《锦绣王妃》 寂地 我双手抱胸坐在地上,看着身边黑乎乎的一团东西飞来飞去地打量我。 满目的曼珠沙华红了我的眼睛,往生河在身旁流淌,糜腐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面,我知道我死了,为了救一个在铁轨上玩耍的小孩,献出了年仅二十岁的生命。这一刻,说我不后悔绝对是骗人的。 黑东西终于停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一身黑袍,身高却不足半米的老头,白白的胡子悬空飘荡。他的鼻子向上皱了皱,出嗅味道的时候特有的响声。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说,“你好姑娘,我是死神。” 我向天誓,破锣的声音绝对比这动听上千万倍。 也许看到我的表情非常不屑,老头有些生气,从背后“刷”地一下掏出了一把东西,比他人还要高的一把镰刀,刀刃闪闪亮,在周遭混沌的光线反衬下,就像月亮。难道,是传说中的死神镰刀? 他挑了挑眉毛,仿佛在说,相信了吧。 “姑娘你死了。”老头摸着胡子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但因为你是救人而死,所以,再投胎的时候,可以给你一些优惠。比如,让你保留这一世的记忆,比如,让你去一户好人家,之类之类的。” “那不如让我复活吧!” 老头晃了晃手里的镰刀,唾沫横飞地咆哮道,“如果你能复活,我就不用在这里跟你废话了!!你要明白,虽然能保留前世的记忆,但是你那一世的人生已经结束!” 虽然不舍,但尘缘已尽,让我留有心智和回忆已是上天最大的恩德,不能再强求。我低下头,望着地面,心中五味杂陈,是对前尘的缅怀,也是对未知的恐惧。 老头许是见我心情沮丧,不禁开导道,“来来来,我给你选了一户好人家。”他在那里乒乒乓乓地不知道在捣腾什么,一会儿飞出一把笔,一会儿飞出一本书,然后他高兴地“哈”了一声,我知道,我的归宿决定了。 “衣食无忧,还是个美女,这个好这个好。走吧走吧,赶紧地,投胎去。对了,我偷偷给你特权,你才能保有如今的心智,下一世,当你还是孩提的时候,该装嫩还是得装嫩,听到没有?” “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这个姑娘,真是!” 耳边还响着他的抱怨,屁股却重重地挨了一脚,我像颗子弹一样急地飞了出去,快的让我怀疑是不是过了光。 不知道要飞行多久,我还是先闭上眼睛睡会儿吧。 新天 我等着降世。 除了窒息感和手脚无法伸展的无奈以外,我个人认为,我的诞生还算顺利。 可刚觉察到光亮,耳旁居然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那比共和国成立的时候还要热烈。我被一个女人抱起,“小姐,少主平安降生了,谢天谢地,三天三夜啊!是个胖娃娃。”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啊?眼睛还适应不了强光,我索性闭目养神,反正有今后的一生来熟悉周围的环境,我这会儿太积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另一个女声温柔地说,“抱来给我看看。” 抱着我的女人往前走了几步,把我塞进了一个有着幽香的怀抱里面。 因为天生讨厌香味,香味刺激得我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的女子面容苍白,丝凌乱,整个人甚至可以用憔悴和狼狈来形容,可是她的美丽却没有因此蒙尘,反而因为白肤,淡唇,浅眸,而有了一种凄艳。 “呜哇呜哇呜哇哇……”实际上我想说的是,你真漂亮,可哭声却从我的嘴巴里面顺畅地跑出来。 就在听到我哭声的那一刹那,眼前的女人展开了一个笑容。看到她笑,我试着哭得更大声,我哭得越大声,她笑得越美丽,这是什么奇怪的因果关系?可为了她的笑,我宁愿一边嫌弃自己,一边哭给她听。 这就是我娘,她的笑,倾国倾城。第一个抱着我的女子,是和我娘一起长大的丫鬟,叫雯慧,以后的岁月里,我都管她叫雯姨。 没事,我就自个儿吐着泡泡玩儿,吹起来,破掉,口水溅起落在嘴边,娘不厌其烦地帮我把口水抹去,脸上挂着笑。“雯慧,璟萱花开了吗?”她突然抬头问雯姨。 雯姨温婉的面容噙着抹莫名的哀伤,但她还是笑着回禀道,“是,小姐,开了呢。” “那按他的意愿,给她取名璟萱吧。” “可是小姐,那花太悲伤,花叶永不相见啊!” 娘低头望着我,我不解地吐着泡泡。 她们两个忽然都沉默了下来。我能听到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的清响,一室的香,不知道是雪还是花。 “雯慧,那花开在这雪山上,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举世无双的圣洁。这是我们对她的期望。”娘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脸庞,那触感就像丝绒一样。雯姨没再说话,低,终是点了点头。 “璟萱,从今天开始,你就肩负起了圣雪族的使命。你是娘的宝贝,你的小名,就叫阿宝。” 我,戚璟萱,刚满一岁就开始满地跑。能乱跑了之后,才知道,死神老头狠狠地摆了我一道,什么衣食无忧是靠谱了,美女那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绿豆眼,笑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眼睛长在哪里,塌鼻梁,呼吸都得靠嘴巴帮忙,唯一长得还不错的就是眉毛,可是长在那样的眼睛上面,突兀得要命。我时常望着我娘美丽的脸蛋愤懑,凭什么我长成这样?难道是我素未蒙面的爹太丑?丑也要有丑的底线吧?! 早上刚下过雪,我胖嘟嘟的身躯承受不了久站的劳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着长廊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心里一片安宁。 我居住的地方叫泰雅雪山,圣雪一族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天寒地冻,几乎可以算是草木不生。只有少数的比较顽强的植物,像松柏和梅花还能生存,除此之外,便是那种不知道长在哪里的璟萱花。 圣雪一族以尽出美人而闻名天下,这一任族长是我娘,我是少主,我们住在泰雅顶上的雪之琉璃宫。 “阿宝,你怎么又坐在地上啊?会冻着的。”雯姨拿着毛绒绒的大氅包住了我,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娘特许她不喊我少主,喊我阿宝,她是除了娘以外,跟我最亲的人。 “阿宝又重了些,雯姨快抱不动了。”雯姨掂了掂手臂,笑着说。 我看着雯姨姣好的容颜,忍不住问,“雯姨,你告诉我实话,我爹是不是很丑?” “胡说!你爹是个清俊无比的男子。” “那我为什么长得这么丑呀?!”我皱了皱鼻子,难道我还是个私生子不成?可是看我娘玉洁冰清的样子,实在不像啊。 雯姨拿出手帕擦了擦我有些脏兮兮的小脸,然后在我胖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阿宝不丑,阿宝很可爱。” 嗨,算了,您就别安慰我了,丑不丑大家心里都有数。 夏夏 在我两岁零三个月的一天清晨,娘召我到雪之琉璃宫的正殿去。 雪之琉璃宫,基本上是用白玉和大理石做成的晶莹剔透的宫殿,陈设很简单,却因为目之所及的空间都是纯白色而有了一种圣洁的感觉。 我步入正殿,娘高坐在铺着绒毯的正座上,两边各立着一个侍女。侍女姐姐一看到我就笑,大概看我“滚动”得很辛苦,想过来帮帮我,可娘抬手制止了。我吃力地滚动着胖乎乎的身体,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娘的面前,乖乖地跪倒,双手平举在额前,身体前倾四十五度,行了个标准的礼。 “起来吧。”娘柔软的声音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催眠曲。虽然她自两岁起就开始对我严苛,我仍然喜欢这音色,以及她轻唤我“阿宝”时,语气里满满的感情。她望着我的时候,我总觉的她的眼里倒映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子。 我刚起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影突地在我面前跪下,大喊了一声,“奴婢见过少主!” 神仙姐姐!我摸着心口,瞪向面前的小人,心里十分不爽,你跟我有宿世仇恨,要在我两岁的时候把我活活吓死吗? 凝神一看,是个小女孩,不过五岁,眉目算是比较清秀。事实上,再丑的人,只要跟我放在一起对比,总是有特长的。其实,这个女孩相对于圣雪族茫茫的美人海来说,只能算平凡,倒是那一双眼睛,大得迷人。 “这是谁?”我抬头问娘。 “泰雅要来一个贵客,你雯姨忙得没空照料你,所以给你找了个伴。” 我望着面前小小的身影,不禁感慨,这么小的年纪就被派来伺候人,实在可怜。刚才因为被她吓到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问她。 “奴婢没有名字。”她的态度恭敬,浑身干净清爽,像个好人家的女孩。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我喜欢夏天,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叫夏夏,好吗?”我拉起她,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以后你跟我做伴,你不是我的女婢,而是我的姐妹,伙伴。” 她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我以为她不能懂,悻悻地要收回手,她却迅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轻轻地一握。我惊喜地向她看去,她的笑脸如花。 雯姨从大殿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拜帖。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小姐,确定了,后天就到,喏,这是拜帖。”雯姨把拜帖递给娘,娘翻开拜帖看了看,居然展开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我好奇地问,“娘,是谁要来了啊?” 娘不答,只从正座上走下来,俯身把我抱起。她蹭了蹭我胖嘟嘟的脸颊,我笑着躲她。“阿宝,你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一岁能走能言,两岁已经明白了很多事理,娘虽然高兴也很担心,想来想去,只有为你请一个好师傅。” 师傅?教书的师傅?我转了转眼睛。一边的雯姨笑着捏我的脸,力道却是极轻的,“是,小姐给阿宝请了个师傅,这可是个奇人!” “为什么说他是奇人?” “因为他十岁就已经尽览群书,诗词歌赋,乐棋字画无一不通。” 十岁就有这种成就,那一定是个神童。 “十五岁,他只身前往被称为天朝的昊天王朝,挑战与他同龄的文状元。”雯姨继续为这个“奇人”宣扬事迹。 我常常听宫里的侍女姐姐们讲这个王朝,那是一个富足而又安定的国家,它就像条巨龙一样盘亘在南方的土地上。昊天王朝的文试和武举有着很高的水平,能当上状元的,必是人中龙凤。这个奇人敢去挑战,肯定也很了不起。“雯姨,他叫什么名字?” 雯姨的眼睛望着殿外的日光,有一种东西溢于言表。少顷,她朱唇轻启,“他叫夜朝夕。” “哎哟”正座旁的两个侍女姐姐几乎同时跌倒,她们很狼狈地爬了起来,不敢正视娘和雯姨怪责的目光。只是她们飞红的脸,泄露了她们此刻跃动到失常的心跳。 原来这个奇人这么出名啊。 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呢?是胡子长长颇有少女缘的老头?是一身文学细胞的大叔?还是悲天悯人的热血青年?我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觉得第一种设想比较正常。不管怎样,只要他是个教书先生就好,若是教我女工或者乐器,我一定会英年早逝的。 娘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一样,轻轻地笑了笑,“师傅不教你女工和乐器,师傅的本领很多,阿宝后天就知道了。” 山外来客 七月,山下应该正是仲夏,有炽热的阳光,有在大树下结伴乘凉的人群,有制作清凉衣裳的少女,那是属于所有人的,正常的夏天。那样的夏天,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了。 这天又飘起了大雪,我自三床棉被下面探出脑袋,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严寒扑面而来,我打了一个寒颤,忙把脑袋重新放回被子里面。 “咯咯咯,小姐,起床啦。” 夏夏的笑声很明亮,总是没来由地让人心情大好。我私底下跟她交涉过无数次,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名字,可以叫名字,可是这丫头,不知道耳朵是不是埋在土里的,最后,大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叫小姐,她叫得顺口,我听得也顺耳,总比那个“少主”好听吧。 “天还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撑开绿豆眼,特意显得很虔诚的样子,讨好地看向夏夏。 夏夏虽然就比我大两岁,可是已经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启禀少主,今天您的师傅要上山。” 什么师傅不师傅的,不理……我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钻我的被窝。 等一下。 “师傅!”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糟糕,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小姐,你就起床吧,你难道对夜公子不好奇吗?我一大早就看到族长身边的几个姐姐都奔到宫门口去了啊。”夏夏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道。 “有必要这么着急么?娘给我找的肯定是个胡子长长,脑子不灵光的老头。”我撇了撇嘴,非常不以为然,花痴吧你们就,在女儿国里呆久了,和尚都变成了香饽饽。 谁知,夏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姐哟,你居然连夜朝夕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了,不就是个男的。” “是啊,是个男的,还是个俊美的少年男!我听闻当今天下有两个绝顶的美少年,‘聂风夜华’这个词专门用来形容美男子,说的就是他们俩。” 少年男?!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虽然我才两岁,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有多少年没看到美丽的男性生物了!?想到这里,我开始催促夏夏,“夏夏,快点快点,我也要去看!” 宫门前是一片梅海,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幽香。娇俏的花朵在枝头点点绽放,白得圣雪,粉的就像少女脸上的红晕。风吹过枝头,卷落了花瓣片片犹如缱绻的细蝶。梅林中间开出的石板路上早已经挤满了宫中年龄大小不一的侍女。 我拉着夏夏,吃力地在路上“滚动”着,侍女们要给我行礼,被我挥了挥手阻止。 “滚”了好几步,终于看到娘跟雯姨的身影,她们带着几个人立在不远处。客人似乎已经到了,我隐约能听到悦耳而低沉的声音传来,立在娘和雯姨后面的几个侍女全都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忽然,那些侍女全都转过身来,让开道,娘和雯姨偕同一个颀长的身影向我和夏夏这里走来。 那人双手枕在脑后,嘴角挂着笑容,一身藏青色长袍,披着雪白的大氅。雪花落在他披散着的乌黑长上,我甚至能看到落在他长长眼睫上的雪花,那雪的晶光与他眼睛里的透明眸色呼应,几乎只是一眼,夏夏就惊叫出声来了。 借用很多年以后,一本书中的评价。 “夜朝夕的风华并不在于他的长相,而在于他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洒脱和自然。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犹如血液一样游走于全身,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倾倒,是以绝世倾城,旁人难以效仿。” 少年的目光望过来,了然的笑意挂在他的脸上,那双透明的眸子,几乎在瞬间,就能洞悉尘世。 “戚璟萱。”娘唤我,我的眼里却只装着面前的少年。 “戚璟萱!”娘拔高了声调。 “是。”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过来见过师傅。”娘对我招了招手。 我挪步走过去,非常地小心翼翼,就像他是一只梦境中的精灵,而我是擅闯者,我的靠近会惊扰了他。 “师傅。”我很乖巧地俯身向他行礼。 少年浅笑着,大雪中,他优雅地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圣雪族出的都是芙蓉,原来一个不小心,也会误产土豆块。” 十年之约 夜朝夕绝对不是个精灵! 夜朝夕是个魔神! 我带着夏夏第一百次翘课未果以后,终于对娘的眼光甘拜下风。那天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要到雪之琉璃宫就必须要登上千层阶啊,一千层石阶,正常人早就气喘吁吁了吧,这个人却还是一脸惬意的样子,摆明是个高手啊! 夏夏立在我的身旁研墨,我的书案上摆着一本字帖,夜朝夕很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歪倒在榻上,只是那双跟探照灯没差的眼睛牢牢地锁定我。 “我抗议!我才两岁!”我狠狠地把笔扔在了桌子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罢工。 夜朝夕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透明的眸子望着我,缓缓地说道,“记住,你还是个孩子,说谎的时候,一定要脸红。” 神仙姐姐,我的体貌特征到底哪里不像两岁了!我气得对着他龇牙咧嘴,隔空拳打脚踢,夏夏吓得忙按住我,用眼神示意我这样不尊敬师长。 他不怒反笑,爽朗洒脱的笑声,居然吸引了窗外很多的侍女驻足观望。他的两肩随着他的笑声有节奏地耸动着,长被风吹起,轻柔地拂过衣袂,他的深蓝对襟长衫就在这样的姿态中有了一种奇妙的光彩,这样的人,让我想到了前世诵读古文时,老师经常提到的“魏晋风度”。 “土豆,你要知道,我教课于你,是与你娘有了约定。你只有勤奋努力,才不至于将来后悔。” “什么约定!”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问,也没空理会他那令人火大的“昵称”。 他没回我,反而拍了拍肩头,皱眉望向窗外,一片花瓣自他的肩头轻轻飞落。 “到底是什么约定?”我有些担心地追问。 “我负责教导你,当你十五岁的时候,必须前往昊天王朝,与陆弘熠比试.” 我刚想问陆弘熠是谁,夏夏插口道,“夜公子所说的陆弘熠,是两年前高中文试的,昊天王朝历史上最年幼的状元么?” 夜朝夕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有几分欣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闻却广阔,正是那个陆弘熠。两年前我本来要找他比试,刚巧昊天王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苍王陛下的长子满月,举国大庆,因此便耽误了。如今他已入仕,很受苍王器重,怕是再不能与我一比了。” 你强你自个儿知道就行呗,四处找人比试做什么?!我白了他一眼,暗自打起了小算盘,到时候我借口逃跑不就好了?谁还真去找那个陆弘熠比试啊。昊天王朝被天下人称为天朝,是当今天下最强的王朝,其文试武举的水平更是屈一指,那个十五岁就高中状元的陆弘熠肯定是非人类,我有病我才去跟他比试。 夜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我的面前,他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我,那模样让我疯狂地联想一只黄鼠狼看见小鸡的场景。“戚璟萱,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如果打算到时候逃跑的话,我跟你娘也达成协议了,只要你敢不去,那你就得嫁给我。自逃跑之日起,婚约生效!” “什么!”我一拍桌子站到了椅子上,双手叉腰怒视着面前的俊美少年,他的眼睛眯成了线,洁白的牙齿很整齐地配合着他的笑容,“说实话,我只对美女感兴趣,何况你比我小了这么多岁,不过,不要紧,在我几年的努力‘教导’下,你一定死都不肯嫁给我,那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夜朝夕!”我的耐心终于用完了,拉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夏夏用尽全身力气,才拉住了我。 夜朝夕优雅地站起身来,一下子就把我又矮又臃肿的身材给狠狠地比了下去。那双透明的眸子狡黠地露着笑意,“小土豆,你可要好好学,以你这么‘不寻常’的资质,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也不想到时候嫁给我,是吧?”他忽然俯身,凑近我的脸,在距离我鼻尖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可恶的笑容更加地灿烂,“娶你不如把你炖了吃,或许味道不错。” 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嚯!我要气炸了!我伸手就把脚上的靴子给拉了下来。 “小姐!”夏夏忙抱住我,死死地按住我要扔出鞋子的手。我挣扎了半天也没挣扎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嚣张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面,魏晋风度?!我呸!那是对嵇康,阮籍,向秀等人天大的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烟真的没生过孩子,所以不知道正常的该是多少,当初只想着夸张一下,阿宝的矮…… 二三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居然会以如此高傲的姿态,霸占了我两岁以后的生活。 起初,我还怀揣着哪天能够整蛊他的伟大梦想,想了不计其数的招式。 比如故意睡觉睡到忘记时间,他就趁机去“拜访”我娘,很卖力地建议女孩子应该请个绣花师傅,吓得我连着七天再也不敢见娘。 再比如在他常坐的树梢或者屋顶放上一些东西企图弄脏他从来一尘不染的衣服,可每次他都毫无损地离开,反倒是我上去调查为什么东西没挥作用时,弄了自己一脸一身的泥巴。懊恼的时候,还能听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出来的淋漓大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另外就是翻阅雪之琉璃宫众多的藏书,企图找到什么知识点难倒他,可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成功。他真的是个天才,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女子生理,学识之渊博,涉猎之广泛,让我深深地敬佩。 敬佩归敬佩,咬牙切齿的感情也绝对不会少。 两岁,我每天的工作是临摹字帖,这字帖是夜朝夕的大作。我把博大精深的汉字看到要吐为止,把字练得跟夜朝夕长得七八分像,而夏夏在帮我磨墨的过程中,也一并把字认全了,到现在说起这件事情,她还是会把夜朝夕的前后十八代都感恩过去。 三岁,我每天要阅读不同的书,并做上批注,然后第二天交给夜朝夕“检阅”。夜朝夕每次上课都提炼大量的典故,而所有典故的精神总结起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他的孜孜不倦的教导中,“明德”与“仁爱”成了我那年常说的梦话。 四岁,夜朝夕好像一下子“觉悟”了,整天带着我“游山玩水”,这个山仅限于泰雅雪山,水,也就是半山腰的一处温泉,难得地滋养了一片绿地。我的任务就是随时随地对付他刁钻古怪的问题,随时随地跟他对句,夏夏这种时候就在一旁很悠闲地编草结,她的手真的很巧,飞禽走兽是手到擒来,让我很是自惭形秽。 我快要五岁的时候,个子还是处于八十厘米加减十厘米的状态,身材还是被冠以大土豆块的美名。 这一天坐在温泉边,夜朝夕搬出了一幅图画,铺展在我面前。 他微笑着看我,见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轻轻敲了敲画卷,“看画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么!” 不看就不看,臭美什么!我恶狠狠地做了个大鬼脸,低头认真地看画,神仙姐姐,这是什么鬼画? 六尺的画卷,只有下方画着两只鸟,其中一只个子比较大,仰头九十度看向上方,原谅我匮乏的动物知识实在是看不出它的品种,另外一只身量较小的,只是微微抬起头。 “戚璟萱,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夜朝夕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画卷上方那一片空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天空。” 他透明的眸忽然就紧紧地盯着我,嘴角上扬,“那你猜,那只大鸟在跟小鸟说什么。” 看见他很认真的表情,经验告诉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马上又低头盯着那只大鸟细看了看,它的眼睛并没有看那只小鸟,只是一门心思往上看,还一副展翅欲飞的样子。我想了想,答道,“它在说,你不知道我的志向。” “哦?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振翅高飞。”我很自然地回道。 答完我才现,他问的是,你的志向,而不是鸟的志向。 我觉得自己答非所问,颇为尴尬,可夜朝夕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仰天长笑,也并没有狠狠地打击我,他只是默默地收起了画卷,透明色的眼瞳一下子盛满了一种情绪,不再是捉弄,不再是嘲讽,不再像是一个大人俯瞰着小孩。 诡异的沉默之后,听到夏夏在大老远就喊,“夜公子,夜公子!山下来信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夜朝夕很快地赶赴了雪之琉璃宫,我跟夏夏则慢慢地走回去。这一带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而且泰雅雪山的特色就是沿着上山的道路散落着人家,都是圣雪族人,所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唯一的安全问题会出现,那就是被年轻的姑娘们看到夜朝夕。 “小姐,你喜欢夜公子么?”路上,夏夏一边扶着我,一边突兀地问道。 “喜欢他就有鬼了!”我咬牙切齿地说。心想,这些年我受的苦还不够么,这个人简直就是来克我的,想我戚璟萱,天不怕地不怕,是雯姨嘴里的小魔王,偏偏给这个夜朝夕治得死死的。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渐渐用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夜朝夕,他临风而立的时候,折梅轻叹的时候,侃侃而谈的时候,静坐树梢的时候,独自吹笛的时候。那凡脱俗的气质,以博学多才为依托,并随着年龄的增长,眉目的逐渐舒展,而有了一种风骨,烟云水气,简约云澹。 傍晚,我在梅园里找到了他。 他坐在离地十几米的树梢上,宽大的衣袍坠下树枝,月白的带绑着后脑勺的一小搓头,整个人简约素雅,随性自然,仿佛是天外来客。霞红落在他的身上,让他乌黑的和素净的白衣也出橙光,这橙光让我顷刻之间清醒,知道这是凡人,而不是误降落人间的仙人。我站在树下只能看到他举着笛子的细白手腕和纤长的指节,他的表情我看不见。 “这曲子悲伤,有什么烦心事么。”我仰头大声地问道。 闻声,他放下笛子,飞身下了树。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这才现,三年的时光,俊美的少年郎已经长大。 “笛子没学会,听力倒长进了不少。”他拿着笛子轻轻拍打于掌心,还不忘记挑我毛病。我咧开嘴笑了笑,尽量在笑的时候撑大眼睛,大概是这个表情太逗人,他乐得仰天大笑了起来。 “山下来的信,说些什么?”看着他的笑容,我干脆直奔重点,谁知道到了后面“土豆块”这个称呼是不是就冒出来了。 “丫头,我可能要走了。” 三年以来第一次,他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他很少表现出亲昵的动作,哪怕是我主动拉住他衣摆的时候,他也是不动声色地抽回衣服,一脸厌嫌。 “为什么?!你不是要教导我到十五岁么?我还要帮你去胜那个陆弘熠呢!”我一着急,就抓住了他的袖子,忘记了他的“洁癖”,这是个连花瓣落在肩头都要皱眉的男人啊。 这一次,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抽走衣服,而是在我的面前蹲下,与我平视。那双透明的眸子聚集着天地的灵气,我有些害怕与他对视,我更害怕这一别,此生就再也看不见这双眼睛,再也见不到“夜华”。 “还记得这三年我都教了你什么吗?活在物外,不能大喜大悲。如果不能用平常心面对,怎么能够冷静地处理事情呢?《心经》都是白抄的?”他的笑容是真诚的,温暖的,就像他是我相识了多年的好友一样。 “我不管,你答应要做我师傅的!”我的鼻子一酸,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攥着他厚厚的衣襟,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的手轻拍着我的背,默默地抱着我,听我哭泣。 这难得的温柔让我哭得更大声了。他虽然严厉,却真的是一个好师傅,三年的时光,原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现在看来,他也是喜欢我的,至少是师傅对徒弟的那种喜欢。 “你的资质很高,更是志存高远,跟着我,你最多成为一个风流名士,要想‘振翅高飞’的话,就需要另一个人的教导了。所以,”他按着我的肩膀,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不是我不教你了,而是教不了你了。” “我不要‘振翅高飞’了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趴在他的肩头,趁机鼻涕眼泪全糊了上去,策划了三年都没成功的污染计划,居然在此刻这么地轻而易举。 “傻丫头,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你能一眼看出那幅画的真意,说明你心志奇高,纵观天下,有几人能与你比肩?更不要说你才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如此,为师对你的期望甚高。”为师?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讲话干嘛跟个老头一样啊!我一边猛擦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嫌弃他,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不舍,可是我也知道,离别已在所难免。 “丫头,你想下山么?”他忽然凑近我的脸,停在离鼻尖一点点的地方,邪邪地笑。 我点了点头,五年的山上生活,我甚至不知道山下是怎样的世界,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四季是什么样的。我做梦都想下山,去看看这个世界。 “那么,最后,我送你一件礼物。” 说完,他笑着侧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真的礼物 离别的宫门前,飘满了梅花,那梅花就像是眼泪一样,落在我们的眼前,增添了离愁别绪。 夏夏跟一众宫女堵塞了石路,她们早就哭成了泪人,恨不得冲上去抱着夜朝夕哭上三天三夜,因为太突然,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要从朝夕相伴,变成相隔天涯。 我拉着雯姨的手,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落在鞋尖上的梅花。夜朝夕穿着与来时几乎无异的装扮,与娘闲闲淡淡地说着话。 “阿宝,师傅要走了,怎么也不说点什么?”雯姨扯了扯我的手,把我往夜朝夕那边推,但是由于我的体积太过于“庞大”,重心不稳,所以结果就是,我“扑向”夜朝夕,他也很自然地伸手接住了我。 在外人看起来,这是个非常亲密的动作,所以引得众人一阵低呼。 “族长,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夜朝夕拍着我的脑袋,淡淡地开口。娘点了点头,“你教导阿宝三年,劳苦功高,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我圣雪族定当全力相助。” 夜朝夕俯身,在我的惊呼声中,把我抱了起来,“这丫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不知道您打算不打算继续请人教习她?” “当然是准备的。可普天之下,能跟夜朝夕相提并论的人毕竟不多,我怕阿宝有了你这样的师傅以后,别人再看不上了。”娘伸手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口气里面有着深深的惋惜。我不知道她是在惋惜夜朝夕的离开,还是惋惜,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够管得住我这个魔王。 “如此,”夜朝夕忽然扯开了非常善良无害的笑容,我的直觉就是背后刮过一阵冷风,“我有一个人选。” “是谁?”雯姨比娘性子急,一听到还有能当我师傅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娘却像有所顾虑一样,缓缓地开口,“夜公子,若是昊天王朝中的人怕是不妥。” 哦,我知道了!夜朝夕该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那个他想挑战的陆弘熠吧? “不,不是昊天王朝的人。此人七岁成名,风姿举世独立,学富五车,谋略过人。虽然这几年我在山上,山下的事鲜少耳闻,可他声明鹊起,已成为了北边惧怕的一股力量。”夜朝夕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神采飞扬,这种表情,以往,他说到陆弘熠的时候才有。 这么神奇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 夏夏站了出来,行了个礼,表情还有些羞涩,“如果说七岁成名,风姿举世独立的话,奴婢大胆猜测是与夜公子齐名的“聂风”聂明烨公子,近几年在西地,聂家声威很旺,聂公子年仅十五岁,更是被传有天龙之象,不知道奴婢说的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夜朝夕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这才正视了一个问题,夏夏似乎真的有一些天赋异禀,这些年不论说到谁,她都如数家珍,似乎这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名人,没有她不知道的名人的特征和背景,真真是相当强悍。 “聂明烨啊……”娘和雯姨对看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她们眼里的精光,让我预感到,我的克星二号,就要横空出世了。 “只是这聂府远在西地的丽都,聂明烨要掌管偌大的聂府,无暇抽身,若想请他做老师,怕族长您要忍痛送这丫头去丽都了。” “夜公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劝小姐把阿宝送去学习的,毕竟再不舍得也不能耽误了阿宝的教育!”雯姨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向夜朝夕拍着胸脯下保证。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夜朝夕把我放回地上,附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才是我要送你的礼物,下了山,见了聂明烨,你就知道,为师对你有多好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别忘了我们的十年之约,我等着你振翅高飞。” 说完,他又揉了揉我的头,扬起了明媚的笑容,“三年来,多谢大家的照顾了,夜朝夕在此别过。”说完,他俯身鞠了个漂亮好看的躬,引得侍女们再度嚎啕大哭起来。 他转身,在梅花雨中,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看着那雪白的大氅落满花瓣,看着他的袍服下摆被风翻起,那背影那么潇洒,那枕在脑后的双手举起了一只轻轻地挥了挥。离别于他,似乎只是扑面微风,只是夜朝夕,你不要骗人了,我知道你是故作潇洒,不然那天的那曲子,不会显露伤悲。 我疾跑了几步,手收拢在嘴边,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师傅----谢谢你----谢谢你!”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滚入嘴角,苦苦涩涩的。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经历别离,这个如风一样的男子,突兀地闯入我的生命里面,然后潇洒地离开,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只是,我的人生,还要继续。我等着打开他送我的礼物,继续奔赴我的人生旅程。 别了泰雅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居然奇迹般地很闲,没事就拉着夏夏纵情山水。娘跟山下的信件来往得很频繁,丽都在西地,快马加鞭来回需要几天,可是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娘越来越明亮的脸色,就知道,丽都之行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而我的五岁也在这样的等待中悄然而至。 这天晚饭,我刚踏进屋内,雯姨就迎了上来,亲昵地抱起我,还亲了我好几下,表情是欲言又止。夏夏显然也被雯姨的举动吓到,不安地看了看我,好像我是屁股上被盖了戳的肥猪,随时会被抬去卖。吃饭的时候,娘夹了我爱吃的鸡腿放在我的碗里,柔声说道,“阿宝,你多吃一点,以后娘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呜呜呜呜呜……”对面的雯姨大声地抽泣了起来。 “七天以后,聂家会派人来泰雅雪山接你去丽都,从今往后的十年,你都要在聂府长大了。”娘已经落泪,可嘴角还挂着笑容,“阿宝,不要怪娘,娘也舍不得你,可是为了不浪费你的天赋,为了你的将来,娘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端端的一个大美人,一下子泪水连连,让我心疼不已。我忙抓着娘的手,轻摇了摇,“娘,不要紧,不就是去丽都十年么,很快就过去了,我会常常给娘写信的。” “阿宝啊!”雯姨已经泣不成声了。 “雯姨,你也别难过,我一定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我展开最灿烂的笑脸,一心想要宽慰雯姨。 雯姨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我,不断地拿帕子擦脸,“小姐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夏夏那丫头跟去,东西也都派人收拾好了。如果您实在舍不得,也可以送送阿宝。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寄养在别人家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受苦啊……”雯姨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我就纳闷了,当初是谁跟夜朝希一拍即合要把我送去丽都的?这会儿又这么不舍,反倒像是别人硬逼着要把我送走似的。 娘也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然后把我拉到身边,“阿宝,你这几天跟娘一起睡可好?娘好久都没有跟你一起睡了。” “好。”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离别在即,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只要能让她好受一点。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照的人暖暖的。虽然还是很冷,但比起下大雪,真的是好太多了。 娘把我送到宫门前,聂家的人已经等在那里,因为千层阶必须徒步攀爬,所以马车只能停在阶下。聂府来了个做事严谨的老头,全身用皮裘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很精明的眼睛。乍看到我的形象,他估计吓了一大跳,随即转移了目光。倒是他身后的那个小厮“哈哈”大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不是说圣雪族盛产美女么?圣雪族的少主怎么长这么丑!” 我还没说话,夏夏已经冲到我的前头,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冲着那个小厮喊,“喂!你说什么!这是在我们圣雪族!我们少主可不是好欺负的,你居然敢嘲笑我们家少主,你就不怕出不了泰雅雪山吗!” 夏夏的话音一落,宫里的几个侍女就成圆圈状,把这老头和小厮,外带一个车夫包围在正中间,她们一个个双手叉腰,面相凶狠,那气势活像是要围剿匪类。 老头忙俯身赔礼,“族长请不要见怪,聂府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的。这小厮刚来,规矩还没教全,加上年幼,所以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与他计较。”说完,他朝后使了一个眼色,厉声道,“还不道歉?” 那小厮像是极不情愿,但碍于情势,只得不冷不热地赔礼道歉。 雯姨和侍女们把行李搬上了马车,这么多行李,已经是精简又精简过的结果,我跟娘拥抱完,又抱了抱雯姨,一步三回头地步上了千层阶。 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这两个给予我无微不至关怀的女人,暂别了。 “阿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等你回来。”一直没见过娘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而这一次,她却泪雨滂沱。雯姨追着跑了几步,用力地挥了挥手,“阿宝,阿宝!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美丽的宫殿,记住她的轮廓,记住她的光辉,把她的圣洁深深地映入脑海里面。此后十年,再也不能相见,就让我留下清晰的影像想念吧。 我闭了闭眼,拉着夏夏,头也不回地向千层阶下走去。 别了雪之琉璃宫,别了泰雅,别了,我的亲人们。 丽都聂风 在我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五年,终于离开了泰雅的皑皑白雪,离开了泰雅满山的松柏,梅花,闻到了人间的气息。 聂府来接人的老伯,是聂府的管家,与他同来的车夫和小厮都喊他陈伯。 我和夏夏一路兴高采烈地观赏马车外的景色。这就是山下的夏天,有很盛的日头,有穿着清凉裙装的姑娘,有吆喝着卖西瓜的瓜农,有结伴在树下乘凉的人群,摇着大蒲扇。 那日那个无礼的小厮跟我们一同坐在马车内,陈伯和车夫在外头赶马。 当他拆了那一身厚实的行头之后我才现,他是一个长得非常英俊的少年,十岁出头,眼睛炯炯有神,只那浓浓的眉毛长得像两团毛毛虫。 听夏夏说,我们要去的丽都,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因为四季花常开不败,青山绿水环绕,城中绿树成荫,湖泊众多,家家户户遍植草木,风景如画而得名。 “小姐,小姐,丽都城郊有个蝴蝶谷,风景很美,传说能在蝴蝶谷中找到璟萱花的话,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璟萱花?这不是泰雅的特产?说实话,我一直怀疑她的存在。雯姨曾告诉我,璟萱开在峭壁苦寒之地,花开一年,花落一年,花叶永不相见。这么悲伤的花拿来当定情信物太古怪了吧?何况,在气候这么温和的丽都,能长出璟萱花? 像是知道我想什么一样,坐在对面的那个小厮轻哼了一声,“璟萱开花的条件是很苛刻,但蝴蝶谷中的花都受雪水滋养,花又是开在峭壁上,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年,从没人见过那花长什么样,情人大都去蝴蝶谷求一个同甘共苦寻花的寓意罢了。” 我跟夏夏了然地点点头,小厮看向窗外,再不说话。 马车驶进了丽都,我撩起帘子向外看去,川流不息的人群与一般的大城市无异,只是夹道都种着树木,每间隔几棵树就有一方小小的花圃,不论是店铺或人家,家家户户都有花,门前都摆着盆景,一片绿意。马车行过了很多桥,我仔细数了数,有七八座,流水自桥下淌过,有船家摇着橹,朝岸边吆喝。 这情景让我联想起了,前世的江南小镇。 当然丽都可不是小镇,繁华和安逸她兼有之,人杰地灵她皆占尽。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少年一把掀开车帘就跳下了车,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欢快的声音,“哥,我回来了!” “磬儿,有没有照顾好圣雪族的客人?”那声音畅丽得像是清泉流响,我想连夜莺都会妒忌他。我有些紧张,不太敢去掀车帘,因为这声音带给我的震撼太大,虽然我不应该因为声音而对一个人的长相抱太大的希望,可实在不忍见到一副配不上这么清明嗓音的面容。 车帘忽被掀起,强光射入,我举着手挡在额前。陈伯一本正经地说,“小姐,请下车。” 仲夏,已经五年没有经历高温的我扶着夏夏有些腿软地下了车。烈日如火,额头瞬间就密布了汗,我一直低着头,不知道那些“啪啪”落下的汗珠是因为心慌还是炎热。视野里黑压压的一片靴子,让我呼吸不畅,像有一只兔子在心口蹦跶一样。 聂明烨素有“聂风”之称,今年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少年也就是还没长开,说不定青涩得就像根小黄瓜,我一定会失望的。这样想着,我的头埋得更低了,丝毫不敢抬头,去人群中寻找这位享誉天下的美男子。 “欢迎你,我可爱的客人。”一双黑色的靴子朝我跟夏夏靠近,我缩了缩身子紧紧攥着夏夏的手,想要往后退去,我怕生,怕陌生的男子,更担心这个人的脸配不起这样的声音。但是夏夏拉着我不让我往后退。她惊叹了一声,扯了扯我,“小姐,快看啊,快!” 在她的催促声中,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那人自光影之中而来,我以为见过了夜朝夕的华光,我对于男人应该有了些免疫,可我错了,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小小的眼瞳里就再也装不下其它。 他的眼角微微弯起,整个人的轮廓和煦得犹如阳春三月。眉毛并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形状刚毅,他的眉温柔得就像是一道墨痕。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像晴夜里的天幕,甚至比那黑更沉更纯,那是我一辈子所见过的最为干净纯澈的黑。他的装束很简单,一身长衫,身形却在简单的布料下显露了山峰般的颀美。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呆傻地看着他蹲下身子,离我不到半米。一股别致的香味袭来,胜过故乡梅园中,冬末清雅的梅香。 “你好,我是聂明烨。”他笑道。 唐突的举动 我想,我给他的第一印象一定是滑稽可笑的。因为自他摸了摸我的头顶之后,我的心神都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欢歌,以至于来不及收起肆溢的口水,直直地滚落嘴角。 最后,还是那个小厮高叫了起来,“哥,哥!你看她的口水!” 后来我知道,那小厮是他的弟弟,叫聂明磬。 我慌忙地抬起袖子,一双手却先我抚去了嘴角的口水。 聂明烨放下了手,侧头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春风拂过枝头,瞬间万花齐开,美丽得让人惊叹。 我想我一定是着魔了,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在日光下轻笑的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那极好的肤质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触感就像羽毛般。他微怔,随即温柔地看着我,并不阻止我唐突的行为。 聂明磬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在旁边手舞足蹈,“喂,喂!你居然敢摸我哥!你这个色女!放开,你快放开!” 我没有理他。而且,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我魔障了一样抱着聂明烨的脖子,轻轻地蹭着他的脸,“哥哥,我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 “小姐!”夏夏吃惊地叫了起来。 少年的手温柔地抚上了我的后脑,他好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界上响彻,“自此以后,她就是聂府的小姐,你们都要好好地照顾她。” “是!”所有人恭敬地俯身答道。 直到晚上坐在偌大的屋子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夏夏还在埋怨我,“小姐,那是聂明烨啊!你怎么说抱就抱了呢?”见我不答话,她又径自说道,“不过真的是与夜朝夕齐名的美男子呢,一出现就把小姐征服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失常了,以至于后来极度不满的聂明磬领着我逛聂府的时候,我一点风景也没看进去。只知道聂府很大,大得离谱。 有人敲门,夏夏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蓝衣的妙龄少女,眉目清丽,蛾眉螓。她给我略略行了个礼,说道,“小姐,我是大少爷的贴身丫鬟,我叫欣然,少爷说,您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行。” 夏夏忙回了个礼,讨巧地说,“我叫夏夏,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欣然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欣然抬手掩着嘴巴,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年龄不大,嘴巴可真甜。” 我上前拉住少女的衣角,仰头问她,“欣然姐姐,我能出去逛逛吗?”她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聂府太大,小姐可别走丢了。” “下午参观府邸的时候,我都记住了路,不会迷路的。实在回不来,我就央路上碰到的人带我回来,放心吧!”说完,不待欣然和夏夏反应,我就冲出门去了。 夜晚没有什么人,漆黑的夜色几乎淹没了地上的路。我借着微弱的灯笼的光芒有些吃力地跑了起来,揣测着那个俊美的少年会不会嫌弃我下午太唐突。 长廊尽头的拱门之后,就是他住的地方。此刻在花园里,对月站着一个身影,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一身黑袍。那侧影很苍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般。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为什么脸上刻录着不该有的沧桑,为什么温柔之中有一种脆弱,让人心疼。 “你怎么站在这里呀?”我提着裙摆,步下石阶,气喘吁吁地朝他走过去。 他转过身,看到我显得很惊讶,“小家伙,你怎么跑来了?”月芒烘托着他的棱角,那是用鬼斧神工都不足以描述的一种美。虽然是夏夜,他的身上已经微凉,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他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在背负什么? “我是来道歉的。”说完,我退后一步,提着裙摆蹲身行礼,“下午真的是失礼了。” 他轻笑,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要紧,其实,除了小时候的磬儿,已经很久没有人抱过我了。”孤独像是被他深埋在了心底,只是他还不能战胜那种哀伤,所以面对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我,反而轻易地显露了出来。 “哥哥,你孤单么?” 他轻笑,摇了摇头,目光放向夜空。 满庭芳,百花争艳,那种热闹凸显了他的孑然。这个时候,无论是此起彼伏的虫鸣,亦或是打更的更锣声,都不能把那种孤独减轻分毫,反而更加凝重,在我的眼里,成为了他瘦弱的脊梁上无形的负重。 唉,这又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彼时,只到他大腿的我,走上前抱住他的腿,用很坚定的口气对他说,“好孩子,好孩子,不要难过,以后,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你就不会再孤单了。” 他望着我的瞳孔一下子收紧,在他眼里的那个小小的我,胖胖的,很丑,此刻却成为了他黑瞳中唯一的亮点,终于,温柔的笑意透到了他的眼底。他俯身,抱住了我,小小的我被他容纳在温暖的怀抱里,他特有的味道填满了我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只要能把他的孤单减轻,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运筹于帷幄 老天说,人不能在得意的时候忘形,这句话绝对是没有错。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最严厉的老师应该就是夜朝夕了,可惜我错了,最严厉的老师是面前的这位,长得一副天使面容,带着和煦的微笑,待人总是温柔友善,却在无形之中施以你甚于常人几倍压力的聂明烨。 惬意的好日子没过几天,铺天盖地的课程就把我压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课程,诸如书法,诗词,品德,我都还可以勉强应付,因为三年时间里夜朝希的魔鬼训练,因为前世的记忆,夫子们都对我很满意,而由聂明烨亲自教授的“兵法”,弄得我还有跟我一起上课的聂明磬叫苦不迭。 聂明磬是个男孩子,上上兵法,增长一下见识很正常,问题是,拉着我一个女孩子上兵法是不是很奇怪啊?! 聂明烨,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负责,真的。 在我第无数次开小差后,一个黑影罩在了我的上方,我下意识地抬眸看去,那双漆黑温柔的眸子含笑望着我。 “萱儿,你说,磬儿刚刚说的对不对。” 什么什么?聂明磬刚才说了什么?我迅地扭头向聂明磬看去,聂明磬双手抱胸,仰头看着天棚,一点都不打算搭理我。 这个死孩子!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摆出一副级乖宝宝的笑容,朝向聂明烨,“对不起,明烨哥哥,我刚刚没有听见。” 他的笑容依旧保持不变,手却抬了起来,我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他却只是把手轻柔地放在我的顶,“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让你上兵法,对不对?”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望。 “是有人拜托我这么做的,他说,你的志向,并不仅仅只在于燕雀。”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举到我面前。 光看信封上的字体,我就已经了然,那跟我写的字如出一辙的人,除了夜朝夕,还有谁? 心中涌过一些感动。 “兵法,讲的并不仅仅是如何行军打战,它所包含的思想和方法,甚至足以安邦定国。所以萱儿,若想振翅高飞,这飞的方法先要学会。”聂明烨把信重放入怀中,偏头看向聂明磬,说道,“磬儿,把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哥!”聂明磬显然十分不满,上半身一绷,就想要作。 “萱儿小你五岁。”他依旧柔柔地说道,眼眸里的黑却暗沉下去,带了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哥刚刚问我,两军交战,胜负的关键取决于什么,我回答说,胜负的关键取决于双方实力的差距。”聂明磬闷闷地说道。 “萱儿,你怎么看?” 对于打战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虽然前世活了二十岁,可是打战是我的盲点,夜朝夕也没教过,这叫我怎么答?思忖了半天,我决定采用聂明磬的说法,两个人一起错,总比我错得很突兀好吧?何况聂明磬是聂明烨的弟弟,智商应该不至于差太多。 谁知,聂明烨听完我的意见,竟轻轻地笑了起来,“萱儿还会有怕答错的时候么?运筹帷幄,方可决胜于千里之外,要打胜战的关键,并不在于敌我的实力。” “偌双方实力相差过大,怎么可能会赢!”聂明磬反驳道。 “不,会赢。战争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侥幸。是计谋,计谋才是关键,对不对?”我期待地望向聂明烨,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聂明磬远远地望着我,神情古怪。 我这才想起,这样的话本不该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我又把死神老头的叮咛扔到天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孙家的兵法太多人用,弃剽…… 花满蝴蝶香(一) 六岁,我的作息时间表被聂明烨严格限定,常常因为第二天的课业太多而温习到很晚,夏夏被我强制命令去睡觉,而聂明烨总是陪着我,手把手地教导我。 有时实在困得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总能现他抱着我睡在书房的软榻上,被子裹住了我,他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盖。聂府的下人,尤其是陈伯对此颇有微词,聂明磬也闹过很多次,他却只是一笑置之,而后照做不误。 我原本每天都写的家书因为课业的繁重而改为七天一写,可从娘的回信上看,她很高兴我这么用功,还说少写点家书不要紧。 七岁,我的书法,诗词,品德课都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策论,劳作和算术。 教算术的夫子,是整个西地最好的,起初,他死活不愿意教我,说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接受这么难的功课,他教过的最小的孩子是十岁,还说怎么样也得等三年之后。可最后,捱不住聂明烨的天天登门拜访,答应试教看看。这一教不得了,他自己就住在聂府里面不想走了,直到我把一整年的功课学完,外带友情附赠了前世会的几种算法,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我上课的时候,聂明烨就坐在我的旁边,夏夏被他配到欣然那儿帮忙打理府中的事物,他自己则成了我名副其实的陪读。 劳作课实在是很古怪,也就是聂明烨领着我,定期去聂府所拥有的农田里耕作,我跟着农户,做粗活,学五谷,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可是我也切身地体会了农家的辛苦,把聂明烨反复教导的胸怀苍生铭记在了心里面。 起初我并不是很乐意,从小到大没有干过粗活,也不想拿那么重的锄头,可是他说,唯有自己耕耘,才会有收获的喜悦。一开始我不信,但当自己种下的种子芽,开花,结果的时候,那种沉甸甸的满足感,让我体会了另一种快乐。 我跟聂明烨的相处几乎是全天的,形影不离的。有时,他看着我流利地做着算术题,对我赞赏有加,有时,看着我写的策论,满眼掩不住的欣赏。再就是在田间,我们常常一起吃农家菜,和农户一起笑闹,他会用泥巴糊满我的脸,我会用黑乎乎的手脏他的衣裳。在这朝夕相处中,我们的亲密也与日俱增,我对他的感情,就像地里的种子一样,悄悄生根芽。 八岁,我终于开始长个子,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好歹遏制了继续胖的趋势。这一年,我被安排跟聂明磬一起上“地志”课,夏夏旁听。所谓的地志课,就是各国的人文地理,权当是长见识。 案上的香炉吐着缕缕轻烟,我偷眼看坐在香炉后的聂明烨,根本没听夫子在讲什么。 他正微侧身看手中捧着的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长得越好看了,不光是气质越来越沉稳,还有一股华贵由内而外地散出来。岁月不仅赐给了他如大地般的胸怀,连老天恩给的容貌,也被时光这把刻刀,削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姿。 “小姐!”夫子在我头顶重重地喝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聂明磬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我瞪了他一眼,又瞪了抿嘴偷笑的夏夏一眼,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他。 他放下了书,笑着摇了摇头,眉梢和眼角尽是无奈。 “你又笑话我!”我奔向他,扑进了他的怀里,不管夫子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 起初抱他,是因为那夜他寂寞哀伤的话。后来的拥抱,是因为长年在书房,我们两个同塌而眠,亲密无间。我渐渐现,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远远过了当初想要慰藉他的心情,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沉厚起来,那粒小小的种子正在茁壮成长,我期待,有一天它会开花。 他很自然地伸手抱住我,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说:“萱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我刚要答,却听聂明磬大声地叫道,“哥,她是只会在你面前装乖,只会对你撒娇!跟我吵架的时候,连带戚夏夏那个丫头,那是两只小狮子!” “毛毛虫,你再乱说话,我就把虫子丢进你的衣领里去!”我回头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 听到我们旁若无人的争吵,教课的夫子用一种快要哮喘的度在咳嗽,我朝聂明烨吐了吐舌头,迅回到座位上坐好,乖乖地开始听夫子讲课。 “今天我们要讲的,小姐和少爷应该很感兴趣,那就是昊天王朝。”夫子一本正经地盯着我跟聂明磬,可我们俩似乎太安静了,非常不配合他所谓的“感兴趣”的反应,他显得有些下不来台。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我连忙高兴地拍了拍掌,笑道,“天朝也,我爱听我爱听。” 夫子这才得意地摸了摸胡子,看向我,问道,“小姐可知道这一任昊天王朝的国王是谁?” 呃……貌似,夜朝夕当年跟我提起过?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看向身后的夏夏,夏夏马上用口型告诉我。 脏碗?餐馆?夏夏,你就不能口齿清楚一点么?! “这一任国王姜卓,号苍王,登基六年,膝下有一子一女,前几个月,他的王后,也就是大王子的生母刚刚病故。”聂明磬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爷说的很对,那少爷知道,苍王手中的两宝是什么吗?”夫子精光闪闪的眼眸直盯着聂明磬,似乎希望他能再次“娓娓道来”,可是聂明磬却一下子愣住了,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夏夏举起了手,夫子示意她可以讲话。 “奴婢大胆地猜测一下,夫子所说的两宝,应该是说苍王极为信赖和宠信的两个大臣,文丞与武相。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被天下称为‘昊天双星’,分别是治国星与安邦星。” 聂明烨和夫子同时放出了激赏的目光。我的好夏夏,真是给我长脸! 夫子一个激动,就走到了夏夏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鼓励道,“小姑娘了不得,接着说下去。” 夏夏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说道,“治国星名叫陆弘熠,是昊天历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此人雄才伟略,博闻强识,心思缜密,治理国家更是手段非常,为苍王所倚重。苍王曾夸赞说,天下文臣,不出其右。”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陆弘熠可不就是我的冤家对头么?!夜朝夕心心念念要找我去比试的人,居然这么强悍……我终于重新认识了他给聂明烨写信的用心了。 “武相我来说。”聂明磬看了看夫子,又看了看聂明烨,突然打断了夏夏,“武相叫做湛虏,生于北边。”说到这里,聂明磬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一旦说到北边的时候,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好几次问夏夏,夏夏都避而不答。 “湛将军的武艺在天下间能与之匹敌的,不会过三人,更难得的是他极善行军布阵,精通兵法,遇事沉着冷静。自他领兵作战以来,大小数十场战役,竟无一败,苍王诰封其为神将军。”聂明烨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是看着聂明磬的,他的眼光里有担心,有劝诫,更多的是一种鼓励。聂明磬的武功是极好的,我从夏夏那里知道,他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徒手打败四个壮汉,所以三年前,他才会一道去泰雅接我。但问题是,他的兵法很糟糕,学习态度又很不端正,聂明烨很是担心。 一堂课就这样结束了,我在地志课的白目程度堪称一岁小儿,但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个,而是拉住了跟我一起回房的夏夏。 花满蝴蝶香(二) “夏夏,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我故意装作很生气,拉着夏夏的手臂,恶狠狠地说道。 夏夏吓了一大跳,疑惑地望着我,“小姐,我没做什么事情啊。” “很好,总算你还记得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能用奴婢。说,你的那些见闻都是从哪得来的?!” “小姐你忘了?跟着你练字的那年,我学全了字,以后就经常自己翻翻书,看看地志,还在山上的时候,经常听下山办事回来的姐姐们说山下的事情,久了也就记住了。而这几年都跟着欣然姐姐,进出府办事,见识也就跟着长了。”她回答得很坦诚,说完了还仰起脑袋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望着我,说道,“小姐,真的没有了,我就做了这些事情。” 我笑着拉住她的手,原本想说,“其实,我是很为你骄傲”,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我可真羡慕你。这些年呆在聂府,除了去年劳作课的时候去过田庄,我还从来没有去哪好好玩呢。在泰雅是这样,在聂府也是这样,夏夏,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被囚禁的命了?” 夏夏刚要回答,看了我身后一眼,立刻蹲身行礼,我迅地转身,看到聂明烨正向我们走过来。 “萱儿。” “明烨哥哥!” 他温柔的眸俯看着我,轻轻地扬了扬嘴角。 他的风姿堪称炫目,他的光芒已太过耀眼,偶尔路过的侍女看到他会惊慌地行礼,他的几个近侍说到他总是脸红心跳,我在花园中玩耍的时候,常能听到墙外的稚童吟唱的歌谣。“丽都美,风景娇,夜晚的星星最闪耀。美人笑,姑娘臊,聂府的少年真俊俏。” “过几日,我带你去蝴蝶谷。”思绪被他的话拉回。 “真的吗?!”心下一激动,拽住了他袍服的下摆,兴高采烈地仰头问他。 他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蝴蝶谷在丽都的城郊,时值秋季,正是红叶盛开的季节。很多有情人到蝴蝶谷约会,相约寻找璟萱花。 我窝在聂明烨温暖的怀抱里面,对着气得双目圆睁的聂明磬做鬼脸。没办法,谁叫你没我可爱呢,你最喜欢的哥哥,最喜欢我了。我得意地仰起脸,在聂明烨的脸颊亲上一口,夏夏忙捂住眼睛,聂明磬差点七窍生烟。 “哇,这里好漂亮啊!”刚下了车,夏夏就叫了起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色,谷中数条小溪流淌着,溪水清可见底。它们自四面而来,注入一汪巨大的湖泊,湖面如镜,湖边遍布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其间蝴蝶成群结队地飞舞,景象绮丽,连带着入谷时,夹道的红叶都有了些妖娆。 这里四面都是峭壁,那峭壁都不算太高,沿着小路,能从后面绕到顶上去。在山谷中能清楚地看清那些峭壁,只是那上面的情人很少,大多情人都围坐在湖边,或沿着小溪嬉戏,或在花间打闹。 我兴高采烈地向前冲去,一把扑进花丛里面,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鼻尖轻触着自然的草木,再没有一种舒畅能比得过在这样的境野中呼吸。满目的花都娇美无比,这朵花好看,那朵花也好看,咦,那紫色的花旁边是不是坐着一个人啊? 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现真的是有一个人,我踮起脚偷偷地靠近了几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穿着很普通的湛蓝色翻领通裾大袍,革带,软靴,束,而且从侧面看,他的眉目也没有夜朝夕和聂明烨漂亮。但他给我很奇特的感觉,有一种立足于巍峨山巅,不把任何事置于眼中的绝傲,又有种任云卷云舒的闲逸清淡,还有一种大江东去,奔腾汹涌的浑然气魄。 五官中最出众的是那双眼睛,海蓝色的,深如大海,此刻,哀伤犹如片片的浪花,密布在那一片海蓝中,居然让我深深地动容。 “谁!” 一声历喝从身后传来,我还不及转过身去,面前的男子已经转过脸来,与我对视。 正面看,才现,他的脸上居然有两道泪光,嘴唇血色尽褪,肤色有些病态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哦,这有一个大boss! 花满蝴蝶香(三) 刚才在我身后历喝的人此时已经转到了我的面前,我抬眼看去,现又是一个长的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他的年纪不大,一身黑衣,深深凹陷的眼窝,颧骨很高,鹰鼻厚唇,身量很高壮,一看就是个武将。 他一手举着剑,一手握着剑鞘,很自然地把男子护在了身后,警戒地盯着我。 “不要紧,只是个小女孩。”男子开口说话,沉稳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感情。 “主子,还是小心点好。”武将虽然这样说,但又仔细地看了我几眼以后,还是把剑收了鞘。 “女孩,到别的地方玩,别扰了我家主人。”他说着就要来赶我,男子又开口说话了,“随她,只是个小姑娘,来采花而已。” 武将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管我,径自走到男人的身边,把他那很粗犷的声音刻意放的很柔,“主子,别再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身体要紧,夫人知道您这样,会难过。” 我努力地掩着嘴巴,不让自己嘲笑武将的怪腔怪调,但男人接下来的话让我止住了笑容。 “她与我夫妻近十年,生死茫茫,怎么能忘记,怎么能不悲伤。我来找璟萱花,就是想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可传说终究是假的,我们找了几日都没有找到它。花叶永不相见……花叶永不相见!”说完,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变得几乎透明。 武将连忙扶住了他,满脸的忧色。 “喏,给你。”我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努力把手帕递到男子的面前,尽量摆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男子睁开眼睛,低头看着我。他的嘴唇轻抿了抿,眼眸暗潮涌动,那里面似乎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一点都看不懂。 “送你词,如果好,就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我拼命地挤兑着小小的眼睛,展开最卖力的笑容,望着他。没办法,我天生善良,见不得人难过。 他愣了愣,伸手接过我的手帕,微微点头。 “听好哦,这可是千古名词呢!”我背手,想象着自己是古时候的词人,迎风朗朗地诵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诵完,我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两个人的脸上闪过的惊怔。没办法,老苏家的词素以强悍著称,虽然词意跟眼前这个人的情况有所不符,但心境该是大同小异的吧。 “不要难过了哦,你的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难过的。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 “萱儿!” 我扭头,看到聂明烨和夏夏已经寻来,便俯身行了个礼,准备告辞。临了,我仰头望着男子,调皮地笑了一下,说道,“其实璟萱你已经找到了呢,我叫戚璟萱,璟萱花的璟萱。” 说完,我提着裙摆,向聂明烨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江城子的正确题目是《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 另外,这个人,大大们有兴趣可以猜猜是谁。很好猜吧,哇哈哈哈,鞠躬。 峭壁惊魂 我侧头看了看聂明烨,又看了看夏夏,现聂明磬那小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夏夏,聂明磬呢?” 夏夏先是看了看聂明烨的脸色,随即拉着我,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刚刚二公子突然对着大公子大吵大闹,然后就跑到那边去了。”说完,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峭壁。 “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拉了拉聂明烨的袖子,他俯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笑道,“萱儿是不是饿了?” “不是,我要去找聂明磬。” 聂明烨的眸子暗下来,直起身子,不再说话。这个人背负得太多,有太多的事情,他都只会藏在心里,不会明说。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带回来。”说着,我冲夏夏点了点头,向她说的那个峭壁跑了过去。 到顶上的路很好走,沿路能看到三两情人结伴而行,我四处寻找着聂明磬的身影,不知不觉就到了顶。 顶上的视野很广阔,没有人,也没什么植物,只有崖边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歪脖子树。而聂明磬则独自站在一个歪脖子树的旁边,用手使劲地打树干。 “聂明磬!”我走近了唤他,他回过头,眼睛红通通的,愤恨地看着我,“你来做什么!走开!” 我并没在意他恶劣的态度,而是举步走到他的身旁。彼时,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腰部,所以只能拉着他的腰带,艰难地扯着他,“跟我回去吧,明烨哥哥会担心你的!” “你走开!”聂明磬重重地一推,我便向后摔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嘶,真疼啊……这小子本来手劲就大,这么使劲地推,当真是毫不留情。 他看到我龇牙咧嘴地揉摔到的地方,愣了一下。他脚下一动,似要过来,却又马上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吼道,“叫你走你不走!活该被摔!你这个外族人,把他的关心和疼爱都夺走了!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他伸手就把一棵树拦腰劈断,我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他一个狠心,掌风就转向我而来。 “他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小时候也没有陪伴我读书,更没有跟我一起睡过,他是我的亲哥哥啊,为什么?!他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咬了咬牙,吃力地站了起来,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冲他吼,“那根本就不是讨厌,是爱!你这个大笨蛋!” “你胡说!”他凶狠地看向我,“他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 “聂明磬你是猪吗?!”我朝他逼近一步,“因为你是男孩子,他为了培养你,不得不故意与你疏远,不让你生活在他的庇佑下,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独立,让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一天能够独当一面!连我这个外族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这个亲弟弟却怪他,真是枉费了他的苦心!” 听了我的话,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忽又剧烈地摇了摇头,身体往后退去,“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喂,小心啊!”我出言提醒,一边飞地向他奔去,可惜已经来不及,崖边的沙石太滑,他察觉到危险,想要停下的时候,脚底却打滑,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迅地向下滑去。 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只手,我的双腿本能地牢牢圈住那棵被他拦腰劈断的小树。崖壁的下面就是蝴蝶谷,谷中立刻响起了一阵阵的惊呼声,我迷迷糊糊中看到有很多人向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一定要抓住我……”汗水顷刻之间浸透了我的衣服,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抓住他。聂明磬是习武之人,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若不是靠着我劳作课的时候积攒的臂力,以及自身的体重,我很有可能支持不住。 时间缓缓地流逝,我的两条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脚早已经没有知觉了。黑暗涌进了颅腔,似乎有一团火在胸口灼烧,窒息难当。 “放开,我们两个都会掉下去的!”聂明磬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跟他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我努力地咧开嘴笑,“说什么傻话……这些年我在聂府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聂明磬……你给我听好了……我没放手之前……你不许放手……你是明烨哥哥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他,你也要坚持下去……” 视野飘忽迷渺了起来,我只是凭着一股信念执着地支撑着,四肢早就没有了知觉,痛也不觉得痛,累到脱力自然也没有了任何感觉,“聂明磬你不是会武功么……试试能不能踩到什么东西……” “聂明磬你不许放弃……” “听到没有,绝对不能放手!” 只愿君心似我心(一) “聂明磬,聂明磬!”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床上,难道,我们得救了? “萱儿,你终于醒了!”聂明烨就坐在床边,看到我醒来,伸手就抱住了我。劫后重生,我格外想念他的怀抱和他的味道,“明烨哥哥。”我想抬手回抱住他,可是手臂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怎么也使不上劲。 夏夏,欣然,陈伯和聂明磬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我看到安然无事的聂明磬,终于舒了口气。 “小姐,你吓死夏夏了!”夏夏拉住我的一只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郎中说,这手,要是再晚一点,就废了……” “傻丫头,这不是没废么,哭什么。”双手使不上力,我只能拼命地咧开嘴笑。 陈伯忽然朝我跪了下来,颤声说道,“老奴代聂府的上上下下,谢小姐对二少爷的救命之恩!”说完,他就要磕头。 “陈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夏夏,快把陈伯扶起来!” 夏夏听了我的话,连忙把陈伯扶了起来。 聂明烨双手捧着我的脸,低头轻轻地靠在我的额上,我的鼻尖顶着他的鼻梁,他的呼吸就像一只小手一样,一下一下地挠我的脸颊。 “萱儿,真是个傻丫头。”他喃喃道,眼睛,像一束光。 我是傻丫头,那个时候明明非常怕,怕拉不住聂明磬,怕我们两个都会坠下山崖,可我的心里全都是你呀,想要为你留住这最后的亲人,哪怕最后失去双手,我也心甘情愿。 聂明磬自始至终只是站在一边,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可自那件事以后,他的心结似乎已经打开,虽然依旧与我和夏夏斗嘴吵架,但自此,他若出府,或者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从来都不会忘记我。 时光荏苒,五年的时光悄然而逝,而我的容貌居然在这五年之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个子迅地长高,虽然也够不上高挑的标准,但好歹是跟千年不变的几十厘米告别了。 身材也不再胖,而是渐渐地瘦了下来,瘦到了杨柳腰,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眼睛迅地长开,单眼皮变双,绿豆眼变成了杏眼,塌鼻梁变挺,嘴巴跟眉毛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天生就长得不差。 于是,在夏夏和欣然的惊呼声中,我像破茧的蝴蝶,一下子从难看的虫宝宝蜕变,跻身到了美女的行列。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死神老头并没有诓我,他应允我的条件,全都一一兑现了。 我趴在窗棂上,披头散,光着脚丫,看满园中盛开的白花。满目的莹白勾勒出一副景象,那儿有一座雪白的宫殿,那儿有一片飘飞着花瓣的梅林,那儿有一年四季不化的白雪,那儿有着很干净纯洁的天空。 泰雅,我的故乡,一别八年,虽然我跟娘的家书从没有间断,雯姨也时常派人送来一些用品和食物,但想念,像被时光垒成了高塔,耸立在心中。 冰凉的脚心忽然被温暖的手掌包住,我还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抱了起来,放坐在膝上。 那味道赛过梅香。 “夏夏,把你家小姐的靴子拿来。”聂明烨伸手轻点了点我的额头,侧头向夏夏说道。 “明烨哥哥!”我欣喜地搂住他的脖子,很自然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听欣然说,他身上的香味是与生俱来的,哈,天生带着香味的男人,果然是独一无二的聂明烨。 自我十二岁以后,他就变得很忙,教导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聂明磬和夫子,但只要他回府,就一定会查我的功课,会来看我,却再也不跟我同塌而眠,他说,我长大了,他再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小丫头。 夏夏把靴子递到他手中,暧昧不清地看了我一眼,捂着嘴偷笑。 他圈抱着我,伸手抬起了我的脚,倾身就要为我穿鞋,我忙拉住他,叫道,“别……”一边难为情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夏夏。 他笑了笑,径自把我的袜子穿好,再细心地套上靴子,系好缎带。他的动作那么娴熟,仿佛做惯了的下人一样,可他自己的衣服鞋袜,从来都是别人伺候着穿的。 “虽然丽都的冬天不冷,但也不比夏天,总这么淘气可是会着凉的。”他一边为我拉好略敞的衣领,一边轻柔地说道。 他的眉目已经全部长开,轮廓深刻,五官近乎完美,那带了男子阳刚之气的美,兼有山峰的雄秀和流水的明澈,他已经不再是初见时候的俊美少年,而是长成了温润如玉,沉稳如山,俊美如画的男子,只要一个眼神和一个小小的表情,就可以霸占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个让人看了,就会怦然心动的人。 只愿君心似我心(二) “萱儿,怎么了?” 他漆黑如夜的眸子回望着我时,才惊觉,我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被他现的窘迫让我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连忙转向窗外,傻乎乎地说道,“今天的天气很好,恩,真好,是吧。” 夏夏那个臭丫头,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小姐,你就承认了吧,从小就喜欢傻乎乎地盯着大公子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夏夏一边咯咯咯地笑,一边还不忘糗我,我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少爷!”欣然走了进来,看到屋中的情景,也是会心一笑,然后对着聂明烨盈盈拜道,“陈伯四处找不到您,让奴婢来这看看。说是来了贵客,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听到她这么说,我连忙跳下了地,逃离了他的怀抱,乖乖地退到一边,等着他走。 他却没有走,而是走到了我的面前,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放在我的头顶,因为我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白色的锦鞋,纤尘不染。 “萱儿,许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晚上,我让磬儿来叫你。” 我虽然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他投注在我脸上的炽热目光,心跳声清晰如在耳畔。 “少爷,陈伯和贵客还在等着,小姐就呆在这里,又跑不掉,您要是看不够,办完事回来接着看还不成么。”欣然笑着催促。 我羞红了脸,狠狠地瞪了抱在一起欢笑的夏夏和欣然。他却仿佛没有听到,径自伸手轻抚我的眉心,微凉的指尖就像在拨动着我的心弦。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我的心跳还在高歌雀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欣然走到我面前,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笑道,“唉,小姐,怕是这‘小姐’,我喊不长咯。” “欣然姐姐,你笑话我!”我狠狠一跺脚,背过身去,脖子根都红了。 “怎么笑话你啊,刚才少爷不是已经做得很明显了么。”欣然用肩顶了顶我,我忙躲到一边,干脆拉过夏夏当挡箭牌。可夏夏摆明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牵着欣然的袖子,好奇地问道,“好姐姐,快告诉我,公子做什么了?” 欣然伸手拉过一把椅子自在地坐了下来,因为平日我与她们亲厚,三个人的感情甚笃,因此她在我的面前也不拘谨。 “你们有所不知,在西地,女子的适婚年龄是十五岁,到了十五岁这天,由未来的丈夫为她在眉心点砂,算是订亲。之后啊,双方可自行商议婚期。”说完,她含笑的眸揶揄地看着我。 “若是没有未来的丈夫呢?”夏夏继续问。 “西地的风俗是父母一般会在女儿十三岁的时候选好夫家,只要夫家同意,就等着十五岁行礼。当然,实在没有的,由父兄代劳也是可以的。” 夏夏听完,狡猾地一笑,“难怪前两年姐姐的头上忽然多出了这个东西,那姐姐这砂是谁点的啊?” “臭丫头,问那么多做什么!”欣然伸手轻推了推夏夏,脸立刻变得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她那模样啊,一看,就是少女谈到了心上人,眸内万点风情,脸上霞光一片。 就在我们说说笑笑的时候,门“碰”地一下被撞开,我们三个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现是聂明磬来了。 “见过二公子(二少爷)。”夏夏和欣然忙俯身行礼。 自聂明磬长大以后,已经越来越有大将的风范。夏夏已经不太敢跟他顶嘴,因为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吓死人,只要他一板起脸,就生了一股威严。 他走到我的面前,一把牵起我的手,就把我往门外拉,“快走快走,出事了!”好吧,所谓的大将风范,对于我例外,在我面前,这还只是个少年,是我一同长大的好友。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我顾不得跟夏夏还有欣然打招呼,就被聂明磬拉了出去。 只愿君心似我心(三) 聂明磬已经长得很高,我只到他的胸口,而且,果然是家族遗传,十八岁的他高大英伟,相貌与有“聂风”之称的哥哥相比,并未失色多少。我时常听到府中的丫鬟们扎堆讨论他们兄弟俩,可以听出来,不少人已经芳心暗许。 “你呆会不要出声。”聂明磬并不回头,只急急地拉着我往前走,到了一处院子停了下来。 他这才转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道,“这里是我哥接待客人的书房,你不常来,所以不清楚,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大消息,保准你吃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往门那边移动,门关的很严实,可陈伯拔高的声音还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少爷,这事是老爷还在的时候就定下的,万万不能反悔!”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接到,“我李府是西地富,把持着西地一半以上的财富,聂明烨,你不要太不知道好歹!” “放肆!你居然敢这样跟我们家少爷说话,别忘了你的身份!”陈伯似乎很生气,拍了桌子,所以传来了厚重的“啪”的一声。 “少爷,两年后就是期限,您早下决定啊!”陈伯再次劝到。 我疑惑地望向聂明磬,实在是不明白屋中的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希望他能给我大概说明一下,可聂明磬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我接着往下听。 陌生男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家大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才华,品德,相貌样样出众,这西地哪家哪户不知道?!更何况,十五年前就定下的亲事,怎么能够反悔!过几天就该行点砂礼了,你到底去是不去!” 这一下,我全听明白了,却犹如五雷轰顶。 脚下一时没站稳,我往后踉跄了一步,碰翻了身后的一盆花,花盆碎裂,出巨大的声响。 “谁!”陈伯大喝了一声,打开门冲了出来。看到我和聂明磬,他似是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侧头向屋内看去。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屋中走出。 我甩开聂明磬牵着我的手,咬着嘴巴,看向那个人,颤着声音问道,“你有婚约在身了,对不对?” 他乌黑的眸紧盯着我,快步朝我走过来。“萱儿……” 我转身就跑,双手抱着耳朵,奋力地向前冲去。他在身后大声地喊我,我却装听不见,只是闭着眼睛竭尽全力地往前跑。丽都的冬天不冷,这时,我却冷得全身都在抖,世界仿佛崩塌,我一个人奔驰在空荡荡的荒野之上,心痛难当。脚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我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萱儿!” 他赶了上来,自地上抱起了我,把我紧紧地搂进怀中,急切地问道,“萱儿,哪里受伤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走开走开!!”我用力地推他,用力地甩开他抱着我的手,大声地冲他吼道,“我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你要管的是别人,要爱护的是别人!”见推不动他,我就使劲地打他,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可是他的力气太大,我怎么也撼不动他分毫。 眼泪不听使唤地滚落下来,落入嘴巴里面咸咸的,苦苦的,就像心中的感觉。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他是我一个人的,我长大了以后就可以跟他说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一生一世。可残酷的事实让我承受不起,他要娶别人了,他是别人的!我抓着他的衣襟,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注视着我,一只手轻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另一只手则把我抱得更紧。 我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我最爱的眼睛,总是干净纯粹,不染杂尘,我不要他是别人的,我不甘心他是别人的,我不要把他让给别人!“我不要,我不要!”我用力地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涌向他的衣襟,那里顿时湿了一大片。 “乖萱儿,不哭。”他温柔地哄着我,然后低头捧着我的脸,认真地注视着我,“我喜欢的人是你,会娶的人,也只会是你。”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不敢相信他亲口的表白。 他低头,亲吻我残留泪痕的眼角,那吻凉凉的,软软的,像电流一样击过我的心房。我的眼睫也随着心弦在轻轻地颤抖着,一下下,仿佛置身于梦幻。他的吻缓缓地落下,脸颊,额头,鼻尖,我像个木偶一样呆在他的怀中,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离我如此之近的俊脸,一切还很不真实地让我飘飘然。 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看到聂明磬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嘴角上还挂着抹了然的笑容。 我立刻低头,把头埋进了聂明烨温暖的怀抱里面,不愿再抬起来。 只愿君心似我心(四) 聂明烨抱着我一路回了我的房间,他把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说道,“乖,让我看看,脚有没有受伤,那次你救磬儿留下了病根,我一直不放心。” 我拉着他的袖子,红着脸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的嘴角绽开了一抹笑容,轻柔得像是拂面的微风,好看的像是广阔的夜幕上皎洁明亮的月盘,我努力地咽了咽口水,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伤力!杀人于无形! “小姐!”夏夏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她先是给聂明烨行了个礼,然后就拉着我的手怪责到,“不就是随二公子出去一趟么,听说你又是哭又是摔的,吓死我了。” “我没事。”我低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 太丢人了,消息用不用传的这么快呀? “小姐,腿痛么?我帮你揉揉?”夏夏看了看我的腿,说着就要给我揉,我忙抓着她的手臂,拼命地给她使眼色。这丫头,平常机灵得很,这个时候倒是糊涂了,不解地望着我,“小姐,眼睛也摔疼了么?” 我气结,偷偷用眼睛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聂明烨,她这才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很爽快地站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欣然姐姐找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说完,她手脚麻利地行礼,退下,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我晕,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聂明烨的面前表现出我脚疾很严重的样子,他会担心,这丫头理解到哪里去了?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默契度怎么会这么差?居然还回避得这么明显!我偷偷地侧头看了聂明烨一眼,他的眼睛早已弯成了月牙。 “不许笑了!”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巴,他柔软的呼吸吐在我的手心里,酥酥麻麻的,惹的我一阵战栗,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收回来,他却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手心和手背轻轻地落下了吻。 “萱儿,你喜欢我吗?”他拉着我的手,期待地望着我。我的手就贴在他的心口上,能感受到那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我又是紧张,又是好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喜欢?”他的笑容敛住。 “不是的,不是的!”我连忙伸手抱他,急道,“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心头上的树已开出了花,我仿佛听到了果实凝结的声响。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我会写信告诉你娘,请她答应我们的婚事。两年后,当蝴蝶谷百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娶你。萱儿,做我的新娘,好不好?”他抚摸着我的鬓,温柔地就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我的心里涌过一股暖流,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卖力地晃了晃,“拉钩哦,一言为定,我要快快长大,当你的新娘。” 他笑着俯下头,亲吻我的指尖,说道,“一言为定。萱儿到时候可不能反悔,否则,天涯海角,我都追你回来。” 虽然他没有很正式地跟我拉钩,可是我在他的怀里还是笑得弯了腰,心想,我才怕你到时候反悔呢,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聂风啊!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排队想嫁给你啊。“我就只有明烨哥哥会要,所以我会一直缠着你,你要养我一辈子,要疼我一辈子!”是的,一辈子,那个时候的我,真心诚意地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他笑着亲了亲我的额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萱儿的好,萱儿自己不知道。萱儿长大了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爱慕,只是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呵呵呵!”我被他偶尔霸道的语气逗乐,用力地抱紧了他,心中一阵欢喜,他是我的了,聂风归我了,再没有人能够把他从我生命里抢走。 三月天,正是梨花满城飘香。浪漫的丽都从来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节,姻缘河边,恋人系上象征幸福的红铃,蝴蝶谷里,三五好友结对踏青,处处一片浓情蜜意。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泰雅寄来的信,我看着信封上歪七扭八的字体,可以想象写信人的愤怒。 “夏夏,你帮我念好不好?”我把信塞到夏夏的手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夏的表情。夏夏撕开了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念道,“‘戚阿宝!让你去念书,你念了个夫婿回来,你到底居心何在!’”夏夏盯着信半天,又疑惑地补充了一句,“小姐,这字体,不像是族长的,应该是雯姨的吧。” 一颗巨大的汗滑落我的额角,我点了点头,示意夏夏念下去。 “‘阿宝,听说聂明烨很好看是不是呀?享誉天下的聂风,据说是又温柔,又多才。阿宝真厉害,居然找了个这么好的夫婿,一定要带回来给我看看呀。你不知道你娘看了未来女婿的信,乐得三天都春光满面的,高兴啊!我跟她商量了几天,觉得这嫁妆不能轻了,你怎么说都是圣雪族的少主,我们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嫁了!想当初我把你抱起来的时候……’”夏夏皱了皱眉头,翻过一页纸,“小姐,这都是回忆您小时候的事情,要念么?” 我晕,这前后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雯姨真是能扯!“那些就不用念了,看看我娘有没有说什么。” 夏夏仔细地翻看了信,说道,“信得正文就这么多了,倒是最后一页的下方,有一行蝇头小字,看字迹,应该是族长的。‘阿宝,娘要说的,雯姨都说了,娘很高兴,一切安好,不要挂念。记住,实在不行先把婚订了也成!’” 瀑布汗……到底有没有人认真考虑过今年我才十三岁这个问题啊…… 我正在烦恼怎么回信,聂明磬却突然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袱。他回头看了看门外没人,就把包袱卸在了桌子上,那里面的东西一下子都掉了出来,“乒乒乓乓”的,都是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治伤的药,我不知道你情况怎样了,就去药店都拿了一点,你看着用。”他一边让夏夏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一边走到我面前,搓着手,有点局促地说道,“我会一点推拿,要是痛的厉害,可以让我试试,技术不算好,但好歹能止痛。” 我笑着拉他坐下,说道,“哪有这么娇贵,脚软了一下,摔了而已。明烨哥哥已经叫郎中检查过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担心。” 聂明磬听到我这么说,高兴地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虎牙,“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已经长大了的他,笑容还是天真的像是一个孩子,我能从他的眼睛和笑容中感受到他对我真诚的关怀。 心中一阵温暖,不由地握着他满是厚茧的手,由衷地说道,“明磬,谢谢你。” “哈哈哈哈,不客气,我们是兄弟嘛!”他大力地拍着我的肩膀,几乎要把我拍到吐血,夏夏忙拉住他,他这才惊觉,慌忙收回了手。 “对了小萱,城里最近开了一家‘天上来’,甚是好吃。趁我哥不在,我带你跟夏夏去好不好?” “啊,真的吗!”夏夏一听到有吃的,两眼放光,狠狠地点了点头。 聂明磬拍了拍手掌,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捧着两套衣服进来了。这个人我知道,是陈伯的儿子陈宁远,跟在聂明烨和聂明磬手边办事,是他们的亲信,常年不在府中。我只在欣然姐姐过十五岁生日前后那几天见过他一面,这些年,他没什么变化。 陈宁远把衣服平放在桌子上,恭敬地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我注意到他腰间挂了个香囊,有些年头了,绣着一朵莲花,那莲花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送你们的男装,以后出门方便些。快换上吧。”说完,聂明磬便起身,去门外回避一下。 “小姐,别愣着了,快点换衣服啊!”夏夏推了推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忙动手开始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陈宁远的出现不突兀哈,后面用得到他,当然这是个龙套…… 风波起 天上来坐落于丽都的姻缘河边,店面非常大,统共有三楼,门口挂着巨大的金字招牌,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显然生意非常地好。 一进店门,饭香就扑鼻而来。整洁的大堂上座无虚席,一旁的小二看到我们进来,连忙迎上来,弯腰行了个礼,热情地说道,“聂二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二楼,三楼还有空位。”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还不忘拿眼睛看了看我跟夏夏。 聂明磬随意地说道,“二楼就好了。” “是!”小二俯身抬手,请我们上楼。 上了二楼,我们才现就临窗空了一桌,其它的桌子都坐满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我们,待他们看到聂明磬时,脸上皆是一惊,有的扔了筷子,就要起身。 “都是来吃饭的,大家不用多礼,各自尽兴就是。”聂明磬压了压手,阻止那些要起身的人,然后就径自领着我们向座位走去。 我第一次知道,聂家在丽都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心下不由得一震,夏夏显然也没见过这阵仗,冲我耸了耸肩。 小二显然与聂明磬很熟识,我们坐下没多久,菜就端上来了。这里的菜,光是颜色搭配就匠心独具,香味更是搅得我的肚子唱起了小曲,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那滋味,果然是“只应天上有”啊。 “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们抢!”聂明磬说着,伸手抹去了我嘴角的油,“你要是变成大花猫了,我哥可绝不会放过我!” 聂明磬,你不提你哥会死啊!我一边咬着鱼尾,一边皱起眉用眼睛活剜他,他嘿嘿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就在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陈宁远来了,他俯身在聂明磬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聂明磬拧着眉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我,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你们在这儿慢慢吃,我有急事得回府去。帐回头我来付,吃完记得要早点回去!” 我随口答应着,眼睛依旧不离食物,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给夏夏使了个眼色,便跟陈宁远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不久,我跟夏夏两个大胃王,基本上把一桌子的菜都给消灭掉了。我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用眼光告诉夏夏,如果吃饱了,我们就回去。 夏夏点了点头,我们刚要起身,楼梯口那里突然传来了哭闹声。 我抬眼看去,现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子揪着一个少*妇的头,拽着她上了楼。他和少*妇都穿得很华贵,那衣料一看就是上好的紫色1大科绫罗,他伸手给了那个女的一巴掌,狠狠地喝道,“丢脸丢到丽都来了,老子去找乐子,你居然敢闯到妓院去,还要不要脸!你不要,老子要!” 那少*妇头凌乱,两腮通红,哭得脸上的妆都糊了,“不是的,我没有去闹,爹生病了,我是来找你回去的!” “贱人!你少给我找借口,今天,我不休了你也要打死你!”男子说着,就把少*妇甩到了地上,一脚踩向她的胸口。少*妇吃痛,凄厉地叫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怎么这样打一个弱女子!” “太目中无人了,居然到“天上来”来打人!” “快快放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楼上有的客人看不下去了,纷纷站起身来欲打抱不平。那男子凶目一扫,恶狠狠地说道,“你们敢管老子的闲事?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的爹是这西地最有名的飞将军!” 男子的话音一落,喧闹的二楼立刻安静了下来,刚刚要出头的几个人全都畏惧地坐回原位,没有人再敢出声。 飞将军?谁啊?我一头迷雾地望向夏夏。 夏夏显然非常了解我的文盲状态,凑近我低声解释道,“飞将军叫文建武,是西地最出名的将军,住在西地最大的几个城池之一的安平城,统兵十万。据说他跟湛虏大将军交手过,因为坚持了三天才输,在西地的声望非常高。” 地志课学了一年,我也就把昊天王朝给混熟了,剩下的,继续文盲。这是我学的最差的课,聂明烨也颇为无奈,每次说到都会笑着摇头或是轻敲我不争气的脑门。 但是!飞将军怎么了,飞将军的儿子就能不把人当人了?! 想到这里,我热血一沸腾,“啪”地一下扔了筷子。因为现在整个二楼非常安静,连闻讯赶来的掌柜都不敢吭声,因此这一声响非常突兀,夏夏都吓了一大跳。 “飞将军的儿子怎么了?!飞将军的儿子就能随便打人?你爹没好好教导你么?作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我毫不畏惧扭头望向那个男子,尽量让我的口气听起来很豪迈。笑话,当英雄就要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哪来的毛头小子?!”男子把脚从少*妇的身上放下来,眼放凶光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地喊道,“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是吧?敢管老子的闲事?有种说出你是谁家的兔崽子,老子明天就把你家夷为平地!” “文公子,千万别,这是……”小二冲上来想为我们解围,结果男子一挥手臂,小二就向后飞去,生生撞在了墙上,当场吐血晕了过去。 这个人显然有着极好的身手,但我从来就不是临阵退缩的鼠辈,大概也因为从来没吃过亏,骨子里面保持着前生的血性,居然不顾夏夏拉着我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西地还有没有王法?谁给你的胆子在这横行霸道!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畜牲!”我转向所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的食客,高声吼道,“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做什么的?听到他是什么飞将军的儿子,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负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吗?你们的良心难道跟这个人一样,都被狗吃了吗!” 男子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恶狠狠地扬起了手,夏夏惊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1大科:大团花。紫色大科绫罗算是一种专有名词,huohuo 偶正在很努力地把第一卷敲完……偶不介意大家多鼓励鼓励我哈。鞠躬。 最初的 男子的力道非常大,一掌击在我的肩上,我重重地摔了出去,捂着胸口,口腔涌入一阵血腥,几近晕厥。 我戴在头上的帽子落了下去,一头青丝散落。 夏夏尖叫着向我扑了过来,抱着我,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小姐!” 男子一把拉开了夏夏,抓着我的手腕,细细地打量起我,“啧啧,我就说男子哪有长得这么俊美的,又不是聂风夜华,原来是个美人儿。” “你走开,你不许碰我们家小姐!”夏夏冲上前来用力地推着男子,可撼不动他分毫。 男子漫不经心地挥开了她,俯身把我抱入怀中。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和脂粉气让我想吐,他的嘴靠了过来,开始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来,让爷亲一个……跟了爷,爷保准好好疼你!” “真香,小宝贝……” “别躲呀……” “你走开,你不要碰我!”我伸手抗拒着男子,躲避着他恶心的嘴脸。我的衣领几乎被他拉开,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我抗拒不了分毫。他浓重的呼吸加深了我心中的恐惧,想到接下来可能的遭遇,我吓得哭了起来。 “文尚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马上给我放开她!”一声怒喝传来。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翻身上前来,抬手就给了男子一巴掌。那力道简直是用尽了全力,男子一下子飞了出去,撞塌了桌子,出巨大的响声。坐在桌子附近的客人们纷纷躲开,生怕被殃及。 来的人,是聂明磬。 他似乎还不解气,冲上前一脚踩在了男子的身上,男子一边吃痛地惨叫,一边畏惧地看向聂明磬身后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身紫色对襟长袍,堪称完美的棱角和一双黑亮的眸子,气质高贵天成。这个人的风姿举世无双,他只要往人群之中一站,清光白雾,天地间只剩最耀眼的一道身影。他总是和煦得犹如阳春三月,似能把所有的柔软缠绕于眉目之间,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居然全身升腾着杀气,整张脸都是凌厉之色。 我听到安静的二楼,响起了一阵阵的惊呼声。所有人都向着他俯身行礼,有终于得偿夙愿的欣喜与仰慕。他径自朝我奔了过来,自地上抱起了我,紧紧地搂进怀中。那怀抱让我安心,周身的疼痛仿佛一下子减轻了一样,我抓着他的衣襟,把头埋入了他的颈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萱儿,乖……没事了,有我在。”他的头轻靠在我的头顶,紧紧地拥抱着我,而我的颤抖也慢慢在那怡人的香和熟悉的感觉中平复。待我不再抖了以后,他小心地为我整好衣衫,侧头看向文尚礼,文尚礼接触到他的目光,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磬儿,把文尚礼绑到聂府,听候落!书信一封去安平,告诉文建武,想要儿子,亲自到丽都来一趟,我要问问飞将军,他到底是怎么管教儿子的!”那是我第一次在聂明烨的脸上看到生气这个表情,他的墨眉拧在一起,眼眸犀利得像把刀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冷酷而又无情。 文尚礼早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跪着扑了过来,双手抱住聂明烨的腿,哆嗦着说道,“聂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聂府的人。求您饶命啊!”说完,他端端正正地跪好,拼命地作揖,与刚才嚣张跋扈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不仅仅是聂府的人,她还是我心爱的人!你伤了她,我就绝不会放过你!”聂明烨狠狠地丢下一句话,看都不再看文尚礼一眼,抱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马车就停在楼下,他把我放进了马车,转身让夏夏去找大夫,夏夏虽不放心我,却还是听从他的吩咐,迅地跑去请大夫了。 “萱儿,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他乌黑的眸子里溢满了心疼,眉毛还是紧紧地皱在一起。我握住他的手,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气息都这么微弱了,怎么会没事!”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气,我吃痛地叫了一声。他立刻了然,“萱儿,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我点了点头,他便轻轻地拉下了我的衣领,把衣服褪到了肩上。 “青了一大片,还说没事!”他低头望着我,把我重新拥入了怀中,低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没有尽到责任。”他一遍遍地自责着,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我伸手向他的脸,想要安抚他,手心却碰触到一阵滚烫。 我好奇地抬头看去,现他的脸已经红透,眼神别扭地望着我露在外面的肌肤。虽然他只是在看我肩上的伤势,可是脸却越来越烫,眸色也暗沉了起来。我不禁笑道,“明烨哥哥,你脸红了。” 他局促地低下头,这下连耳根都彻底红了。哈,这个可爱的家伙。 他看了看我揶揄的笑脸,马上伸手,想要为我把衣服穿好。我抓着他的手,然后微微仰起头,轻轻地凑上了他的嘴唇。他的嘴唇非常地柔软,传说中有着缎面一样的质感。我刚碰到的时候,他稍稍往回缩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大胆,作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我本来想偷亲一下就好,因为他实在太可爱了,只不过看了我的肩膀,就会脸红成这样。可是就在我要“撤离”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扣住了我的腰,把我按向他的胸膛,转而张口含住了我偷袭的唇。 震颤自脚底升腾起来,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两个人的心跳,都是一片混乱。 他吻得很轻柔,很小心翼翼,但是那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很紧张的心情。他的动作其实非常非常地笨拙,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可是,就是这样稚嫩的技巧我有摘到果实的欣喜,他的味道这般地香甜,所有平日里贪嘴的点心都不能跟他的吻媲美。我想要,时光从我们的身上离去,我们在彼此的情意里,抓住永远。 但身上的伤并没有让我支撑多久,不一会儿,我就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岁在现代还是小朋友哦,但在古代算大的啦。鄙人没有这方面经验,写得比较蹩脚,大家有意见提吧,华丽丽地砸来吧。 李家有女(上) 醒过来后,我才听夏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我“不省人事”之后生了什么。 “小姐,你是不知道啊,当时啊,你衣衫不整,公子呢,一脸着急地把你抱下了马车,脸都还是红的呢。陈伯当场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弹啊!小姐,你昏睡的这几天,公子一直守着你,中途就离开了一次,还是因为文建武来丽都了呢。在这之前,公子早已经下令把文尚礼整治了个半死不活,最让人惊奇的是啊,文建武居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把文尚礼那个混蛋给领回去了。” 文建武可是西地赫赫有名的飞将军,可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把儿子领了回去,并没有为难聂府,这着实让我惊诧不已。 我好得差不多了,坚持下床,可聂明烨兄弟俩说什么也不让。我又在床上修养了两个月,身材向土豆块迈进了一大步,因为实在不想重温小时候的梦魇,最后就央着夏夏把聂明烨叫来,我要跟他好好交涉一下。 交涉还没开始,聂明烨就开始说教,他应该是隐忍了好久,今天终于逮着机会了。 “萱儿,平常教的都到哪里去了?面对强敌的时候只能智取,怎么可以硬碰硬?不要说你一点武功都不会,就算会,对方好歹是男子,你有把握能胜吗?我让你修养的这两个月好好反省,反省了没有?” 他说话的内容虽然是怪责,口气却是极轻柔的,跟哄小孩一样,连一点责怪该有的口气都没有。我偷偷地在心里笑了笑,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说道,“因为他去逛妓院,还打自己的妻子,我忍不住嘛!既然娶了她就要爱她,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一心一意,不是吗?” 只要我一对他撒娇,他就没辙,我太清楚他的弱点了,简直是一抓一大把。 果然,他放弃了说教,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脑,顺着我的话回答道,“是,萱儿说的对,娶了她就要爱她,就要对她一心一意。” “哇,明烨哥哥真好,我一定要快点嫁给你!”我笑着,在他的侧脸亲了一下,他的笑容,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在我的天天期盼中,终于快要迎来了我的十五岁,我跟聂明烨的事情已经成了聂府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欣然会偷偷地喊我少夫人,聂明磬时常拍着我的头喊我小嫂嫂,夏夏则更明目张胆,直接对着聂明烨“姑爷姑爷”地喊起来了。 所有人都默认了我跟聂明烨的事情,只有陈伯每每见到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在这期间,欣然嫁给了陈宁远,我一直很眼熟的那个莲花香囊,原来就是欣然十五岁的时候,绣给陈宁远的。 这是西地的风俗,我知道了以后,便央着欣然教我绣香囊,欣然问我要绣什么花样,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绣什么。 后来有一天无意中想起,菊花的花语中,好像有我爱你这一层意思,所以就让欣然教我绣菊花。 “小姐为什么要绣菊花?”欣然此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正在做宝宝的衣服,眉目之间尽是少*妇的妩媚温情。 我把菊花的花语告诉了她,并玩笑道,“欣然姐姐,下次要是想不起来给宁远哥做什么款式的香囊,不妨做个菊花的。” “小姐!”欣然站起身就要扑过来打我,我忙扶着她,喊道,“我的姑奶奶,你还当自己是个小姑娘啊!都快要当娘了,要担心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宁远哥不一刀抹了我的脖子就怪了!” 欣然听了我的话,马上低下头,脸上飞上一抹红晕,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夸张,才两个月呢。” “两个月也是我宁远哥的宝贝啊!”我坏坏地笑着,心里为能报当年她揶揄我的仇而一阵痛快。 欣然含羞地瞪了我一眼,还是答应了教我绣香囊。 此后我就跟着欣然偷偷地绣香囊,每当扎破手指的时候,就想象聂明烨收到我的香囊的时候欢喜的表情。这样想着,我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这一天,我正在绣香囊,夏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李家小姐来了!”她一边用手抚在胸口顺着气,一边指着门外,大声说道,“李家说什么不能再等,直接把人送到丽都来了,这会儿,李家的小姐,正跟少爷在后花园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昨天答应猫猫的一章,因为我“儿子”罢工了~~~这下才恢复正常。偶的臭鞋第一卷啊……继续拖,稍后接着更新,众位大大别着急哈。 李家有女(下) 后花园中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很显然事前被人清场过。 有低低的谈话声从假山的后面传来,我走近假山,透过山岩中间的缝隙,看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我再熟悉不过,是聂明烨,另一个则是一个女子,她穿得很讲究,一身大袖衫,大摆曳地花裙,肩披1帔帛,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她长得很美,明眸秋水,整张脸仿若雪中盛开的淡粉色的梅花,散出一股高雅和大气,不是一般的姑娘能比得上的。 这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湘兰了。 “看,我把自己送来了,你怎么样也得收下吧。”她微微地笑着,柔美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聂明烨,“两年前,你没有为我点砂,我爹代劳了,我不怪你。两年后,我已经十七岁,也已经快到了你爹和我爹约定的最后时间,明烨,你还不愿娶我吗?当真要放弃我们两家联手的机会么?” 聂明烨漆黑的眸子动了动,只是看着李湘兰,并没有说话。 李湘兰牵起他的手,握在掌心里面,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当初我爹告诉我,我要嫁的人是你,我有多么高兴。你在天下女子的眼中,就如同天上的明月,谁只要能得你一眼凝视,便此生无憾。知道要嫁给你,我很快乐,压力却也很大,我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学习去做一个优秀的人,生怕自己配不上你。可你,居然说,你不想娶我。明烨,是我哪里不好么?” 聂明烨想抽回手,可显然李湘兰是用力握着的,他不好太过于使劲,只能停止了挣扎,柔声说道,“湘兰,你很好,在西地的众多女子中,你是屈一指的,甚至全天下的女子,能及你的也不多。但我不能娶你,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明烨!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誓,除了你,这一生我都不会嫁给别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只有落为尼!我不在乎你的心里能不能容得下我,我只要能伴在你的身边,这样都不可以吗?”她的眼眸盈满了泪水,鼻翼轻轻地抖动着,贝齿轻咬着殷红的唇,泫然欲泣。 她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谁见了都会怜惜,连我都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再看,可聂明烨却还是趁势抽回了手,坚决地摇了摇头,“可是,我在乎她是不是快乐,我在乎她是不是在乎,我在乎能不能给她全部,我在乎她是不是幸福。所以,湘兰,我不能娶你。” 心中的温暖涌遍了全身,我的手不自觉地抓着假山,连假山岩石那坚硬的质地磕疼了我的掌心,我都浑然不觉。 聂明烨啊聂明烨,这样好的你,真的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湘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嘴角挂着惨淡的笑容。“她,长得好看么?听说她受夜朝夕和你的教导,一定很与众不同。” 聂明烨始终黯沉着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明亮异常,“很好看。就是有点淘气,可是很特别。看到她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她,因为她的心地很好,为人很正直,很聪明,有的时候,会有些小迷糊,做起事来很认真,很孝顺,很乖巧,很喜欢帮助别人……”他轻柔地笑着,那神态,就像在跟人炫耀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 原来我有这么多的优点啊,原来我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在你的心中,都被你小心地珍藏着。 “我真是羡慕她。明烨,你真的不能改变主意么?我不介意跟她一道……”李湘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度被聂明烨打断,“湘兰,她介意,她要的是一心一意,只要是她要的,我都会给她。” “好,我知道了。”李湘兰惨淡地转过身去,她的眼中又滚下了几行泪水,脚步都有些不稳。她的背影比那夜独站月下的聂明烨更叫人心疼,这样的一个女子,温柔,不争,只是想要陪伴在心爱的男子的身侧,而聂明烨是多么地清楚我的心意,我又是何其地残忍,连她这个卑微的梦想都要剥夺掉。 但爱是自私的,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我不能把我的聂明烨分出去丝毫,他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这点我很坚持。 花园中,只剩下聂明烨一个,他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忍,但目光却坚定如初。我望着他,突然现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我好想抱抱他。 刚迈了一步,我的手臂却突然被人拉住。 我惊讶地扭头,现拉着我的人是陈伯,他的脸黑沉着,眼角和额上的皱纹更深刻了。 很显然,刚才他们的对话,他也听见了。 “小姐,请随老奴去个地方。”陈伯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表情很坚决,手上的力道很重,丝毫不容我拒绝。 我点了点头,又回望了聂明烨一眼,随着他离开了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1帔{音同“配”}帛:通俗点解释呢,就是长长的那种,披在肩上,或者是缠在在手臂上的东东。百度百科那个解释太过复杂,看图就很容易了。 我得把后面的改改,所以后面可能会慢点。大家没事的话可以点一点留言啊,点点收藏啊,我会乐飞的,哈哈哈。敬礼! 原 那是一座古老的院落,我在聂府这么多年居然从来没有见过。门口有两个家丁守卫,陈伯挥了挥手,那两个家丁就恭敬地退开了。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一股霉味涌了出来,我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陈伯已经迈步进去,俯身说道,“小姐请进来。” 当下有些迟疑,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可是陈伯的态度很坚决,我只能硬着头皮,迈进屋子里面。 陈伯点燃了屋中的蜡烛,这个屋子的四周居然都挂着画像,男男女女,正中的大方桌上,密密麻麻地摆着排位。 正中间,最大的一个排位上,赫然写着,“开国仁智皇帝之灵位。” 我惊得倒退了一步,差点没有站稳,这时,陈伯突然对着我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头,“请小姐一定要让少爷娶李家小姐啊!” “陈伯,你千万不要这样,你这样不是折煞我了!”忙俯身搀扶陈伯,陈伯却摇了摇头,拂开我的手,说道,“老奴知道少爷的心中很早就只装着小姐,所以把老爷早早就定下的婚事给推了。湘兰小姐的品性纯善,自然不会计较,但是李家老爷在西地可是权倾一方,他怎么可能放过少爷啊!” 陈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咬了咬牙,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少爷有不得不跟李家联姻的理由,小姐你知道么?聂家不是平常的百姓,聂家是皇族后裔!” “皇族后裔!”我惊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望向陈伯,陈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姐有所不知,西地本没有这么多国家,而是像昊天王朝一样,是一个完整的,富强的国家。只因为第三任皇帝唯一的皇子不想管理国家,只想经商,于是便拒绝继承皇位。 当时的皇帝没有办法,便招来了十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把国家分给他们统治,并要他们立誓,若有朝一日,皇族后裔想要统一全国,他们的后代必须无条件的遵从。 老爷和老夫人死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少爷,并交代说,家族遗训,不管世事怎样变迁,要第十三代长子二十五岁时,着手恢复一统。而少爷,就正是第十三代的嫡长子!” 聂明烨居然是皇嗣,他居然要完成家族的使命统一西地!千丝万缕从脑海中闪过,过往的种种,似乎都已经可以解释。 “虽说各国王室的祖训都是要无条件辅佐皇族后嗣,但时隔几代,西地已成散沙。国王们贪图安逸,早被权力迷了心,要他们交权谈何容易啊! 所以老爷才会跟李家定下这门亲事,目的就是为了少爷以后统一的过程中,少受阻碍。李家虽然经商,但是把持着西地一半以上的经济,只要他们动一动,整个西地都会受影响,再加上李家富可敌国,将来就算招兵买马,也要容易得多。李家就湘兰小姐这么一个女儿,李富绝对会倾力帮携少爷的……所以小姐!老奴求求你,为了少爷,请让他娶了李家小姐吧!” 说完,他重重地磕头,老泪纵横,额头上都磕出了淤青,“只有你的话,少爷会听,只有你去劝,少爷才会答应。小姐,老奴求求你了,为了少爷,为了让我将来有脸去面对死去的老爷,老夫人,求你成全啊!”陈伯紧紧地抓着我的裙角,眼泪布满了脸上的沟壑,他已经不再年轻,他是聂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此刻这般地求我,叫我于心何忍。 “陈伯,你先起来。” “小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小姐啊,不是老奴狠心,是您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形势,少爷若是没有了李家的支持,统一西地,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啊!” “他会多受很多很多苦,会有危险,是不是?” “不只这样,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啊!” 丧命……我咬了咬嘴唇,心痛如割。要放弃他么,舍得放弃他么?可是,他明知道不娶李湘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是拒绝了李湘兰,这份为我的心意,我怎么能忍心让他将来辛苦,怎么忍心他的前程毁在我的手上! 可是,我放不了手,那样的温暖和真心,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给。 罗带同心结未成 “陈忠,你在哪里,你给我滚出来!”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历喝,那声音我听着很耳熟。 陈伯擦了擦眼泪,连忙站了起来,伸手示意我不要做声。他自己则开了门出去,应道,“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家少爷做得好事!我家大小姐一回屋就哭个不停,他聂明烨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居然敢欺负李家的人?!” 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就是这个人在书房中和陈伯对话。 “你不要太放肆了!这是在我聂府,你信不信我可以马上叫人把你拿下!”陈伯向来是很有威严的一个人,面对男子的气势,毫不示弱。 男子显然是有恃无恐,声音更大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们前两年伤了文建武的独生儿子,他会隐忍,一半是看在你聂府的面子上,另一半是知道我们两家要联姻,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你信不信,只要聂明烨敢对不起大小姐,聂府离兵祸也就不远了!!” 他的话就像巨石一样砸入我的心湖。是我笨,是我被他们保护得太好,是我太天真地以为,他为我,放弃的只是一个富家千金。他这么做,有可能放弃的是整片西地的江山! 兵祸,那是怎样残忍和血腥的灾难,有多少人会为了我的自私和固执而献出生命,试问,此生,我的良心还将得到安宁么?要他用本就属于他的江山来换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是真的爱他么? 他们后面的对话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我只能听到心里有个地方在崩塌,碎裂,刺入四肢百骸。我的灵魂像在顷刻之间离去,漂移在这个小小灰暗的屋子之中,掠过每一张画像和冰冷的灵牌,最后不知道去向何方。 陈伯返回的时候,还想再跪,我却扶着他,轻摇了摇头,“陈伯……放心吧……我……我会劝他……娶李家小姐的……”那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我一生的气力,我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绝了堤一样地奔流而落。 “小姐啊!”陈伯哭着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您的大恩大德,陈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陈忠替聂家的列祖列宗跪谢您!” 我踉跄地出了屋子,手用力地按着心房,我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跌倒,却被我的骄傲强撑着,走那段并不算很长,此刻却望不到头的路。 “请留步。” 有人出声叫住我,这个声音我认得,是那个男子。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过去,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向我走了过来。 他长得不算是出众,穿得也是最普通的长衫,唯一亮眼的,是他褐色的头,很飘逸柔顺,宛如丝绸,那头垂下来,遮住了他一半的脸,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阴柔。 “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圣雪一族尽出美人。”男子走到我的面前,俯看着我,虽说他话里的内容是夸奖,但嘴角却噙着抹嘲弄,“戚小姐,看来,我要代我们的大小姐谢谢你了。”说完,他便拱手,随意地拜了两下。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拦着我做什么?”我后退了两步,与这个人保持着距离。我很不喜欢他,从他的眼眸里面我看不到一丝温度,看不到一点人该有的情绪。 男子轻轻地笑了笑,双手抱在胸前斜视着我,“看来你甚少出府,不知道这天下关于聂明烨跟你的传言已经是满天飞了。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光是让聂明烨娶我们大小姐,就够了么?” “那你还想如何?”我冷冷地开口,手慢慢在袖子里面握成了拳。 “你必须彻底离开西地!” “凭什么!” 男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特别刺耳。他的眼睛斜睨着我,那狂傲让我对他的厌恶更多了几分,“戚小姐,我跟你说实话吧,是老爷派我来的。我们老爷想跟你做一笔交易,你是聪明人,只要你劝聂明烨娶大小姐,并且离开他,我们老爷许诺你一件事情,并全力协助聂明烨完成一统,否则,偌日后起事,李家出几分力,或出不出力,就不好说了。” 我神色一敛,冷冷道,“你们凭什么拿这种事情来要挟我?凭什么认为聂明烨成事非你们李家不可!你大可以让李湘兰堂堂正正地跟我竞争,输了我走就是了!” 男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中狠冽尽显,“别开玩笑了,西地乃至天下的局势你知道多少?你以为你呆在聂明烨的身边能给他带来什么?!他有最尊贵的血统,有问鼎天下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你可以磨灭吗!只有李家能帮他,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要成全他!”说完,他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大声地说道,“我们大小姐要是能跟你争,哪怕那聂明烨对大小姐能有对你的一分,你以为老爷会跟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谈条件么!” 是,我是小丫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我虽然生活在西地十年,外面的形势如何,我却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帮他。我对于他来说渺小的就像颗尘埃,我留下来,对他能有什么帮助呢?除了添麻烦,就是增加负担,麻烦跟负担我已经当了十年,还没当够吗?够了,够了。 “我知道聂明烨疼爱你,全天下都知道聂明烨疼爱你,但这爱的代价有多重,你自己掂量清楚了!”男子一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我叫住他,他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不冷不热的嘲讽,“怎么?不服,想要反抗?不要幼稚了,你在李家的面前,就像只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你要我跟你做交易,可以,不过,你得拿信物来。”我伸出手,非常坚决地说,“我不知道我离开后,你们会不会履行你们的承诺,所以,拿你们的信物来!你最好不要随随便便拿什么破东西来敷衍我,我再不济,也是堂堂圣雪族的少主,东西的优劣,我还是分的出来的!” 男子愣了一下,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里涌动出了神采,“有趣有趣,我把你想得太简单了。”说完,他自内襟掏出了一块玉石,扔了过来给我,我伸手接住。 这是一块雕刻成龙的通体透明的玉石,看起来甚为名贵。 “这是李家祖传的苍龙玉,世界上只有一块。”说完,他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我只知道,我一回到房间,身子就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地软了下去,我的掌心支撑着地面,刺骨的冰冷从掌心传递至全身。 正在刺绣的夏夏马上冲了过来,扶住我,着急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吓我啊!” “夏夏!”我抱着夏夏大哭了起来。 我要放弃了,放弃那个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根在心里的梦想,我守着它,等着它枝繁叶茂,等着它开花结果,却在我要伸手触到果实的那一刹那,它像幻影一样在我眼前碎掉了。 十年彷如一梦。 那种痛,不亚于前生,割舍掉二十年熟悉的人和事时,我所承受的。 “夏夏,帮我个忙好吗,晚上的时候,帮我去请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估计今天晚上能把第一卷了了!题目不知道怎么起了,先这样吧。 江头潮已平 虽然我什么也没再说,但夏夏还是应了我的要求,晚饭过后,去请聂明烨过来。 我面对着铜镜,很努力地咧开苍白的笑容,很努力,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一遍一遍落。铜镜蒙了层雾,到最后,我在镜中看不到一丝影像,只能呆呆地坐在镜前,任时光流淌。 娶李湘兰对于聂明烨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他之所以坚持不娶她,是因为我。只要我同意,他便没有了不娶的理由,那么婚礼便可以如期举行,他什么都不用放弃。 门被轻轻地推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他来了。 “萱儿,怎么哭了?”他走到我身后,转过我的身子,低头看着我。 他温暖的手掌捧着我的脸,漆黑的光芒在他眼瞳中滚动,“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拉他坐下。 “明烨哥哥,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 他伸手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亲了亲我的额头,笑道,“当然,萱儿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低头看着他腰上已经有些年头的香囊,轻轻地扯了扯,心中一涩,说道,“那,你娶李湘兰吧。” 他一怔,温柔的眼眸严肃了起来,“萱儿,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我急急地争辩道,“聂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包括你的身份和你的使命。明烨哥哥,你比我清楚,娶李湘兰和不娶李湘兰意味着什么。所以,你娶李湘兰吧,我不会介意的,真的。”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快要听不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萱儿,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这样说的。我知道你要的是一心一意,我保证,我是你一个人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鼻头一酸,苦涩化成泪,红了眼眶,你知道吗?放弃你的痛苦或许穷我一生都不能平复,可就是因为你如此这般地待我,我才不得不放弃你,不得不放弃我们。 “明烨哥哥,你教我兵法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若一个将领想要取得胜利,要放弃局部的利益,以大局为重?” 他点了点头,答道,“我知道萱儿兵法学得很好,但是,你不是局部的利益,你就是我的大局。” “聂明烨,我要讨厌你了!”我狠狠地推开他,站了起来,冲他大声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自利?!明磬怎么办?陈伯怎么办?聂府上上下下几千人,你全都不要了吗!你清醒一点,你的大局是聂府,是西地,乃至整个天下!不是我,不是戚璟萱,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 他怔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聂明烨你真的很奇怪,既然我都同意了,你还坚持什么?!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我要什么,你都答应吗!说话不算数还是男子汉吗!”我气得抬脚踢翻了身边的一张凳子,凳子翻倒,出沉闷的响声。“明明是你点下头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让所有人为难!你凭什么这么自私,凭什么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他望着我,默默地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烛光的照耀下,那漂亮的眸居然蒙了层水雾,“萱儿,你真的要我娶湘兰么?” “是!我非要你娶李湘兰不可!你不娶她,就休想娶我!如果你不想娶我,我马上收拾东西回泰雅,我们的婚约立刻取消!”我故意把话说得很重,转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萱儿!”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然后紧紧地收住抱我的手,让我紧依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甚至能听到他轻轻吸鼻子的声音,“萱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心中一直绷紧的一个地方,一下子断裂,这明明就是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心却像被碾过般。我努力地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痛哭出声,一切如我所愿了不是么,我做了一次伟大的人,亲手把自己的所爱送到别人的身边,为的,是成全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很久,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松开了我,默默地向门口走去。那脚步声已经失了优雅和沉稳,变得无力和虚浮,度也极慢。我们都知道,一旦他娶了李湘兰,他的世界不可能再只是我一个人,他必须要面对他的责任和他的使命,一步一步走向他既定的人生。他是真的累了,他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我曾经想要他快乐,为了他的笑容可以付出一切,而此刻,我却把他如撕裂了一般地折磨着。 我知道,我不能转身,我不该转身,我一直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却在他要迈出房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他,贴在他宽阔温暖的脊背上,梅香盛极,那熟悉的味道此刻却让我肝肠寸断。 “明烨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不要难过……还记得吗,你说过,娶了她,就要爱她,就要对她一心一意,湘兰姐姐是个好女孩,不要辜负了她。还有,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十年的养育之恩,戚璟萱今生今世无以为报……” 聂明烨,你的恩情,我一生都报答不了,输了今生,那就记着吧,来世我还给你,一定。 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想要回头,却被我按住,“别回头,不许回头!你要尽快娶湘兰姐姐,不然就赶不及在蝴蝶谷百花盛开前娶我了……我们说好的,我要做你的新娘……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我只知道,他离开了之后,我看着空荡荡的长廊和孤零零摇摆着的大红灯笼,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姐!” 夏夏自门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朦胧的光亮下,我看到她也是泪流满面。 她俯下身抱住我,颤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姐,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到底为什么你非要这么逼公子啊!” “夏夏!”我抱着夏夏,在她的怀里抱头痛哭,“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啊!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啊!” 夏夏轻拍着我的背,紧紧地抱着我,什么都没再说。 那个让我痛彻心扉的夜晚,是她的温暖一直陪伴着我,不让我孤单。 殇情决 第二天,我得知陈伯和陈宁远在书房门口跪了一整夜,最后陈伯晕厥,再加上李湘兰在夜里几次拿着剪刀欲绞头,已经无计可施的李家人都跪在他的书房门口,至此,他终于点头应允。 婚礼定在十天之后举行。 从这一天起,我开始称病不出,并让夏夏暗中收拾行囊。我还恳求为我看病的好心的郎中,对外宣称,我感染了风寒,会传染,不要让府中的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即将要大婚的聂明烨。 从此,夏夏出入都得戴着面纱,我用的器具都要严格消毒。 聂明烨来了几次,我都让夏夏挡回去了。估计是婚礼的事情太忙,也或许是郎中的警告,更或许他知道我想一个人呆着,渐渐地,他也不强求见我了,每次只是在门外站一会儿,就默默地走了。 期间,聂明磬来看我,虽然夏夏拦着,可是他那臭脾气,哪是夏夏拦得了的?没说几句,就硬闯了进来。 起先他只是搬了张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我隔着纱帐,只能依稀看到他低头的轮廓。半晌,他沉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小萱,从那年你冒死救我开始,我就一直欠你的,如今你逼着我哥娶李湘兰,是为了我哥,这是聂府欠你的。你放心,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嫂嫂,我们兄弟俩欠你的,用一生来还!” 说完,他重重地捶了下床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刚刚坐过的地方,脑海中回放着跟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又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你们不欠我,十年的恩情,是我欠了你们。可是明磬,对不起,我跟你们,已经没有一生了。 大婚,终于在旁人的忙碌,还有我跟夏夏的清闲中,到来了。 那一天,聂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中所有的主干道都铺上了红毯,府中的树木都绕上了红绸,花都换成了喜庆的红牡丹,大红的灯笼绵延了很长的一段路,一眼望不到头。喜娘和丫鬟们捧着盘子,拿着饰,四处奔忙,家丁们招呼客人,扛着礼品,也非常忙碌。 因为聂明烨对府中的下人极好,所以婚礼这一天,也为下人在大堂备了宴席。这个时候,聂府的守备非常松懈,我可以轻易地离开。 屋外的喧嚣跟我完全无关,我把能不带上的,属于聂家的,都留下。家书太多,我带不走,只能叠在厚厚的木箱子里,留信请聂明磬代管,连带我最后没绣完的那个香囊,一起封存了起来。 夏夏一直在旁边抹眼泪,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小姐,太委屈你了,公子喜欢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是你离开……” “夏夏,我没事的,不要难过,离开了这里我们就回泰雅,你不是想家了吗?我们回去。”我拉着夏夏的手,轻声宽慰道。 “小姐!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为什么!?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夏夏抱着我痛哭了起来。 我静静地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不得,我命,既然我命该如此,流再多的泪,再替自己抱不平,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活在物外,活在事外,我已经想开了。 “碰!”门忽然被撞开,聂明磬怒气滔滔地冲了进来。 他看了眼屋子,扭头看到了床上的行李,一把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喝道,“我就觉得你这个丫头怪怪的,怎么会成天呆在屋子里面不出来,连我哥也不见。我越想越不对劲,还好我哥叫我过来看看你,你是不是想走?!” “不,不是的,小姐只是在整理衣物。”夏夏连忙替我辩解道。 “对,我是想走,你准备怎么办?!”我拉住夏夏,毫不隐瞒地告诉了聂明磬。 “小姐!”夏夏不解地望着我,我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没再多说,咬了咬嘴唇,退到一边。 “戚璟萱!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哥心目中的分量?你如果走了,我哥会疯的!你不许走!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聂家一步!”聂明磬抓起包裹,狠狠地砸在地上,包裹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只有那两套他送我们的男装。 “你就打算带着这些东西走?”他震惊地望着地上散落的衣物,伸手夺过了另一个包袱翻看,里面同样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他抓着我的手,用许久都没有用的狮子吼冲我吼道,“戚璟萱,你是不是疯了,书念傻了,脑子不好使了!拿着这些东西,你想走多远!” “明磬,我非走不可。”我很冷静地说道。 “只是多娶了一个李湘兰,我哥还是一样会娶你,一样会疼爱你一生一世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而大部分的情况,他还不知道。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走不了了!”聂明磬愤怒地甩开我的手,冲着门外喊道,“来人!把这个屋子围住!没我的命令,连只虫子都不要放出去!” “是!”门外传来了一片应和声,窗纸上迅地印上了重重人影。我看了看,人数应该不会少于十五个。 “等明天送走了李家的人,我哥就会来看你。今天来的人太多,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能陪你了。对不起小萱,我也不想,但是我没办法!等事情了结了,我一定向你负荆请罪!”聂明磬说完,拍了拍我的头,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走了。 聂明磬走后,夏夏拉着我,怪责道,“小姐,你怎么能跟二公子说你要走呢?这不是就暴露了吗?” “夏夏,聂明磬就是带着人过来的。我这样一说,他刚好有名目叫人围了这里。” “这样我们不是走不了了吗?”夏夏一跺脚,急道。 “傻丫头,你想,如果太早被现,以聂府的势力,我们走不了多远。如果让他们以为我们始终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面,我们不是有更多的时间,走得不就更远吗?” 夏夏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拉下她,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 “行吗小姐?”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夏夏点头,走到门边,隔着门冲外面喊道,“麻烦外面的一个大哥,去叫欣然姐姐过来,就是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那个欣然,我们家小姐有件急事跟她说。” 外面看守的人显然得到了命令,只要是我的要求都要满足,所以马上答应,派人去请欣然了。 欣然进来的时候,一脸惊疑。她最近忙着婚礼的事情,完全不知道我这儿生了什么,所以当我握着她的手,要她帮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我,“小姐,究竟生了什么事情,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守卫?你要我帮你什么?!” “欣然姐姐,我在聂府十年,一直受你照顾,也一直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你就不用瞒我了,聂府的事情你都知道对不对?现在的情势你也很清楚是不是?要想大家都相安无事,我必须走。” 欣然一怔,吃惊地看着我,“小姐?你为什么要走!” 我把陈伯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她听,她表情凝重地望着我,说道,“非要这样不可?少爷已经娶了李家小姐,你还是可以嫁给少爷啊!” “他刚娶了李湘兰,如果马上就娶我,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李家的人又不是傻子。我只要留下来,他们就有了明烨哥哥对李湘兰不好的证据。欣然姐姐,你想,若是将来到了关键时刻,李家以此事为要挟,明烨哥哥要怎么办!我不想让他做这么艰难的选择,所以,我替他做了选择!”我紧紧地握着欣然的手,话音一转,继而说道,“想想宁远哥,想想你们的孩子,想想你们的未来。聂府是仰仗着明烨哥哥的,甚至整个西地都要仰仗着明烨哥哥,我必须得走!现在的我,对于你们来说,就是麻烦和累赘!” 欣然低着头,视线落在被我紧握着的手上,半晌没有说话。我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我坚信,为了最后的那番话,她也会帮我。 果然,待她再抬头的时候,眼眶已经红透,但表情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好,我帮你!” “谢谢你,欣然姐姐。”我长舒了口气,只要欣然肯帮忙,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 “小姐,我代聂府所有的人谢谢你,好心会有好报的!”欣然说着就要给我跪下,我忙扶着她的手臂,摇头说道,“别,肚子里还有宝宝,担心身子。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聂府就拜托给你们了。” 欣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把要怎么做详细地告诉了欣然和夏夏,并嘱咐她们千万要表现得很镇定,一慌乱就完蛋了。 不一会儿,欣然和夏夏戴上面纱,开门出去,欣然高声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小姐有些不舒服,我领着夏夏去煎药!这病很厉害,你们离得远点。” 守卫们起先不让夏夏离开,说是奉了聂明磬的命令,绝对不能放一只虫子出去。 “怕什么,我呆会把这丫头送回来就是了,你们不放心可以让人跟着啊。” 守卫们犹疑了一下,忙说,“不敢不敢,欣然姑娘尽早把人送回来就是了。” 我听到她们顺利离开的脚步声,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欣然回来,身边带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穿着夏夏的衣服,跟夏夏差不多高,戴着面纱。另一个丫鬟身形则跟我差不多高,也戴着面纱。那个丫鬟摘下面纱,迅地与我换了衣服,然后四个人坐了下来,上演了欣然苦劝我一番的好戏。 “夏夏,那我走了,你让小姐放宽心,我明天再来看她。”欣然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房门,我跟在她的后面,回身把门关好。 守卫的没有太在意我,只是盯着我手中的包裹,想要查看,欣然摘下面纱,走到我身边,对着守卫笑道,“小姐要寄东西回泰雅,我领着我的丫头去找我爹。你们千万要把小姐和夏夏看牢了,知道吗?出了差错,我们谁都担不起。” “是!”守卫应声退到了两边,站得笔直。 我们走得很小心,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待彻底地离开了守卫的视线后,我才松了口气,跟着欣然快步来到花园中,与等候在那里的夏夏会合。 我们准备从后门离开,因为此时家丁大都在前堂喝喜酒,守后门的家丁只有一个。 我附在欣然的耳边说了一番,欣然点头,走了过去,把那个看守后门的家丁拉到一边,谎称一会儿行礼要用的簪子丢在丛子里了,让家丁帮着找。家丁看到欣然那么着急,自然不敢怠慢,一头窜进丛子里,认真地寻去了。 我跟夏夏趁机溜了出去,临了,我向欣然略略地点了个头致谢,终于离开了聂府。 此时,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烟,漆黑的小巷尽头偶尔会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我回头看了看聂府通明的灯火,心中无比沉重。这里,留下了我十年的生命,留下了我今生不可能完成的约定。蝴蝶谷的百花盛开我是等不到了,我的眉心也注定要因为我没能成为他的新娘而空白着。这将会是我一生都弥补不了的遗憾,而这也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夏夏,回去的路上会很辛苦,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小姐,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怕辛苦,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我握着夏夏的手,冲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个人牵着走,向看不见的前路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预告下,第二卷叫王朝风云。 尽饮寒(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不算是正文,勉强算番外?对后面的故事没有影响,只是想着要加这一章,没兴趣的大大可以跳过。 “远儿,你什么呆?前堂还等着呢。”陈忠捧着喜盘,蹙着眉回头催了一下陈宁远。 陈宁远忙把看向那间屋子的目光收了回来,嘴角挂上笑容,追上了陈忠,“爹,大少爷成亲,您比我成亲的时候都高兴,” 陈忠整张脸都被巨大的喜悦浸染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不容易啊,大少爷都快二十五岁了才成亲,你们同岁,而你都快当爹了。” 陈宁远嘴角挂上了抹苦涩的笑容。 他自小与大少爷一起长大,跟在他的身边,少爷待人总是温和有礼,做事的尺度从来是不多一点,不少一点,这在别人看来是极致的明睿,看在他的眼里,却是小心和寂寞。是的,他明白,少爷总是有独自一个人望着夜空的嗜好,自小他要念的书,要学的东西,都比一般人多上好几十倍,苦到不会哭,累到不会说,经年累月,脸上居然只剩下了柔和的笑意。那能把一切都藏起来的笑容,却是最累的包袱。 少爷等了这么久,应该会如愿吧? 唢呐的奏乐声渐渐传入了耳朵。 陈宁远抬眼看去,席间觥筹交错,人群成堆地拼酒,谈笑,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似乎为了宣扬这是场多么了不得的婚礼。热闹的红色,涌动的人群,却在那个一身大红锦袍的男子面前一下子都失了颜色,他微笑着,一次又一次地举杯,饮下来人敬的酒,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爱笑,今天这般豪爽。 陈宁远把怀里抱着的酒坛放下,依次摆好,再不愿在这个礼堂上多呆。 步出大堂的时候,陈宁远眼角瞥到聂明磬正一个人在角落里面喝闷酒,偶尔有上前敬酒的人,他就干脆转过身子背对着来人,那些人往往讨了没趣,就悻悻地端着酒杯走掉了。 这满堂的喧嚣,婚礼的热闹,没有在那两个人的眼里。 罢了,陈宁远叹气,他还是早点回去守着欣然,总好过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好兄弟们闷闷不乐。一个越是开怀,内心就越苦闷,一个会好点,把苦闷毫无保留地都写在脸上。 他的屋子离礼堂不远,步行了没多会儿,就到了房门前。 屋子里隐隐传来了哽咽声,陈宁远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推开了门,奔入屋中,“欣然?欣……”呼唤声在他扭头看到扑倒在榻上的妻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好端端的,为什么躲起来哭?不知道有身子的时候哭对孩子不好吗?”陈宁远心疼地抹掉欣然脸上的泪水,欣然却紧攥着他的衣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呢喃着,“远,小姐走了,我帮小姐离开了聂府……” “什么!”陈宁远不自觉地拔高了声调。 “小姐走了,小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欣然加重了口气,想让陈宁远相信,更想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小姐说要离开,要我帮忙,我帮了这个忙。” “然儿,你闯了大祸了!你怎么可以帮小姐离开,你想过没有,万一被大少爷知道小姐不见了,会有什么后果!?不行,我马上派人去追!”陈宁远迅地起身,就要向外奔去。 “我们都不要骗自己了好不好!”欣然拽着他的袖子,大声说道,“你的心里,爹的心里,难道没有盼着她离开过吗?!只有她离开,大少奶奶才有机会得到大少爷的爱,只有她离开,李家才能放心地辅佐大少爷成事,只有她离开……” “好了,不要再说了……”陈宁远摆了摆手,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形势他何尝不懂,他甚至曾想过要把小姐偷偷地送出府去,因为大少爷太爱她,爱到牵肠挂肚,爱到放不开她,爱到能影响聂府和李家的关系,乃至,因为大少爷对她的过渡疼爱,可能会放弃整个西地的江山! 虽然前些年他经常在外面办事,可是只要他一回府就会毫不意外地看到大少爷跟小姐在一起,少爷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守着她,爱护她,甚至是宠溺她。每当想起少爷那能够透到眼底的笑容,每当想起少爷跟小姐在一起时很真实的情绪,每当想起少爷几乎天天问的那句“宁远,你说蝴蝶谷花开还有多久?”,他就怎么也下不了手。她是少爷的温暖,是少爷的阳光,是少爷再也不用独自仰望夜空的全部理由。他做不到,做不到把这些年少爷心中唯一的那点期盼剥夺掉。 没了,可是现在都没了。 “远,你要尽力拖着少爷,让他晚点现,这样小姐才能走得更远。她放弃了少爷成全了聂府,我们不能辜负她的心意,绝对不能。”欣然紧紧地抓着陈宁远的手,她的手在颤抖着,温度全无,而她抓着的,那一向宽厚温暖的手掌,此刻也是一片冰凉。 陈宁远轻轻摇了摇头,低叹,“瞒不了多久的,然儿,你跟我都要做好准备,暴风雨就要来了。” 夜,很凉,很长。 陈宁远把手臂从欣然的脖子下抽了出来,起身,为她掖好被子,披上外套出门。他不放心,他觉得,大少爷不会乖乖地去洞房。 果然,月夜下,走廊的尽头那儿站着一个人,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位置刚好能够把那间屋子看的清清楚楚。陈宁远有些心虚,急急地向那个身影跑去。 “阿远,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聂明烨偏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 陈宁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现他的衣着非常整齐,不是根本没进洞房,就是从洞房全身而退。 “少爷,宁远知道不该多事,但还是请您回房吧。李家的人都还在,这样撇下少奶奶不好。”陈宁远低着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劝说着。 聂明烨笑了笑,重把目光放远,接的话却是另一番,“她应该已经睡了。我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她了,看不到她笑,听不到她叫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阿远,她总是躲着不见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少……”陈宁远张了张嘴,话却都堵在了嗓子里面,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个望着远处,一动不动,一个低着头僵直着背影,也一动不动。 很久。 陈宁远有几度都想把真相告诉聂明烨,可想起爹的警告,想起欣然的恳求,想起聂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想起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少爷,注定要肝肠寸断了。 ~~~~~~~~~~~~~~~~~~~~~~~~~~~~~~~~~~~~~~~~~~~~~~~~~~~~~~~~~~~~~~~~~~~~~~~~~~~~~~ 第二天,李湘兰满面笑容地跟聂明烨一起送李家的人,聂明磬虽然陪着,可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不大说话。大家好像很有默契地上演着一副美满家庭的好戏,可是这脆弱的表象下,是翻滚的暗涌。 陈宁远知道聂明烨一夜都没有回房,可这个大少奶奶居然一点反常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很亲昵地依偎着李富,依依不舍地送别,时不时地用暗含秋波的目光看向聂明烨,新婚夫妻间的粘腻被她表现得非常真实,毫不做作。 直到李家的人消失在路的尽头,一派和睦的景象才被打破。[网罗电子书:.rbook.net] 李湘兰收了笑意,低着头,走到聂明烨的身边,“我会吩咐下去,准备你和璟萱的婚事,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不能太大张旗鼓,以免我爹听到了风声……只能委屈璟萱了。” 聂明烨看了看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向府内走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心中一阵苦涩。要嫁的是她,他的冷漠疏离,她得一并受着,原先只是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敢奢望,但是真正如愿地嫁给了他之后,却希望他的温柔,能不吝分给她一点点。 她真的是贪心了。 陈宁远给欣然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默默地跟着聂明烨来到了那间屋子的面前。 聂明烨的表情瞬间就从清淡而变得温柔,他一挥手,守在屋子周围的守卫便迅地退去。 “萱儿,我来看你了,开门好不好。”他在门口轻轻地说,口气中带了点讨好。 欣然已经背转身,不忍再看。 “萱儿,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把你关起来?” 屋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聂明烨想要再敲敲门,手却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他转身默默地从房门前退了回来,目光有些无助地看向聂明磬。她还是不要见他,她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他要如何是好? 一直站在一旁的聂明磬陡然之间觉得不对,一下子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整个屋子齐整无比,只有两个不是很眼熟的侍女跪在地上瑟瑟抖。 他的脸色迅地白了下去,疾走几步,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暴喝道,“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侍女大概从来没有看到聂明磬有这么恐怖的表情,连忙低下头去,抖得越厉害,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问你们,人呢?人哪里去了!”聂明磬一把提起了一个侍女,用几乎杀人的目光看着那个侍女,侍女吓得昏了过去。 “少爷!你要怪就怪欣然吧,是欣然把小姐放走的!”欣然再也忍不住,转回身跪了下去,泪流满面,“是小姐求欣然帮她离开的,小姐走了,昨天夜里就走了!” “欣然!”聂明磬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失控了,他攥紧拳头刚要作,眼角,却看到白了脸色的聂明烨紧紧地按着心口。 “哥!你不要急,我马上派人把她找回来,哥!”他飞奔过去,扶住几乎就要站不稳的聂明烨。 欣然仰头看着聂明烨苍白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把话说完。她的目光落在手上,那里曾被一个人紧握过,她的嘱托,她一定要完成,“小姐说,要大少爷忘了她,要大少爷好好地待大少奶奶,她跟少爷这一生的情分,已经……已经尽了。” 听到这句话,聂明烨皱紧眉头,胸中的一口气流急涌了上来,他怎么也压不下去,竟然一口吐出了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裳。 “哥!来人啦,快来人!”聂明磬急得大叫。 “少爷!”众人七手八脚地围了上去,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萱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一句情分尽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了吗……”聂明烨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焦距,他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聂明磬的手,骨节都抓得白。 “哥,我一定把她追回来,我向你保证!阿远,我哥就交给你了!”聂明磬一咬牙,把聂明烨放进了陈宁远的怀里,起身挥手大声喊道,“让聂府所有的家丁到大门前集合!” ~~~~~~~~~~~~~~~~~~~~~~~~~~~~~~~~~~~~~~~~~~~~~~~~~~~~~~~~~~~~~~~~~~~~~~~~~~~~~~ 李湘兰赶到的时候,郎中已经从屋内退了出来。 她忙拉着郎中,想要询问病情,郎中却很自觉地开口,“大少奶奶不要着急,大少爷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好生调养就没事了。” 她点了点头,郎中恭敬地退了出去,屋子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少爷……”那是欣然的声音。 “这个香囊是她绣给我的吗?”那一向清朗的声音,此刻万般疲惫和虚弱,她的心,一阵揪疼。 欣然并没有马上回答。 “欣然!”他又叫了一声,欣然似乎跪了下来,说话的声音带了哭腔,“是的,这是小姐亲手绣的,她说这是少爷行点砂礼的时候,她的还礼。她知道西地的风俗是女子要给心上人绣香囊,所以向我学的。” 半晌,他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面安静极了,李湘兰刚要迈步进去,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马上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绣菊花?” “小姐说每朵花都有它们代表的语言,叫做花语,菊花的花语是……” “是什么?”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算是正文,勉强算番外?对后面的故事没有影响,只是想着要加这一章,没兴趣的大大可以跳过。 安平初记(一) 我跟夏夏的运气比较好,在城门口的附近,看到了运送货物的小板车。我们两个偷偷地换了男装,躲进板车的货物堆里面,借着货物之间的空隙藏身。 当下我们也不知道板车将要去向何方,只是想先离开丽都再说。 小板车顺利地出了城,一路颠簸,从一片漆黑到有了光感,再到光感渐弱。我和夏夏一路昏沉沉地睡觉,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其实出门的时候我是想带点钱的,可是平常基本上不出府,出府也是聂明磬带着,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时空的钱长什么模样,更不要说手里有钱了。聂明烨送的饰看起来倒是很值钱,但那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娘因为我在聂府不愁吃穿,基本上送的都是些书,过冬衣物,还有泰雅的吃食,根本也没值钱的东西。 可此刻我躺在马车上,听着耳边夏夏细小的鼾声,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没有钱,就算我们逃出来了,能走多远?我们除了知道泰雅在丽都的东边以外,有多远,怎么走,根本都不知道。 我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逃生,没有钱,食宿将成为非常大的问题。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路上,板车走走停停,到了一地,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动。周围的货物被一件件搬走,直到挡在我们正前面的一个大木箱子被搬走,我们终于见到了阳光,还有搬东西的大叔张大到能放下一个鸡蛋的嘴。 趁着那个大叔愣,我拉着夏夏迅地跳下了板车,撒腿就跑。怎么说也是白坐了人家的车,他要我们付钱的话,我可没有。可跑到一半,我觉得不妥,又拉着夏夏回去给那个大叔行了个礼,诚心诚意地道谢,并许诺以后给他送钱。 大叔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并没有为难我们,还好心地给我们指路。他告诉我们这个地方是安平城,安平城在丽都的西边,我们等于是绕了远路。从安平到丽通常需要一天时间,快马则只需要半天,而要从丽都到泰雅,至少要四五天的时间。 我跟夏夏谢过了大叔,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已经是黄昏,夏夏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见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肚子,可是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此刻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各种小摊林立在街道的两旁,香喷喷的雾气升腾在我们四周,各种吃食陈在临街摆放的桌子上,客人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吃饭,看着看着,我都饿了。 不远处,临街竖放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硕大无比的三个字,“金不换”。看那店铺的装潢,应该是座酒家,门口围了很多的人,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 我拉着夏夏挤进了人群,现店门前站了一个中等身材,大概四十出头的男子,他穿得很富贵,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金算盘,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看就很精明,显然是这家店的掌柜。 掌柜的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声地咳了咳,脸上马上堆满了笑意,“各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的规矩是,答对了题,才能进去用餐。下面这题,是道算术题,有难度,所以,答对的客官,可以免费饱餐一顿!”他说完,侧身拍了拍手,两个小二打扮的年轻人就举着一块大木板出来,立在了门口。 有免费的晚餐可以吃,夏夏激动得两眼放光,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想让我去试试。她知道我学过算术,而且学得颇好。但是,她兴奋地跳了两下,眸中的光芒又迅地暗了下去,“小姐对不起,我忘了我们在逃难,不能暴露,我们还是走吧。”说完,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内堂一眼,咽了咽口水,拉着我转身就准备走。 我拉住她,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这顿不吃,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生活所迫,顾不了许多了。再说这是在安平城,在丽都的西边,他们要追也是往东边追,更何况,以目前的形势,他会不会派人追我们,我都不知道。”心中一阵苦涩,我对着夏夏勉强扯了扯笑容。 “小姐!”夏夏担心地握住我的手,我拍了拍她的手,收拾了一下心情便高声叫道,“我来答!” 掌柜的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大概因为我年纪不大,他眼中闪过了轻蔑,“小公子,你可想好了,这是算术,算术你知道吧?只有很富贵的人家才请得起教算术的先生。而且这道题出自西地最出名的算术先生,没个七八年功力是解不出来的。看你年纪不大,不要强出风头,懂得虚心才是。” 夏夏也拉着我,小声地嘀咕道,“小……公子,你连题都没看,要不要先看看题再说啊?” 我拍了拍夏夏的手,上前到木板前立定,开始看题目。开玩笑,我是这个最出名的算术先生教了一年的嫡传弟子,何况代数这种东西,我前生再不擅长,那也是在中国的教育体制下培养出来的,方程式代一代不就完了?这还是我教给那个先生的。 1题目:“有赵、钱、孙三人,将赵的年龄对调一下,就是钱的年龄,孙的年龄的两倍是赵、钱二人年龄相减得到的数,另外,钱的年龄是孙的十倍。请问,赵、钱、孙三人的年龄是多少?” 我随手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就趴在地上算了起来,我用的是函数和解方程式的步骤,当然没有人能看懂。得出答案后,我拍了拍手站起来,附在掌柜的耳边把答案告诉了他。 掌柜先是听得眼睛一亮,而后忙俯身请我进店,嘴里还不忘夸奖,“小公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才学却了得,这样的题目居然一眨眼就算了出来,太厉害了!里面请!” 我回头给夏夏递了个胜利的眼色,夏夏乐滋滋地跟我进了店。 作者有话要说:“又有重量级人物要出现啦!”我用耍宝的心情,如是说。 1注:突然想起上次看《鲁豫有约》之门萨的秘密的时候,中间有这么一题,就是被我用很土的办法重新诠释了一下,答案亲们应该都知道,不过,我还是说一下吧,赵是五十四岁,钱是四十五岁,孙是四岁半。 安平初记(二) 店里的装潢很富丽,处处彰显了主人的贵气。桌椅用的都是很好的材质,屏风和盆栽都摆放得很合理。整个大堂看起来宽敞明亮,布置得大气而又风雅。 大堂上统共没有几个人,掌柜领着我们到一处坐下,躬了躬腰问道,“请问小公子是自己点菜还是小店安排?这顿不收您钱,尽管吃饱就是。” 我抬手还礼,客气道,“劳驾掌柜的了,一般饭菜就可以。有吃食我们已经感激不尽,绝对不贪多!” 掌柜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到后堂去忙碌了。 我四处看了看,加上我们这桌,也就另外两张桌子有人。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四个穿着统一布衫的青年,他们低头看着桌面,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练家子。紧挨着他们坐的那桌人比较有趣,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长得很精致,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梁,长,在后脑勺梳了个小髻,点缀着璎珞。穿得也很考究,锦半臂,水袖,蓝色碎花高腰裙,裙上绕着细密的金丝,在正前方打了个漂亮的结,剩余的金丝垂下裙子。 此刻,她正用力地摇着她身边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气势很是迫人,富贵和霸气浑然天成,给他添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和高深。他长得很斯文秀气,剑眉星目,出奇英挺的鼻梁跟小女孩如出一辙,嘴唇薄薄的,表情很清淡。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翻领长袍,戴着玉冠,此刻他正捧着一本书闲闲地观看,并没有搭理正向他撒娇的女孩。 两个人的对话依稀传了过来。 “哥哥,哥哥,我要吃糖葫芦,就是圆圆的,红红的那种,外面有糖裹着,可好吃了!”女孩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可是气势很盛,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被惯坏的小姐。 看着她的神情,我不禁想起了九岁那年,聂明磬偷偷带我去玩,吃了一串糖葫芦之后,我就朝思暮想,又不敢让聂明烨知道,一个人偷偷地在书房里画糖葫芦,看着解馋。后来那副画不知道怎么的,被聂明烨现了,我本来做好了挨批的准备,因为在读书的时候有杂念,在他看来是不认真的表现,他是世界上最严厉的老师。 可他只是抱着我,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我的牙齿,问道,“为什么要把画藏起来?” “因为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不高兴。”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想吃以后就让陈伯帮你买,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多吃,牙齿吃坏了,就变成丑姑娘了。” “我本来就是丑姑娘,府里随便一个丫头都比我长得好看。”我生气地挪了挪胖胖的身体,想要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他却按着我的肩膀,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道,“谁说萱儿是丑姑娘?萱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 如果别人这么说,我一定会以为那是在安慰我,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就那样相信了,因为他是聂明烨,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聂明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相信自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只是还没有长大的白天鹅。在我那么不起眼的童年,当我像一只丑小鸭一样被身边几乎所有的人偷偷地嘲笑,嫌弃的时候,只有他喜欢我,只有他说我是漂亮的姑娘,就像远在泰雅的娘跟雯姨一样。 “小姐……”夏夏轻轻地唤我,我这才现,她握着我的手背上已经满布了水花,我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泛滥。 我忙胡乱地擦去眼泪,听到那边的少年还在应付着小女孩。 “湛叔已经去给你买了。” 他的声音非常成熟大气,连当年的聂明烨跟他相比,都显得逊色。 我不禁又侧头看了过去。 “湛叔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啊?真儿等不及了啦!哥哥你去看看好不好?”小女孩巴巴地望着少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少年偏了下头,看向小女孩,那眼珠的颜色很沉,隐隐约约透着蓝光,“真儿,出来的时候你答应哥哥什么了?这次到西地来,哥哥是有公事在身的。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湛叔派人把你送回去。” 听到这话,小女孩嘟起嘴,乖乖地松开了拉着少年的手,安静地坐到了一边。 这个时候,一个人掀起帘子从侧门走了进来,他长得虎背熊腰,身材非常壮实,穿着一身黑色,眼窝很深,颧骨很高,腰间的剑随着他的走动正在一晃一晃地摇。 只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这就是当年在蝴蝶谷,遇到的那个武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似一点变化都没有,反而更年轻,更威风了。 他的手里正别扭地捏着一根糖葫芦,眉毛蹙在一起,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事情。但看到小女孩欣喜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咧开嘴,露出有些黄的牙齿,叫道,“小姐,我给你把糖葫芦买来了!” “湛叔!”小女孩笑着奔向他,他很顺理成章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坐在肩膀上,然后把糖葫芦递给她。 “湛叔对真儿最好了,比臭哥哥好十倍!”小女孩一边摸着武将的头,一边冲少年做鬼脸。少年毫不在意,继续翻看他的书,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起波澜。 这个时候,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我把望向那边的目光收了回来。 四菜一汤,两碗米饭,有荤有素,看起来很是可口。 “客官,您请慢用。”小二俯了俯上半身,一甩肩上的白布,转个身就进了后堂。 我跟夏夏刚要举筷,身后传来那个武将刻意压低却仍旧很大的声音,“少爷,丽都的聂府出事了。” 安平初记(三) 我的后背一僵,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没拿稳。 少年清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何事?” “少爷应该听过聂风跟圣雪族少子里金蝉脱壳,没有惊动任何人,甚是厉害!” “这不奇怪,聂风是个文武双全的惊世之才,那姑娘既然由他亲自教导,自然也是实力不俗。而且,我在永昌的时候,听闻聂风极其疼爱这个姑娘,不知是否属实。” “所传非虚,我看还不仅仅是疼爱那么简单。听说,聂明烨现这个少小姐不见了之后,居然急得当场吐血!” “哐当!”我的筷子应声掉在了瓷碗上。从离开了之后,我刻意不去想,我刻意要忘记,我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要当什么都没有生过,要当我从没有来过丽都,我们这一生的缘分已经尽了。但是,第一次听到了他的消息,我的心还是不由得揪了起来,吐血,他的身体一直那么好,居然会突然吐血…… “小姐!”夏夏担心地看着我,伸手握住了我在颤抖的手,“小姐先别急,这几个人的消息也是听来的,未必准确。而且,小姐,他们来自昊天王朝!” “昊天王朝”这四个字撞入我耳朵的时候,我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点,我询问地看向夏夏,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那个公子说到永昌,这是昊天的王都!” 我一震,重新往那几个人看去。这个时候,恰好碰上那个少年望过来的眼光。他的目光好犀利,几乎一眼就能把我给洞穿,我迅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强的气势,这个少年的来头一定不简单。 “哇,这个小哥哥长得好俊俏哦!”小女孩似乎也现了我们,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直到她走近了我才现,她的大眼睛中也有一股淡淡的蓝,只是这蓝比少年的淡很多,不仔细看现不了。 小女孩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睛弯弯的,甚是可爱,“小哥哥,我叫……”她扭头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那个武将,似乎在绞尽脑汁想自己叫什么,“我叫……”她忽然一跺脚,双手插腰,冲少年嚷道:“哥哥,你上次跟我说,我要改名叫什么啊!” “哈哈哈!”夏夏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我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公子!这个小姑娘好可爱啊。哈哈哈哈……” 坐在那一边的武将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可是一张黑脸已经憋得通红,少年悠悠的叹气声传了过来,“真儿,我以后出门绝对不带着你。” “你怎么能不带着我!父……哦,差点又忘了,爹爹曾说过,哥哥的眼光没有真儿好,选漂亮姐姐,肯定是真儿比较擅长啦!”小女孩得意地擦了下鼻子,转向我,笑道,“小哥哥,你知道天底下漂亮姐姐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吗?我跟哥哥在西地逛了好久,都没有看到漂亮姐姐。” 夏夏很自然地接口说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美人最多的地方,在泰雅雪山。” “啊,那我要去!爹爹再过几个月生日,我跟哥哥准备送他漂亮姐姐。可是我爹爹眼光太高,一般的漂亮姐姐他看不上,我娘和红姨都是大美人儿,可是爹爹都是冷冷淡淡的。自从哥哥的娘亲死了以后,爹爹已经很久没有对漂亮姐姐感兴趣了。”小女孩嘟起了嘴,手随意地扯着裙子上的金丝带,红扑扑的脸,甚为可爱。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想逗逗她。谁知,武将居然一把扑了过来,挥开我的手,抱住小女孩,大声地冲我喝道,“大胆,居然敢碰我们家小姐!” 我当即被他喝得呆住,手僵在半空中,不知他为何要反应这么大。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颇为尴尬。 “喂,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夏夏“碰”地一声拍了桌子,站起来。这个突兀的举动吓了我一大跳,武将明显也吓了一跳,抱着小女孩的手抖了一下,呆呆地看向夏夏。 “这个姑娘可爱,我们家公子为了表示喜爱才拍拍她,你懂不懂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起事情来也是粗鲁得很,简直是,”夏夏看了看我,眼珠一转,又拍了一下桌子,喝道,“简直是有辱斯文!” 武将直愣愣地看着夏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倒是小女孩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个小哥哥好生厉害,我湛叔是杀人都不会眨眼睛的高手,居然被你一番话给吓到了。” 武将的脸顿时青白难辨。 “真儿,闹够了就回来。”少年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欢快地奔了回去,我的目光也随着她而移动。 “哥哥,哥哥,你看过那么多圣雪族有很多漂亮姐姐是不是?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圣雪族?” “爹不喜欢圣雪族的女人,你最好不要乱打主意。”少年随手把手上的书翻过了一页,头也不抬地说,“何况圣雪族人向来不喜欢外人,纵使我们去了,大概也见不到他们的人。” 女孩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告诉爹爹,我们送他的漂亮姐姐是圣雪族的人呢?” 少年的目光终于从书中移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女孩,随后,“啪”地一声合上书,口气中带了股威严,“都吃好了吗?” “是!”旁边的桌子上正襟危坐的那四个男子齐声应道,原来竟然是他们的随从。 “湛叔,我们顺道去泰雅雪山,会一会那以尽出美女而闻名天下的圣雪一族。现在,我们出去找一家客栈投宿,明日启程。”少年说完,起身,一干人随着他向门口走去。 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迅站了起来,挡在少年的面前。那个武将拔剑欲出,却被那少年阻止。 “公子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我拱了拱手,很恭敬地向他行礼。 他的目光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何事?” “在下因为一些事情,此刻身无分文,却有要事要去一趟泰雅雪山,不知道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主仆二人同行?” 少年睨着我,不置可否。他的气势太盛,是那种只要你看着他,就会觉得自己比他卑微很多的气势。武将和小姑娘对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剩下的那四个人,只是保持着一致的冷漠神情,眼光不经意地扫过我。 好吧,我承认我这个要求是厚颜无耻了一点,可是没办法,一看他们就知道是富户,大家又刚好顺路,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泰雅对于我来说就跟天宫一样遥远。 “我倒要看看,是谁一下子就解出了我花重金买来的题目!”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掌柜和小二迅地从后堂小跑出来。 说话的人一踏进店中,我跟夏夏就吓得脸色苍白,真是冤家路窄,来的人居然是文尚礼! 少年疏狂图燕塘(一) 我拉着夏夏,不动声色地躲到了众人后面,文尚礼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一只脚曲起,放在了一旁的长凳上,端的就是一副流氓地痞的模样,偏偏还自认为很帅。 他身后跟了四个随从,有的给他捏肩,有的给他捶脚,他斜看了眼躬身立在一旁的掌柜,嚷道,“掌柜的,那个解了我千金题的人在哪里?” 掌柜转过头来,仔细地寻找,纵然我已经把头埋得很低,还是被他现,他忙冲我招手,“小公子,快过来,这是飞将军的儿子,有赏的!” 听掌柜说到飞将军的儿子,我感觉到少年和武将对看了一眼的目光里,竟然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想杀文尚礼,但飞将军两年前既然会一声不吭地把文尚礼给领回去,这就说明了,他是聂明烨可以掌控的人,聂李两家已经和亲,西地一统在即,文尚礼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武将的手刚握在剑鞘上,我已经装着不经意地拨开他的身躯,笑着向文尚礼走过去。 文尚礼吃惊地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确信,一下子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走到文尚礼面前立定,对他笑了笑,没待他反应过来,立刻转身,面向对面的少年,拜了拜,说道,“公子,不知道可不可以与在下下一盘棋。” 少年的目光淡淡地与我对视,他仿佛是隔岸观火的外人,表象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但是透过他的目光,能看出来,这个人的心念能在瞬息间转动千百遍,不惜入局,也要谋得先机。聂明烨曾经在幼年时跟我说过,天下间,论心计,城府高深之人,多如牛毛,窥探不得其深浅者,只属泛泛之辈,敢于把自己的谋动传达出来,让人知道其高深从而防备的,才是高手。因为他们已经不惧你的防备,甚至提前让你防备,因为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也有必胜的把握。 心中一寒,不禁又多看了眼前这个少年两眼,他的年龄或许还只是个孩子,但心智已胜一般大人几筹。 武将按着剑鞘,静等少年的命令,小女孩仰着头不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出乎意料的要求。 少顷,少年姿势优雅地坐了下来,自桌上拿过茶壶,缓缓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姑娘,与我们同行,或是下这棋,你只能择其一。”喝完茶,他把茶杯重重地置在桌子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声刚落,那四个男子中的一人,竟以肉眼不能辨清的度,一下子飞身到了店门前,迅地关上了店门。 他已经识破了我的伪装!并要我表明立场!手心一凉,提上一口气,缓缓道,“请公子赐教。” “哎!你这是做什么,店里还要做生意呢!”掌柜的伸手想要阻止,另一个男子已经横剑架到他的脖子上,度之快,竟不能捕捉到丝毫,吓得掌柜只是张了张嘴,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文尚礼显然被这阵势惊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冲破守在门口的那个男子出逃,但他还没有出招,他带来的那几个侍从已经被剩下的两个男子一一制服,他也被飞身上前的武将强按住了肩膀,挪动不得。 文尚礼的身手极好,我在两年前就已经领略过,可此刻跟武将大打出手的他竟然处处落在了下风。少年很悠闲地喝着茶,小女孩似乎见惯了这种打斗的场面,双手支着下巴,乐滋滋地看好戏。反倒是我跟夏夏看着眼前激烈的打斗,神经紧绷,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连着掌柜和小二统共七个人,就被一根绳子绑在了一起,横着排列在店中的一面墙壁前。文尚礼想说话,武将自小二的肩上扯下白巾,一把塞进了他的口中。 战战兢兢地在少年的对面坐了下来,只顾盯着面前的棋局,少年把黑子推到我的面前,淡淡地说道,“你只有七次机会,食我白子一次,救一个人。这七个人连在一起,你只能在绑着他们的绳上下一刀,七次过后,你救不走的人,就得任凭我处置。” 这个少年在探我的虚实,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意图,想要用下棋来试我。若想救人,势必得出全力,从一个人的棋路可以轻易地推算出这个人的深浅,若有意隐藏实力,势必救不了文尚礼等人,那么下这棋就是徒劳。 棋局,犹如战场,虽然不统一兵一卒,但斗智斗勇,步步为营,其激烈程度不下于一场酣战。 伸手拿下五个白子,都也不回地说,“把第三个人身上的绳子砍断,我要救他。” 武将把第三个人送到我的身边,竟然是文尚礼.他一把把嘴上的白巾扯了下来,刚要作,我给了静立在一旁的夏夏一个眼色,夏夏就把他拉到一边去了。 剩下的人质变成了两个和四个。 “公子承让了!”我把三个白子拿下棋盘,深吸了口气。这个少年好生厉害,若不是受夜朝夕和聂明烨两个人的悉心教导,我绝占不了他的便宜。想当初自夜朝夕手下习得皮毛,百般不愿把棋艺学精,但聂明烨在这点上非常坚持,亲自教导,数年如一日,才有了现如今的棋艺。思及此,心弦突然紧绷,对面的少年却依然是淡如清风,他望着我,等着看我怎么救人。 “夏夏,用文尚礼把连在一起的那两个人换过来。”我头也不抬地说道,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再吃下白子。 文尚礼骂骂咧咧地,似乎要反抗,却被武将痛打了一顿,乖乖地被送回了“人质”阵营。 面前的少年,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那笑犹如被清风吹拂开的万千花朵,竟然是说不出的艳丽。“看不出来,这西地的女子竟这般了得。”说完,他依旧是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 机关算尽,我几乎是举步维艰地吞咽着白子。第三次,我又把文尚礼救了回来,第四次,用手头上的三个人换了绑在一起的那四个人,第五次,要回了文尚礼,第六次,用文尚礼再换回那两个人,第七次,把文尚礼救了下来。 至此,七人终于全部脱险。 文尚礼起先一直是骂骂咧咧的,但到了后面,他似乎慢慢地明白了我的意图,安静地不吵闹,任由我用他交换,还叮咛那些被我换回去的人质不要吵。这一下,我真真正正地开始认识了这个飞将军的儿子,想来虎父无犬子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棋局上的胜负已经很明了,我绞尽脑汁,几乎用了所有黑子来交换那几个被我吞下的白子,此刻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寥寥无几了。少年抬眸看着我,“姑娘这一局,已然用了三十六种计谋,招招出奇,不知道师从何人?”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的三十六招,招招为公子所迫,公子的才思敏捷,让我感佩才是。”说着,不动声色地跳过了师从何人这个问题。 “一个女子,有堪与男儿比肩的胸襟和智谋,世间少见。这次的西地,总算没有白来。”少年说完起身,侧头看了文尚礼一眼,“他日偌战场上相见,望你不辱父名。” 文尚礼皱着眉凝视着他,想要说什么,少年已经率着一众人等,迅地消失在了店门口。 少年疏狂图燕塘(二) 待少年消失良久,文尚礼才反应过来,忙叫来侍从,要找人去追,夏夏站出来阻止,“文公子,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位公子和他手下的人个个都不简单,叫了人只怕也是追不上了。” 文尚礼愣了愣,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是,姑娘为什么不在丽都,反而出现在安平城?” 这个问题,我无言以对。我只能拉着夏夏,出门找地方过夜。放弃了跟那个少年同行的机会,救下这个曾经伤过我的文尚礼,居然还是为他。原以为离开就代表着放弃,就代表着没有关系,可只要牵扯到他,只要对他有益,还是这么傻傻地拼尽全力。 “戚姑娘?戚姑娘!”文尚礼在身后一遍遍地唤我,我恍若未闻,那一场棋局,竟弄得我心力交瘁,连精神都有些恍惚。 文尚礼追了上来,面露难色,却还是犹豫着开口,“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那算术题并不是白设的,我爹正四处寻找着,能破解难题的人。姑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破题,应该是精通此道。” 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事实上,天朝率兵来犯,我爹正奋力抵挡!”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急急地抓着文尚礼的手臂。 “今天凌晨,西地的燕塘关忽然大兵压境,我爹在第一时间已经率军前去了,各地的援军也在陆续赶至,包括,包括聂府……”文尚礼的声音小了下来,看了看我的脸色,似乎难以启齿,“我爹要我叫西地最好的算术先生前去前线支援,可是那个算术先生却说能解出他的题的人,才是最佳人选。戚小姐,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这次还请你为了西地百姓的福祉,去一趟燕塘关。”说完,他用力地对我拜了拜,恳切地望着我。 夏夏拼命地给我使眼色,拼命地掐我的手,一门心思想要阻止我。文尚礼的一席话中,只有聂府两个字入了我的耳。西地是他的家,丽都是所有大城池中,最靠近燕塘关的,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但为了他和丽都,燕塘关非去不可。 “文公子,我可以去燕塘关,但请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你要为我找一个面具,隐去形貌,第二,请你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身份。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所以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你看可以吗?” 文尚礼频频点头,又向我拜了拜,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我一把拉过夏夏,“夏夏,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姐请说。” “行军打战你知道多少?!” 夏夏愣了愣,很坦白地摇了摇头。当年聂明烨传授我兵法之时,她并没有参与,她一向也不喜欢杀戮,是以就算识字,也绝对不会涉猎兵法。 “在战场上,偌不懂得自保,随时可能丧命,所以夏夏,你不能跟我去燕塘关,我让文尚礼派人送你回泰雅。” “不!小姐,自从跟了你,夏夏从来没有跟你分开过,夏夏绝对不离开你半步!”夏夏居然当街就跪了下来。 我俯身搀扶她,心中不忍,却还是口气强硬,“戚夏夏,是我们两个在一起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她望着我,眼中泪光闪闪,“自然是小姐的命重要。” “既然是我的命重要,你跟着我,我就要分心照顾你,你说,是两个人一起容易,还是我一个人?” 夏夏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手却还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 “好夏夏,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到泰雅,跟你重逢好么?聂明烨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放着他不管,所以,你当成全我,好么?”夏夏还是摇头。 “十日,至多十日!” 夏夏望着我,终于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伸出小拇指,“好,就十日,小姐要跟夏夏拉钩!” 一个时辰之后,我们重新见到了穿上铠甲的文尚礼,英姿神武,已经完全不同于丽都的那个恶霸。他把一面闪着银光的面具交给我,合适得就像是量身打造一样。我央他派人送夏夏回泰雅,并求他保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当即从身后的一个随从中叫出一人,吩咐了一番,那个人就把夏夏带走了。 夏夏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终于是没忍住,一个转身冲回来抱住了我,“小姐,求求你,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我摸着她的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誓。” 不会骑马,只能坐在文尚礼的前面,让他带着。虽然前世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并非没有接触过男子,但是毕竟这一世,从小到大我碰得最多的男人就是聂明烨,我已经不再习惯与别的男子接触,所以本能地排斥与文尚礼的身体碰触。 星夜兼程,马儿颠簸得很厉害,我好几次都想喊停,让队伍歇停一下,可是一想起前方,又咬了咬牙坚持。 昊天一朝人才济济,除了治国星和安邦星这两大奇才以外,优秀的将领,强壮的兵马,先进的兵器让昊天的版图一年年扩大,乃至如今整片南地尽归其下。昊天第八代国王姜卓,文治武功灼灼,不仅仅是治世明君,甚至是军事奇才,其军事才能自太子时代起就声名远播,威震天下,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神将军湛虏并称为鬼帅神将。 深呼吸了口气,只觉四肢冰凉,无论是湛虏或是姜卓坐镇,西地都堪虞。我仰头问文尚礼,“请问公子,可知这次领兵的是何人?” “领兵的是神将军湛虏,但奇怪的是,以往湛将军都身先士卒,这次却守在帅帐内不出,只是让手下的几个将军迎敌。其中有一个甚是了得,听前线最新的战报,聂明磬那小子居然吃了此人的大亏。”虽然是敌人,但文尚礼对于湛虏却流露出了敬慕之色。 心中一骇,冲口问道,“聂明磬可有事?” “他本人倒是毫未损,只是损兵折将而已。”看来文尚礼还记着聂明磬暴打他的那一顿,口气有些幸灾乐祸。 悄悄缓下一口气来,心中却更是着急,原先的不适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只盼望这到燕塘关的路能更短,更短一些。 少年疏狂图燕塘(三) 燕塘关坐落在狭长的山谷之中,两旁都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要入西地,必经此关,是以燕塘关素来被称为西地的门户。此刻已经是正午,骄阳炙烤着大地,远远望去,孤零零的燕塘关在热浪中竟有些飘渺不清。 文尚礼出示了令牌,一行人很快就进入城中,一列列士兵在街上来回地巡逻,宽敞的道路和道旁林立的商铺可以依稀想见往日的繁华,只是此时路上行人稀少,商铺店门紧闭,全城戒备,可知战事吃紧。 行到一处有些破旧的府邸,文尚礼帮我下了马,领着我急冲冲地进入正堂。 “爹,我把人找来了!”文尚礼高声地喊着,一边把还在门外犹豫的我拉入了正堂。 几乎是跌进了堂中,我局促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在身前,不敢打量堂上的人。很多双眼睛在身上聚焦,有探究,有怀疑,有惊异,直到正前方一个威严苍劲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男人,两鬓已经花白,目光刚毅,表情威严,一身戎装,一看就是个将领。他的脸色黝黑,眼角和额头都已经有了些许沟壑,许是长年领兵,气色看起来很好,竟不像容貌一样显老,反而更胜过一般青年男子。 我抬了抬手,刚要向这个传说中的飞将军行礼,眼角却看到另一张椅子上的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只不过两日,他的脸色居然苍白到这种地步,站在他身旁的聂明磬不时地把水递到他嘴边。他的目光依旧温和,可是从他的目光中,居然看不到一点点的风采,他虽然在笑,可是有一股冷漠疏离,仿佛他不存在在你的面前,只是在那里的一缕青烟。 眼泪呼之欲出,痴痴地望着他,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碰触在一起,他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神色稍变,我连忙侧头眨掉泪水,抱拳向四周,爽朗地叫道,“在下毕守一,听闻将军需要能破算术之能人,特被文公子征召而来,略尽绵薄之力。” 文建武肃容打量着我,正色道,“战场不是儿戏,倘若空有一身纸上谈兵的本事,会贻误战机!领兵的是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神将军湛虏,你可有把握?” 文尚礼上前一步,朗声道,“爹,这个小兄弟在顷刻之间把我的千金题给破了,一定没有问题!” 文建武的目光转向他,“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先去后堂休息,随时准备作战!” “是。”文尚礼抱拳应声,扭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向后堂走去。 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对文建武笑道,“将军先前只说要找一个会算术的人,此刻却要把战场的生死存亡压在小民一人的身上,恕小民愚钝,不敢断言。” 聂明烨向着这边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要担心,确实是算术问题。日前我们收到了有人用箭射入城头的一封密报,上面写着事关战局还有一道古怪异常的算术题目,我们集结众人,竟无一人能够解题,所以才征能者前来。” “据闻聂公子曾重金聘请过西地最出名的算术先生,这次何不请他前来?”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的脸色白了白,笑容也惨淡了下去,“那位先生推辞说,他所教弟子中,唯有一人最为出众,请她来,才一定能破题。” “那,这位弟子现在何方?” 他唇上的血色在一瞬之间尽褪,温和的脸色突变得凄哀,竟侧过头去,再不愿多说。 聂明磬恼怒地指着我,吼道,“臭小子,你能解便解,不能解就给我滚出去,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磬儿!”聂明烨按着心口,侧头喊了一声,聂明磬立刻收敛神色,站到了一旁,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若不是这该死的昊天王朝突然来犯,我说不定已经把你的萱儿找回来了……” 堂上的众人把这话听得真切,一个个都变了脸色。我跟聂明烨的事情西地早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刚娶了李家大小姐,正值敏感时期,立刻有人转移了话题,“将军还是快把密报给这个小兄弟看看吧。” 我拿过羊皮纸,仔细地看了看,现出这题的居然是个算术的高手,难怪这些人都束手无策。四元一次方程式,放眼这天下,能解的估计也就我跟这个出题的人了。我保留了前生的记忆,是以这不算本事,而在当时当下生活的这个人,居然能出这么难的题目,定是天纵之资质。 这题目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但方程式很快就被我解了出来,四个数字,风马牛不相及。把答案公布了以后,满堂的人都不信,都说是错解,要把我轰出去。我自己也很奇怪,既然是难题,一定暗藏很重要的玄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这么奇怪的数字。 士兵已经上前来拉我,我的脑子在迅地转动着,那题目中的人物景象好像都异常熟悉,十年生死,年年断肠,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光闪过,“请问,附近有没有一个地方叫十里行?” 文建武沉吟了一下,挥手让拉着我的士兵退下,沉声道,“为什么要问此地?” “请将军务必告以实话。” “我军刚刚从各地集结的粮草就存放在那里,但除了在堂诸位以外,无人知晓。” 心中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将军,只怕昊天王朝已经知道那是我军屯粮之地,并要在夜晚突袭。这密报若为昨天所截,昨夜既然无所行动,只怕是今晚!” 为什么会是江城子?!江城子,我只在蝴蝶谷说给那两个人听过,天下间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开头的第二句的第二个字,后面的两个数字第三个字在全诗中的位置,去掉标点,采用纵横之说,第五行第九个字,合起来就是十里行! “将军,请相信我,这题面隐射了一词,世上知道的人寥寥,请一定要派兵前去支援十里行或者转移粮草,迟了就晚了!”我见无人相信,索性据实以告,可众人还是将信将疑,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聂明烨忽然走了过来,柔声说道,“能不能麻烦小兄弟把那词写出来。” 脊背一僵,本能地想向后退,可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就站在面前,鼻腔里面都是他熟悉的味道,那心心相印的眷恋,亲密无间的依赖,就像一张大网,一瞬间把我整个人罩住,动弹不得,只有眼眶红透。 “明烨!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你的身体还没好。” 一声轻唤,紫衣的女子迅地奔到我们之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他跟我的距离。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妻,就是此刻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旁的李湘兰。 李湘兰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伸手轻轻地顺着他的胸口,他侧头报以一笑,那样的眼神,以前,他从来没有给过除了我以外的人。他没有负我,而是践行了诺言,对李湘兰好,可是为什么心就像被他亲手用刀捅过,一片鲜血淋漓。 “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你的药还没有喝,这些事情交给我爹他们行吗?”李湘兰伏在他的胸口,柔柔地说道,他伸手抚了抚她的,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不下去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兰儿,当着满堂叔叔伯伯的面,你就不嫌羞人啊!” 侧面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循声看过去,现是一个一头银的男子,雪白的剑眉,一双眼睛如鹰似雕,他穿着一身绀色右衽大袖袍,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很好。传闻李湘兰是李富四十所得,甚为珍爱,想来这就是传闻中富可敌国的李家家主李富了。 “爹!”李湘兰轻轻叫了一声,已经红了脸,本就生得倾城绝色,此刻更多添了几分妩媚,让堂上的众人都惊艳不已。她把聂明烨扶了起来,两人一起向后堂走去,走了几步,她回头嗔怒地瞪了一眼还在哈哈大笑的李富。从背后看,她和聂明烨就像相互拥抱的亲密爱人一样,想来刚才因为聂明磬的话而让众人起的疑惑已经统统散去。 我握紧拳头,僵硬地转过身就往堂外走,手臂却被人一拉,拽了回来。 恼怒地回头,看到聂明磬皱着眉头,一双跟聂明烨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做事情这么奇怪?我哥让你把词写下来,你没听见吗!” 我无力地说,“我不会写字。” “念!”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吼道。 哼,念就念!这小子果然是除了我和聂明烨,对谁都凶得要命。 这词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我念完了之后,众人皆是一惊。大概是没人听过这词,而词境居然跟密报上的算术题题目出奇地吻合。 文建武还在犹疑之中。 李富看了看他,摸着嘴上的胡子笑道,“将军,燕塘关的军粮够用十日,就算放弃了十里行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再为将军备足。” 文建武展颜一喜,刚想说话,我却冷冷地接道,“这位老爷说得好轻松,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攻击十里行?就是为了取粮草为己用,昊天的军队跋山涉水而来,粮草肯定不充裕,十里行的粮草刚好可以为他们解忧。” 李富并不生气,反而朗声笑了起来,“小兄弟,这堂上无人能解这题,是以,谁能保证你所解的题一定正确?你念的词无人听过,跟题目吻合也许也只是巧合?” 堂上的众人纷纷附和,只有文建武凝眉不语,看来这是个懂行的。但他有他的顾虑,既然西地不缺十里行的那些粮草,他也断不会把有生的力量派出去,跟昊天硬碰硬,而是会保存实力,静观其变。西地现在是经不起意外的,毕竟燕塘关是天堑,保守是最好的战略。 “己不用,勿使敌用。派人去销毁总是可以的吧?”我望着文建武,争取最后一线希望。 “小兄弟,老夫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有人能保证密报上所指就是十里行。万一不是,烧了粮草的责任,谁当?”李富摇了摇头,显然不愿再与我废话,挥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可以走人了。 一个生意人,居然也来参与行军作战,不知道是文建武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还是这李家在西地真的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一甩袖子出了堂,笃定了要去一趟十里行。粮草必须要烧掉,否则对于远征的昊天王朝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这本就是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要是粮草充足,燕塘关根本不在话下。 刚刚在堂上,我没有全说。因为跟着夜朝夕研究过笔迹,我很肯定写“事关战局”的人和出题目的人是同一个。也就是说,这个出题目的人,故意把密报送来,他一定觉得没有人能把题解出来,十里行是势在必得的,得手了还可以借机嘲笑西地无能人,告知先机也不做防范,可我偏不让他如愿。 聂明磬从后面追了上来,拉住我,说道,“你如果要去十里行,我跟你一起去。” 哇,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十里行?我疑惑地盯着他,而且,这小子居然相信我?不可能!戚璟萱可是用差点丢了一命的代价才换来了他的交心,他不可能轻易相信毕守一啊。 想是被我看得很不自在,他粗黑的眉毛一挑,大声喊道,“看什么看?要不是因为你跟小萱说了一样的话,我才不跟你去!” 心中一震,轻轻地开口,“什么话?” 他忽然泄了气,低头看着地面道,“‘己不用,勿使敌用。’小萱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她是个女孩子,却很懂兵法,她要是变成男子,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我忽然间想起,这是很多年前在兵法课上,跟聂明烨讨论时,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自己已然是忘记了。眼眶渐渐地湿热,一团烈火在心田燃烧。当初一句随性的话,居然被记了这么久。聂明磬的侧影在光影之中朦胧,变成了记忆里那一次次的牵手,一回回的斗嘴,他总是过大的力气,总是孩子气的笑容,总是真诚的眼神,凝聚成了一股久久不息的感动。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不满地瞪着我,“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比较长~~~有看到我很努力吧^_^ 金风逢玉露 聂明磬知道我不会骑马后,本来打算毫不犹豫地丢下我,自个儿一个人去把烧粮草的事情搞定,可是我一横心,挡在他的马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妥协地带上了我。 唉,小磬,不是姐姐不相信你,而是那个写密报的人很可能就是今夜突袭十里行的人,他的智商恐怕在两百五十一以上,很难对付。 十里行离燕塘关不远,我们飞奔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此时太阳西沉,却还不算黄昏,十里行屯粮地在一片密林前,非常惹眼。简单的防护栅栏,歪歪扭扭的守卫士兵,几乎是暴露的地理位置,如果我是昊天王朝的人,我也来夺这儿的粮草。 我们走到守卫的士兵前,说明了来意,守卫的士兵却借口没有文建武的手令,绝不能执行。 聂明磬眉一横,卷起袖子,就要开打。 “喂喂,你别动粗行不行,你武功再好,这里也有四五十个士兵,你都打光了,天也黑了!”我一把拉住他,很郑重地陈述利弊。 这小子脾气倔,瞪了我一眼,“那你说怎么办,不撂倒这些蠢货,别说烧粮草了,连那破木头都过不去。”说完,他看了看那些木头栅栏。 “那就等!”说完,不待他飙,我就把他强拉入了密林中。 入夜,明月高挂,十里行荒无人烟,我们隐藏在密林之中,眼睛一动不动地关注着守卫士兵的变动。虽说他们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但轮替得很严格,基本上没有什么漏洞,我们也就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我有预感,敌人快来了。 果然,没过多大会儿,身下的地震动了起来,夜色的尽头扬起了尘烟。 一片浩渺的夜色之中,几十匹马朝十里行奔驰而来,他们举着的火把把夜照亮。我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去,现领头的那个人,居然是当年蝴蝶谷中追忆亡妻的那名男子!他穿着金色的盔甲,赤红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那眼眉已经染了岁月的痕,相貌却依旧俊逸,棱角依旧刚毅,犹如大海一般的目光冷静而沉着,浑身透出股无与伦比的高贵。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凡人,没想到竟是昊天王朝的一个将军! 待看清了来人之后,聂明磬忽然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冲出去,“又是他!今天新仇旧恨非得一起报了不可!” 我忙拉着他,低喝,“你想干嘛!” “你不知道!上次就是他把我诱入细柳谷,前后夹击我,弄得我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聂明磬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顿时明白,原来文尚礼口中那位甚是了得的将军竟是此人。看来,出题,送密报的也是他,只是他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究竟何在? “此人武功如何?先前可有人听说过他?” 聂明磬听了我的话,摇了摇头,“此人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行军打战更是在行得很,奇怪的是,这么厉害的人,西地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我们都猜测,应该是刚刚被湛虏提拔的。” 说话间,那一行几十骑已经来到了屯粮的地方,原以为那些守兵会吓得团团转,或者仓促应战,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些士兵居然对着来人跪了下来!十里行的守卫居然已经全是昊天的人了?好厉害,离十里行不远的燕塘关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以我们离他们的距离,能比较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男子翻身下了马,海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犹如一块钻石一样闪出璀璨的光芒。他独自站在一众跪地的士兵之间,仿佛神祗一般,俯瞰众生,高高在上。 “黄昏的时候,有人来让你们烧粮草?”他的声音厚实而富有磁性,含着股威严。 “是的。”那跪在他面前的士兵,气势仿佛矮了他一大截,抱拳低着头,身体还有些微颤,“来的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凶。” 我在心里偷笑了下,侧头向聂明磬看去,现他正吹胡子瞪眼睛,凶神恶煞的样子,果然是很凶。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所有士兵都站起来,“把需要的水果和蔬菜运回去,剩下的,都烧掉。”说完,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粮草,转身,重新上了马。 “这个人有病吧!弄出一大堆事情来十里行,就为了水果和蔬菜?!”聂明磬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我忙捂住他的嘴,低喊道,“你疯啦!这么大声要是被现了,我们就死定了!” “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冲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了!男子汉大丈夫,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聂明磬甩开我的手,横了横眉毛。 得,你是男子汉,你牛,我是小女子,我躲,行了吧? 在我们目光厮杀的时候,远处又起了声响,似乎有人来。聂明磬探头看出去,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天哪……”什么人能把他惊讶成这样?我诧异地扭头看去,一下子也张大了嘴巴,“地啊……” 在一天一地的惊呼声中,聂明烨和陈宁远已经来到了那个男子的面前。 两,两两个人?我拨开聂明磬仔细地看了看,一前一后,孤零零的两骑立在十里行。二对八十,聂明烨啊聂明烨,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英勇! 苍茫的夜色之中,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了,只有聂明烨和那个男子两两相望,似乎不是对手,而是高山流水碰到了知音,彼此对望的目光中,惺惺相惜,然后在各自不起波澜的表情中消失无痕。 “我来了。你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见我一面。”聂明烨率先打破了相对无言的局面。 男子点头,示意自己身后搬东西的士兵不要停下。那些士兵乍看到聂明烨,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大概没想到一个男人能长得如此俊美,高高的鼻梁,漆黑明亮的眼眸,像墨一般的眉,薄薄的唇,光洁如瓷的肌肤因为病态而有了孱弱美,整个人就仿佛一幅绝美的山水画一样,让人忍不住倾心又不敢亵渎。 “聂风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来意,昊天并不想与西地为敌。” “我知道。但圣雪族族长既然将东西交给了我,我就不会轻易把它交出去。”聂明烨依旧在笑,口气却坚决。 “不是交给你,而是送给你,作为你教导那个少小姐的条件。”男子说完,朝聂明烨的身后看了看,“怎么,她不是常伴你左右的?” 聂明烨苦涩地摇了摇头,像在回答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倒很希望她像寻常的女子,从不曾读义。这样或许,她就会长伴我身侧了。” 听了这番话,男子淡淡地看着聂明烨,静默不语。 良久。 聂明烨抬起头,笑道,“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昊天马上退兵,第二,等我统一西地。”说完,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那口气在他心中郁结已久。 男子点头,算是应允,然后他淡淡地吩咐已经把东西搬得七七八八的士兵们,准备走人。 “聂明烨,今日我与你盟定,天地为证。他日你统一西地的过程中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书信一封,昊天一定相帮!”男子高声地说道,仿佛要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听见,并为他的话作证一般,而后,他拉紧缰绳,对着聂明烨遥遥一抱拳,领着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一粒巨大的汗滚下我的额头,这两个男人真的是很有意思,一个做贼的当场被抓住,气势恢宏地跟主人聊天谈心,临了,还把该拿走的东西一样不落地拿走了,而主人明明已经抓住了贼,却与之相谈甚欢,大大方方地让他把东西拿走,还一脸不够你可以再来的慷慨表情。 男人的世界真复杂! “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害我傻乎乎地跑来烧粮草!”聂明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了出去,此刻空荡荡的十里行,只有他们三个大男人,所以他的嗓门显得尤其地大。陈宁远一直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聂明烨。 聂明烨看到半路杀出来的那狮子吼,轻轻地笑了笑,“磬儿,这次有进步,竟然能沉得住气藏了这么久。” “才不是我要藏呢,是被那个臭小子硬按着的!哥,你不知道,快憋死我了!”聂明磬边抱怨,边大幅度地活动腿跟胳膊。 他的眼眸一亮,“你说的是今天下午把题解出来的那个小兄弟吧?原来他也在这里?若不是他把题解出来了,我还真的不能肯定就是十里行。磬儿快把他请出来,我要好好谢他。”聂明烨说着就要下马,可不知是腿突然之间无力还是没抓牢马缰,竟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 心头一揪,我忙朝前探了探身子,担心地看过去,还好陈宁远及时地扶住,应该没有摔到。 “哥!打战的事情你就交给文建武和我啊,你身体还没好,再这样操劳,会落下病根的!”说着转向陈宁远,“阿远,你怎么也不劝劝!” “小的和大少奶奶都劝了,可是少爷就是不听!二少爷,你也知道文建武对李富是言听计从的,少爷若不出面,这事儿根本解决不了。何况,何况这事儿解决了,少爷才有精力去找小姐……”说到后面,原本满肚子委屈似也化成了辛酸。陈宁远侧身别开了脸。 聂明烨的声音轻得就像是风一样,“磬儿,去把那个小兄弟叫来。” 我一惊,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两步,吓到了绑在身后的马儿,引得它一阵嘶鸣。在马儿尖锐的嘶鸣声中,我被人迅地提了起来,飞快地向前掠去。 这味道,这感觉,难道?莫非! 作者有话要说:先交差,先交差,这次拖太久了,阿宝要回泰雅啊,阿门!不然这戏没法唱下去了 俯仰之间 十年了,整整十年! 我傻乎乎地望着他,老天爷真的很不公平,十年的时光,似乎根本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多了股说不出来的意韵。难怪人人都说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照这样看来,也许男人四十了,也还是一朵红艳艳的花。 “看什么?不认识为师了?”夜朝夕甫一开口,马上让我的万千感慨化为灰烬。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强克制住心念开口说道,“夜朝夕,我警告你,你要么把我放下去,要么就干脆抱着我,这样拎着在空中晃是怎么回事!”说完,我使劲地扭了扭身子,整个身体就像秋千一样在空中晃荡,级没有安全感。 他提着我衣领的手加了把劲,另一只手抽空过来,摘掉了我的面具。 “丫头,别乱动,会掉下去的。”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透明的眼瞳里,却全是狡黠的笑意。 你知道会掉下去还这样拎着我?我扭头瞪他,他却自得地扯着嘴角,不时侧头打量打量我,又不时地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想不到十年的时间,你已经从土豆块长成了土豆丝,为师甚是欣慰。若不是夏夏告诉为师你戴了面具,又穿了男装,为师一定认不出你了。” 这个夜朝夕上辈子一定是被土豆砸死的,三句不离土豆!我向上翻了白眼,问道,“你去过泰雅了?” 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听说你不在,我还很担心,怕你突然改变主意想嫁给我。”说着,他眯起眼睛,凑近我,“不过,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想嫁给我,我一定欣然接受。” 你做梦!这本是我脱口欲出的话,但考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攥在他的手里,于是只能作罢。 出了密林,夜朝夕终于着落,不再在大树间窜来窜去,而是平稳地走路,我也得以享受大地的安全感。回头往密林的那边看了一眼,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明明距离得这么近,却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也许我们的缘分真的很浅。 夏夏或许已经把我的事情都跟夜朝夕说了,但一路上,他很少说话,也根本没问我什么,我也就只默默地跟着他,我们很地便回到了泰雅雪山。 上山的时候,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人少的小路,因为大道上散布着人家,夜朝夕一不小心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 雪之琉璃宫,在千层阶的尽头熠熠生辉,我颤抖着手,撩起下摆,一步步朝它靠近。它亦如当初我离开时一样圣洁,美丽,她的轮廓渐渐地从我的内心深处飞了出来,变成了这眼前这片片真实的石与砖,梁与瓦,我的泰雅,一别十年,我回来了。 我平缓着气息,梅花就像梦境中一样,在眼前飞舞。有几个侍女正在梅树下嬉闹,看到我跟夜朝夕,皆是一惊,立刻围了上来,惊喜道,“夜公子,你回来了!这位……难道就是少主?”她们的目光先是犹疑,随后一亮,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我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了颤抖的一声呼唤,“阿宝?阿宝,是不是你?!” “雯姨!”我回转身,向那个妇人飞奔过去,我有多想念,多怀念,小时候她柔软的怀抱,多想,她能像小时候一样抱起我。她的两鬓已有些微白霜,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但除了这些外,仿佛什么都没变。直到我现她只到我的鼻尖,再也抱不动我时,才恍然醒悟过来,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再不是当初那个又矮又胖,能够被雯姨抱在手中的阿宝了。 雯姨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她的温暖亦如当年,“阿宝,你长这么大了,你出落得这么美了……”泪水自她的眼眶中落下,她慌忙抬起袖子要去擦,我已伸手拭去了她的泪,“雯姨,这些年过得可好?身体还好吗?” “好,好,都好!就是没了你,泰雅都变得冷清了。”雯姨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细细地打量我,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阿宝,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没待雯姨说完,另一声呼唤从路的尽头传来,我扭头看去,现娘正向我飞奔而来。白衣飘飘,她的轮廓终于也从梦境中来到现实,变成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而不只是个念想的影像。 “娘!” 我跑了过去,我们在路的中间相逢,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这些年过去了,岁月竟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美丽亦如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倾国倾城。 “娘想你,这几千个日日夜夜,娘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娘的声音有些颤抖,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后背,我含泪点了点头应道,“我也时刻在想娘,娘,你身体好吗?娘,你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美。” “谁说没变?娘老了,而阿宝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姑娘了。”娘笑着抚摸我的脸颊,深深地看着我,“这下,你再不会说自己的爹爹是丑八怪了吧。”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阿宝,娘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娘拉着我的手,很郑重地问道。我知道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但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她。 “娘,让我休息几天,之后,我会慢慢的把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娘看着我,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在家的日子过得非常的平静,我每天除了看书,练字,与夜朝夕下棋,讨论一些实事,很少再理宫外的琐事。很快,就到了我的十五岁生日。娘跟雯姨本来要为我庆祝,却被我婉言谢绝。十五岁这一年将成为我生命中不愿提及的一个点,让它淡淡地过去,好过在心里留下一道深刻而不可磨灭的伤痕。 早晨,我吃过长寿面,独自在梅园中散步。十年的山下生活,我渐渐有些不适应山上的严寒,虽然穿着很厚的外衣,依然冷得我抱紧了手臂。远处,太阳刚刚升起,红红的太阳在天边洒下一片霞光,泰雅的清晨远比丽都的美,可此刻站在故乡的梅园里,我却无比地怀念那个度过了十年时光的异乡。 梅雨缤纷,恍惚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书房,一个小女孩正趴在门口的窗台上,往里面望。 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他长得极俊美,光是看侧脸,就让人挪不开眼睛,他的眉有些淡,但眉形很好看,眸漆黑得像夜,却比黑夜澄澈干净,英挺的鼻梁仿佛平地隆起的山岭,极具线条感。 忽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声音轻柔得仿佛空谷幽风,“萱儿,有事吗?” 门口的那个女孩耷拉着脑袋,推开门走了进去,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明明头都没有抬,怎么就知道是我呢。” 男子听到这话,把笔放在了一旁,笑着看向眼前嘟着嘴的小女孩,那目光温柔明净,还有一种情绪在深处翻涌,“是不是又被夫子罚写字了?说好,这次我可不帮你,你要自己写。” 小女孩抬起头来,狡黠地笑了笑,一下子就扑向了他。他怕她摔倒,忙伸手把她抱住,无奈地摇了摇头,“淘气鬼,这次又想了什么花招?” “明烨哥哥最好了嘛,你看人家手疼,脚也疼,头也疼了嘛……”她抱着他,满足地靠在他的怀里,轻扯了扯他的衣领,“委屈”地说道。 他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叹道,“你呀,夫子难道没看出来,每次的字帖都是我写的?” “你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嘛,再帮我一次嘛,人家真的全身都疼啊!”说完,她还痛苦地扭了扭脸,凄哀地看着他。 他终于点头应允。 “哇!明烨哥哥最好了!我找明磬玩去!”小女孩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下子就从他的怀里跳下了地,本来就要往外跑,想了想,又踮起脚,在他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满脸得逞的诡笑。随后,对他挥了挥手,一溜烟跑走了。 他知道他又中计了,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怀抱,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表情就这样定格在我的眼前,我仿佛伸手就能够触碰到他的脸。泪水把他的轮廓弄得模糊,我伸出手去,所有的影像一下子破灭,我疾走几步,想要抓住它们,却一下子向前扑倒,终于痛哭出声。 迎接我的不是大地,而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怀抱,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双透明色的眼瞳。 “明明相爱,却狠心离开,你觉得你做得对,你觉得自己是为他好,你想过他的感受没有?他能放得下吗?若放不下,这段感情就像长在心上的荆棘,每每思及,便会锥心刺骨,聂明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听着他的话,我止住了哭声,“他为什么放不下去,他对李湘兰很好,他会跟她有很多很多孩子,他……” “戚璟萱!”夜朝夕捏紧了我的手臂,摇了摇我,“若是形势允许,以聂明烨的地位和聪明,就算你相逼,他也不会娶李湘兰!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李富派人找过你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吗?要不是为了你的安全,他绝不会向李家妥协!” 我愣了愣,一下子抓住了夜朝夕,“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夜朝夕板起脸,正色道,“亏我教了你三年!苍龙玉天下间只有一块,我知道它在你身上,你觉得聂明烨会不知道吗?这代表李家的苍龙玉在你身上,说明了什么?!你觉得你逼他娶李湘兰是成全了他,却不知道,他娶李湘兰只是为了保护你!”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推开夜朝夕,大声地吼道。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离开是对的,我做的是对的,他不是这样想的,他不是的!聂明烨三个字就真想夜朝夕说的那样,已经长成了我心墙的荆棘,每每思及,就痛彻心扉。聂明烨,明烨哥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唤他,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怀抱,我们好像已经分开了好久好久。 对!我去找他,我们不要皇位了,既然彼此对彼此都最重要,我们就抛弃掉一切,远走高飞,他会同意的,他一定会同意的!我提起裙摆一下子站了起来,下决心要把他带走。 “戚璟萱!你不能这么自私!”夜朝夕一把拉住我,把我拖了回来,我使劲地想要挣脱开他,他却牢牢地按住了我,用我听过的最大的声音说道,“自他娶李湘兰开始,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已经是两家人的顶梁柱,他已经被推到了恢复一统的风头浪尖,再也不能退后!是,天底下只有你戚璟萱能够把聂风带走,让他从此销声匿迹,但你想过没有,李湘兰该怎么办,盛怒的李富会把聂家怎么办,对他抱以希望的万千人该怎么办,西地又该怎么办!”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要管了,我爱他,我需要他!其它人根本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夜朝夕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放开了我。 我激烈的情绪也因为他突然的放手,而平复了些许。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只是轻轻地说着话,那话音如歌,“原本你有机会跟他一起远走高飞,你却为了道义,放弃了。现在他已经不能离开,你却为了儿女私情,强要毁了他,我教你的三年,他教你的十年,真真都浪费了。”说完,他朝雪之琉璃宫直直地走去,背影在梅雨之中,却再没有了当年的潇洒,他也在背负,或者,他也在为我心疼。 “师傅!”我对着他的背影跪下,泣不成声。夜朝夕缓缓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满溢的泪水和满满当当的心痛,久久不去。 我们再不能回头了,在应该的时候,我没能知道,没有争取,错过了便只能遗憾,也许连遗憾都成为了奢侈品。 晚上,娘还是在大殿举办了宴饮,席间,夜朝夕依然是坦然谈笑,不时地出久违的洒脱的笑声,若不是我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告知这中间已经过了十年,恍惚之间我总以为,时光还驻足在四岁那年。 “夜公子,阿宝才刚回来,你就要把她带走,我心里真是舍不得。”娘的目光看着我,对夜朝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夜朝夕似乎丝毫不买账,“族长,我们说好的,你可不能反悔。实在不去也行,把这丫头嫁给我。”说完,他朝我看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娘摇头,“这……我做不了主。阿宝要嫁谁,得听她自己的。”娘看向雯姨,似乎希望她能说点什么,而一向能说会道的雯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问,“阿宝,你愿意嫁给夜公子么?也许一生平平安安,能有个清净。” 嫁给夜朝夕?我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坐在我身侧的男子,如焦墨一般的眉,透明色的眸子,无可挑剔的鼻梁和脸部轮廓,长相他没的说。夜朝夕盛名在外,这些年虽在聂府几乎算足不出户,但地志课的那个夫子却花了三节课给我们讲夜朝夕,讲他一个人怎么在百儒会上舌战群儒,力挑天下名士。讲他怎么以一《归田赋》写尽了天下怀才不遇的风流名士的辛酸历程,而成为了朝堂跟江湖人人拜读的巨作。多少高位者想要拉拢他,收买他,哪怕是得他一幅墨宝,见一下他的人,可是他生性自由散漫,不好攀附权贵,他只做想做之事,只见想见之人,纵情于山水之间,真真成了一个大家。 这样的人,跟一幅名贵的画一样,别人光是听说你有,就已经羡慕不已,更不要说把它挂在厅堂之上,朝夕相对了。 夜朝夕径自喝着酒,并不表态,似乎我做出什么回应他都没有意见,他的坦然让我阴霾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娘,我决定了,我要跟师傅去永昌。”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再更啦……下一章预告,“天都永昌,天人熠熠”最后一个主角粉墨登场。 天都永昌,天人熠熠 听了我的话,娘跟雯姨都是一怔,雯姨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娘按住了手。 饭后,娘把我叫到了梅园,自回来以后,我不提,娘也一直没有问我有关于丽都,有关于聂明烨的任何事情。可我知道,她是想知道的,她想知道为什么咫尺的婚期会以我突然回泰雅而告结,想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封家书中我非聂明烨不嫁的决心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娘。”我朝娘的背影靠近,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娘转过身来,脸上是满满的哀拗,她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两封信,看着我的目光全是悲痛,“阿宝,如果娘没有记错,今天,你的额头上本应该有了朱砂,你跟他约定在蝴蝶谷百花盛开的时候成亲,是不是?” 我低头,眨掉了眼中的泪水,没有回答她。朱砂和蝴蝶谷,是我满心满身的痛楚,自离开丽都,离开他,我连想都不敢再想。 “娘这还有一封信,也是聂明烨写来的。”娘说着,就要把手中的信递给我,我惊慌地摇了摇头,迅地往后退去。 娘望着我,忽然侧过头,流下了泪水,我心疼地伸手想要为她抹去,她却转而握住了我的手腕,轻轻地说,“他要我留住你,无论如何为他留住你,他正赶来泰雅的途中。阿宝,你爱他吗?娘要听实话!” 说不爱,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我低头,“爱,很爱。” “爱他就不要轻易放弃!娘不要你委屈自己,去成就什么大义。阿宝,一个女子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找到“白不相离”的良人。当年你爹为了我,抛弃了地位和荣华富贵,我们做着神仙眷侣,纵情山水,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后来他为了大义,要回去,我为了他的大义,成全了他。这是我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因为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娘说着,泪水就像绝了堤一样地落下,眼眸中的凄哀仿佛抛却生命都不能平。她从不跟我提爹,她从不说他们的故事,如今我知道了,也终于体会了她不提不说的心意。 天人永隔,那样的痛苦和恨意一生一世都不能平复,形单影只,便不如死后同穴。但她还是要活着,承载着对爹的想念和承诺,一个人活着。此后山高水长,人间沧桑,只有一个人独尝,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携着你,给你温暖的怀抱和灿烂的微笑。 “阿宝!”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望着她,从她的眼眸里仿佛看到了很多她跟爹过去的时光,我的信念在顷刻之间动摇。 但,我不能。他已经站在皇位下,他已经是一个女子的丈夫,他已经承载起无数家庭和爱人们的悲欢离合,若我独占了他,我的良心,将永世不得安宁。 “娘,若他来了,你告诉他,怜取眼前人。如果可以,帮我送他一朵璟萱花,他会懂的。”说完,我向娘蹲身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聂明烨,我不是要忘记,我会把你放在心底,一生一世。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爱跟守护是如此地无望,如此地悲凉。 离开的很匆忙,因为怕撞上聂明烨,怕自己的心念被娘所动摇,第三天,我就准备跟着夜朝夕远走他乡。我们走得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已经经不起别离。我心里想着,这一去就当是去散散心,很快我就会再回来,那个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夏夏似乎还有点舍不得,频频回头张望,最后在我的目光中,默默地低下头,再不回看。 马车迅地在大道上行驶,夜朝夕很安静,偶尔他会睡觉,偶尔会看着窗外,而夏夏一路上,正在很努力地绣着什么。我觉得夏夏很不对劲,她看夜朝夕的眼光总是怪怪的,这个丫头,不会是什么时候就芳心暗许了吧?这可不妙,夜朝夕是匹拴不住的马,喜欢他的女子,注定要心碎的,找个时间我一定要好好跟夏夏说说。 永昌,是昊天王朝的王都,我觉得用任何词汇来形容它都不够恰当。自马车驶入城门开始,宽敞的官道就以前所未见的宽度和长度在我们面前铺展开。街道旁有密密麻麻的摊贩,摊贩的后面是数不清的商铺,大大小小的商铺有着富有各自主人特色的风格,商铺大都为两层,很多甚至达到了四五层的规模,多是独门独院,很壮观。永昌城的景色远不如丽都,但是,它的繁华和热闹,却是丽都难以匹敌的。这一点不单单从商铺的规模和小贩忙碌的身影可以看出来,从街上往来的行人脸上的笑容和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也可以看出来,永昌城的富庶。 夜朝夕告诉我,永昌城的布局非常严谨,最北边是偌大的追云王宫,王宫的面积占了永昌的四分之一,南边则是市集,商家都云集在这里。 西边俗称锦园,是官员和王室宗亲的府邸,因为他们的宅邸大多建的富丽堂皇,还有相互攀比之意,独门独院的宅邸都如同一座座园林而得名锦园。 东边则是普通百姓的聚居地,俗称布街。 在东西居住地,还按等级自北向南排列,以北为尊,打个比方,一品大员和王室血缘最亲近的宗亲,肯定是住锦巷北边最大最好的房子。而有钱人和在锦园那边得势的一般庶民则住在布街的北面。 马车缓缓地向锦园驶去。 沿途,常常看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而且人数非常之多,占了街上行人的一大半,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夜朝夕,夜朝夕但笑不语。八成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一样,摊了摊手,一脸我不知道你又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我记得是一直往北边走的,夜朝夕要见的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但他也太心急见这个人了,我们好歹得找地方坐下,让我去吃吃昊天好吃的东西,逛逛热闹的街市吧? 眼前是一座非常朴素的宅邸,与邻近的几座府邸相比,它实在是小得很可怜,朴素得很碍眼。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门口的牌匾上的那两个字,让我的后背一阵阵地凉。 “师傅……你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拉着要步上石阶敲门的夜朝夕,夜朝夕根本没打算理我,举手就猛敲门上的铜环。 没多大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我凑上前看了看,只看到黑暗中两团亮光。夜朝夕不耐地把门狠狠地推开,里面的一团东西马上跳了出来,飞身抱住了夜朝夕。 我跟夏夏吓得抱在了一起,大呼白天见鬼。 “夜夜,你好久没来看我了!”那个声音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清朗却有些娇气,我跟夏夏的鸡皮疙瘩一下子掉了一地。 夜朝夕提起那团东西,把他往旁边一丢,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 一头银没有任何绑缚地迎风飞舞,一双大大的银色的眼眸闪动着雀跃的光芒,细长的银色眉毛亮得似乎能反射日光,皮肤像雪一样晶莹剔透。这个少年长得极其漂亮,漂亮到若是女装,红颜都要失色。 难怪当初票选美男子,他没份。这相貌已经美到不能往男同胞里面算了。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个子不算太高,身子太单薄,跟夜朝夕站在一起,像颗育不良的小白菜。 “哇,这个小姑娘好生漂亮啊!”少年咋咋呼呼地朝我跑了过来,我连忙撒腿就跑,生怕这是个神经病。我最怕神经病了,我每次一看到神经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经病杀了人不用负法律责任。 夜朝夕拔高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了过来,“陆弘熠,你够了。”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陆弘熠?!这个少年是治国星陆弘熠?神仙姐姐,杀了我吧。陆弘熠今年也三十岁了,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阶官,性格怎么,长相怎么,怎么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啊?!我僵硬地转过身,向正朝我挥手微笑的少年,哦不,男子看去,他洁白的八颗牙齿正在向我问好。 直到在朴素大方的陆府坐下来,我跟夏夏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弘熠一个人忙进忙出的,这府中居然连一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穿堂风把我们都吹冷了……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杯冒着香气的热茶,陆弘熠则笑嘻嘻地坐在对面看着我,气氛变得诡异和尴尬极了。 “夜夜?你干嘛不讲话啊,这些年我可很想你呢。”陆弘熠扬起无公害的微笑,瞬间把我和夏夏看的目瞪口呆。三十岁的大男人啊,长得这么娃娃脸不说,声音也稚嫩得很,跟他一比,我跟夏夏就像两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 “不要叫我夜夜!”我现夜朝夕的风度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扛不住,他的额头上暴起一个大叉叉,显然是脾气上来了,“我按照约定来找你了,你定比赛的方式。” “啊,为什么一见面就要讲这么严肃的事情嘛?”陆弘熠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用很土的比喻就是,仿佛会说话。 “你不要给我浪费时间!” 陆弘熠没脸没皮地笑,“夜夜,你知道过几天就是昊天文试的日子了么?这次的主考官是我。” 夜朝夕的目光没好气地瞥向另一边,那模样仿佛在说,是你就是你,关我什么事。可据我所知,昊天的文试不在这个时候,今年为何会提前了? “所以,我定的比赛方式就是,这个姑娘只要赢得昊天文试,就算我输!”陆弘熠说完,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着我,一双银色的眼眸扑闪着诡计得逞的光芒。神仙姐姐,我遇到的男人里面,除了我的聂明烨,就没一只好鸟! 昊天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参加过文试,原因之一是这个国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原因之二是女子一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陆弘熠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推荐信我写,怎么进考场,凭你们的本事。”陆弘熠说完,一个转身,手上已经弄出了一封信,然后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我,这不禁让我极度怀疑,他预谋已久! “进不了考场或者拿不了第一,夜夜,你就输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那耀眼的自信仿佛挥一挥手就可以疑难全解,谈笑间就可以乾坤扭转。今天生的一切他似乎早就已经预知,并精心策划好,而事情的展也与他所想的分毫不差。 好一个治国星,那张娃娃脸上的睿智和成竹在胸,终于与记忆中人人称颂的那个手段韬略天下第一的人契合在了一起,虽然他长得不像是一个堂堂天朝的一阶高官,但这一刻,我认可了他就是陆弘熠,是昊天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是苍王的左膀右臂。 夜朝夕尚算冷静地盯着陆弘熠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对视的眼眸幻化成两道强光,直直地碰撞在一起。陆弘熠在夜朝夕堪称凌迟的目光下居然还是笑得灿烂无比,我深深地佩服他的内力。 对视了一会儿后,夜朝夕没再说什么,领着我跟夏夏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被这个男人摆了,狠狠地摆了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貌似还有一个……这不是最后一个主角。别打我啊……很快就齐了,这个人反正是在昊天嘛,是吧,还有若干配角…… 下一章嘛,当然是讲三个臭皮匠怎么混进森严的文试考场的故事,戚璟萱到底能不能成功地在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呢?昊天的文试为什么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呢。好吧,下次告诉你们。(*^__^*) 狭路相逢谋者胜(一) 回去的马车上,大家一片诡异的安静。 夜朝夕独自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据我所知,昊天的文试极其严格,两年才举办一次。昊天体制,学子由所在乡和里的绅士和学士举荐,参加每郡的初试,由郡中的前三甲汇集到各府举行秋试,各府秋试前十者取得身份文牒,方可参加在枫弥举行的国试,也就是文试统考。统考分三场,淘汰制,一场不合格者,即宣告淘汰,而且统考的形式,题目,全部由当年的主考官和副官们决定,每一年都不一样,形式五花八门,三场考试下来,只有二十名考生能最终站在明光殿上,接受苍王的殿试,并点出前三甲。 “丫头,不用去考试了,当我输了。”夜朝夕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口气很平静,仿佛他等了十年的这一场比试,像云烟一般轻。 “师傅?”我疑惑地喊了他一声。 “昊天的文试是绝对不允许女子参加的,并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女子在昊天没有一席之地,她们的使命就是相夫教子,延续香火,这也就是为什么苍王下令女子不受教的原因。”夜朝夕说的是女子,却好像是他深受其害一样。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事情,整个人陷入了一片回忆之中。 “不,这个文试我参加定了!”我慷慨激昂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忘了这是在马车之内,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马车顶棚,出了一声闷响。我惨叫着,抱头坐了下来。夏夏帮我看了看,不禁埋怨道,“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都肿起来了……” “丫头,要参加考试就必须女扮男装,女扮男装可是欺君大罪,偌被揭穿,是会被斩的。”听起来后果相当严重,但夜朝夕的表情却一派轻松,仿佛这种事情就跟吃饭一样平常,甚至要比吃饭有趣的多。 这个夜朝夕,最喜欢口是心非。我磨了磨牙,笑说,“这并不重要,到时候师傅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徒儿只要全力以赴去赢,就可以了。” 我们找到了永昌城最大的一间客栈投宿,刚好也只剩下了两间上房。我跟夏夏换上了男装,去隔壁的房间叫上夜朝夕,三个人一起下楼吃饭。我曾跟夜朝夕说过,没事就学学女子,弄个帏帽戴一戴,好歹把脸给遮起来,他那张脸晃荡在那里,想不叫人注意都很难。 果然如我所说,从我们下楼开始,下面大堂上的人都不住地抬头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他们的目光全都凝集在夜朝夕的身上。其实夜朝夕长得不如聂明烨,但是他举手投足皆风华无双,同样一件白衣穿在他身上,就像仙人高洁的道袍,暗香盈袖。他骨子里傲视不羁,偏偏表露在皮相上是淡泊不争,这无疑给他的外貌加上了一层神圣光环,导致他与聂风共享盛名。 我无奈地扫视了一下大堂,在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脚生生地顿住。那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身紫色曲领袍,白色的马靴,穿着随意而干练,可纵使这么简单的装束也掩饰不了他身上天生的一股贵气,所以引得身边的几桌人纷纷侧目、猜测。 见我停下来不动,夜朝夕回过头来看。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一会儿之后,淡淡地下了结论,“那个人不是一般人。” 我笑,“他当然不是一般人,他是天朝的将军。” 大堂里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常,一时竟然找不到能坐下的桌子。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一桌食客起身,走过去还没坐下,已被三个年轻的男子抢了先。 “喂,你们怎么能抢别人位置!”夏夏生气地出口指责,声音大了些,惹得所有人都往这边看。 三人中一个穿白衫的男子率先站了起来。他长得很清秀,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但应该出身优渥。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实在是对不起,因为吃完饭急于回房温习功课,不知几位公子能否相让?”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有不让的道理。我回了个礼转身走人,可走了几步,现夏夏和夜朝夕还站在桌子那边,根本没动。夜朝夕淡淡地看着白衣男子,“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苏兄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这么不识相!”另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站了起来。看他身上所穿的服饰,来头也定是不小,只是他的目光太过犀利,斜冲的剑眉和过于瘦削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凶,并不如第一个男子一样温润而让人舒服。 白衣忙拉住了青衣,温和地笑,“叶贤弟不要动怒,这位兄台想必也是来应试的,我们再等等就可以了。” 听到白衣这样说,他们中的第三个男子站起来退离了桌子。他的年纪应该是三个人中最小的,只能算是个少年,脸蛋很精致漂亮,细长的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梁,莫名地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青衣嚷了起来,“苏兄!你再这样一桌桌地让下去,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吃饭了!先是让给那个穿紫衣服的,现在又让给这三个人!”说完,他的目光朝不远处看了看,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现刚好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穿紫衣服的男子。 这时,掌柜的赔着笑脸走过来,“几位客官,大家都是来赶考的试子,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这位客官,您看这样行不行,小的在二楼给你们找个雅座,不收你们雅座的钱。” “我们不走,要走,叫他们走!”说着,青衣男子掏出一个金元宝掷在了桌子上。 那个金元宝在桌子上翻了个跟斗,底面朝上,那上面仿佛刻着什么字,我探身仔细地看了看,是官家隶敕造”。 这个男子莫非来自昊天最富庶的枫弥府?天下富庶不出昊天,昊天之富始于枫弥。枫弥府物产丰富,林木达,商贾云集,水陆交通便利,不仅盐铁可以在枫弥府自由流通,枫弥的知府甚至有铸造货币和制定法律的特权。同为知府,枫弥的知府是正二阶,比全国的任何州府的正三阶知府都高。 夜朝夕转过头来跟我对看了一眼。其实,等下一桌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因此冲撞了官家的人。 我们迅地退开,四处寻觅空座。 “你们可以来这边坐。”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如洪钟,似巨浪涛声,只听过一次,我就没有忘记。但是,他是昊天的将军,是把我的江城子拿去当密报的人,是把聂明烨骗到十里行的人,我不喜欢他。我正要开口回绝,夜朝夕却已经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开始点菜。 我当场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夜朝夕竟这么不客气。我不知道是该走过去,还是继续傻站在大堂的中间。紫衣男子也不恼夜朝夕的无礼,只是淡淡地对不睬他的夜朝夕点头致意,然后径自喝酒吃菜。 “小子,你再不过来,今天晚上就别吃了!”夜朝夕拿着菜单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饥饿战胜了别扭。我走了过去,在紫衣男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的五官远看的时候,仿佛是普通的小山,并不如聂风夜华夺目,也不及聂明磬的英俊。可走近了才现,他的五官居然非常地耐看,仔细地寻味,会现他的眉梢,眼尾,嘴角似乎都藏着情绪,目光和表情虽然淡淡的,但是蕴含着极深沉的心思,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眼界,也是一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城府,更是一种凡事皆成竹在胸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磅礴大气。好神奇的人,他身上所散出来的气势,不像是将军之位能够承受得起的。 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幽深的蓝眸直射向我,我的心魄仿佛随着他的目光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去。虽然抓住了茶杯,可杯中的水已经洒了出来,溅了我一手,夏夏着急地想去拿手绢,却现自己已经换了男装,手绢没带在身上。 男子把手伸进袖子里,拿出了手帕递给我。 我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那手帕已经有些陈旧,上面是两只蓝色的小蝴蝶,绣着一个“萱”字。这正是当年在蝴蝶谷的时候,我给他的那块手绢!他居然就这样随身带着?!我接过一看,现那上面用黑丝绣着《江城子》。 “你知道这词的意思吗?”我拿着手绢,开口问道。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微怔之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知道这词?这几年我遍阅书籍都查不到。” “当然查不到,现世的书籍上没有这词。”我边用手帕轻轻地擦拭手上的茶渍,边说,“这词是悼亡词,是词人悼念亡妻,表达两人之间坚定不移的真挚感情的,取意是好的,却不该被利用。如果你真的有心收藏它,就应该让它仅用来追思,这样才不违背送你的人的心意。”说完,我把手帕递还给了他,尽量让自己笑得不经意。 男子并没有伸手接回手帕,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的意识居然不受控制地陷入他眼中的汪洋,周遭的一切都在眼前褪去,消散,逐渐变成一片空白。 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进入眼角,我仿佛要被控制的心神才幡然醒转过来。 是刚刚的那个白衣男子,他对着夜朝夕拜了拜,“三位公子刚刚承让了,我的叶贤弟为人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冒犯,在下代为致歉。”说完,他自袖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递到了夜朝夕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兄台收下。” 我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那小册子用极好的绸缎包面,上方用陈色上好的墨水书写,本是精品,可无奈,册子上那三个字让我们的夜朝夕极为不屑。因为这正是他老人家天下闻名的《归田赋》,年轻人之间相送,取个与君相交,志同道合之意。 夜朝夕迟迟不伸手接,就那样坐盯着那本《归田赋》,而白衣男子弓着腰等着他接,也一动不动,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 青衣男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拍桌子,叫嚷,“你这个人太不识好歹,这可是我苏兄珍藏的《归田赋》!常人见都见不到!” 夏夏看见他对夜朝夕那么无礼,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你吵什么吵,我家公子能把这《归田赋》从最后一个字背到第一个字,谁稀罕啊!”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堂因为这一番话而安静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纷纷围了过来。“狂妄!”青衣男子一拂袖,正色道,“《归田赋》能从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已是不易,若有人能倒背如流,今天我叶文莫马上拜他为师!” 夏夏一喜,“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她转向我,“公子,你就写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你不仅能背,这字还能写得跟夜华一样!” 此时,我们的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大都是年轻的试子,他们一个个都在用看好戏的心情看着我,那目光有探视,有怀疑,更多的是不信。众所周知,夜朝夕的字是天下间的文人墨客竞相模仿的对象,但鲜少人能得其精髓。因为他流传于民间的墨宝实在太少,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像我一样天天拿着他现写的字当字帖练。偶尔有人得之,也是如珍宝般收藏,轻易不予示人,所以听到夏夏说我的字能写得跟夜朝夕一样,自然是没有人信的。 《归田赋》我背过,因为聂明烨很是喜欢,他自己临摹过好几次。因为我的字酷似夜朝夕,他也曾叫我给他写了一份。背下《归田赋》花了我很长的时间517z,而且虽然正着背能如流,倒着我可实在没有把握,因为全篇无一字重复,还有很多字生僻,正常人能念下来已属不易,更何况每一段的内容表面上看起来也是毫不连贯,相当有难度。 想到这里,我刚想推辞,夜朝夕却突然侧头冲我笑了笑,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到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丫头,让为师检验检验这十年,你有没有长进!写得太糟糕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嚯!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想我这些年可是好好学习,天天练字的!我瞪了夜朝夕一眼,挽起袖子,很豪迈地喊道,“拿笔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几章的内容是一起的,所以放在一起更,比预定的晚了一些,不好意思。 狭路相逢谋者胜(二) 我刚写出第一个字,四周立马响起了一片惊叹声,青衣男子低头仔细地看了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夜朝夕微微笑着,我得意地冲他看了一眼,他却立马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扭头看向另一边。装吧你就,想这十年,除了夫子罚抄的字帖是叫聂明烨代笔,练字我可从来没停下来过! 稍微花了些力气,我把《归田赋》从最后一个字准确无误地写到了第一个字,很多不会背的人,拿着白衣男子的那本《归田赋》对照着,一边对一边还大声地念,当手中的“归”字的最后一笔停下的时候,四周爆出了热烈的掌声,赞美声不绝于耳。 “小公子好才华啊,我见过夜华的字,这字神似啊!” “小兄弟了不得啊,这般年纪会背《归田赋》不说,还真是倒背如流啊……” “英雄出少年啊!” 我恭敬地向四周俯身行了礼,“是我家师傅教导的好,我没有什么本事,诸位的夸奖,实在是不敢当!” 此地不宜久留,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仿佛随时能够把我给看穿,我迅地给夏夏还有夜朝夕递了一个眼神,没顾上谢蓝眼睛的同桌之恩,三个人就从重重的包围中走了出来。 走了大老远,还听到身后的众人一派啧啧的称赞声。夜朝夕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光是字写得像他就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要是被这些试子们知道了他们奉为神一样的夜朝夕的本尊就在这里,搞不好会万人空巷,生踩踏事件。 “字骨还像,灵韵却变了。如果为师没记错,聂明烨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他的字以灵逸见长,在为师看来,你写得是越像他了才对。”上楼的时候,夜朝夕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差点没把我吓得踩空一阶。 那个人曾经跟我这样说过,“萱儿的字已经写得极好,可是光是像别人,而没有自己的特色,就不是自己的东西,萱儿要把夜师傅教的字变成自己的东西才好。”是以,他总是耐心地纠正我写得不好,写得没有特色的地方,反反复复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夜朝夕是基石,而聂明烨就犹如那一块块砖,一片片瓦,点点滴滴地垒了起来。 我尤自出着神,一个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身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叶文莫叩见师傅!”说完就要俯身磕头。 我连忙奔下楼,把他扶起来,笑道,“兄台太当真了,小弟的书童不懂事,希望你不要介意,拜师的事情就更别提了。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小弟叫毕守一,今年十五岁。” 叶文莫瞪大了眼睛,一双剑眉几乎立了起来,“十五岁?你说你才十五岁?!” 我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毕贤弟,愚兄想交了你这个朋友。”白衣男子也走了过来,对着我抱拳说道,“这位叶贤弟今年二十,长你五岁,你当喊一声兄,我是大宛府的苏天博,今年二十二岁,你也当喊声兄。” 苏天博的名字一说出来,夏夏就惊讶地张大了嘴,扯着我的衣袖想说话,可看了看夜朝夕,低头忍住了。 “叶兄,苏兄,小弟这厢有礼了。”我俯身行礼。 我现那个冷傲的少年没在,便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另外一位公子……” 叶文莫回答道,“你是说童梦?他是个怪脾气,我们在永昌才认识的,不大爱说话。当时苏兄看他身无分文就好心帮他,可是他却不怎么领情,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今天是苏兄强拉了他才跟我们一道下楼吃饭的。”说完,他皱了皱眉头,往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让夜朝夕和夏夏先行回房,自己和叶文莫还有苏天博坐下聊了一会儿。我们说起了当今天下最出名的几个人,叶文莫对湛虏和苍王敬仰有加,苏天博则对聂风夜华赞誉不断。 “聂公子每一年都要去受重灾的地方,布粮施药,在西地很得民心。”苏天博说起聂明烨,是一脸的敬仰,“前两年他领着聂家军打败横行几年的流寇的时候,我刚好路过西地,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当真是天人,俊美无匹。听说他已与李家小姐成亲,正谋大事,也是,那样的人本就该成君为王的。天下间若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也只有我们的苍王陛下了。” 叶文莫插了进来,“据说聂风真正的心上人,应该是那个以尽出美人闻名天下的圣雪族的少主!他们朝夕十年,聂风倾囊相授,据说两人已谈婚论嫁,可那姑娘却无故失踪了。传闻那是个令人心魄尽失的绝顶美人啊,否则也不会引得聂风这样的男子折腰。”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此时,刚好外面更锣声响,他们二人才记起忘记温习功课,互相道别后,三人就各自回房了。 夜重,影单,孤灯残。 刚踏进房门,夏夏就拉住我,叫了起来,“小姐,你碰到宝了,你知道那个苏天博是谁吗?!” 我径自坐下,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谁?” “起先看他衣着,谈吐,我还不确定,可是当他说他是大宛府的苏天博,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大宛府在昊天,论富庶它排不上号,可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陆弘熠就出身大宛府,当今苍王的宠妃红惜彤也出身大宛府,最重要的是,天下富的苏家,就在大宛府!那可是用金子堆出来的富户啊!苍王还给苏家封了个爵位,叫兴侯,爵位世袭罔替的!”夏夏越说越兴奋,眼睛都快变成两个金元宝了。 好家伙,连世袭罔替都知道了,看来这些年一定又背着我看了很多书,我笑着敲了夏夏的脑袋一下。 “小姐,你干嘛打我!” “再不打你,钱都要从你的眼睛里面掉出来了!对苏天博这么有兴趣?小姐我给你牵牵红线如何?” 夏夏一听,脸立刻涨红,羞怒地看着我,“小姐!人家只是把知道的告诉你嘛,这可是个金主,小姐不领情就算了,夏夏再不理小姐了!”说完,她推开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原只是玩笑,可看起来夏夏真的生气了,难道她对夜朝夕……真的有情? 夜朝夕不愧就是夜朝夕,在要进太学府考试的前一天,他居然帮我弄到了身份文牒,好家伙,祖籍还是在永昌?!要是哪天被无上苍王陛下知道我这个小试子一下犯了两项欺君大罪,估计我十个脑袋都不够他咔嚓。 考试的这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活了十几年没再见过大阵仗,今天有幸能见一见天朝的文试,也算人生一大乐事。夏夏帮我穿好了衣服,又东交代西交代了一堆东西,生怕我忘记。三场考试是全封闭的,要考整整两天,跟坐监一样,除了一些食物和衣物,其它的东西或人都不能带进去,当然也包括了书童。 我们要出的时候,夜朝夕还在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比我睡懒觉的时候都像猪。无奈之下,为了不耽误考试时间,我们只能丢下他,先行赶赴考场。快到太学府的时候,马车就行不动了,道路堵塞,夹道都是书生装扮的试子。眼前的景象用人山人海形容丝毫不为过,昊天总共三十府,参加考试的试子少说也有三百个,他们有的捧着书还在摇头晃脑,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还有的闭目养神胸有成竹,真是千姿百态。 好不容易挤到了太学的府门前,现那里早已经站成了四条长龙,我跟夏夏奋力地挤到最短的那条,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了看骄阳,还没到正午就已经这么热了,排好队挤进去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守一,过来这边,快点!”前面有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子拼命地向我招手,我眯了眯眼睛看过去,现是苏天博,他站得很靠前,没几个就到他了,想来是起得很早。叶文莫也冲我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快过来这边!” 我心下一喜,拉着夏夏就冲了过去,惹得正排队的学子们都恼怒地喊了起来。好不容易挤到了苏天博的身边,我话都说不全了,只顾着喘气,夏夏卖力地帮我顺气,自己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因为我们明目张胆地插了队,免不了被后面正排队的学子们一通说,“你这个人,怎么能插队呢!”“我们都辛苦排了老半天了!”“快好好排队!真是的。”“再不到后面去,我就不客气了!” 叶文莫一皱眉,冲着后面喊道,“喊什么喊,多排一个人对你们又没有影响,他才十五岁,你们不会让着他点!” 这句话一出,原本吵吵闹闹的试子都闭了嘴,纷纷打量起我。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叶文莫,没事把我的年龄四处说干嘛,这摆明了是在博取同情啊! 可我错了,这不是在博取同情,而是在博取惊叹。 不一会儿,细小的议论声就在人群中散开来,“陆大人参加考试的时候也是十五岁呢……” “真了不起,我们这些人都是过了十八岁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呢……” “想不到年纪这么小,却这么了得。” “难道天朝的文试历史上又要添一个神童?” …… 我就在一堆的议论声中,抱着头向前走去,苏天博很热情地给我递手绢,叫他的书童递水给我和夏夏喝,夏夏感动得差点没抱着他大哭一顿,直用眼光暗示我,这个人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我狠狠地瞪了回去,是个好男人也没有用,小姐我心有所属了! 走到门前时,苏天博和叶文莫让我先进去,连后面的考生都异口同声地叫我先进去,我看推辞不过,只好有些心虚地把推荐信和身份文牒递给了在门口勘验的文官。 那个文官看了一眼我的身份文牒,就把它递还给了我,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当他拿出那份推荐信一看,居然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这个动静在人山人海的学府门前可不算小,所有的试子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一封信竟能让文官吓成这样。 “大人?你起来啊?!”我尴尬地看了看四周,俯身想要去扶那个文官,文官却吓得往后挪了挪,低头恭顺地说道,“下官刚刚失礼了!快来人!把这位公子领进去!”他大汗淋漓地朝府门里喊,立马有个士兵模样的人出来,恭敬地把我领了进去。 陆弘熠!我的脑海里面马上浮现了那张漂亮到没天理的娃娃脸,他正咧着嘴对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肯定是他!一定是他在那个该死的推荐信里面做了手脚! 太学府里,用帷幔格成了一个个封闭的小帐,我四处看了看,很多的小帐里已经坐了学子,官员正在仔细地检查他们随身带的东西,并搜身。那个士兵领着我,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帐前面,俯身行了礼,就离开了。这个小帐紧挨着放着桌椅的考官席,应该是挺靠前的,坐垫还算舒服,笔墨纸砚,小桌子,被褥,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就有官员来检查我的随身行李,我很害怕他会搜身,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退了出去。 快晌午的时候,一声钟响,然后传来了厚重的大门关闭的声音,我猜想是考试就要开始了。 “主考官入府,跪!”随着一声高亢的嗓音传来,一片整齐的脚步声在空地上响了起来。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那些脚步声,上好的鞋履踩踏着青石板,齐整不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只有我悄悄地抬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那个陆弘熠,他的身高虽然跟夜朝夕没得比,但是在一堆老头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此刻,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官服,戴着乌纱帽,漂亮的脸蛋可能因为此刻的身份和周遭的氛围而有了股威严,大大的眼睛还在调皮地四处转。那一行总共有几十个人,只有他一个正当年,他要是没穿官服,肯定有人把他误认为哪个大叔的亲孙子。 走到正前方的考官席,陆弘熠在正座上坐好,威严而又高声地说,“今次的文试,由本官担当主考,诸位经过层层选拔来永昌实属不易,希望能诚实应考,如若现有作弊者,当场逐出,永不录用!下面来宣布考试的具体时辰和注意事项……” 他还说了什么,我是压根儿没怎么认真听,因为我在那一堆老头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神仙姐姐,那个蓝眼睛的男子?!虽然他低着头,但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耀眼,我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抹光芒。他不是武将吗?跑来文试的考场干什么啊!还有,他跟我有仇吗?为什么我在客栈他也在客栈,我在考场他也到考场了! “本届文试,正式开始!”随着陆弘熠的话音落下,一道钟声响起,这是开考钟。我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状态,仿佛是前世高考的时候,听到考场上响起的开考铃声一样。 “第一场考试,由本官随机派各个官员进考帐,以一炷香为限,考核的方式由各个官员自行定夺,一炷香之后,官员出帐,举红牌者,当场淘汰!”陆弘熠说完,轻轻地一挥手,我们面前的帐帘就都被放了下来,然后我听到纷繁的脚步声,一个身影印在我的帐帘上,那身形看起来很高,身量很结实,身材应该相当好……打住!戚璟萱,什么时候了,在想什么啊! “进!”陆弘熠又一声令下,帘帐被掀开,那个身影进来,在我的面前坐下,淡淡地看着我。 “妈啊!”我吓得身子往后一软,叫了起来。 “一号考生,你有什么问题吗?”陆弘熠走到了帐前,隔着帘子问。我努力地咽了咽口水,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报,报告主考官,没,没问题!” 我听到了极轻微的一声笑,然后帘子上的影子就消失了。 陆弘熠,你要让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一定要你死得很难看! 狭路相逢谋者胜(三) 海蓝色的眸淡淡地望着我,他的每一下呼吸,都像要剥夺掉我的魂魄。我上辈子可是做好事死的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不公平,我对这个人有天生的敬畏感,这样还怎么考试啊! “看够了没?”他淡淡地开口,又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这才想起礼还没行,连忙手忙脚乱地俯身给他行了个礼,然后端正地坐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可曾读过五义?”他伸手拿起我桌子上的笔和纸,随口问道。他的手指很瘦长,骨节清晰,手掌很大,握起来应该很温暖。疯了,我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读过!”我连忙回答,他的眉因为久等不到我的回答,而微微皱了起来。 “说说看,五义中最重要的义是哪一项?” 啊?这是什么问题?当初聂明烨教我的时候,说的可是五义并重啊!我犹豫了又犹豫,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可看到他微皱起来的眉,连忙脱口而出,“忠义!” “为什么是忠义?” “很多人会回答是孝义,可我不以为然。忠义比孝义能涵盖的内容更多,比如对君王的忠义,对家族的忠义,对朋友的忠义,对妻子和丈夫的忠义,这些都可以称之为忠义。对君王忠义,是为忠,对家族忠义,是为孝,对朋友忠义,是为义,对爱人忠义,是为诚,一个人偌做到忠义,大义也就体会全了。”答完,我平复了一下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跳,按例又给他行了个礼。神仙姐姐,书上完全不是这样写的啊,聂明烨也不是这样教的啊,夫子更不是这样说的啊,完了完了,怎么能回答得这么快呢,应该要好好地想想的! 我低着头,他也不说话,好半晌才继续问,“妻子对丈夫忠诚是应该的,为何丈夫也要对妻子忠诚?照你的说法,男人三妻四妾是不对的?” “当然不对!”我一激动就站了起来,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两个人会结合,是因为彼此真心相爱,若是这个男人不喜欢这个女人,不想对她付出真心,为什么要娶她?一心一意恰是最难做到的义,一个人再十恶不赦,只要他孝顺,那就一定不是奸佞之人,同样的,一个人再薄情寡义,他的一生只要能对得起一个女人,那他必定也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人,才能流芳百世!” 男子轻轻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说,“越是高位者,妻妾越多。照你的说法,君王都不能流芳百世。” 我这才现自己居然站了起来,连忙曲膝坐下,回他,“他们或许能流芳百世,却着实可怜。大人知道,为什么君王是全天下最有权力,又最可怜的人吗?”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说君王是天下间最可怜的人,是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没有。在出生的时候,他就没有了母爱,因为他的母亲不能接近他,甚至会把他当成工具,在争夺王位的时候,他失去了兄弟之爱,因为兄弟反目只为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在当上帝王之后,他失去了百姓之爱和百官之爱,因为他们敬他为王,不会有人真心对他,只想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最后,他失去的,就是男女之爱,有很多女人爱慕他,爱慕的却是他的财富和权力,也许会有女人真心爱他,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再相信爱了。” 我低着头,好半天没有听到他再问。帐中的温度不知不觉地上升了些,我悄悄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似在看我,又好似在出神。我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最后一个问题,你对苍王的评价是什么?” 我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大人,他可是你的王,好坏功过由你来评价最恰当了,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如果说他坏话,不好吧?” 他笑了起来。我现他的笑容很好看,就像破土而出的苗,枝头绽放的新绿一样,有一种蓬勃的生气。“但说无妨。” 真的好吗?我犹豫了一下,看到他鼓励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说,“苍王嘛,能把昊天治理得这么好,还有很得力的大臣,应该算是个很英明的王,可惜他的人生不完整。” 他的表情认真了些,“为什么说不完整?” 我挠了挠头,努力地寻找一些词汇来形容,苍王那样的人,作为君王,应该已经挑不出毛病了吧?我说,“只是我自己觉得吧,他的心能放进整个天下,却放不进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有了自己深爱的女人,人生才算完整吧?” 一听完我的话,男子马上就起身出去了,喂!考试时间还没结束呢!糟糕,他不会是要给我红牌吧?可是,是他自己要我说的啊!这个人真奇怪。就在我担心不已的时候,外面的陆弘熠高喊了一声,“时间到!” 蓝眼睛没给我举红牌,我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场考试。好像除了第一个问题,后面的问题都跟学问没多大关系吧?这样也能通过……那家伙看来真的只能当个将军啊,考试他还是很不在行的。 随着一部分被举红牌的试子离场,陆弘熠宣布第二场考试开始。文部官拿着一幅卷轴走下了主考席,“这是一幅画,请各位根据画境写意,题材不限,字数不限,明日午时之前截止。” 因为我是第一号,所以文部官最先把画铺展在我的面前。最显眼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其间层云升腾,其中怪石嶙峋,其悬崖峭壁之上松柏苍劲,更有瀑布飞流直下,落入山脚下的一片江海之中。是写山,还是写水,还是都不是?那山苍苍茫茫,上与青天相接,其峰绵延不绝,山体横贯于广袤大地,与远处零零落落的小山并存。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一道灵光,我当即伏案疾书了起来。 大概是看我已经开始作答,文部官收起卷轴走向下一个试子。 “交卷!”我举手大喊了一声,把正在商讨事宜的众位主考吓了一跳。陆弘熠最先看了过来,“这位考生,截止日期是明日午时,你不必这么……” “现在就交!”我异常地坚定,把答卷高举过头顶。 他又看了看我,无奈地命身旁的副官下来取我的答卷。他甫一展开那卷纸时,银色的大眼眸立刻闪出了璀璨的光芒。他再仔细地看下去,笑容变得像糖水一样。然后,他把答卷交给了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蓝眼睛。看过之后,他的反应虽然没有陆弘熠那么大,可是眼神已经毫无保留地泄露了他的心绪。 副官们轮流观看,惊叹声一下子爆了出来: “天哪,这字!这字!快给我看看!” “这诗,这诗!” “你快看,这笔锋,这灵韵,奇才啊!” “大气磅礴,神来之笔!” 我在心中暗暗地笑了一下,实际上,我答的,是那杜甫的千古名篇,《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当然是佳作,在我的前生它流传千年,人人争相传诵。杜甫神来之笔,把一座泰山写得出神入化,引无数人向往。 还没看到画的试子和已经看到画的试子听到考官们的赞叹,都不约而同地向我这边望了过来,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直接躺下去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的中午,随着又一批试子的离开,考场上只剩下了六十个人。我们被集中在了一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毫不意外地找到了苏天博和叶文莫的身影,看起来他们两个也表现得很不错。大家互相点头致意后,都恭敬地站好,等待着陆弘熠说出最后一场的考试内容。 此刻时值正午,阳光均匀地洒在陆弘熠的身上,他的银眉银眸明媚而张扬了起来,挺鼻梁,小嘴唇,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娃娃。有很多昨天离的远的,不敢看的考生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立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就是陆大人啊?”“真年轻!”“不是说已经三十岁了吗?”“看起来不像啊?”“长得真漂亮啊!” 不理会众人的议论,陆弘熠大声地宣布,“最后一场考试,正式开始!”他的话音一落,钟声连着响了三下,试子们忙恭敬地站好。他随即宣布了第三场考试的内容,那就是兵法!在沙石图上,行军布阵! 满场哗然。 文试向来不涉及兵法,因为文试是要选拔文官,向来只涉及治国安邦,只涉及圣贤道义,所以试子们对兵法几乎是毫不涉猎,更不要说在模拟战场上行军打战。陆弘熠出这样的考题不仅仅是为难,简直可以说是刁难。 可考试就是考试,没有人敢跟主考官讨价还价。当即所有人被分成了二十组,三个人为一组,攻守和兵力都由抽签决定,每组只有一个人能胜出。我颤抖地翻开签条,上面居然写着第一组!嗨,第一组就第一组吧,我虽然学过兵法,也懂得行军打战,可是我从来没上过战场,从来没有跟人正儿八经地打过,我的那些理论都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真的跟人打起来,胜负难料。 “第一组出列!”陆弘熠下了命令,在众目睽睽下,我跟另外的两个考生站了出来,走向了沙石图。两个签筒,一个决定兵力,一个决定攻守,我深呼吸了口气,伸进去摸签,老天爷保佑啊!闭着眼睛,把签摸出来一看,顿时傻眼了,“兵力两千五百,守!”文部官大声地读了起来。 神仙姐姐,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兵力有两千五百的,有五千的,有一万的,怎么偏偏抽中了两千五百的,你给我两百五算了!同时出列的那两个试子的签也决定了,都是攻,高个子的兵力一万,矮个子的兵力五千。这简直是压倒性的优势,看起来,我是输定了。 狭路相逢谋者胜(四) 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在我这一边,这是极恶劣的战争条件,手中是孤零零的一座城池,没有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没有足够的兵力,我有的就是脑子和手中五个代表一百士兵的棋子和两个代表一千士兵的棋子,对方加起来是我的六倍。该怎么办?明烨哥哥,要是你该怎么办? 高个子迅地布阵,看他的样子像学过兵法,而矮个子的兵力分布离高个子的有些距离,两个人不像是要联手攻打我的样子。我明白了,虽然都是攻方,可谁都不愿意耗损兵力,因为这场战役只有一个人能够晋级。 “喂,你过来一下!”我对矮个子挥了挥手,矮个子狐疑地看着我,看到我很诚意的目光,他便稍稍靠了过来点,我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他高兴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自己兵力布局的那个角落。高个子目光深沉地看着我,我笑嘻嘻地回看向他,把兵力都放在掌心,并不急于布局。 果然,战争刚一开始,高个子就向矮个子进攻,矮个子没想到高个子要打他,大喊道,“喂,我们都是攻方,你打错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串通好了?你们准备在我进攻的时候前后夹击我!看我先把你的兵力都吃掉!”高个子说完,一万大军全部出境,直压向矮个子布局的高地,矮个子惊慌之下正不知所措,我把两个棋子迅地布置在高个子标注为屯粮地的地方,并把两个棋子放在他的大本营。“喂,我两千兵力压境了,怎么还不回来救啊?军旗被我拔了,可就输了!”正在围攻矮个子的高个子一听,回头看到我正在他的老巢对他挥手,立刻气急败坏,当下就把兵力的一半抽调了回来,要救援自己的大本营。 “喂,你用五千换他的五千,反正我的兵力都在这儿了,手上只有三百兵力,胜利早晚都是你的!”我冲矮个子喊道,矮个子郑重地地点了点头,迎击高个子的兵力,五千与五千抗衡,如果这样他还输,他就是草包! 高个子的屯粮地在一片峡谷之中,本来是易守难攻,可他并没有派兵守着粮草。他也许已经知道了粮草的重要,于是派了两千五的兵力涌入峡谷,想要全歼我的两百士兵。我方“吓得”丢盔弃甲,向谷中跑去,高个子得意地追着我的两百小兵,他有一万兵力,全场最高,大概是想就算两百换掉两百,也很值,可到了峡谷的出口处,我的小兵们停住了,高个子也随之停住,高喊了一声,“你跑不掉了!” 我轻轻地笑了笑,把士兵们移到出口,轻点了点那个缺口,高喊了声,“将军,我要点火了。” 高个子吓得一怔,想让士兵们往后退去,我把手中的一百士兵放在入口处,狡黠地一笑,“这里也要点火,是你,跑不掉了。” 结果判定,这两千五百的士兵全军覆没,而我的三百小兵丝毫无损。文部官的判定结果一出,全场一片寂静,我专注于战场,并没有注意众人看向我的目光。 高个子方寸大乱,因为他现在还有七千五百的兵力,又要回防,又要顾着矮个子。“你这个可恶的小子,怎么能把棋反着放!”他手中两千五百的士兵来到我伏兵的地方,气急败坏地把我的两枚棋子翻了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刻着“百”字!他当即傻眼,颤声道,“你你,你!你的兵呢?!” “在这里啊!”我把手中最后的两枚棋子,放在了他的士兵后面,上面赫然印着“千”字。“你居然敢骗我!”高个子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吼道,我笑着回敬道,“没人教过你吗?兵者,诡道也。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自己相信了。” 文部官判定,因为前后夹击,所以虽然兵力相差,但我的两千两百士兵,对阵他的两千五百,损失一千七百,他的全军覆灭。至此,我还剩下八百士兵。 而几乎同时的,矮个子和高个子的较量也告罄,因为矮个子是守,地势对矮个子有力,高个子两边兼顾,两边皆失,最后他的五千士兵,被矮个子全歼,矮个子损失三千五百。 八百对一千五百,很好,只有不到两倍的差距了,而我要胜利,最后得想个绝妙的法子逼他出兵,因为这个矮个子,显然比那个已经出局的高个子多疑得多。 僵持不下之际,我摊了摊手说道,“好吧,我输了,城让给你了。率军来取帅旗吧。” 矮个子狐疑地看着我,仍旧按兵不动。 “你别忘了,同样是歼敌五千,你有五千兵力,我只有两千五的兵力,你如果不把我的城池攻下来,最后判定的时候可能对你不利!我都把城让给你了,你怕什么呢?何况你兵比我多,硬碰硬我也肯定输啊!”说着,我就把城中的士兵都拿了起来,大开城门,矮个子这下高兴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把士兵放到我的城中,想要把帅旗夺下。这个时候,我迅地关上了门,把兵力放在了城四周的墙上,笑道,“将军,我刚刚忘记说了,硬碰硬我是碰不过你,不过我如果放箭呢?!军在瓮中,插翅难飞了。”我点了点四周的墙头,冲矮个子抱拳行礼。 矮个子的脸一下子紫了,“你不是说你投降,你输了吗!不行,这不算!你已经认输了!” 我微笑着指了指沙石图旁的铜锣,“这位兄台,刚才念规则的时候没认真听吗?认输的人要敲那锣,这才算数!” “你,你!”矮个子指着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教你一次哦,兵者,诡道也。”说完,我眨了眨眼睛,转身朝着陆弘熠跪了下来。 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抬头不解地看着陆弘熠,他似乎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情绪,脸已经开始泛红,眼睛扑闪着璀璨的光芒,而他身边的副官们,全都沉默地看着我。接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开始响起了掌声,跟着,全场掌声雷动,连高个子和矮个子都对我鼓起了掌,赢了吗?我真的赢了吗? 陆弘熠抬起下摆,郑重地走下考官席,然后,举起了我的手,大声地宣布,“毕守一,晋阶!” 我是进士了?我从三百试子中杀出来了?!我能够站到明光殿上,我能见到无上苍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叫天下君王。哇哈哈哈,下次再更新哈,这次更了四章,就别打我了。 天下君王之相见不相识 苏天博的表现也出人意料的精彩,他以五千的兵力,先运用声东击西的方法,与拥有两千五百兵力的那个试子一同攻下了城池,而后又准确无误地判断地势和对方弱点,拿下了战局。 叶文莫行军打战似乎更有一套,他的运气最好,抽到了一万的兵力,守一座城池,战斗结束的时候,他的兵力还剩下五千。 我们三个人都成功晋级,因为天色已晚,剩下的几组比试放到第二天早上进行。 第二日,等到全部二十个人选定,陆弘熠当场授予了我们进士的文凭,并每人配了新的文牒,作为三日后进入追云王宫的凭证。落选和选中的学子相互致意,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肯定,是以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感伤。我们分批陆续地离开学府,等我一出府门,夏夏就冲上来热情地拥抱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公子,你能见到苍王了吗?你能站在明光殿上了吗?” 我握着她的手,重重地点头。苍王,从小到大,我听到了多少有关于他的故事?讲他惊为天人的幼年,暂露头角的少年,跌宕起伏的青年,乃至如今为王掌握着一个天下间最富庶和强大的国家。有多少人在争相传诵他的故事?有多少人在人间的各个角落里面崇拜着他,而又有多少人的故事,多少家族的兴衰与他紧密相连?他的一手,掌握着千万的死生。 而他,居然将要从那些纸页间,从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走出来,真真实实地站在我的面前。 “守一,你最后的那场比试真的是太精彩了,为兄受益良多!”苏天博激动地拍了我的肩,眉梢眼角全都是飞扬的笑意。 “哪里,苏兄的表现才让小弟佩服,镇定自若,临危不惧,真是大将之风!”我笑着伸起了大拇指。 “你小子真可以!原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没想到如此了得。你是没看到陆大人的眼睛,都跟会光一样了。不过真奇怪,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居然长得比女娃娃还要精致……”听到叶文莫对陆弘熠的形容,我跟苏天博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客栈,两日未见的夜朝夕正坐在大堂上等我,苏叶二人知道我们有话要说,分别对夜朝夕行了礼,就回房去了。夏夏本来要陪着我,也被我赶了回去,她应该是一大早就在府门口等着我,这会儿该是累了。 “坐。”夜朝夕给我倒了杯茶,推了过来。 我乖乖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哇,好苦!我皱着眉头,努力地把口中的茶水强行咽了下去,满嘴苦涩,那苦味甚至渗透到了心间。 “丫头,你想要走多远?如果仅仅是为了为师,走到这里就可以停下来了。”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想走多远?走多远……幼时在泰雅,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只想活过二十岁,弥补前生没有跟家人多呆在一起的遗憾。少时在丽都,我只想伴在聂明烨的身侧,跟他长相厮守,幸福地过完一生。而如今,孤身一人站在异国的土地上,感受着天朝的民生,文化,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使命感降临在身上。既然我能够站在明光殿上,我能不能凭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些什么,我能不能不只为自己活着,而是为天下,为百姓,做些什么?我遇到不平凡的人,见到不平凡的事,他们一个是风流名士,一个将成为帝王,受他们教导的我,怎么能甘于平凡? “我还想继续走下去。”我端着茶杯,铿铿地回答道。 夜朝夕许久没有听到的爽朗笑声在空荡荡的大堂上回响着,他端起茶杯,一仰头饮尽,然后倒举着杯子看向我,“虽然早就猜到了你的答案,但是为师还是要告诫你,你一旦站在明光殿上,你这一身男装就脱不掉了,除非你有本事获得苍王的认可或者他的爱。”他的目光放在洒满茶水的桌子上,忽而悠远,“想要走下去,就必定是苦难果腹,艰辛为饮,为师不能一直伴在你的身旁,你要全凭自己。” “恩。”我郑重地回答。 “那为师也不再多说,这一杯,愿你金榜题名。”他把茶杯递了过来,重重地碰上我的,杯子相撞出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就像是童年雪之琉璃宫中挂在檐廊的角铃,像是丽都的姻缘河边那一串串红铃的轻吟。我曾偷偷地结下,听着它的声音满心欢喜,犹如生命拉开了一场华丽而又诱人的舞剧。 曲终人散,我的心还是炙热着的,可是大幕已经落下,所有人业已离场,我却仍需前行。 不知道夜朝夕什么时候回的房间,我独自饮着桌子上的苦茶,满腹的酸涩。世界上最苦痛的疾病就是相思,相见不得,回忆就变成了又甜又苦的药,他竟似融入了骨血,钻进了心尖,想忘而终不能忘。 “求求你,求求你们!”客栈外忽然传来了几下女子的哀求声,我起身向外面走去。 本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此刻被一众人堵塞得水泄不通,几个妙龄少女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一队士兵正蹲在她们的面前查阅着什么。我仔细地一看,现那是几本书籍,还有一个老者跪在另一旁,眼神不屈,脊背笔直。 “昊天律明令禁止女子读书,你们私藏书籍不说,还敢私下授受!来人啊!把他们全部都关押起来!”带头的一个胖兵官一挥手,蹲在地上的士兵立刻起身,押住了老者和那几个少女。 “慢着!”一声清脆的喊声响了起来。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不禁吓了一跳。那个失踪了好几天的叫童梦的少年,正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他的目光坚定无畏,“她们不过是翻阅书籍罢了,这样也有错吗!” 这一声质问引得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胆大的支持他的,也有众口一致对他的。 “昊,昊天律是这样规定的,王也是这样下的命令,我们只需遵守!”被他的气势吓到的胖兵官回过神来,狠狠地吼了回去,然后再不理会他,侧头命人把几个女子和老者统统押走。 “不许你们把人押走,我命令你们!”童梦急了,一下子拦在了士兵面前,死活不让他们把人带走,那个胖兵官气急,伸手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一边还不耐地吼道,“你这个刁民!妨碍公事,想要造反不成!你命令我们,你凭什么命令我们?!这可是在永昌城,在天子脚下!” “休得无礼!” 此时,一匹马自远处迅地驰到官兵的面前,马上的人穿着金色的盔甲,官阶显然比马下所有的士兵和那个胖兵官都高,那些士兵听到他的呵斥,全都恭敬地行礼。 “生了什么事?” “这刁民妨碍公务!”胖兵官指着倒在地上的童梦,大声地回报道。 马上的官兵皱起了眉头,看着他,“你可知道这是谁?” 胖兵官一愣。 “得得得得”又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骑马的官兵忙掉转马头行礼。我仔细地看了看,带头的那个人,居然又是他!他还真忙,刚出了文试的考场,街上的闲事又被他撞上。行到近前,他勒住马缰,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扑倒在地上的童梦,口气中有一些愠怒,“胡闹。”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倒在地上的童梦忽然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似乎极力克制着欣喜又掩饰不住对他的敬畏,连忙正襟跪好,居然一下子又细细地哭了出来,“我……我输了,第一场就被淘汰了……” “童梦蝶,冒充男子进入考场是欺君大罪!看在童太师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的口气很威严,不容人置喙。所有人都谦卑地低着头听他说话,没有人敢仰视他,没有人敢出言反驳,就连不明白他身份的普通百姓都畏惧地看着他。因为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已经彰显了他的身份,他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也不是布街里一般得势的小民,他有可能住在锦园,也有可能是追云王宫里众多高不可攀的大官之一。 他侧头向身旁的官兵使了个眼色,那个人马上翻身下马,把正在地上哭泣的童梦拉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听错,他刚刚说的是童梦……梦蝶?!莫非这个童梦是女子?惊讶未完,童梦蝶已经一把扯下了头上的书生帽,一头长流泻了下来,引得四周一片惊叹。是了,那样一张脸本就应该属于女子,那样的娇弱的身形也只女子才有。 他轻扫了一眼马下的几个少女和老者,“把这几个犯了律法的人都关起来。” “是!”一直低着头的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重新把人押好,准备带走。 “等一下!”不能再袖手旁观,我大踏步地走入人群之中,一下子站到了他的马前。马儿受了惊吓抬高马蹄向后仰起,几乎要把他甩出去,他迅地稳住,勒着马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看向我。 那目光让我的脚突然有些软,那种威严和霸气为我生平所仅见。而他身后那些骑在马上的官兵全都用吞下一个鸡蛋的目光看我,面面相觑。 没有理会他们惊诧的表情,我扭头看向身旁的那个胖兵官,“请问,昊天律是怎么规定的?” 胖兵官马上扭头看他,似乎在请示能不能说话。得到他默许的眼神后,胖官兵的底气也足了,大声地说,“昊天律规定,女子不得学文识字,不得诵诗书!” 我冷冷地一哼,“这条法律本来就是个错误,而制定这条法律的人更是愚不可及!” “放肆!”一声历喝吓了我一大跳,马上的男子眼中燃烧着火焰。 我双手背在身后,学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他忽然下了马,几步走就到了我的面前。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我才现,自己小的可怜,他就像雄健的大鹏,我像育不良的小雀,力量对比悬殊,我踮起脚,身高都不过他的肩膀。 他俯看着我,表情冷淡,目光却犀利,“女子既然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出将入相,学习诗文有何用?用来祸国殃民,还是魅惑男子?” “可笑!不学三纲五常,怎么懂得相夫教子,不学礼义廉耻,怎么懂得与人相处,不学圣贤古训,如何持家有道!”我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大为光火他脑子里面对于女人的理解居然这么粗浅,“在你狭隘的目光里,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无才有德,一种是有才无德,你知不知道,一个强大的国家培养女子的方式应该是让她们有才有德,不是这样的女人怎么教育孩子,不是这样的女人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让这个国家进步!按照你们所谓相夫教子的思路,下令不让女子学习,就是把代表国家未来的孩子们的启蒙教育生生地扼杀在幼时,他们的童年是和母亲密不可分的,一个优秀的母亲抵得过十个夫子,你到底懂不懂!”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一动不动地注视我,有一瞬,我害怕他会叫人把我抓起来。半晌,那片波涛汹涌的深蓝大海归于宁静,一股异样的夺目光芒渐渐地从他的眸中散出来,我想起了前世见过的绚烂的烟火。他忽而转身重新上了马,调转马头而去,一句话都没再说。押着童梦蝶的官兵还在呆望着我,看到大队人马离开,连忙手忙脚乱地带着童梦蝶追了上去。 啊?居然就这样走了?! 少顷,一匹马掉转头回来,马上的官兵举着一个令牌来到士兵们面前,那个胖兵官定睛一看,吓得当场跪了下来,全身都在瑟瑟抖,“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小的冲撞了天家,小的罪该万死!” “把人给放了。”那个骑在马上的官兵说完,侧头看了我一眼,“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说完,他策马离去。 我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个将军,干嘛搞得像我顶撞了国王一样啊。我撇了撇嘴,对着他们的背影哼了哼。 围观的人群渐渐地散去,老者和少女跪谢我的恩德,我却顾不上他们,闪身躲进了客栈,远处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让我心神俱散,稍稍探头看了看,还是不敢相信。 他来永昌了?他居然来永昌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下………………飘走………………估计会被打……………………⊙﹏⊙b汗 天下君王之庐山真面目 也许是我一时眼花,也许是我思念成疾,待我再探出头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除了他的身影留给我的巨大震颤以外,街上一如平常。 三天后,我终于站在了宏伟的追云王宫的南门前。城楼上翻飞着昊天的王旗,穿着统一服装、站得笔挺的士兵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们的盔甲和长矛闪着银光,照亮了冰冷的城墙和石砖。城楼下是一扇高大厚实的朱漆大门,大门紧闭,两边各站着四名士兵,我们二十人跪在由朱漆大门延伸出的红地毯上,等着文部官点名和核对身份文牒。 点完名并核对无误之后,朱漆大门被士兵们用力地推开.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红地毯尽头的那一座宏伟的宫殿,那就是追云王宫中心轴上的第一座主殿,国王议事和举行大典的明光殿。琉璃瓦,汉白玉的围栏,宫殿四面檐角上的雕塑显得森严庄重,宫殿的主体涂着红漆,红的窗,红的门,红的柱,犹如一朵巨大的蔷薇在广阔的视野中怒放。 我们随着文部官进入了大门中,地毯两旁的士兵按次序正身行礼,在一种严肃而又激动人心的氛围中,我的心雀跃不已。 “宣今科二十名进士进殿!”甩着拂尘的内侍在石阶上尖着嗓子高声喊道,我们全都俯身低头,缓缓地步上左边的石阶。汉白玉的石阶,几乎能把人影清晰地印照出来,我在光影之中,看到自己闪闪光的眸子和一张张洋溢着期待和激动的年轻的脸。 跨入略高的门槛,大殿中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我们二十个人身上,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他们的表情大都森严,肃穆,目光随着我们的移动而移动。 在这里站着的,是昊天如繁星一般的贤臣良将,他们伴随着昊天的崛起昌盛,一起写入了王朝的金卷玉史。正在金銮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举世皆知的无上苍王,他已经是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父亲,已经坐在王位上十余年,长得应该……偷偷地抬起眼睛,金阶,飘着缕缕轻烟的青龙鼎,带刀盛装的侍卫,我的目光一下子停住。 那个带刀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陪在蓝眼睛身边的武将,也是安平城那少年口中的“湛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我迅地低下头不敢再往上看。那个蓝眼睛,难道就是?!天…… “跪!”内侍又喊了一声,我的脑袋在嗡嗡地作响,呆呆地跟着所有人跪了下来,齐齐地喊道,“拜见陛下!” 那自金銮传出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山,“你们是今次文试的佼佼者,自州府郡县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今日在这明光殿中,决出前三甲,希望你等好好地表现。” “定不负陛下的希望!”我怔怔地跟着周围的人念着,脑中早就已经一片空茫,过大的震惊仿佛一个漩涡一样在脑海中旋转着……居然是他! “殿试的内容由我儿来宣布。” 一双白色的,用金线绣着螭的靴子应声从文臣列中走了出来,进入了我低垂着的眼帘。我使劲地抓着上衫的衣摆,掌心全是汗。 淡淡的声音缓缓地在大殿上响起,“本殿是昊天王朝的大王子姜瑾瑜,殿试的内容是棋盘对弈。你们二十人一一与本殿对弈,评判是在堂的众位大人和父王。” 这个声音!我差点倒退一步,可怜的心脏已经受不了惊吓。 得到苍王的允许,身边所有的人都抬头瞻仰圣颜,只有我仍旧低着头,失神地盯着鞋尖。脑海中纷乱地闪过很多记忆的片段,我甩了甩头,努力想让我那极好的记忆力和听力此时失常一些。 王子淡淡的声音穿过人群,直向我而来,“本殿听闻今次文试,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表现出众,颇得陆大人赏识,由他先来。” 神仙姐姐……我终于无奈地抬起头,看向他。站在我前面的试子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我跟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那个淡淡的,眼睛透着蓝光,气势迫人,城府极深的少年,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戴着金冠,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了,也只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才能配得上他,他浑身的贵气和光芒,是粗布麻衣都包裹不住的。 他看到我的时候,目光闪过惊怔,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极艳丽,也有胜过女神的高洁,却莫名地让我心慌。下棋我根本就下不过他,他还知道我是女子,这下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怏怏地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我在数道灼人的目光中,于少年的对面坐了下来。时光交错,白驹过隙,我望着他的脸,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次的安平城,我跟他对弈。 “小民见过大殿下。”我有气无力地抱拳行礼,脊背僵硬,筋肉绷紧。 “不用多礼,本殿和你,并不陌生。”他把黑子推到了我这边,执黑子的先下,他这是要让我。 横竖是死,死就死得壮烈一点。想着,我便决然地落下一子,不太敢看他的表情。脑海里面胡乱地闪过很多念头,那小女孩居然是个公主啊,是苍王膝下唯一的女儿,受尽苍王的疼宠,难怪那个武将不让我摸她的头,要知道她是公主,我死也不敢摸啊! “认真点,拿出你全部的实力,这次可没有人需要你救。”少年紧跟着落下一子,淡淡道。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基本上不动,声音的大小也控制得刚刚好。 他真的很厉害,我光想着怎么不让自己的棋被他吃去已经够费力,根本没心力去管进攻更别说吞下他的一颗白子了。没下一会儿,我已是大汗淋漓,他却依然气定神闲,仿佛我们只是在玩寻常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好像跟我同一年生吧?只是略大了几个月而已。同样是人,同样是爹妈生养,怎么就能差这许多!我愤愤不平,义愤填膺,可瞅到他可恶的淡然的脸的时候,却忽然想开了。防守的结果也是早晚被他吃掉,不如直接进攻,总是这么被动,就绝对没有胜算了。 打定主意,我开始转变战略,一改碍手碍脚的保守下法,冒起突进。夜朝夕曾经跟我说过,越是碰到高手,越不能受制于他,更不能按常理出牌,大凡高手,都已经深谙一般的棋路,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险中求胜。 看到我落子,少年淡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微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明亮,闪烁着光。 我们这盘棋下了很久,我用尽生平所学,下得筋疲力尽,他依然落子镇定,不慌不乱。汗水像瀑布一样盖过眼睫,我用手背不耐地抹了抹,看着密密麻麻的棋子,有些眼花缭乱。 周围大臣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响过雷鸣。议论不时地传入我的耳中,我分神听了听。 某大爷,“这个少年居然能跟殿下对弈这么久,老夫上次可是没下半盒棋子,就输惨了。” 某大叔,“他的棋路很古怪,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似乎能突出殿下的包围。” 某大龄青年,“小小年纪,很有魄力,你看到殿下的表情没,那是碰到对手的时候的眼神。” 再回到某大爷,“能被殿下看做对手,不简单,不简单那!” 随着姜瑾瑜把五个白子拿走,整个棋盘已经再也没有能放棋的地方,胜负已定,我抹了抹汗站了起来,对他恭敬地行礼。 “殿下胜十五子!”内侍高声地喊道。 我默默地退下,心中难免挫败,十五年,从来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那日与夜朝夕的对话仿若还徘徊在耳边,可心中陡升了一股无力感。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 路过那些朝臣的时候,看到他们灼灼的目光,我吓了一大跳。他们居然纷纷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大声赞道,“少年真厉害啊!” “继陆大人和殿下之后的又一个神童!” “了不得啊,谁家的孩子,老夫要讨了做孙女婿!” 赞叹声像滔天巨浪一样席卷过来,我被淹没在声声的赞扬中,无法冷静地思考,只得迅地退回自己所站的位置,低下头去。 第二场对弈的试子似乎颇为惧怕姜瑾瑜,上前的时候,走路是同手同脚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他也执黑棋,可刚放下棋子,又迅地拿了起来,放到了另一个地方,犹豫再三不能定。姜瑾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着落子。他们两个一个下得犹犹豫豫,一个下得云淡风轻,没过一会儿,那个试子就跪在了地上,低头认输。 后面的对弈进展得相当快,几乎是十几个人加起来,不及我的一局。唯一让姜瑾瑜的目光闪了闪的,是冷静而又沉着的苏天博,可据我这几天对苏天博的了解,这是他最不冷静的一次,他突围得很辛苦,表情很僵硬,显然也不是姜瑾瑜的对手。随着他败下阵来,二十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胜过这个大王子! 姜瑾瑜优雅地起身,对着上位行礼,“禀父王,对弈已经全部完成,三甲由父王和今试主考陆大人定夺。”说完,他侧身后退了一步,入了文官列的第二位,表情一派清和,似乎刚刚和二十个人的对弈,就像做了一场简单的游戏。 “陆大人,近前。”内侍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陆弘熠行了礼,走上了金阶,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气氛回到了来时的肃穆和庄严。 不过一会儿,陆弘熠就恭敬地退了下来,朝向跪在地上的我们,大声地宣布,“根据陛下还有几位主考对统考和殿试的综合考量,我宣布,今次文试的第二十名是……” 名次一个一个地减少,那就意味着我的排名在一点点的前移,被点到名字的试子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接受陆弘熠授予的名次玉和官凭。随着第四名受封完毕,大殿上只剩下我,叶文莫,苏天博三个人。我们三个顿时面面相觑,文试的前三甲难道就是我们? 文试的前二十名,已经拥有了官籍,由吏部分人员进入各个部门或下派到地方,从此入仕。而前三甲除了由国王钦点以外,一入仕就可从五阶官做起,可谓平步青云,也无怪每年的文试资格,都被试子们挤破脑袋地争夺。 前三甲,按例是要先宣布状元的。 “今次昊天文试的第一名是……”陆弘熠故意卖了个关子,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目光却飘向我这边。此时,本与我并站一排的苏天博还有叶文莫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我身上。 陆弘熠高喊道,“今次文试的第一名是,毕守一!” 他的声音很响,不仅殿上的人都能听见,仿佛还传出了明光殿,向外散去,铿锵地有了回响。我机械地抬头,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我是第一名吗?天朝文试的第一名!? “毕守一,上前来。”陆弘熠笑着催促道。 我连忙疾走了两步,随着他步上了金阶。走过那个带刀侍卫的时候,他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刀都差点没有拿稳。 近了,靠得苍王更近了,每走一步,都在缩短我跟这个天下君王间的距离。鼻腔里已经有了淡淡的香,那是帝王之气,那是天朝所有臣民的景仰凝聚成的无上和尊荣。周身的血液瞬息停止了流动,我硬着头皮在御座前跪了下来,盯着他紫色龙袍的下摆和黑色的青云履,再不能思考。 我曾在客栈出言讥讽他,曾在考场当着他的面说苍王的坏话,曾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顶撞他,我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苍王!是无上苍王陛下,是天下的君主! 陆弘熠走到我面前,俯身把金盘授予了我,那上面只有一块通体白亮的玉环,这应该就是状元玉了,昊天文试的最高荣誉,摆在了我的面前!心中激荡不已,仿佛有无数的飞鸟扑腾而过,一阵喧嚣。 “毕守一。”苍王叫了我一声,我连忙趴在地上行礼,恨不得把头埋到地毯下面去。 “孤封你为少常侍,以后就呆在上书房吧。” 他的话音厚实有力,犹如洪钟。我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到期望和鼓励,乃至那淡淡的,我理解为欣赏的情绪。整个大殿随着他的话语一下子喧哗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陆弘熠跪下,“启禀我王,少常侍是四阶官。开国以来,文试的状元最高也只能是从四阶!” “请陛下三思啊!”满殿的大臣也都跪了下来,叩头进言。 我仍旧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用匍匐着的虔诚姿势,感受着身后一道道犹如利箭一样的目光。倘若这是我应得的,我没有理由推却,若是向上爬的过程中,势必要迎接那些明枪暗箭,我无法挡,亦不会逃,这是两世的人生赋予我的勇气和骄傲。 “谢陛下圣恩,臣自当竭尽全力。” 于是,在满朝的反对声中,我高声地承谢了隆恩,把脊梁挺得笔直,也终于有了凝望他的勇气。 他在笑,脸庞在珠帘之后看得不太清明,可我能感觉到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夺目的蓝眼睛中,激荡的情潮。他靠近我,轻问,“你不怕?孤的恩德会使你高飞,却也有可能让你早早地被人射落。” 我回以一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有我能明白杜甫的诗意,这个时空的人虽然赞叹《望岳》,实际上并不能很好地解释它,比如“齐鲁”,比如这最后的“会当”。会当是唐人的口语,它并不是应当,能当,而是一定当,这样的雄心和气概,不足为外人道,心知就好。 苏天博是第二名,叶文莫是第三名,他们一个进了文部,一个进了御史台,而我进了上书房,成为了少常侍,也就是通俗点的王子伴读,监理上书房直呈君王的奏折。 昊天放榜昭告天下,天朝的历史上,又诞生了一个年仅十五岁的状元,而且当场被苍王钦点为少常侍,官拜正四阶,开了天朝的先河。不知道是朝堂上听者有心,还是文部对外放传,总之《望岳》随着我的中的,在永昌城一炮而红,街头巷尾都有孩童在吟诵。 夏夏欢天喜地,整天抱着我的状元玉咯咯地傻笑,她甚至想起要写信回泰雅,向娘跟雯姨报喜。 “别!非把她们吓死不可,就当我在外游山玩水吧。” 离开泰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可当夜朝夕问我还要不要走下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只装着继续前行这个信念。看来泰雅留不住我的心,我小时候要振翅高飞的念头,才是心中最真实的渴望。但是,一想起明天就要去上,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俩父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何况儿子还知道我是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啊,稍后改改,我有可能会再一章喔……哇咔咔。大家有没有很爱我呀~~~不过明烨没有出现哦,表打我……他出现了这戏码就得毁在永昌了,还不到时候……………… 少常侍 清晨的上书房还很安静,除了来回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连扑腾飞起的那些鸟儿,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的官服穿在身上就像是唱大戏的戏服一样,刚刚给我裁衣的丝纺官完全无视我异于“常人”的体貌特征,想来是陆弘熠已经事先打好了招呼。陆弘熠明明知道我是女子,还知道昊天明令女子不能当官,他居然还下套让我一步步走到了少常侍这个位置,他究竟有什么用意?想起他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以及在考场和明光殿上惺惺作态的大官样,我就一阵嫌恶。 苍王封我为少常侍,他明明一点都不吃惊,却率先进言,引了众议。君王出口的话哪是轻易能改的?何况那个人还是无上苍王,是把天下都握在手心的至尊王者。 光影重重,微薄的日光像一层金箔一样覆在地面上,门口守备的士兵向我正身行礼,我收回了思绪点头示意。 抬头看去,很意外,姜瑾瑜已经坐在了里面,正捧着书观阅。他的表情和初见时的那个少年无异,淡淡的,仿佛飘渺山雾,可眼睛却像极了他的父王,尤其是那抹蓝光,就像能穿透**与灵魂直接对话一般。 “拜见殿下。”我跨入门中,下跪行礼。 他抬起头来,笑道,“没想到毕大人这么早。”说完就让我起身。 “殿下比臣更早。” 我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头坐了下去,埋头开始整理各部呈上来要给王直接过目的奏折。小辫子还攥在他手上,能不讲话就不讲话,不然他心情不好跑到他父王面前参我一本,我就等着菜市口壮烈吧。 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昊天的行政机制吗?” 我一愣,停下了动作。 他略想了想道,“昊天的官阶分为十四等,一阶官只有三人,分别是号称“文丞武相”的陆弘熠、湛虏,还有父王和本殿的老师,童百溪。从一阶的官员分别是五部卿,骠骑大将军即父王的近卫长官,以及御史台上大夫,总共七人。从七阶是最底阶,一般为文臣中的县级官员和武将中的提辖。”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谢殿下指点,小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拿起案上放着的书卷,又看了起来。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城府如渊,稳健如磐,气质高华,善辨颜色。我开始极度怀疑苍王究竟是怎么教养这个孩子的,在姜瑾瑜的身上居然看不到一点同龄的少年该有的天真与好奇,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屑知道了一样。 当地上的日光厚沉了一点以后,缓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姜瑾瑜马上放下书,走离了书案。看到他的反应,我知道有大人物要来,也放下了手中的事物,走到门边,静候着来人。 少时,一个老者步入了殿中,看到我,眼中闪过审视。在他的注视下,虽不知道他是谁,我却也不自觉地跪地行礼。那双眼睛凌厉得像猎豹,虽然须皆白,满脸也都是皱纹,但精神奕奕,神采就仿佛是一个壮年的男子,甚至有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气节。他穿一身绛紫的右衽大袍,脚穿凌云靴,双手背在身后,很是威严。 “太师,学生有礼了。”姜瑾瑜微俯身行礼,我忙手脚并用地又行了个大礼。这个人就是当朝太师,正一阶的高官,童百溪了。他走到正案上坐下,丝毫没有打算搭理我,只是眯眼看了看姜瑾瑜桌子上摆放着的书,“殿下,昨日老夫交代的功课完成了没有?” 姜瑾瑜却不急着回答他,而是慢慢地走向自己的位置,还侧头给了我一个眼色,示意我可以起身了。我连忙爬了起来,走到自己的案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个老头子好威严,比姜卓还要恐怖,我的手仍在隐隐颤抖着,不知是慑于他的相貌还是他的口气。 童百溪沉默地审视着姜瑾瑜递交的文卷,不说一字。姜瑾瑜的耐性也极好,低头在他的面前站着,不急不恼,偶尔他的眼角瞥到我又把奏折弄丢到地上,笑意就会自眼角扩散开去。 “殿下,浪江的水患该如何治理?”老者忽然重重地把文卷拍在桌子上,厉声问道。 姜瑾瑜拜了拜,自若地答,“浪江流经五府,自是由这五府共同来办,这样朝廷也可以少拨下去银两。这水患本是简单,但江南,江北二府本就不富庶,龙溪又遭匪盗横行,能治水患的,就只剩下受灾最重的涵谷府和最不受影响的大宛府,大宛府历来是苏家说了算,兴侯无利不图,不会做无用功,涵谷府受灾最重的无冶县令倒是该换了。” 他的话不怎么正面回答老者的问题,倒是把时局陈述得透彻,听的人却也明白了该如何下手。我隐隐觉得,苍王叫我当少常侍并不是叫我陪伴王子读书,整理整理奏折这么简单,反倒是有可能让这个智计过人的王子在无形之中教会我昊天的朝政,好让我尽快上手政务。会是这样吗?如若是这样,他的目光之远和心思之缜,就不得不让我感佩了。 乌云飘过,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黑了,巨大的天幕压下,远远的雷鸣传来,闪电破空,暴雨欲来。童百溪留置了功课,先行离去,自始至终都把我当成了透明人,未加以理会。 上书房就剩下了我和姜瑾瑜。我伫足于门边,仰头看着不远处滚动的乌云,雨前的空气有一种别样的清新,我深呼吸了口气,敞心一笑。 姜瑾瑜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也仰头看天色,我刚要行礼,却被他淡淡地挥手拒绝。 “父王在锦园物色了一处府邸,在南边,你跟苏天博还有叶文莫暂时同住吧。” 我一惊,侧头看他,“我的身份被陛下现了?我的文牒上祖籍写的可是永昌府啊!在永昌给我置府不就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假的?难道是被你告的?” 他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透白的脸颊染上了晕红,像是涂了圈上好的胭脂。这一刻,他终于从云端步入凡间,变成了寻常人家的少年,会真心地欢笑。笑完,他在扭头看我的一瞬间,恢复了清淡的面色,眼神还颇有些不屑,“打中还能听到雨珠“噼里啪啦”地响,连窗纸都要被震破了。暴雨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天空就放晴了。下过雨后的泥土味道飘入了屋中,泰雅从不下雨,丽都下的都是小雨,所以这味道我竟是许久未闻,不禁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再睁开眼睛,现姜瑾瑜就站在我的面前,吓得我往后一靠,差点没连人带椅翻到地上去。他眼中有笑,转身向门外走,边走边淡淡地说,“晚上记得去逐日宫,向父王谢恩。”话落,他的人也恰好消失在了门口,丝毫没给我拒绝或者询问的机会。 忙完一天的作业,肚子已经咕咕地唱起了小曲,姜瑾瑜自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想起还要向苍王谢恩,我就留了一张便条在他的案上,匆匆地去寻逐日宫了。 逐日宫是追云王宫中心轴上的第二正殿,同时也是苍王的寝宫。我扶着巨大的帽檐,艰难地问路,寻路,然后在一个长廊的转角,终于因为踩到了衣服的下摆,摔在了地上。 痛死了……我艰难地坐了起来,摸了摸磕疼的下巴,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长廊望不到头也见不到人,我就像走入了迷宫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去。风吹过,让我满心的悲凉变成身体的凄寒,我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呜咽了起来。我不坚强,我一点都不坚强,看不到路的时候,天黑的时候,我也会彷徨,也会害怕。 “毕大人?毕大人!”有人叫我,还轻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把双眸从臂弯中抬起,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武将! 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因为按照现在周围灯笼的光亮,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且他是苍王的近身侍卫,那苍王……我惊得一下子抬起头,眼前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而站在我正前方的那个人,正是苍王姜卓! 窘迫,从来没有过的窘迫。昊天的文状元,正四阶的少常侍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在黑漆漆的走廊上一个人哭,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被满朝文武知道了,该怎么笑话我!没出息,戚璟萱,你没出息透了!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迅地拍了拍身后尘土,恭敬地给姜卓下跪行礼,“下臣毕守一拜见陛下。”我行完礼抬头的时候,那可恶的官帽居然半掉了下来,一下子罩住了我的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我听到有宫女和内侍轻轻地笑出声来,连那个武将都在偷笑。我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觉得委屈,是这一身衣服的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要被嘲笑! “你们都到前面去,湛锋,你也到前面去,孤跟毕卿有话要谈。”姜卓的声音低沉浑厚,让我意外的是,没有丝毫嘲笑之意。 侍从们和湛锋行完礼,都离开了,我仍旧跪在地上,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报仇吗?报仇让他那些手下来不是更好吗?何必亲为!正想着,压住视线的官帽被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扶好,指尖碰到我的鬓角,我缩了缩脖子。他就那样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注视着我,海蓝色的眸子像是一颗璀璨的海洋之星。 “为什么哭?” 他就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华贵的龙袍下摆就那样扫到了地面的尘土,他蹲的有些辛苦,因为我跪在地上的缘故,为了与我平视,他不得不迫使自己把腰弯下。 我低头,嘴硬地说,“我才没哭呢!” 他轻道,“都让路过的红妃以为闹鬼了,央着孤来看看,还说没哭?刚刚在远处,孤还以为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鬼,走近了才现,是我们俊俏的少年状元郎。” 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皱着眉头看他,不满毫不保留地写在脸上。 他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站起身来,俯看着我,“在客栈见你的时候,为你一手漂亮的字惊叹,在学府考你的时候,你的自信和才华让孤感喟,在街上碰到你的时候,你的一番言辞使孤犹如醍醐灌顶,那日在明光殿,你踌躇满志的‘会当凌绝顶’甚至叫孤折服。虽然你还只是个少年,但毕竟是男子,是孤认可的少常侍,不能轻易哭泣。这才只是刚刚开了个头而已。” 想到他是误会了我被人欺侮,急道,“我不会再哭了!”出口才现,不能对他用我,忙又对他拜了拜,补充道,“小臣是特来拜谢陛下赐府邸之恩的。” 姜卓径自走到长廊边坐下,随手拍了拍被弄脏的衣服下摆,“毕守一,孤不在乎你来自哪里,但你的出色表现让孤想为你提供一个机会。自孤即位以来,曾有很多神采飞扬的少年站在明光殿上,最后,只有泥鳅一个人走到了一阶官这个位置。朝堂是残酷的,虽然孤额外恩赐了你一个四阶的官位,但你的上面,还有六等公卿,这些人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随时可以编排个理由让你尸骨无存,如果怕,锦园的府邸将是孤最后的恩赐。” 黑夜,满天星辰闪亮,却没有暖人的月光。他的表情冷冷清清,像是对无数人说过同样的话,他自己也已经麻木了。但如果我跟那些败退朝堂的少年一样,我就不是戚璟萱,就不配做聂风夜华的弟子!这样想着,我便甩着袖子,走到他身边,大胆地坐了下来。 “你……”他微微皱起眉,看着我。 我嘿嘿地笑,“如果我一直跪着,那你就是君,我就是臣,有些话君臣之间不适合说。” 他不再说什么,算是默许。 “你告诉我,你是想让我被人算计,还是不想让我被人算计?”我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冷淡的脸上找到丝毫的破绽,可是没有,他连表情都已经融进了“君王”之中。 我悻悻地放弃从他脸上寻找答案的可能,自说自话,“昊天虽然是强盛,但也有时弊,今天我在上书房,就听王子说到水患。一个王朝再辉煌,也不过是几个字,‘人民富足,国家安定’,所以有好的君王不够,更要有好的大臣。昊天有双星,对内有陆弘熠为你整治朝纲,对外有湛虏为你报疆卫土,你似乎该满足了,但你又不满足对不对?因为你太孤单,你没有对手,但现在你有了,你在期待西地的那个人,对不对?” 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眸子爬上了层不易察的神采,“你怎么知道?” 心中一梗,犹如芒刺在背。我低低地说,“因为我在西地呆过,我知道他,若说能跟你比当帝王的,也只有他。” 姜卓笑了起来,“看毕卿的模样,何止是在西地呆过,不定还在他府上做过客,受了他的好处。” 心中一闷,他说的倒是与事实颇为符合。我忙把话题拉了回来,“西地一统的日子不会太长,而且一统之后就会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西地的地理环境极为优越,没有像昊天一样的水患天灾,这就是你现在最担心的地方。王,你信不信,我知道怎么对抗水患天灾?”我凑近他,试探地问,极力想要把他脸上的伪装给撕破。这样滴水不漏的防守,我没有一点胜算。 他忽然俯身,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小到不足臂长。我吓得要后移,他却伸手按住我的后脑,不让我退后。他周身散的帝王之气仿佛暗里伸出的一只手,生生地掐住我的咽喉,让我呼吸停滞。 昏暗和晕眩之中,他的话强硬地灌入我的耳中,震得大脑阵阵地响,“孤是你的王,挑战孤和欺骗孤,同罪!” 我浑身一颤,还是艰难地自鼻腔中喷出几字,“你不信?” 他盯着我,我回看着他,眼神想避离,却被心念强撑着,眼珠肿胀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他忽而一笑,放开了手,从容优雅地起身,“你今夜就回去拟一道折子,明夜到逐日宫交给孤。信或不信,待看过你的折子后再说。” 说完,他再不看我一眼,迈步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叫“王的女人”吧…………不是指阿宝哦,王的后宫太难听 王的女人 身心疲惫地回到客栈,想起了今天同样去上任的苏天博和叶文莫一定也生了什么,想着要把搬家的事情告诉他们一声,我就没直接回房间。 苏天博的房间靠的最近,我伸手敲了敲门。 “谁?”他的声音显然是满满的疲累。莫不是被整惨了? “苏兄,是我,小弟守一。”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就打开来,苏天博一张俊脸,疲色尽显,若不是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像他,我都要怀疑他已经被人掉包了。看了看屋中,现叶文莫也在,而且居然是倒在苏天博的床上呼呼大睡。 “叶兄怎么也在这里?” 苏天博把我让进了房中,笑道,“叶贤弟怕是走错了屋子,倒头便睡,我怎么叫也叫不醒,还吼了声,要我滚出他的屋子……”说完,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在书桌后面坐下,“反正今夜我也休息不了,倒不如把床让给他,让他睡个畅快。” 我看到他的桌子上满满地堆了一大叠东西,都是文部的卷宗,不禁奇道,“苏兄还在忙公务?这一大叠的东西何时才能做完!” 苏天博头也不抬地执起笔,“要熬夜做,否则明日的更多。” 看着灯下他奋笔疾书的身影,我忽然生了苍凉之感。虽然苍王破格提拔,我成为了少常侍,进入上书房,可是苏天博和叶文莫被封的官职都是五阶的小官,这在朝堂是最低阶的官员,人人都可以踩在他们上头。纵有满腹经纶,苦耗在清灯下,也是枉然。 “苏兄,老住在客栈也不是办法,虽然掌柜减免费用,好歹是欠了人家。王赐了座府邸给我们,过几日我们便搬去锦园吧。” 见他没有回答,还以为他专注于文案,没有听见,我转身悄悄地退了出去。掩上门的刹那,隔着一道门缝,苏天博忽然抬起头叫住我,“守一,你在写‘会当凌绝顶’的时候,就预见了此山之险之高吗?” 我摇头,“并不是预见,而是一直知道的。苏兄,你又何尝不知道呢?” 他轻笑,伏案继续工作,我也轻轻地把门关好,转身回房。你们,一个是枫弥府知府的公子,一个是兴侯的爱子,门楣荣耀,哪能不知道朝堂这汪水有多浑浊,只是你们有梦想,想要荡涤这污秽,走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国家要进步,就需要革新,需要新鲜的血液啊。脚下顿住,我似乎在顷刻之间恍然大悟,为什么文试要提前?为什么陆弘熠要把我扯进这浑水里面来?朝堂上那一个个老迈的身影,严肃的面容印入我的脑海,我明白,换血的时候到了。 我不禁向夜朝夕的屋子看了看,忽然很想跟他恳谈一番,但他屋里的灯暗着,想必已经睡着了。提起一口气,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夏夏还在等我休息。我走到案后洋洋洒洒地写明日要呈给姜卓的奏折,题目呢,题目叫什么啊? 夏夏看到我咬笔苦思,近前一看,皱起了眉头,“小姐,好奇怪啊……你不是在上书房吗?怎么开始治水了,治水是工部卿的事情吧……” “为什么治水是工部卿的事情呢……”我无意识地重复着,皱眉冥思。 突地,一双手伸到我的额上,夏夏一边试自己额头的温度,一边嘀咕,“奇怪啊,没有烧啊……” “去!”我拍掉她的手,“谁告诉你我烧了?我在想正事!对了夏夏,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童百溪的人?” 夏夏扬起脑袋想了想,大眼睛滚动着,忽一拍手,叫道,“童百溪是当朝的太师,位高权重,门生很多啊……他的儿子死得很早,就有一个孙女,年方十八,是名满天朝的美人呢。当然啦,不如我家小姐美。”她说着,忽然凑近我,直盯着我看,“小姐啊,你干嘛把眉毛画得那么粗啊,难道你觉得眉毛画粗了就长得不漂亮了?那可不,画粗之后,只怕桃花也要来了。” 浑身一凛,想起上次在明光殿那位要给我介绍孙女的大爷……昊天的婚龄比西地的更小,仅仅是十四岁……真头疼啊。 第二天天气晴好,我顶着熊猫眼到上书房,现姜瑾瑜正伏在案上捶胸顿足地笑,门口的守备兵非常惶恐地给我行礼,一脸临阵待命,随时准备扑进去救王子的英勇模样。奇怪了,他很少这么失态的,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喂……不是本殿说你……你留这张便条是为了什么啊……”他捏着我昨天留下的便条,在我眼前晃了晃,笑得眼睛都红了。 我疑惑道,“殿下让臣去逐日宫谢恩,小臣一直等不见殿下回来,就留便条了啊?”就为了这件事情,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姜瑾瑜捂着肚子,趴在案上,已经起不来了。 门口有个身影晃了晃。俏丽的脸蛋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哇!漂亮哥哥!”她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我的腰。 来的人正是安平城客栈中的那个小女孩。 “公主殿下?!”我连忙俯身行礼,她却拉下我,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王兄不让我告诉你,我才没说的。现在我告诉你,我叫姜善真,没人的时候姐姐可以喊我真儿。我知道姐姐是女儿身哦,不过我不会告诉父王,因为姐姐好厉害,给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争了口气!” 我冲她会心的一笑。 姜瑾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止住了笑,正襟危坐在案后,像是竭力隐忍,脸都憋得通红。他真的是很少这么不冷静啊,不过在妹妹的面前,兄长的架子还是要端足的,“真儿,父王下令禁止你来上书房,你怎么又跑来了?呆会叫你母妃和红妃看见,又该挨骂了。” 金黄的宫装,黄金的步摇,衬得小女孩的脸蛋格外明丽,她眨了眨眼睛,笑道,“父王最疼我了,才不会骂我。母妃被丝纺官请去了,说是父王生辰的时候要订做的服饰好了。至于红妃嘛……”她皱了皱眉头,轻轻地说,“哥哥,我听文部的老倌说,父王好像要立她为后啊。” 我下意识地看向姜瑾瑜,他的脸色一如往常,并未波动,只是目光茫茫,有些出神。他的生母就是已故的庄王后,贤德之名尚留在王朝。那年的蝴蝶谷,姜卓就是在吊唁她吧,一条手帕,一江城子,他随身带着,他把他的妻记了七年啊。想到这里,我无端地对姜卓生出了一点好感,一生对得起一个女人对于常人来说尚属不易,更不要说他是帝王了。 姜瑾瑜淡淡地看着我,忽然说,“毕大人,本殿下上书房的时间固定在每日未时。下上书房的意思就是,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你明白了吗?” 我顿时大窘,终于明白了他大笑的原因,昨日真是做了蠢事。 晚上,我前往逐日宫。 相对于明光殿,逐日宫非常地低调,只是建筑风格与明光殿几乎无异,灯火通明之下,犹如一条卧龙,俨然有一种庄严和高贵。 在这里守卫的兵士,搞不好都是四阶以上的官兵,我走路行事都需要特别的小心。低着头越过一双双黑色的皮靴,我努力地想要在漆黑之中辨明脚下的路,又不至踩到身旁的人,十分辛苦。就在我的袍服下摆差点又要被踩到的时候,一个铜墙般的胸膛立在我的面前,而我也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巨大的反弹力让我一下子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湛锋伟岸的身躯立在面前,犹如苍天大树的枝干,一个顶我俩,没准三儿都有了。我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一点。他在安平城的时候,轻松地解决了文尚礼,功夫之深出我能想。 “毕大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俯身欲扶我,我连忙自己爬了起来,挠了挠头笑道,“陛下叫我来交一份折子,湛大人能不能通传一下?”开玩笑,这位老兄就是传说中与五部卿还有御史台上大夫同阶的骠骑大将军暨苍王的近卫长官!我一直都很奇怪,自来到昊天,我还没见过闻名天下的神将军湛虏,这个湛锋名字跟他这么像,不会是亲戚吧? 湛锋黑黑的脸有些扭捏,想了想,还是说,“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在前头带路。 逐日宫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也没有想象中的奢华,虽然用的都是上好的材质,但陈设很简单,可以看出主人不喜浮华的性格。正殿是书房和接待下臣的地方,正上方一张书桌,书桌后是一个很大的书架,此外就只书桌前一个巨大的香炉,还有两旁陈列的几张茶几和椅子。右边有一处小门,应该通向偏殿,但那属于苍王的**,不是我这等小臣可以过问的。 屋中飘着檀香味,仔细闻闻,还夹杂着一股很浓烈的女人香。我吸着鼻子,头向香味的来源转去,似乎是出自左手边那巨大的红纱帐。帐前低头站着两个宫女,她们的脸颊微红,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湛锋刚要向那红纱帐迈步,帐中传出了女子的**声,蚀骨**,柔媚似一江春水。“王……啊王……臣妾……嗯……”她尖叫了一声,接着传来男子微不可闻的一声低吼。 好家伙,这下明白了。 我偷瞟了眼湛锋,他顿住了脚步,很无奈地看我。就在我们俩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时候,红帐被手撩开,姜卓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面色如常,表情冷淡,看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刚刚与一女子共赴**之欢。 湛锋俯身行礼,恭敬道,“王,毕大人求见。臣担心他怕黑,就先把他领了进来。” 汗。我斜眼白了一下湛锋,虽说你是好意,但这么丢人的事情有必要摆到台面上说吗?! 姜卓的眼中闪过笑意,随即挥了挥手,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湛锋应声退下。 “毕卿随意找张椅子坐。”他好像在书桌上找着什么,头也没抬,我抓着折子,找了张靠门口的椅子坐了下来,离他远远的。这男人好恐怖,难道一个女人满足不了他的**?根据前生的经验,一般完事之后的男子都会很没精神,或者至少应该面色红润吧?我又斜眼看了看他,心中感喟,身体好真是完全能看出来的! 像是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一笑,抬起头来,现我坐的离他很远,遂挑了挑眉毛,“怎么,孤是老虎么?毕卿坐那么远,如何能与孤议事?” 我挺了挺背,回答,“陛下要臣随意坐的,臣坐这里就好。” 说是说的理直气壮,眼珠却悄悄地往他那里移去,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可眼珠还没有移动到眼角,身旁已经有人坐了下来。 我跟他,就只隔着一个茶几。他居然没有强迫我坐到他的身边,而是迁就我,屈尊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心头一热,对于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些,于君王,这着实不易。 靠的这么近,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脂粉香,很烈。这个男人喜欢掌控一切,女人对于他来说,也许就像地上爬的蚂蚁一样卑微而又可怜。见我一直瞅着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解地问,“孤身上有东西?” “陛下恕罪!臣该死!触犯圣容!”我连忙跪到地上,行礼,然后把手中的奏折递了上去,“请陛下过目。” 他看我一眼,伸手接过折子,也不叫我起,我只能乖乖地跪在地上。 “陛下!”女子的叫声似惊起了一片静水鸥鹭。一个衣衫凌乱的绝代佳人扑了过来,扑向姜卓的脚边。她如黑绸般的散着,只披了层薄纱,里面桃红的肚兜依稀可辨,侧面看,她的凤目仿能掬水,眉细长如柳,鼻尖小巧挺立,唇齿生香,肤质细白光滑,美艳不可方物。 我看得痴痴傻傻,而姜卓好像对我的奏折更感兴趣,并没有看匍匐在脚边的女子。 “陛下,求您,不要让臣妾喝药,臣妾想为陛下生养我们的孩子,哪怕像叶妃般,只是个公主!”她抱住姜卓的脚,似急切又有些敬畏,动作幅度不敢太大。 姜卓继续观览着我的奏折,没有理她。 这个时候,一个小宫女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盘子上面有一个青瓷碗,正冒着热气,药香弥漫了整间屋子。女子似是被吓到,一步步地往后挪去,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喝药!”她的叫声哀痛,泪雨滂沱,看得我心中极是不忍,不禁开口道,“陛下,她不想喝,便不要逼她吧?” 我说完,姜卓终于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扭头看向一旁的女子。那海蓝色的眸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表情也似有些愠怒,“红妃,过来喝药。孤不想说第二遍。” “陛下,求您,求您了,一次就好,一次就好!”女子对他拜了又拜,苦苦哀求,可他眸中的寒色越来越深,“不喝药可以,但是自此,孤不会再临幸于你。”话音冷如严冬,让人的心透彻冰凉。 女子的脸色一下子白得像雪,她咬了咬下唇,一点点地爬向了那个端药的宫女,她的眼泪一直在流,仿佛流不干似的,抬起拿碗的手也颤抖如秋日落叶。美眸紧闭,她端起药碗一仰脖,就要饮尽。 “碰……”我冲上前挥手打落了那碗药。 她惊诧地望着我,药水还残留在嘴角,脸上的表情显得震惊不已。 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极了,我都能听到自己如捣的心跳声,和破碎的瓷片在地上打转的声音。此时,我才惊醒,我出手了?我居然当着王的面做了如此出格的举动? 他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都让我觉得心慌,我甚至在盘算着自己的下场。他或许会下令处死我,或许会直接掐死我,因为我一次又一次不知死活地触犯他帝王的威严。可他却直接越过我,在女子的身旁蹲下。 女子的泪痕还挂在脸上,身子缩了缩,浑身都抖了起来,“王,臣妾是心甘情愿喝药的……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修长的手指碰上她如玉的脸颊,他的嘴角似乎有抹笑容,那笑却不像在学府考场时的蓬勃生气,春风化雨,反而像把人一下子扔进深冬的寒水。“对于王来说,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就已足够了。何况,惜彤,孤宠你,并不代表孤爱着你。”说完,他起身,冷冷地对站在一旁,瑟瑟抖的宫女说道,“再去熬一碗药来,这次再打翻了,就提头来见!” 那个小宫女吓得跪了下来,面色煞白地磕了个头,惊惶地跑了出去。 这个女子,居然就是外界传言,得尽苍王宠爱的红惜彤!她的美丽坊间没有虚传,可比西子,宛若出水芙蓉。可这所谓的宠爱,却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姜卓似在对她说,实际是在对我说,他的语气阴森恐怖,让人毛骨悚然,仿佛独身于荒野,四周包围着凶禽猛兽。 “王,为什么?为什么叶思璇就可以?就因为她为你生了个永安公主,你就把后宫都交给了她!”红惜彤不死心,紧紧地抱着姜卓的脚,凄厉地喊道。 姜卓把脚从她的怀里抽出来,脸庞冷凝如霜,“红妃,你最好不要再对后位打什么主意。孤的永安公主是孤唯一的女儿,她的母妃自然也母凭女贵。叶妃比你好,她虽然不如你美,但她能得孤尊敬,像已故的庄王后一样。你听好了,能被孤敬为后的女子已经去了天上,而孤的孩子,永远只会有两个!”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有些后怕。还好他不知道我是女子,他对于朝臣向来是倚重与温和的,至少我与他碰面的这几次以来,他都没有用这么冷酷可怕的表情面对过我。 红惜彤呆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抽着鼻子,甚是可怜,她也不过二十出头,正当妙龄,想要当娘的心情,谁都可以理解。但她嫁错了人,嫁给了毫不怜惜她的男子,自此命途多舛。 “穿好衣服,回你的红秀宫去。” 说完,姜卓又走回刚刚坐的位子,再不理地上的女人。 千载谁堪伯仲间 红惜彤再不敢多言,利索地穿好衣服,走人。 姜卓的面色随着红惜彤的离开,又回复到冷淡。这个男人真的好神奇,他对于男人的好远胜于女人,似乎异性相吸的理论在他身上是相反的,他,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毕卿,孤没看错你。”他终于把奏折放下,抬头看我。星光似乎都落入了他的眼睛,他的脸英俊异常。 我连忙跪下,颤着声道,“陛下相信了吗?” “水患天灾本无可避,孤很早就知道。但孤很是欣赏你的建议,越是重灾区,清贫区,越要派去贤德的臣子,而且在此两地有建树的小吏更应该破格提拔,拥有特权,如此是上策。”他倾身扶我,修长的手指陷入我臂上的官服,透过衣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寒意。这个人,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我顺势站了起来,恭敬地低头站在一旁。他不计较我刚才打翻药碗?他也不计较我替红妃说话出言顶撞他?他看起来,明明很生气的啊? 忽然,他伸手压在我的官帽上,口气很郑重,“毕守一,不是孤不保你,孤甚至很欣赏你,欣赏你的坦率,欣赏你的不畏,欣赏你的才华,很像当年的泥鳅和石头。只是这朝堂上弱肉强食,学不会生存,就不能立足。当年的泥鳅一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要与孤携手并进,但他在吃人的刑部还是偷偷地哭了,如果没有石头,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泥鳅,那个时候,孤保不了他,孤自己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君王。你比他运气好,你入仕的今天,孤的手中已握有了权力,泥鳅叫孤注意你,孤就可以做到。” 石头?泥鳅?姜卓三番五次提到的这个泥鳅应该是对一个人的爱称,可究竟是谁,能得他如此偏爱,被他屡屡提及? 身后传来了响动。有人已走了进来,在殿中大大方方地坐下。这个人居然能不经通传就直接进入苍王的宫殿? “泥鳅,你怎么来的这般晚?”姜卓缓缓放下了置于我官帽上的手,又看了我一眼,走到书桌后面坐下。 “唉,你不知道啊,今天御史台的老头和文部的太常卿简直要在我面前哭丧啦。” 居然是他……我僵硬地转身,看到陆弘熠正坐在椅子上盈盈地笑,他的娃娃脸精致得挑不出一点点的毛病,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很是调皮,与那天大殿上稳重的表现可谓大相径庭,终于,又回到了锦园陆府初见的那一次。 “小常侍,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长得太好看,你爱上我啦?”他突然跳到我面前,伸手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脸,表情乐呵呵地像得了糖的孩子。 我吃痛地捂着脸,嗷嗷大叫,苍天可鉴,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一阶官的?! 姜卓淡淡地一笑,“文部和御史台?苏天博和叶文莫有了麻烦?” 陆弘熠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姜卓的身边,耳语了一番。姜卓时不时地点头,时不时地抬头低声两句,陆弘熠又接着附耳轻语,两个人热烈地讨论着,直接把我这个大活人给忽略了。 这个时候,湛锋走了进来,皱着眉头瞟了一眼陆弘熠,说道,“童太师求见陛下。” “宣。”姜卓回完湛锋,旁若无人地伸手敲了陆弘熠的脑袋一下,陆弘熠抱着头龇牙咧嘴,嘴里不停地抗议,“哇,你好坏,为什么要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姜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泥鳅,你对他们太狠了。” 陆弘熠还嘀咕了些什么,我没听见,只是站在我身旁的湛锋,迟迟没有出去宣童百溪,而是用杀人的眼光一遍一遍地瞪视着陆弘熠。 正在跟姜卓争执的陆弘熠终于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杀人般的目光,头一扭,看了过来,“锋锋啊,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湛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怪我没警告你,你再敢对陛下不敬,没上没下的,我就直接把你丢出逐日宫去!” 说完,他狠狠地白了陆弘熠一眼,转身出去了。 陆弘熠可怜兮兮地望向姜卓,水珠子在眼睛里面滚动着,“呜呜,你看他嘛!都被你给惯坏了,石头回来我一定要向石头告状,他的弟弟太坏了!” 见姜卓没有打算搭理他,陆弘熠皱了皱鼻子,刚想开口,一块糕点适时地塞进了他滔滔不绝在抱怨的嘴,看到他目瞪口呆的可爱样子,还有姜卓看着他的温柔眼神,我忽然有种错觉,这不是在逐日宫,他们不是君与臣,只是普通人家的好友,拥有在一起毫无顾忌欢闹的深厚友谊。 就在这时,童百溪迈着官步郑重地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很有章法,老成持重,绝不多显谦卑也不露出丝毫狂傲,一看就是在官场摸爬多年的老资历。我连忙下跪给他行礼,他却径自掠过我的身旁,朝姜卓而去。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常侍,连站在明光殿议事的资格都没有,或许连他府里的侍童都不如。 “老臣拜见我王,我王天福。”童百溪踉跄着要下跪,姜卓给陆弘熠使了个眼色,陆弘熠忙奔过去,手轻轻地一带,阻止了童百溪下跪,“太师不用这么大礼。” 我的冷汗顿时直下,这个人,变脸变得可真快…… “谢过陆大人。”童百溪向陆弘熠略行了个点礼,简单的寒暄之后,便不再多言,一双眼只盯着姜卓。 “太师来见孤,所为何事?”姜卓把手中的奏折批阅好,放置在一旁,终于得空抬头,态度温和又不失威严。 童百溪行了个大礼,大声道,“梦蝶是童家唯一的骨血,请王开恩那!” “孤已说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已是轻的了。” 童百溪神色一敛,痛声道,“以梦蝶的身子骨,杖责三十,这与要了命何异啊?王!难道你一点不念夫妻之情?” 姜卓的眉头稍稍拢在一起,“不要说她是孤未过门的妃,就算她是揽月殿的主人,女扮男装进入文试考场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她既然敢做,就应该承担后果!” 揽月殿是追云王宫中心轴上的第三座正殿,同时也是整片后宫的起址,是历代王后的寝殿。姜卓冷淡的表情跟刚才面对红惜彤时的冷酷大相径庭,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王权威信。因为随着他的话音,童百溪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低眉敛,“老臣惶恐,老臣之孙如何能与追云王宫的女主人相提并论?若说天底下有当之无愧的王后,一个是已故的庄王后,另一个只能是……” 陆弘熠突然出言打断,“童太师,我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昊天律明令女子绝不可参加文试,三十大板已经比斩立决宽容许多,你若再多言,恐怕难堵悠悠之口了。” 童百溪还欲再说,看了一眼姜卓的脸色,知道事情已无转机,于是默默地行礼,而后告退。临了,他沉沉地看了陆弘熠一眼。陆弘熠丝毫不惧他的目光,灿烂地微笑着。 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童梦蝶作为童太师的孙女,算是永昌城里屈一指的官家小姐了,姜卓却依然要重罚她,不给太师一点面子……心里一沉,若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是女子,还在朝为官,会不会气得把我五马分尸?那可比菜市口的壮烈惨痛许多啊。 待童百溪走后,姜卓放下笔,冲陆弘熠摇了摇头,“泥鳅,你太过大胆。童百溪的门生遍布朝堂,五部卿除了文部太常,基本上都向着他,御史台也多半是先王时期就跟他共事的人,你如此顶撞,就不怕明天弹劾你的奏章堆满孤的书房?” 陆弘熠不以为然地仰起脑袋说:“王,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是陆弘熠,是跟石头齐名的陆弘熠!”说到这里,他忽朝姜卓直直地跪了下去,郑重道,“最重要的是,你是我认可的王,是我要追随一生的人,我的忠诚和性命一律都交给了你!” 他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在空荡的大殿上回响着,他的表情在灯火之中异常明亮,投在墙上的影子无比高大了起来。 我默默俯身退了出去,不打算打扰他们。他们的世界,是肝胆相照,心照不宣的,我这个外人,只能成为多余的人。但我何其地羡慕姜卓,一个泥鳅,一个石头,他可以这么亲切地呼唤他的朋友,他可以在孤家寡人的王位上得到这样的友谊。不管人生有多少的磨难,不管君王业何其艰难,他都知道,永远有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一路相随。 我本想回客栈,看苏天博和叶文莫到底被出了什么样的难题,可谁知刚走出逐日宫的守备范围,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湛锋叫住了。 “毕大人!……唉,你走的太快了!王有任务交给你。” 有任务交给我?我点了点头,等他继续。 “王说,杖责童梦蝶的事情,交给你去办。”湛锋一板一眼地说。 什么?!杖责童梦蝶!这不是存心要我跟童百溪结梁子吗?我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听湛锋说道,“毕大人,你要相信王,他登基十几年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他的用意。说实话,跟随王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跟刚入仕的朝臣走得这么近。王大概是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哥和陆小子当年的影子,因此对你很是特别,这是无上的荣宠。” 我心中已了然,却还是问道,“请问湛大人,您的哥哥,应该就是闻名天下的武相、神将军,号称战无不胜的湛虏大将军吧?将军定是天人之姿,这点从大人您的身上就可以窥见一二了。只可惜小臣无缘得见。” 湛锋憨厚地笑了笑,黑黑的脸顿时浮现了两个可爱的酒窝,“不对,不对,我哥跟我很不一样,他……怎么说呢,总之他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要不是被陆陆小子弄去西北整顿军务,你其实一进明光殿就能看见他。他站在武将列的第一位,只不过他从来不喜穿盔甲而已。” 有人在不远处一遍一遍地叫“湛大人”,晚上太黑,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湛锋回头看了看,犹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毕大人,大殿下当初能看出你是女子,其一是因为你的相貌太过秀美,其二是当时你落泪的神态,其三是你家的那个丫头,如果你不想被王现你是女子,以后千万要少哭!王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如若被他现,殿下,陆小子,我三个人合起来,都不一定能救下你。好了,我该走了,虽然我不知道陆小子把你弄到朝堂是为了什么,但他做事从来有自己的一套,连殿下都替你瞒了,我自然也不会多嘴,你自己小心就好。”说完,他转身,匆匆地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陆弘熠今夜对童百溪说的话,何尝不是要我字字听进,他在告诫我千万小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很生气,虽然当初是我自己憋着一口气要考文试的,但他何尝不是导火索,他既然知道会有此番结果,为什么要让我进入明光殿,问鼎文试,当上少常侍,甚至是接近苍王?还有,苍王,他对女人的轻视甚至可以说鄙视,实在是太没有道理,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才让他对女子如此地薄情?我知道,庄王后是一部分的原因,但绝对不会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个男人肯定有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 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满肚子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莫等闲·空悲切 我一路胡思乱想地回了客栈,一进大堂,就看见夏夏坐在一张椅子上托着脑袋打瞌睡,脑袋时不时地掉下,她又迷迷糊糊地抬了起来,靠在手上,继续睡觉。 “夏夏,醒醒,你怎么不在房里睡,跑到这里来了?”我推了推她,她一下子惊醒,嚷了起来,“公子,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啊,要出人命了!” “出人命?怎么回事?” 夏夏拉起我就往楼上走,“你不知道,今天苏公子回来的时候,拉回了一车的卷宗,说是文部的最高官,就是那个太常卿,命他把过去五次的文试卷子整理一遍,明日就要上交!而叶公子更惨,他好像在御史台和人打架,黄昏的时候被人抬回来了!” 我拉住夏夏,沉声问道,“夜朝夕呢?夜朝夕在哪里?” “公子!我在跟你说苏公子和叶公子呢,你怎么问起夜公子来了?他一直在屋子里面吧,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甩开夏夏的手,我一路狂奔上阶梯,一把推开了夜朝夕的房门。 夜朝夕正背对大门,一个人下着棋,听到门被推开,也不回头,只兀自轻声低语了句,“死局。” “师傅!”我喊他,他不应,我冲过去推了推他,他这才侧头看向我。透明色的眸透着昏黄的灯影,他的眼神有些没有焦距,仿佛灵魂已经飘了出去。 “夜朝夕!”我按着他的肩膀,直视着他,“你到底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面做什么啊!” 他的眼睛渐渐地回光,懒懒地说,“下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下棋,你徒弟都快被人吃掉,整惨了,你管不管!”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摊了摊手道,“丫头,你别开玩笑了,就只有你给别人找事的份,别人找不了你麻烦,否则,你就太对不起我跟聂明烨了。”说完,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身继续下棋。 “夜朝夕,我现在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我不仅被陆弘熠下了套,连姜卓都在算计我!昊天虽然多贤臣,但暗涌也多,当其冲的就是以童百溪为的顽固派,还有以陆弘熠为的革新力量,我们这一次的文试试子就是被拿来当拓路者的!你曾说过不能一直陪着我,但你也没说过你不能帮我,我要你帮我!” 夜朝夕不语,捏住广袖,放下了一粒白子。他的眼角微微地上扬,似乎在得意自己下了一步好棋,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夜朝夕!”我一挥手,把整盘棋局的棋子扫乱,气得浑身抖,“你不愿入仕,我可以理解,你不理俗世,我也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是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他看到棋盘残乱,也不恼,抬头看了我一眼,径自起身走到窗边,仰望着夜空。夜幕广阔,深沉的黑色把上玄月衬托得玉光银亮,它似乎把夜的灵气和万物的精华都凝聚在了自身,竞夜独秀。夜朝夕的广袖被夜风吹起,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会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乘风西去,身体的轮廓就只像月光在屋中的一个逼真的投影,他的黑是那一片虚渺的光亮中,唯一的真实。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而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敢出言打扰。他若只是夜朝夕,像寻常人家的男子一样,有着出众的外貌和高华的气质,或许我不会心中生畏,可他又不仅仅是普通的夜朝夕,他的身上能衍生出一段段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传奇,他的光芒能够不输给帝王将相,当他诚如夜华一样灼伤人眼目的时候,我不敢看他。 “丫头,你记住,不管时局怎样变化,陆弘熠和湛虏永远只会站在一边。只要是那个人的思想和理念,他们就会是最忠实的拥护者和执行者。至于童百溪,他就像大树一样盘根在昊天的朝堂,想要动他,那势必是血雨腥风的一场大战,你不能动树干,枝叶却可以一点点的剔除,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听到他这样讲,我连忙冲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喜道,“师傅,你肯帮我了吗?” 他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拒绝不了你,也拒绝不了在你身上流淌的,那两个人的血液。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不仅仅是作为戚璟萱而幸运,更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我本是要走了,天南地北,还有很多俊美河山我没见过。但现在为了你,我留下来。” 虽然,他的话我没太听懂,但最后那句倒是听明白了。我一把抱住了他,欢天喜地,“师傅,谢谢你,谢谢你!”他身上的味道永远淡淡的,似有还无,却让人舒服。 “为师知道你要为师做什么,苏天博和叶文莫,为师一定为你保住。但,为师不能卷入朝堂的斗争之中,只能在幕后。而且,等事情告一段落,为师必须得离开昊天。到时候,丫头,你就真的要独当一面了。”他的手轻柔地摸我的,那一瞬我有种错觉,那只手似乎与另一只手重合在一起。心抽痛了一下,我默默地退离夜朝夕的怀抱,失神地望着地面。 这时,门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谈论声。 “老哥,听说了吗?从西地刚刚传来的消息,那个聂风称帝了!国号为和,国都为丽都。” “可不是,西地五国立刻俯称臣,连飞将军的十万士兵都归他旗下了。” “还不是因为有李家撑腰才能展得这么快!” “老弟,你错了,那个聂风本来就是皇族血统,是人心所向,我看要不了多久,西地就要统一咯!” “不对不对,剩下那五国还比较棘手,他们如果联合起来,实力可是要胜过聂风啊。他手下虽然猛将很多,却缺少谋士,这场战应该难打了。” 两个人谈论着就走远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称帝了吗?建国了吗?那他一定很忙,那日看到的那个身影更不会是他,他若寻到泰雅,看到了璟萱花,就势必会懂我的心意,花叶永不相见,他不会追来永昌的。 “丫头,你答应我,你不再见他!莫说你现在天朝少常侍的身份见不了他,就算你还是戚璟萱,你也不能见他。你……明白吗?” 我看着夜朝夕的透明眸子,天地的灵气都化为一种期许,他在等我的回答,也在等我的决心。我是该说不的,我一定要说不的,不能再见他,见到他,所有的坚持和理想都会变成唯一的一个愿望,那就是陪在他的身边,生死不离。我的聂明烨,终究站在了高处,他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帝王,李湘兰一定会成为与他并肩的贤后,一切都美满了,很美满了……可是我的泪水,为什么怎么止也止不住呢…… “我懂的,师傅。苍王赐了府邸,我们和苏兄叶兄一起搬去锦园吧,过几天搬,不,明天就搬吧。”我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冲他笑,我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因为夜朝夕望着我的脸,眉头皱了起来,透明的眸子有了一抹不忍。 他忽然伸手把我抱进了怀里,他的动作很笨拙,显然是常年不与人亲近的缘故。可是他冰凉的怀抱却让我的心温暖,温暖到化成了一股股热流,落下眼眶。他总是一层不染的衣服仿佛一双张开的巨大翅膀,柔柔地覆在了我的心上。 “丫头,丫头……”他喃喃地唤,“今日你所受的苦难,将来,老天一定会用满满的幸福来换。” 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早已经碎在了丽都,我的少女情怀在蝴蝶谷百花盛开的时候,已尽数消亡。幸福,能给我幸福的人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他们甚至都不让我靠近他一步,幸福,已经离我太远太远了。 深夜,我和夜朝夕分别去叶文莫和苏天博的房间。 我抬手敲了敲叶文莫的门,里面马上传来一声怒吼,“滚回去告诉御史台的死老头子们,老子不伺候了!” 淡淡一笑,我推门而入,看到叶文莫一身是伤,正躺在床上。他的样子有些狼狈,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腿似乎也折了,听到有人进来,正想拿起枕头砸过来,看到是我,愣愣地放下枕头,疑惑道,“守一,怎么是你?” “听说叶兄受伤了,特地过来看一看,叶兄,怎么弄成这样?”我坐到床边,他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一大片地方,让我能坐得舒坦些。 “别提了,来昊天之前老头子就告诫我了,我偏不信邪。御史台的老家伙完全不把我们几个当人!你知道我和另外两个被分进御史台的进士今日被他们打去做什么吗?打扫茅厕!我抗辩了几句,御史台居然命禁卫把我毒打!”叶文莫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大不了这五阶小官我不做了,我回枫弥府去。他们自恃在朝堂多年,位高权重,全然不把我们这些后辈小官放在眼里,甚至言行侮辱,昨日我不过提议御史台的机制应适当变通,就招致此祸!” “这么说,叶兄是打算回去了?”我低头拢了拢袖子,轻轻问。 叶文莫愣了一下,忽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守一,上书房由苍王和大殿下直管,也没什么高位官吏,你被保护得很好,这是我最庆幸的地方。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不是没想过用自己的一生为国家做贡献,否则就不会辛辛苦苦地去参加文试,千里迢迢来到永昌,可是太难了,太难了啊!” 他侧过头向内,大概是不想被我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攥紧的拳头颤动着,我知道那包含着不甘,愤慨乃至几日来,被踩在别人脚底下的尊严无声的抗争。 “叶文莫!”我大声叫他,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我。 “你在文试的考场上,看到那幅画的时候,都写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闪了闪,晦涩消退了些许,“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好一句‘终归大海作波涛’,你的志向呢?抱负呢?勇气呢?竟只有这么一点点吗!你以为陆弘熠提前文试,在文试的考场上出这幅画,考兵法的用意何在?如果你不是叶文莫,如果你没有本事和才华,我绝对不会替你可惜,绝对不会替这个国家可惜!你有勇气放弃父辈的福荫,走进文试的考场,却没有勇气在能够施展自己抱负的仕途上爬起来,叶文莫,是我高看了你!”我愤愤然地站起身,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叶文莫略略沉吟,叫住了我,“守一……” 我背对着他,嘴角却微微上翘,还好。 “明日我们就会搬去锦园,如果叶兄想好了,明晨,客栈前相见吧。叶兄,不论是想登山还是要入海,不积跬步,不积小流,都做不到。我真心地希望,不久的将来,是我们这些人站在明光殿上指点江山,掌握国家的运脉。我们会站得很高,能够看得很远,能把代表崭新气象的理想和抱负付诸于实践。这不仅仅是你的梦想,是我的,苏兄的,甚至是那些离开文试的考场无法站在明光殿上的试子们殷殷的期望。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就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关上门出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边,苏天博的屋子异常地安静,既然夜朝夕说他能搞定,他就一定能搞定,这点,我从来不怀疑。 拖着满身的疲累回房,刚进屋子,就被迎上来的夏夏握住了手,“小姐,你听说了吗?大公子他做皇帝了。” “恩。”我无力地应道。 “你知道湘兰小姐被封为什么吗?” 我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自然是皇后。她是他的妻,李家是他的根基,这并不难猜。” 谁知,夏夏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恐怕全天下都没有想到,公子他竟然悬置中宫!湘兰小姐,仅仅是被封了个淑妃!” “什么!”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夏,“他真的这么做?他怎么能这么做!还要平五国西地才能一统,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要跟李家斗气还是在跟自己斗气?!糊涂,糊涂!”我急得直跺脚,开始在屋子里面打转转,“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会出事的……会出事的……他会有麻烦的……”我无意识地重复着,没现夏夏一直站在一旁,捂着嘴,无声流泪。 “夏夏?”我侧头看向她。 “小姐,小姐!求你罚夏夏吧!”她突然对着我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我俯身搀扶她,“傻丫头,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罚你。起来再说!” “不!小姐,你不知道,公子不久前到永昌来寻你了!夜公子和我,谎称小姐已跟夜公子订亲,族长也已经同意了让你们成亲……” 我往后踉跄了几步,勉力扶着桌子才没有跌坐到地上去。那日的那个身影真的是他……他没有看到璟萱花吗?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聂明烨……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用一切,换一个陪在他身边的愿望,与他共苦同甘,与他携手人生……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夏夏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腿哭道,“小姐!你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小姐深爱着大公子,还和夜公子一起把他赶走,公子明明都已经那么憔悴了,我还……” “他瘦了吗?病都好了吗?”我喃喃道。 “小姐……”夏夏哭得更大声了。 “我见不到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一股热流冲上脑门,我一把拉起了夏夏,声嘶力竭地冲她吼道,“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都要拆散我们!一个李家还不够,还有夜朝夕,还有你!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为什么要硬生生地把他从我的生命里面赶走!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疯了一样地摇晃着夏夏,夏夏惊惶而哀痛的脸占据了全部的视野,我的脑海里面有一只猛兽在愤怒地咆哮,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骇人的獠牙。它想要挣脱牢笼,所以歇斯底里,奋不顾身,几乎在拼尽生命。 后脑突然受一计重击,那猛兽顷刻之间倒地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有事,所以不能更新,后面的也陆续在构思。大概七号更,到时候多更一点,对不住大家了,鞠躬。 明知山有虎 脖子传来一阵剧痛,梦中的黑暗尽数散去,我睁开了眼睛。夏夏挂着泪守在床边,周围的景物都像被换了一样,干净简洁的民居,有一种不同于客栈的温暖。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夏夏连忙来扶我。 “夏夏,对不起,我……” 夏夏一把抱住了我,哑声道,“小姐,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太苦了,公子也太苦了……” 我回抱着她,轻问,“都过去了……再不会了……这是哪儿?” “小姐,这是我们的新家。”夏夏的笑温暖如光。 古朴的装饰,宽敞的屋子,还可以隐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想必姜卓选这处府邸的时候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到地上,我盯着那片齐整的明黄,一下子跳了起来,“天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如果你现在起床的话,应该是赶得及去上书房的。” 我一边掀被子下床,一边问夏夏,“对了,叶文莫来了没?” 夏夏一听,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来了,何止是来了,叶公子都不想走了。” 这处府邸应该处于锦园的最南边,因为四周都看不到什么建筑,显然锦园的富贵人家都不聚集在这里,说明地理位置并不算好。但这里环境清幽,园子里除了几棵叫不上名字的大树以外,就是遍地的荒草,倒是小径辟得很有章法,好好地经营一下,应该能成为一座漂亮的园子。 此刻,最大的一棵大树下,正跪着两个人,他们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但很显然,缠着纱布的那个是叶文莫,而白衣飘飘的那个正是苏天博。夜朝夕站在他们面前,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一身青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透明色的眸子高深莫测。 “恳请夜公子收了我们吧,天博仰慕您已久!昨日您一席话,天博犹如醍醐灌顶,得公子指点,实乃天博三生之兴啊。”苏天博说完,俯身磕了个响头。 叶文莫则有些结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我真的不敢相信,夜华居然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不是在做梦吧?您刚刚说您要帮助我们?可是为什么!?普天之下多少王公贵族都拉拢不了您,您就是写出《归田赋》的夜朝夕啊,您是神啊!” 我竭力地捂住嘴,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近,夜朝夕抬眼看到我,似乎微微地松了口气。 “师……啊,夜公子……这一大清早的,您这儿上演的是哪出啊?” 夜朝夕还没有回答,苏天博和叶文莫一转身看到是我,已经奔了过来。 受了伤的叶文莫跑起来特别地滑稽,一瘸一拐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到地上去,“守一!你可把我和苏兄吓死了!昨天究竟是怎么了?你家的书童说你只是太累了,可太累了怎么会情绪那么失控?要不是夜公子,你家的书童就要被你弄伤了!” 苏天博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刚好,我的书童也已从家中返回,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他到文部来找我,任何事情都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万事有两位哥哥在,一定一定记住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娘的女儿,我是聂风夜华的弟子,我是要振翅高飞的戚璟萱,我还要跟他们联手创造出这个天朝的新气象,我不会再让自己软弱,决不! 这时,有穿着内宫服的侍从小跑进来,行礼道,“毕大人,小的奉陛下之命,带您前去天牢行刑。” 去天牢?我一愣,居然这么快? 侍从见我不说话,就又催促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请你动身吧。办完了事,小的也好向上头回话。” 我回头看了夜朝夕一眼,见到他点头,便不再迟疑,上了来接我的轿子。 天牢在追云王宫之中最僻静的地方,因为建在地底下,所以出口处只站在两个官兵。我下了轿子,侧头看了看石阶下黑洞洞的一片,里面传出来的味道,绝不比我看到死神老头的那会儿好闻多少。 “毕大人,小的在前面带路,您小心点。”侍从恭敬地鞠躬,然后自官兵手里接过火把,抬起衣袍的下摆,径自弓腰下去了。 两壁的岩石在不断地滴水,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火把微弱的光芒只能勉强把脚下的路照亮。隐隐约约有哀叫声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传上来,我的后背一阵阵地凉,而在前面引路的那个侍从却表情清淡,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 越往下,空气越来越潮湿,而哀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间或有几声汉子的怒喝,还有鞭子抽打皮肉的“嗖嗖”声。姜卓居然就把童梦蝶关在这样的地方?她可是童百溪唯一的孙女,她可是个弱女子的啊! 终于到了最底面,而底面的情景更是让我瞠目结舌。两名男子被绑在正中的两个十字的木桩上,身上早已经密布了鞭痕,站在他们面前举着鞭子的壮汉正光着膀子喝酒,看到侍从跟我从石阶上下来,都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他们的身侧是长长的一排刑具架,各种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刑具看的我毛骨悚然。 侍从上前一步,略行了个礼,道,“这是陛下派来的监刑官,你们可以把童小姐押上来了。” 其中的一个壮汉看了我一眼,附在另一个耳边嘀咕了一句,“怎么,还真打童小姐啊?不是做做样子吗?王怎么还真的把人派来了?” 另一个汉子也看了我一眼,回道,“太师总大不过王吧?把人先请上来再说。” 说完,他们两个对看了一眼,向一个小道走去,那小道后面应该就是牢房了。我不禁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心中一阵凉,姜卓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一个要嫁给他的年轻姑娘,何况还貌美如花,他舍得关进这种地方?这个男人对女人真是太绝情了。 那个侍从很是会做事,从刚才说完他该说的话以后,只是举着火把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再说。 不一会儿,两个壮汉就把童梦蝶带了上来。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应该是被照顾得挺好,在这种地方,面色如常,眼睛也依然有神,只是表情的冷淡和清傲,跟这个牢房格格不入,她好象根本就不是什么犯人,也好像不是被关在这样恐怖的地牢中,反而更像是巡视边疆的将军,趾高气扬的,让她身旁比她高壮许多的大汉在气势上矮了好几截。 我微微一抱拳,笑道,“童小姐看起来过得不算太差。” “你?”童梦蝶并不面对我,只是瞥了我一眼,想来是记起了我们的两面之缘,“原来是你。恭喜啊,看样子你是考上了,第几名?那天在街上,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那样顶撞他。” 侍从见我沉默不答,便很自然地回道,“这位是本届文试的状元,被陛下封为少常侍的毕守一大人。” 听了侍从的话,童梦蝶终于转过脸来,正对着我。她眯起眼睛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口气中带了一点不相信,“你?状元?还被封了少常侍?怎么可能!当年的陆弘熠也只是个从四阶的刑部小官!” 我轻笑,“姑娘不用不相信,这是事实。今奉陛下之命来此行刑,三十杖不算少,还望姑娘保重。”说完,我扬眉看向那两个壮汉,大声道,“准备行刑!” 话落,那两个汉子却只是低下头,丝毫没有动。 “大胆,你们想要违抗圣旨不成!”我一挥袖子就要作,身后却传来了厚沉的一声怒吼,“大胆的是你!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动老夫唯一的孙女!” 我转过头,现童百溪正领着几人从石阶上缓缓地走下来。他的目光严厉得骇人,几乎顷刻之间就能把我撕裂,而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人,从官服和气度来看,应该就是各部长官了。他们这个时候到天牢来,想要做什么? 我缓缓地跪了下来,庄重地行礼,“下臣叩见众位大人。” 他们径自朝我走来,每个人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撞我一下,更有甚者直接踩着我的官服,踢我的靴子,我在他们的推挤之中,一身狼狈。 童百溪在长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拍了拍被踩脏的袍服,淡淡地笑着,并不气恼,也回看着他。他们自恃官高,不把我这种小四阶官放在眼里,那是他们的事情,我身上的这身官服是凭自己的实力换来的,我很骄傲,我没必要因为他们的轻视和欺侮而懊恼。 “大胆毕守一!不过一个小小的四阶官,居然想动太师府的小姐!”童百溪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指着我大声地咆哮道,看他的衣着和官帽,应该是刑部的廷尉。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大人!小臣是奉了王命来执法的,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王!小臣是王的臣,王说什么,小臣就要做什么!”我故意把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表情也很凛然。许是被我的气势吓到,那廷尉张了张嘴,看了眼静坐在一旁的童百溪,便默默地退到了后面去。 童百溪如猎豹一样的眼眸紧紧地咬着我,让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有些打颤。 “爷爷,救我,救我!我不要被打三十杖!”童梦蝶在一旁哭泣,高傲的脸上终于有了恐慌,童百溪不忍地望着她,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唯一的孙女百般疼爱。 “行刑!听到没有!”我握紧拳头向那两个壮汉喊道。虽然我同情童梦蝶,我也欣赏她敢于参加文试的精神,而且她的今日有可能就是我的将来,我没有理由逼她。但现在不是我感情用事的时候,我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姜卓,就是天朝的苍王,如果今天我不能动这个刑,王权就毁在了我手里。 那边的两个壮汉抬头畏惧地看了一眼童百溪,依旧没有动。 廷尉的脸上有幸灾乐祸的笑容,剩下的那几个官员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也在看好戏。在沉默的僵持中,我感觉他们的脸似乎变成一张张大嘴围在我的四周大声地嘲笑着,狂妄得不可一世。我一紧拳头,自头顶摘下了官帽,大声地喊道,“今天我用我的顶上乌纱起誓,偌你二人再不行刑,我势必代表王将你们诛杀!你二人是天朝的子民,是苍王的子民,你们的王是谁,要效忠于谁,都好好想清楚了!我同样以我的乌纱保证,偌你二人今日行刑之后有什么闪失,我毕守一一命赔一命!” 那两个壮汉终于抬头看我,目光缓缓地移到我手中的乌纱,而后抱拳道,“小的领命!” “爷爷!救我!”童梦蝶喊了起来,童百溪拧着眉瞪着我,“毕守一,你给老夫听好了,此刻你代表王,你自然可以对梦蝶行刑,但你记住,行完刑之后,你就只是毕守一,只是个四阶的小官,老夫要处置你,不过挥挥手而已!” 我笑道,“太师位高权重,要杀下官这种小角色自然容易。但此刻,下官是奉了王命而来,下官说过,王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就算赔上性命,下官也不能让王权受损!所以,行刑!” 童梦蝶凄厉的惨叫声在大牢中响彻了起来,我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官帽,看着刑杖一上一下地起落。童百溪阴沉着脸,目光阴鸷地盯着我,似乎恨不得马上杀了我。 我在他骇人的目光中,把腰板挺得笔直。 我深知自己的力量在这群高官面前有多单薄,但是姜卓既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这是我作为臣子的责任,同时,也是我为了维护王权应尽的义务。如若要为此付出什么,也是我命该如此。 “三十!”壮汉喊了一声,双双立起了刑杖。童梦蝶早已经晕死了过去,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就像一只美丽而没有生气的蝴蝶,趴在长凳上。 童百溪扑过去抱起了她,老泪纵横,“梦蝶!梦蝶!快来人啊,把太医传来,救我的孙女,快救我的孙女!”众人听了他的悲鸣,手忙脚乱起来。忙着叫太医的,忙着扶人的,忙着宽慰的,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了过来,“大胆毕守一,以下犯上,不识好歹,今天,我非要治你罪不可!我倒要看看,你那脊梁骨是不是真的弯不得!”廷尉狰狞着面孔说完,一挥手,就上来两个人。他们一左一右地押住我的手臂,官帽从我的手中滑落,我伸了伸手想够到它,它却越滑越远,直到被另一个人踩在脚底下。 我被身后的两个人用力一踢,痛得跪在了地上,我抬头依旧跪得笔直,脊梁誓不弯下。 “来人,给我杖责五十!”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中有的官名是我虚构的,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几个以外……为了虚构方便,可惜,六部我真的想不到用别的什么代,就这样好了,还是要借用的,前人的智慧无敌嘛 尚德王事 我望着壁上摇曳的火光,犹如生命之火一般渐渐地涣散,消弱,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如果我当个小人,如果我会屈服,如果我懂得变通,也许生命就不会脆弱得犹如这火光。五十杖已与死刑无异,我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轻如蝼蚁,他们不会在乎。其实,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姜卓在想到让我行刑的时候应该就预计到了这种结果吧,不论我行刑或是不行刑,都会得罪一方,下场都一样,他根本就打算舍弃我这个棋子,从而寻找一个对他有利的借口,来剔除一些枝叶了。 闭上眼睛等待刑杖,心中却有些不舍,我再无法像前世一样,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关的孩童而奋不顾身了。我有割舍不掉的人,我有未完成的愿望,我不想我作为戚璟萱的生命又是如此这般地短暂。 可不甘无用。不畏死,却贪恋生,等待就变成了一场长跑,看不到头,又一点点地接近尽头。只是我的心是平静的,静得与身旁嘈杂的人声,凌乱的步伐,格格不入。 微闭的眼瞳中忽然透入了一个模糊的影像,我只觉自己好笑,这种时候,怎么会看见他。可四周的喧嚣像是一下子被抽离了般,连即将要落在身上的杖,也迟迟没有落下。而后,近乎一致的喊声如排山倒海一样涌来,他们在说,“拜见陛下,我王天福。” 我陡地睁开了眼睛。 火光在他的侧脸投下了一片阴影,他的皮肤本就不白皙,许是年少时,时常打战的缘故,他的肤质甚至有些粗糙,下巴上还有些胡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英气的眉峰,迷人的海蓝色眼睛,挺拔的鼻梁,俊美的唇线,还有岁月赋予他的成熟魅力。他就像是一杯需要细品的红酒,入口的味道远不及细细回味时的甜美香醇。这种好看和聂风夜华的好看,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他比他们都要年长,站得也都高,视野和胸襟,自然也就大大的不一样。他的威严是手中无上的王权所赋予的,他的气势是过人的天赋和岁月的磨砺铸就,他是王者,他更是神。 他径自地朝我走过来,身后跟着陆弘熠和湛锋,还有刚刚不见了的那个侍从,我猜想,一定是他去报的信。 “王……”童百溪似乎有些惊愕,半天只能说出这一个字,还未说完,人已经跪到了地上。那些跟在童百溪身后的官员更是早已匍匐在地,有几个还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他们跟我一样,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姜卓走到我的面前,只淡淡地看了我身后的人一眼,我臂上的力道立刻消失,手重获了自由。他海蓝色的眸子凝着我,我在一片深蓝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情,极淡极淡,就像他此刻的表情。他转移开目光,又侧头看了那个踩着我官帽的人一眼,那个人吓得立马跪着把官帽恭敬地递了过来。 他并没有马上把官帽给我,而是动手整起了官帽,丝毫没有注意跪成一片的人看着他的目光。他轻轻地用手拍掉帽上的尘土,而后用袖子拂去了泥沙。那专注的表情和投入的目光居然像一颗石子一样,投入了我的心湖。少顷,他端视着整好的官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竟跟考场上的一模一样,纯澈温暖,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了笑。 “有孤在这王位上一日,卿的官帽,就只有孤能摘掉,明白了吗?” “恩。”我如捣地点头。 他为我把官帽端端正正地戴好,又旁若无人地伸手擦了擦我脏了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却异样地传递了一股热流涌向心田。他没有舍弃我,也没有把我当成他的一粒棋子,他珍惜我犹如珍惜他身边的文丞武相一样。 “王……”童百溪迟疑地叫了一声,那口气中的盛气凌人早已经消失殆尽。原来他也会怕,他终究没有忘记,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王。 姜卓倾身把我扶了起来,然后扭头看向童百溪。 “太师知道孤为何厌嫌女子么?” “臣……惶恐……”童百溪沉下头去。 姜卓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口气清淡而不失威严,“诚如众卿所知,当年尚德王为了一个女子抛家却国,隐居山林,最后甚至因为这个女子,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尚德王待孤慎重,如兄如父,品德无双,他这般高洁清雅之人也敌不过情爱二字,是以,孤对女子只留一份情,从不真心。因为男人一旦爱上了一个女人,眼中便只容得下她一人而已,至死方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童百溪一直抱着的童梦蝶身上,“所以尔等不要再花费心思于后宫之中,孤这一生,决不可能倾心去爱一个女子,孤的眼中,要放的是天下,要放的是万民。众卿若有这份心思,不如多为国家提拔几个栋梁之才,这才是上策。” “臣……有罪……” 童百溪和众部卿俯帖耳,唯唯诺诺的模样,与刚才的趾高气昂判若两人。他们就算是豺狼虎豹,在苍王的面前,也只得乖顺得像只绵羊。他们的权势是由苍王给的,给得自然也就收得,野心和嚣张气焰在他的面前苍白得就如一张白纸,一个眼神和一句话就能颠覆和掐灭。 “湛锋!” “臣在。” “请宫里最好的太医去太师府为童梦蝶诊治,伤好之后,即行封妃大典。” “臣遵旨!”湛锋领命而去。 姜卓再淡淡地环视了一眼天牢中的众人,而后迈步向石阶走去,陆弘熠和那个侍从很自然地跟在他的身后。我正不知该跟上还是留下的时候,手被陆弘熠一抓,人已经被他拖上了石阶。 侍从要去拿火把,姜卓却不让,而是在黑暗中徐徐地上行。我不适应黑暗,好几次要摔倒,幸好被陆弘熠紧紧地抓着,才一路磕磕碰碰地到达了地面。光明犹如圣火,再次见到阳光,心中居然满是欣喜,就像重生了一样。 门口的士兵忙下跪行礼,姜卓仿佛未觉,只负手望着西边。 “王怎么了?”我拉了拉陆弘熠的手,陆弘熠的目光落在姜卓的身上,淡淡地叹气,“这孩子想起尚德王了。” 这孩子?这是苍王,苍王!居然被叫成了这孩子?湛锋说的没错,这个陆弘熠还真是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可我可以看得出来,苍王很是纵容他,也很是喜欢他。 “王很讨厌女人,是因为那个尚德王吗?他是谁啊?为什么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他?” 陆弘熠望着我,忽然眨了眨眼睛,凑到我的耳边,低语,“要我告诉你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 “待会儿安慰王的事情就交给你办。”他几乎要咬到我的耳朵了。 “我才不干!”我退开一步,与这个陆弘熠保持一大段的距离。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女的啊?还是他没把自己当成男的?这么亲密的动作,成,成何体统! 陆弘熠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无所谓地说,“好啊,你不干,我就不说了,反正吃亏的不是我。”说完,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可恶,这小子,就是很清楚我好奇心旺盛是吧?偏偏我还就是好奇心旺盛到会去妥协!“好啦,你说吧。”我无奈地投降,因为实在对这个尚德王很好奇。 陆弘熠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笑道,“就知道你顶不住的。尚德王是天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王尊重他的意愿,没有把他载入国史,所以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都不知道。他文武双全,是先王得力的助手,同时品德高华,几乎赢得了所有朝臣的敬重和仰慕,最可贵的是,他弥补了先王没有给王的疼爱和教导,可以说,王之所以为王,都是尚德公的功劳。” 哦,原来姜卓跟这个尚德王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啊。尚德王文武双全,一定是因为有这么出色的师傅,才有了后来这么强大的苍王啊。我对这个尚德王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虽然没有机会见到,但光是想起,就知道当年是怎样的一幅光景。 “不仅仅如此,石头是尚德王送到陛下身边的,我也被尚德王救过,连童百溪都受过尚德王的恩德。当年的尚德王风神俊秀,倾倒天朝众多的官家小姐,可他的眼界甚高,所有天朝最出众的小姐,他都看不上。直到有一日他游历归来,卧床不起,竟是相思症结。”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倒是这个女子很了不得,让尚德王这样的男子折腰,一定举世无双。 “后来,尚德王为了这个女子,向先王请求归隐山林,先王自是不允,但他心意坚定,挂印出走,此后再没有了消息。若不是那一年的王朝大战,他不会归来,而若不是战场上传来了那女子危在旦夕的消息,他亦不会战死沙场。王视他如兄如父,自此便恨透了女子,不再让自己去爱。” 明白了,姜卓痛恨让尚德王离开天朝的女子,更恨这个女子害死了尚德王,他不想重蹈尚德王的覆辙,所以,他讨厌所有的女人,对女人也不付出真情。难怪那天我在考场上说,男人有了心爱的女人才完整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原来是让他想起了伤心事,而且他肯定不赞同我的那句话,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我举红牌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在很努力,我在努力赶工,下一章宝剑出鞘,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哈…… 宝剑出鞘 我正兀自想着心事,没现陆弘熠和那个侍从已经离开了。到我现的时候,姜卓已经那样站了很久很久,他的背影很宽厚,给人满满的安全感,可自古生在帝王之家,就有太多的无奈,无上权势是用孤家寡人四个字换来,给了自己温暖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种痛苦应该能把心田焚毁,寸草不再生。 “王……”我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微侧头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卿很勇敢,孤今日听到卿的话,甚是欣慰。孤并没有要舍弃你,只是完全站在孤这一边的人太少,石头和泥鳅都不宜出面,湛锋是孤的近卫长官管不到朝堂的事,孤思量再三,就只有卿可以。孤是相信你可以办好,才让你去的。” 原来都被他听到了啊……可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里却一阵阵地酸,三个人,如果我不站在他这一边,他就只有三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拥有很多,真的盘点起来,却少之又少,我突然觉得苍王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他好可怜,好孤单,他要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扛起整个国家,去与所有的朝臣周旋,他能做他就只能在这三个人面前。 “王!”我心头一热,朝着他直直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今日,臣在此,对您誓忠!臣定会追随您,如同文丞武相一样!” 他略微讶异地看着我,但讶异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转而看向远方,“毕卿,你的心太软,在朝堂,这是大忌。” “臣不知道什么心软心硬,臣只知道,臣想追随着您,跟您并肩作战!” 我坚定地望着他,他回看着我,眼波流动。风刮过,我们都没有动,只有衣袂翻飞,不觉地,衣带就绞在了一起。我大窘,手忙脚乱地要去解,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毕卿,孤信你。孤一旦相信了一个人,便是一生,若遭欺骗与背叛,那这个人的下场只有死!你,还有什么,要向孤坦诚的吗?”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我与他的距离不到两掌。我的心虚恐慌不知道有没有从我的脸上中显露出来,我只知道他望着我的眼神从澄澈到浑浊,到最后,我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东西。坦诚?坦诚我是女子?还是坦诚你身边的人除了你,都知道我是女子?可是,女子又怎样?这一刻,你是君,我是臣,我为你交付了忠诚,这不是欺骗和背叛,我交出的是赤胆真心,我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给你力量。 少顷,他放开了我的手,低头亲自去解衣带,那衣带缠得很紧,他的耐心却很好,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着。 “你给孤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孤会给你应得的。” 两个月,可以沧海,可以桑田。 苏天博在夜朝夕的指导之下,渐渐地在文部崭露头角,文部太常再也不能打压他的锋芒,继续把一车一车的卷宗压给他,而是上禀苍王,为之升官。五阶到四阶,虽然只是两等,他却再也不用累死累活地整理没完没了的卷宗,而是可以在文部议事。 叶文莫经夜朝夕点拨,也斗志昂扬,在御史台因为耿直敢言而名声在外。加上他直禀苍王,更革机制的犀利言语,而受苍王赏识,破格提拔他为四阶官,并能在朝言事。这是昊天开国以来能站在明光殿的最小阶的官员,并且他的官籍由陆弘熠亲自掌管。 此间,陆弘熠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很多在清贫地区颇有盛名的清官,好官被提拔到富庶的郡县或者是王都附近的地区,而原先这些地区名声不好的官员多被停职或下放,同时,增设举荐制,跳出文试冗长的选拔人才的框框,改由州府郡县不定期地推举人才,确为杰出者,经考核,能被破格提拔。 而我…… 正被各式各样的礼单,各种各样的美女,弄得眼花缭乱!我每天呆在上书房所做的事情,就是审核各地上呈给苍王的礼物,以及他生辰的时候,要进贡给他的美女画像。整整两个月,在别人飞黄腾达,志气昂扬的时候,我就全做这种事情了,美其名曰苍王生辰的礼官,是苍王眼前的大红人,实际上就是成天做这种鸡毛蒜皮于国无益不见天日看不到远大前程的破事! 我快要疯了! 伸手把手中的一个卷轴扔出门,“碰”地一声,好像砸到了什么人。天,不会是姜瑾瑜吧?他不是下上书房了吗?我连忙起身,却看见一个男子拿着卷轴走了进来。 他大概二十出头,一身浓浓的书卷气,眉目长得很清秀,甚至可以算的上英俊,但跟我所见的其他帅哥比起来就有些失色了。他的笑容很俊雅,温厚,给人很踏实的感觉,一看就不是一个坏人,一看就是一个大正派,只是他腰间挂着一把很古朴的剑,又不像是个文官。 “啊你……你找谁?”我吞了吞口水,努力地开口问道。 他依旧看着我笑,那笑容就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好友,眼眶还有些湿润。大哥,我好像不认识你吧?为什么你的表情让我觉得,我不拥抱你,喊你一声老乡,是天大的罪过? “喂,这里是上书房,你走错了吧?”我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一身粗布麻衣,除了那剑有些看不出价值以外,就是一个升斗小民。可问题是门口的守卫干嘛去了?怎么能让这种人进上书房?! “你很忙吗?我来帮你。”他径自走到我的身边,目光落到桌子上那厚厚一叠的卷轴和礼单,“原来他让你当礼官,你们已经相识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他伸手就要去拿桌子上的东西,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向他白皙的手臂,顿时那上面出现了通红的五个指印,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地不客气!他也不恼,仍是笑笑地看着我,说道,“眼睛长得真像,还好是女孩子,不然就太秀气了。” 神仙姐姐!我立刻飞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担心地看了看门外,还好,守卫都不太敢关注上书房里面的情况,他刚才的声音也不大,应该是没被人听见。我冲他低吼道,“你胡说些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被我捂住的嘴,示意此刻不能言,眼睛却弯成了两个月牙。他是真的很高,身量跟姜卓不相上下,我这才现他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并不如远看时那么年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马上放下捂着他的手,不然就会出事。 果然…… “石头,你们俩在干嘛?”陆弘熠大张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他的一只脚还在门槛之外,显然是刚准备进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刚才叫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什么?石头?石头不就是闻名天下的神将军湛虏!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在我心中跟神一样的将军,居然是这个样子!他怎么能跟湛锋差那么多?他不是应该有厚实的身材,威严的气质,像个天下第一的大将军吗?怎么也不能看起来就只像个被风一刮就会倒的文弱书生啊?还有点傻乎乎的,就知道笑,这种人能统兵千万,战无不胜?打死我都不相信! “喂,你放开我的石头,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陆弘熠冲了过来,一把拉开了我的手,亲昵地蹭到了湛虏的怀里,“石头石头啊,我好想你呀,你不是早就应该回来了吗,怎么这么久,怎么这么久呀!” 湛虏摸了摸陆弘熠的头,仍旧笑着,眼光不时地扫向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正观看着他们两个“过于深厚”的友情。 我接受不了,神仙姐姐,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陆大人?湛将军?”姜瑾瑜不知何时真的折了回来,他颇为惊诧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想来心情跟我一样“复杂”。 陆弘熠看到他,连忙放开了湛虏,故作深沉地咳了咳,湛虏依旧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在姜瑾瑜面前,他们二人都是长辈,如此失仪是有损威严的。 只是,姜瑾瑜为什么突然间又折了回来?忘记东西这种事情,我们的王子殿下可从来不屑做。 姜瑾瑜走到我的身旁,压低声音说道,“本殿没忘记东西,是真儿要本殿来找你。” 一颗巨大的汗珠滚下我的额头,用不用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真儿?我疑惑地望着他,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出了上书房,把陆弘熠和湛虏一股脑儿地丢到了身后。 因为永安公主还没有达到婚龄,所以还是住在叶妃的秋水宫里。叶妃是现如今实际掌管后宫的女子,与前不久嫁入的童梦蝶童妃,苍王最为宠爱的红妃并称为“追云三夫人”,她们与其他被苍王临幸过却叫不出名字也没给名分的女子相比,绝对是高高在上的。其中以童梦蝶家世最为显赫,红妃最受宠,叶妃最有实权。 只是秋水宫并不是什么好宫殿,离逐日宫很远不说,在整座追云王宫中也处于偏处。我听真儿说,这是她母妃自己要求的,因为自生下真儿以后,虽然姜卓仍时常去叶妃处,但只是探望她们母女,再不留宿。这个男人的心,比夜朝夕的更难以琢磨。说起夜朝夕,就不由得想起夏夏。虽我时常看到她望着夜朝夕的房门呆,却也无能为力,夜朝夕是风一般的男子,对于男人,除了聂明烨,我无丝毫把握。 聂明烨……我的心一阵抽痛,这两月,夏夏总是按时向我汇报西地的情景,他已经平了四国,只剩下最后一国,离西地一统仅只一步之遥了。而和国的崛起就像个奇迹,明皇的盛名就像如日中天的太阳一样,洒满了整片大地。他不再是我的聂明烨,而是和国百姓的皇帝,是天下的明皇,我们相背而行,越来越远,如今我回头,已再看不见他,只有午夜梦回时的相见,还让我心痛得无法入眠。 我跟在姜瑾瑜的身后想事情,没注意到姜善真已经从宫殿中冲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中一下子抱住了我,这丫头倒是一点都不避嫌。 “毕大人,你真的是很慢啊!” “公主……” “快跟我进来,来!”她拖着我就往宫内跑,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她的王兄,也丝毫不管官员不能私自进入后妃宫殿的礼制。见她兴致很高,我也不好扫了她的兴,她可是苍王唯一的女儿,姜卓疼爱非常,绝对不能轻易得罪了她,可看到宫女内侍们惊诧的目光,我还是得不断地提醒她,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动作不要太显亲昵,毕竟在外人眼中,我是个男人。 到了她的寝殿,她一挥手就把满屋子的宫女轰了出去,然后拉着我坐到她的床边,开始讲正事,“姐姐,你记得那天在安平城,我跟哥哥说要去泰雅吗?后来因为父王的口令急招我们回来,我们就没去成,也没找到漂亮姐姐。我知道各地进贡了很多漂亮姐姐,但是,父王肯定都是不喜欢的,姐姐帮我想想,怎么让父王开心好不好?” 我怜爱地看着她,很为她的孝心感动,可我如何告诉她,她父王的心根本是铁做的,普天之下没什么漂亮姐姐能打动他。苍王的心只装得进天下,根本容不进一个女人,否则凭“追云三夫人”早就把他收服了。 姜善真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要是变成女孩子,一定会讨父王喜欢的。母妃说世界上美貌的女子并不难得,但是气质高华,灵慧无双的女子,才最得父王的心。” 这个叶妃倒是颇为懂得姜卓的嗜好,难怪童梦蝶一门心思要考文试,哪怕触犯了刑律也在所不惜,想来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虽然我也听闻姜卓时常留宿她的白露宫,但喝药的事,她也未能幸免,可见她对于姜卓来说,并不是特别的。 “姐姐,如果父王喜欢你,你会陪伴在他身边吗?”姜善真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忙摇了摇头,“你父王的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何况,我在朝为官,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达到目的之后,我自会想办法离开。” “姐姐要走吗?可真儿舍不得你!”真儿扑进我的怀里,用力地抱着我,我无奈地摸着她的头,慨叹她终究是孩子心性,此间的凶险,她不能体会多少。她的一生会无忧无虑吧,现下她十岁,再过一两年就会有自己心仪的男子,而后十四岁,苍王必定会给她指一户好人家,她的一生将过得安乐和富足。 我终于开始有些想念远在泰雅的娘跟雯姨,她们一直催我早些回去,信鸽已换了好几只,我迟迟不敢把如今为官的事情告诉她们。娘一直避提天朝,若不是因为早答应了夜朝夕,绝不会让我踏入昊天一步,偌她知道了,我顶着欺君大罪,身陷朝堂,一定会晕过去的。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历喝把我的思绪唤了回来,我扭头向门口看去,现追云三夫人竟然都在,领头的那个女子,正是叶妃叶思璇。叶思璇能算是个美人,但只比普通的女子略微出众的姿色,与红惜彤的妩媚,童梦蝶的秀美相形见绌,倒是气质高雅,端庄持重。她十四岁生育姜善真,如今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子,比二十岁的红惜彤和十八岁的童梦蝶老不了多少。 姜善真忙离开了我的怀抱,扑向叶思璇,娇娇地喊了声,“母妃……” 叶思璇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严厉的目光仍是不离我,“毕大人,这儿是秋水宫,您此刻是否更应该在上书房行事?” 我不卑不亢地行礼,回道,“请娘娘恕罪,下官只是受邀前来。” 姜善真连忙应和道,“是啊,母妃,是我把毕大人请来的。前一阵子父王终于允我读书识字,因为王兄说,放眼整个天朝,毕大人的字写得最好,得夜华的灵韵,所以我请他帮我誊抄一份字帖当做日常研习之用。” 叶思璇的面色有所缓和,命人把姜善真带了下去,也不急于赶我走。 红惜彤的一双眼睛在我身上转了转,笑道,“毕大人偌真是喜欢永安公主,以目前大人在王跟前的得宠程度,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提出来,王未必不应允。” 童梦蝶只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就把目光放到别处。于公于私,她跟我都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也尽量避免与她正面冲突。只是偶尔去逐日宫的时候,会看到她在离宫门口不远的地方,遥遥地望着,目光哀伤而又痴情,我能看出来,她对于姜卓,是用了真心的。 “本宫不管毕大人在王的面前如何得宠,这里毕竟是本宫的地方,永安公主也才十岁,大人多少注意些影响才好。”叶思璇走到榻上坐下,红惜彤和童梦蝶也分别找了地方坐下来。她们三个各有千秋,红惜彤妩媚似妖,她的容貌、身材和神态浑然一体,风情万种,而童梦蝶犹如空谷幽兰,清高冷傲,难得读书识字,添了一股书卷气,优雅别致,那叶思璇不好比作花,但她像流水,涓涓细流,于细节处彰显独特,源远流长,润物无声,气质明净。 换了一般男子,得到其中的任何一个,早就此生无憾了,可是姜卓不是一般的男子,从他对她们一律冷淡疏离就可以看出来了。 “王近日在忙些什么?”童梦蝶忽然开口问我。 我答,“与往常一般,处理公务,准备生辰的一些琐事。” 她又问,“近日,都是谁在伺候?” “这……”这个问题,我实在有些难以回答。姜卓不定期地临幸一些我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女人,而且从不把任何女人留在逐日宫过夜,我如何把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来,最后又不知道去往何方的女子一一报来?红惜彤倒是被召见过几次,但不能放在这里明说。我对苍王陛下的私生活实在是不敢苟同。他随意地夺取女子的清白,虏获美人的芳心,而后把她们弃如草芥,有的时候,我真是气得牙痒痒。 童梦蝶的表情有些黯淡,叶思璇看了她一眼,就挥手让我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镜中水月 晚上,我照例“加班”,把一天整理完的礼单和画卷送去逐日宫。 今天湛锋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一看到我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把我领往殿中。 进殿的时候,刚好与抱着陆弘熠出来的湛虏打了个照面,湛锋叫了声哥,我总觉得别扭,因为怎么看湛虏都像是湛锋的弟弟,而且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刚要行礼,湛虏轻摇了摇手阻止,笑着用唇形低声说,“泥鳅太累了,我送他回去,王还在里面等你。”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湛大人,请问湛将军和陆弘熠的感情一直这么好吗?”其实我指的是,一直好得这么过了头吗? 湛锋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他们认识了很久,在王最难的时候,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我哥和陆小子算是生死之交吧,他们一文一武,是王的左膀右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舒心很随意的,我站在殿外,常常能听到里面传出很畅快的笑声。你别看陆小子一张娃娃脸,成天四处晃悠,似乎很清闲,但他常常忙得吃不上饭,睡不好觉,所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原来这样,看来陆弘熠也很不容易。” “是,作为天朝最高阶的文官,五部和御史台都要定期向他汇报工作,因为怕王太累,他常常只把重大的事情上禀,小事就与各部长官商量着处理,所以其实到王手中时,政务已经减少许多了。” 谈话间,我们已经进了殿,那天领我去天牢的那个侍从正端着药碗为难地站在姜卓的身边。姜卓抬起手微微地咳了咳,摇头道,“拿走,孤不要喝。”他的表情执拗得像是个孩子,侍从把药碗往他的面前递了递,劝道,“王,您的旧疾了,过几日就是生辰,小的如何向百官交代?” 湛锋上前一步,也劝道,“王,生病不是小事,不能意气用事。” 可谁知,神一样的苍王居然这么怕喝药,干脆把头转向另一边,坚决不肯用药。 湛锋和侍从交换了眼色,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侍从躬身刚要把药端走,姜卓忽然捂着胸口急剧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脸顿时煞白,呼吸变得急促。 侍从和湛锋急得叫了起来,“王!” 身体先于意识反应,我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就解开他领口的扣子,然后顺着他的心口给他顺气,这么做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把他当成王。当他渐渐地不再咳嗽,平缓了气息,并侧头凝视我以后,我突然觉得很不妥,他是万金之躯,我怎么能随意触碰?而且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我的掌心,手掌就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于亲密了! 我急急地收手,退离他的身边。 “王……恩……礼单……和奏折……不对,是画卷……我,臣……”天!戚璟萱,你结巴什么?我语无伦次地想要表达清楚,可越说越乱。 湛锋和侍从都轻轻地笑了出来,我偷眼看了下姜卓,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眼睛也带着一抹笑意看我。 好吧,既然你没生气,我就豁出去了。 “王,臣有事要禀!”我跪下来看着他,他接过侍从递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直言不讳,“王是明君吗?” “毕大人!怎么能这样跟王说话。”湛锋出言打断,却被姜卓挥退,示意我接着往下说。 “在臣看来,王是明君,因为忠言逆耳,王却听得忠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王既然连逆耳忠言都能忍受,为何忍受不了苦口良药呢?何况您的身体不仅仅是您的身体,您不是自己的,是天朝的,是万民的。臣听您说过,你的心中只能装着天下,装着万民,既然如此,那您是不是该为了他们,保重自己?” 他的眼像水波一样流动,光芒在他的眉梢嘴角跳跃。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他的好看,那样的雄伟壮阔,大气磅礴,就像我咏的泰山。我也多少明白了童梦蝶倾心于他的原因,他是个好君王,虽然他对女人无情甚至滥情,可他听得进逆耳的话,能忍受别人的直言进谏,无论是敢言的叶文莫还是我,他从一开始,就是包容的。这样的胸襟气度,非旷世明君不能达。 “还有!还有所有关心您的人,都希望您健康平安。天朝是在您的手中走向昌盛的,还有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臣都衷心地希望是您一直坐在这王座之上,领导着这个国家,让它安定富足。这是臣在您看来微不足道的心愿,希望您成全。”我俯身叩,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苍王,我已经将你视为了王,你征服了我的心,我愿意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这也是臣的心愿,希望您成全!”湛锋和侍从也一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脚步声缓缓地向我移近,我能感觉他在我的面前站定,然后俯身,双手握住我的肘,把我轻轻地托了起来。我抬头望着他,用仰视着君王的神态,他低头看着我,表情异常地柔和,“毕卿,你很厉害。千秋万岁,不过是一种奢侈的愿望,只要给孤接下来的几个十年,孤一定做到卿所想。”说完,他扭头向身后,“言默,把药端来!” 我看着他仰脖把汤药喝尽,言默的眼中,湛锋的眼中都有欣喜之色。喝完药,他用袖子豪气地抹了一下嘴巴,星亮的眸子美得像钻。有一瞬我为他的神情倾倒,他满满自在的表情,居然有一种出世的洁净。 湛锋被留下议事,言默把我送出了逐日宫,他是追云王宫的内务总管,官拜二阶,是宦官当中唯一被封了品阶的。他的话总是不多,表情也很少,只有面对苍王的时候,喜怒才明显了起来。这同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才,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能被提到台面上来。 “毕大人,小的就送到这里了。”言默躬身相送,我连忙扶起他。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喊“小的”我还勉强当得,如今知道他是内务总管,还是二阶官,给我几条命都不敢受他的礼。 言默轻轻地笑了下,“小的侍奉陛下多年,谁忠,谁奸,谁是主,谁是臣,还辨得清。今日毕大人的一席话就让固执的陛下喝了药,小的感激在心。小的这样的身份,只能在生活起居上照顾陛下,朝堂就要倚重几位大人了。”说完,他欠了欠身,转头回了宫殿。 我现下有些郁闷,姜卓虽口口声声说,自己身边的人不多,可随便冒出一个来,都不是等闲的人物。就说这个言默好了,一看就是个老江湖,处事的尺度掌握得非常好,前几次我没在逐日宫见到他,定是被派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了。姜卓啊姜卓,论收买人心,你第一名啊。 回到府门口,现今日府里异常地喧嚣,大半夜了,这些人都不睡觉,还赶在一起聊天?太有闲情逸致了吧?我步入园中,远远地就看见一堆人正围在花园那小到只能容纳四五人的石桌旁边,兴致勃勃地聊天。夏夏和苏家的小书童欢喜站在一旁伺候,夜朝夕则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喝着茶,苏天博和叶文莫低头站在陆弘熠和湛虏的面前,情绪显得很激动。而陆弘熠笑嘻嘻地侧头和湛虏说话,湛虏边听边点头。 半夜三更,这群人不睡觉,在做什么啊!那个陆弘熠刚刚不是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吗?这会儿居然精神奕奕地在我家聊天!没天理。 夏夏远远就看见了我,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公子,今天家里好热闹,文丞武相,夜华都聚在一起,这下,全天下都要嫉妒我们了。” 嫉妒就有鬼了!这叫影响他人正常作息时间!我没好气地看了那边一眼,苏天博和叶文莫正招手叫我过去,我迅地摇了摇头,就往自己的屋子走。我管他们是谁,现在我困了,要睡觉!还有,我瞪向陆弘熠,用眼神警告,你再用那种挑猪肉的目光审视我,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只听,湛虏笑着对夜朝夕说,“他会喜欢她的。” 夜朝夕点了点头,回说,“这丫头小时候长得那么难看,都能把那个人给收服了,现在自然就不必说了。” “喂喂,石头,你跟夜夜在说什么啊?”陆弘熠凑了过去。 湛虏拍了拍他的脑袋,“秘密。” 天,我已经受不了这些男人了,我把我是当事人这件事情给自动忽略还不行么?就算天要塌下来,都明天再说!我愤愤然地甩起袖子,飞也似地逃回了屋子。睡觉! 苏天博和叶文莫有夜朝夕帮着,我暂时可以放下心来,而且,听说叶文莫在朝堂之上的表现越来越好,刚正不阿,直言敢谏,陆弘熠有意寻个机会,让他好好立功,并酌情提拔。至于苏天博,文部的太常卿是五部卿中唯一不站在童百溪那边的,但太常卿这个人脾性不定,苏天博的前程还是未知数。 三天之后是苍王的生辰,追云王宫已经被红色给笼罩了起来,整座王宫沉浸在巨大的喜庆当中,其中最忙的就数丝纺官了。王后宫中的女人都在积极地准备着,人人都想在那天艳压群芳,连在我看来生性最为淡泊的叶妃也不能幸免。他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夫,是她们的王,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并不是真心地爱着他,可是我能感觉得到,追云三夫人对他都是真心实意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们被给予尊贵身份的原因,姜卓并不是不知道她们的情意,只是他给不了她们一样的爱,只能用地位回报。 这一天,经过层层选拔之后的六十名佳丽进入追云王宫,接受最后的筛选。一大早,我和姜瑾瑜就前往佳人云集的群芳殿。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除了教我政务,并把时政及时地传达给我之外,我们也开始像朋友一般相处,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丽都的聂明磬一样。 “其实,殿下呆会可以给自己挑个妃子,王在您这个年纪,都当爹了。”我跟在姜瑾瑜的身后,时不时地揶揄他,他只淡淡地回到,“父王劳心国事,本殿要尽快上手政务,帮他分忧,儿女情长的事情,本殿无心考虑。” 父子俩一个心性!我撇了撇嘴道,“那是因为殿下没碰着自己喜欢的,碰着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低着头往前走,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要不是我及时停住脚步,早就撞向了他的胸膛。 “喂!”我气结。 他的表情飘渺得就像天边的云朵,眼神也游离在别处,“也许我已碰到了自己喜欢的,却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我。”他没头没脑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一下子就进了群芳殿。 我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之后,大惑不解,他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怎么觉得更像在跟空气说话?“等一下,喂,等一下啊!” 一进入殿中,就被浓重的脂粉气呛得想要逃跑,我捂着口鼻向姜瑾瑜那儿靠近。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地,徐徐地环视全场。这些女孩都是从全国推荐来的,画像交给姜卓亲自过目挑选后,留下了这六十个。但最终谁能在他的生辰献舞,并得到他的宠爱,还得看今天谁能拔筹胜出。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最小的才十四岁,最大的不过十八岁,各个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况且,这个年纪还是爱做梦的年纪,看到姜瑾瑜这样的男孩,自然就免不了好奇心起,轻声议论。 “快看快看,王子殿下啊!” “长得真好看,不知道王是不是也这般……” “皮肤真好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啊……” “咦,旁边的那个大人也好俊俏啊!” “你还不知道吧?他跟王子同岁,是这一次的文试状元!” “是不是写《望岳》的那个!在我的家乡,人人都会吟咏呢。” 姑娘们议论着,话题不自觉地就扯到了我的身上,我大呼头痛,往姜瑾瑜的身后挪了挪。姜瑾瑜侧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已有笑意,表情颇为幸灾乐祸。 整个大殿就像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姜瑾瑜也不制止她们吵闹,安之若素地站着,他本就生得极好,加上帝王家的贵气和他自身卓然出尘的气质,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帝王家的贵气反而污了他,他更像只仰颈欲飞的仙鹤,属于天家。 “叶妃娘娘,红妃娘娘,童妃娘娘到!”殿外的内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盛装的追云三夫人随后步入了殿中。 “臣(民女)拜见娘娘。”我和所有的佳丽下跪行礼。姜瑾瑜是长子,地位崇高,除了王,王后和自己的师傅,其它的人可以一律不行礼,所以,他只对三夫人微俯了俯身。 三人依次落座之后,叶妃率先开口说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我和众佳丽一同起身。 这三个女人各领风骚,代表着王的后宫。她们是天朝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人,她们所处的地位是所有想要陪伴在王侧的女子心心神往的。我能在身后那一张张年轻的,艳羡的脸庞上看到很多东西,野心,向往,惊艳,决心,不久之后,她们之中或许有人会变成第四个夫人,或许有人能得到苍王的心,那么,她就是最受天神眷顾的女子,因为她折服了那仿若神般的男子,就像当年让风神俊秀的尚德王倾心的佳人一样。 红惜彤轻轻地笑了笑,妩媚而又不失温和,“陪伴在王侧应该是天朝所有女子的梦想,但我们的陛下心比天高,所以光有美貌并不够,今日选出的女子将在三天后为王献舞,这是至高的荣誉。没有选中的也不要紧,你们既然站在了这里,就都会有好的归宿。” 姑娘们纷纷欣喜地看着她,好像美好的蓝图已经在面前展开,她们也已看到了将来的富贵荣华。 接下来,童梦蝶刚要开口说话,人群的最后,一个女孩子忽然轻轻地哭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扭头向她看去。 她显得很惊慌,看到我们在看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嗫嚅着,“我,我不想被选入王宫,是我爹听说选上的女子会有银子,强把我送来的,我想要回家……”她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张脸细致柔嫩,楚楚可怜。 叶思璇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大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能被选入王宫伺候陛下是你一辈子的福气,你竟敢抗拒!” 少女手足无措,脸上的泪水急地滚落,她不断地磕着头,喊道,“求娘娘开恩,我已经心有所属,真的不能进宫啊!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要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他啊!” 我心中不忍,想要开口替她说话,姜瑾瑜却迅地递给我一个眼色。 那个可怜的女子不断地哀求着,但进了王宫,哪还能由着她?最后她被叶思璇打入了天牢,生死难测,我几次想要开口求情,都被姜瑾瑜用眼神制止。虽然我是礼官,但这场筛选并不由我负责,我已无心再在群芳殿呆下去,没过多久,便寻了个有事的借口,匆匆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偶又晚了,但偶交上了……偶没有为姜卓拉票,只是想看看他得不得人心而已。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下一章,“愿得一心人”,再下一章,貌似是“舌战明光殿”,偶预报工作有没有做得很好啊,(*^__^*)嘻嘻……还没定稿,只能貌似一下哈。 愿得一心人 一路上,那个女子泪流满面的脸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胸闷难当,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沁湖边的凉亭中。沁湖是王宫中最大的人工湖,湖水很深,也很澄澈,湖中养着苍王最为心爱的几尾金鱼,湖边遍植花草,绿树成荫,风景很是秀丽。 “青梅竹马,绝不离开”那几个字眼,就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脏,我极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荆棘已经包裹住了我的心房,我明明已经无能为力,却还是想要挣扎。曾几何时,我也与他青梅竹马,曾几何时,我也被迫离开,留他一人独自面对风雨沧桑。我甚至已经不敢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哀莫哀兮生离别,天各一方的爱恋,脆弱得像一丝线。 有缘无分说来简单,世间真能一笑置之的,又有几人。 我忘情地哭泣,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直到微微泛黄的手绢递到我的面前,上面绣着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 “王!”我惊慌地转身下跪,一边抬手迅地抹了抹眼泪。 姜卓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竟有一丝惊痛,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我也向他承诺过再也不哭,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臣有罪,臣……” 他默默地收起了手绢,缓缓道,“孤听说叶妃处置了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王,臣求您救救那个姑娘,她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不想进入王宫,她没错啊!她只是想要陪在心爱的人身边,她并没有错啊!” 他俯身要扶我起来,我却摇了摇头,固执道,“王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所以您不知道,把相爱的人生生地分离有多么地痛苦。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可以抛却,因为什么都比不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满啊!” “毕卿……”他的眼中闪过震撼。 “王,求您,臣求求您,救那个姑娘,放她回去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吧!不要拆散他们!求求您不要让人拆散他们!”我拼命地作揖,要给他磕头,只求他能救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后宫之中叶妃最大,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办到了。 他俯身一把按住我,没让我的头磕到地面上。 “王……”我泪雨滂沱地望着他,心知后宫的事情他向来不干涉,他既然把后宫的事情交给了叶思璇,就不会冒然插手。可是那个女孩好可怜,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有情人它从不成全,为什么! 他深深地凝了我一眼,突然侧头喊道,“湛锋!” “臣在!” “传孤的旨意,把叶妃关起来的那个姑娘放了,好生地送回故乡。” “臣遵旨。”湛锋虽显得有些惊讶,却毫不迟疑地退出了凉亭。 他竟然答应了!“谢谢您!”我激动地要给他叩头,他却摇了摇头,把我扶了起来。 他转身在凉亭中坐下,并不急着走,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干脆就不去想。其实成全别人何尝不是在成全自己?我这样有失常态,奋不顾身地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若能完满,于我和聂明烨,是不是一种补偿? 半晌,他抬手招我过去,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毕卿可是有心爱之人?说出来,孤为你指婚可好?”他伸手抹去我眼角残留的泪水,表情慈爱得就像一个父亲。他的手掌竟出奇地温暖,不同于指尖的冰凉,看着他温暖的眼神,我吸了吸鼻子,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问题棘手了,我反应得那般激烈,说没有心爱的人,能骗得过他吗?可是,要我怎么去编排一个心爱的人出来?还得是个女子?何况,我已对他宣誓了忠诚,我不想再欺骗他。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个擦肩而过,所以两个人从相知到相许,需要天大的缘分。臣与他有缘无分,王就不要再问了。” 他的眸光暗了暗,看向沁湖。湖面有微波,飞鸟掠过湖面,结伴扑腾向湖边的大树,动作有些笨拙好笑,游鱼自得,俩俩地聚在一起,悠闲地甩着尾巴,身上金光的鳞片能与太阳争辉。 “卿一定觉得孤不懂情爱。其实孤年幼时,也曾有过期待,只不过那期待随着他的消亡而变得无望,孤亦不曾再想。”他很少显露出脆弱,此刻看到他略显哀伤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一道伤口,那伤口经年累月,或许愈合了又撕裂,撕裂了又溃烂,直到今日,已不能好全。 言默匆匆而来,给他递了个眼色,他点头,轻轻拍了拍王袍,起身要走。 “臣恭送陛下。”我要下跪行礼,他抬手托住我,没让我跪下,“毕卿以后要变得坚强些,你的泪水总是没来由地让孤心软。”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随着言默步出了凉亭。 苍王的生辰终于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全家忙得鸡飞狗跳,就只有夜朝夕能安安稳稳地在屋子里面睡大觉。叶文莫鬼叫着把鞋给穿反了,一向冷静的苏天博好不到哪,连外衣都没有披就匆匆离了家,而后折返,是一脸的尴尬。 我急急地进宫,去拿丝纺官刚裁好的王袍,而后守在逐日宫的门口,等着姜卓醒来。言默看到我,躬了躬腰,笑道,“大人早。那位姑娘的事情,小的都已经办妥了。小的不得不佩服大人,您总能左右王的决定。王向来不管后宫的事情,为了这事,叶妃那儿似乎还闹了些别扭,但王还是命小的办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表扬,只能挠了挠头傻笑。 宫中传出了响动,言默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殿内还点着宫灯,几个宫女围在小门口,颇有些为难地看着我。那是通向苍王寝殿的门,苍王睡觉时一向不喜人打扰,所以所有内侍都在正殿这里等待。 “怎么回事?”我把王袍交给一个宫女,问道。 “毕大人,王……似乎醒了,可是没有叫奴婢们,您能不能进去看看?” “是啊,如果是大人的话,王一定不会生气的。快来不及了,大人就进去看看好不好?”一旁的一个宫女双手拜了拜,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是不能再耽搁了。我应允了她们。 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过那扇门,走过一条不算太长的小道,道旁是一个小小的精致花园,居然种着跟我家一模一样的那种树,没来得及多看,已经到了尽头。尽头是一间屋子,应该就是姜卓睡觉的地方了。站在门口,我深呼吸了口气,轻轻地叫道,“王?” 屋中没有人回应。我壮着胆子推开了门,现门并没有锁,步入屋子,里面的景象让我大吃了一惊。姜卓正憋红着脸,想把头从衣服的扣子上扯下来,他只穿了件单衣,因为拉扯,衣服大敞,整个前胸一览无遗。他的身体很强壮我原先就知道,可看到真实的肌肉,还是为他的好身材赞叹了一把。 他看到我进来,似乎有些惊讶,却并不气恼,仍旧低头固执地扯弄着头。因为看不见头到底缠在哪儿,他只能用力地扯着,大概有些疼,他皱起了眉毛。 “好了好了,不能再扯了,臣帮您!”不忍再看下去,我连忙上前,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帮他解头。 眼角时不时地能瞥到他强壮的身体,他身上的味道一阵一阵地袭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姿势暧昧异常。手上的动作渐渐加快,可我既怕弄疼他,又怕弄断头,所以没能马上把头弄下来。我能感觉到他睇着我的目光,刻意低头回避,可是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犹如芒刺在背。 “好了!”我舒了口气,理顺了他的头,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疑惑地仰头看他。 “卿的脸……”他直直地盯着我看,目光满是探究,我在他的审视中竟然是满心的惊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手,他却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拉向他,“孤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孤会对你有一种很奇怪的……” “陛下!”陆弘熠大叫了一声,着实把我和他都吓了一大跳。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得救了。姜卓的目光太恐怖,我在他的凝视下几乎不能思考,不能辩白,差一点点就要缴械投降了。 他又看我一眼,松开了揽着我的手,起身整理衣服,而后走了出去。等他走后,陆弘熠侧头暧昧地看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这个陆弘熠!我差一点就暴露了,我离菜市口壮烈已经不远了,为什么他还能这么高兴!不行,以后一定要尽量避免跟姜卓单独相处,千万不能再生今天这样的情况,否则下一次,就是我被他识破的时候。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明光殿,作为苍王生辰的礼官。叶文莫虽站在文官列的最后一个,却还是志得意满地向我挥了挥手。我点头向他示意,他那日的退缩只是昙花一现,我明白,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前路,并打算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姜卓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分别是湛虏和陆弘熠,然后是我和湛锋。红红的地毯直通向高高的王座,百官全都俯身恭敬地站着,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每个人都很清楚,以苍王的地位权势根本不会缺什么东西,手中的这些礼物,只是他们对苍王宣誓效忠的意思表示。 湛虏和陆弘熠分别走入文官列,武将列,我和湛锋随着苍王上了金銮。站在这个高度,可以把整个明光殿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官员脸上的表情,还是他们细微的动作,王不愧是掌控着天下的人,处在这样的高度,自然如明镜在胸。那我当初站在进士堆里一直低着头的样子,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想就大窘,不自觉地,手中的祷文竟被念错了几个字。 这下糟糕了!百官都抬头看向我,表情丰富各异。 “大胆!这是何等的场合,居然能念错祷文?!果然是不足以担当大任。我早就说过,少常侍能有一些见解,不过是仗着运气好而已。”吏部的郎中令最先难,听姜瑾瑜说,这次整顿朝纲,他的亲戚因为贪污等原因,被停职的停职,被下放的下放,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倡导者是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陆弘熠挑了挑眉毛,刚要说话,户部内史却先他开口,“什么破格提拔清贫区的官吏,他们就像一夜暴的商贾一样,根本没有足够的背景和本事站在这明光殿上!” 户部内史的家世显赫,是天朝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自然看不惯出身布衣的官员平步青云,在他的眼里,高官就是应该由士族垄断,而后代代相传,庶民根本不应该染指。 朝堂之上因为这个插曲而喧闹了起来,支持郎中令和内史的官员显然占了大多数,叶文莫等人人微言轻,抗辩的话语很快就被淹没在百官的后头。指责的矛头一致对准了我,几乎是各部卿都对我有意见,包括以公正严明著称的御史台。 官官相护,这些人在我看来廉价得还不如升斗小民,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不像贫苦人家一样要日日计较着生计。他们享受朝堂俸禄,衣食无忧,不但不想着为国分忧,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扩大自己的利益,何其地自私!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我“啪”地一下合上祷文,扭头看了姜卓一眼。他本想开口说话,低头碰到我的目光,似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想法,轻点了下头。 我感激地向他拜了拜,而后步下金阶,走到了百官之中。他们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光嘴巴不够,还用手指指点点,我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笑声在嘈杂的人声之中显得很是突兀,大殿迅地安静下来。 廷尉站出来,大喝,“大胆毕守一,你是在嘲笑百官么!” 我横眉看向他,“我看大胆的是你!今天我是什么身份,今天又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这些天朝的高官们,都没有把我无上苍王放在眼里么!”我抬手冲着苍王的方向一抱拳,眼睛冷冷地扫过他们。 百官抬头看了姜卓一眼,纷纷禁言,陆续地低下头去。童百溪的目光只停在我的身上一下,泰然自若。不愧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知道什么场合该说话,什么场合不该说话,亦或者,他不用说,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说,他根本不用出面。 我昂站在他们之中,官虽最小,气势却不弱。好,今日,我倒要效仿效仿夜朝夕,为自己争出条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舌战明光殿,会是阿宝官吏生涯的一个转折,提前透露一下。我说同志们那,咱给姜卓起个好听点的昵称不行,姜大叔,老姜,再这样喊下去,他就真的老了…… 其实阿宝跟姜卓的缘分很深很深,并不单单从在蝴蝶谷初见的那次算起,还要追溯到尚德王在世的时候。其间的故事比较复杂,偶看有没有空写番外。无论如何,希望我笔下的姜卓,能得亲们的喜欢。期待听到更多人挺他的声音。至于聂饭,我不用征集也成片估计,这一章,仍然献给姜卓,还有喜欢他的亲。同时喜欢聂的亲,因为你们的喜欢,小聂过得很好,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这么说。嘿嘿。 ~~~~~~~~~~~~~~~~~~~~~~~~~~~~~~~~~~~~~~~~~~~~~~~~~~~~~~~~~~~~~~~~~~~~~~~~~~~~~~~~~~~~~~~~~ 其实说到姜卓的年龄,可能有的亲会介意,说他是老男人也对。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故事设定在他初登大宝,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可能就要远比现在复杂了。成长为帝王,还不是我所擅长,我只能把成品拿出来,他已经是个帝王,也已经站得很高,能够为自己而活,能够纯粹一些。有的亲会说了,姜卓这个人这么滥情,跟个“种马”一样。我能不能为他辩白一下?他是王,有他所处的位置和身份,他并不是滥情,只是封闭了自己的心。他的生命中有一条伤疤,被最敬爱的人划下,他不愿相信爱,不敢放任自己去爱了而已。亲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可以写出来跟我讨论一下,毕竟我只是一个人,这些想法或许亦不周到。 但我想如果倾心相许,可以跨越的不仅仅是年龄,就连时空,也是微不足道的。当然这句话跟本文无关,亲们别多想。罗里八嗦的有没有很烦?嫌弃的可以自动忽略哦。下一章,明天更吧。 舌战明光殿 “郎中令大人!”我对着郎中令一抱拳,他皱了皱眉毛,看着我,并不说话。 “你似乎对小臣提出的方案很有意见?” 郎中令嗤之以鼻,“本官不会跟小儿一般见识。” 我一笑,又转向内史,内史一向狂妄,见到我看他,便率先难,“毕大人所谓的那些在清贫区的官员,不是出身贫寒,就是曾被吏部流放,他们所能治理好的,也不过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地方。站在这明光殿上的,都是为国家办大事的人,他们根本就没那个本事!” 话锋一转,我问,“小臣敢问大人,国之根本是什么?” “国之根本……”内史沉吟了一下,看向郎中令,郎中令摇了摇头,也答不上来。 我扬声喊道,“让小臣告诉你,国之根本为民!昊天的富庶,强大,并不在于站在朝堂之上的诸位家里有多少地,养了多少妻妾,而在于在外面辛勤劳作而后纳税供养你们的那些老百姓,生活过得究竟如何!” 有少许官员听了我的话,颇为尴尬地低下头去。 “小臣在幼年的时候,曾下地干过活,也与农家的百姓一起生活过,他们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你们扪心自问,地方官们关怀百姓的时候,在为百姓吃苦受难的时候,你们这些高官在做什么?!内史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出身贫寒,请问如果不出身贫寒,而是像你们一样高居朝堂,怎么懂得民生疾苦,怎么代表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并把他们的声音传达到朝堂!” 内史僵了僵身子,低下头去,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郎中令,郎中令一直低着头,瞄了我一眼,也没再说话。整座明光殿陷入了死寂之中,偶尔有人抬头,也只是迅地看一眼坐在金銮之上的苍王,便迅地低下头去。刚刚指责我的人,尽数没了声响。 今天是苍王的生辰,我本不该多讲,可是人一旦被一种氛围带动之后,就会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所以我继续说道,“我王在位十余年,给予各位的荣恩,不可谓不多。但小臣斗胆直言,荣恩只是针对诸位大人,你们也曾饮尽风霜,你们也曾背井离乡,你们也曾在朝堂摸爬滚打,你们花了数十年的光阴才得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这是你们应得的,小臣不敢有任何的不尊不敬。” 我环视了大堂一眼,话锋一转,“但,这并不代表,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得到同等同样的恩德。并不是由诸位为他们铺好将来的路就是为他们好,路得由他们自己去走,那样才走得坦坦荡荡,那样的人生才有价值!王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包括前几日被在堂的诸位大人百般欺凌的叶大人和苏大人,哪个不是出身显赫?诸位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子孙后辈,有没有觉得些许惭愧!” 本来还高昂着头的几个朝官似被当头一棒,一张脸上全是错愕。我看了一眼站在文官列最后的叶文莫,他咬着牙,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他从不跟人说自己是枫弥府尹的儿子,他的父亲也从来没为他在朝堂打点过什么,今时今日,他站在这明光殿上,靠的都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此间的辛酸,身在朝堂的人不会不明白。 阳光洒入了明光殿,大殿上静得连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都听得见。这啼叫清明,如同荡涤阴霾的阳光,把自然的纯净和生气徐徐地放入了大殿。我的声音仿佛还在大殿上遍遍回响着,如风一般刮过自己的耳畔,吹进心田。我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当年聂明烨带我躬耕的用心,不自己动手不会明白,自己的人生不经由自己奋斗耕耘,就不会有收获的喜悦,就不能体会生命的价值。不亲身经历不会明白,人间疾苦不是养尊处优的高官所能够想象,“胸怀苍生”对于国家的决策者来说,是义不容辞,是责无旁贷! 我缓缓地转身,对着苍王跪下,“臣请陛下赐臣无冶县令一职。”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百官无不用惊诧的目光望着我。在他们看来,如今的我是苍王面前最得宠的朝臣,我尚且年幼,又与文丞武相走得那么近,前途定是无量。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我会自请去那水患连年,民不聊生,无人想去的无冶县。 姜卓离我太远,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地感觉他握着王座的手紧了紧,“毕卿……此事稍后……” “王!臣儿时习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臣尚年幼,臣的资历在众位大人看来,根本不足以辅佐君王,臣自请下放,一则为王分忧,解决无人肯去无冶赴任的难事,二则与民共苦,解决了无冶的贫病和浪江的水患,我天朝便再无百姓尝受饥寒!” 我匍匐向地面,闭上了眼睛。前方等待我的不知会是什么,然而这一刻,我无比地坚定而又执着。王,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梦想是“会当凌绝顶”。我向往着陆弘熠和湛虏所站的高度,我渴望有朝一日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明光殿的最前面,能靠你很近,那时的我,才有资格大声说,是与你并肩作战的。 从正四阶自贬到七阶,自天朝开国以来,应该还没有此先例。太常翻遍了典章,太史满头大汗,各部卿面面相觑。 工部的司平见我提到浪江的水患,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面上,“臣无能,身为工部总长,没能为王分忧解难。”“臣等无能。”工部所有的官吏都跪了下来。 “臣也无能,百姓疾苦,本为臣的职责!”户部内史也跪了下来,所有户部的官员跟着跪了下去。 郎中令握了握拳头,扬声喊道,“官吏更替让王劳心,是臣的过失!”随着郎中令,吏部的官员也全数跪了下去。 刑部和文部也不敢怠慢,集体下跪请罪,御史台众人见状,也陆续地下跪在地,顷刻之间,文官列除了童百溪和陆弘熠,竟是各个有惭色,无人敢抬头。 姜卓久久地不言,任由他们跪着。 直到有人进入殿中,大声地禀报,“王,各位娘娘还有王子,公主都在宫外等候,是否宣他们进殿?” “宣!”他终于开口。 此刻进入明光殿的三个女子的美丽,用任何言语来描绘,都显得苍白无力了。我从来不怀疑姜卓的魅力,也从不怀疑他看人的眼光,就算是他不爱的女人,能在他的后宫占有一席之地的,也必定是人间绝色。此刻一身湖蓝的叶思璇,纯净得仿佛高山流水,她的打扮非常简单,却清丽脱俗。而一身红装的红惜彤,描绘着红色的眼影,把一双水眸的柔媚凸显得淋漓尽致。月白广袖长裙的童梦蝶,仿佛天宫中的仙娥,体态婀娜,容颜秀美,还有只可远观的圣洁与清傲。 明光殿凝重的气氛,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散去,鲜丽的色彩明亮了朝堂,女子的香气盖过了呆板的朝服上那厚重的尘事气,把百官生硬的脸庞拂软。追云三夫人在金阶之下,朝着姜卓盈盈跪拜,而后姜瑾瑜拉着姜善真的手,也步入了殿内。 “父王!”被慎重打扮过的姜善真看到姜卓,相当兴奋,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姜瑾瑜没来及得拉住她,便随着她去,因为没有人会真的去跟一个十岁的小公主斤斤计较那些繁复的礼仪。 姜卓自王座上起立,步下金阶,一把抱起了扑过来的姜善真。当他们的脸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现,所谓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是这样了。 姜善真搂着姜卓的脖子,小脸蛋红彤彤的,难掩喜悦,“父王,儿臣好久好久没看见您了。母妃教了儿臣好多恭贺父王寿辰的话,可儿臣一句都记不住,儿臣就说一句好不好?愿父王福寿安康。” “真儿乖,父王得这一句也就足够了。”姜卓难得地露出极温柔的笑容,眼睛里满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爱。相较于他与姜瑾瑜相处时的威严,与姜善真的相处就更贴近寻常人家的慈父形象了。这样的他有了一顾浓浓的人情味,那因冰冷的王座而高高在上的感觉,荡然无存。 陆弘熠对着所有跪在地上的文官打了个手势,文官们纷纷站了起来,退到一边。没有人敢破坏寿星的兴致,更不要说这个寿星还是个王。 姜卓把姜善真抱上了金銮,放坐在膝盖上,不时地逗她玩儿。姜善真天真可爱的笑声让所有人的脸都不自觉地扬起笑容。这样的感觉真好,没有朝堂,没有政务,没有争斗,没有黑暗,生命偌总能单纯得像一个孩子的世界,那该有多好。 百官纷纷地向姜卓献礼,姜卓的脸色也渐渐开明了起来,但我能看得出来,那些礼物他都不喜欢。直到姜瑾瑜躬身捧出了一幅卷轴,他的眼睛才如晨曦般明亮了起来。 “父王,这是儿臣在闲暇之时遍阅典籍,撰写的《治水方略》,希望能为父王分忧。” 湛锋把卷轴递给了姜卓,虽然姜卓的面上还是淡淡的,但眼中还是渐渐地充满了笑意。这个儿子很懂他的心,亦很孝顺,更重要的是才华出众。他对于庄王后,该是无愧了吧。 大概看到哥哥的礼物让父王很高兴,姜善真转了转眼珠,自腰间扯下了一个小袋子,献宝一样递给了姜卓,“父王,这是儿臣的礼物!” 姜卓扬了扬眉毛,接过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一些金银饰。 “这是……”姜卓捧着饰,疑惑地看向她。 姜善真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腰带,回头偷瞄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儿臣不常戴的饰,儿臣想把它们捐给无冶县。儿臣那日听到王兄和毕大人说无冶县因为水患流寇,好多百姓都吃不上饭,儿臣觉得他们好可怜,就想尽自己的一点心意。前日毕大人给儿臣送了一张字帖,上面有一句话儿臣很是喜欢,说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於人。’虽然儿臣的力量很小,但积少成多,儿臣以后每天省一点点,就会累积成很多,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姜卓动容,俯身把姜善真抱入了怀中,“孤的好女儿,孤一定要重重地赏你!”他的目光却透过重重的人海直向我而来,那片深蓝中滚动着惊涛骇浪,我忙慌乱地低下头。而站在一旁的叶思璇,也凝睇着我,缓缓开口,“毕大人才华横溢,在无形之中对永安公主谆谆善诱,本宫甚是欣慰。陛下若要赏,赏的也是毕大人才对。” 我忙跪下,“臣万万不敢当!公主天生灵慧,心地纯良,臣并没有做什么,这是公主自己的意思,陛下赏公主就好。臣也愿将一年的俸禄捐出,与公主的心意一道,送给无冶县的百姓。” “臣家底不厚,但五百两能拿得出来。”陆弘熠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对姜卓拜道。 湛虏侧头想了想,笑着说,“陆大人出五百两的话,臣自当出一千两。” 童百溪也对着姜卓拜了拜,“臣也愿捐出一千两。” “臣捐一年的俸禄。” “臣五百两。” 顿时,满朝文武,人人争先恐后地捐银子,户部内史手忙脚乱地拿笔记着,生怕疏漏,竖着耳朵写了又划,划了又改,最后实在来不及,就遣户部的官吏,一个个地核实。一番下来,居然筹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这下无冶县的百姓,能安稳地度过冬天了。 接下来,是由追云三夫人挑选出的五名女子为王献舞。我已经尽量地隐在人群之中了,可仍能感觉到,数道目光一直追着我不放。我悄悄抬头向王座的方向,毫不意外地与姜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喂,你不欣赏歌舞,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而一直关注圣颜的有心人,自然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我,几道意味深重的目光,让我坐立不安。我悄悄地寻了个间隙,便逃出了明光殿。 作者有话要说:长篇累牍很累,我正在努力修改,务求简练。 故人千里 我沿着惯常走的路去上书房,沿途跟熟识的官兵还有宫女打招呼,我的礼官职责应该履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苍王所谓的与众同欢的节目,我是能不参加就最好不参加。今天在明光殿,用豁出去的心态顶撞了几乎所有高官,他们当下不敢作,事后报复不报复我就不知道了。何况因为我两番无心的言论,牵扯出了检讨大会和捐钱大会,我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欢呼雀跃,还是该为自己又向死无全尸迈进了一大步而痛哭流泪。 “小东西,你等一下!”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我吓得往后一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 “陆弘熠,你大白天的吓人有意思吗!”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怒瞪向正笑盈盈的陆弘熠,他不在明光殿与姜卓同庆,跑到路上拦截我做什么? 陆弘熠轻揉了揉鼻子,忽然凑了过来,表情很是困惑,“我不懂你,你究竟是单纯,还是复杂?” “什……什么意思?” “如果说进入昊天是夜夜牵的线,这个说你不知情,我可以理解。可后来,你接近王子,拉拢公主,收买苏天博和叶文莫,可没有人推波助澜吧?你究竟要做什么?!”他突然俯身,银色的眼眸离我不到一厘远,大大的眼睛褪去了嬉笑之色,而换了一种正经,这种正经出离地认真而富有威慑力。 这才是他治国星陆弘熠的真面目! 我笑了笑,一派坦然,“凭大人您的聪明才智,如果不知道小臣在想什么,是不是太对不起您的大名了?何况,大人为什么要把动词都说得那么难听?王子和公主在安平城小臣就见过了,苏天博和叶文莫也没被小臣收买,大家不过住在一起,这还是您的王,给小臣安排的。” 陆弘熠负手起身,原地转了个圈,似在思忖,也似在下决心,而后他抬起头,银白的眼瞳里有抹忧色,“我也曾想过要把你和苏天博下放,但无冶绝不是好去处。龙溪的匪盗,浪江的水患,涵谷府的贫弊,都不是凭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的。更何况,出了永昌,我,石头,王,都再保护不到你。” 我不以为然,“为什么我要受你们的保护?一开始,是师傅跟你的打赌把我引向了仕途,可现在我是在为自己走这条路。无冶县没有人愿意去,我也正需要历练,当个县令,有什么不好?没有朝堂,没有童百溪,没有人压迫,我可以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我说过了,要当大任,就必先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更何况,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可以!难道要因为你以为的不可能,所有人以为的不可能,我就要放弃自己坚持的可能吗?我不,绝不!” 他叹了口气,“真是固执的孩子。官吏的调动,我是可以做主,但如果你说服不了王,你也去不成无冶。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王不会允的,他对你……”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话说一半有意思吗?我愤懑。 到了晚上,王宫中仍灯火通明,追云不夜。苍王在明光殿大摆宴席,与百官同乐。而沁湖边却静悄悄的,他回逐日宫必定要经过这里,既然陆弘熠说,要说服了他才能去无冶,我便在这里等他。 夜有些凉,水里的鱼儿似乎都睡着了。月亮静静地倒影在湖面上,偶尔有风吹过,吹起一池涟漪,轻轻地摇碎了它的轮廓。小时候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有明月的夜晚,总是看不到满天繁星呢?我支着下巴,望着湖面出神,已是孩性大起,天上会不会真的有神仙,月宫会不会真的住着嫦娥和月兔? 湖面印着我模糊的脸,旁边……怎么又多了一个人出来?! “王!”我连忙跪了下来,叩拜行礼。为什么每次撞见他,他都悄无声息的,叫言默或者湛锋喊一声也好啊!弄得我每次都手忙脚乱。 他身上有些酒气,看了我一眼,就探身望向湖面,好奇道,“什么好东西让毕卿看得出了神?” 我能老实说是在看水中的月亮吗?“臣只是在想,为什么王每次都要悄无声息地出现,总是让臣惊慌。”我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他笑了笑,伸手按在我的官帽上,轻轻地拍了拍,“脾气倒是不小。孤刚刚看你一个人在沉思,怕扰了你,才没让湛锋出声,好心反倒被你数落。”他转向石凳坐下,挥退了众多的侍从和官兵,只留下湛锋一人在亭内,“好了,起来吧。特意在这等孤,一定是有事要说了。” 我没有起身,而是吃惊地望向他,他怎么知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看到我望他,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袍,说道,“贤卿嗜家如命,以往一干完公务就会迫不及待地回去。难道卿要告诉孤,卿一整日不见踪影的缘由,只是深夜,要在孤回宫必经的路上看风景?” “是……臣是有事要奏……才早早地离开明光殿,在这里等陛下的。”我有些心虚地答道,心想,他不计较我擅离职守,我也就不要跟他较真了,“臣想请王准臣去无冶当县令。” 原以为他会很快地给出一个允许或者不允许的反应,可直到我的脖子低垂到僵硬,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他不说话,我就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面,全身都跪得酸疼。这是姜卓最狠的一次,以往虽然每次见到他都要下跪,但他很快就会让我起身,或者亲自扶我起来,这次却任由我跪在地上,不闻不问。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全身都要麻,快支撑不住了,才听到他一声,“毕卿知道无冶是什么地方么?” “臣知道。涵谷府最贫穷的县,县令几乎是每三个月换一次,人口不足百户。因为与龙溪府紧挨,匪盗横行,又因为是浪江的流经地,连年受水患困扰。前任县令被撤下之后,吏部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赴任。听说百姓饥贫,前阵子还起了暴乱,打伤了很多县衙的官兵……” “卿倒知道得很清楚。” 我以为他是在表扬我,遂得意地抬头,可一抬头,就接触到他异常严厉的目光,吓得我忙又低下头。可脖子经不起我这么折腾,刚一低头,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脖子扭到了……“哎哟!”我捂着脖子痛叫了起来。 “怎么了?”他厉色一敛,起身朝我走过来。我忙梗着脖子往后退,因为我是跪着的,没注意到后面的石阶,惊慌之下,竟整个人翻了下去。 这下摔结实了,姿势还是四脚朝天。 “毕卿……”姜卓奔下石阶,把我扶了起来,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你怕什么?孤还能吃了你不成?孤找太医来给你看看。” 我龇牙咧嘴地想要说话,他已经抱起了我,我忙挣扎,“陛下,臣没事,放臣下来,臣自己能走!” 他看了我一眼,不顾我的挣扎,强把我抱回了凉亭。湛锋的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眼睛拼命地眨了眨,似乎觉得自己眼花。“湛锋!”姜卓叫他,他只顾揉眼睛,没听见。 “湛锋!”姜卓又叫了一声。 “是!”湛锋挺身站好,支支吾吾地开口,“王,这样不好……毕大人他……她……恩……”他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来。姜卓微皱起眉头,打断他,“去叫太医来。” 我在姜卓的怀里拼命冲湛锋使眼色,他这一走,就又变成了我跟姜卓独处,还是这么暧昧的姿势,不出事就奇怪了!他迟疑着不走,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姜卓一看他,他就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愚忠!这叫有王性没人性! 晚风一阵阵地吹进凉亭,姜卓身上的酒气浓重了起来。我竭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给侍从们看见,王跟臣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王……”我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他终于把我放坐在石凳上,退开一点距离,俯身察看我的脖子。 我的耳根因为他的靠近而迅地红透,不禁缩了缩脖子,嗫嚅着,“臣没事……” “上次在寝殿,孤是不是吓到你了?”他伸手轻揉着我的脖子,忽然开口问道。我的脊背僵直,眼睫甚至能碰到他的侧脸。 “那时,孤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孤从未有过。但孤再也不会那样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稍稍地放下心来。他的力道掌握得刚刚好,舒服得我直想睡过去。只是被他碰触的地方,烫得惊人,不知道这灼人的温度来自于他还是我。 迷糊之中,我听见他似乎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幼时阿七总是这样帮孤治落枕,孤总会舒服地睡过去,阿七第一次抱起孤的时候,孤是从树上掉下来的……”那声音轻柔得像歌谣,我几乎已经摸到了梦境,不禁低语,“你说的那个阿七是谁啊……” 他敛袍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深深地凝望着我,月光在他的脸上铺展开一片柔和,我的睡意立时全无。 “你也许知道孤很喜欢你,却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你的身上,不仅仅是有泥鳅和石头的影子,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曾握着孤的手教孤写字,他写得一手好字,才华横溢,他曾拍着孤的头说,有一天要站在最高的山巅,俯瞰群山,想要那种畅快,就要不畏艰难。他也曾抱着孤教孤骑马,说成双成对的马儿,不要把他们分开,它们也有爱,而且一生只认定一个伴侣,真正的男子汉也应该这样。他走的时候叫孤不要哭,他说所有关心和疼爱孤的人都希望孤快乐,他还说他很幸福,他的人生因为一个女人完整了。他死的时候孤跪在他的面前,他握着孤的手要孤承诺当个好君王,他说,即使他不在了,也一定会把那个能带给孤幸福的人送到孤的身旁。他是孤这一生最敬最重的人,他长孤十五岁,孤唤他阿七。” 我被他的话震撼。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充满景仰地提起一个人,第一次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哀伤。他仿佛不是一个王,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我的情绪随着他波动,随着他心伤,眼眶渐渐地红透。他就像被孤零零地扔在旷野上的孩子,温暖于他,遥远而又无望。 “无冶县太危险,不要去。”他伸手轻抚着我的后脑勺,“孤再经不起失去。” “王……”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臣……” “孤没把你当成臣子,孤一直视你为朋友,伙伴,就像泥鳅和石头一样。就像你说的,孤这一生能被自己掌握的爱太少,孤其实亦很任性,得到了就不想失去。孤曾说过,要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就不会折断你的翅膀,在孤的身边,你亦可以飞翔。” 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霸道的内容,倒着实让我惊讶。要争取的话,也在他的凝望中,如水般流去。他身上的酒味仿佛变成了迷醉的芳香,一点点地卸我的心防。以后若再有人说君王是孤家寡人,我一定会反驳,其实只要他们想,收服人心的方式,总有千万。 上了年纪的太医被湛锋连拉带拽地拖来,湛锋似乎很气恼年迈的太医磨磨蹭蹭的走路方式,大老远就听到他的催促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姜卓也起身看向亭外,背影豪迈苍劲,复又成王。 老太医很慈祥,和蔼地问询,并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而湛锋生怕他“检查”出什么,总是站在一旁,一双眼死盯着太医的动作。我在心里偷笑,太医狐疑地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大人,您把月光遮住了。” 湛锋仍旧不动,固执地站着。 “湛锋。”姜卓叫了他一声,果然是只听王命的耳朵,湛锋立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确定没什么大碍以后,老太医向姜卓回禀,姜卓点了点头,就让老太医回去了。我刚要起身告退,却看到姜瑾瑜表情凝重地走了进来,“父王,无冶县,被匪盗占领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题目想好了,叫,“为有光明”,稍后就会更了。看到大人们这么热情,偶不敢偷懒了…… 我是不是该得意一下,倒姜派好像有缓和的趋势啊,哇卡卡卡卡……(笑声传到了九霄云外,惹得倒姜派一脸嫌弃。) 话说,这无冶县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阿宝:这个可以去。 老姜:不能去! 烟:下一章再说…… 众人拍翻! 为有光明 逐日宫已经很久没有通宵掌灯了,言默重添了一次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左右的檀木椅,第一次被坐得满满当当。我抬眼看姜卓,他的疲累已经掩藏不住,自他在位,这样大的动乱,还未曾有过。 童百溪虽然处在太师的高位,但多半已不参与政事,是以这样的场合,并没有他在场。姜瑾瑜未满十六岁,不能直接参与朝政,所以他只能等在宫外。 湛虏依然俊雅地笑着,他腰间古朴的剑也如他的人一样平和温润,并没有旁的武将那种戾气。陆弘熠扑闪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这个人的秉性素来千变万化,我已经懒得理他。五部卿和御史台众官大都沉吟不语,有人会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似乎不甚明白,这种高官会议,为什么我这种四阶小官会在场。 “郎中令!”姜卓忽然一拍桌子,吓得郎中令一下子跪趴在地面上。 “无冶县令,卿倒是选好没有!”他虽然是王,但真要说起生气,这应该不过是第二次。 郎中令瑟瑟地抱拳拜道,“臣本已是选好了,可……王,您知道,文官一向不擅行军打战,偌派武将去平乱,又怕当地的百姓恐慌,匪盗痛下杀手,是以棘手。” 姜卓微皱起眉毛睨着他,他吓得缩了缩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也没敢抬手去擦。整个空间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因为苍王紧绷的脸色,也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解决。湛虏是唯一的武将,也是表情最为和缓的一个。他很清楚该怎么打战,却不甚明白官吏的调动,所以还有闲致时不时地看向我,似乎在仔细琢磨我的表情,然后自个儿轻轻地笑起来。陆弘熠似乎是在赶蚊子,脑袋瓜转来转去,时不时地伸手拍一下,每次总以为打到,笑着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有,这使得他有些懊恼。 文部的太常终于打破了寂静,他跪下对着姜卓说,“臣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姜卓没有看他,而是扫了郎中令一眼,郎中令仍跪在地上,没敢起来。而且在姜卓的目光下,有越来越跪不直的趋势。 太常扭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少常侍是今次文试的状元,在考场的表现诸位有目共睹,无论是韬略,亦或是兵法,他都是佼佼者。何况今日在殿上,他也曾自请前去无冶县,他应该是最好的人选了。” “对!臣本也是这样建议的,可陆大人……”郎中令像得了救星一样,高声地喊道,可一接触到陆弘熠的目光,忙乖乖地闭上嘴,又低下头去。 所有人一致赞同太常的提议,人人都向姜卓进言说,我真的是任无冶县令的最佳人选。姜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担心地看了一眼他手中捏着的杯子,生怕他一动怒,就把它捏碎。而一直很悠闲的陆弘熠抖地变了脸色,叫道,“徐敬尤!” 一堂喧嚣尽褪。“下官在!”太常立刻匍匐在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陆弘熠站了起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不高大的身量,此刻却有了山一样的伟岸。他的娃娃脸,银银眸,本是平和天真的,犹如邻家早熟的少年,但只要精明一现,那便是属于天朝最高位文官的独家印记。 “下官不知道大人指的是……” “你父辈一门是文官,母亲出身将门,若论韬略和战计,放眼满朝,谁能及你家?你的后辈子侄为何不随便推举一人出来,偏是要盯着甫入仕的少常侍?说,谁指使的!”陆弘熠大喝了一声,太常全身抖了一下,维持着匍匐的姿势不敢说话。 内史见状,便跪了下来,扬声道,“下官认为,太常大人说得甚是有理!少常侍虽然刚入仕不久,但他耿直忠心,智谋出众,偌派他前去,臣信会有一番成绩。大人百般推辞,恐有偏袒之嫌!”内史因为出身名门,大概颇有些不服出身庶民的陆弘熠,是以态度有些傲慢。 陆弘熠不怒反笑,眼珠转了一下,“御史台!” 一个官员迅地跪了下来,态度恭敬,“下官在。”御史台是由陆弘熠直接掌管的部门,监察百官,考核政绩,核准死刑。 “把昨日本官压制的文件大致地说一遍,记住,要大声。”因为他的娃娃脸,他的表情就像在恶作剧的孩子,可是眼睛中暗含的东西,却让在场的人一阵战栗。 那位官员抖了一下,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刘氏一门在朝为官者总共二十三人,三阶以上的堂官统八人,内史大人为最高官。这八人中,有不明财产来历者四人,私自圈划土地者三人,购置别院庄园者一人。三阶以下官吏还未调查,以上。”禀报完,他整个人都贴到了地面上,想来是极为恐惧陆弘熠的。陆弘熠平常总一副吊儿郎当,人间无害的模样,可到了此时我才明白,这个人背地里的手段,只怕不是我所能想象。 内史听得目瞪口呆,似乎他自己知道的都没有御史台掌握得清楚。陆弘熠盯着他,口气凌厉,“刘内史,若说偏袒,本官不如你。文官的俸禄不及武将,本官身为天朝最高位的文官,只能出得起五百两,太师一生经营,一千两不足奇,可你看看你刘氏一门各个都喊了多少?本官平日里不过问,不干涉,但这并不代表,本官什么都不知道!内史,你掌管户部,凡事都该有个分寸,真到御史台介入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下官万死!”内史伏在了地面上,趾高气昂的气势已消失无踪。他看着陆弘熠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恐惧,就像突然被重重包围的孤兵,还不知道敌人究竟从何方而来,已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湛虏在一旁笑着拍了拍手,他只是做了个动作,并没有出太大的声响,陆弘熠偷偷地冲他一笑,表情得意的像是个受了夫子赞赏的学生,跟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陆弘熠是在公事公办,还是在竭力保护我。我也不知道他保护我的理由和湛虏亲近我的理由是不是都跟姜卓一样,是因为那个尚德王。我只知道,我想要去无冶县,到目前为止,我拼了命都想得到的只有聂明烨和这个无冶县令。 “王,臣再次恳请您,允臣去无冶县。也许臣的力量微薄,但与其派一个不情愿去的官吏,不如派臣,至少臣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把热血洒在那片土地上,臣也无悔!”我行了个最庄重的礼,在骇然的陆弘熠还有微愣的湛虏的目光中,拜了下去。 “毕守一!”姜卓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还是如此地怒气滔天,咬牙切齿。所有的官吏都不敢再坐在椅子上,纷纷地跪了下去,有的还幸灾乐祸地回头看了一眼我这个把王惹毛的小官。他们定会觉得我这个人不识好歹,明明被陆弘熠力保,偏还要往火坑里跳。 他让所有的官吏都退了下去,包括泥鳅和石头,只是坐在离我很远的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这种冷酷,只在那次见红惜彤的时候才有。天地仿佛都在下雪,我整个人被埋在了雪堆里,凄凄慨叹,他该是生我的气了吧,一定在心里大骂我,恨不得一掌拍死我。可我不怕,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我这种不畏死的气魄究竟是前世的遗留还是今世的成长,我明白他们不让我去无冶县的苦心,可我这样的人,固执得很,不是谁说几句话,就能拉回来的。 他不说话,我索性就不再跪,效忠于他之后,我很少表现得这么强硬。我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眉毛紧皱在一起,一伸手就扯住了我的袖子,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你别生气。你说把我当朋友,我才不跪了。现在你不是王,我不是少常侍,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让我说几句话成不成?”我大胆地握着他的手腕,那只手抓在我的衣袖上,渐渐地松了点力气。 “无冶县是不是王土?那里的百姓是不是你的子民?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能力,也要相信我的忠心,放眼朝堂,还有谁甘愿去那里,为你尽心尽力?无冶现在就像昊天这条浩浩长堤上一个小小的蚁穴,看似小事,但如果处理不好,千里之堤可以毁于蚁穴。所以我去!我誓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这样还不行吗?” 他放开扯着我袖子的手,转而握住我,手心滚烫的温度让我的心跟着燃烧了起来。“光是不折断你的翅膀还不够,你还要孤给你一片天空飞,你才十五岁,孤怎么忍心……” 我挠了挠头,笑道,“也许去了之后,我就会学乖很多,不会跟你顶嘴,不会耍小性,不会每次都不知死活地想要往前冲……” “还敢说!”他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脑门,我吃痛地抱着头,不满地瞪他,心想,还好戴着官帽,不然非得被拍傻不可。 他眼中的怒意终于退了下去,很认真地问,“真的想去?非去不可?”他的口气里还保留着些许期待,似乎很期待我给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我开心地一笑,偏不遂他的意,“想去,想作为能为你分忧的臣子而去,想把天朝的恩泽带给那里的百姓。他们受的苦难太多,我知道你每日都在忧心,我也感同身受,他们也许每天每天都在期待着光明,期待你能庇佑他们。这次我真的想要飞,所以你放开手吧。” 他一愣,手缓缓自我的帽顶拿开。他忽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压下,一下子就抱住了我。他说:“当初,泥鳅要去刑部的时候,孤抱了他一下,后来,他走出来了。每回石头要去打仗,孤都会给他一个拥抱,期待他平安。孤要你誓,你会好好地回来,毫无伤地回到孤的身边来。” 他的味道原来是檀香,厚重却温和,他的胸膛原来很温暖,有那种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的安全感。我只能拼命地点着脑袋瓜,心里还是很想把他推开的。但他说他跟泥鳅还有石头做过一样的事情,那其实抱抱也无妨。我望着桌上跳跃的灯火说,“我誓,我定会带着荣耀归来。” 他放开我,正色道,“少常侍!” “臣在!”我庄重地跪了下来。王,我感激你,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激自己是作为你的臣子而存在。你把光明的火种交给了我,我一定会把它洒到无冶的大地上。我的羽翼也终将会随着日后的归来而丰满,那时,明光殿的大门亦会为我开敞。 “孤任卿为无冶县令,三日后赴任。印玺与官凭明日由吏部派,特赐毕守一明日金銮前听封!” 我俯身谢恩,“臣叩谢圣恩。” 他倾身扶我,手掌上,是满满的力量,“卿为孤把光明带去无冶,孤会在永昌等你,等你凯旋。”我对着他握了一下拳头,躬身退出了大殿。 生当做人杰(一) 月下,少年站得犹如一株姿丽花白的月桂。我向他走过去,他转过头来看我,身上仿佛带着露珠的香。“本殿一早就知道你要去无冶当县令。”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口气淡淡的,眼眸明净得就像沁湖的水。 我走到他的身旁,学他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说,“恩,小臣一早就知道殿下有话要跟小臣说。” 他笑了,终于收起了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只是口气依旧是淡的,“怪本殿每日在上书房给你讲水患,讲得你心系万民,不管不顾地往火坑里面跳。” 我横着眉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才不是呢,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人教导我,要胸怀苍生,我一直记得,一直记得而已!你们都不让我去无冶县,我就自己请命去,还好你父王允了。”说到这个,我颇有些得意。我要在无冶县放一把火,让星星之火燎原。 “父王允了?”他有些诧异,略琢磨了一下,还是说,“这也不奇怪,他一向是爱才的人。”说到他父王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像儿时的我,只要一提起聂明烨,满满的都是崇拜,也都是依恋。姜卓对他比较严厉,不像姜善真那样疼爱,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我想,也许多少受了阿七的影响,他能比任何父亲都更懂得一个少年的心思。 我们沿着花园的小路走,他要回他的宫殿,我要回我的府,却刚好顺路。夜里露重,王宫静悄悄的,我想寻着什么话题说说,但看了看他淡然的面容,还是选择沉默。走了一段,他忽然开口,“你说要是让父王知道,他很看重欣赏的少常侍是个女子,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一慌,摆了摆手,“喂,你可不许说!说了我就把真儿告诉我的外号,告诉所有的人!” “什么外号!”他停住,月桂少年的两颊染了桃花,这小小的威胁,终于让他回复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你别胡说。” 看他脸上的红晕,觉得他真是可爱,就算是天家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也毕竟只有十五岁,是跟我一样大的少年。我得意地哼着小曲,扭过头不顾他警告的眼神。最早对他的疏离和防范随着几个月的相处,早就扔了老远。他是整座王宫和我年龄最接近的人,他的内心,没有面上表露的那般冷漠。我忍不住想要和他交朋友,想学习他很沉稳地做人处事。 事实上,从幼年开始,我就一直很努力地要做个优秀的人。因为聂明烨太厉害,他的厉害不仅仅表现在聂府所有的人都会跟我说“大少爷很出众。”“大少爷是天人。”“大少爷天下无双。”之类的话,还表现在我所有的夫子都对他很尊崇,我明白那不是迫于聂府的权势,而是真的在内心认定这个人的才华。我总是有些自卑地仰望着他的光芒,像一朵小小的太阳花向往着太阳,我前世的记忆所拥有的,永远不够与他相配。 “你刚刚说的,教导你胸怀苍生的人,是明皇吧。你,才是他真正心爱的那个女子。”他认真地说,口气里面没有猜测,没有试探,只有肯定。我收住了笑容,只顾低头看着地面。 “我儿时听到别人说聂风,也是敬仰的,心想怎么会有人能得到这么多的赞美。后来他的故事里面都有一个女孩子,我不由地对能得他那般疼爱的小姑娘有了些好奇。”姜瑾瑜站在我的身旁,与我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着属于少年的饱满和圆润。他自袖子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过,一看,居然是他今天呈给姜卓的《治水方略》。 “无冶县确是一个展翅高飞的好地方,这是底稿,我送你,或许能帮你的忙。还有,要做就做得漂亮一点,不要辜负了两个帝王。”他说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向右边的路转去,我们到这里,就不再同路了。 心中一动,我冲着他喊,“等着吧姜小鱼,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在棋盘上胜你!” 他停了下来,微侧了侧头,我看到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以为他要火,正准备逃之夭夭,却见他耸了下肩,继续身姿优雅地前行,“要怎么喊随你,只是个称呼而已。”少年的声音淡淡的,月桂的香似乎也渐远了。 他母后在世的时候,就喊他小鱼,这称呼只有贴身照顾他的几个侍女知道,真儿知道了以后就悄悄地告诉我,还抱怨说这么可爱的名字跟她冷淡薄性的王兄一点都不像。可我多少明白庄王后的用意,鱼儿自得,能畅游人生,亦是母亲对儿子的希望。 回到府中,现今天家里异常地安静,以往总能看到苏天博,叶文莫在花园里聊天,要不就是围在夜朝夕的身边讨论他们的大事。我疑惑地越过花园,快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夜朝夕叫住了我。 我们在花园里面坐下来,他姿态高雅地倒着茶,皓白的腕和清晰的骨节仿佛萃了光。他把满满的茶杯推到我的面前,就自顾地饮了起来。我心悸地回忆起了上次在客栈的苦茶,不敢伸手去拿。 “喝吧,是上好的茶,不苦。”他一边饮一边说。 我吐了吐舌头,把茶杯端起来,一口饮尽。真的是好茶,香气浓郁,入口甘冽,喝下去以后,唇齿间似乎还留有芬芳。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等着他再给我满,他却按着茶壶,静静地看我。 “师傅……”我有点心虚地喊了他一声。 “这茶虽然是上品,却有一个很奇怪的特性,就是长在峭壁,条件越是苛刻,长得越好。有茶农曾把它移植到温暖的地方,但它马上死了。为师不拦着你,但此行凶险,你得让为师与你同行。”他的眼瞳是透明的,好像装不进世间任何的色彩。但凡尘的一切皆在里面,他站在局外,是看得最透彻的人。 我点头微笑,“师傅跟土豆一起,土豆就不至于被别人炖去吃了。师傅,苏兄和叶兄都不在家吗?” 他摸着我的头,“本是回来了,后来宫里不知道谁派人传信来说,你要去当无冶县令,他们就匆匆走了。” 我们喝着茶,又零零散散地聊了几句,他说娘的家书都让他头疼了,他快要编排不出地名和好玩的物事来搪塞娘。我笑他这是自作自受,谁让他当初把我拐出泰雅的。 回到房里的时候,看到夏夏没有点灯,在黑暗里静坐,大大的眼睛空茫茫的。我摸索着把灯点亮,光亮涌进她的瞳,她眨了眨眼,几乎要掉出金豆子。 “夏夏,你怎么了?”我坐在她的身边,担心地问。 她抿着嘴看我,好半晌才说,“小姐,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常问我,自己是不是配不上大公子。那个时候我总是不明白,小姐那么出色了,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我明白了,越是喜欢那个人,自己就会变得越卑微。”她吸了吸鼻子哽咽,这些年,她一直跟在我的身旁,就像我的影子一样。我却很少留心她,关注她的感情,就算洞察了,也被俗事缠身无暇顾她,直到她受伤。十七八的女孩子,已经不算小了,我那么小就开始喜欢聂明烨,而也许同样在那么小的时候,夜朝夕也像种子一样,落进了她的心里面。 我叹了口气,拉着她,“夏夏,师傅是很好,什么都会,还是当世美男子。但你可以用仰望的姿态去崇拜他,去爱慕他,却不要妄想把他从云端拖入人间的生活。他是只能被人爱的人,他不会倾心去爱别人,你的爱是没有归宿的。所以,你擦亮眼睛继续找,找一个爱你能像你爱他那样的人,这样,我也才能放心地把你交出去。” 夏夏扑进我的怀里,抱着我,大大声声地哭了出来,“小姐……小姐……我只是喜欢他,我不要离开你!”我抚着她的背,轻吟,“夏夏,你真傻,有了心爱的人,就要去跟他携手一生,看遍人生的风景。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好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淹没了我的话音,我的心里一片怅惘,不知道是替她惋惜得多,还是替自己惋惜得多。抬头的时候看到窗纸上印着一层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就不见了。我叹了口气,情爱之事最无奈的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二日,我跪在金阶的前面,接过了郎中令递给的无冶县令的印玺和官凭。陆弘熠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看我,湛虏也默然地站在一边,我无奈地笑了一下,刚想要起身,一个人却在我的身边跪了下来。 “臣拜见陛下。”我侧头一看,竟是苏天博!而且,而且他身上的官服,居然是……他对我勾了勾嘴角,随即匍匐在地面上。姜卓的声音稳稳地从上方传来,“孤命卿为无冶县丞,辅佐新任无冶县令前往无冶平乱治理,把孤的恩德带给那里的百姓。” “臣领旨谢恩!”苏天博叩拜,而后自郎中令的手中接过了官凭。我愣在了原地,连姜卓叫我们起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苏天博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把我扶了起来。他俯身的时候,轻轻地说,“我们亲如手足,为兄不会让守一一人前去虎穴。”我恍惚地站了起来,与他一起退到了一旁,眼睛不由得地向王座那儿看去。 姜卓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端的一副威严,目光直视前方。紫色的王袍上,两只金色的龙的眼睛,凛冽而又霸气。是因为不放心我一人,才准了苏天博与我同去吗?他的目光向下移了些,看到我,嘴角有了点笑意。他依然很年轻,长相看起来只像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只是比二十几岁的男子稳重内敛,可论心思,他可是能比好几十岁的童百溪。 他的目光转向湛锋,忽而开口,“湛锋听旨!” 在金阶上的湛锋愣了一下,但马上跪了下去,“臣在!” 他的声音有山洪般的力量,“孤命你为无冶县提辖并贴身保护毕卿的安全。” 湛锋猛地抬头看他,所有人的脸一致定格在愕然。湛锋是王的近卫长官,虽然有骠骑大将军的头衔却只是个虚名,湛锋一向只全力负责王的安全,不参与朝政。所以,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臭着脸的陆弘熠和安静的湛虏都没能再保持镇定。陆弘熠率先跪了下来,“王,湛大人是您的近卫长官,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能外派,而且我朝也没有二阶以上官员下放的先例啊!”湛虏也沉稳地跪了下来,“王,请三思。” 殿上的百官除了我,全都跪了下来,一起高声地劝姜卓三思而后行。我捧着印玺和官凭,突兀地站在人群之中,意识在告知我要跪下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呆呆地站着。他这是……为何? “孤意已决。说出去的话,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一拂袖,没有人敢再言。 从明光殿退出来的时候,叶文莫走了过来,脸色阴沉,苏天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文莫不要气,为兄没有你济事,不能站在朝堂,所以陪守一去无冶的事情,只能为兄去办。你放心,为兄会好好照顾守一的。” 叶文莫的剑眉横冲,“无冶太危险,你心地又太好,这下我更不放心了!简直是送两只小白兔给大灰狼!”小白兔和大灰狼的论断是有一日午后,在花园闲聊的时候,我逗趣他的,说苏天博像小白兔,他像大灰狼,没想到他一直记恨在心。苏天博儒雅地笑,不答他,倒是冲我说,“守一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陛下对你,过了一般。” 听了苏天博的话,我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湛锋那么忠心的一个人,还是堂堂的从一阶官,怎么会甘愿随我这样一个小官去无冶县?而且,湛锋走了,他的安全谁来负责?这个姜卓,有时还真是任性得很。 我想着要找姜卓谈一谈,便把东西交给苏天博和叶文莫带回去,独自往逐日宫的方向走。走到沁湖边,远远地看到凉亭中有几个人影,近前一看,姜卓和他们家的泥鳅、石头都在,湛锋跪在他的面前。我躲进树丛中,这里很隐蔽,而且能把亭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石头,你说他,你说他!我快要疯了,这两个人,一个跟牛一样,拼了命地跳火坑,一个不要命地把近卫长官送出去,存心要让我跳湖是吧!”陆弘熠大叫了一声,就冲向亭边,作势要去跳湖,湛虏一把抱住他的腰,强拉了回来,“泥鳅,你冷静些。” 陆弘熠的娃娃脸皱起来就像个满脸褶子的老人家,“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要怎么冷静啊!” 姜卓皱了皱眉,对湛锋说,“湛锋,你愿去吗?” 湛锋低下头,“王说去,那便去,没什么愿不愿。只是臣自从跟在您的身边以来,还没有长时间离开过您,这一次去,只怕要很久,臣有些舍不得您。”姜卓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孤也没尝试过和你分开很久,但凭你的身手,应该能保护毕卿周全。” 湛虏一边轻拍埋在他怀里的陆弘熠的背,一边笑着看姜卓,“王对少常侍很好。但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让他去。” 姜卓负手看向湖面,眼眸里有一汪水,“那小家伙有满满一腔的热血,说的话头头是道,所以他提的要求孤总是没辙。孤不忍心折了他的翅膀,就放他飞,但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他受到一点伤害。这种不忍心和舍不得的感情,自然而然,由衷而,孤不明白也控制不了。” 湛虏和陆弘熠对看了一眼,双双拍了拍湛锋的肩膀。湛锋抓了抓头,似乎还闹不清状况,环视了三人一番,而后说,“臣万死不辞。” 生当做人杰(二) 离前的夜里,言默从王宫里带来了很多东西,真儿送的钱袋,姜小鱼送的几本关于治水的书,湛虏的一套笔具,陆弘熠送的盘缠。我握着沉甸甸的钱,心中感慨,这个泥鳅,自己都家徒四壁了,还那么生我的气,却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到。还有一样东西,言默没有说是谁给的。那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花纹繁复的结,用五彩的丝绳编就,丝绳的色彩历经岁月已经黯淡,但能从残存的金丝上想象它当年的斑斓。整个结像盛开的花朵,又似一双交握的手,缠绵于心。 “咦?小姐,这是谁送的?”夏夏看到我拿的结,就凑了过来,奇道,“这里有人知道泰雅的风俗?” “泰雅的风俗?” 夏夏点头,“小姐你从小不爱女红所以不知道,在泰雅,有用五彩的丝绳编结,为亲朋祈福的习俗。呀!”夏夏又叫了一声,手摸着结,慨叹起来,“这结式样精美,编起来相当复杂,需得有几月的时光,族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编法了。我想想,这个结好像有个名字,也还有种说法……叫……是……对不起小姐,我忘了!”夏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气结,又低头仔细地看那结。是他送的吗?是有心,或者只是个巧合?这结已经有好些年头,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故事?再见他的时候,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永昌城外,我们即将启程离开。天还没亮,马儿都有些精神不振,眼睛半眯着,似乎还在小睡。湛锋拉着马站在一旁,夜朝夕一向不喜欢离别,靠坐在马车上闭着眼,只有我和苏天博,与前来送行的叶文莫话别。天气渐寒,永昌的四季分明,不像丽都,不像泰雅,早风已经很凉。他的目光一阵梭巡,最后落定在我的脸上。 他解下披风,笨手笨脚地兜在了我的身上,口气硬邦邦的,“守一,过往的一切,兄弟之间就不多说谢了,今后凡事要多听天博和夜公子的,不要总一个人闷着头做!”他从来就不是温柔的男子,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凶,但我的心若柔蓝一水。 “文莫兄,剩你一人在永昌,你自己也要小心,陆弘熠和湛虏都是可以信赖的人。还有王,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他!” 他的剑眉平缓,点了点头,伸手与苏天博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们一路结伴而来,什么话都比不过默契的眼神和肝胆相照的情谊。 马车缓缓驶动,夜朝夕驾车,湛锋骑马,我撩开帘子,向立在夜色尽头的叶文莫挥手,他的影子与身旁的枯藤老树相傍。蓦地,我扭头向另一处看去,清风盈袖,四个骑马的身影在沉暗的天色中向着这里。领头的那个人,屹立在天地之间仿若神祗,他有一双像大海一样深沉广阔的眼睛。我急急地放下车帘,坐了回去,心漏跳了一拍。自古只有君王送迎出征的将领的道理,他和他们……我狠狠地晃了脑袋,开始睡觉。 涵谷府位于永昌城的西南方,我们不打算进入涵谷城,而是直接前去无冶县。涵谷府的知府刘玄知已经集结官兵,在无冶县城外与匪盗对峙,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圣意而不敢轻举妄动,恐伤城中无辜百姓。上一任无冶县令梅有才昏聩无能,私自扣押赈灾款银,鱼肉贫苦百姓,无冶县百姓不堪税压,生暴乱,朝廷下旨罢黜梅有才,大概以此为契机,匪盗一举攻占了无冶县。 去无冶的路越来越难走,坑坑洼洼,狭小难行,我和苏天博不得不下了马车,夏夏和欢喜帮夜朝夕推车。 “大人,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就到无冶县了,依下官看,马车难行,还是请大人辛苦一下,改用走的。”湛锋翻身下马,到底是练家子,一路劳顿也没显疲色。 我低头看脚下难走的路,又见苏天博和夜朝夕向我点头,便答应了湛锋,几人一起步行。 路上碰到一些流民,老幼妇孺相携,步履蹒跚。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有的破洞还开在补丁之上,一身污泥,鞋不裹足,脸色苍茫而又辛酸。他们大都身形消瘦,孩子的脸上有一双渴望的眼,手紧紧地按着肚子,牙齿嘶磨着干裂的嘴唇。他们的境遇,与永昌城的百姓有天壤之别,我虽已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但真的见到,还是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 幼时躬耕,我看到农户家的破屋子,心里很难过,聂明烨抱着我说,“萱儿,他们还是能够温饱的农家,不算疾苦。天下间的百姓,不能求温饱者甚众,所以你要时时记着他们的苦处,珍惜口中的饭和身上的衣,并懂得体恤他们。”我抓着他的衣襟说,“明烨哥哥,还有更苦的人吗?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我想帮帮他们。”他笑着摸我的头,眼眸轻柔得像一江春水,“傻姑娘,帮寡帮不了众,帮了眼前帮不了长久,见了只是让你难过。但是,当有一天你能振翅高飞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而且能做得很好。”那时候,他的眼神不是宠爱的,而是期许的,鼓励的,在他的目光里,我仿佛被高举了起来,抛向广阔的蓝天。 明烨哥哥,虽然你已是高高在上的明皇,但我必定要做出一番成绩,让远在西地的你也知道毕守一,知道他是在昊天王朝展翅的雄鹰!他胸怀苍生,他爱民如子,他能被称为国家的栋梁,就正如,你当初对一个小丫头的殷殷期望一样。 我上前拉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问她,“大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茫茫然地看我,眼中似乎有泪,“本来住的就是草屋,现在连草屋都不能回,本来一天只能勉强吃一顿饱食,现在连食物都寻不到。孩子还小,这日子该怎么过啊!”她哭了起来,一行几人都随着她痛哭,哭声哀拗。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少年,他长得很清秀,一双眼睛十分灵慧,贫困没有折了他的气节,他的腰挺得很直,像梅花的铮铮傲骨。 “夏夏!”我转头冲夏夏喊道,“把能找到的食物都拿出来!” 他们欢呼着,蜂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食,苏天博让欢喜把水也都拿出来,分给他们。我见那少年把手中的饼撕了一半,递给身旁的老妇人,老妇人推脱不要,他生气地说,“我的身体很好,奶奶若是不吃,这半个,晴暖也不吃了!” 老妇人流着泪,把半个饼拿了过来,少年的脸上有了欣慰的笑意,低头慢慢地吃起饼。 我走近他,蹲下来,问道,“你叫晴暖?多大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害羞地看着我,“我叫晴暖,沈晴暖,今年十三岁。”我了然,原来也有十三岁了……见我一直看他,他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最后整张脸都变得通红。我好笑地问,“晴暖在害羞吗?” “哥哥不要一直看着我……哥哥长得太好看了,跟画里的美人一样。” 我一怔。夜朝夕看了过来,湛锋被水呛得呼天抢地,夏夏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他拍了拍背,欢喜和苏天博相视而笑,流民们的脸也鲜活了起来。我拉着晴暖的手,笑道,“我是男子,怎么能与美人比。”他一急,脸就更红了,“真的!我以前在学堂外面偷偷听夫子讲四美图,那画上的女子,都不及哥哥好看。” “你念过书?” 他摇头,脸色暗了下去,“家里没有钱,自己偷偷躲在学堂外面学的。我长大以后定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再不让大贪官欺侮我们无冶的百姓!”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股子执着,秀丽难言。他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下,四周都安静了。我讶异地看着他,苏天博也在我的身边蹲下来,笑着问,“晴暖,知道这诗的来历么?” “知道,是今次的文状元在考场题的,在无冶县,没有人不知道。他是我的榜样,我要学他,总有一天,我要去永昌,要站在明光殿上,亲手把状元玉从治国星的手里接过来,我要把光明和荣耀带给家乡的每一人!这是我的梦想!”少年的声音很响亮,激昂地冲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他的身形瘦小,脸还红着,但印在地上的影子却有山一般的坚毅。 沈大娘揽着他的肩膀,又哭又笑,“阿暖啊,我们连家都没有,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让你读书啊!奶奶误了你啊……朝廷每回派下来的县令,不是吃不了苦,就是大贪官,我们见不到光明了啊,见不到了……”她喃喃地重复着,眼睛更加浑浊。 我握紧拳头,站了起来,目光缓缓地扫过每一张饮尽风霜的脸,“众位乡亲,我叫毕守一,是新任的无冶县令。我带着王的圣德而来,我用生命起誓,只要我在无冶一日,就努力地为大家寻找光明。” 流民们错愕地看着我,晴暖一下子跳了起来,兔子一样的眼睛紧盯着我,“哥哥是毕守一?今次的文状元毕守一!天啊,你不就是写《望岳》的那个少年状元!奶奶!”他低头去抓沈大娘的手,眼睛一下子亮了,“奶奶,我们有好日子过了,我们不用走了,我们回无冶去!” “阿暖……” “奶奶,你相信阿暖,他能把光明带来!”少年朗朗地说,红红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我。 他们尽数跟着我,返回了无冶。 城,仿佛死城,孤零零地坐落在地的尽头。墙早就残破,城门的朱漆也已剥落,门洞上方的“无冶”两个字被风霜侵蚀,已分辨不出字体。城墙上猎猎的旌旗黑得看不出图样,那不是王旗,而是匪盗的旗帜。 我们到了官兵驻扎的地方,验过官凭,进了营地。夜朝夕和湛锋领着流民前去安顿,欢喜和夏夏帮忙,我与苏天博向涵谷知府所在的大帐走去。 我们进账的时候,刘玄知正坐在椅上与一个女子缠绵,他五十出头,身形肥大,一看就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看到我跟苏天博走进去,他忙把女子推开,迅地整着衣服,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领口已经全部开了,露出雪白的肤质。她的脖颈上有一道道红红的吻痕,小嘴还在喘气,应该是刘玄知的侍妾。苏天博看向左边,我看向右边,齐齐地跪下喊了一声,“见过知府大人,下官失礼了。” “大胆!你们怎么不叫人通禀!”刘玄知的眉毛淡得仿佛没有,所以他皱眉头的时候,像丑角一样滑稽。 “下官是新任无冶县令,方才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帐外有人。”我恭敬地回道,心里对这个色知府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都能偷香,府里不知道要养着多少的姬妾供他取乐了。 他不大搭理我,反而一个劲地打量苏天博,而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不是兴侯的公子吗!哎呀,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能跪在地上!”他热络地把苏天博扶了起来。可以看得出来,兴侯的影响力,在这里,要远远地大过王都。 苏天博显然也不喜欢这个知府,面上虽和善地谢过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拿开了被刘玄知握住的手。他顺手把我扶了起来,递给我一个无奈的眼神,对刘玄知说,“下官只是无冶县丞,不是什么兴侯的公子,大人不要再提了。” “说得,说得,苏公子家世这么显赫,跟一般的小民当然不能同等对待了。”刘玄知边说,边用鼠目打量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派个这么年轻的小子,能把无冶县治好就怪了。” 我强忍住把这个又难看又势力的大叔按在墙角痛殴一顿的冲动,恭敬地笑了笑,“下官是年轻,不过也有干劲,至于政绩如何,到时大人尽管考核就是了。”谁料,刘玄知只顾拉着苏天博嘘寒问暖,完全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知府大人!”一个官兵冲了进来,指着帐外大声地叫道,“强盗头子押了十个百姓到城墙上,说大人再不退兵,就要处决他们了!” 生当做人杰(三) 我们地出,要赶往城下,因为我和苏天博不会骑马,所以商量着,让夜朝夕带着我,湛锋就带着苏天博,夏夏和欢喜在营地内等消息,顺便安抚晴暖他们。 起先,刘玄知对突然冒出这么多人相当恼火,对着夜朝夕就是一通数落。夜朝夕挥一挥衣袖,宛若莲般,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你快走开,不要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说完,转过身,再不理刘玄知,任他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跳。 我们同行的几人对看了一眼,慨叹了一声,纷纷鼓起掌来。夜华就是夜华,骨子里都是高洁的,偏偏这傲世的态度在他,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当世再无第二人。 刘玄知恼怒地扫了我们一眼,似乎一下子认出了湛锋,叫了起来,“你你你……大人不是陛下的近卫长官,神将军的弟弟,湛锋大人吗!”知府每一年都要进京述职一次,湛锋天天跟在苍王的身边,刘玄知知道他也正常。刘玄知忙要行礼,湛锋迅地伸出剑拦着他,“下官现在只是提辖,当不得大人的礼。”刘玄知站了起来,嘴里还在嘀咕,“奇了怪了,县丞是兴侯公子,提辖是从一阶大官,这无冶县这般吃香么?” 到了城下的时候,城墙上已经站了许多的人。我抬眼望去,那些绑着红巾的应该就是匪盗,他们押着十个手无寸铁的百姓,那红巾在破败的城上十分地惹眼,仿佛是死寂中唯一的一点生气。那十个百姓,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他们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人哭,有的只是茫然和漠然,死生似已与他们无关。 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到墙头向下俯看着我们,他一手插着腰,一手举着刀,眉毛很英气,头都挽进了红巾里面。仔细地一看,我大吃一惊,这居然是个女子!从没有人告诉我,这匪盗头子,居然是一个容貌秀美,体态婀娜的姑娘! “喂,刘玄知,你快点退兵,我没空跟你罗嗦!”她晃了晃刀,冲着下面喊。 刘玄知被她激怒,策马上前,这位大叔的马术还是不错的,“应人杰!你少狂妄,凭你那几百流寇居然就想造反,没把我无上苍王放在眼里吗!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立刻攻城,明日就能把你的头颅挂在涵谷府的城楼上!” “哼!会怕我就不是应人杰!”应人杰不屑地撇了撇嘴,“要不是被龙溪那帮杀刀子的抢了重要的东西,我早大财了,还用在这里听你这个死胖子讲废话!” “你!”刘玄知的脸一下子憋红,扬手喊道,“众士兵听令,即刻……” 我跳下马,大喝一声,“慢着!” “无冶县,你给我退下!” “刘知府!”我伸手指着城墙上被缚的百姓,怒道,“百姓还在他们的手里,你就要下令攻城,罔顾百姓的死生,还算什么父母官!” “你放肆!”刘玄知指着我,刚要作,斜眼看到打马在旁的湛锋和苏天博,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无冶县,现在到底你是知府还是我是知府?” 我不理他,转身看向城头上的应人杰,她抓着大刀,站得豪迈,天生有一股英气。也许是红颜惜红颜,我对她的好感远胜于刘玄知,“我是新任无冶县令,你手上的,都是我的百姓,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应人杰的眼珠转了转,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说话倒还像话。想要救你的百姓?很简单,拿你的命换全城的百姓,应该很值!”她在风中狂妄地笑,红红的头巾肆虐地舞动,像一株曼珠沙华,冶丽而又幽冥。 “用我微不足道的一命,换全城的百姓,很值!”我迅地转身,自官兵的腰上拉出了剑,架在脖子上,“你什么时候放人,我就什么时候自尽,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应人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痛快地答应去死。 我心下了然,缓缓地开口,“姑娘,偌你真的对百姓们不好,他们不会这么平静地接受死亡,看着你的眼神里面,也不会毫无恨意。姑娘要在下死,在下绝不二话,可为什么姑娘定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选择一条对双方而言都未必是最好的路呢。” 应人杰看着我的目光幽沉了起来,虽然离得比较远,我却能清楚感受到她在专注地盯着我,“小子,我欣赏你!实话说了吧,要不是龙溪的匪盗抢了我们的东西,形势迫不得已,我绝不会碰你们昊天的一寸地。攻城的时候,我没想伤你们的百姓,我只想以这里为据点,与龙溪的那帮人决一死战,可是刘胖子!他居然命人屠杀我的弟兄,还把城池围了起来,截断了城里所有的粮水,投毒放火,坏事做尽!你的百姓,这几日,还是我帮你养着护着的。” 我抱拳道,“在下诚心地谢谢你,龙溪匪盗也是我朝大患,如果姑娘不嫌弃,我们可以联手铲除他们,何必白白赔进性命!” “其实死没什么好怕的,我应人杰从不怕死,人生就这么一次,死就要轰轰烈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爱我所爱,恨我想恨,这才痛快!但我的兄弟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我要为他们想!所以,只要你们退兵,龙溪的匪盗我们自己解决。我应人杰也保证,绝不伤你们的百姓!” 应人杰有汉子一样的豪爽和原则,谈判陷入了僵局。但若不是这样,她一届女流,也领导不了几百人的队伍。她言谈之中显露的仗义和豪情,让我的心深深地为之折服,同时我也得出了一个信息,她不是王朝的人,那她是哪里人,又为了什么东西,逼得她在他乡背水一战? 我正犹疑,夜朝夕凑在身后轻轻地说,“这些人来自西地。西地恐有变故。” 变故?十国已经平了九国,只剩下最后一国,怎么还会有变故?但夜朝夕从来没有在大事上跟我开过玩笑,以他的学识阅历,推测也定不会有大的偏差。我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镇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玄知不耐烦地喊道,“不论这女子来自哪里,侮辱朝廷命官,侵占无冶县意图谋反皆是事实。不要再啰嗦了,攻城!” 我急急地喊道,“不许攻城!” 官兵们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吆喝了一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怎么能阻碍知府大人的决定?弟兄们都已经在这穷乡僻壤困了许久,再不能等了!攻城!” “对,不能再等了,今天不管那婆娘要杀几人,把无冶攻下,我们回府城去!” “弟兄们,跟着知府上啊,不要被这个黄毛小儿镇住!” 人群一下子压了上来,把苏天博和夜朝夕的身影淹没,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拉住他们,阻止他们,可身体却被他们的蛮力冲撞,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有人踏着我的手掌而过,有的人踩过我的腰背,我渐渐地趴伏在地面上,感受着身上的每一下重压,几乎要痛晕过去。我微微抬眼,仿能看到一抹红光,它刺激着我的神经,鼓动着我的意识,不让黑暗侵袭我。 “你们这些混蛋,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少年!”有人从城头上飞身下来,那抹红光落在我的身边,一个扫腿,我身旁的官兵尽数倒下。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她,官兵们也不再向前蜂拥。她俯身把我扶了起来,她的棱角不似女儿般柔美,却有钢一样的硬朗。 她把我抱在怀中,英眉一拧,扬声道,“你们怎么回事?!还有人性没有?我以为流寇已经最无情,没想到你们这些吃天家饭的,也是畜牲一群!” 刘玄知本来得意的嘴脸一沉,“应人杰,你是真不把本官和本官的兵当回事啊,居然敢自投罗网?!来人啊,把人给我抓起来!” 夜朝夕和苏天博赶了过来,分别站在应人杰的左右。打马扬鞭的湛锋居然在马上站了起来,高举着一个东西,他的表情凶猛得就像虎豹,“我天朝的龙虎令在此,谁还敢轻举妄动!” 龙虎令?! “我王天福,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玄知吓得一下子滚下了马背,趴在地面上。苏天博略一愣,也随着一众官兵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用最恭敬的姿势,最虔诚的表情,瞻仰着湛锋手中的令牌,仿佛苍王亲临一样。 龙虎令是开国君王请当时最好的工匠,用黄金和宝石打造的,以统管全国兵马的令牌。总共有两块,一块正面是龙,背面是虎,龙眼用蓝宝石镶嵌,由历代君王掌管,一块正面是虎,背面是龙,虎的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由王最信任的武将掌管。这两块令牌可以调动全国的兵马,在军中惩戒杀伐都可以先行后奏,见令牌如见国王。而湛锋手里举着的那块正闪着蓝色的光芒,仿佛那个人的眼睛,尊贵霸气,威风凛凛。他居然把象征帝王军权的龙虎令交给了湛锋,带离王都!姜卓,你到底还做了什么让我又吃惊又震撼的事? 湛锋举着令牌,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玄知,“我离开王宫的那天,陛下要我起誓,全力保护毕大人的安全。偌毕大人有事,我难辞其咎。所以,再有人敢伤毕大人分毫,别怪我的剑不客气!它虽然不是我哥的海晏剑,但也是王御赐的,可以杀昏官,斩妖佞!”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这就了结了……赶工赶工…………大人们,别嫌弃我哈…… 生当做人杰(四) “小子,你没事吧?”应人杰低头看我,黑亮的眼睛透出光。这个人啊,不管不顾地从城墙上飞身下来,只为了救刚见面的我,真的是敢作敢为。 我刚要开口说话,城头上面有个红巾小兵,探出脑袋喊道,“头,头儿!快回来,快回来,出事啦!” 应人杰一皱眉头,喝道,“什么事能比被大兵压境更大!” “哎呀,头!”那小兵抓了抓头,有些为难地说,“殿下,不对,王爷从城的那头杀进来了!” “王爷,哪个王爷?” “头,你傻啦,我们和国有几个王爷啊?皇上的亲弟弟,定王啊!” 我努力地消化小兵说的那几个字,陡然明白,他说的定王是聂明磬,聂明磬!应人杰把我放进夜朝夕的怀里,转头大声地问,“定王带了多少人马来?” 小兵伸出一个手指,我以为是一千,大为光火,这里是昊天的王土,这聂明磬脑子被泥拍了吗?居然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在别国的土地上打打杀杀!可小兵咽了咽口水说,“一个。” “一……一个?”听到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小兵有些被吓到,缩了缩头说,“是,是一个,而且已经攻进来了……” 他说话间,无冶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影从门缝中缓缓地走出来。他有高大健美的身躯,一声戎装彰显了他的英武,他的脸庞有烽火的痕迹,但异常英俊。我与他十年,从来不知道,一旦金光闪闪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他的风姿,也堪称举世无双。 应人杰张大了嘴,直愣愣地跪了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从阴影之中走来。他走到众人面前站定,然后便低下头,没有看见我,“本王代皇兄向昊天王朝的诸位致歉,因为国事而影响到贵朝,乃我国之过。”有烟自他身后那微开的门缝里飘出来,烟雾中有很多跪着的身影。 刘玄知还不能适应情势展的变化,左右看了看,慢慢地走上前。他有点畏惧高大的聂明磬和他身上过于慑人的气势,所以只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弯腰打量他,“你是和国的王爷?” “是。”聂明磬声如洪钟,吓了刘玄知一跳。 “这应人杰是你们和国的人?怎么跑到昊天来屠城掠地?你们明皇是怎么管教国民的!难道说,你们明皇根本没把我无上苍王放在眼里?”刘玄知把苍王给搬出来,气焰顿时嚣张,在他眼里,苍王是最强大的后盾。 聂明磬抬起头来,只一眼,就把刘玄知逼退了一步,“龙溪的匪盗参与反叛和国,我皇兄不追究,还派我来阻止无冶的战事,归还无冶县,并承诺会处罚生事的人,这已经表达了很大的诚意。可你别以为我和国好欺负!” 刘玄知悻悻地退了回来,转身去整备队伍。我们都知道,无冶是不用打了,只要聂明磬把应人杰的人马带走,我们就可以进城。应人杰自有和国出面处罚,至于怎么处罚,这是外交的事情,跟我们无关。苏天博和湛锋见我的脸色尚可,便帮着刘玄知整理队伍去了。 我让夜朝夕帮我挡住聂明磬,别让他看见我。我心里多少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人杰还跪在地面上,她咬着牙,用刀支撑着地,仿佛在竭力克制什么。而后,她匍匐在地,大喊了一声,“我死不足惜,希望殿下看在我曾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放过一干兄弟!” 聂明磬皱着眉看她,“应人杰!我哥有亏待过你吗?我有亏待过你吗?世上的女子,除了小萱和我大嫂,我对你最好,你居然帮着李家暗地里送物资给越国,与和国抗衡!” 应人杰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他,“皇上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我哥是什么人!李家因为不满嫂子只被封了淑妃,中宫悬置,所以暗地里支援越国,给我哥压力,我哥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样做,让他有多伤心!” “我……”应人杰的眼眶一红,可她咬着嘴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我看得出来她有苦衷,可这是和国的事情了,我是昊天的官员,我不能管。而且聂明磬叫李湘兰“嫂子”,不过几个月,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已经征服了他的心,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会变化的,变化最快的,就是人心。 我给了夜朝夕一个眼色,夜朝夕点头,扶着我往远处的人群走,那才是我该呆的地方,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聂明磬说,“你快清点人马,退出无冶,把城还给人家,然后随我回燕塘关。我哥正与李富对峙,怎么也不肯把中宫的位置让出来,嫂子怎么劝李富,李富都不让步。我哥自从上次回来之后,病一直没有大好,断断续续地咳血,被这件事情一急,病又加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想要回头,却被夜朝夕按住,重重地摇头。“师傅……”我低声哀求,他的手劲却越加重,重得我生疼。“他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我还要坚持什么!如果连他的生命都不能在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也不想,话就冲口而出。 夜朝夕还想再说什么,但一个人已经冲了过来,他一把抓着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好半天才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刘玄知等人诧异地看了过来,我压低声音对聂明磬说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他看了四周一眼,很配合地点头。我听到了夜朝夕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缓缓地松开,他大踏步朝前,向看着这边的苏天博等人走去。 走到无人的一处,聂明磬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我,他的盔甲硬的我生疼,我却任由他抱着,任那种金属的冰冷平复我的心绪。我早就知道李家不会善罢甘休,却不知道李富会采用这种方式为李湘兰争取地位。其实我明白他的心思,他当初竭力促成这门亲事,为的就是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将来能够母仪天下,而她的孩子势必成为嫡长子,自然而然地继承大统,这样,李家就等于实质上拥有了半壁江山。 “小萱,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跟我哥一直都在找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哥他……他快死了……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叫着‘萱儿’,所有人的心都碎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气势,无助得就像是个孩子。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我后背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根绷紧的弦顷刻之间断裂。我的泪如泉涌,大力地抱着他的腰,想安抚他的情绪,可自己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聂明烨快死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我离开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徘徊在生死边缘。 应人杰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很灵慧,望着我的眼神渐渐清明,但她却很有分寸地保持着沉默。 “小萱,你必须跟我去一趟燕塘关,我哥的性命全在你身上。大夫说那是心病,若能找到症结,比吃十副药都管用。我哥简直是在玩命你知道吗?!走,马上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说着就要拉我走,我却拽住他,摇头,“不行,现在还不行。我必须交代一些事情才能跟你走!”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哥的命重要,既然让我找到了你,绑我也要把你绑回去!”聂明磬说着,吹了个响哨,一匹马儿奔了过来。他抱着我,一下翻身上了马,“人杰,你马上把人集中起来,跟着回燕塘关,所有的事情,等离开昊天再说。” “属下遵命!” “小萱,抓紧了!”聂明磬一扬鞭,马儿就撒蹄跑了起来。 我挣扎不过,只能回头冲着应人杰喊,“麻烦你告诉刚刚抱着我的那个公子,我去燕塘关了,剩下的事情,他会处理的。” 应人杰点了点头,挥手道,“萱姑娘放心!我们的皇上就拜托给你了。” 若使伤情何分离 燕塘关并不算很远,很快就到了。我离开时,城头上五彩的旗帜现在已经由一致的皇旗代替,策马的聂明磬也不再只是个简单的聂家二公子,而是和国的定王,所以他一举马鞭,城门立开,城上和城下,跪成了一片。 城中已经恢复了繁华,聂明磬策马飞奔而过,百姓们只侧头看了看,便各自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他们的笑脸就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灿烂。 还是一样的破旧府邸,甚至连牌匾都没有换,只是百姓都远远地绕过,这里的冷清和肃穆与热闹熙攘的大街判若两地。门口的士兵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聂明磬跳下马,把马缰丢给其中的一个,而后拉着我就往里面走。来往的侍女有很多面熟的,看见她们的脸,我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们纷纷地驻足,仔细地盯着我,似乎不敢确定,因为我还穿着男装。我一个一个地叫她们的名字,她们便一个个地跪下来,哭着唤,“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幼年的时光纷至沓来,我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拉着聂明磬的手,四处捣蛋作乱,而她们总是替我擦脸,给我好吃的,一起帮我把做的坏事瞒下。 走廊的尽头突兀地响起一个女声,打破了院中的安静,“明磬,你是不是把璟萱找回来了?” 我心下一震,扭头看去,来的人正是李湘兰。可能是在燕塘关,她依旧是寻常富家小姐的装扮,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消瘦,憔悴了很多。她急急地向我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未雨泪先流,“璟萱,你总算出现了,皇上,皇上他……”话还没说完,竟然是哽咽。 “湘兰姐姐……”我虽然从没有跟她说过话,但是她对于聂明烨的用情,我却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虽然她的嫁入没有直接造成我和聂明烨的分离,但她的家族却逼迫我离开爱人,我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与她成为朋友。然而此刻,眼前的女子这么无助而又伤心,拉着我的手是那么地用力真诚,我恨不起她来。 “大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淑妃娘娘,你居然敢直呼娘娘的名讳!”李湘兰后面站着一个顶厉害的小丫头,瓜子脸,一双杏眼,气势凌人。 还没待我说话,李湘兰扭头喝了一声,“宁儿,你知道这是谁吗?!怎么敢这么说话!马上跪下道歉。” “娘娘……”那个叫宁儿的小丫头委屈地看着她,“娘娘是皇上的妻,本来该是皇后的,不管这公子是谁,都不能对娘娘这么无礼。” “好了嫂子,你别责怪宁儿了,不知者无罪,我哥怎么样了?”聂明磬出来打圆场。 李湘兰看着他,摇了摇头,泪流满面。 “小萱,你跟我来!”聂明磬急了,拖着我就跑了起来。我听到宁儿在后面的惊呼声,“天哪,王爷喊那个公子‘小萱’!娘娘,莫非那个公子是女扮男装,而且还就是皇上心心念念的那个‘萱儿’?我……” 还没有走近那间屋子,就已经有浓浓的药香味传出来。我远远地看见陈宁远和肚子已经隆起的欣然站在门口,凄哀地看着屋内。究竟他病到了什么地步!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为什么每个人都仿佛在告诉我,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 “小……小姐!”陈宁远遥遥地看见我,先是惊诧,而后“咚”地一声跪下。欣然随着他回头,看见我,眼眶迅地红透,挣扎着也要跪下,我连忙冲过去扶着她,摇了摇头。 欣然正要说话,屋子里面传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很多人都惊惶地喊了一声“皇上!”我猛地回头,却看见床上的人侧身咳出了一口血。 那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我放开欣然,踉跄地走进屋子里面,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靠近。他的脸白得就像纸,嘴唇干裂,脸瘦的只剩下骨头,嘴角还留有血迹。他变得好憔悴,毫无生气,就像被暴雨袭击后急凋零的花。这是聂风吗?这还是那个俊美无匹,像朗月清风一样的美男子吗? 他的嘴唇微张了张,“萱儿,萱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他的脸痛苦地扭在一起,眼角有泪水滚落。“明烨哥哥……明烨哥哥!”我再也克制不住,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他的痛犹如加诸在我身上的数十倍,他的难过哀伤就像数万虫啃食我的心脏! “明烨哥哥,我在这里,萱儿在这里,你听到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来了……”我低头吻他眼角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一颗一颗地掉落,如若知道他今天会变成这样,我当初死也不要离开他,死也不要! “大胆,皇上的龙体怎么能随便碰得!”有人过来拉我,却被另几个声音严厉地呵斥,“放肆,你知道这是谁吗!马上退下去!” 那人立刻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明烨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我抚摸着他的脸,心痛难当。他的眼睛动了动,依旧没能睁开,但我知道他感觉到我了,他知道我来了。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在屏息凝视着这里。 “我好想你,离开你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娘没有要把我嫁给夜师傅,他们是骗你的!”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那心跳脆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终结。“你起来啊,你不想我吗?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轻轻地摇他,他却仍紧闭着眼睛,只是身子微动了动。 “你不起来是不是?!好,那我走了,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了!”我生气地冲他说,然后起身就往外走。“小姐!”欣然叫住我,目光焦急地落在我的身后而后陡地一亮。接着,所有的人都恭敬地跪了下去,一致而又高声地喊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萱儿……”这一次的呼唤,不是梦一样的呢喃。这一声呼唤纠葛在我的心中十年,挥之不去,陪伴我成长,陪伴我欢笑,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地瓦解我的坚强和骄傲,只除了他。 我流着眼泪转身,终于看见那双静夜一样的眼睛。他坐在床上深深地望着我,艰难地朝我伸出手。那苍白的手腕细的好像一拧就会断掉,“萱儿,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 我哭着扑向他,就像远行的路人看到故乡的灯火,不管离开得多久多远,他的怀抱,他的香都让我有家的温暖,他还是他。 “萱儿,我的萱儿……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把我按进怀里,低头摩挲着我的脸,泪水布满了我的额头。而后,他的吻细细地落下,没有人能越我对他的眷恋和依赖,我满心都是这个人啊!我用力地抱着他的腰,仰头堪称残忍地咬他的唇,他痛得轻哼了一声,抱在我腰上的手却更紧,吻也更深。他柔软的舌头羞涩地滑进我的口里,轻轻地碰触我的舌,而后紧紧地含住,缠绵得几乎让我窒息。 “你坏,你是坏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瘦成这样,难看死了!”我轻拍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单薄得让我心疼。他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我,那力道却刚刚好,让我紧靠在他怀里,却又不至于弄疼我。 “让这么多人担心你,你这个皇帝做得一点都不称职!”我继续数落他,他靠在我的额头上笑,不住地点头,“是,我错了。” “要乖乖地吃药,要好好地养病,懂不懂?你要是敢……”他的头渐渐地靠在我的肩上,手也松滑了下去,我刚要大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已经走了过来,把了把脉,笑着说,“皇上没事,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姑娘真是和国的救星,老夫等几人忙了多日也唤不醒皇上,姑娘一来,皇上的病竟似消去了大半,看来我们所有的人全加起来,都抵不过姑娘你一个。” 我轻轻地抱着聂明烨,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好,又摸了摸他的脸,才起身。回头,却看到所有人都跪在地面上,陈伯一边抹着泪,一边说,“小姐,真是太好了。皇上的性命和和国的未来,就全仰仗你了。” 我俯身把他扶了起来,苦笑道,“陈伯,不要说这么严重的话,他的性命和和国的未来都要仰仗你们,我算什么呢。” “不!小姐,老奴错了,老奴低估了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老奴……”他摇了摇头,终究没有说下去。 欣然执意要为我换回女装,我拗不过她,便随她去。反正聂明烨还在睡,我可以离开一小会儿,虽然我现在极不愿意丢下他一个人。 几个月没有穿女装,也没有对着铜镜,每一次早起,都是让夏夏给帮着梳成男子的髻,并描粗眉。但当一头的青丝散下来,粗狂的眉毛退去,镜中的女孩子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小姐,小时候你总说自己是丑八怪,现在你看看,你的美丽,恐怕也是天下无双了。”欣然边帮我梳头,边说,“小姐,皇上这几月过得好苦,他每天睡不到一个时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咳血,但他就是不肯休息,用成堆的政务压着自己,所以西地才能统一得这么快,兵祸带来的灾害才能被减到最低。” 我听着欣然断断续续的描述,大概明白了聂明烨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还有李湘兰。聂明烨对她一直很冷淡,可她毫无怨言,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细心地照顾聂明烨的饮食起居。对于李富提出的要让她当皇后一事,她也极力地帮聂明烨斡旋,完全站在聂明烨这边,赢得了聂府上下的心。 因为我一路奔波,还没合过眼,欣然坚持要让我休息一下,我本来以为自己不累,可头一沾枕头,居然睡到了天黑。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陈宁远来了,他表情凝重地带来一个坏消息,聂明烨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羡鸳鸯不羡仙(一) 我急急地就往聂明烨所在的屋子奔去,到的时候看到四五个御医绕着聂明烨转,他好像很热,不断地流汗,全身都已经湿透,李湘兰坐在床边一遍遍地为他擦拭额上的汗,他的脸红得吓人。 下午那个和蔼的老先生,沉着脸走到我面前,“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焦急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聂明烨,想要过去帮忙,可老先生已经转身走出了屋子,我只好快地跟了上去。 夜里,天空只挂着一轮明月,本来就不热闹的府邸更加地安静,静得连走路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老先生的胡子和头都是白的,背稍稍有些佝偻,却精神矍铄,有一股仙家的味道。走到长廊的一角,他忽然转过身来就要朝我跪下,我连忙扶住了他,大惊,“先生这是为何?” “姑娘,老夫听闻你是圣雪族人,还是少主人,不知道当否属实?” “是。”我点头承认。 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忽而一亮,一把抓住我的手,叫道,“那太好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慢慢地说,“皇上身体太虚弱,下午是强打着精神醒过来。这热来势凶猛,我们几人怕是镇不住,但好在有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本事,老夫也是年轻的时候,偶然读到一本秘药集才知道,圣雪族人的体质非同常人,圣雪族人与自己族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然而一旦碰到外族人,就会有特殊的反应。” 老人家说得兴奋,脸上起了红潮,我却还是不明白所谓的非同寻常的体质到底指的是什么,娘也没跟我说过。 “圣雪族人,有天下最纯净的血液,这血液可以入药,药效堪比雪莲,其中以族长一脉的最为纯净。他们的身体偌与别的身体紧靠,会有遇冷则热,遇热则冷的反应,这对冷热不定的症状,有大大的好处!寻常的圣雪族人,只有一半的机会拥有这种体质,而族长一脉,却人人、代代拥有这种体质。” “所以呢?”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我与聂明烨同塌而眠多年,也没出现过什么异常反应。 “老夫知道这样难为了姑娘,但是老夫斗胆请求姑娘今夜与皇上共眠。” “一起睡就可以?那倒是没关系,我以前经常与他同睡,可是并没有先生所说的冷热的反应。” 老人家的脸更红了些,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摇了摇头,“不,不仅仅是同塌而眠这么简单,事关姑娘的清白,老夫得说清楚。姑娘和皇上都必须是赤身**,而后相拥而眠,只有肌肤相亲,姑娘的体质才能挥作用。再加上,皇上很排斥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女子。若是姑娘,就没有问题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都烫了起来。赤身**,然后相拥而眠?这么亲密的举动不是只有夫妻才能做吗?虽然前世我也已经成*人,可还未涉足情爱,更没有跟男子亲密接触过,虽然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是我的聂明烨,可我还是有些为难。毕竟,这样的行为,就意味着…… 老人家对我郑重地拜了三拜,“姑娘,求您为我和国和明皇慎重考虑。” 若说是聂明烨的生命与自己的清白,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我根本没有必要犹豫。正想开口说话,另外一个御医小跑着过来,他也上了年纪,讲话有些喘,“顾御医,不好了,皇上的身体忽然又极寒了起来,用药怕是要重新思量。” “走,快去看看!”顾御医拉着他就跑,我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回到了屋子里。 聂明烨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嘴唇已经变成紫红色,脸色几乎透明。他的上衣全被解开,胸膛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正在痛苦地呻吟,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逸出。李湘兰绞着衣襟站在一边,陈伯老泪纵横,欣然则捂着嘴背过身去。陈宁远和聂明磬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聂明磬,目光几乎要杀人。 我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拍了拍顾御医,冲他点了点头。老人家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不是御医的人全都请了出去,“夜深了,诸位上家站在这里会影响我等诊治,不如早些歇息,留萱姑娘照看就可以了。” 李湘兰看了我一眼,就转身出去了。欣然和陈宁远把陈伯扶了出去,聂明磬拍了拍我的头,也离开了。 “真的能救他吗?”他看起来病得好重,何况我对顾御医所说的特殊体质,实在还有些怀疑。 顾御医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目前救皇上,这种方法最好。老夫等几人再施几道针也会退出去,姑娘切记要把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尽,皇上的也是。” 听到顾御医的话,另外几个御医紧绷的脸都有所缓和,他们看着我的目光甚至有祝福和鼓励,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辱没姑娘家清白的坏事,反而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不一会儿,他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针,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屋子的门被关上,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我看着他痛苦的脸,开始动手解腰带。我的脸红得就像熟透的番茄,烛火的热度仿佛就熨帖在脸边。虽然心里知道这并没什么,只是抱一抱,睡一睡而已,更何况我们已经睡过好几次了,也已经定下终生,可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总觉得羞涩难当。 我拉开被子,小心地躺了进去,犹豫着把最后一件衣服也脱去了。我一边念着心经,一边闭着眼睛去脱聂明烨的衣服,虽然他看不见,可我总觉得睁开眼睛就像在轻薄他。他的肌肤细致润滑,像极上好的白瓷,我一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大叫了一声迅地把手收了回来。“戚璟萱,你是在救人!脑子里面乱七八糟地都在想什么啊!你就当这不是人,这不是聂明烨!”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狠了狠心,迅地把他的衣服也脱了个干净。 我伸手碰了碰他,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下意识地就抱住他。不一会儿,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团火,不知道是顾御医说的特殊体质起了作用,还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聂明烨,心里想着,我不能睡,等到他没事了,我就悄悄地溜走。夜很长,我的眼皮渐重,四周的光亮缓缓地模糊,一下子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梦做了很久,我甚至能闻到梦中的阵阵花香。蝴蝶的翅膀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我一边凑上它们,一边欢笑着。耳畔有急促的呼吸声,那是属于男子的,就算我不经情事,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抖地一下醒了。 我被他紧紧地抱住,两具身体紧贴着,他的骨骼,肌肤,温度我都能切实地体会到。他的眼珠第一次显露这么暗沉的颜色,就像黎明前极致的黑,沉重而又浓烈。他醒了,却是在我醒来之前,我们现在这样……我忙用手抵着他滚烫的胸膛,他却低头,深深地吻住了我。 意识渐渐地从大脑中剥离,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渗透出来,我觉得自己在飘,在渴望,想要把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面,想要在他的怀抱中融化……他的手像带着火苗,我的身体在它的引领下,瞬间燃烧。他的吻变得激烈,不再是蜻蜓点水一般,而是带着浓烈的**,并渐渐地向下巴和脖颈移去,我抱着他的头,轻轻地吟哦,像出邀请的神女,要与他共赴巫山。 “不行……”他忽然停止,把头埋在我的肩窝上,微微喘息,“萱儿,傻萱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仰头看我,眼中还有意乱情迷,但那双眸子,已经清明,像雨后的新竹。 “只要能救你,我不在乎。何况,明烨哥哥,你不想要我吗?”我伸手抚摸着他瘦削的脸庞,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重新把我按进他的胸膛里,一遍遍地唤,“萱儿,萱儿……我舍不得……” 看着他竭力克制的样子,我却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我细细地吻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腕,哀叹,“萱儿,别闹了,再有一次,我就控制不住了。” “那为什么要控制?”我眨了眨眼睛,调皮地笑。 “我已经等了很久,不差这几日,等给了你正式的名分,你不捣蛋,我都会马上要了你……”他低下头,惩罚性地轻咬我的鼻尖,他的呼吸滑过我的睫毛,酥酥麻麻的,逗得我直笑。 作者有话要说:烟还是得弱弱地说一声,自己这方面的经验堪称零,只能凭空想象,写得有些蹩脚,欢迎大人们指正。 先这样吧,明天再改 只羡鸳鸯不羡仙(二) 聂明烨的身子,自那日之后,渐渐好转,他的脸开始有了健康的红润,也能坐起来或者走动。所有人都在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我,而我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也只有我。我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另外一重身份,毕竟本质上我是个女人,是个需要爱也渴望爱的平凡女人。 “再吃一点嘛,好不好?”我把瓷勺放在他的嘴边,他笑着看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萱儿,已经第三碗了。” “不管,你吃不吃?”我皱眉,“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我会被顾爷爷唠叨的!”顾爷爷就是顾慎之顾御医,几日下来,我越地喜欢他,喜欢他洒脱的作风,慈爱的笑容,我们不再拘泥于礼节,而是随意地相处。 聂明烨揉了揉额头,还是张开嘴,把粥咽了下去。他吃东西的神态和动作极为高雅,细细地,慢慢地,几乎不出什么声响。而我吃东西总是大块朵颐,碰得碗碟叮叮咚咚,非常地不淑女。我想,这就是天生王胄和野丫头的区别。 第三碗粥也顺利地吃完了,我咧着嘴笑,看了看第四碗,刚想抬手去端,聂明烨已经伸手把我揽进怀里,“萱儿……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要说话,他一低头,话音都被他吞进了嘴里。 我攥着他的衣领,等他放开我,便大口地呼吸,“如果你想用……” 话还没说完,他温柔地一笑,迅地低头,再一次吻住了我。“唔……唔……”我轻捶着他,想要抵抗,可是他身上独特的味道似乎混合进了吻里,馨香让人沉沦。我的意识被情感的洪水淹没,抵抗变成了顺从,甚至用手环上他的脖子,忘情地回应着他,恨不得自己是一根缠绕住他的藤。 “你坏!”我难为情地埋进他的胸膛里,不敢看他此刻极为美丽的轮廓,像被七色光绚烂了的虹。 他一下下地亲吻我的额头和眉心,那里似乎长出了一朵朱红的花,只为他而盛情开放。“萱儿,你小的时候,我跟你夜师傅一样,都希望你能振翅高飞,可当你渐渐长大,我便不再希望你去搏击长空。我们变成一对鸳鸯,不好么?” “好是好,可你是皇帝,你的妻是湘兰姐姐,鸳鸯都是一双双,一对对的……”我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为什么不把皇后的位置给她,她当得的。” “傻萱儿,娶湘兰只是权宜之计。”他抬手捧着我的脸,很认真地说,“我的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若你只想要简单的生活,你给我一些时间,统一西地之后(.rbook.net),我就禅位给磬儿,再给他选几个得力的大臣,我们归隐去。”他的眸光是流动着的,仿佛还带着股少年的执拗。 “哥,你打什么如意算盘呢,自个儿去逍遥,让我当皇帝?”聂明磬靠在房门口,双手抱胸,闲闲地望着我们。我吓得连忙放开聂明烨,可聂明烨却不放开我,反而抱得更紧。聂明磬站在那儿多久了,刚刚的我们,他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聂明磬走了几步,把头凑到我跟前,我拼命地把脑袋往聂明烨的怀里钻,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喂,老实说,那天晚上有没有做坏事?我哥这样的人躺在身边,没理由不动心的。” “喂,毛毛虫,你搞清楚好不好,吃亏的是我!什么叫你哥这样的人躺在身边,你干吗不说本姑娘这样的人躺在你哥身边?”我伸手狠狠地戳聂明磬的肩膀,这个皮粗肉厚的家伙,说起话来也毫无遮拦。谁料,他斜着眼睛上下看了看我,摇头道,“脸蛋我是没话说,这身材,我很怀疑。” “你看他,你看他嘛!”我扯着聂明烨的衣领,叫道,“我不管,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 聂明烨的嘴角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要萱儿。”他回答的这么干脆,反而是我愣住了。 “哥!你犹豫,犹豫一下行不行?你为什么连犹豫都不犹豫?!气死我啦!”聂明磬气得跳脚。 就在这时,陈宁远走了进来,恭敬地跪下道,“皇上,应人杰带着人马返回燕塘关了,李老爷要把她打入大牢,不给臣问询的机会。爹要我来请示您,该怎么做。” “阿远,你回前堂去,告诉李家的人不要自作主张,朕亲自解决。”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上仿佛披着明黄色的光。虽然他没有穿龙袍,但那气势已经俨然是一个王者。那一声“朕”才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他是我的聂明烨,也是和国的明皇。 “来,萱儿,你跟我一起去。”他俯下身细心地为我整理衣服和头,像过去一直做的一样。我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不要,你已经是皇帝了,我自己来。” 他笑,“皇帝是他们的皇帝,不是萱儿的。萱儿是我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永远是。” 他牵着我的手,一路向前堂走去。聂明磬时不时地拿肩膀碰碰我,那眼神再明白不过了,他的眼睛都像能说话了一样。让你当初乱跑,你要不乱跑,这会儿都是和国的皇后了。娶个李湘兰怎么了,就算十个八个,正室的位置还不都是你的? 大堂上站了不少人,应人杰跪在正中间,李富似乎正在大声地呵斥着什么,李湘兰在一旁劝解,可李富似乎越地生气了,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皇上驾到!”陈宁远高喊了一声,大堂才彻底地安静下来。那些人纷纷地下跪,齐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要松开聂明烨的手,可是他不放,反而把我握得更紧,还和我并肩走进了众人的视野。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目光,有愤怒的,有疑惑的,有惊讶的,有羡慕的,有伤心的,有宽慰的,我更往聂明烨的身上靠了靠,有些惧惮这表面的恭敬下,深藏的暗涌。 “平身。” “谢皇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应人杰还跪在地面上。她的红巾在大堂上显得格外醒目,大刀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双手按着膝盖,躬身跪着。 “人杰,你也起来。”聂明烨看着应人杰,亲切地说。他对人总是随和有礼的,可我能听出来,他是打心底喜欢这个应人杰。应人杰摇了摇头,双手按在地面上,整个人匍匐了下去,“臣有罪,臣不敢要皇上原谅,求皇上赐一死,放过跟随臣的弟兄们。” 应人杰自称臣,难道是被聂明烨封官了?我拉了拉聂明烨的手,聂明烨看了我一眼,就点了点头。十年的默契,我们用眼神就可以交流。依稀记得有一个人,也曾一眼看出了我的意图,而他,凭的是什么? 聂明烨的手开始凉,他的身体还没大好,久站就会累。我忙扶着他在一旁坐下,他仍牵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我又不会跑掉!”被他惹急,便附在他的耳旁咬牙切齿地说。他笑着摇头,期待地望着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我瞪他,心中不禁慨叹,这辈子恐怕是要被这个人给吃定了。 “皇上,应人杰支援越国,勾结流寇,并冒犯了天朝的疆土,已经是罪无可恕,就算皇上心存仁慈要饶她一命,苍王也不会罢休的!”李富说话的口气有些傲慢,不时严厉地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存在非常地不满。 “还有,皇上,我李家为建国也算立了汗马功劳,为什么我李家的小姐只是个淑妃?皇上仅有一个妻子,娘娘还是你的妻,为什么不能让她当皇后?!”一个人迅地上前,他几乎要撞到了我。我抬眼一看,现是那个给我苍龙玉的男子,他的更长了,有着让女子嫉妒的光泽和飘逸。 李湘兰站了出来,喝了一声,“李道!你退下,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李道向来傲慢,可在李湘兰面前,竟无丝毫的气势,默默地低下头去。他那没被头遮住的半边脸上,有一道光,那道光为我所熟知。我起初以为他是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冷血动物,原来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 “朕先前虽病着,可并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聂明烨静静地看着李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眸迅地沉了下去。这股威严,自他还是聂风的时候起,就慑人无数,如今有了尊贵的身份,更是有了股难以言说的威力。 李富的白眉皱在一起,似一道雪线,“皇上这句话,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当,烟觉得自己越往后写,越会被一堆聂饭抛弃…… 烟问问大人们,是烟写好了一点,一天天更呢,还是屯一下,几天更一些?大人们喜欢哪种,就跟烟说一声。 烟的内容提要上有(……)这个符号的(是有括号的省略号哦,不是只有省略号),说明烟有话要说,大人们可以看看,当然就想看文,不想看烟废话的,直接忽略。烟绝对不是伪更哦,当然,烟偶尔翻前面,看到不通顺的句子,或者想改什么的,大人们也不能嫌弃我哦,你们可以把烟更改前面的那些个更新给直接忽略(笑)爱你们。 只羡鸳鸯不羡仙(三) “朕只是要告诉你,若朕有皇后,只会是一个人,你那样做,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聂明烨说完,便站了起来,看样子,他是要回去了。“人杰,你先起来,过几日昊天王朝会派使臣来,对于你的处罚,到时候再说。” 应人杰颤了颤,仰头看着他,“皇上不关臣?” 聂明烨轻轻地一笑,“天下间的女子,能称帅才的不多。朕不关你。” “皇上!”李富重重地叫了一声。 “人杰的过错在谁,大家心里都明白。朕不愿再多说。”聂明烨说完,牵着我就要往回走,我拉住他,“我留下跟人杰姐姐说一些悄悄话行不行?” “悄悄话?”他的眼角向上一勾,接着低头亲了亲我,丝毫不避讳外人,“我在屋里等你。”然后他松开了我的手。 聂明磬趁机把我往应人杰那儿推,巴巴地看着聂明烨,兄弟俩一起往后堂走,我听到聂明磬说,“哥,我也跟你说悄悄话行不行?下次小萱再威胁你的时候,你就犹豫一下下,好歹让我感觉到我这个弟弟有点分量嘛……”聂明烨伸手揽过聂明磬的肩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我忍不住想笑,眼角却看到李湘兰痴痴地望着聂明烨的背影,默默地低下头去。自聂明烨那天醒过来以后,她就再也没出现在我们两个的面前。汤药都是宁儿送过来的,她的态度恭敬而又小心,话也不多说一句。 应人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久跪,她刚站起来的时候脚有些不稳,我连忙过去扶住她,她感激地冲我笑笑,轻声说,“萱姑娘放心,我已经告诉那位公子了。” 我点头,以示谢意,而后看向李富,叫道,“李老爷,我有话想跟你说。” “姑娘是想向老夫示威么!”李富振了振袖子,面色不豫。 我摇头,自衣襟内拿出一样东西,在他的面前抖落,“我想,李老爷没有忘记这个吧?当初李老爷以我离开西地为交换,允了我一件事情,应该还作数吧。” 李富一愣,与李道对看了一眼,目光森寒地盯着我手中的苍龙玉,“姑娘想要如何?姑娘已经违反约定在先,怎么还敢与老夫谈条件?姑娘应该把苍龙玉无条件归还才是。” 我一收掌,苍龙玉被包进手心中,“李老爷这话不对,我确实已经离开过西地了。有句话说的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也不得,您说对不对?这苍龙玉天下间只有一块,代表的是李家,今天在座的所有人都看着,您想抵赖不成?” 大堂上变得很安静。我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很有耐心地等李富的回应。比城府,李富逊色于童百溪,那童百溪好比是一千年的树精。但李富对于和国的建立确实是有功的,这点不单是我,连聂明烨都不能抹杀。 “姑娘想要老夫做什么事情?”李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越国在最短的时间以内归顺和国。” “你!”李道想要冲上前,却被李富抬手拦住,“姑娘,老夫一直小看了你,不愧是受聂风夜华教导的弟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只是姑娘这么一说,似乎是我李家帮着越国反抗和国,老夫决不能允的。” 我大笑了两声,“李家富可敌国,手段可通天,有什么事情不能办到?我并没有说此事与李家有关,老爷多虑了。我想在场的诸位也没有人相信李家与越国有关吧?”我环看了四周一眼,在堂上的人马上附和。 “这只是小女子仗着先前老爷的应允,斗胆提出的条件而已,苍天可鉴。”我起身,对着李富恭敬地拜了下去,“真龙就是真龙,龙行有雨,方恩泽苍生。老爷不要步步相逼,处处都想得好,若我不小心摔了这天下唯一的苍龙玉,玉碎了,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盯着李富,告诫地看着他。和国的皇帝毕竟是聂明烨,聂明烨是天子,把天子惹急了,李家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讨不到好。 李富的脸色越地沉重,双眸审视着我,“好个戚璟萱!老夫应了,把苍龙玉还来!”他向我伸手,我却摇了摇头,“待到越国归顺的那天,苍龙玉定当归还,在座的所有人为证!” 回到屋里的时候,顾慎之正在为聂明烨检查身体,他长长的胡子就像古树的须,杂乱而又繁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这几天,聂明烨的气色越来越好,顾老头的脸也跟着越来越愉悦。他回头看到我,笑道,“还是萱丫头济事,有了萱丫头,皇上就不需要臣这把老骨头了。” “咦,好酸哦,顾爷爷是在吃醋吗?” “淘气!”他点了点我的额头,俯身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晚上不要让皇上着凉,不能吃辛辣,还要多吃点果蔬……” “是是是,我都记下啦!”我把老人家往门外推,他扭过头还在唠叨,直到我把门关上,还听到他说,“皇上的身体还没有大好,萱丫头要控制着点,晚上千万不要让他太累!” 晕倒,他都在想什么啊!我脸一红,偷偷地向聂明烨看去,他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嘴角还挂着一抹笑。这么快就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烛火印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睫染了薄薄的一层光,整个人有了一种瑰丽的色彩。老天爷真的很偏爱他。我的手拂过他的淡眉,长长的眼睫,俊挺的鼻子,最后停在嘴唇上,那嘴唇仿佛有花香,邀我品尝。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是我命定的男人,他对我的诱惑力堪称致命。我怀揣着满满的爱恋,一点点的不安,趴在他的胸膛上,仰头吻上了他的两片花瓣,恩,质感真好,好得就跟他的皮肤一样。 “萱儿偷袭我,嗯?”他含糊不清地吐露一句,抬手抱着我,立刻就化被动于主动。这几天他都很热情,似乎要把我失踪的这一百多天全补回来一样,可除了坦诚相见的那夜,他再也没有逾矩的行为。可他的吻总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每次都要窒息了,他才放开我。 “萱儿真的很美,天下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及你。”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然后一下一下地亲我的脸,仿佛怎么也亲不够一样。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他从不给别人的亲昵,呼吸和他的混为一体。 窗户是开着的,晚风有点凉,我挣扎着起身要去关窗户,他按住我,自己走向窗边。今夜没有月亮,所以满天都是繁星,像一颗颗小眼睛,欢快地注视我。忽然,一道光划过璀璨的夜空,我跳起来大叫,“流星,流星!”然后迅地双手交握,低下头虔诚地许愿。 他关好窗返回来,把我抱紧,好奇地问,“萱儿说的流星是什么?” “看到流星要许愿的,很灵!”我仰头耍宝一样地说。 “那我的萱儿许了什么愿?”他的眼睛,比今夜的星空还要漂亮。 我撇了撇嘴,“告诉你就不灵了嘛,不能说不能说!” “那就写给我看。”他把手伸到我的面前,平摊开。 “不要写嘛……”我推开他的手掌,向他撒娇。 “乖孩子……不写今夜我就不饶你……”他咬着我的耳垂,轻轻地说。 我害羞地缩了缩脖子,只得拉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地写,写完了之后,拉着他的手按放在他的心口上,深深地望着他,“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低头凝视着我,眼中有震撼,也有了然。他温柔而坚定地说,“萱儿,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帮你完成。” 心尖开出了花,我靠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我不要飞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做一对鸳鸯。不管是皇帝还是平民,这一生我都陪着你。还有……”我仰头看他,抚着他微微颤抖的嘴角,“明烨,我爱你。”我已经不是那个胖嘟嘟的小丫头,不是作为小妹妹来仰慕你,我爱你,用我是一个女人的身份告诉你,我深深地爱着你。 抱着我的手一下子收紧,他前所未有地放纵自己吻我,我眼中涌出的泪花,幸福地淌过彼此的脸颊。他一整夜都在唤我,一整夜都在说“我也爱你”,似乎明天就是世界的尽头一样。 窗外,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地响,像一婉转的情歌。那埋在我们心野的誓言仿佛飞了出去,合着那自然的乐音,成为了最隽永的词。听,它们在唱: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没**哈,先说一下,免得呆会被谴责,溜走…… 今天打开的时候小吓了一下,小雅评论的时候,系统大概出了点小故障……烟小感动下,长评是我的第一篇,写得也细腻,很用心。在这里再谢过小雅。 只羡鸳鸯不羡仙(四) 不久之后,当前方传来文尚礼率领的大军顺利攻下了越国王宫的消息,整个燕塘关沸腾了。百姓奔走相告,结伴跪在府门口拜谒,燕塘关通宵点灯,举国欢庆。至此,整个西地一统,和国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聂明烨站在城楼上,百姓在下面山呼万岁,人群塞满了整个街道,甚至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很多人都知道聂风,很多人曾受他的恩惠,很多人敬仰他的风姿,很多人好奇这个明皇,那一道道目光,那一个个虔诚跪拜的身影,那没有尽头的人海都在宣扬着一个帝国的崛起。那一刻,他把我高高地举了起来,陪同他登楼的一众人,也全都跪了下去,城上城下的呼喊声让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比他站得还要高,可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眼里就只有他。 “昊天王朝来使特请明皇陛下求见!” 在冲天的喊声中,城楼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那个声音有雷霆万钧的气势,仿佛凭一人之力就能够立地顶天。 所有的喊声渐渐地弱了下去,而后消散,似被那道声音震慑了一般。聂明烨把我放了下来,朝城的那一头看去,一见,就绽开了快慰的笑容。他遥遥地冲城下抱拳,而后高声地喊道,“立刻打开城门!恭迎我和国最尊贵的客人。” 他拉着我就要往城下走,我却摇了摇头,不愿意去。 “萱儿?”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侧头向楼下望去。那个人策马的英姿像统兵千万的将领,有一股豪迈和不羁。那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的王霸之气,似乎永远站在众人甚至众神之上。那个人有大海一样的眸子,亦有大海一样的胸襟,他有最冷酷严厉的眼神,那眼神也能温柔地让人屏息。那个人,站在权势的最巅峰,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挺直腰杆,在他的面前,众生都是卑微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再见。 躲着又如何?既然不能再当毕守一了,既然曾经对他宣誓过忠诚,那我所做的决定,我的王有权知道,亦有权对我的背叛和欺骗愤怒。 城门打开,光芒由一道而渐渐地拉开,最后满布了视野。所有的人都随着聂明烨微微地躬身,迎接着那“哒哒”的马蹄声。我紧紧地抓着聂明烨的手,有点紧张。 马蹄声停了下来,一个人自马上翻身而下,朝聂明烨走来。 “明皇陛下,孤原想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陛下竟然一统了西地。孤代表昊天,送上诚挚的祝贺,并希望与贵国建立兄弟般的友谊。”他拉着聂明烨的手,目光很真诚,丝毫没有一个大国君主的样子,反而像是跟朋友闲话家常。 聂明烨回以一个微笑,反握住他的手,“朕在统一的过程中,一直受到苍王陛下无私而又真诚的援助,大恩不言谢。先前与陛下说好的东西,稍后定当奉上。” 周围的人听到聂明烨说这来者是苍王,纷纷倒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是从别人的口中一遍一遍地听他的名字,听他的故事,却只能景仰,无缘见过真人,毕竟这样一个人,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见到的。坊间也有很多传闻说他是,“其貌甚陋,身比王鹏”,王鹏是以前一个很出名的矮子,据说身长不足五尺。 姜卓拍了拍聂明烨的手背,“孤希望陛下知道,孤对陛下是真心的,并不是出于那件东西。只是‘河清海晏’本为一对,是故人的东西,孤不想把他们分开。” 聂明烨点了点头,“是,朕明白。河清剑对于贵国的意义,远大于我国,自当奉还。”姜卓一侧头,似乎看到了我,便笑道,“想必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圣雪美人了。为何低着头?孤久闻姑娘美名,不知道能否一见?” “萱儿,苍王陛下在问你话。”聂明烨低下头,揽着我的肩膀,而我的头却更往低处,最后因为过于紧张,一转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只有在他的怀里,我跳乱的心才能平复下来。我不敢,我还是不敢面对姜卓,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欺骗他…… “陛下见谅,朕的萱儿恐怕是有些怕生……”聂明烨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亲了亲我的脸颊,又对姜卓说道,“陛下,稍后,我们夫妻一定去陛下下榻的地方请罪。” 姜卓“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爽朗,但又与夜朝夕的不同,夜朝夕的是洒脱,他的则带着一股贵气,“明皇陛下果然如传闻所言,甚为宠爱这姑娘,娇妻在怀,陛下的人生好快意啊。陛下既然说是夫妻,孤得送一份礼。”他回头,冲身后喊道,“湛虏!” 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天下间能指使神将军湛虏的,恐怕也只有苍王了。湛虏依旧一身白衣,俊秀儒雅,就像一个文官。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缓缓地走上前来,“这是我朝一百名丝纺官联合制作的锦绣霓裳,锦绣霓裳在我国,只有王妃以上的品阶才能穿戴,而取名锦绣,意为挚爱和唯一。是以,君王一般不下赐,下赐也仅能下赐给一人,我王希望陛下能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百年同心。” 聂明烨伸手接过,口气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如此厚礼,朕谢过陛下了。” 姜卓笑着摆了摆手,本来就要往前走,忽而沉吟了一下说,“说起来,这姑娘倒与我朝今次的文状元有些神似。那可是个一等一的妙人,要不是被下放,孤就把他带来了,他似乎也认识陛下……” 他那满是自豪和喜爱的口气,让我再也听不下去。我朝着他直直地跪了下来,喊了一声,“陛下。”这才敢仰头看着他。 他看着我,脸上满是震惊。那双总是亲切的眼眸里瞬间滚动过很多东西,那是极复杂的感情糅合在一起之后,呈现的一种幽蓝。我以为他会大怒,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我想了千万种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他只是对聂明烨笑了笑,“陛下好福气,真是绝代佳人。”说完,他便举步向前走去,仿佛完全不认识我一样。 我愣在当场,湛虏笑着看了我一眼,迈步跟上了姜卓。聂明烨弯腰扶我,把我抱入怀中,轻轻地问,“萱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先去休息,我安顿好苍王马上就回去看你。”我已经不能思考,只能惶惶然地点头。他吩咐陈宁远把我带回去,而后也快步追上了姜卓。 他生气了吗?他连看我都不想再看我一眼吗?是痛心我的欺骗和背叛吗?想起他曾真挚的眼神,温柔的话语,我的心里就无比愧疚,虽然跟着陈宁远回了府,心里还是想单独跟他谈一谈,哪怕得到他的谅解也好。 晚上,聂明烨回来了,对姜卓赞不绝口,我好奇地询问了姜卓所住的地方,并暗暗地记下。此时,聂明磬来了,说有紧急的事情要聂明烨去前堂商议,两个人就一起匆匆地离开了。我躺在床上怎么睡也睡不着,听到外面街上打更的声音,一下子坐了起来。心里想着,今晚一定要找姜卓谈一谈。 姜卓也住在这个府里,他不爱热闹,就挑了很偏的一间屋子。屋内还亮着灯,窗上印着他的影子,里面似乎还有说笑的声音。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他说,“进来。” 推开门,我几乎是低着头走进去的,走到书桌前,一下子跪下,匍匐在地面上,“王,我对不起您。”哪怕他大雷霆,冲我摔东西,甚至骂我几句,我心里都好受些。 他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移动了过来,而后他俯身扶起我,笑着看我,那笑容温暖依旧,“戚姑娘严重了,你没有对不起孤。” 我望着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抬起袖子抹泪,“您骂我啊,您生气啊,为什么还要对我笑,我欺骗了您,而且我辜负了您的嘱托,我抛弃了无冶县和那里的百姓,我……我还打算不回去了……” “得知你是戚璟萱,孤反而高兴,你和明皇真是一对璧人。石头已经把大概都跟孤说了,原来你们所有人,都瞒着孤一个!孤没有怪你,因为你曾跟孤说过,什么都比不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满。既然你拥有了一段美满的因缘,孤知道你肯定会义无反顾地陪在他的身边,说什么都无用,那孤就祝福你。”他依旧伸手放在我的头顶,本来举起来要拍,想了想,改成了轻抚,“你还是适合女装,也许你不知道,可孤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没有想到你就是戚璟萱。” 没有细想他话里的意思,我伸手自怀中掏出那个临行前他送的结,递给他,“我辜负了你,这个结还你。” 他摇了摇头,把结推回来,“这本来就是你的。这个结名叫锦绣同心结,取义兄弟同心,恋人意合。在你的故乡有一种风俗,男子送男子和男女之间相送不一样,孤当初以为你是男子就送了你,现在知道你是戚璟萱你也该收下,你可以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 我的脸一红,低下头去,“陛下怎么知道泰雅的风俗?” “因为故人。”他的目光涣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容,自衣袖内拿出一块手帕,“孤想,当年在蝴蝶谷,孤遇见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你。小小年纪就谈吐不俗,那日你英勇地救下定王孤也知道。其实你的一切,从知道有你开始,孤都在关注着……这手帕上的词,是孤亲手绣上去的,只用了一股福绳,因为丝纺官说,如果要表达谢意就要心诚,孤第一次绣这样的东西,所以绣得不好,但这是孤的谢意和祝福,你收下。” 他每次用很温柔的语气说话,就让人不忍拒绝他。我吸了吸鼻子,把手帕拿了回来,想要给他跪下,他却摇了摇头,按住我,“别跪了,你和孤不再是君臣,孤没有理由再受你的礼。不久的将来,你还有可能成为和国的皇后,孤希望你一生都能幸福。”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站在一边的湛虏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我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恭敬地退了下去。 我知道,如果没有聂明烨,这个人,绝对值得我奉献一生的忠诚。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一些小过错什么之类的,就忽略吧,烟慢慢改。不知道晋江是不是又抽了,还有两个亲的留言没回复,等好了就回复。 同志们啦,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那烟还写什么啊,到底有没有大人认认真真地看过文案,仔细地琢磨过题目,然后跟烟在这章里面提到的“锦绣”之意?哦……烟内伤了……下一章准备换题目,这样下去不行,有强烈要求姜身边的,有不要让烟把他们俩分开的……恩,烟这几天都在挖土,已经给自己弄了个坑,准备随时把自己给活埋……因为后面,委实,肯定有很多大人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烟也还得按那个思路写下去啊……不然故事不就全乱了……唉……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儿子不负亲……还有啊,亲们把线索串起来想一想,阿七这个人不是写出来摆看的,他当年送给姜儿子锦绣同心结的用意,他当年许诺姜儿子的事情,其实烟一点一点都有在透露了……但是,姜儿子是个好男人,在这点上,烟甚至有点偏爱他。当然,这个提上来还太早,马上要生的事情,跟这个还没有多大的关系。 唉……下一章说不定今天更不上了,暴风雨要来了。不过不单单是亲们想的那样,和李家,后位有直接关系……唉……不提示了,亲们自己往下看吧……实在看不下去就抛弃偶……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去找姜卓的时候,夜幕还算晴阔,回来之时,片片乌云已经遮住了星月,廊下摇曳的灯笼的火也渐渐地弱了。我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凝注着我,可当我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快步走回屋中,聂明烨还没有回来。我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锦盒,心中不免好奇,就走过去,把它打开。光芒顷刻之间迸放出来,照亮了我没有点灯的屋子。那衣料柔滑,仿佛水般会从指间流走,五彩的丝线游走成秀美的纹路,仔细一看,会现衣上的花样,饰物没有一件相同,犹如芳菲锦簇,绮丽无双。我折服于匠人巧夺天工的手艺,也感喟于这件衣服的名字。锦绣取义挚爱和唯一,它为昊天后宫的女子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同时也是一个华贵的牢笼,那是用君王高高在上的誓言拴住她们的青春华年。 然而自古,帝王多情,美人遗恨,纵然是天底下最一言九鼎的口,能为他的情有独钟付出多久的真情?一世的时间太长,能够选择的美人太多,高傲如姜卓,未必有机会把这锦绣霓裳赐给他最心爱的女人。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我忙把锦绣霓裳放好。 只听门外的人说,“不好了,龙溪的匪盗围困燕塘关!” 另一个声音说,“龙溪匪盗怎如此猖狂?这是和国的疆土啊!” 先前的那人答说,“皇上和几位上家正在议事,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那位苍王陛下也被请去了前堂,情况不容乐观。” “唉,你说咱和国好不容易统一了,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那人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接着说,“唉,我忘了,要小点声,皇上吩咐不许扰了萱姑娘。” “屋里没点灯,萱姑娘该是睡了。你知道下人们都在说什么吗?说中宫的位置早晚是屋里这位的。你我都小心伺候着,这里面的,可是将来和国的皇后!” 我无心再听下去,打开屋门,在那两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向前堂冲了过去。 临近前堂,就听到聂明磬大喝的声音,“龙溪的匪盗不过是一群草莽,哪里能集结到七万人的军队?”他的浓眉卷在一起,整张脸铁青。我走近了些,躲在门柱边,把堂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聂明烨摆了摆手,“磬儿,你先别急。他们必是冲破了昊天的边防直向燕塘关而来。不知道陛下有何高见?” 姜卓的脸色也不好看,但相当冷静,“据孤所知,龙溪匪盗不足一万,展到七万之众,实属蹊跷。此事当从长计议,若不是孤的行踪被有心人知晓,就是他们受人指点,为陛下而来。” “怎么个从长计议法?”聂明磬叫了起来,“燕塘关全城军民不足一万人,能打仗的不足五千,和国的主力都在文家父子的手中。但若调回他们,用时长短先不说,刚平定的五国要是联合,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下一沉,也担心了起来。龙溪的匪盗直取燕塘关,无非是两个目的,一在聂明烨,一在姜卓。这两个人都事关天下,绝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而聂明磬的分析也很有道理,前方的军队此时若调动,征服的五国必定联合反扑,到时前后夹击,燕塘关的处境将会非常的危险。 “湛虏,你有什么想法?”姜卓转向站在身旁的湛虏。 众人的脸上都浮现了些惊喜,期待地看向这个驰名天下的神将军,他经历了大小无数的战役,时常出奇兵,并以少胜多,未尝一败。湛虏的脸上如静水无波,甚至还有淡淡的笑容,这么紧急的军情于他似乎微不足道。只见他缓缓地环视大堂,而后把目光停在李富的身上,“我记得白天来时,这位老爷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众人经他提点,才现一个问题,李道不见了。而且李富的脸色居然相当的苍白,听到湛虏这么一问,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了。我很少看到他这么失态,作为李家的家主,现在正春风得意的李富,因为什么事情而变成这样? “怎么回事?”聂明烨问他。 他的额上都是汗水,最后竟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喊道,“李道已经被我逐出李家的家门,这个人所作的一切都与我李家无关!” 湛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都会想到“亲切”这两个字眼,“这么说,龙溪的匪盗是由李道集结的?” “我没这么说!”李富挥了挥衣袖,继而把双手背在身后。虽然他竭力装作镇定,但在众人的目光下,身后的手也渐渐地握成拳,“这些年,李道等于我的半子,很多事情都经由他去办,老夫根本不知道他在暗地里做些什么勾当。今日在城楼上,他忽愤然地离去,老夫也不明就里。老夫身为堂堂李家的家主,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龙溪的匪盗,绝对与李家无关!” 湛虏这才向聂明烨抱拳道,“陛下,既然匪盗是由李道集结,那么外臣有个大胆的提议,不知陛下能否应允。” 聂明烨点了点头,“将军但说无妨。” “若论距离,不是在前线的文家军队最近,最近的是我朝涵谷府的无冶县,陛下可命人突围前去,外臣的弟弟湛锋手中有我王御赐的龙虎令,能顷刻之间调集涵谷府的大军前来,而在此期间,外臣将严守燕塘关。” “不行!”陈伯站了出来反对,“别国的军队怎么能公然进入我和国的疆土!” “我定当严饬军队不得进城扰民,平定叛乱之后就在城外驻扎,绝不侵犯贵国的疆土。” 陈伯还想说什么,聂明磬已经抢先说道,“神将军威名天下皆知,号称战无不胜的战神,原来也需要外援,也有打不赢的战吗?!” “磬儿!不得无礼!”聂明烨一喝,聂明磬只得退到一边,目光还是颇为挑衅地看向湛虏。 湛虏依然很儒雅地笑,他眼角细细的纹仿佛也蕴含着笑意。若不是他名叫湛虏,若不是他战功彪炳,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文官,因为他身上温文尔雅的气质很难让人把他与残酷血腥的战争联系在一起。他走到聂明磬的身边,清朗地说,“定王所说的战无不胜,只不过是个虚名,试问大战之前,哪个将领能说自己必然能胜?就算形势看起来已有必胜的把握,总还是要统筹谋划不能掉以轻心的。这一次,匪盗虽然由我昊天而来,但王爷刚刚也听到了,李道参与其中。他对燕塘关乃至整个西地,比我熟,他率领的是浩浩荡荡的七万大军,其中的匪盗大都是迫于生计被逼为匪,打起来是不要性命的。而和国初定,又经历数次战役,兵将疲乏,人数又是对方的十分之一,就算有却敌之计,奈何天时地利。” 坐在上座的聂明烨一边听,一边点头,频频地向聂明磬使眼色,聂明磬看着湛虏的眼神渐渐肃然起敬,待他说完,就冲他一抱拳,恭敬道,“将军说得在理,我受教了。” 姜卓忽然轻轻地敲着桌子,和拍吟起了夜朝夕的《归田赋》。《归田赋》中有一段的大意是说,我有真才学,却没有赏识我的君王,错过了韶华,英雄迟暮。好比是我有真挚的感情,要与君相交,君不相信我的情意,拂逆我的真心,错过了知心的朋友,人生就少了很多乐趣。 聂明烨微怔,而后笑着跟姜卓一起吟,两个人对望,目光之中已是另一番世界。吟毕之后,他们同时大笑,聂明烨说,“陛下如何得知朕喜欢这《归田赋》?” 姜卓笑答,“志趣与君同。与陛下相交,孤凭的是真心,孤相信孤比这《归田赋》中的王书生幸运,因为陛下会信孤的真意。” 聂明烨展颜而笑。大堂上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和缓下来,众人似乎都已经默认了湛虏提出的方案,而聂明烨和姜卓两人之间,经过刚才的一番,已经有了一股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 湛虏上前一步,又说,“陛下,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派谁突围,如何突围。臣弟生性敦厚,生人他不轻易相信,但臣必须留在这里,一来护主,二来护城。匪盗的包围很严实,强行突围,又只怕不妙。” 听了湛虏的话,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人能献出一计。我看了一眼应人杰耀眼的红巾,步入堂中,大声地说道,“我有办法!” “萱儿,你怎么来了?”聂明烨起身向我走过来。他摸了摸我已经凉透的衣服,马上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夜已经很凉了,穿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 我拉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低声说,“一听说有紧急军情就跑来看看,就站了一会儿,不会着凉的。”他的手心很温暖,我贪恋那种温度和感觉。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旁若无人地抱住我,轻轻地说,“万事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我看到众人“非礼勿视”的目光,难为情地推了推他,“大家都在看呢!师傅放心,徒儿不会给你丢脸的。” 此时,坐在一旁的姜卓清了清嗓子,柔和地看着我,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他曾经用这样的眼神鼓励过,期待过他的臣子,毕守一。“姑娘有什么妙计?请说出来。” 我心中暗暗地一笑,下命令不让女子读书识字的是他,这会儿屈尊征求一个姑娘的意见的也是他,是不是他心中对于女子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了呢?姜卓啊姜卓,原来固执如你,也并不是不能改变的。 得到聂明烨点头允许之后,我才说,“也不是什么妙计,但应该可以试一试。”说着,我把目光投向应人杰,“那个方法就是,处死应人杰!”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应人杰也睁大眼盯着我。姜卓最先说话,“孤已经说过,应人杰交由明皇陛下自行处置,虽有过错,但实乃将才,罪不至死。”我忙补充道,“应人杰是戴罪之身,这李道知道。应人杰在无冶县露过脸,湛锋知道她。城东有一片乱葬岗,听说城中死掉的罪人都埋在那里,而那里去十里行的路程不远。十里行有一处密林,可以隐遁身形,顺利地躲过追兵。” 众人还在云雾之中,湛虏已经展开了笑脸,“妙计!” 我笑着看聂明烨,他反应过来之后,一下子就把我抱了起来,喜道,“我的好萱儿,真是智计过人!” 姜卓也悠悠地望了过来,应和道,“是,戚姑娘果真灵慧无双。” 应人杰似乎还没有明白,湛虏已经果断地下了命令,“应人杰,你记住,此去无冶搬救兵,不论艰难险阻,必定要在十日之内返回。十日之后,此城危矣。” 她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自己已经被赋予了什么使命,但听到湛虏这么说,马上跪了下来,应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申请休息啊,后面的好纠结的,下一章可能分为上下,是转折点了。就是传说中的阿暴,阿风,阿雨,烟已经举起铲子在往自己的头上泼土了。 哦还有,如果有人对宝爹感兴趣的,可以跟烟说,等烟闲了,考虑写写宝爹的宝事,也算交代前情。大人们要是都没兴趣,那就算了……偶可以省略相当的脑细胞。卡卡卡。 还有,烟对大人们的回复中,可能有无数的错别字,请大人们不要见怪。拼音输入法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犯错了…… 风尘突变花事了(上) 第二天,聂明烨从邻近的各地急调散兵,但燕塘关能出战的人数还是不足一万。于是我们急等着应人杰突围成功的消息,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只有湛虏气定神闲,冷静沉着地交代如何备战。 到了夜里,终于传来了应人杰突围成功的消息。聂明烨披衣起来,一个没站稳,跌坐回床,脸色变得惨白。我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焦急地喊他,过了会儿,他才渐渐地缓过气来,一伸手就把我抱入怀中,“对不起萱儿,连累你跟我一同经历战祸。先前,我就应该把你送回泰雅,等所有的事情都平息后,再去接你回来。” “傻瓜,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本是同林鸟,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抚着他苍白的脸,缓缓仰头靠了上去,“你很累了对不对?这几个月下来,什么事情都要你亲力亲为,今天就别管其它事情了,先休息好不好?” “萱儿……”他低头吻我,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啊,对啦!”我跳下床,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一个东西藏在身后,“我等了好久啦!” 他温柔地看着我,眸光很深,“什么东西?” 我故作神秘地摇头,“不能告诉你,你先把眼睛闭上嘛。” “这么神秘……”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我捏着手里的东西,慢慢地走过去,然后俯身,把东西系在了他的腰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为他把这个香囊系上了,而如果明天战事起,结局我们都无法预料,未免夜长梦多,我要提前完成我们未行的礼。 “这是……”他低头,伸手抚着那个菊花香囊,凝视着我,“萱儿……” 我紧紧地抱着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我们都不要去想结果好不好?我们都要相信湛将军和人杰姐姐好不好?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和国也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会牵着手一起到老的,对不对?” 他的手轻柔地拂过我的头,“对,我们会一起到白头的。可是萱儿,你额上的朱砂,我……” “在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你就已经把它点在了这里。你不许赖哦,你给我点了朱砂,我送了你香囊,我们就算是夫妻了。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的脸上有了一片动人的风采,无论是颤抖的睫羽,殷红的唇还是灿若桃花的脸颊都撩乱了我的心。“明烨,我先叫你一声相公好不好?”他马上点头,像个青涩的少年,期待地望着我。 “相公!”我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两个人都已经情动,身体滚烫得像火,“我们今夜就洞房好不好?反正我早晚是你的……”我环住他的脖子,深情地吻他,我的身体只要一碰触到他,就会爆出一股难言的热情。他熟练地滑进我的口中,与我的舌抵死缠绵,我仿佛就要窒息。心头涌出了蜜*汁,整个人被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我愿意就这样沉沦,哪怕就这样死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夜我的心中总有一种不安,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仿佛幸福长着一双翅膀,随时都会飞走。 “小家伙,在想什么呢,一点都不专心。”他的吻像羽毛一样滑过我的脖颈,向肩膀而去,我这才现我的上衣已经褪到了肩膀,一大片肌肤都露了出来。虽然是我主动邀请的,可是我却难为情了起来,身体不停地扭动着,想要挣开他的怀抱,“萱儿……别动……”他的呼吸有些紊乱,声音低沉,“不到正式成亲的那天,我不会要了你,只是你这小家伙太胆大,竟然敢挑逗夫君……现在你要负责。” 他起身吹熄了烛火,并脱掉了外衣,只着单衫。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的眸是闪亮着的,只是那黑已经不纯净,蒙了层厚重的**。我听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双手按在领口,害羞地闭上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压在我身上,拉开我的手,轻轻地问,“萱儿相信我吗?” “恩!”我仍旧闭着眼睛。 “乖孩子……”他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的一样,“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每看你长大一点,就会偷偷地欣喜。小时候看到你摇摇晃晃地向我跑过来,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感……”他絮絮地说着,吻轻柔地落在我不着一物的身体上,我像躺在了云端沐浴着阳光,心儿都在欢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温暖和幸福,还有一股沁人的香,铺满了整个梦境。 战争是残酷的,城墙之上几乎时时都有人在死去。我坚持要去城楼上看看,不想再呆在府中,一日日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当新一轮的攻势结束,我牵着聂明烨的手站在城楼上的时候,才知道战争的惨烈原来根本不能够想象。四处都是呻吟的声音,地上,石墙上,新鲜的血迹和旧的血迹混杂在了一起,触目惊心。士兵们的目光绝望而又空洞,倒下了,能站起来的继续站起来,扶那些已经站不起来,或者扛起那些已经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的人。他们满脸都是血污,有的身上还插着箭,有的刀口还在淌血,踉跄的步子和疲累的身影仿佛再也经不了烽火。湛虏已经好几天没下过城楼了,他像座石碑一样屹立在墙头,他总不爱穿盔甲,泥和血已经污了他的白衫和俊雅的脸,有人拉他,喊着,“将军,您休息一下吧!” 他转过头,冲那个人温柔地笑笑,“我不能休息,战士们都在流血,敌人随时会攻城,我一旦休息了,会有更多的死伤。” 我扑进聂明烨的怀里,大声地哭起来。城下也是尸横遍野,尸体累叠在一起,成了一座座人冢,上面还零散地插着一些刀箭和旗帜,风吹来鸿雁的哀鸣声,地狱般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不远处的一片黑海,就是攻城的军队,他们的装备算不上很优良,或许也只是临时被征召,但他们有虎狼一样残暴的眼,不畏死生。旗手时不时地舞动着旗帜鼓舞士气,角声也不断地响起,那声音浑厚,有一种悲怆。他们将再来,踏着那些死去同伴的血肉! “萱儿,不要再看了。”聂明烨伸手捂住我流泪的眼睛,泪水灼疼了我的脸。 “这里太危险了,你先下去。”他吩咐陈宁远要把我带走,我却抱着他的手臂猛烈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萱儿,听话!”他第一次用很严厉的口气跟我说话,我知道他的担忧。已经第十天了,就算湛虏再优秀,但面对这样一群虎狼之师,没有援兵,也无计可施。可是援兵,无冶的援兵迟迟没有来,大家都知道,城就要守不住了。 “阿远,把萱儿带回去!”他向陈宁远下命令,陈宁远抱着我就往城楼下走。远处的角声又起,喊声冲天,新一轮的攻城又要开始了,湛虏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意,那是已经要抛弃死生的决然! 我奋力地挣扎着,哭喊着,伸手向聂明烨的方向,“不要让我离开你,我不要!我不要!”我总觉得那蜂拥而来的黑云会把我心爱的人吞没,这一别,有可能就是天上人间。他深深地望着我,眼中有不舍,也有决绝,而后他毅然地转身,与湛虏一起指挥起城墙上剩余的士兵,再不看我。 “宁远哥,你放开我!”我冲陈宁远喊,他仿佛没听见。 “你不放是不是!”我一伸手,迅地拔出了他腰间的剑,架在脖子上,“我再说一次,放手!” “小姐!”陈宁愿一惊,手松了些,我用力一挣,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可因为用力太大,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砸去,额头狠狠地磕上了石阶的棱。疼,疼的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一个人迅地抱起我,往城楼上走。我捂着额头,勉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张坚毅而又英俊的脸。他把我抱到聂明烨的面前,口气竟似有些生气,“陛下又不是不明白这个丫头的个性,这样送走她,她是不会罢休的。真的为她好,就该让她与你在一起,否则她弄伤了她自己,最后心疼的还是你。”说完,他就把我往聂明烨的怀里塞,聂明烨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了我。见我捂着额头,他就拉开了我的手,一看,便心疼不已,“傻萱儿!” “我不要走,我要跟你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明烨,相公,不要赶我走……”我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哀求他。他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傻瓜,真是个小傻瓜。你还这么小,你还有锦绣的人生,你还能再找到……” 我急急地捂住他的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就不再说了。 敌人已经架好了云梯,攻势猛烈,看来势必是要攻下燕塘关了。聂明烨下令让聂明磬转移百姓,他拍了拍聂明磬的肩膀郑重地说,“磬儿,以后就要靠你了。” “哥!”聂明磬不走。聂明烨自墙头取下了一面旗帜放进他的手中。他愣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握着旗,大声喊道,“阿远,随我转移百姓!”喊完,他高擎着旗帜,仿佛是举起和国的希望,他英俊的脸庞映照着旗帜上的黑龙,旗面拂过他瞬间刚毅的棱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聂明烨,转身向城下走去,那背影坚定而又有力。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聂明烨和姜卓都加入了抵御的队伍。血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湛虏站在姜卓的身边,依然在笑,他轻轻地说,“对不起陛下,是臣没用。” 姜卓摇头回以一个笑容,“石头……”他从来不在有外人的时候,喊湛虏石头,“石头,你要知道,昊天能得你,孤能得你,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湛虏的笑容,有流云般的纯净,他说,“能跟随您,是臣这一生最快乐的事。如果这次回不去了,请陛下告诉泥鳅,来生,石头还愿跟他做朋友。” “不准说这种话!孤能把你带来,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要说你自己跟泥鳅说!”姜卓的脸一沉,目光放向远方,“泥鳅还在等我们,石头,我们都不能有事。” “臣只求陛下能平安。”湛虏跪了下来,他的脸,已经被血浸染,只是目光还透亮,有血从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出来。姜卓一惊,忙俯身抱着他,“石头,孤不许,孤不准你有事,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陛下……”湛虏染血的手从洁白的衣襟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居然是锦绣同心结!只是这结编的很蹩脚,花样都不匀称,“同心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风雨相扶持,至死也不渝……”姜卓紧紧地握着他拿着结的手,喊道,“石头,不许丢下孤,不许!” “臣有这些年,无憾了……陛下要幸福,别忘了阿七说的,一定要幸福……还有,泥鳅,泥鳅……”那双透亮的眼睛缓缓地合上,有泪水滚落他的脸庞,留下一道清明的痕迹。 “石头!”姜卓猛地把湛虏抱进怀中,泪雨滂沱。 风尘突变花事了(下) 他的背影在颤抖,喊声让人揪心。刀光剑影,烽烟四起似乎与他都没有关系了,他用袖子一下下地抹干净湛虏的脸,不断有泪水落在那俊雅的脸上,只是那双眼睛,不会再睁开了。 “王,不要难过……”我忍不住蹲下身按着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红得吓人。“陛下……”聂明烨也蹲了下来,哀痛地看着他,此时,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有敌兵已经杀上了城头,姜卓把湛虏放好,拔出了湛虏腰上的那把剑。那剑虽然外表古朴,但宝剑出鞘,剑身有极耀眼的蓝色光芒,凌厉的刀锋,似能削铁如泥,仿佛大海愤怒的咆哮。“阿七,你教孤剑的时候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河清海晏杀生。可石头死了,石头被他们害死了,孤不放过他们!”他站了起来,握着剑,冲向来犯的敌人。鲜血四溅,剑锋所到之处,惨叫连连,他杀红了眼,化身为嗜血的修罗,奋力地砍下敌人的级或四肢。手段之残忍,招式之狠辣让看的人不寒而栗。 “愣着干什么?”姜卓冲聂明烨喊,“用你手中的剑,保护你的国家和女人!” 青锋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直射向天空,我一回头,聂明烨已经扔了剑鞘,加入了砍杀的队伍。两把剑遥相呼应着,在红色的城头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仿佛两条神龙腾跃在燕塘关的上空,有一种惊人的壮美。那一刻,我忘记了死生。 “左翼拦住攻城的,右翼截断敌军后路,剩下的跟我上!”忽然,从远方传来熟悉的喊声,我冲到墙头一看,指着远方,喜极而泣,“来了,来了,湛锋来了!” 远处,昊天的王旗在风中飞扬,青色的龙带来了驱散阴霾的强光。湛锋骑着马,带领队伍杀进了那一片黑云中,银色的盔甲闪耀,仿佛一张大口,一下子把黑云围在了中心,湛锋疾驰靠近城下,大声地喊着,“臣万死,护驾来迟!” 我仔细地一看,现夜朝夕铁青着脸,随着他而来,还有应人杰紧随其后,我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心里想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得救了! “你这个妖女,今天我定要除掉你!”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李道狰狞的面孔。他握着剑,直向我刺来,我已经来不及躲,只能站在原地。 “萱儿!”千钧一之际,有一股力道把我狠狠地推离,我跌向了另一个怀抱,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没入他的胸膛。我大张着嘴,却不出一声,大脑没有办法思考,似乎眼前生的一切根本不真实,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萱……儿……”他的胸膛不断地溢血,按着胸膛的手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遥遥地看着我,眼中有了泪。另一只手伸出来,向着我,可我那时已经完全惊呆了,身体不懂得该如何反应。他断断续续地说,“萱……要……活……” “聂明烨,你最该死!”李道迅地抽出了剑,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血花随着剑的抽离而飞溅,血珠子落到我的脸上,还是热的,我涣散的意识一点点地回归。李道飞起一脚踢向他,他重重地砸向了城墙,留下了一朵凄艳的血花之后翻了出去,向城下飞坠。 “不!”我一下子惊起,扑向城头,所有的痛感都强烈地涌向了心头,绝望也排山倒海而来,我这才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掉落城头,他的生命正在逐渐消散,“明烨!相公!”我哭喊着欲爬上城头,却被人死死地拉住,他的声音振聋聩,“戚璟萱,你清醒一点!” “清醒!我怎么清醒,我的夫君掉下去了,你放开我!你让我随着他,你放开我!”我拼命地去甩他的手,他却一用劲,把我死死地抱在怀中。天旋地转,我只知道声嘶力竭地哭喊,只知道奋不顾身地挣扎,世界仿佛刹那崩塌了,脸上和墙上的血都在吞噬着我的意识,我狂般地狠狠咬他的手背,血腥味涌进了口中,血腥味也弥漫进了空气中,而后湛锋爬了上来,惊叫道,“王!”他好像把什么人从我们的身边踢走,可是我无心管,我满脑子都是聂明烨,我的相公,他死了,他死了! 有一个佝偻的背影急急地冲上城楼,他迅地扑到湛虏的身边,在烽火之中冷静地下针。不断有人在他的身边倒下,好几次刀剑就要碰到他,他依然像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般,沉着地抢救着湛虏。 这是我陷入黑暗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残阳如血,滴滴都是离人泪。 梦,很长的梦,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仿佛要把一生的时间都凝结在这一刻。那双眼睛哀伤得让人心痛,我忍不住跟着它流泪。十个手指钻心般地疼,血液似乎迅地从我的手中流走,我不想要睁开眼睛,不想要醒来,却有很多东西强行灌入我的口中。 “顾慎之,你给孤保证她不会死!” “陛下放心,姑娘不会有事。倒是她的血能救两条人命,陛下请让开。” “你最好保证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事情,否则的话!” 十指又是钻心般地疼,可我仿佛听到了顾爷爷说救人,我也就不再挣扎了。 黑暗,四周都是黑暗,只有一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我在路上奔跑着,远方似乎有个人在等我,他有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在笑,好像在唤我“阿宝”,那感觉,温暖得让我想哭。 很久很久,有很多的人声,夏夏的,师傅的,姜卓的,泥鳅的,石头的,湛锋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叫我,我挣了挣,还是没有醒来。石头没事了吗?顾爷爷真的好厉害……聂明烨……聂明烨!我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强光刺眼,还有一个个舒气的声音。 “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夏夏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一个多月了,小姐,你整整昏迷了一个多月,夏夏每天都在叫你,大家都在叫你啊!” 我抬手想要抱她,却现我的十个手指头都缠着纱布。姜卓走过来,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黄,没有健康的血色。“戚姑娘,孤要好好地谢你,你替孤把石头救了回来。”听到他有力的话音,我才放下心来。 他微侧开身子,湛锋扶着湛虏走上前来。不愧是武将的底子,一个多月,看起来,他的面色已经与正常人无异。我欣慰地笑道,“湛将军没事就好,否则不仅仅是王的损失,也是整个天下的损失。” 湛虏微微地笑,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刚经历生死的人,笑容还是儒雅亲切的。他这样从刀尖上走过来的人,应该早就把生死看淡了吧。只是他也有舍不得的人,有放不下的事情,有不得不践行的承诺。所以死神,才没有夺走他。 “哼,这么大的人,打起战来就是不要命。臭石头,还好你没事,否则看我放不放过你!”陆弘熠黑着脸站在一边,双手抱胸,他居然也赶来了燕塘关。 “泥鳅……”湛虏轻轻地唤他,他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盈满了眼泪,而后扑进湛虏的怀里,抽泣起来,“呜呜,人家在永昌听到消息,差点没当场昏过去,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怎么会快死了呢……你答应过阿七要照顾我的,一定是你要先去找阿七,他一脚把你踢回来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王怎么办,呜呜呜……你太坏了!” 湛锋虽然皱着眉头看陆弘熠在湛虏的怀里哭哭啼啼,但是并没有阻止他。夜朝夕淡淡地站在一边,透明的眸子有一道温和的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站在哪里似乎都格格不入,但偏偏,有了他,哪里就都有一道亮丽的风景。 “既然湛虏活过来了,他呢?他是不是也没事!”我焦急地问,可是刚刚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死了?”我艰涩地问。夏夏忙摇了摇头,说,“小姐,皇上没死,他从城上坠落的时候,夜公子飞身接住了他,经御医的全力抢救,性命也已无忧,只是……” “只是什么!”我推开被子就跳下床,姜卓要出言阻止,夜朝夕淡淡地说,“随她,她早晚要知道。聂明烨在花园里面,丫头,你去那儿就能看见他。” 我慌乱地披好衣服,顾不得众人凝重的脸色,就向花园跑去。池塘边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我再清楚不过,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是李湘兰。他们手牵着手,似乎正指着在池塘中戏水的鸳鸯。他的头上缠着纱布,右手吊在身上,不时地咳嗽,可以看得出来伤得很重。李湘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两个人看起来很亲昵,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可他跟李湘兰,为什么……“明烨?”我轻轻地唤他,他应声转了过来。脸还是那张俊美的脸,眉目如画,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还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只是光芒有些暗淡。他看了我一眼,疏远而又有礼地问,“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繁华事散逐香尘。 繁华事散逐香尘 他……说什么?我一个没站稳,往后倒退了一步。 “皇上,这是璟萱。戚璟萱,臣妾跟您说过的。”李湘兰先我做出回应,然后对着我静雅地笑,那笑容无懈可击,“璟萱,皇上醒来之后就失去记忆了,御医说,是因为受到重击,脑中有血块,能醒来已经是万幸。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对着聂明烨恭敬地行了个礼,翩然远去。 我还惊愣在失去记忆这几个字眼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相信地问,“明烨?你忘记我了?” 他的眼睛里面不再有似水一样的柔情,而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眼睛迷茫地望着远方。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居然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我以为最远的距离不过是生离死别,却没有想到,他明明还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却离他天涯般遥远。 “相公……”我轻轻地唤他,眼泪顿时盈满眼眶。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怔,随后恢复平淡。他仔细地看着我,突然说,“姑娘,你可还是完璧之身?” 这一声“姑娘”终于让我的泪水彻底地落了下来,我一边抬起袖子抹泪,一边点头,“是,我还是完璧之身。可是,我不是姑娘,我是你的萱儿,我是你的娘子,求你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他仿佛轻叹了一口气,招手让我过去。 “兰儿和他们都说,我和你相爱。可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他平淡地说着残忍的话,表情和态度却是无辜至极。我一边流着泪一边默默地听他说,终于开始体会当初李湘兰在聂府时的心情。“我的心只能放得下一个女人。自我醒来开始,都是兰儿在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告诉我以前的人,以前的事情。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要对她一心一意。所以姑娘,”他把一个东西递到我的面前,我低头一看,是那个菊花香囊,泪顿时汹涌而下,他淡淡地说,“兰儿说这个是你的,请你收回。你的额上没有朱砂,你也还是完璧之身,你还年轻,再去寻一个好姻缘。既然我已经忘记了你,也请你忘记我。”落花随风卷来,那夜给他系香囊的情景像潮水般涌到面前。曾经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心伤。可我的黯然心伤,他已经不会在乎了……。 “忘记……”我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那上面熟悉而又陌生的表情让我心痛,“你说得容易,生死相许的爱情怎么能够忘记,刻骨铭心的爱人怎么能够忘记!明烨……”我上前艰难地抓着他完好的那只手臂,缠着纱布的指尖钻心地疼,“李湘兰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我可以陪着你找回忆,你一定都能都想起来的,一定!”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回,往后挪了一些,拉开与我的距离,“姑娘,我完全不记得你,我现在的记忆只有一个多月,而且全是兰儿,我是没有办法再重新接受一个女人的。”他执意地举着菊花香囊,要我收回,眸光坚定。他残忍地要我收回我对他的爱,因为他忘记我了,我沦落为了曾经的李湘兰。 那香囊上还有点点的血迹,颜色浓重得像曾经倾心相恋时的情意。我用力地摇头,不想接,他却伸手,硬把香囊塞进了我的手里。那香囊上还有他手掌的温度,也仿佛有一股梅香,只是这温度和香现在成了折磨我的利器,让我痛不欲生。 他起身要走,我扑上去抱着他,哭喊道,“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抛弃我,你跟我说要一起到老的,你对我说,我们要变成一对鸳鸯的。明烨明烨,你怎么可以把我忘记掉!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他低头看着我,眼中闪过疑惑,随即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想起来了,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一直喊他的名字,可他居然一把推开了我,脸有愠色,“姑娘!我已经说过记不得你,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不会再有深深的爱恋,他不会再牵着我的手喊我“萱儿”,不会记得“白不相离”的誓言。他要我忘记他如同他彻底忘记我那样,可是他的回忆是老天收回的,而我的回忆却清清楚楚地刻在骨血里头,怎么可能忘得掉,怎么可能……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在已经只剩残叶的破败的池塘边放声大哭起来,塘上游过的鸳鸯都离我远远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那只手也很温暖。他的口气颇有些无奈,“每次见到你,几乎都在哭,你怎么这么爱哭?” 我抬起迷蒙的眼睛望他,深海般的眸子,比池塘中的水还要轻柔。 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呆呆地看着他,还在不停地抽泣。他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我见了许多次,这一次终于细细地观察了下,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在眼下有个浅浅的酒窝。 “孤记得有个小子曾抓着孤很大声地说,什么都比不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满。轻易就放弃,不像孤认识的你。”他把我托了起来,俯身拍我身上的尘土,然后把我往一个方向轻轻地推了推,故作轻松地说,“当年,阿七被拒绝了不下五十次,可阿七说,对自己的真爱,就要厚颜无耻些,否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了。” 我犹豫着回头看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去吧。别忘了他是因为奋不顾身地救你,才会变成这样。” 风吹来淡淡的檀香味,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像小时候娘哄我睡觉时轻拍我的手,像前世的父亲把我高高举起来时坚强的手臂。我抓着香囊向前跑去,跑了老远,回头还能看见池塘边他的影子。那影子居然与梦境中,那长路尽头的影子出离得相像。但他不是他,这一点我很确定。 有人出声叫我,我侧头,看到李富笑着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白眉不自觉地上扬着,看来是心神舒畅。 “李老爷不知有何事?”我恭敬地行了礼,口气疏离。 他只是伸出手,“把苍龙玉还来,西地已经一统了。” 我把苍龙玉还给他,正想走,他却貌似不经心地说,“老夫知道姑娘挂念皇上的病情,正想告知姑娘,方才见到兰儿才知道,萱姑娘已经跟皇上见面了。如何?皇上可还记得姑娘?” 我面色一沉,“李老爷想如何?” 他朗声地笑,面露得色,“老夫想把先前姑娘告诉的那句话还给姑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也不得。这一个多月,兰儿尽心尽力地照顾皇上,没有记忆的皇上依赖兰儿,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咬牙切齿,“李老爷就是处心积虑地想拆散我们。” 李富也不生气,只是更靠近了我一些,压低声音说,“姑娘清醒清醒,皇上已经忘记你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能霸占着皇上所有宠爱的人?知道皇上这几夜都跟谁在一起吗?今夜姑娘可以去皇上住的屋子外面站一会儿,不过记得,别扰了他们夫妻。”他大笑了起来,转身就走,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说,“哦对了,刚刚皇上去寻兰儿了,姑娘要是还有点觉悟,就别自讨没趣了。” 他大笑的声音很刺耳,我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吃力地站稳,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残忍至极,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明烨跟李湘兰在一起了吗?他们圆房了吗?我至爱的人现在夜夜抱着入眠的人,是她吗…… 夜凉如水,没有星,没有月。 我向聂明烨住的屋子走去,我知道李富不会虚构夸张这样的事情,但心里隐隐还有个希望。我总觉得他不会把我完完全全忘了的,他的内心深处肯定还残留着属于我们的痕迹,那么,他应该就不会…… 烛光把一个男子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那已经消瘦的轮廓,仍然皎若玉树。另一个影子缓缓地靠近他,然后抱着他,仰头亲吻他,两个人的影子几乎变成了一个。屋内的烛火熄灭,也把我的世界中最后的那点光明抽离。我静静地坐在窗下,抱着膝盖,听着里面女子婉转的呻吟,心像被扯烂了一般。痛遍布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心口喷涌出的血,化成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他不再是我的了,我们不再是我们了。他自城楼坠下的那一刻,我们的爱,也陨落了。 夜,渐渐归于无声,那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孤零零的旷野。 我默默地起身,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白日的池塘,一片静谧。游鱼离,鸳鸯息,恩爱绝。我默默地吟咏着,“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渐渐泣不成声。散了散了,都随风散了。我把香囊装满石头狠狠地扔进了池塘中,“扑通”一声,清晰得如同我心碎的声音。 不自觉地,居然走到了姜卓住的屋子前,花园里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自言自语。“阿七,你家的小姑娘可真漂亮,你要是看见了,一定会欢喜的。你不会怪我的吧?我知道你不会……”姜卓正坐在石桌旁,轻轻地抚着放在桌上的两把剑,那两把剑就是那日他跟聂明烨使得那两把。他喃喃自语着,似乎正在跟老朋友叙旧,他是在跟阿七说话吗?那有尊敬,有仰慕,有依恋的目光和表情倒真是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便抬起头来,看向我站的地方。“如何?见到他了没有?”他站起来,期待地问。 我的心本来已如一片荒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问,居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我握着拳头,低头不语。他朝我走了过来,不解地问,“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他与李湘兰……” “你们男人是不是只要女人送上门,就绝对不会拒绝,恩?”我愤然地看着他,大声地喊道,“你们要求女人守身如玉的时候,自己都在做什么?!爱随随便便就能转移吗?不爱就能随随便便地拥别的女人入怀吗?你们的爱统统这么廉价吗!”我奋力地推他,我只是急于找一个泄的地方,我只是想把心中的委屈和心痛泄出来,可我没想到,我的一推,竟然让他险些跌到了地上。 陆弘熠从屋子里面跑出来,迅地扶住他,而后冲我喊,“戚璟萱,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王为了……” “泥鳅!”姜卓按住他,然后缓缓地看向我,“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等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许她还没在眼前出现就已经是别人的了,也许她出现在眼前却并不知道是她,也许要成全她与别人的爱,也许曾经深爱却忘却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不要为自己找任何的借口,不忠不贞的男人,不值得爱,也不配说爱!”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觉得这么没有感觉咧……郁闷。下一章,你既无心我便休。想打我的大人,工具自取。 你既无心我便休 我回到屋里的时候,一片黑漆漆的,夏夏已经困得睡着了。窗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动了动,我忙开门出去,看到夜朝夕负手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我。他的黑有连丝绸都媲美不了的柔滑,广袖满盈,似乎下一刻就会羽化飞仙。他微微地笑着,轻唤,“丫头。” “师傅!”我向他扑过去,他张开手牢牢地把我抱进怀里。 “他不要我了,呜呜,他忘记我了……”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在我的头顶轻轻地叹气,他从来就不是多情的人,但他的温柔却不吝给我。 “为师在无冶听到燕塘关被围,隐隐就有不好的预感。匆匆赶来,还是没来得及。丫头,你告诉我,你是希望他活着,还是希望他死了?”他伸出手指抬起我的脸,那双透明色的瞳,有比月亮更明媚的光彩。 我吸了吸鼻子,轻声地说,“活着。” “即使他忘记你们的爱情,即使他拥抱别的女子,即使他此生再也不可能记得你?” 我别过头,不看他的眼睛,“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幸福快乐,那么所有的痛苦和伤心,都由我一个人来忍受。到了这时我才明白,如果醒来的那一刹那,我得到的是他逝去的消息,我所受的打击将大大地重于他失去记忆。是啊,只要他活着,那么风霜雪雨,由我一人饮尽。 “丫头,为师要你抄心经的时候说过,要活在物外。如果不能挽回,那不如大度一些,就算苦苦纠缠,于双方也无裨益。为师知道你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但老天爷如果决心收回去,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他低头亲吻我的额头,如若是别的男子,我会觉得是轻薄,但他是夜朝夕,这是他对我表达亲昵的独特的方式,而且他的表情圣洁如雪,“你那日在客栈,跟为师说的话,是否还作数?” 我心上的尘仿佛被他的眸光拂去,一点点露出本来的模样。那日对他抑扬顿挫的话语,响起在脑海中。我没有忘记,我要前行,我曾想用我的双手改变些什么,曾想把光明洒在无冶的土地上。 “忘记不可忆的人,及行可为之事。苏天博一人,犹为辛苦,而无冶尚有一棵奇葩,等你采撷。”他转过身,飘然远行,清光掠影,袍服斜飞。有声若流莺,“若你想清楚,就去求你的王。此人的胸襟,倒是连为师也惭色几分。” 寒鸦鸣叫,枯叶满阶,簟纹灯影夜不眠。 那夜之后,我有意地避着姜卓,但还是陆续地得知,湛锋率兵返回无冶,湛虏领命荡平龙溪匪盗的消息。陆弘熠继续陪着姜卓呆在燕塘关,作为一国之君,他留在别国的时间也太久了些,最奇怪的是顾慎之也时常出入姜卓的屋子,神色隐秘。 而最让我忧愤的是,李道居然在战乱之中逃脱了。 我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见聂明烨,但李富似乎把持了府中所有的下人,他们不是不知道他的行踪,就是说他正在休息,还吩咐除了李湘兰,谁都不能打扰。就连聂明磬和陈宁远,都一并被他疏离。 开始时,欣然常常来找我和夏夏,常常是说着话就三个人一起哭泣,陈伯担心未出世的孙儿,便让陈宁远陪着欣然,不再让我们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哭。聂明磬每次见到我,总是难掩悲色,被自己的亲生哥哥忘记,他的心情也不会比我好受多少。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总以为聂明烨的病情会渐渐地好起来,能回忆起一些东西,我们之间还有希望。但事实却是,他一次都没有派人来找过我。我的心在等待中渐渐地荒芜,我每日都要去那个池塘期望再见他一面,可每每到最后,都是残阳孤影,风瑟瑟。 这一日,我照旧站在池塘边,夏夏陪着我。她一直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偶尔看我几眼,想要说话,又怕惹我伤心,最后还是低下头不语。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惊喜地转身,看到的却是宁儿走过来的影子。“萱姑娘。”她咬了咬牙,抬头看我。 我淡淡地笑,“什么事?” 她侧过头去,低低地说,“皇上……皇上要奴婢来传话。” 心中大喜,我上前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他肯见我了是不是?” 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避开我的眼睛,“皇上说,他即将启程回丽都,不适宜再带着姑娘,要奴婢问姑娘有何打算,他自当全力相助。” “你们皇上到底有没有心?就算失去了记忆,能这么折磨人吗?!我们家小姐又不欠你们皇上!”夏夏气不过,冲了上来,推了宁儿一把,宁儿往后退了几步,再抬头,已经是满眼泪光,“你以为眼见着皇上这样,我好受,我们家娘娘好受吗?!”宁儿说完,捂着脸跑开。 “岂有此理,小姐,你还要再等吗?那个人已经不是大公子了,他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爱人了!小姐,你醒一醒啊,他已经不值得你这样去爱他了!”夏夏按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我,我却像脱线的木偶一般,任由她摇晃着。他在赶我走,他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丽都曾经被我视为第二故乡,他连那个有我们共同回忆的地方,也要收回了吗。 我的坚持,还有意义吗?顾爷爷说他受的伤很重,脑中的血块甚至不能确定有多大,他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那我对于他就是个陌生人。相公,你真的要赶我走吗?这一次我离开,我们就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我舍不得,我真的好舍不得…… “小姐,小姐,不要再伤心了。”夏夏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她脸上的泪水跟我脸上的泪水汇成了一道,汩汩地流。“我们回泰雅好不好?我们回故乡去……” 我刚想说好,却看到一个穿着昊天兵服的男子,急冲冲地往姜卓所在的地方而去。我打夏夏先回房,跟在他的后面,到了姜卓的屋子前面。我已经好久没来这里,靠近了才现一股很重的药味,那个士兵跪在门口,大喊了一声,“王!” 里面传出了陆弘熠不耐的声音,“我不是下令过,王养伤期间不许打扰吗?” 养伤?他养什么伤?我更近了一步,却听那士兵说,“无冶县再受浪江水灾,饥民遍野,新任无冶县令久无踪迹,人心惶惶,县衙每天都被百姓围堵,县丞大人派人来请示……” 我心下一沉,直接越过那个士兵,一下子推开了门。 “大胆!”陆弘熠转过头来大喝一声,看到是我,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冷漠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这才现姜卓正躺在床上,上半身缠着纱布,额头上放着白巾,似乎正在烧。我奔到床边,看着那还透着血迹的纱布,拉着陆弘熠就问,“王怎么了?怎么会受伤的?” 陆弘熠换下了他额上的白巾,放上一块新的,没好气地说,“怎么会受伤?那要问你!” “我?” “那日在燕塘关的城楼上,王为了拉住你,顾不上身后的敌兵,肩胛被长枪生生地刺穿,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推他!” 我一惊,“那日他受伤了?我为什么不知道?”隐隐地想起那天我咬他,而后空气中都是血腥味,原来那不是我口中的血,而是他身上的血! 陆弘熠把我推离了床榻,看都不看我,“你当然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明皇。王受了伤还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一路跟着你去花园,强撑着身体等你,他为你做的事情,你根本都不看在眼里,你倒好!推了人就跑的干干净净!” 我就说醒来的时候,看他的脸色怎么那么不对劲,我就说我在池塘边哭的时候,他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我就说他那么强壮的身体,为什么被我一推几乎就要倒到地上,这个人!我硬是挤到床边,低头看着他,泪水涌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快点好起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要不是你是……我一定……”陆弘熠在我身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大声地哭了起来,“我这种人,天生就不值得别人对我好!呜呜……你骂吧,你骂吧!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傻丫头,胡说些什么。”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腕,那上面的温度热的惊人,我惊讶地向床上看去,那双海蓝色的眸正温柔地凝望着我。 “王!你可醒了!祖宗保佑!!”陆弘熠跳了起来,对着上天连拜了几下,嘴里念着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滑稽的道士,我不禁破涕为笑。 姜卓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忙伸手抚他。这才现,他的身上什么都没穿,“呀!”我捂住眼睛。 “不许看!”陆弘熠大叫着扑了过来,我忙背过身,颇有些尴尬。身后传来衣袂摩擦的声音。陆府没有下人,陆弘熠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虽说是这样,但他显然也不擅长照顾别人,我总是能听见他弄疼姜卓以后,姜卓低低的呻吟声。 “要是言默在就好了。”姜卓颇有些哀怨地说。 “你嫌弃我!”陆弘熠不满。 姜卓似乎敲了他一下,笑道,“孤怎么会嫌弃你?孤卧病这么多日,都是你在身边尽心尽力地照顾。只要想到泥鳅在身边,孤的心就很温暖。” “王……”陆弘熠后退了好几步,我一看,他的脸居然红艳艳的,像个含羞的姑娘。哎呀呀,这要是被满朝文武看到,天朝第一的文官脸红,估计他这文相就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我刚想打趣他,他居然红着脸,腼腆地绽开抹笑容。一瞬间,我惊愣在地,他本来就长得精致,犹如被上天细心雕琢过一般,这一笑,仿佛百花深处翩跹的飞蝶,有一种说不出的绰约。 紧接着,他蹦蹦跳跳地向门外跑去,嘴里还念着,“我要写信告诉石头去!石头肯定会夸我的!” 看着他跑远,姜卓在我身后说,“其实孤已经很幸福了。虽然能被孤掌握的爱很少,但孤在乎的人,都深深地爱着孤,孤很满足了。” 我转回头去,睁着泪眼看他,“能被自己在乎的人深爱,也是一种美满。” “还是……没办法吗?”他皱起眉。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无人怜,罢了罢了。 我正身,对着他恭敬地跪了下去,“王,臣毕守一乞恳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我琢磨了琢磨,第二卷的番外写宝爹爹吧,是想要看他跟姜卓这边的几个人,还是写他跟阿宝的娘?大人们看到的给个意见。或者有其它想要看的,也跟烟说一下。烟可以偷偷懒,写写主线以外的故事。卡卡卡。 花自飘零水自流 “你……” “臣知道臣以女儿身参加文试并在朝为官已经触犯了昊天律,臣也知道陛下的为难,但臣答应过无冶的百姓,也许诺过陛下,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去实践自己的诺言。”我跪在地上,头朝向地面。我不知道此刻这个君王是如何看待我的,我说的两宗在昊天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已经不予追究了,我还要再回去,他会允吗? 他下了床,站在我的面前,病中的孱弱已一扫而去,他脸上因为热起的潮红都有了种高贵,“孤要跟你说实话,孤不可能再把你当做一个纯粹的臣子。若你回到朝堂,一旦被揭破,可能连孤都保不住你,因为律法在那儿。如此,还要回来吗?” 屋内有一股好闻的药香混合檀香的味道,我曾经称他身上的味道为帝王之气,是高高在上的,可是他此刻站在我的面前,口气亲切得就像跟一个老朋友商量一件寻常的小事。我已经说过,这个男人驭人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他只要喜欢你,让你忠心的办法总是无尽的。想到这里,我咧开嘴笑,“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他也笑了。他伸出手,像过去那样拍了拍我的头,“就知道你的倔脾气。”说完,他俯身在床头摸什么东西,摸到一个包裹,递给了我,“本来这次到西地来,就打算顺便去无冶看你的。孤上次看到你的新官服不是很合身,就让丝纺官按照你以前的尺寸重新给你裁了一套。孤本想带回去做个念想的……现在刚好给你。” 我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翻开包裹,崭新的七阶县令官服呈现在眼前,那领口的金丝盘口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可针脚显然有些拙劣。我仰头看他,他脸上的红好像更浓烈了些,“这个扣子是孤自己缝的……以前跟着阿七的时候,跟阿七什么都学过一些。可这几年,手生了。阿七说,是自己在乎的人,就要更注重心意。” 我捧着官服,恭敬地对他拜了拜,“王,臣很喜欢您的阿七,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跟阿七的故事都说给臣听。” 他似乎一愣,有些古怪地看着我,“你说你很喜欢阿七?” “恩。”我很诚恳地点着头,他的表情却越古怪了,“你知道阿七是尚德王吗?” “恩,知道的。泥鳅对他的评价是,风神俊秀,品德高华。而且还说,王之所以为王,全是他的功劳。这一切,引得臣心向往之。” 光影移过窗台,他的表情随着光变化莫测,最后,他扬起笑脸,有一种青春的蓬勃,“有空,孤一定把他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说给你听。你应该知道的,他的事情,你都应该知道的。”他顿了顿,又看着我问,“你娘有跟你说过你爹的事情吗?” 我没有多想,只摇了摇头,“娘从不跟我说爹,我连我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嘿嘿地傻笑了两声,“因为小时候我长得很丑,而娘长得那般貌美,我就老是问身边的人,自己的爹爹是不是很丑啊……”说着说着,我就把“臣”这个自称给丢了,但自己也浑然未觉。 “你爹是孤见过的,最让人温暖的人。”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一次,他的眼神居然跟娘出奇地相像,仿佛他的眼中倒映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一个男子。 “你认识我爹?”我一激动,就抓住他的手臂,“他是谁?他是怎样的人?他知道世界上有个我吗?” 他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那海蓝色的眼中,有了一种深藏的感情,“既然你娘不说,那就要等你娘亲口告诉你。孤只能说,他跟孤的阿七不相伯仲。还有,时至今日,孤不再恨她了,她把你教养得这般好,不逊于你爹……” 好像有千百道光射入脑海中,有什么在光的照射下闪闪亮。我仔细地想要理清些思绪,可越理越找不到刚刚灵光一闪时的那种清晰。我隐隐觉得,我那从未见过的爹爹,肯定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连天下第一的王都知道他,他跟尚德王那样的男子齐名。了不起的爹爹,是不是就是你在梦中唤我阿宝呢?你的身上一定也有着过人的力量吧。否则,以娘的美貌和地位,不会至今仍是孑然一人。 “王,求您一件事情好不好?”我握着他温暖的手,他的表情越地柔和,而后反握住我的手,把我的小手全都包裹了进去,“恩。” “臣要无冶的自治权。” “自治权?”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在维护国家统一的大前提下,臣要无冶完全的自治权。就是像枫弥府一样,可以有自己的法律,可以流通自己的货币。臣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您保证,臣所能保证的,就是臣的赤胆忠心!王,臣向您誓,这一次,臣再不会抛弃自己的使命和承诺,不让您伤心。” “孤没有……”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凝望他翻滚着的眼睛,“那夜我离开的时候,你一直在后面看着我对不对?因为我不打算回去了,因为我曾答应过你,要跟你一起并肩作战的,可我却自私地放弃了你,放弃了被你寄予厚望的身份,你觉得自己被我抛弃了是不是?” 他拉下了我的手,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是孤不够好,留不住你。何况明皇跟你情深意笃,孤没有任何理由留你。” “王,不要说自己不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王。因为在你的身边,臣觉得很温暖。能做你的臣子,能做你的伙伴,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我笑着看他,想起那天在城墙上他跟石头说的话,便很自然地这样说出来。他身形略颤了一下,伸手一下子把我抱进了怀里。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暖暖地洒在我们的身上。他的满满宽阔的怀抱,渐渐地挤进了我的世界里面。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抱着他,害怕孤独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的。 “阿七,谢谢你,谢谢你最后留给我的……”他紧紧地攥着我背上的衣服,在我的耳畔几乎是哽咽地说。 我要走了,当夏夏为我重新绾起,描粗眉的时候,我把铜镜狠狠地按在了桌面上。女装磨掉了我的斗志和毅力,我是毕守一啊!我怎么能忘记,有个少年曾指着我说,相信我能为他们把光明带去! “小姐,不去跟皇上告别吗?”夏夏为我换好了男装,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我整着衣服的袖子,刻意把心头的疼痛压下去,面上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了,他肯定不会见我的。何况他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何必自讨没趣呢。” “小姐,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别生气。”夏夏突然拉住我,有些严肃地说。 “恩,说吧,最坏的我都经历过了,不会生气的。” “那个应人杰,好像被李富逐出府去了。” 我皱起眉头,“什么!?李富就这样自作主张?聂明烨和聂明磬不管吗?应人杰是难得的将才啊!” 夏夏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谁不知道现在明皇根本是被李家控制着的?定王和宁远哥都被疏远了,根本说不上话,人杰姐姐一直跪在门口,因为她是孤儿,根本没地方去,好……诶,小姐,小姐!”夏夏在后面叫我,我已经冲了出去。 我一路跑到聂明烨住的屋子前面,看到聂明磬握着拳头,正与屋子外面的守卫对峙着。一听,又是他的狮子吼,“你们想怎样!?本王是皇上的亲弟弟,你们居然不让我见!” “皇上下令,他正在休息,外人不要打搅。”守卫的身体绷得笔直,显得底气很足,丝毫没有把聂明磬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王看在眼里。 聂明磬的剑眉冲天,卷起袖子,就要动手。 “定王!”我冲上去拉住他,他一看是我,硬生生地收回了拳,背到身后去。他的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一看就是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可恶,李家欺人太甚! “让开!”我冲着那两个守卫喊道,那两个守卫没把聂明磬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把我这种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放在眼里了。所以一人瞥向一边,根本没打算搭理我。 我冷笑两声,一转身,就拔出了聂明磬腰上的剑,迅地指向其中的一个守卫,他们都是一惊,“你们也太过放肆了,因为皇上在病中就不把定王殿下放在眼里了吗?谁给你们的狗胆!你们给我拉长耳朵听好了,皇上只是暂时失忆了,‘暂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暂时就是也许明天就会都想起来了,你们这般怠慢明皇陛下唯一的弟弟,要是皇上恢复记忆,你等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两个守卫互看了一眼,按在腰上准备拔剑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我只再说一遍,马上都给我滚开,否则后果自负!”我大喝一声,两个守卫都有些扛不住了。早已经顾不得什么结果,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临走前,如果有件事情不做,我会看不起自己。 前方的门终于被拉开,李湘兰先跨了出来,门口的守卫立刻下跪向她行礼,她淡淡地挥了挥手,转身去扶门里面的人。曾经一身青布都没有抵挡住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如今明黄的袍服加身,配上那一张俊美无匹的脸,我已经可以预见,以后的史官将如何神话我面前的这位皇帝。但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他淡漠的眼神,彻底浇灭了我最后的那点希冀。 “为何如此喧哗?”他低头问跪在脚边的守卫,声音还是一样的声音,曾经刻骨铭心的天籁之音如今零落成了陌人般疏离,我的心还是会痛的啊!还是挡不住刺入心房的一把把利刃,还是不能从容地面对这段感情的逝去。 “这个公子执意要见皇上,小的……” “退下吧。”聂明烨淡淡地说,两个侍卫斜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明磬,你来找朕,有事吗?”他看向聂明磬,聂明磬看起来本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被他的那声“明磬”给生生地堵了回去。我看到聂明磬整个身子都在抖,身影比风中的老树还要凄凉,他的泪水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同心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我想起燕塘关城墙上,湛虏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握着姜卓的手念的那诗,就再也忍不住了。“聂明烨!”我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推开了李湘兰。 李湘兰险些跌到了地上,聂明烨不悦地看了我一眼,疾走几步,扶住了她,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李湘兰轻轻地摇了摇头,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低头看向地面。 “李湘兰,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你如果认为我戚璟萱这样就会被打倒,这样就向你们李家屈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抬起袖子,狠狠地抹掉脸上汹涌的泪,指着聂明烨,破口大骂,“你丢了记忆,这是老天的错,没有人会怪你。可是聂明烨,你是白痴吗?你的心智也一并空白了吗?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以不相信陈宁远,这个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你亲手教养大,他视你为兄为父的亲弟弟!你看到他眼里的泪水没有?他对你的感情,能装出来吗?!你居然由着外姓的人,堵着自己的亲弟弟,你的良心也去地府了吗!” “小萱,不要说了,我哥他也是身不由己……”聂明磬哽着声音说。我还记得无冶县他从烽火中走出来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在燕塘关上把和国的皇旗高高举起来的样子,堂堂七尺男儿,这样泪流满面,聂明烨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你们一个个都迁就着他,今天我偏要说,丢了记忆了不起吗?”我握着拳头愤怒地看向聂明烨,“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痛苦吗?被你忘记的人不痛苦吗?他们一边要忍受被你忘记的痛苦,一边要忍受被你疏离的痛苦,错误已经产生了,你为什么还要放任悲剧一再地生!” 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面色也红润了很多。他呆看着我,听我说话,忽然捂着头,痛苦地叫了起来。“哥!”聂明磬冲上去扶住他,李湘兰也焦急地看着他。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站在你的面前,你已经赶我走了不是吗?”我本来不想哭的,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的,可是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我深呼吸了口气,朝着他跪了下来,郑重地行了三个礼,“明烨哥哥,这是你小时候手把手教给我的,说是只有对自己最敬重的人才可以行这样的礼。你教养我十年,恩情大于天,情意胜过给我生命的亲爹爹,萱儿无以为报,曾想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你,可是现在看来,你不会稀罕了。那就请接受我这三个礼吧,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完,我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聂明磬在身后叫我,我也装作没听见。再见了,我深情爱着的土地,再见了,我深爱的人。我们,终归是有缘无分。 君不明,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魂梦与君同 他一个人坐在树上,望着远处起伏的黛色。他几岁了呢?三岁?四岁?也许生养他的父亲早就已经忘记他了。因为他蓝色的眼睛吗?可是他记得以前母亲还在世时总是说,还好他有这双眼睛,否则的话,就会被投到井里去了。 远处传来了山歌,是年轻姑娘悦耳曼妙的声音:“鹧鸪满山游,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歌声飞上白云头。早起耕耘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光。夕阳照我回,爹娘等还家。”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本来冷漠的脸浮上一抹苦笑,爹娘等还家?他没有爹也没有娘。 “呦嗬嘿!”一声高亢的喊叫,似有一群人骑马而来。他没有回头,依旧坐在树上,呆呆地望着远方。 “请问……”有清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仿佛雨后,乌云渐渐地散开,太阳露出金灿灿的轮廓来。他仍旧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觉得那个声音不是在跟他说话。 树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似乎靠在了树干上。他终于向下瞅了瞅,现了一头乌漆漆的头。在树下站着的,似乎是个男子,嘴里正在念念有词,“嘿,这个孩子怎么不理我?难道我长得太好看吓到他了?没道理啊……他还没看见我呢。” “喂。”他终于开口叫树下的人。 那人应声抬起头来,脸上灿烂的笑容让他一下子从树枝上翻了下来。“小心啊!”男子潇洒地飞身,一下子就接住了他。男子抱着他在空中旋转着,五色云气,光怪陆离,好像别样的天地。他在眩晕之中还是打量了下男子,他的眼中有朝晖,彩霞染着他的颊,白云流过他的脸,他的笑容比晴天还要明媚,还要暖。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没关系,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觉的了。”男子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还伸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头,好像他们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冷冷地看了男子一眼,转身就走,“我没说你好看。”其实,这个人真的很好看,连他这样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美丑观念的人,一看他就觉得眼前一亮。 “别走啊,我还没问你话呢。”男子伸手拉住他,俯下身来,那双眸子,似万里无云的晴空,“小家伙,你今年还不满五岁是不是?来,叫哥哥。” 他使劲要挣脱开,男子却笑眯眯地拉着他。呼,力气真的好大。 “叔叔。”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喂,喊哥哥!”男子当头就狠狠地拍他,一点都不手软,“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叔叔。”他固执依然,“你看上去比我老很多!” 男子双手叉腰,低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没辙,“这样好了,我姓戚,你喊我戚师傅。” “你说你姓什么?七?”他大睁着眼睛,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戚”这个字。 “小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男子俯下身来,仔细地望着他,那过于靠近的呼吸,让他一下子慌乱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里面有卓……” “我知道得可多了……”男子双手抱着胸,得意地伸起食指轻轻地敲着脸颊,仰着头似乎正在回想,“恩,比如,你是什么时候生的,你娘是哪里人,你的爹是谁。” 其实姜卓很想知道他的爹为什么不要他。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有一顿没有一顿的生活,习惯住在破草屋里面,雨天的时候,用瓦罐接屋顶漏下的水,晴天的时候,阳光照在脸上唤醒他。别的孩子四五岁的时候,他们的爹和娘牵着他们的手,上街给他们买糖葫芦吃,他却只能穿的破破烂烂躲在角落里面羡慕地看。“我娘死了,我没有爹!”他倔强地别过头去,攥着衣摆的手都在抖,衣服上面满满的都是补丁,每一块布都是他捡来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补破衣裳,娘就死了。 “乖,你有爹的,他让我来找你了。以后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男子伸手抱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听到了报春鸟的叫声,一种春天的欣荣笼罩了四陲。 忽然姜卓有点傻气地问,“你为什么要姓七?”当时他想的是,为什么不是一二三四五六呢? “什么?”男子歪着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卓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因为男子在摆出迷惑的表情的时候,很像娘还在世时蒸的大馒头,他有点想流口水了。 此后,男子很霸道地侵入了姜卓的生活。姜卓根本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只是从那天以后,开始有个婆婆妈妈的男人成天跟在他的后面罗嗦。男子知道他叫姜卓,还喊他小卓,但他只知道男子姓七。他现娘会的事情,这个人都会。男子总是围着块布在灶台上忙活,原材料很古怪,有飞禽走兽,有草根野菜,但小小的姜卓再也没有饿过一顿。 男子还会给姜卓缝衣裳,做帽子,看到新衣服的刹那,姜卓忍不住哭了。他现男子还会很多娘不会的东西,会武功会骑马会识字会背诗会游戏,几乎无所不能。有的时候,他坐在破草屋的门口,闻着从里面飞出来的饭香,禁不住就会傻笑,因为那个优雅的男子正在快乐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与柴米油盐大战。无论做什么事情,那张脸上总是挂着笑的。 后来回忆起来,姜卓才能想到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他,这个人身上有山野村夫的豁达,偏偏骨子流露的是风流名士的高远。他也有市井小民的刁钻,会扯着卖菜的大婶讲价钱,会喜欢看漂亮的姑娘,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显粗陋,反而透着股士族大家的精贵。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卓现,其实他更喜欢喊男子“阿七”,因为阿七根本没有什么长辈的样子,反而像是他的一个伙伴。虽然阿七比他高了许多,经常拍他的头唠叨他,但阿七会陪着他玩,会去偷灯油只为了能让他在夜里看书。 “卓,过来!”阿七招手唤他,他就把手中的笔放了下去。 “教你缝扣子好不好?”阿七有小诡计的时候,总是喜欢皱鼻子。小姜卓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只要是阿七说的,那就都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了。 “别看我们现在穷,以后就会变得很富有!但你别忘了,不管以后你变成谁,对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的朋友,能做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阿七的手很巧,飞快地穿针引线,看得他眼花缭乱。对于这样细致的活儿,阿七总是能做得很好,偏偏他手笨,可是为了阿七像晴天一样的笑容,他还是努力地学会了最简单的针线。 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却在院子里面看到了很多穿着兵服的人,阿七被围在他们中间,站得像庙里面供的神仙。他有点胆怯地后退了一步,阿七伸手指着他,大声地说,“这就是王子殿下!” 一个中年男人从木篱笆的拐角走来,他长得很威严,比村里面教书的夫子都凶,可是他的眼睛居然跟他的一样,是大海的颜色。他没有见过大海,但娘说,那是一种很美的颜色。 中年男人俯下身来,伸手狠狠地捏着他的下巴,他痛得伸手去打他,“放开我,你这个坏人!阿七,救我救我!” “陛下,经过臣这一年细心地查证,确定了这就是您的亲生骨血,七王子姜卓。”阿七向中年男子跪了下来。阿七的意思是,这个就是他的爹?他仰头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只有满满的厌恶。 中年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抬手让阿七起来。他说,“沐阳,辛苦你了。” 戚沐阳,在昊天,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曾经代表了王朝的一个时代。在他年仅十六岁的时候,率兵收回了被南方蛮族屠戮的,包括涵谷在内的五府。他十九岁的时候,率兵支援被北边那鬼狱之地频频侵扰的圣雪族,把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亡命之徒,赶过了无忧河。同时,只要盖上“沐阳”印章的书画,肯定是不下千金的。他的字独步天下,曾有行家评论说,“豪迈之情,洒落之韵,行云流水之气,见者惊忧鬼神。” 但姜卓懂得阿七的名字以后,还是喜欢喊他阿七。 偌大的王宫,就像个巨大的牢笼,他总觉得自己的手足被缚在冰冷的宫殿里,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到处都是明枪暗箭,宫女内侍的眼光都像深潭,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名义上的七王子。还好有阿七,虽然给他上课的太师学富五车,可他就是觉得,阿七知道的,远比那个和父王一样严肃的太师多得多。 阿七每年都要远游一次,有时长有时短,那段日子就成为了他最难熬的日子。他排行最小,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姐姐因为各种政治原因,都已经远嫁,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大哥性格暴戾,经常听到有三五貌美的宫女被他囚在密室里长达数月,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三哥病怏怏的,几乎已经下不了床,都不见人的。五哥成天板着脸,逮着机会就要诬陷大哥和三哥。六哥看起来不错,年纪又与他相仿,可是六哥的母亲是王后,很不喜欢他,更是把其他的几个哥哥看做眼中钉。 到了姜卓足七岁的时候,功课已经出了其他的王子。百官之的童太师已掩饰不住对这个学生特别的喜爱,连一向不关注他的父王,也开始渐渐地关注起他来。这一年,阿七远行归来,给他带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长得十分秀气,一身干净的白衣,一见他就笑。 “我叫湛虏,大哥说我们是朋友。”湛虏温温地说。 姜卓叫人给湛虏安排住的地方,湛虏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阿七告诉他,湛虏是三年前出兵援助圣雪族时,从战场上救下的。那些人让少年们当箭靶子,其它人都死了,只湛虏命大,还有一口气。阿七把他留在精通医术的圣雪族治疗,直到今年,小湛虏才恢复了健康。 阿七皱着鼻子说,“那丫头都叫他石头,说他有点讷讷的。” 他现阿七的手腕有个牙印,便关心地问,“阿七,怎么有牙印?” 谁料阿七那跟白云一样的脸居然被一整片彩霞染红,“那丫头越来越厉害了。三年前我带兵去的时候,一脚踢了我,叫我混蛋,这次去,居然直接咬我,然后就不理我了。人不大,脾气倒大得很,女孩子就是麻烦!” “可是阿七,你好像在脸红。”小姜卓老道地说。 “谁谁……谁脸红!”彩霞已经爬到了脖子上,可某个人还在嘴硬。姜卓翻出一本地志书,递了过去。阿七歪着头,疑惑地看他。“给你看看,圣雪族的婚龄是十三岁,你肯定看上了个还没有满十三岁的小丫头。” 阿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眨了眨眼睛,靠近他有些心虚地问,“卓,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了没有满十三岁的小丫头?” “你见过哪家的小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纪还咬人?何况,我们风神俊秀的尚德王爷,正眼看过哪个官家小姐了?提到姑娘脸红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称姑娘丫头,第一次被姑娘踢,第一次被姑娘咬。一直被女子追捧,偶尔吃吃闭门羹也好。”说完,小姜卓佯装同情地拍了拍阿七的肩膀,然后坐到书桌后面,很认真地开始完成今天的功课。 阿七支着下巴,一直笑眯眯地看他。姜卓抬眼看了他一下,手中的笔不停,“我不是你的小姑娘,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 “小卓,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对了,给你的那个内侍,怎么样?” “你说言默?阿七,你也太狠心了,一个正当年的男子,一刀下去,下半生的幸福就没有了。言默是化名吧?话不多,轻功不错。”姜卓很快地写完了太师要求写的字帖。他觉得太师的字虽然好看,但没阿七的那种灵韵。但阿七说,字这种东西,写得就要有自己的风格,像别人那就不是自己的字了。所以阿七从来不让他临摹戚氏书法。 阿七捏起盘子里面的一粒葡萄,自得地吃了起来,葡萄汁溅到了他的衣袍上,他潇洒地拂了拂,也不以为意。“我听言默说,最近有个小姑娘老是偷看你是不是?” 姜卓也拿起一粒葡萄,扔进嘴里,“言默在我面前话不多,在你面前倒是知无不言。是和我同岁的徐家姑娘,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父王的意思,让她以后当正妻。我不是很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 “小卓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帮你留意留意。”阿七伸手拍他的头,如果是别人,他早就生气了,但如果是阿七,他就会觉得很舒服。 “我对姑娘没什么感觉。何况阿七,我好像才七岁,一定要这么早讨论这个问题?”小姜卓皱起了眉头。 阿七却不死心,一下子坐到了他的旁边,开始孜孜不倦地说教。最后,姜卓实在受不了这个罗嗦的男人,抱着头大叫了一声,“我喜欢的女孩子要像你!” 两个人都是一愣。姜卓这才觉,自己情急之下竟说了胡话,连忙低头迅地整理桌上的文书,再不敢看身边的人。突然,阿七把脸凑到他面前,那笑容带了点狡黠,“小卓,我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吧?一定很像我的。” 姜卓“嘁”了一声,“还不知道你女儿的娘在哪儿呢……等你有女儿,我指不定连儿子都有了。” 阿七伸手狠狠地拍他的脑袋,“哪有这么夸张!再说,真的有了儿子又怎么样?由我这个当爹的说了算!我们说好了,等我有了女儿,就嫁给你。她一生出来,我就送给你好不好?” 姜卓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线,面前的男子笑得很无邪,但他极度怀疑阿七刚才到底是在说自己的女儿,还是说随便的一只阿猫阿狗?“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送给我?何况,我一个人锁在这牢笼中就够了,何苦拉你家的小姑娘下水。” “傻瓜啊!”阿七伸手抱他,轻轻地说,“虽然我不能保证我家的小姑娘很聪明,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一定能一直一直陪着你,一定能让你幸福快乐的。卓,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他还在呆愣,阿七已经起身走了出去。那背影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飘渺而又不真实。可他分明听到了窗外竹子破土的声音,好像有不知名的鸟儿振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湛虏变成了姜卓的小尾巴,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姜卓起初有些烦。湛虏天生不大爱说话,对于问题的反应也有些慢,他不知道阿七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一个人跟着他。所以他总是欺负湛虏,会把他一个人丢在王宫里面,然后跟内侍笑着看一身泥巴的湛虏披星戴月地回来,湛虏的脸上永远都是笑的,只是偶尔眼睛里面会有小小的水花。 直到有一天湛虏真的不见了,姜卓才开始慌。虽然湛虏从不在阿七面前说自己欺负他的事情,但阿七每次来,都要见湛虏的。阿七终于从言默那里知道了姜卓欺负湛虏的事情,他第一次对姜卓脾气了,“姜卓!你怎么可以这样欺侮一个可怜的孩子?你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所遭受的苦难,因为置身于华丽的王宫就全都忘记了吗?!”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因为他想起了小湛虏眼睛里面的水花。 “阿七,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找他!” 姜卓跑遍了整个王宫,最后在花园的角落里面找到了湛虏。那个时候,湛虏正在被五哥和内侍们痛打,五哥要湛虏说,“七殿下是下贱的种。”湛虏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还是说,“殿下是朋友,不能说坏话。”那一刻,姜卓恨死自己了。他扑过去跟五哥动手,五哥的内侍们都围上来打他,他抱着头准备挨打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惨叫着飞了出去,湛虏把他牢牢地护在了后面。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湛虏一身的武艺。“我不打你们,是因为殿下。可是你们不能打七殿下,他是我的朋友。” 那夜,因为阿七的求情,父王没有追究他跟五哥打架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抱着湛虏哭了一整夜,也是那天,他抓着满脑袋都缠满纱布的小湛虏的手说,“石头!从今以后,我们不是朋友,是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湛虏憨憨地笑,纱布下面的眼睛,像宫殿上面的琉璃瓦。 八岁的时候,姜卓学会了骑马。当阿七抱着他飞驰在校场的时候,他记住了那种像风一样的感觉。他见识了少年湛虏高的马技,湛虏年纪不大,但已经上了好几次战场,一身的本事。阿七说,在圣雪族的三年,湛虏还学会了读书写字。雪之琉璃宫关于兵法的藏书已经全被他烂熟于心了。从此,变成姜卓喜欢跟在湛虏的后面,用崇拜的表情跟这个有些内向的少年讲话,他渐渐开始依赖并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五岁的少年。 九岁的时候,姜卓已经出类拔萃,各个方面都过了他的哥哥们。渐渐地,朝中有人为他说话,说他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有正统王族的标志。阿七很少跟他说朝政,但不管朝堂上围绕太子人选的争斗有多厉害,阿七永远都处在暴风之外,因为没有人敢得罪年轻又握有龙虎令的王爷。 十岁的时候,跟着阿七打了两年战的湛虏,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湛虏穿着铠甲到姜卓的宫殿找姜卓的时候,姜卓忽然觉得他的石头变得有些陌生。“石头,这身盔甲好像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了呢。”他抱着湛虏说,“石头,这次又要去哪里呢?你们一走,都没有人陪我了。”湛虏咧着嘴笑,脸上有石榴花一样的红,他伸手从金光闪闪的铠甲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姜卓,“殿下,这是臣在圣雪族的时候学的,给你。”姜卓低头一看,是一个编得不太好的结,但花样很新奇。什么意思呢?他迟疑着不接,湛虏慢慢地放下手,低低地说,“阿七说你会喜欢的……”日子久了,湛虏也学着姜卓喊戚沐阳阿七。 “喜欢,当然喜欢!”姜卓连忙接过,拉了拉湛虏的手,“傻石头,你送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这个结是什么意思呀?” 湛虏的笑容越来越像阿七了,“臣等着殿下重新赐给臣的那天。”说完,就匆匆地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姜卓眼花,湛虏一向稳健的步子居然有些虚浮。宫女在宫殿外面大声喊着,“湛将军小心啊,前面是柱子!”“碰”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撞上了柱子,整个宫殿都在震动,姜卓抓着那个结笑翻在地上。 那次出征收回了大宛府,阿七回来的时候,笑声爽朗地飘满了整座宫殿,“卓,石头被人看上了!” 姜卓和言默捂着嘴偷笑,湛虏也在笑,但一身的白衣衬得他的脸很红。 “阿七,是怎样的女孩?”虽然姜卓已经很高,但是阿七还是一下子就能把他举起来。 阿七皱了皱鼻子,在姜卓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的石头可强了,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一个和你同岁的小男孩。是这次收回的大宛府赫赫有名的神童,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姜卓贼贼地笑,推了推低下头的湛虏,“石头,是不是很漂亮的小男孩啊?” 湛虏老实地点了点头。 “哈!”姜卓拍了拍湛虏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原来我们石头吸引的是小男孩啊。” 湛虏头一次脸红到说不出话,但姜卓没有现,那双眼里面,有一抹黯然。 十一岁那年,阿七远行回来之后,好久好久都没有来看姜卓。姜卓憋不住,就求了父王出宫去看看。看到阿七的时候,姜卓现他举着一个东西,愁云满脸,不住地叹气。 “阿七……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姜卓坐在床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卓……”阿七坐了起来,把姜卓抱进怀里面,“小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自己能照顾自己吗?” 姜卓抓着阿七手臂,摇头,“阿七,你要离开我吗?” 阿七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头,眼中有满满地不舍,“那丫头不跟我回来,说她不习惯富贵人家的生活。还说如果我贪恋富贵权位,就不要再去找她。可她哪里知道,富贵荣华皆是身外之物,为了她,有什么不可以抛弃?但我舍不得你们这两个孩子啊。” “阿七,那个女人要你抛弃掉一切,随她去当平民吗!”姜卓握着拳头,眼中涌上了泪水,“阿七,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不是?我讨厌那个女人!” “不要这样说。”阿七把一个东西塞进他的手心里,“这个你拿着,我不是答应你要把我家的小姑娘嫁给你吗?我本来想在你十岁以前……可是……卓……”阿七紧紧地抱着他,“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不要哭。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不对,但是记住,前路凶险,只要珍惜自己的朋友,他们就会是危难的时候站在你身后的力量。要勇敢,要仁慈,还有,要幸福快乐,记住了吗?” 姜卓的眼泪一点点地砸在手里五彩的结上面,然后他用力地抱着阿七大哭了起来。他有预感,阿七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有晴天般笑容的男子,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这个是锦绣同心结。如果将来你送给男人,一来是为他远行祈福,二来是把你的信任交给他,意味兄弟同心。若将来你有了心上人,把这个交给她,就是求爱了。”阿七的鼻子皱了起来,原来阿七总是晴空一样的眼睛,有时也会下雨,“你可以送给男孩,但不许送给别的女孩,要送给我家的小姑娘,听到没?我会给她娶个花一样的名字,她一定很好看的。” 姜卓点头,把五彩的锦绣同心结收进掌心里。他的怀里还躺着一个比较蹩脚的结,那是石头给他的。 他从阿七的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阿七的一对河清海晏剑。这是一般的剑,是阿七教他剑的时候,他们俩用的剑。阿七第一次教他用剑的时候,他就向阿七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这对剑杀生。但这又不是一般的剑,这是能够先斩后奏的正义之剑,河清海晏,寓意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阿七说,要留给他将来最喜欢的臣子,这是庇佑他们的护身符。 那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半夜的时候,雨突然停了。言默匆匆地跑进来,“殿下!尚德王上交龙虎令出走。” 他转身向着里面,死死地咬着拳头。 “还有殿下,小的要给您报喜。上谕,封七王子姜卓为东宫太子!” 湛虏随后赶来,见面只有一句,“阿七,走了?” 姜卓扑上去,抱着石头大叫了起来,“我讨厌那个女人,我讨厌她把阿七抢走了!她把我的阿七抢走了!” “不能怪薇儿……其实阿七他……”湛虏想说,但听到姜卓在耳畔低低的哭泣声,还是摇了摇头。他抱着姜卓,誓一样地说,“小卓,以后,我会一直守护你的。所以,不哭。”那是石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他的名字。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把那个做工有些蹩脚的同心结塞进石头的手里面。他紧紧地握着石头的手,一边抽泣一边说,“同心为兄弟,不必骨肉亲!” 湛虏的脸一下子就亮了,姜卓现,石头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湛虏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恭敬地跪了下来,“臣湛虏,此生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言默也跪了下来,说了和湛虏一样的话。 姜卓深呼吸了口气,把河清海晏递给湛虏,“石头,你追上阿七,把这两把剑中的一把交给他,另一把我赐给你。你跟他说,我最喜欢的人,永远有他。” 湛虏用力地点头,庄重地伸手把剑接过来。 “还有,你告诉他,我誓会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臣领命!”湛虏抱拳,分握在他手里的河清和海晏“啪”地一声合在了一起。湛虏起身走出去,背影像拉满的弓,直指苍穹,豪气冲天。 此后,姜卓和湛虏征南收北,昊天的版图从尚德王还当政时的二十三个府扩展到了三十个,整个南方地区已尽是王土。王朝的人都在说,昊天有鬼帅神将。 后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奉东宫令到了永昌。他有一头银,有一双慧黠的银眸,精致得像个女娃娃。他经常在市井里面转悠,经常在茶楼里面闲坐,经常出没在南布街。起先谁都没有注意他,可当他以年仅十五岁的幼小身躯站在明光殿上,大声地喊出,“我叫陆弘熠,来自大宛府。我,将是下一个尚德王!”的时候,所有人都记住了他,陆弘熠,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试状元,他举起状元玉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岁。 据国史记载,同样那一年,国王病重,各个王子不服东宫统治,联合起来反抗太子姜卓。一时血雨腥风,民不聊生。太子虽有神将,但兵力悬殊,渐有颓势。此际,尚德王归来,扭转了整个战局,叛军部的杰出将领尽数倒戈,然,尚德王殁。战后,四个王子尽数被诛杀,他们的家族和支持他们的朝臣诛连,无一人幸免。 这一次政治风暴以后,朝堂只剩下两股势力,一股以太师童百溪为,另一股,是徐太子妃母族的势力。还是这一年,姜卓长子出世,姜卓取名姜瑾瑜,太子谕:握瑾怀瑜,意取优美纯洁的品德。坊间有传,王子双字有双王,实则暗含永远缅怀尚德王之意。 两年后,太子姜卓登基,号苍王。徐太子妃就是后来的庄王后,王后贤德,压制母族势力,徐氏一族渐渐地淡出了朝堂。 国史记载,苍王登基,昊天王朝的强盛达到了顶峰。百姓都称为天朝子民,誉苍王为无上苍王陛下。天朝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莫愁前路无知己 有些破败的府门,阒其无人。应人杰像石像一样跪在门口,红巾上有些泥土。我走了过去,蹲在她的身边,伸手弹掉了那些小泥团。 “萱姑娘……”应人杰转过头来看我,一双眼睛红得像两盏小灯笼。 我摆了摆手,“不要喊我萱姑娘,我是天朝无冶县令毕守一。应人杰,本官只问你一句,可愿意随本官回无冶?” “去无冶?”她有些吃惊。 “是,虽然本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本官一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你可愿意?”我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期待地望着她。 她低下头去,“可是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 “应人杰,你醒一醒!里面那个还是你的皇上吗?如果是,他就不会任由你跪在这里了!”我一振袖子,愤怒地说,“等到哪一天他那已经不会明辨是非的脑子清醒了,你再回来!只要你想回来,我一定不会拦你!” 应人杰百炼钢一样的五官变得柔软,她握住我的手,借着我手掌的撑力站了起来。人生并不是闷着头往一条道上走,也许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需要的是理智的选择。她朝府门内看了一眼,深深地鞠了个躬。无人看见,她的表情却异常虔诚和认真。 我们很快地启程离开燕塘关,因为我不会骑马,所以要找人带上我。陆弘熠的大眼睛很无辜地眨了眨,“我的马术只能应付自己。”夜朝夕漫不经心地看了我身后一眼,表情特别清淡,“为师近日偶染风寒。”说完,骑着和他一个脾性的大白马,一颠一颠地往前去了。 此时,夏夏已经翻身上马坐在应人杰的后面,看到没人愿意带着我,想要下来陪我。 一匹棕色的马儿来到我的身边,马上的人俯下身子,对我伸出了手。那双手有一层厚茧,每一道掌纹,似乎都刻录着这个人少年时代的赫赫战功。金辉投在那宽大的手掌上,就像从云端伸下来的般。 “王,臣不敢。”我低下头,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眼前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轻轻地晃了晃,光珠子似乎被它抖落,飘散在眼前。我求助地看向夏夏,本来要下马的夏夏,这一下反而抱紧了应人杰,仰头看向天空,很大声地说,“哇,今天的天气真好!” 这丫头,居然学我!最奇妙的是,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分明就是没得选择了,总不能跑回无冶县去吧?我有些犹豫地握住了那双手,好像一并握住了耀眼的光芒。他稍稍一用力,我就飞上了马,稳稳地侧坐在他的身前。“你最好抱紧了,否则会掉下去。”他笑着拉起缰绳,英俊的棱角下好像藏着什么阴谋。我整个人被他环在怀抱里,心跳有些失常,一双手紧抓着膝盖,局促不安。 “真的不抱?”他低头问。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 “驾!”他用力地一抖马缰,马儿飞奔了起来,我一下子撞到他的手臂上。可恶!这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亏我之前还对他崇仰了那么久!我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真想长一对野兽的獠牙,狠狠地咬他一口。当然我不敢真的咬他,除非我嫌我的命太长。 身旁的景物模糊成了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粗长的线,向前无限地延伸,“是风一样的感觉!”我兴奋地说,我想,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叫人教我骑马。 头顶上传来一声低笑。我仰头看他,他本来是看向前方的,察觉到我在看他,便低下头说,“孤的手臂也是肉长的。卿若是想毁掉孤的手,可以换痛快点的方式。”他的话音和风一起猛灌进耳朵里面,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放开了手。可是在飞奔的马背上,放开了能维持平衡的支点,就意味着摔落的危险! 只一刹那,姜卓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抱着我,把马儿急急地停了下来。 陆弘熠奔到我们身边,关切地问,“王,怎么了?” 姜卓抱着我的力道,几乎能把我的腰拧断,我紧贴在他的身上,惊魂未定地喘气。“你就这么不喜欢孤么?”他俯下身,有些生气地说,“你就宁愿掉下去?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我……”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孤本是好意,没想到你……!”我忽然被他抱了起来,轻轻地一抛,就稳稳地落在了赶上来的夜朝夕的马背上。而后,他拉着缰绳,调转马头,策马扬尘而去。陆弘熠眨了眨大眼睛,回头看着我,显然还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情。而后他喊了一声“王!”夹了夹马肚,追了上去。 “小姐,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夏夏坐在应人杰的后面气得张牙舞爪,她指着姜卓离开的方向,大喊道,“小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那个人不是在泰雅扫地的大叔,不是在街边卖西瓜的老大爷,那个人是被天下人赞誉为无上苍王的姜卓!多少人想跟他共乘一骑,多少女人只想碰一碰他的手掌,小姐!我真的要被你气疯了!人杰,咱们走!”应人杰显然非常赞同夏夏的话,一会儿猛点头,一会儿又摇着头叹气,一听到夏夏说走,她狠狠地扬鞭抽了马腿一下,马儿嘶鸣着冲了出去。 夜朝夕不急着追上他们,反而慢悠悠地对着干燥满尘的风吟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还没到无冶县,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嚎哭声,那哭声此起彼伏,一片凄风苦雨。城东的黄土地上,又添了很多的新坟,幡杆在坟头上飘摇。那片片刺目的白,让我的心无比地沉重。 我们一进无冶县城,就被夹道的饥民给包围住了。他们扯着我们的衣摆,拉着我们的马缰不让我们走了。一个拄着拐杖,衣不蔽体的大爷抱着双手拜了拜说,“几位官人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他的嘴巴似乎干到挤不出一丁点的唾液。我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百姓,他们因为饥饿和贫弱而蜡黄的面容,因为无力站都站不稳的双脚,身上紧贴着骨头的皮肉,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我不禁一遍一遍地自责,一遍一遍地忏悔。 县衙的门口那里传来了喧哗声,仔细一看,现县衙大门已经被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沈大娘当其冲地喊道,“县令呢?那个曾拍着胸脯要把光明带到无冶县的少年哪里去了?!我们相信他,跟着他回来了,可是他去哪儿了!?” 另一个中年男子也上前一步,大吼道,“我被绑在城楼上的时候,还被那臭小子感动了一下,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道,那喊声和骂声一阵阵地碾过我的心,“王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们难道不是天朝的子民吗?!” “陛下为什么都不管我们?为什么每一次派来的官员都这样地不负责任!” “县令呢!给我们百姓一个交代!” “对,县丞大人,我们要见县令,今天无冶的县令不出现,我们就不走了!什么文试状元,他配拥有状元玉吗!读了那么些年书学到的就是弃百姓于不顾吗!”沈大娘情绪很激动,站在她身边的晴暖红着眼睛,低头看向地面,他又瘦了,身形更显得单薄。 人群中有个孩子大声地哭了出来,他才一丁点儿大,抱着他的女子忙拍了拍他的背,哄到,“孩子不要哭,就快要有粮食吃了!”“娘,我饿,我饿!”孩子拳打脚踢,扯着干哑的嗓子哭喊了起来。 我默默地下了马背,从夏夏那里把装着状元玉和无冶县令官服的包裹接了过来。前方的姜卓下了马,正要上前,我快步走过去拉住他,“请交给臣。” 站在府门口的苏天博憔悴了很多,本来合身的官服现在穿在他的身上,居然显得有些宽大。那张脸,在永昌的朝堂上备受挤压的时候,都没有显露过颓丧,但此刻,似乎只要轻轻地一压,他就会彻底地倒下去。他抬眼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他的笑容,没有责怪,好像只是在欢迎我回来。站在他身边的湛锋循着他的视线看到我,显然也是一愣。 百姓们看到他们两个的目光都朝向我这里,便都向后面看来。大部分人不认识我,可沈大娘和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们向我冲了过来。晴暖抬头看了我一眼,竟别过头去,滚动在眼眶中的泪水彻底地落了下来。 沈大娘扯着我的衣襟,大声地哭道,“那天你是怎么向我们保证的?你说无论如何,会把光明带来!我们受苦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配当父母官吗!”她的哭声歇斯底里,我可以从她的哭声中,想象出这些日子,他们都是怎么过的。可本来要保护他们的我,竟然弃他们于不顾。 晴暖的情绪好像积压了很久,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过来。他看到我手里的包裹,抬手一下子拍翻到地上,里面的官服和状元玉都掉了出来,他带着哭腔说,“我以为能写出那样一诗的哥哥,一定会是个好人!可我没想到,你也是坏人,你比梅有才更坏!!” 中年男子一把把我推到了地上,伸手指着我,喊道,“你滚!你不配当我们的父母官,我们无冶再也经不起昏官的糟蹋了!” 我跌坐在地上,双手都被划破了,那疼钻心刺骨,却让我无比地清醒。有一双手伸出来扶我,但我固执地拂去了他的手,朝着面前怨气冲天的百姓们跪了下来。 “公子!”夏夏在远处叫我,但似乎被什么人拉住。姜卓再度伸出来的手也收了回去。 “无冶县令毕守一罪该万死!”我重重地把头磕在地面上,硬实的石头地,撞得我头昏眼花,额头火辣辣地疼起来。但那一声闷响,却让我的心志越来越清明,他们说的没错,戚璟萱你就是个混蛋,你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大混蛋! “毕守一身为县令,擅离职守,累及县丞大人,罪该万死!”我再次重重地磕向地面,又是一声闷响,我几乎要晕厥。夏夏尖叫了起来,“公子!” 周围安静极了,骂声,喊声,哭声全都停了下来,似乎连远处的百姓都围了过来,他们把我围在正中间,默默地看着我。我泪流满面,咬紧牙根看向他们,“我知道几百句对不起都不可能平息你们的怒火,但是,请你们接受我的赔罪,请你们接受本该在苦难的时候庇护你们的我,最诚心的忏悔。毕守一辜负了陛下的嘱托,辜负了这一身官袍,辜负了大家,对不起!”我又要磕头,却被姜卓拉住,“不许再磕了!” “不!你让我磕!”我推开他,用尽力气磕向地面。我那已经混沌不清,被情爱迷得晕头转向的脑子是该醒醒了。 “咚”的一声,天旋地转,我强撑着,才能再度跪好。“乡亲们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无论如何,请让我再把无冶县令的官服穿上!我还想当这个县令,我不想辜负对我寄予厚望的陛下,不想辜负你们曾经的信任,我真的想把光明带来!求求大家了!”我匍匐在地面上,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四周一片沉默,只有风刮过,枯叶落在地上打着旋儿的声音。 忽然,有个人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她拉过我的手,把包裹重新放进了我的手中。我抬头一看,是沈大娘,她的眼睛还红肿着,脸上的皱纹却慢慢地舒展开。晴暖也蹲了下来,他的笑容像大雪后的梅花,有一种能荡涤所有原罪的圣洁。 “大家,再给少年一个机会吧?”中年男子回头问身后的乡亲们,质朴的百姓们纷纷地点了点头。 “谢谢大家……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夜朝夕吟的那,是《越人歌》,出自古诗十九。原谅我实在没有水平自己编诗歌,借用一下。只要不是唐诗宋词,朝代和穿越的问题,请大家自动忽略。 千金难买义 累累的白骨堆在脚边,血红像一条条小瀑布自骨堆中流落,我大叫着惊醒,现有个人坐在床边,便扑了过去抱住。这个人的怀抱有满满的安全感,飞游的灵魂好似得到了极大的慰藉,终于妥当地落回了躯壳中。 “做噩梦了?”那声音虽然刻意放得轻柔,却盖不过那股天生的威严。 “我是不是很差劲?”这一刻,我依赖他。因为他张开的怀抱,像泰雅的娘一样柔软温馨。 “不差劲,上到一阶官员,下到从七阶县丞,向百姓下跪的,你是第一人。百官都应该向你学习,所谓的父母官,念在口不如践于行。”他细长的手指,状似漫不经心地滑过我的额头,我这才现,头上已经缠了好几层纱布,相当疼啊。 那双湖光山色都不足以媲美的湛蓝眸子,有着我理解不了的心思。我好像越来越不懂他,他有的时候很骄傲,有的时候却很懂得放下骄傲,有的时候很温柔,但温柔的背后似乎总有着一堵无形的墙隔着他与别人,明明觉得靠他很近,实际上根本触不到他的内心。他跟泥鳅还有石头,也这样吗? “碰”地一声,什么东西打碎了。我们向门口看去,现欢喜正惊慌失措地捂着脸,呆呆地站在门口。“欢喜?”姜卓开口叫他,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拼命地作揖,“陛下,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来送汤的,小的该死!” 我捂着嘴偷笑,姜卓拍了拍我的头,起身向欢喜走去。看到姜卓走过去,欢喜大叫着抱住头,一个劲地求饶,平常的机灵劲全都不见了。姜卓在别人的眼里原来这么可怕啊? “起来。”姜卓低头淡淡地说。 “小的不敢!”欢喜的大袖子几乎包住了整个头,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畏惧地瞄着姜卓。 姜卓有些无奈地板起了脸,“孤命你马上起来!” “是!”欢喜一下子跳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小的跟公子说过,小的没见过世面,没见过无上苍王陛下,小的不敢来,可公子非要小的过来,小的一条命就这样没了,哇哇……”说到最后,这个比我略小些的少年居然大哭了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捧腹狂笑。夏夏端着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哭的欢喜和皱着眉的姜卓,询问地看向我。其实夏夏也有些怕姜卓,但没到欢喜这种地步,她在姜卓的面前虽然会有些颤抖,但说话还算镇定。她把装着饭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就退出去了。 夏夏刚走没多久,苏天博也来了。他给姜卓行完礼后,走过去拍了拍欢喜的肩膀。欢喜大叫着“陛下不要杀我!”,一把抱住了门框。姜卓在一旁简直是哭笑不得。他以仁德治国家,虽然对女子不好,但好歹不兴杀罚,估计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如此怕他。 苏天博恨铁不成钢地叫道,“欢喜!” “公子……”欢喜好像有些缓过劲来了,惧惮地看了姜卓一眼,迅地站到了苏天博的后面。“你马上给我回去反省!”苏天博伸手指着门外,忍无可忍地叫道。谁知欢喜竟像得了大赦一样,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欢天喜地如其名。 “陛下,怪臣管教无方。”苏天博对姜卓行礼致歉。 姜卓不以为意,反而温和地问,“天博,令尊可还好?” 苏天博有些激动,“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也一直记挂着陛下的圣德。” 姜卓点了下头,“兴侯对国家很是尽心,每年的赋税和征调,你苏家都当仁不让,孤很是欣慰,理应嘉奖。” “陛下言重了!国泰民安,方有下臣家兴。父亲常说,若不是陛下治国有方,天朝强盛,他就不敢居‘兴’字。”苏天博跪了下来,恭敬地拜了拜,他那白净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红,“父亲还说,为了国家,不要说千金,就是万金,都义不容辞!是以,万不敢当陛下嘉奖。” 姜卓笑着拍了下苏天博的肩膀,苏天博的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天博今天真的很不冷静啊,比在明光殿上跟姜小鱼对弈的时候还不冷静。是不是这个无上苍王,只没被我放在眼里呢?我不禁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姜卓,若说湛虏的年纪,还显露在眼角的细纹上,那姜卓和陆弘熠,就属于不会显老的类型。要不是他的举止和表情处处表现了他的成熟老练和高高在上,他跟二十二岁的苏天博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得清他们到底谁大谁小。 苏天博站起来以后,魂似乎都不见了。他有些跌跌撞撞地过来,把一瓶药放在我的床边,然后摇摇晃晃地出去了。出去了不久,他又羞赧地折回来,低着头对姜卓说,“王,臣……臣……” 姜卓本来是朝我走过来了,看到他回来,便笑着问,“还有事?” 天博抬起头来,整张脸已经憋得通红,“臣斗胆,想握一握您的手!”说完,他又迅地低下头去。 姜卓几步走过去,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抱住了他,“卿是国家的栋梁,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卿这些日子在无冶县的出众表现,孤都记在心里。孤真心地谢谢你。” 苏天博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泪花,然后和他家的书童一样,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我看的目瞪口呆,被姜卓抱一下,就激动成这样?难怪夏夏说,天下人有多少人想跟这个男人共乘一匹马,有多少人只想碰一碰他的手,看来一点都不夸张。 他坐回床边,伸手拆我头上的纱布,“呆会上药的时候,会有点疼。” 我“嘶嘶”地叫,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抱怨道,“不是有点疼,是很疼!还没上药就这么疼,我不上药了!” “不行!”他狠狠地拍了下我的头顶,“谁叫你磕头的时候,下那么大的力气?最多,孤呆会轻点。”他的口气像在跟姜善真讲话,他都是这么哄女儿的吗?虽然我很想笑,还是决不妥协,“我可不是你的永安公主!反正额头是我的,不关你的事。”我往后退了退,躲到床角里,戒备地望着他。 “戚璟萱!不要逼孤使用武力。”他的英眉一蹙,老虎终于威了。我就知道这个人的脾气根本就不好,但痛死是大,我还是狠狠地摇了摇头,“你要是使用武力,我就喊救命!” “喊救命?孤看谁敢救你!”他站起来,冲门外喊道,“湛锋!” 门口迅地跪下一个影子,空气里似乎还飘进了一根银。湛锋跪在门口大声地回应,“王!” “孤命你守着门口,方圆五十步之内不许有人。无论呆会屋中生什么事情,都不准人进来!”他的口气像兵器一样冷硬,但那对眸子却像捕到猎物的狮子一般得意。我为什么总是忘记,这个人是王啊,谁有本事在他的面前救我。 他一下子就抓住我,像拎一只小羔羊。他用一只手把我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拿着药,抖了抖瓶子,药粉就洒向了我的额头。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下子印在额头上一样,我痛得大叫了起来,奋力地挣扎,却被他牢牢地按住。 他抱着我坐下来,重新把纱布缠上我的头。我还在不住地哭泣,灼痛一下一下侵袭我的额头,我痛得全身抖。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无奈地问,“真的这么疼?” 我一边哭一边叫,“你来试试啊!” 他笑着抱我入怀。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像冬日消雪的暖阳,像万物复苏的春光。我埋在他的颈窝里,眼泪一下就止住了。闭上眼睛,能想到小时候的摇篮,娘的幽香,雪之琉璃宫闪耀着银光。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睡意渐渐地袭来。我不禁想,那从没有见过的爹爹,是不是也有这么温暖的怀抱呢?“爹爹……”我依偎着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好梦让人醉。 “小姐?小姐,醒醒啦!”夏夏在摇我,我不耐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 “我来。”夜朝夕淡淡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不待他叫我,我一下就坐了起来。 窗户打开,一树枯黄,天气却晴好。 夏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看来还是夜师傅比较管用。”在夜朝夕的面前,她已能坦然处之,不知道是真的放下了,还是为了避免相见尴尬。但无论是哪一点,她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难得。换了是我,站在聂明烨的面前,未必有她这样的胸襟气度。 夜朝夕俯身看了看我的额头,兀自点了点头,“苏家的药不愧值千金。” “噗!”正在漱口的我一下子把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师傅,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那药值千金!”我指着床头的小药瓶,打死也不相信这么点东西要一千金,卖了我都抵不了买药钱……神仙姐姐,杀了我吧,我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夜朝夕优雅地坐了下来,掏出手帕边擦手边淡淡地说,“苏家的药已是世间数一数二地精良了。但还不算最好的,最好的,是妙手医仙调配的药,万金难买。” “妙手医仙是什么人?”我歪着头问。 他用杯盖仔细地拂去茶沫,不答反问,“你从小到大,不怎么生病吧?” 我仰头仔细地想了想,对啊,从小到大,我好像真的壮得跟头猪一样,几乎没生过病。尤其是在泰雅的时候,同龄的小孩,动不动就个烧,咳个嗽什么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过……可是,这个跟我问他的问题有关系吗?! 夜朝夕的白衣如同他一般清雅慵懒,就连白衣上一道道褶子的线条都特别优美,他的动作幅度一向很小,所以,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绝世的画一样,赏心悦目。 “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了。想好怎么做了?” 我想了想说,“恩。已经有了些想法,需要找天博商量一下,当然也需要师傅帮忙的。”我的话音刚落,穿着官服的苏天博已经走了进来,他先是正身给夜朝夕行了个简礼,大概穿着官服,不好行过大的礼。然后他就在夜朝夕的身旁站着,并不坐。 “坐下就好,你我之间不用多礼。”夜朝夕轻轻地挥了挥手,苏天博这才落座。 我马上抓起床边的药,颤抖着声音说,“天博,你要害死我吗?你不知道我穷吗?你拿瓶一千金的药,是要我的命吗!” 苏天博笑的时候,一般只露出四颗牙齿,“守一觉得,我会要你的一千金吗?只要你能好起来,不要说区区一千金,就是一万金,为兄也在所不惜。” 有钱人!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家里有钱,当然不会把一千金看在眼里!” 苏天博摇了摇头,“父亲对我用钱要求得很严格,所以,其实我也是穷人一个。那瓶药是离开家的时候,父亲给的。虽然说它价值千金,对于我来说也只是父亲对我的疼爱而已。” 本来打算赖掉钱的,他这样一说,我又不好意思了起来,“我攒攒钱还你吧。”说是这样说,可按我现在微薄的俸禄,攒到猴年马月才一千金啊?要不先找姜卓借借?但欠他的跟欠天博的,好像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天博又说,“守一,为兄不要你的钱,情义是无价的。”他面上还是一贯的柔和,眼中却有了坚决之意。再跟他说还钱的事情,只怕要惹他生气了。也是,同心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我会心地一笑,“天博,要你帮个忙行不行?” 他点了点头,“守一说就是。” “我要找你借钱!” 无冶新令(上) “借钱?”夏夏和苏天博一起说。 我点了点头,跳下床,拿过桌上的纸笔就写,一边写一边说,“无冶现在缺钱,先前朝堂上筹的那些,只能应付过冬。无冶还要建设,还要治水,需要许许多多的钱。国家并不只有涵谷府,江南江北都不富裕,而涵谷也并不只有无冶,所以我不能向陛下要钱了。其实我也不是向你借钱,我是想向苏家借钱。”我放下笔,把借据递给有些错愕的苏天博,他接过去一看,点了点头,“这笔钱数目不小,看来我得回大宛府一趟。但是能不能说服父亲,我就不知道了。” “不忙啊!”陆弘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按住要起身的苏天博,向我眨了眨眼睛,“其实苏家的千金药固然管用,但有个人也功不可没,小子你心里清楚的对吧?” 血液急剧涌向脑门,我不知道怎么就脸红了。 “守一,你热了吗?”苏天博关心地问。 “没!没有……”我双手背在身后,仰头装作看房顶。 陆弘熠拉住苏天博,“别问她了,她在害羞。来来来,我教你怎么借钱。” 苏天博与陆弘熠虽是同乡,但陆弘熠出身于郡县,苏天博久闻其名,步入朝堂之前却没见过。而且他见到陆弘熠的那几次,一直被陆弘熠在众人面前内敛稳重的表象给骗了。他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这个样子的治国星。 “天博,他这个人就这样子,你要是不高兴,揍他一顿也行。”我瞪了陆弘熠一眼,真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老小孩一听不高兴了,嘟起嘴。那双银色的大眼睛,一旦盈满水光,就像风雨中的荷花一样,别样地清丽。“大……大人……”好心的苏天博看陆弘熠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手足无措。 “众位大人!”有衙役跪在门口,大声地说,“刘知府来了,正在县衙里等着见县令大人!” 终于来了。我一笑,转身向夏夏说,“夏夏,拿官服来!” 因为无冶县很穷,所以县衙和我们住的地方是连着的。我穿好衣服,在衙役的带领下,不慌不忙地向大堂走去。廊上的漆都已经掉落,露出内里有些烂掉的木头,廊边的院子里荒芜一片,满目败红衰翠。 刘玄知似乎又胖了一点,装模作样地坐在高堂上,县府中的衙役都恭敬地跪在他的下。 我步入堂中,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无冶县令毕守一,拜见大人。” “无冶县,你好自在啊。”刘玄知也不叫我起来,自顾地饮着茶。过了一会儿,他把茶杯放在桌上,含糊不清地冲外头喊了声,“来啊,把人给本府押上来!” 我回头一看,应人杰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她总是整齐的凌乱在脸上,红巾缠挂在头顶,脸上都是灰土。纵然狼狈,她刚强的五官却毫无屈服之意,反而更加硬朗,“刘胖子,你马上放开我!” 为什么要抓应人杰?“大人,你这是何意?”我问。 刘玄知看了应人杰一眼,不耐地说,“这女人是土匪头子,无冶县你难道不知道?这些日子,无冶县你去做什么了,有向本府交代过吗?本府劝你知道些好歹,学学其它县令,多孝敬孝敬本府,是少不了你好处的!”他说话间,一个衙役忙跪到他的脚边,巴结地给他捶腿,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涵谷贫弊,第一个就该拿刘玄知开刀!他敢这么嚣张,一定是不知道姜卓现在就在无冶县。想到姜卓,总觉得有了股力量。我站起来拍了拍腿,也不再跪了,“大人,下官很想知道,下官跟了你有什么好处。” 刘玄知的鼠目一转,“小子,算你还识相!听好了,前途无量自是不说,美女金银,你享用不尽。家里有什么亲戚,跟本官打一声招呼,拿些银子就可以买个官做!” 走廊的尽头,一群身影正在向大堂这边移动,我一眼就看清了领头的那个人。刘玄知显然还没觉有人正往大堂这边来,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忽然,他拍了拍手,十个女子从侧堂翩翩地进入。她们簇拥着刘玄知,娇呼“大人”,听得刘胖子酥醉地眯起了眼睛。 “刘胖子,你都能当她们爹了!”应人杰的个性一向是直来直往。 我却佯装恭敬道,“大人,不知这些是……” “这些是要进贡的美人,本府告诉你也无妨。上家好这口你知道吧?”刘玄知神秘地对天拜了拜,我顿时明白他说的上家是谁。他接着说,“别人都说,枫弥府的叶匹夫能当正二阶就是因为他每年都给王宫送很多美女。还有那个大宛府的知府去年刚升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陛下极宠的那个红妃就是从他手里送出去的!” 原来如此,我总算对姜卓又有了个新认识。于是我嘲讽道,“原来王好女色的事情,连大人都这么清楚啊!那大人应该多准备些女子,光这些怎么能跟全国佳丽相比,又怎么入得了王那双高贵的眼睛呢……”说话间,我向站在不远处驻足的那个人看过去,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跟着他的一众人都有些尴尬,苏天博一直向我打手势,我却装没看见。 刘玄知似乎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起身朝我走过来,他的个子比我还矮,却非要揽着我的肩膀,“无冶县,不错啊,你书读的多,又在王都做过事,肯定见识比较广!” “不敢不敢。依大人看,王喜欢什么样的?” “肯定要长得好看,身段要好,还要有些手段!本府这些美女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保准让王舒服地找不到北!本府为陛下这么尽心尽力,唉,可惜陛下都听不见……”刘玄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直愣愣地看向我的后边,嘴巴逐渐撑大到能放得进一个鸡蛋。 “卿可以继续,孤都听着。”那一声犹如雷霆之所击,万钧之所压,刘胖子立刻像筛糠一样颤抖,双腿一软就匍匐到了地面上,大喊着,“臣涵谷府知府刘玄知,叩见我王,我王天福,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嘴里飞出来的唾沫溅到了地上。 所有先前在大堂上的人一片震惊,他们连忙行了最重的礼,齐声地呼喊万岁,而后把头紧贴在地面上。有几个胆大的抬眼瞄了一下,又迅地看向地面,把头埋得更低。那十个女子,有四个当场昏了过去,有五个吓呆了,还有一个看到所有人都跪下去,才慌慌张张地下跪行礼,嘴里还叫了一声,“我的娘啊!我竟然见到了苍王!” 我没有转身,却听到他走了过来,站到我的身边。我没给他行礼,因为我在生气,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生气,他好女色就好女色了,关我什么事?可我就是很生气,在我的潜意识里面,好皇帝都应该是专一的,深情的,而不是滥情而又不负责任的! 他不动声色地拍了下我的头,我不满地瞪向他,明明是你的错,凭什么还打我! 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漏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瞬间就吸附了所有的光辉。他没有夜朝夕那种仙家的飘逸,却有天神一样的金贵,他没有聂明烨那样绝顶出众的样貌,可当他跟聂明烨站在一起的时候,丝毫没有失色。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许多太出众的地方,他被太多光环笼罩,所以那些与顶尖的人相比稍显不足的地方,就被完全地盖了过去。 “是谁告诉你,枫弥府和大宛府是这样讨得孤欢心的?”他低头问刘玄知。 刘玄知吞了吞口水,还是不敢抬头,“回……回陛下……臣……坊间……都……” “刘玄知!”姜卓拔高了声调,所有跪在地上的人都抖了一下。 “王朝大战,你一个文弱书生投笔从戎,千里运送粮草到前线,救孤的大军于水火。孤登基第二年,你中了进士,孤钦点你为县令。那几年,你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孤把你一步一步往上提拔,才有了今天的涵谷知府刘玄知!你记得你当上知府的头一年,回都述职的时候,跪在孤的面前,说过什么吗!” “记……记得……”刘玄知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如朝露一般,“臣说,涵谷府虽穷,但臣一定竭尽所能,不给国家多添负担!”他似乎想起了他曾经壮志满怀的青年时代,说话的声音都响亮起来。 姜卓一甩袖子,喝道,“现在呢!” “臣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刘玄知的脑袋重重地磕向地面,一遍一遍地说,“臣被钱迷了心窍啊!开始的时候,国家拔下的银两,臣一分不留全都用于治理府县,可是不够啊,永远不够啊!臣对着无尽饥民,饿殍遍野,哭了无数次,试了无数的方法,但浪江像匹永远吃不饱的狼,臣无能为力啊!臣万死!” “无能为力就去贪污**吗?知府大人你太会为自己找借口了!”我抢在姜卓的前面说,“无能为力,你至少应该竭力让情况不变得更糟糕,难道你会因为你的儿子是个傻子,就弃养他吗?你对不起你头上这三阶的官帽!” “无冶县,别忘了,你也曾弃你的百姓于不顾!”刘玄知反咬一口。 我一愣,又坦然地说,“是,我曾跟你一样,但那是‘曾’,我求得了他们的谅解。并且,此后,只要我在这位置上一日,我必定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我说话的声音很响,在并不宽敞的县衙大堂上,掷地有声。 姜卓看了我一眼,突然说,“无冶县令听旨!”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应道,“臣无冶县令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孤赐无冶县与枫弥府同等的自治权,制定自己的律令,流通自己的钱币,训练自己的卫戍,大凡在无冶县领辖地之内的人,地,一切皆由无冶县令管制!” 我抬头看他威严的面容,血液在身上激腾,本应该回禀“臣领旨谢恩”的,可我却说,“谢谢你。”他把自治权交给我,就等于把我的权利扩展到了州府之外,此后,无冶不再属于涵谷府,而是属于我,无冶县令毕守一。 我深呼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对着大堂喊,“无冶县丞和提辖何在!” 苏天博和湛锋齐声喊道,“在!” “一炷香以内,县丞把在无冶县供职的所有人员,都聚集到此处来,提辖把尚可行动的百姓聚集到府门口,不得有误!” “是!”二人马上起身,迅地离去。 应人杰不解地问,“大人,这是为何?我是否应该回避?” 我一笑,“即刻颁布无冶新令,人杰,你不用回避。” 姜卓叫人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陆弘熠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夜朝夕靠在门口的大柱上,仰头看着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烟错了,下一章才是新令,今天赶一赶,看稍晚一点能不能把下也上。 无冶新令(下) 我在正座上坐下,头上悬着的牌匾因为老旧,几乎快要掉下来了。案上积了很厚的灰尘,可以想见我的前任,有多久没有升过堂,办过案了。这一刻,坐在无冶县衙大堂上,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胆子有多重。 我让人给刘玄知和陆弘熠搬了椅子,请他们一并坐下。 大堂上渐渐跪满了人,他们进来的时候,一般都会多看几眼站在门口的夜朝夕,进来以后就一直看着姜卓,很多人没有见过苍王,就会问身边早到的人。当知道那是被称为王朝朝阳的无上苍王陛下时,都会忍不住对着姜卓多拜几下,惊呼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有胆大的,甚至会爬过去,请求摸一摸姜卓的衣角或鞋面,摸到了就跟着魔一样痴傻了。 府衙的门口也渐渐地聚满了百姓。因为这里是正堂,他们不能随便进来,有两个衙役就站在门口维护秩序。人头攒动中,我看到了沈大娘,晴暖,还有中年大叔,便冲他们亲切地笑。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苏天博和湛锋就回来了。我指了指身旁的案子对苏天博说,“县丞,有劳你执笔,本县呆会所念的几条,务必用直白的语言写成榜文。” 苏天博点了点头,在案后坐了下来。马上有衙役送上笔墨纸砚,恭敬地摆好。 惊堂木一拍,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本县是无冶县令毕守一。自古浪江多水患,涵谷府受灾最重,而无冶县是重中之重,人口已不足百户。本县体民所苦,感同身受。今上下赐圣谕,本县颁布新令,望乡亲们共同遵循!”我向府门口抱拳,百姓们纷纷点了点头。 我点头,看向大堂下面跪着的小吏,大声地说,“今后,供职县衙将会非常辛苦,但是,只要是官吏,就要为着百姓。本县不强求所有人同舟共济,所以,要留下的,请站起来,不留下的,本县以自己的俸禄给各位当遣散费。” 跪在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站起来。忽然,一个中年大汉站了起来,“大人!我只是个户长,大字不识几个,但吃苦会!”他的胡子很浓密,冲我憨憨地笑了一下。那边的陆弘熠小声地对姜卓说,“怎么感觉有点像石头呢?” “大人!我,我识字的。”一个很瘦的青年也站了起来。接下来,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十几个人,我让他们把名字一一地写下来。“新令一,大凡无冶官吏包括本县在内,必须恪尽职守,如有无故懈怠者,杖弊!” “大人,太重了!”刚刚写下名字的十几个人,脸都青了。 我摇头,“本县刚刚已经说过,当官为民,理应做好分内之事。无冶百废待兴,若连执政之人,都不能以身作则,律令怎么推行下去?严刑峻法固然残酷,但在非常时期,是鞭策本县与诸位同僚最好的方法。本县再不想无冶县的官吏臭名昭著了!” 那十几个人恭敬地俯身,不再多言。我已经舍命陪君子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新令二,广开学堂。学堂由官府统一开办,县丞,你写上,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以到学堂听课,官府分文不取!” “好耶!”在府门口的晴暖拍掌笑了起来,沈大娘虽然按住他,但也掩饰不住满嘴的笑意。我分明看见,百姓中有几个女孩,纷纷抬起袖子掩面。 苏天博提着笔顿了一下,看向姜卓那边,为难地说,“大人,昊天律明令女子不能读书识字。” “昊天律是昊天律,无冶令是无冶令。不过是读书识字而已,女子既然不能与大丈夫争朝堂,那议诗文有何不可,学圣贤道义有什么坏处?本县要无冶街无白丁,人人会诗书,文风兴盛,百姓敢言事!否则,本县愧对手中的状元玉。” 见姜卓和陆弘熠没有出声反对,苏天博也不再说什么,提笔写了下去。写完之后,他抬头看我,“大人,这教书的先生,恐怕不好请。” 我笑,“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吗?”说着,我起身,遥遥地对着夜朝夕拜了下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徒儿斗胆恳请师傅出山,鼎力相助!”只要识字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夜朝夕的,只要夜朝夕在无冶,书生们就算万里千里,都会来无冶,只求听夜朝夕一堂课,只求见这个夜华一面。 夜朝夕双手抱在胸前,透明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他嘴角似乎有笑,但细看,却现不了一点的痕迹。所有的人都向他看去,知道他身份的,殷殷期盼,不知道他身份的,疑惑不解,只有我眼中,是坚信。师傅,你会帮我的,堵上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果然,夜朝夕背过身,朝着府门口百姓站立的地方,俯身优雅地行了个礼,“在下夜朝夕不才,今后,请诸位多指教了。”他起身的时候,袍袖摇摆,像君子兰含笑的花朵。 人群中一下子爆出了惊叹声。“啊,你居然就是夜朝夕!你居然就是写《归田赋》的夜朝夕?你是那个诗书独步天下的夜朝夕!”晴暖像只喜鹊一样叫了起来,“天哪,我,我可以当你的学生了吗?奶奶!”晴暖抱住了沈大娘,满脸的喜气,可他说话的声音几乎哽咽,“奶奶,晴暖终于可以读书了!晴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了!” “女孩儿也可以读书了吗!”人群中几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对着大堂这边跪了下来,她们的声音很细弱,但此起彼伏地,像天边悠扬的琴声,“谢谢县令哥哥,谢谢你,我们终于可以读书了!”说完,府门口居然哭声一片。有教无类说来简单,孔子开坛讲学,受益的也不过是当时的男子,真正的有教无类,不仅不分贵贱,更要不分男女。 我侧头看向姜卓,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府门口,眼眸更加深沉了。陆弘熠冲我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即日起,封应人杰为副提辖,全权负责无冶县的治安并协助提辖训练卫戍。” 跪在堂下的应人杰颤了一下,随即抱拳道,“定不负大人所望!” “新令三,在无冶县,能者有其职。只要凭真本领,士农工商,皆不排斥女子,除此,外乡人,释放的犯人,甚至是风尘中人,亦可。” 苏天博只顾着埋头写新令,听了这几条,他对我后面的新令也就有心理准备了。天博是跟我一路走过来的,他虽然不知道我是女子,但他有他的胸襟和远见,很多东西,就算他当下不能理解,最后也一定是支持的。 新令四,清点无冶人口,每户无论人数多寡,选出户长一名,在官府规定的时期内,可按时领取够一家食用的粮食。鼓励婚配与生育,奖赏与外县通婚。 新令五,所有房产收归官府。在无冶县县城所有商铺都要到官府登记,定期向官府缴纳租金,外县人在本县经商,可以享受相当的优惠。统一银号,由官府银号制定无冶货币,禁止私下借贷钱币。 新令六,征召对农事,铸造,水利,医药,建设有丰富经验的能工巧匠,地位与官吏相同。日后有杰出贡献者,上禀嘉奖。 新令七,昊天律仍然沿用,但凡与新令有悖,以新令行。加重对盗窃,杀人,不孝等几项罪名的处罚。特设听谏官一名,听谏箱一个,以察百姓。 等苏天博写完,我又让他补了一句,新令试行,应时修补。 新令颁布完,我就拿银子遣散了不愿继续做官的人。之后,湛锋和应人杰负责张榜和清点人口,夜朝夕带着欢喜和夏夏去张罗学堂,姜卓带走了刘玄知。我与苏天博,还有刚刚说识字的瘦青年继续商量具体的事宜,陆弘熠在边上旁听。 瘦青年显然有些紧张,他低着头说,“农事和水利,无冶应该都能找到很有经验的农人,但是其它三样,只能请外县的人。” 陆弘熠盯着我说,“剩下三样先不急,可以交给我来办。另外,既然要向苏家借钱,那官府统一的银号可以交给苏家来办,赋税这方面也可以交给天博。这样,兴侯应该就不会拒绝借钱了。” 说实话,我非常受不了泥鳅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根本不是在跟陆弘熠本人讲话,偏偏他一本正经的时候,一个抵他平时十个。 苏天博点了点头,看着陆弘熠的眼神恢复了崇敬,“下官以为这样甚好。另外,下官以为,无冶要兴荣商业,可以先从酒楼客栈开始。” 我问,“怎么说?” 陆弘熠接道,“很简单,你请了闻名天下的夜夜当无冶县的学堂先生,以夜朝夕的名望,天下读书人必将蜂拥而至,再加上,你广募的能工巧匠人数颇众,到时候,酒楼客栈必定兴旺,应该还能带动房屋的租赁。”天博边听边点头,“大人说的极是。” 瘦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有,小的觉着,县令大人是不是该上禀户部,规定一下无冶县的钱币与天朝通行的钱币怎么兑换?无冶毕竟是小县,不可能像偌大的枫弥府一样,铸造的货币与天朝的货币等值。” 我一拍头,欣赏地看向他。“如此,天博,你须得回一趟大宛府,第一,借钱。务必向兴侯转达我的诚意。二来,买粮。无冶现在农事俱废,根本养不活全县的人。天博你不在的期间,暂时由这位……你叫什么?” 瘦青年恭敬地说,“小的叫王鹏。” “什么?王鹏?”不是那个很出名的矮子吗? 王鹏咧嘴笑,“我娘说,我们和那个王鹏是本家,重名了也没有办法。我爹在世的时候曾说,鹏是大鹏展翅的鹏,寓意还是很好的。” 我点了点头,“县丞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王鹏协助本县的政务。” “小的谢大人!” 我摆了摆手,仰头看堂外的天空。天色晴好,天空万里无云,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还未泼墨的画纸。我借着暖暖的阳光,在心中写下四个字,为有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姜儿子就要走了。作为国君,他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还有,烟提醒大家注意这章的新令六。卡卡。 未识别情 苏天博很快启程回大宛府,而无冶新令的实行也还算顺利。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到府衙登记户籍,几个对农事和治水非常在行的老人家很快地到府衙报道。这几天,我废寝忘食地与几个老人家商讨恢复农耕和兴修水利的问题,衙门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王鹏和湛锋。 王鹏把户籍簿交给我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红的,细小的脖子仿佛支撑不了那颗脑袋。他今年十九岁,父亲早逝,因为家里很穷,还要照顾体弱的母亲,所以没有参加文试。但我知道,陆弘熠这几天很关注他。 “禀告大人,共选出户长五十五人。都是乡亲们自己推荐的,非常顺利。” 我接过户籍簿翻了翻,“怎么才五十五人?而且全是男子?” “大人上任前,无冶已经不足百户。此前水患,更是损失惨重,现在连六十户都不到。乡亲们自动把老弱妇孺聚在一起,一一往有壮丁的家里分配,谁家有两个壮丁,就让一个出来,分给那些孤儿寡母,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要养斑白孤寡,小的真的很感动。” 我点了点头,“无冶遭受苦难颇多,难得的是,民风质朴,本县能为无冶县令,深感荣光。” “大人不要这么说,百姓们都期盼着,跟随您建立一个崭新的无冶!” 我伸手拍他的肩膀,“会的王鹏。不是因为本县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本县相信这里的百姓。” 王鹏尖瘦的脸小得差不多一个巴掌大,但他的眼睛,却装进了整个天地的风采。 湛锋在门口晃了一下,也不进来,只闷闷地说,“大人,陛下让下官来请您过去。” 姜卓?我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他了。听说他留住了刘玄知知府的位置,只是扣他两年的俸禄。姜卓也是个念旧的人,他把刘玄知的经历记得清清楚楚,归根结底,他只对女人无情。 其实无冶县的条件真的非常简陋,不要说比金碧辉煌的追云王宫,就是比燕塘关的那个破败的府邸,都是天上地下。但姜卓一住就住了很多天,我听夏夏说,他从没要求过什么特别的物什,提过什么特殊的条件,一切都跟我们一样。 走过他住屋的窗子的时候,我不禁停下来朝里面看。他的桌上累了厚厚的一叠折子,陆弘熠坐在放茶杯的圆桌上,手边同样是厚厚的一叠折子。屋子里没什么旁的摆设,只姜卓的桌上摆着一小瓶橙黄的菊花,一下子给沉闷的屋子添了些盎然兴味。 “殿下要满十六岁了呢。王可以省不少的心。”陆弘熠忽然开口说。 姜卓的脸上有纯然的骄傲,但口气还是很淡,“王儿还小,需要多跟着你历练。” 陆弘熠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敢历练他。你也知道,小时候,我不过开玩笑说他棋艺不佳,结果他苦心钻研,到了今天几乎天下无敌的地步,连夜夜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王儿一直很崇仰聂风夜华,这孤是知道的。可他越长大,向孤说的心事就越少了。说实话,孤有些怀念他才三岁那会儿,很喜欢缠着孤,要跟孤一起睡。自他母后故去,他越来越不爱说话,笑得也越来越少了。”姜卓摇了摇头,嘴角有一抹苦笑,“而且虽说他是长子,但是……” “恩,他母族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没有正统王族的标志,童妃和红妃又一直设法怀有龙种。王,你真的要快点再立中宫,叶妃就是挺好的人选。还有上次生辰时献舞的几个女子,容貌和才艺都不错,不如……”陆弘熠正说得兴致勃勃,眼角看到我正站在窗户,张大了嘴,立刻埋头继续工作了。 他有这么怕我吗?我推开门走进去。 “臣无冶县令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恭敬地行了个最庄重的礼,不等姜卓回话,就自己站了起来,“陛下,下臣公事繁重,请您有话快说。” 正在喝水的陆弘熠一下子被呛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有暧昧不明的笑容。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委屈地嘟起嘴,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活儿了。 姜卓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我迅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王,下臣轻贱之躯,承受不起。”就因为你们是君王,所以,所有女子都该自动捧上芳心吗?我不信聂明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会爱上李湘兰,可他居然没有拒绝李湘兰主动的示爱……想起那夜的情景,我的心就像被大雪覆盖了一样。这个姜卓也好不到哪里去,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爱女人,可芳心毁在他手里的女人还少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默默地看着我,只是把一封信递过来,“王儿给你的。” 我双手接过,口气比他更冷淡,“王没事的话,还是早些回都比较好。一来,国事不能耽搁太久,二来,各宫的娘娘们该寂寞了。臣虽然身份低贱,但还是要斗胆进言,王如果真的不喜欢身边的女人,就该放她们自由,谁都有追寻真爱的权利不是吗?如果你不能爱她们,为什么要夺走她们的清白,毁掉她们去爱别人的权利?这公平吗?作为一个君王,我景仰你,但作为一个男人,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寒心!”说完,我行了礼,转身就向外走。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下子拽了回去。 “你放开我!”我挣扎着,愤怒地看向他,可是此刻他的目光,仿佛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内心一样。他说,“他会想起来的,到那个时候,就一定会来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他能不对李湘兰负责吗?他怎么堵悠悠之口?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能杀掉他们吗!为什么在说了爱我以后还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我把自己输得什么都不剩以后,把我像丧家犬一样赶出来!!”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在西地的时候我没有疯狂,在无冶的这几天,我逼迫自己不要疯狂,可在这个人的面前,我怎么也控制不住心中那头受伤的野兽了。 他抱着我,任由我打他,我的泪水和挥落的拳头一样猛烈。 那双长满厚茧的手捧起我的脸,有些硬实却温暖的宽大手掌并没有让我有丝毫的不适,“不要哭,他只是忘记了。若不是他失去记忆,你一直都会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你可知道,明皇在丽都的时候,几乎天天都会去蝴蝶谷?”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顿时就像开裂的大地,很多东西迅地掉进了那裂开的黑洞里面,因为度太快,我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丢了什么。 “天天去蝴蝶谷有什么用,他还许了我终生,可他忘了,他全都忘了!李湘兰拥抱他的时候,他都没有拒绝她!我讨厌他,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我狠狠地推开姜卓,跑了出去。我讨厌这个人,他为什么要把我小心翼翼盖起来的伤疤狠狠地揭开,我的心被心口涌出的红炽的岩浆化成了灰。 我躲到偏僻的墙根放声地哭了起来,我想起了蝴蝶谷百花盛开的誓言,我想起他跟我说要用一生完成我的心愿,那一声饱含深情的“萱儿”也许我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了……“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我好爱你,相公,我真的好爱你……” 空气中飘散来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猛地抬起头,现眼前站着一个影子,还来不及看清是谁,他已经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住了我。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辗转,抱着我的力道几乎要把我嵌进他的胸膛。我大睁着眼睛忘记了挣扎,他呼出的气息被我吸入鼻腔,那强势霸道的感觉几乎让我的全身瘫软。我禁不住张开口喘气,他的舌头瞬间就变成了攻城略地的武器。 似乎有柳絮落在心头,纷纷扰扰的,度异常地缓慢。整个世界空寂,景物都变成了原始黑白的光影,只有抱着我,吻着我的人鲜明地呈现在眼前。他英挺的鼻子顶着我的鼻尖,那上面有细密的汗珠,遗落在我的脸上,我像只小猫一样被他包围在怀中,他伟岸的身躯,仿佛堡垒一样能阻挡外面所有的侵害。我惊讶于那种归属感,似乎我生来就为了寻找这样一个地方。 我竟然没有推开他。因为震惊于他脸上满满的柔情,震惊于他闭着眼睛时像少年一样颤抖的眼睫,震惊于他额头鼻尖密布的汗点。他也紧张么?还是因为太投入而卸掉了平时无坚不摧的盔甲?他像是最卑微的生灵在祈祷神的眷佑,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向往着飞翔。直到他放开我,我仍旧保持着大睁着眼睛的状态,呆呆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嘴角,我的眉眼,眼中深蓝的大海已不复平静,有一股极珍贵的东西被他亲手毁去的懊恼。而后他迅地起身离去,若不是唇上残留的温度,我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没有告别,没有交代,就离开了无冶县。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前面,一时还有些恍惚。湛锋走过来,把河清剑举起来给我,“王说这把剑赐给大人。王还说冬日将至,大人要爱护身体。” “他走了?”我明知故问。 “是,王说,大人公务繁重,就不再叨扰大人了。” 我低头看湛锋双手捧着的剑。河清剑与湛虏的海晏剑是一对,剑鞘上的花纹与海晏剑相反。河清海晏是王剑,正义之剑。我记得,它们可以先斩后奏。同时,握有这两把剑的大臣,除了君王,任何人都不得杀罚,姜卓……我伸手握住宝剑,转身向外跑去。 两处闲愁 城门外。 陆弘熠牵着马站在一旁,姜卓和夜朝夕正在说话。夜朝夕双手背在身后,松垮的袍服有水一样的流畅。姜卓淡淡地看着他,眼眸有掌控一切的傲然,我现他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不像个君王。 夜朝夕扯了嘴角,目光投向远方,“我不爱做官。为了小土豆,没有办法。” “小土豆?”姜卓重复了一遍,了然地笑,“她小时候确实有些胖。”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这么公然地谈论别人的糗事的吗? “我的心在青山秀水之中,宦海不适合我。人心难料,你是天生的王者,不得不涉这浑水,而我不想湿脚。何况昊天得一治国星,根本就不再需要夜朝夕。”夜朝夕说着,看向陆弘熠,陆弘熠此刻的表情异常地正经,终于有了三十岁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稳定。 姜卓点头,眼中是很纯粹的钦慕,“孤为王位所累,羡慕你恣意的人生。夜华名满天下,本也不该为庙堂束缚。若你是孤的治国星,应该也写不出《归田赋》这般的名篇。” 夜朝夕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洋洋洒洒,绵延数里而不绝。 姜卓笑着抱拳告辞,“如此,孤不再勉强于你。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再见,那时,必定与你痛饮。就此别过。”说完,他翻身上了马,陆弘熠也随着翻上马背,“夜夜,再见了。” 我抬脚迈出去,想叫住姜卓,却听夜朝夕说,“苍王,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你喜欢她吗?”夜朝夕逼近马下,直白地问道,“我要听实话,不是对后辈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之情一样的喜欢。” 姜卓仿佛一愣,我即将暴露在他们的身形也迅地收了回来。夜朝夕你在干吗啊?你在问什么?问姜卓喜欢谁?她?难道是说我吗?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一个毛丫头!?太可笑了…… 许久没听到姜卓的回答。我的心随着沉默的推移而越跳越快,我伸手拼命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它却不听使唤地猛跳。为什么要在意?我很清楚答案的不是吗?他阅遍人间极色,他的心放在群山之巅,不会的,怎么可能会? “喜欢。”十分坦白的口气。 徐风过耳,不远处的那两个字像银铃一样在耳畔响彻。四境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安静过,手心下狂乱的心跳像被这两个字安抚了一般,渐渐地沉睡去。我有些震惊,他说什么? “孤不瞒你,也瞒不了你们。孤喜欢她,非常地喜欢。从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开始,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存在心底。孤承认,这许多年,从未有人能如此轻易地掌控孤的情绪。可她不喜欢孤,她满心都是明皇,孤也清楚。所以,孤不想强求她,孤只能把她想要的,都尽量给她。” 夜朝夕又问,“若有一日,聂明烨全都想起来了,要寻她回去呢?你会放手吗?或者说,你舍得放开吗?” 姜卓顿了一顿说,“孤从来没有束缚过她,只要她想,孤就会成全她。”说着,他掉转马头,脸上的表情犹如天边的彩霞,“孤和你一样,只要她幸福快乐,她爱着谁,其实没有什么关系。”说完,他扬鞭,马蹄声渐渐地远去。 我呆愣在原地,还在拼命消化他刚刚说的话,他说什么?他说他喜欢我……那天的那个吻,浮上心头,我只觉得呼吸不畅。有脚步声移了过来,我猛一抬头,看见夜朝夕站在面前,低着头看我。 “师傅……”他不说话,只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而后缓缓地抬手抚上我的脸,“丫头,记得为师说过,你若是站在朝堂之上的话,这一身男装就脱不掉了,除非你赢得他的认可和他的爱。你都赢得了。” “可是……”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腿侧的衣袍。 夜朝夕的嘴角有一抹极明了的笑容,他放开我,慢悠悠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学堂的孩子们等急了,今天该教什么呢?啊,有句诗不错,是谁告诉我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下一句是什么来着?”他的声音和背影一起远去。 胡思乱想地回到屋中,我拿出了姜小鱼给我写的信。信写得相当客套,内容也不多,只最后有一句,“真儿异常地想念你,叶妃似乎察觉,有意向父王进言,想要撮合你们的婚事。” 我皱起眉头。虽然昊天的婚龄是十四岁,但是叶妃也不用这么急着把姜善真塞给我吧?她的女儿难道不能再等一两年,自己寻觅个如意郎君? 乱了,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可我实在没有心力解决这如同乱麻一样的私事,只能把自己投入到更忙碌的政务中去。 这一天,我跟几个老农人正在研究水利地图,王鹏在门口跪了下来,有些兴奋地大喊道,“大人,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我向他走去。 王鹏指着城门的方向大声地说,“从枫弥府来的铸造工人和木匠,总共好几百人,全部都进城了!” “什么?真的吗!”我心中大喜,迅带着县衙中的一行人向城门口跑去。 无冶的百姓全都聚集在城门口围观,看到我,纷纷地行礼。他们似乎还不能适应热闹,只是远远地站着,与枫弥府来的几百号人隔着很远,双方的态度都陌生疏离,场面有些尴尬。 我仔细地一看,现来人和马匹都有长途奔波的劳累。有妇女和孩童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来,好奇地四处打量。领头的两个匠人看到我,审视了我身上的官服,便走过来冲我跪了下来,齐声说道,“小的见过无冶县令大人。小的奉知府之令,率铸造工八十人,木匠一百一十人,一干家眷,特来协助无冶县兴建。” 我忙扶起他们,激动地说,“来的好啊,无冶县有了诸位,简直有如神助!枫弥府解了本县的燃眉之急!本县由衷地谢谢你们啊!” 匠人一愣,忙拜了拜说,“数日前,我们知府收到上谕,立刻征调全府的能工巧匠。我们在枫弥府的时候,一直关注着无冶县的百姓深受水灾的事情,这次能为这里的百姓尽点力,我们很高兴。” 我抓着他的手,刚要说话,他身后的一辆马车上,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嘟着嘴对身边的妇人说,“娘,这个地方好穷哦。”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女孩身边的妇人有些尴尬,慌忙地按住那个小女孩。可来的几百号人都陷入了沉默中。他们这些人里面必定有些不是心甘情愿地来到这个陌生而又贫穷的地方。孩子天真无知,却往往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我想要安抚人群,一个身影却掠过我的身边,向那个小女孩走去。 是晴暖。这些日子,紧急从邻近的县购买粮食,县衙定时的粮救济,虽然负责此事的夏夏和湛锋忙得日渐消瘦,但无冶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了。晴暖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也有了健康的轮廓,这让他越地灵秀起来,像被晨光缓缓覆盖的翠微,有了一种渐渐苏醒而又惊人的美。 “采儿,怎么能乱说话,离家之前娘是怎么教你的?”妇人拼命地给小女孩使眼色,可小女孩固执得很,反而大声地说,“穷就是穷啊,跟枫弥府比起来,这里就像小水沟一样!” 站在我身后的无冶百姓起了骚动,连夏夏都有些生气,我抬手制止了她。 应人杰附到我耳边说,“大人放心,晴暖这孩子,在学堂很有女孩儿缘,夜先生那样的人,也直夸他。”[网罗电子书:.rbook.net] 我点了点头,只见晴暖走到马车旁边,俯身向小女孩伸出手。虽然身上的衣服破旧,但他的气质却不输给我在王都看到的那些富家公子。小女孩儿马上红了脸,呆呆地看着他,犹豫地把小手伸出去,放在了晴暖的掌心里。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们,无论是枫弥府的人,还是无冶的百姓,晴暖和女孩的手就像桥梁一样,构架在两边人的心上。 晴暖笑着对女孩身边的妇人点头,妇人连忙往后挪了些,让小女孩能够爬向晴暖。晴暖虽然不算高,但十三岁的个头,抱起小女孩还是有余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晴暖的声音有花开一样的韵律。 小女孩有些害羞地说,“我叫越采儿,今年五岁。” 她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我,聂明烨抱着我的时候,表情比晴暖的更温柔,更疼爱……心中一阵剧痛,我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被夏夏和应人杰扶住。“公子……”夏夏紧紧地捏着我的手,我黯然地摇了摇头,她眼中的泪水迅地落到我的手背上。我知道这几日夏夏也是强忍着,她看着我一路走过来,把我当做亲妹妹一样,我所遭受的疼痛,她也感同身受。 “湛锋!”我向一旁的湛锋招了招手,湛锋担心地看了夏夏两眼,走到我面前,“大人。” “你把夏夏先带回去,替我好好安抚她。她这几天怪累的,劳烦你多担待些。” “大人不要这么说。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湛锋伸手想要拉住夏夏,夏夏瞪了他一眼,给我行了个礼就迅地离去。湛锋愣在那儿,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表情。我不解地看向应人杰,应人杰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那天粮的时候,夏夏因为太累,险些昏倒。提辖大人情急之下抱了她,刚好被从学堂下课的夜先生看见……” “怎么,人杰,你也知道……” 应人杰点头,“夏夏看夜先生的眼神,与旁的人不一样。只是夜先生那样的人,注定要苦了夏夏了。大人,夜先生只有看你的时候,目光是不同的。还有苍王陛下,他的目光和明皇陛下的一样。” 我大惊,这个应人杰,居然有如此透彻的观察力。在她刚硬的外表下,深藏着如此细腻的心。 晴暖的声音传了过来,“采儿知道很多年前的枫弥府是什么样的吗?” 越采儿摇头,好奇地看着晴暖。 “很多以前,枫弥府只是一片荒地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户零零散散的人家,没有城墙,没有街道,没有绿草,还不如现在的无冶呢。” “怎么会!”越采儿叫了起来,一脸不相信。 晴暖摸着她的头,“怎么不会?采儿的家乡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是通过采儿的爷爷,采儿的爹爹几代人的辛苦努力。只要我们相信,就会有神奇的事情生。”晴暖笑着看向我,低头对怀里的越采儿说,“看到那边那个穿官服的哥哥没有?” “恩!”越采儿看了我一眼,眼光还是牢牢地锁着晴暖。 “不久的将来,他会把这里变得跟你的家乡一样富裕繁荣呢。” “真的吗?我相信哥哥!”越采儿抱住了晴暖,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欣慰的笑意。 晴暖闭着眼睛笑,那比春光还要明媚的笑容,抚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是呢,哥哥会跟你一起看见,这里经过大家共同的努力,会变得跟你的家乡一样美好。” 我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晴暖,我感激地朝他看去,他睁开眼睛,竟低下头,不敢直视我。怎么……我没时间多想,侧头喊王鹏。 “王鹏,调动衙门所有的人力,务必把所有的师傅和家眷都妥当地安排好。不得有误!” 王鹏点头领命,匆匆地离去。 这时,沈大娘从我身后走上前来,大声地说,“我来帮你们吧?”说着,她就走到一辆马车旁边,从一个手忙脚乱的妇女那儿接过了一个熟睡的小宝宝,妇女感激地冲她笑笑。中年大叔也走近人群,“我能够搬行李!你们的行李太重的,可以叫我帮忙!不收钱的!”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缓解。很快地,无冶的百姓与自枫弥府而来的几百号人潮汇合在了一起,大家帮老携幼,异常地亲昵,就像迎接远到的亲人一样。 我望着天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身随着人潮,向前方走去。 新困旧难 夜里,我秉烛给姜小鱼回了一封短信。 “姜小鱼: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的《治水方略》被这儿的几位富有经验的老爷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真是了不起!但是,姜小鱼,你说你写信的时候诚恳点不行吗?非要说那么多诗情画意的客套话做什么?是不是怕被你父王看见,罚你写策论啊?嘿嘿。关于真儿,你就不能对叶妃说,真儿对我纯属景仰吗?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办不好,等我回去,我就把你做成红烧鱼!萱。” 我刚写好信让王鹏拿去送,就看到窗户上有两个投影,好像是夏夏跟湛锋,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我走出屋子,绕到后面,站在远远地看。 湛锋按着夏夏的肩膀,紧皱着眉头,夏夏低着头,不停地拿袖子擦眼泪,“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夏夏……”湛锋有些慌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不知所措。他伸手笨拙地擦夏夏的眼泪,“不要再为他伤心了,他跟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定,不会回头来看你的。” “关你的事吗?谁要你去找他跟他说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搞不定吗?!你走开!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讨厌鬼!”夏夏一把推开湛锋,转身就跑开了。湛锋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黯然地转身离开。 “大人,你在这里干嘛啊?”欢喜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欢喜,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我担心地回头看刚才湛锋和夏夏站的地方,还好,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欢喜神秘地环顾四周,凑到我跟前说,“大人,小的跟您说,这个县衙可不正常了。” “啊?怎么个不正常?” “小的觉得,提辖大人和夏夏哥是不是都有龙阳癖啊?” 我强忍住笑,比他更正经地问道,“怎么说?” 欢喜晃起脑子,“夏夏哥老是会看夜先生的屋子呆,那眼神就像少女凝望心上人一样。提辖大人就更奇怪了,大人你还没回来那会儿,我就好几次看见他跟夏夏哥搂搂抱抱的,提辖大人那眼神,啧啧,跟我家侯爷看夫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我抱着柱子笑得天昏地暗,欢喜抓了抓脑袋,奇怪地问,“很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捂着笑疼的肚子,弯着腰,狂笑着走回自己的屋子。 那夜没有夏夏的伺候,我知道她一定是躲起来想心事了。看来我还在西地的时候,她就已经和湛锋有来往,而且她对夜朝夕也没有彻底放下。唉,夏夏,我该拿你,拿你们怎么办呢? 这几日,我与匠人们商议着,把新城的地图规划了出来。整个城区分为东西两片,东边是商业区,西边是居住区。匠人分为两批,东城和西城同时开始建设。商业区重点是建造两座酒楼和两家客栈,居住区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无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建设大潮中,几乎是全民参与,上到古稀之年的老者,下到咿呀学语的孩童,都在帮忙。每天翻看王鹏送上来的记录,我就会非常高兴,因为无冶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与此同时,我与几名农人商量,开始恢复农耕。我心中很清楚,开始恢复农耕,就意味着来年春天以前,必须要把浪江流经无冶这里的水域治理好。通过我这许多天的思考,已经渐渐地形成方案,只待苏天博回来,便可以一试。 可是,我日日期盼,却没有盼到苏天博回来。府库中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已经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书生蜂拥而来,但客栈和酒家都尚在建设中,这么冷的天,晚上经常有上。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天,我正在伏案写治水方案,夏夏端着水走进来。我想起那天她跟湛锋的事情,打算问一问,谁知道,她先开口了。 “公子,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放下笔点了点头,“恩。” 夏夏低着头,有些小声地说,“公子,粮食已经快要用完了,再有两天,大家就要饿肚子了……您知道,现在大家都没有什么收入,城区的建设每天都需要钱……又多加了那么些人,如果苏公子再不回来,我们就……” 我眉头一拧,火气上涌,“只能再维持两天了?”苏天博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不知道无冶县的情况吗?他用去的这些时间够从永昌来回了!他一回大宛府,就音讯全无,好歹要派人通知我一声啊!如果让大家知道,又要饿肚子了,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可恶!我把毛笔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溅起的墨汁恰好落到了走进来的夜朝夕的衣摆上面。洁白的衣服染了黑点,说不出的突兀。 夜朝夕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径自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怎么了?” “粮食只够维持两天,若两天后,苏天博再不到,无冶县的情况就危险了!” 夜朝夕勾起嘴角笑了笑,俯身靠近我,“你不是县令么?县令如果只知道等待救援,那谁做都可以。”他的眼睛如果一旦黯沉,就有了一种无法揣摩的高深,就像此刻他虽然站在我的面前,却像走进了我的心里,直面着我的灵魂一样。 “是师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街道上铺满了阳光,木头的味道弥漫在东城的大街上。此时匠人们正在休息,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起聊天,越采儿等几个孩子则缠着晴暖讲故事。晴暖摸了摸越采儿的头,刚要开口,眼角似乎看到了我,便抬头朝我有礼地笑了笑。 “各位,今天我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宣布。大家都知道,无冶县现在的粮食,是府库里面的银子买来的。我原本想让县丞去大宛府调粮,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人群里有个青年就叫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就要没有粮食吃了?大人,您回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们一定会让我们吃饱饭的!怎么能够食言?” 居然是这个人?“安静!”我大喝了一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错愕,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脾气。 “本县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从明天开始,所有人的粮食都减半。本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刚刚说话的那个,对,本县说的就是你,站起来!”我伸手指着那个青年,用不容拒绝的眼神命令他站起来。他看了看安静的四周,似乎没有人帮他说话,只得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冷冷地打量他两眼,问道,“哪里的?” “小的是无冶县人。”他低低地说,不敢抬头看我。 “你大胆!”我大喝了一声,青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全身抖。“本县回来的时候,是给大家保证过,只要本县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本县下令减少放的粮食,目的只是为了大家能够多撑几天,如果把粮食早早地完了,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孩子们,老人们,包括这些远道而来帮助我们的师傅都没有说话,你身为无冶县人,居然带头起哄,怎么,要挑战本县的权威么?你真是给你的家乡丢脸!” 青年吓得连忙大拜了几下,颤着声音说,“大人,您有所不知,小的家里有患病的老母,小的真的不能没有粮食啊!” “本县看,是你不能没有粮食吧?这些日子本县经过东城的时候,总能看到你趁师傅们不注意,躲在墙角偷懒。你是不是觉得,官府的粮食会永远地下去,你只需要不劳而获就可以了?” 青年的身子抖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向他看去,原先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百姓,纷纷地起身离开,厌嫌地瞪着他。青年好像一下子被隔离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被所有人孤立。 “知道无冶的精神是什么吗?辛勤耕耘,自强不息。你很幸运,出生在这样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同时你又很不幸,因为你身处在这样出色的百姓之中,显得多么地粗鄙!乡亲们请放心,本县一定尽快解决目前的危机,不论前方还有多少的苦难和艰辛,我都与你们在一起,不离,不弃。”说完,我深深地俯身鞠躬,因为我知道他们懂得。这些天,我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我有了一种在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感动,他们虽然穷得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证,但他们有最善良朴实的内心。那就是我说的,无冶精神。 越采儿笑着拍起掌,眼睛直盯着我,“晴暖哥哥,你的县令哥哥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好棒哦!” 乡亲们理解而又热情地看着我,没有人对我刚才下达的命令出言反对。那是无条件的相信,就像当初在逐日宫时,泥鳅看姜卓的眼神,是把性命和忠诚都交托的信任! “谢谢大家,真的谢谢你们。”我的眼眶有些红,转身匆匆地赶回衙门。我还有事情可以做,我还能向一个人求救! 我抓起案上的笔迅地写了起来,“臣无冶县令毕守一万死禀明吾王……”我才刚写了这几个字,王鹏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大……大人……王……粮!” 浪江为虎狼(一) 我站在粮仓的前面,呆呆地看着众人把印有王字的粮袋扛进了府库里。穿着兵服的军官先是向站在我身旁的湛锋立身行礼,而后才向我禀报说,“小的奉命从王都调来粮食,现已全部存放完毕,请大人查收。” 我呆站着不说话,直到湛锋低声地喊了句“大人?”我才反应过来,问面前的军官,“谁下的命令?” 军官的脸上满是崇敬,“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陛下说无冶困弊,正是急需要粮食的时候。所以特命永昌令把多余的粮食征调到这里来,供大人使用。” “陛下可还安健?”我想也没想,就这样脱口问出。军官皱着眉头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的眼神飞快地掠过湛锋,脸色马上恢复如常,“陛下很安康。” 这个人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吩咐完事情后,不动声色地走开,身形却隐在拐角。一会儿,果然听到湛锋问起,“陛下生什么事了?” “大人?陛下是不是在西地受伤了?” 湛锋低喝了一声,“陛下的私事,你居然也敢过问,不想活了么?!” 军官马上跪了下来,为难地说,“不是小的过问,是全永昌都在传言!陛下自从回了王宫,除了上朝,整日就呆在逐日宫里,连以前最宠爱的红妃娘娘都见不到陛下的面了。言总管每日都让成片的太医进出,您说,小的们能不担心吗?陛下被誉为天朝的朝阳,圣泽广布王国,若陛下有些什么……” “住嘴!”湛锋上前,狠狠地打了那个军官一拳,军官侧过脸,嘴角落下了鲜红的血。他抖了下嘴角,还是恭敬地跪好,但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能这么粗心?他伤得那么重,从燕塘关回来的时候还在烧,我居然把他忘了,这么多天没有关心过一次……王……我握紧拳头,指甲深嵌进皮肉里,疼得我揪心。他信任我,庇护我,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还要他未雨绸缪地为我想。想起那天他跟夜朝夕说的话,我的心就一阵抽痛,我终究欠了他。 回到衙门,众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永昌的王粮就像及时雨一样,落在了他们龟裂的心田。王鹏上前来,高兴地说,“陛下想得可真周到,不愧是王朝的朝阳。小的只要想起曾跟陛下站在一起过,心里就无比地自豪!” 应人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容有些揶揄,“王鹏,我听杨大哥说,你小子常偷看陛下是不是?陛下用过的笔墨纸砚,你也偷偷地藏了起来……怎么,想以后传给儿子么?” 堂上的众人哄笑了起来,王鹏急了,忙扯着嗓子反驳,“副提辖大人!您……您不要胡说!小的只是敬仰陛下,没……没别的意思!” 应人杰双手抱在胸前,调侃地说,“恩,是只有敬仰,我没说不是啊,你这么急着解释,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么。不过,苍王陛下确实长得很英俊,跟明皇那样好看的人站在一起,也丝毫没处于下风。” 王鹏的脸已经红的说不出话,干脆就躲到了我的后面,不敢再回应人杰。我笑着摇头,“人杰,你别太欺负王鹏了,明知道他老实。对了人杰,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应人杰马上收起调笑的表情,正色道,“大人请吩咐。” “我要你尽快把苏天博给我带回来。他无故离职多日,置无冶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没有正当理由,我定当严惩!”我咬牙切齿地说。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起程。”应人杰起身要走,我拉住她,“兴侯不是好对付的人,此人老道精明,权势通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把欢喜带上,他毕竟是苏家的人。”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了。”应人杰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身离开。 苏天博,你回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个可信的理由,否则本官的无冶新令,将第一个拿你这县丞开刀! 夜晚,是衙门例行的公会,我把几个治水的老人家也叫了过来,并让夏夏摆上这几天我反复研习的一张浪江流经无冶县的水域图。待人都到齐了以后,我开始宣布这几天一直在策划的事情,“王鹏,你把衙门里的官吏分为两批,一批主管城区的建设并恢复市集和商铺,一批跟着几个有经验的老人家,把农事跟进。无冶县不能永远靠买来的粮食,百姓也不可能一直都没有收入。” 王鹏点了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会跟提辖大人还有夏夏把城区负责好,大人请放心。至于农事,杨大哥对这方面比较熟,就交给杨大哥吧?” 那天在大堂上最先站起来的络腮胡子拍着胸脯说,“读书识字我杨顶天不如王鹏,但说起农事,我可是好手!但是大人,如果不治理浪江,就算恢复了农耕,也……” 我摆了摆手,“本县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未来的几个月,本县将专心于治水,衙门和百姓都要仰仗你们了。” 王鹏的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难道说大人已经知道怎么治理浪江了?” 我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有了方案,也与几个老人家商量过了,他们都认为可行。”我站起来,指着浪江的水域图说,“浪江河道狭窄,每到暴雨季节,就会引洪涝,我们商量的做法是,分流。”这是结合了姜小鱼的书,几位农人的意见,还有前世对于都江堰的记忆,总结出来的。 杨顶天眯着眼睛盯着水域图,抓了抓鬓角说,“分流?” “是的,就是凿通通往浪江的水道,引水灌溉无冶的农田。”我的手点了点水域图,拿着笔边说边画,“还有,因为西城是居民区,在西城的中心开出一条弧形的水道,引浪江的水流过西城,而后与农田的水道汇合。” 王鹏一拍掌,“我明白了,大人是先把湍急的江水分为两边,一边引入无冶的农田灌溉,这样既可以便于农事,又可以在暴雨时节防止洪灾,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我笑着点头,眼睛扫过他们洋溢着喜悦的脸,“不仅如此,若能成功,水道可以横亘整个涵谷府,灌溉全府的农田。但,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时间紧迫,所以大家各司其职,务必要在来年开春之前,治住浪江这匹狼!”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浪江,流经无冶县西,是昊天最长最急的江流。它流经昊天总共五个府,因为涵谷府处于中下游地区,受灾最重,其中尤以无冶县为最。暮秋冬初的雨带了些凉意,我举着伞站在江边,呆呆地看着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遥看着江对岸的青山,独自出神。 昨夜,又收到了姜小鱼的来信,口气总算平易了很多。他说近日代他父王巡视军营,不小心伤了手,只能叫人代笔。他还说他已经参与政事,而叶文莫刚刚升迁为正三阶的谏议大夫,并嘱托我万事多加小心。最后,他提到,无冶既然已经自立,就不能多寄希望于涵谷府,一定要向枫弥府多借鉴经验。兴侯不是好对付的人,请苏家帮忙的事情,一定要留有后路。 我很讶异他居然对无冶的情况如此清楚,也很感激他再次送来的几本关于治水的书。我想仔细地询问姜卓的情况,但思索了半天,也只是草草地回了信,只在最后匆匆地加上一句,听闻你父王身体抱恙,一定向他转达我的谢意,并叫他保重身体。 “公子,就算治水,也不能把睡觉的地方都搬到江边来吧?”夏夏为我披上披风,担心地看向我让人临时搭建的草棚,“太简陋了,公子你的身体怎么受的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在县衙也是睡不着的,所有工人都在江边日以继夜地忙碌,我应该与他们共同进退。”说着,我突然觉得喉咙不适,就咳嗽了两声,夏夏连忙拍我的背,惊叫道,“公子,你从来不生病的!” “嘘,小声点!”我捂住她的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声张。对了,我忙得脱不开身,也没有关注县城,城里如何了?” 夏夏的眼里还是担心,说话却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无冶币就要铸造完了,市集也有了些规模,王鹏按照公子说的,将赋税的条款重新制定整合。还有,学堂昨天又加了两间屋子,但还是盛不下所有人,只能在街边给来听课的姑娘们搭了个棚子。酒楼和客栈也按公子的办法,选出了主事,并向官府承办了下来。公子猜,是谁当选了?” 我略略地思索了一下,笑说,“我还真的猜不出来。” 夏夏一听,笑着拍了拍手,“我家聪明无比的公子也有猜不出来的时候呀?告诉你吧,就是沈大娘和那个当初在街上推倒你的大叔!沈大娘说,她能被选上,都是晴暖出的主意!这个少年了不得,在学堂的时候,功课都是第一,比当年的公子还要厉害!” 晴暖……我想起晴暖羞涩的笑容,萤火一样的眼睛,心底一片温软。来年,我一定要把这个少年送到文试的考场上去,他一定有机会站在明光殿上,实现他的理想。 “苏天博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我皱着眉头问。 “大人!大人!”一个农人突然跑到我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不好了!有几个人落水了!” “什么!”我胸口涌起一口闷气,差点没有站稳。 农人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脸,“大人,因为近日雨水太多,固堤的时候,一个工人脚底打滑落下了水,当时没什么人在场,所以不会游泳的人也冒险下水援救……但是……”农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敢再说下去。 “不要再说了,在哪里,快带我去!” 浪江为虎狼(二) 我匆匆地赶到事的江边,江边人山人海,几个擅水的青年正在水中奋力地寻找着失踪的人。我扔掉伞,拨开人群,大声地问,“总共失踪了几个人?!” “大人……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枫弥府来的工人……另一个是下水救人的……提辖大人……”一个大娘哽咽地说。 “湛锋?!”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夏夏迅冲到我身边,抓住那个大娘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娘有些被夏夏吓到,只能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提辖大人也落水了!” 夏夏摇着头,倒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冲到江边大声地喊了起来,“湛锋!湛锋!”喊着喊着,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跑到她的身边扶住她,“夏夏,不要这样……” “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夏夏哭倒在我怀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那双有山间灵气的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我的衣领,浑身都在颤抖,我这才明白了她的心意,她对湛锋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知道这份爱,会不会来得太晚了。 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刮过耳旁。水流越来越湍急,我把夏夏交给赶来的夜朝夕,大声地冲水中喊,“不要再搜救了,你们马上都回来!” “大人!他们落水不久,还有希望活命的!”有人在水中大声地说。我仔细一看,现是那天在东城顶撞我的青年,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我笑了笑,“小的水性好,可以再多呆一会儿,其它人就先上去吧。”说完,他深呼吸了口气,又迅地沉到水里去了。 水中搜救的人陆陆续续地被乡亲们拉了上来,有人找了两根绳子投向江面。我焦急地望着江面,夏夏在夜朝夕的怀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情绪几近失控,夜朝夕抱着她,不住地点头。 “快看,快看!”有人在江边大叫了一声,我看到江中的青年一手抱着一个人正吃力地浮出水面。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手中的两个人用绳子绑紧,吃劲地把他们往江边推来。众人都手忙脚乱地救那两个人。看到其中一个是湛锋,我轻轻松了口气。 雨越来越大,水势越地急,江水席卷着黄沙形成了一个个漩涡,吞噬着江面的枯叶和落花。还在江中的青年迟迟没有回来,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被卷进了一个漩涡,渐渐地往水下沉去。 “喂!不要,不要!”我本能地冲他伸出手去,可是他在江心,我离他太远,根本救不到他!有人要下水援救,可是水势太急了,我下令不许人再下水。绳子抛不到他的身边,他的腿似乎被什么缠住了,根本移不动分毫。我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江水把他淹没……最后,他张嘴说话,年轻的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瞬间就被大水给吞没了。 “庆儿!!”一个老妇扑了上来,厉声哀哭。 江水滚滚,天空电闪雷鸣,天色越地沉暗,有一股怎么也散不去的黑。雨越下越大,把呼喊声,哭泣声尽数淹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水声零落在风雨里面。我呆呆地立在江边,忍不住地落下两行热泪,我记得他最后说的是,“大人,我没给无冶丢脸……” 一日后,严庆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所有人都默默地站在他的遗体前面,有人轻轻地哭了一声,哭声立刻在人群中蔓延,最后变成了不断选的哀嚎。天空终于放晴了,淡淡的云飘向远方,露出了天空本来的色彩。浪江在身旁安静地流淌着,水声像一曲江南小调,完全没有了雨天时候的凶猛。 我摘下官帽,深深地鞠了个躬,“严庆,我错怪了你,我向你道歉。你没有给你的家乡丢脸。我会永远记得你,永远记得,无冶有个舍生救人的英雄!” “严庆,走好!”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然后几乎同时地,站在我身后的全体百姓俯身鞠躬,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起身。寒冷的风像一挽歌,轻轻地拂过那张年轻而又苍白的脸,随后把那同样冰冷的灵魂,带去了远方。 我命人在浪江边立碑,以永远地纪念严庆。这个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家里尚有一寡母的年轻生命。 我吩咐夏夏照顾湛锋,城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本来就已经很忙的王鹏。王鹏近来更瘦了,每回到浪江边给我汇报工作的时候,我都担心他单薄的身子受不住过度的劳累。苏天博迟迟不归来,我没有别的人可以倚重,浪江的治理虽然还算顺利,可我每每看到江边的那块石碑,心里总是不好受。 开凿水道进行得还算顺利,我白天与工人们一起干活,晚上就与几个老农人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工程。我跟姜小鱼继续通信,他似乎也很忙,每次回的信都不长。但只要我提出的问题,他都会很认真地解答,还会与我交流治水的心得与方法,还有关于县城的治理。我虽然有很多另类的手段,但他似乎更注重实用性。我渐渐地现,他的博学似乎丝毫不输给才高八斗的夜朝夕。有的时候,我把他提的建议说给夜朝夕听,夜朝夕总是高深莫测地笑,然后会说几句由衷赞扬的话。 要夜朝夕这样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夸人真是非常不容易的。 正式进入冬天的时候,水道与浪江已经打通了,浪江的水虽然涌进水道,并对灌溉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水量并不大,以此推断,到了暴雨时节的时候,还是会生水灾。 我写给姜小鱼的信越来越长,有的时候,就算是一个小故事,小成功也想跟他分享,而且有什么疑难,也总是询问他的意见。他的信也越回越长,可是他的手伤似乎很严重,除了信封上的名字是他亲笔写的外,信一直都是叫人代笔。这天,我正坐在棚里思考,王鹏把姜小鱼的信送来了。我高兴得一下子拿过信来,三两下就拆开。 “大人,你好几天没这么开心了。”王鹏笑着说。 “当然,这位可是大人我的救命稻草呢。”我边笑着,边开始读信,这次的信不算很长。 “上次的来信已经收到。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浪江的水域图,并查阅了地志书,现了一个问题,浪江的地势似乎不是平坦的,而是有高低之分,你可以仔细征询当地的农人。”原来!我一拍脑门,继续兴冲冲地往下看,“至于城中商铺的承办,你的想法很好。考虑到商户的积极性,可以在契约书上限定一个金额,商户只要能拿得出这笔金额,就可以买下经营权,以后只须交税即可。” 我不禁赞叹,“这条鱼还真是聪明啊。”王鹏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他明白我的习惯是看完以后马上回信,他就能把信马上送出去。 最后,姜小鱼写道,“大宛府似乎出了些变故,苏天博不日将回归无冶,问明缘由再做惩戒,你的性子终归还是有些急躁。” “是是是,我急躁,我急躁,你最稳重了!”我对着信做了个鬼脸。王鹏已经很适应我的自言自语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页的信。详详细细地交代了这几天生的很多事情,刚要结句,几个农人进来了。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约好要一起讨论浪江的治理。看他们愁眉苦脸的,看来是没什么进展。 写信的事情自然先搁下,我让王鹏坐在一边等候。 一个农人沉吟了一下说,“小的现一件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那就是江东这边的水似乎比江西那边的浅。” 我拍案站了起来,犹如醍醐灌顶,“我知道了!无冶地处江东,一定是江东的地势比江西的高,所以浪江的水流入水道的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多!”农人马上恍然大悟,“大人可有解决的办法了?” 我转身看着水域图,眼睛停留在被红色的箭头标注的地方,“浪江的水最急的是在这儿,你们说,如果从这里开始,就把浪江分为内外两江,水流会不会有改善?” 他们先是互看了一眼,而后纷纷地点头,“可以一试!但是,大人,这浪江要怎么分开?” 我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可以用土石铸造一个狭长的小岛。” 农人摇头,“可是,水流太急的话不容易固定。” 我不答,只是迎着月色走出草棚,农人们便跟着我一起走了出来。此时的夜风已经很凉,江水的冷意通过水声传达到心头。夜幕浓稠得像焦墨,衬托得月亮尤其皎洁。我伸手指着浪江水说,“可以试一试用竹笼装满卵石,就地取材,能减少成本。” 身后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农人们齐声喊道,“小的明白了!”他们匆匆地离去,而我仍旧站在江边,看着远处冰凉而又孤独的石碑。严庆,你一定很孤单吧,你要永远地睡在这里了。可是,我会让你看见你的故乡一天天好起来,就像我当初承诺的一样。你安息吧。 王鹏走到我身边,笑着说,“大人,您的信还没有写完。” “啊,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马上折返回草棚,匆匆地结句:代问你父王,真儿,还有泥鳅大人好。想了想,我又在信的最后添上了一段:姜小鱼,我在无冶认识了好多漂亮的姑娘,回头给你介绍个当妃子怎么样?唉,你父王自己妃子一大堆,怎么就不替你想想呢?不要每一次说到要给你选妃,你就那么反感嘛,男人总是要成家的。下次再给你写信的时候,浪江应该能有突破性的进展吧。真想让你看看呀,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呢。萱。 浪江为虎狼(三) 当投下的竹笼垒高,并渐渐地浮出江面的时候,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工人们欢呼了起来,几日来的劳累都一扫而光,大家互相拥抱,满是尘土的脸上,有了由衷的喜悦。我们知道,我们在靠近成功,我们离收服浪江的那天不远了。 但是,我们还不能松懈。江道和水道都要固堤,分流的江堰也要垒得更结实些。我执意与工人们一起劳作,谁劝都不听。现在人手紧迫,工程量又这么巨大,我不能袖手旁观。工人们见拦不住,也不再阻止我,反而更加卖力地工作。每日的劳作让我的双手被尖砺的沙石磨破了皮,化脓淤血,疼痛折磨着我。但是所有人都在忍受着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我不能吭声,不能喊疼。 只是我的咳嗽越来越重,晚上常常睡不着,夏夏来看我,抱着我着急,“公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去找郎中来看看。” “傻瓜,请郎中要去别的县还要花重金,不要浪费了……”话还没说完,我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因为怕吵醒其它人,我只能努力地克制住,但是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夏夏,我不能倒下,如果我倒下了,和我一样辛苦了这么久的工人都会垮的。” 夏夏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嘶”了一声,迅地把手收了回来。手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近来我连握笔都变得困难。 “公子……”夏夏捂着嘴,哭着跑了出去。她知道劝不动我,可她又不忍心再看下去,想来也只有“眼不见为净”了。 本来还想问问她跟湛锋的情况,现在看来只能改天了。我悻悻地看了眼桌子上摇曳的烛火,从枕头底下拿出姜小鱼的信一封封地看了起来。他的回信我迟迟没有提笔写,反正今天也是睡不着了,我便抓着笔给他回信。刚把信折好,喉咙突然一阵难受,有什么东西正从我捂着嘴巴的手缝间滴落。 棚外的地上出现了黑影,我迅地擦干净手和嘴巴,把信装进了信封里面封好。我以为是王鹏来了,叫了一声,王鹏没出现,倒是有两个人在棚外跪了下来。我借着烛光仔细地一看,一下子站了起来。来的人,居然是苏天博和应人杰! “苏天博!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我提起满腔怒火,伸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叠纸就狠狠地甩了过去,没想到纸张刚好摔在他脸上,出“啪”的一声响后,纷纷地零落。 “苏天博延误归期,险些酿成大错,请大人责罚!”苏天博的脸色苍白得就像落在他身边的纸,他哀痛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 我心中虽然有愧,但还是硬着声音说,“你还觉得委屈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等你的粮食,多少人在等着用钱,无冶有多少的事情?!王鹏几乎都要累垮了,夏夏和湛锋一个顶三个人用,你这个无冶县丞还想不想干了!!”我几乎是用吼的,气得抬起手就要打下去。 应人杰迅地挪动了两步,挡在苏天博的面前,“大人,小的有话要说,这件事不能全怪县丞大人,县丞大人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想起了姜小鱼信中所说的内容,便静下心来,坐到了一边,“本县记得,本县无冶新令的第一条规定,官员不得擅离职守,违者杖弊。苏天博,本县虽然与你情同手足,但若你不能给本县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县依然会秉公办理!”我侧过身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一阵晕眩。可我面上还是竭力装着正常,严肃地盯着苏天博。 苏天博看了应人杰一眼,应人杰点头跪到了一边,不再阻挡在他面前。他对着我拜了拜,缓缓地说,“大人,这些日子你受累了,我愧对你的嘱托,不敢请求你的原谅。但是请允许我交代几件事情,之后任凭你处置。”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仔细打量才现,他瘦了很多,看样子,一点也不比在无冶日夜奔忙的王鹏好多少。本来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和温润如玉的脸色,像被厚厚的尘土掩盖了一样,说不出来的灰败。 “父亲答应在无冶创办银号,粮和钱我都带来了。银号不用挂苏家的名号,只要说是官府出资经营的就行。我进城的时候感到无冶县生了巨大的变化,无论是城区的样子,百姓脸上的表情,还是被喻为虎狼的浪江。大人,我很为你骄傲。”说完,他极郑重地行了个礼,匍匐在地面上,不再说话。 冬天已经很冷,坐在草棚里面都觉得寒意从身下的凳子上传来,更不要说他们跪在外面冰冷的地上了。应人杰皱着眉头看苏天博,似乎在怨恨他为什么不说实话。我转向应人杰,“人杰,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应人杰往前挪了几步,急急地说道,“大人,其实事情是……” “人杰!”苏天博大叫了一声,要制止应人杰,应人杰却挺直了脊背,喊了回去,“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为什么不能说?!大人,县丞回到大宛府的时候,兴侯夫人突疾病,他却顾不得照顾夫人硬是要赶回无冶来。兴侯大雷霆,把他关了起来,不粮,不给银,还说如果夫人的病好不了,县丞就不许再回无冶来了!”应人杰看了苏天博一眼,继续说,“大人,县丞大人是独子,兴侯又爱夫人极深。县丞几乎每天都在想办法,每天都在恳求侯爷粮送银,可他每求一次,侯爷就更加地生气,最后干脆不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还要把他逐出家门。我看到县丞大人的时候,他已经饿得说不出话了,要不是最后夫人平安无事,替县丞大人求了情,他到现在还被关着……”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苏天博的面前蹲下来。他的额头上好像有几道新疤,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很突兀。我伸手抚着他额上的伤口,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博。”他应声抬起头来,伸手就抱住了我,“是为兄没有用,为兄没有早些回来,平白让你受了苦。若不是陛下设想周到,我都不敢预想后果。守一,你怪我是应该的。“ 他的怀抱里面有属于男人很纯粹的味道,带了股富家子弟经常用的兰桂香。我咧了咧嘴角,想要说话,一股热流涌到口中,竟是一口吐了出来。殷红的血像一朵剧毒的罂粟,绽放在苏天博的胸口。苏天博和应人杰皆是大惊,扶住我就要叫人。 “不要,天博,不行。”我抓住天博的手臂,艰难地说,“再过几日,浪江的工程就要初步竣工了,这个时候,什么乱子都不能出,不要声张,千万不要声张……”我话还没有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血丝一点点地掉落在我的手中,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可是,大人,你!”应人杰不住地拍着我的后背,与苏天博对看了一眼,还是说,“大人,要找郎中看一下,咳血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马上摇了摇头,“等熬过了这几天,浪江的工程竣工,我马上就找郎中来看,你们不要担心了……”我大口地喘着气,拉住苏天博说,“天博,明天你还是得回衙门一趟,把王鹏手上的事情接过来。银号尽快地办妥,无冶币铸造完了,酒楼和客栈也能用了,城里的事情还有很多……” 苏天博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我的嘴,眼里有一股化不开的哀痛,“守一……” “县城就拜托给你了,我没事,不要担心。还有,帮我把桌上的那份信送出去好吗?”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信,看到苏天博点头,我才笑着说,“你们赶回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数日后,所有人都站在江边,眼睛紧紧地盯着水道。汹涌的浪江,被分为了内外两江,当挡住水道的沙石被除去,江水汩汩地涌入水道的时候,人群沸腾了!我们成功了! 那水不仅仅给无冶的农田带来了希望,也给来年的水患带来了希望,我的耳畔响彻着欢呼声,几个老农人拥抱在一起,激动地流下了热泪。治理浪江,是几代人的心愿,他们穷尽了一生,终于在今天,看见这匹虎狼臣服了。绵延的水道就像血液一样游走在无冶的农田里面,哗哗的水声犹如强健的心跳般,昭示着无冶崭新而又鲜活的生命力。 “大人,大人,我们成功了!谢谢你啊!”王鹏激动地抓着我,叫了起来,我的耳朵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什么东西从我的鼻子和嘴巴缓缓地流下来,我向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人,周围有很多人,我的视线却模糊了,他们都张着嘴巴,很拼命地说着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一种空茫在大脑里面渐渐地铺展开,最后视野里只余下一点湛蓝…… 以爱为名 夏夏扑过来,抬手抱住了我,泪水一粒粒地砸在我的脸上,王鹏的脸,晴暖的脸,苏天博的脸,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堆挤在视野里面,可是我什么都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阳光很刺眼,那种晕眩会把我拉入黑暗的深渊。 忽然,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马蹄似乎是落在我的心上,哒哒的马蹄声与心跳起律。身边的人忽然都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来,他们齐齐地高喊着什么,然后一个人疾步掠过人群,蹲在我的身边,把我从夏夏的怀里抱了过来。 耳边是凌乱的声响,似乎有很多人在往来。我的眼睛被一双双手强力地撑开,然后又合上,光亮只一下一下地闪在我的世界里。但意识还是一片白茫,仿佛天地初开时,只有大雾延蔓。 “王,县令大人体质特殊,臣等无从下手啊!” “什么叫体质特殊,人都这样了,你们这群太医查不出来病症么!”有人怒吼了一声,像重锤凿击时出的巨响。那声音好熟悉,脑海中的大雾逐渐散去,一个人影从氤氲中走了出来,他的形貌清晰可辨。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姜卓肃容站在床边,一群老者跪在他的面前,瑟瑟抖。他好像瘦了些,风尘仆仆的,脸上有星夜兼程的疲累。我伸手一抓,刚好拉住他染了尘土的衣袍,轻轻地叫了声,“王……”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中有着明显的欣喜。跪在下的几个老者瞠目看着他的表情,低下头互望了一眼,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却一俯身,把我紧紧地抱入怀里。他的怀里还是檀香,有禅的宁静深远,还有一股霸道和狠劲,通过他强有力的手臂传达到我心里。本来有千言万语,却在他的沉默中化成了静谧。那种归属感,自他的怀抱一点点侵入我的血肉,舒服得我眯起了眼睛。 “戚璟萱!咳血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居然隐瞒到了今天?!你太可恶了!”他忽然推开我,盛怒的火焰在他眼眸中燃烧,我有些害怕地看了看他握紧的拳头,“我……”我低下头,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迅地坐在床边,一下子就把我拉进了怀中。我捂着胸口难过地咳嗽,血丝不断地从嘴角滑落。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觉自己正在迫近死亡,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心中涌起了一丝恐惧,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他像上一次一样轻拍着我的背,附在我耳边轻缓地说,“不要怕……孤决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心中一惊,仰头看他,他竟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吗? 他缓缓地低下头,深深地吻上我的额头。额头上的温度让我浑身轻颤,他下巴上的胡茬刮磨着我的皮肤,有些刺疼。可是温暖,就像潮水一般,没过了我的心房。 “睡一会儿,恩?孤陪着你。”他拉过被子,盖住我,身体往后仰了仰,让我更舒适地靠在他的怀里。我忽然傻乎乎地笑起来,“你真像我爹爹,是不是小时候真儿缠着你,你也这样哄她?” 他愣了一下,笑着伸手拍我的头,“嫌孤老了是吗?你也不是第一次把孤喊作爹爹了。”说着,他靠近我,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说,“何况你跟真儿怎么可能一样?你以为孤真把你当女儿么?”他说话的时候,特意把声音压低,气氛马上有了股暧昧的味道。我“刷”地一下闭上眼睛,手捂着烧红的脸,迅地睡去。 温暖的阳光把我叫醒,我轻轻地动了动身子,顿时觉得精神爽利。 “醒了?”有人在头顶上方说话,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梦呢。总觉得抱着一个舒服的枕头!”话刚说完,猛一抬头,看到姜卓好笑的表情,忙迅地爬了起来,跪到一边,“王,对不起,臣不是说您是枕头,臣说您很舒服,不对,您不舒服,你是像枕头……”我几乎要绝望了…… 姜卓朗声大笑了起来,大手放在我的头顶揉了揉,“孤现了,你一紧张,就容易语无伦次。你在紧张什么?” “我……”我看了眼他胸襟上凌乱的衣褶子,似乎完整地保留了睡过一个人的印记。神仙姐姐,他是王啊,无上苍王啊,他的身体比我的命贵重几千倍啊,我怎么就能把他当枕头睡了呢……欲哭无泪。 夏夏蹲着药进来,大概看到我正捶胸顿足的样子,很好笑,便问了句,“公子,一大早就犯错了吗?” 我立刻瞪过去,用杀人的口气说,“戚夏夏,你信不信我告诉你家湛锋你小时候的糗事?!” 夏夏大窘,“公子,他不是我家的!” “哦,不是你家的?”我拉了拉姜卓的袖子,“王,王。”他应声低下头来靠近我,“恩?” “湛锋年纪也不小了,王给他指婚吧?” 姜卓扭头看了夏夏一眼,了然地点点头,“好啊,湛锋跟了孤多年,孤正想给他许个好姑娘。”说着,他皱着眉头很努力地想了想,“孤记得御史上大夫家的小姐很是端庄……” “王!公子,你们都欺负我!”夏夏一急,几乎是夺门而逃,我抱着肚子笑翻在床上。夏夏啊夏夏,看你还敢嘴硬,上次听说湛锋落水,都急得快疯了,这会儿还敢在这里撇清关系。 “喝药了。”姜卓拿过桌子上的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皱着眉用力地摇了摇头,有许多年我都不曾吃过药了,几乎快要忘记它的苦味。 “乖乖把药喝了。这次不是磕破额头那么简单,你自己的身子你清楚,想叫所有人都替你担心?”他板起了脸,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压迫感太强大,我只得勉强张开口。 苦涩刺激着味蕾,药水几乎一接触到喉咙,就是一阵恶心,我抚着床沿呕吐了起来。 他沉默地拍我的背,脸上凝结着股化不去的冰霜。眼睛一片幽蓝,顷刻间就没有了光芒。 “别担心,只是太累了。我忙起来就好了。”不忍看他的表情,我挣扎着下床,“虽然浪江的水治好了,可是后期工程还要跟上,县衙里还有很多事情,你看到夜朝夕的学堂了么,好多全国各地赶来的女子,其实你不用不让女子读书的……”我还在絮絮叨叨,他从背后猛地抱住了我,而后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 “你知不知道,太医说,如果你喝不下这药……”他声如游丝,几乎说不下去,我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痛楚从他的字句间溢出来。 “会死吗?”我强自笑了笑,转身面对着他,“我死不了的,你看我是不是很强壮?我小的时候可胖了……” 他伸手捧着我的脸,低下头覆上我的唇。我虽然震惊,但依然没有推开他。他比上次温柔得多,可是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弥漫在我们的口腔中。我的泪水从眼眶里面涌出来,混杂在我们的唇齿间,更加地酸楚难当。“你不会有事的,孤一定想尽所有办法救你,孤誓。”他握着我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他的目光很无助,表情全是凄楚,我知道我的病一定很严重,不然他这样镇定的人,不会如此方寸大乱。 “王,想求您一件事……”我艰难地开口。 他马上点了点头,“你说。” “如果我不在了……我是说如果,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聂明烨?”我从怀中掏出了锦绣同心结,“你说可以把他送给心上人,对不对?可我来不及给他……” 他盯着我手中的结,眼中有一种伤痛清晰地显露出来。他的眸子停在我的脸上,我的双手在他哀伤的注视下几乎颤抖,“没关系……我……”我立刻把结收了回来,他却握住我的手腕,展开笑容,“不是孤不帮你,而是要等你好了,自己给他。代送的不灵。”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刻意忽视心中挥之不去的那种心疼。他起身下了床,随手整了下身上的衣服,轻松地说,“孤出去看看厨房准备了什么吃的,你要吃什么?”他的脸色恢复如常,像以往一样亲切地看着我,“素菜和粥?”可还没等我回话,他就匆匆出去了。 他在难过,我刚刚的举动一定伤害了他。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到夜朝夕和他的对话,我还可以原谅自己,但我明知道,我还伤他。我咬了咬嘴唇大骂了自己两声笨蛋,然后对着空气连说了两声,“对不起。” 之后的一整天都没再见到他,苏天搏他们陆陆续续地来看我。我只搪塞说是劳累,便让他们回去工作了,因为我知道无冶县的公事实在太多,他们根本就抽不开身。 直到我睡下了,姜卓都没有再出现。被窝没有他的怀抱温暖,我好不容易睡着,朦胧中,似乎有人进来了。他们在低低地说话,那味道我熟悉,是夜朝夕。“脉象很紊乱,我对医理只是略通,情况不容乐观。苍王,连你带来的太医都不能诊断出来么?” 接着是姜卓低沉的声音,“不能。”那声音里面的苦痛是这么明显,我的心一下子揪紧。 “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夜朝夕忽然说。 “你是说她?”姜卓的声音一下子激扬了起来,“孤怎么把她给忘了?” “是的。天底下还有人的医术能比得过妙手医仙么?” 作者有话要说:啊呜……烟已经尽力了撒,还是拖到了这么晚 妙手医仙 夜朝夕没呆一会儿就出去了。姜卓却坐在了床边,伸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他似乎在捉弄我,力道用得很轻,就像在挠痒一般。 我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心中仿佛落下了繁密的鼓点。他的味道霎时变得浓烈起来,比风尘脂粉更熏人欲醉。我的手在被窝中握成了拳,心里不断地拜托他快走。他轻笑了一声,凑到我的耳边,“毕卿,做了什么梦?何以如此颤抖?” 他口气中满是戏谑,分明知道我醒了。我终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王,您不睡觉么?很晚了。” “你不冷?脸都是冰凉的。”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靠坐在床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过来吧。” 我的脸一下子绯红,扭捏着不动,他伸手把我拉进怀里,笑道,“当自己是病人,或者把孤当成枕头,暖炉什么都好。孤没有别的意思,亦不会做什么,你无须担心。” 凛凛夜风起,过窗而入,偎在他温暖的怀里,这才觉得被子的单薄。他不再说话,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我枕着他的心跳,有一种绵延的安逸和温馨。“妙手医仙是谁?夜师傅提过,可他不告诉我。” 他仿佛已经睡着,没有回答我。我缓缓抬头,凝睇着他的眉目,他似乎很累,整张脸松懈得毫无防备,就像初生的婴孩。他从永昌千里迢迢地赶来,也许还未合过眼,这样睡也不知道会不会累……我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把他放平在床上,起身把被子掖到他的背后。“萱……”他忽然轻唤了一声,我下意识地朝他看去,现他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花,只是在梦呓。 我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嘴角,轻叹,“傻瓜。”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上盖了好几层的棉被。那个温暖的热源早已不在,只有窗外飞进的梅香和那残留的淡淡檀香味混杂在一起,像暖风飘入我的心田。 应人杰和夏夏一起进来的,两个人脸上都有暧昧不明的笑容。还没看我,就双双盯着我空出来的那块床铺,不知道脑袋瓜里面在想什么。夏夏放下手中的盘子,冲我眨巴眨巴眼睛,“公子,我以前怎么没听说我们的陛下是神医呢?” 应人杰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夏夏,这你就不知道了,无上苍王陛下只是一个人的私人大夫,天下间谁能用得起?啧啧,你看到今天早上他出现在无冶街道上的情景没?” 夏夏双手握在胸前,一脸仰慕,“不愧是王朝的朝阳,所有的百姓都争相抚摸他的鞋面和衣摆,当做神一样地膜拜呢。”夏夏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我,“县衙出动了多少的衙役才阻止了蜂拥而来的百姓,嗨,好多没能近前瞻仰天资的姑娘都在后边悄悄地落泪呢……王也真是的,都不正眼看姑娘们一眼,碎了多少芳心。”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一唱一和了。”我想要起身,忽然一阵晕眩,脑袋重重地摔在了枕头上,力气全无。 “公子!”夏夏惊叫,和应人杰一起冲了过来,“公子,你别吓我,你千万别吓我呀!”我的意识仿佛飘远,眼睛缓缓地合上,立时沉入永夜。 熟悉的幽香缠绕着鼻翼,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扎我的脖颈,我轻轻地喊了声“娘”,一个欣喜的声音叫了起来,“阿宝,阿宝醒了!”那是雯姨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难道我回到了泰雅? “阿宝……阿宝,我是娘,睁开眼睛。”有一双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那降世之初就牵绊着的温柔催醒了我的意志。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纯白的模糊轮廓,直到我用力地摇了好几下头,那模糊的线条才渐渐明朗地连成一个清晰的身影。 眼前的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但是眼睛却有令天地为之失色的倩丽,她的气质仿佛圣洁的雪莲,清雅绝尘,灵渺若仙。她的眼中有薄薄的一层水光,她张口唤,“阿宝……娘的阿宝……娘的宝贝,娘来看你了。”说完,她伸手就把我抱进怀中,滚烫的泪水烙在我的额头。 “娘,你怎么来了?雯姨也来了吗?”我抱着娘纤细的腰,故作轻松地说。有人握着我的手,坐到了床边,我一看,是雯姨秀丽的脸,“我的好阿宝,你知道你娘听到你的情况差点晕厥么?” “娘,我没事,看我这么强壮!”我举起手,想显示一下在浪江边练出的小肌肉,娘却狠狠地拍了下我的头,动作跟姜卓如出一辙。我一时惊呆在地,傻傻地望着她。 “戚阿宝,你老实告诉我,你失掉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虽然我族长一脉的血珍贵如药,但若抽取过度,会折阳寿?你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娘很少大声讲话,我一直以为她是平淡如水的性子,却没想到性格里面也有这么火爆的一面。我低下头看着床面,委屈地说,“可是人命关天,如果血可以救人,怎么可能不救?何况那个人还是他……”原来我是用我的寿命换他生的机会么,也好,我欠他的本来就还不清,这样也好。 娘重新把我抱入怀中,说话带了哭腔,“阿宝,你是爹留给娘唯一的念想,最珍贵的宝贝,娘不能失去你,你明白吗?” 我含泪点了点头,“娘,你放心,阿宝会没事的。阿宝一定能挺过去,因为有娘在身边。” “阿宝,娘要施针才能稳定住你的病情,会非常疼,能忍得住吗?”娘疼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眉目之间全是不忍,“娘曾经用血救过一个少年,之后被你外公用同样的方式救治,若不是你爹,娘熬不过去,那苦痛非常人能够忍受。” 我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心中满是恐惧。连娘都不能忍受的苦痛,我能吗? “但是阿宝,这是唯一的法子,就算为了娘,为了所有爱护关心你的人,你都要撑下去!”娘伸手指了指门外,我这才现门外站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全都热切而又鼓励地望着我,纷纷对着我握紧了拳头。原来我推说劳累,并没有骗过他们。 “大人,你要加油,无冶还需要你!”这是王鹏巴掌大的脸。 “大人,我们都等着你好起来。”杨顶天重重地点头。 “大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晴暖柔柔地笑着。 “大人……”他们把门口挤得密不透风,夏夏,应人杰,苏天博,夜朝夕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但是力量,从他们的眼睛传递了过来,充实了我的内心,唤起了我的斗志。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苍王,你在吗?”娘忽然朝门口喊了一声。人群应声安静了下来,恭敬地退让开,一个伟岸的身影步入房中。姜卓在娘的面前似乎有些拘谨,脸上有罕见的羞涩,他看了娘几眼,又迅地移开目光,闷闷地应了一声,“在。” 娘淡淡地笑了,眼神很亲切,这对于娘这样的性格来说,着实不容易,“很早就想见见你,可是总没有机会。我能否请陛下帮我一个忙?” “请说。”姜卓的口气里带着一种难得的恭敬。 “我施针的时候,你能帮我抱着阿宝吗?我怕太痛,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娘平淡地说着,一边挥手让雯姨把门关上。夜朝夕在门外淡淡地说,“医仙要施针了,为了避免打扰,大家都到前堂去等候吧。” 妙手医仙?夜朝夕说的是娘?!我大睁着眼睛看向雯姨,雯姨点了点头。天哪,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有个这么厉害的娘?难怪那日夜朝夕突然问我,是不是这么多年从没有生过病,原来举世闻名的神医就是我的亲娘。 待人群散去后,娘接着对姜卓说,“借你的手一用。” 姜卓抬起手,伸到娘的面前,娘轻轻地捏住,缓缓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我所预见的一样。待会儿我施针的时候,会有灼痛感,所以阿宝的身体必须变成寒体。你也许不知道,圣雪族的体质特殊,与外族人肌肤相贴的时候,会有遇热则冷,遇冷则热的反应。这种体质对治疗寒热不定的症状有奇效。” 姜卓边听边点头,像个听夫子训教的孩童,表情异常地认真。 “我观察了所有人,只有你和夜朝夕的体质符合要求,若说要坦诚相见,阿宝面对你能安心些吧?”娘向我看过来,他也向我看过来,我迅地低下头,攥着手不说话。又是坦诚相见?还是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还有娘跟雯姨在场……没等我多想,热流迅地涌到喉头,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把血喷了出来。 “事不宜迟,雯慧,取针来!” 他小心翼翼地脱去我的上衣,我捂着脸趴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别扭地垂放在身侧,也不敢抱我。他的身体是滚烫的,热度通过他的肌肤传递到我身上,可神奇的是,我的身体却渐渐地冷了下来,仿佛在与他的热量相抗衡。我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嘴巴里面在念什么,像一个假正经的道士,我轻轻地笑出了声。 突然,后背传来了一阵剧痛,几乎是突如其来的撕裂感,我尖声喊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迅地抱住我,把我按在了肩窝里,牢牢地护住。 我的周身有一寒一热两种气体在急剧地碰撞,然后爆炸,疼痛和不适像一左一右拖拽着我的人,极力要把我的肉身一分为二。我像疯子一样凄厉地喊叫,下嘴唇被咬破,可这疼痛与身上的相比,就像牛毛。仿佛从地狱中伸起了无数双手,要把我扯进滚烫的血池,又仿佛有千百道的刀锋瞬间插入血肉,痛不欲生。 哭喊,挣扎,抓绕都不能把这疼痛缓解半分,我的牙齿紧咬,浑身痉挛。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放弃生。舌头缓缓地伸到两齿之间,我在极混沌的原始意识驱动下,张大了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 入口是浓烈的血腥,厚实的感觉并不像口中单薄的舌头。我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到一只手,那手背上还有一处牙痕,清晰在目。他在对我笑,那笑容就像冲破死亡迷境的万丈金光,一下子让薄弱的求生意识蓬勃而起。“没事的,乖,再忍忍就好了。”他亲吻我的额头和眼睛,环着我的手臂就像一个强大的保护圈,隔离了伤痛,阻断了黑暗,我仿佛沐浴在圣光中,有梵音渡我的苦,清澈远播,闻而悦乐。 梦中是一整片湛蓝色的海,海上升起了朝阳。 昊天明珠(一) 醒来之后,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娘跟雯姨似乎是故意的,总在我说要喝水或者饿的时候,出去有事,再回来,就变成了姜卓拎着我要的东西,细心地喂我吃喝。 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住了娘,“娘,人家毕竟是一国之君,让他至尊之躯来照顾我,怎么过意得去?” 娘轻笑,“在爱情面前,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君王。只要他爱你,他与你就是平等的,只要他爱你比你爱他的多,他甚至要比你卑微。” “他又没跟我亲口说过……”我别扭地反驳,心里却清清楚楚。但我注定欠他了,那个人在我的心里盘根错节,就算我把属于他的树干拔除,根还连在血肉里面,根本不可能全无痕迹。 娘忽而握住我的手,“聂明烨失忆了是不是?知道原因么?” 我心中打一个激灵,“娘!你是不是有办法?你的医术独步天下,一定……”话说到一半,那夜李湘兰拥抱他的场景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悻悻地松开娘的手,默默地闭上眼睛,“算了娘,他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他们一家会很幸福的……” 娘眉头皱了起来,“戚阿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他想不起来不仅仅是对你一个人不公平,对所有人都不公平!你把详细的过程都告诉娘。” 我流着泪,把我去西地那些天的情景重新描绘了一遍给娘听。从相遇,相许,到战事起,他舍生救我,失去记忆,那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他忘记我了,他还赶我走,他拥抱了别的女人……可我还是爱她,娘,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爱着他啊……娘,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是他每一夜燃着油灯看我的课业,是他握着我的手督促我练字,是他抱着我坐在田头说要心怀天下,是他陪伴我每一次的成长和欢笑,是他许诺我说要白头偕老……”说到这里,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放声痛哭。娘只是默默地把我抱进怀里,陪我一起流泪。门口的地面上闪过了一个影子,很快,快得我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 数日后,无冶县所有官吏陪同姜卓到浪江边察看初期竣工的分流堰。江边的人们看到姜卓,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活儿,蜂拥上来跪拜,处在江心来不及过来的,就地行了大礼,一时间就像一片片人浪,此起彼伏,甚为壮观。高呼万岁的声音压过了浪江的波涛汹涌,那种震撼比目睹了他统兵千万,御马沙场还要强烈,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虽然无冶遭受了不尽的苦难,但他在百姓的心目中,仍然有太阳一样的光芒。 他抬了抬手,喊声瞬间就停了下来,整个江边静得只剩下浪江的水声。 “孤对你们有愧。过去孤用心选拔的官吏,都没能把无冶治理好。可是你们很了不起,这浪江数百年以来危害不断,被誉为虎狼,今天终于在你们的手中臣服了,你们是王朝的功臣!” 工人们和百姓们先是群起欢呼,声浪一次高过一次,而后一个站得比较近的工人恭敬地给姜卓行了个礼,他的声音朗朗,字字有力,“拜见无上苍王陛下!小民斗胆上奏,浪江之功不在小民们!”他眼睛看向我,对着我跪了下来,行了个一样郑重的礼。在他行礼的时候,所有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陆续朝向我。 四周寂静极了。我连忙弯腰扶他,他却轻轻地推开我的手,“大人,小民代表所有无冶县的百姓,感谢您!”说完,他重重地磕到地上,所有的百姓都随着他跪了下来,以额头碰地,俯身不起。 “你们不要这样……”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姜卓拉住我,轻轻地说,“让他们表达谢意吧,不止是他们,连孤都要谢你。”他的话音刚落,站在我身后的一众衙门官吏们,也对着我整齐地拜了下去。他们不约而同地行了个大礼,与所有百姓一起,额头贴在地面上不起。 姜卓走向那个说话的工人,伸手抬起了他。那个工人稍微颤抖了一下,不敢抬头看他。姜卓亲切地问,“这江堰取名字了没有?” “回……回陛下,没有。” “孤给取个名字如何?” 一听这句话,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期待而又崇敬地望着姜卓。那个工人情不自禁地握住姜卓的手,惊觉后,慌张地想要收回来,姜卓却反握住他,笑道,“无妨。” 工人激动地又要跪下去,“陛下,您能赐名,是无冶天大的荣幸啊!” 姜卓托住他,略想了想,“叫明珠堰可好?它是浪江上的明珠,无冶是昊天的明珠。”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高呼,拜了一遍又一遍。本来寒冷的冬天,因为所有人的热忱而温暖如春,连拂面的风都带了万物将苏的暖意。他笑着折返回来,在袖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目光看向我身后的百姓,表情自信高贵犹如天神。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而你,戚璟萱,是孤的明珠。” 随后,我们又陪同姜卓参观了已经初具规模的学堂。搭在学堂外面的棚里面坐的都是女子,这几天更有爆满的势头。她们有一部分人为了夜朝夕而来,有一部分人为了姜卓而来。夜朝夕就是夜朝夕,永远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他看到姜卓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讲课,坐在学堂中的男女老少全都痴迷地看着他,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已经站在屋檐下的我们。 “无冶县,你请的师傅甚好。”姜卓笑着看向我,我点了点头,“是呢陛下,现在无冶县人人都会《归田赋》,人人会吟《望岳》,臣已经下令春分之时在新建的两家酒楼举行弘文会,到时候的场面必定壮观。” 姜卓一边往前走一边有兴趣地说,“弘文会?说来听听。” 不自觉中,我已经与他并排,“就是以文会友,但是有一些不一样。无冶现在有两家酒楼,届时,女子一楼,男子一楼,楼内相较,楼外互拼。” “哦?”他停了下来,整个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有些无奈,“看来爱卿势必要颠覆孤的昊天律,女子不能读书识字,怕要在无冶破除了。” “不对呢陛下。”我欢快地笑了起来,“臣要让它在整个昊天破除!” 苏天博跟王鹏互看了一眼,连忙上前来扯我的袖子,我不理会他们,扬声道,“不让女子读书本来就不对,不对的就要废除!这是为了王朝,也是为了国家的进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担心地看向姜卓。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苏天博和王鹏这才放心,齐齐埋怨地看了我一眼。姜卓伸手拍我的头,叹了两声,“你啊你啊!”然后就负手继续前行了。 应人杰摊了摊手,“我就说你们不要担心,陛下怎么可能会跟大人生气,夏夏,你说是吧?” 夏夏正在瞪湛锋,看来湛锋本也打算上前,听到应人杰的话,她马上朝我柔柔地笑,“谁说不是呢,公子,您知道的最清楚了是吧。”我伸手狠狠地指了指她们两个,快步追上了姜卓,继续陪他视察新的无冶县城。 夜里,娘给我诊脉,“阿宝的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快。” 雯姨拿布擦了擦我的脸,笑着说,“我看未必呢小姐,这好得快,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雯姨,连你都笑我了是不是!”我一皱眉头,重重地摇娘的手臂,“娘,娘,你看雯姨嘛,她欺负阿宝!” 娘微笑不语,雯姨眉毛一扬,“阿宝,雯姨怎么欺负你了?你咬了人家一口,至今还不闻不问呢,雯姨给他打抱一下不平,不对吗!”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懊恼地拍了拍头,“我怎么又忘了呢?我老是忘记他,我去看看!”我披上外衣就要往外冲,娘拉住我,把一个小药瓶递到我手中,我刚想说谢谢,娘却自我的衣襟拉出了一个东西,“阿宝,这个锦绣同心结,怎么在你这里?” 我急着往外冲,也没多想,随口说道,“娘,这是王送给我的,他还说这本来就该是我的……娘你先帮我收着,我去了!”说完,脚底生风,一溜烟跑了出去。 月夜,梅花开得犹自热闹,芬芳萦绕,他的屋子周围却很安静。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湛锋的声音,支支吾吾地,好像有些难以启口,“王……您您……身体是不是无恙?” 他轻笑,“湛锋,才多久没见,何时这么惧怕孤了?” “不是惧怕,是……是您的身体是不是抱恙?” “没有,孤的身体很好。” “可可可,为什么臣听说,您好久都没有招人……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争取二更。 今天看了一下烟收到的长评,现差不多被提到最多的都是聂明烨。烟当然很高兴收长评哦,小小地希望,如果有下一篇,会属于姜王。 为二更努力。接下去几章都会是这个题目,烟真的不想起题目了……等这一章完,阿宝差不多该还朝了,该出现的也就都出现了。哈。鞠躬,大人们久等了。 昊天明珠(二) 姜卓仿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湛锋,你从哪里知道的?” “有人说……永昌都在传……红妃娘娘失宠了……”湛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姜卓的笑声盖过,“孤的身体很好,你放心。” “那为什么……”湛锋似乎恍然大悟,不再问了。 我还站在门外,湛锋一打开门就看到我,吓得倒退了一步。我微微点了下头,就跨进房中,寻到坐在书桌后的影子,几步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手背上的牙印已经淡了,手侧的牙印是新添的,痕迹很深,还有点紫,我那一咬绝对是用了全力。 门被退出去的湛锋关上,我拿着娘给的药,倒在他的手上。“疼吗?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一声不吭的?留下痕迹多难看?这个好像去不掉了呢……”我摸了摸手背上那个牙印,喃喃地说,心里有一丝牵疼。 “为什么要去掉?”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穿这么少出来不冷?” “不冷。身上的伤都好了吗?”我抬头看他,他笑了一下,眉目仿佛盛夏繁绿,“早就好了,孤没那么脆弱。” 我吸了吸鼻子,他伸手把我抱入怀中,贴着我的脸说,“给孤一个机会。” “什么?”我惶惑地问,身体却在他的怀抱中柔软。那是死生悬于一线时,给予我的全部力量,不仅仅是勇气,更是重生。 “孤爱你。”他的手臂收的更紧,语气卑微得仿佛一粒尘土,“不是作为一个君王想要自己喜欢的女人,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想要你接受孤的心意。如若他不能再爱你,孤愿意代替。” “王……”喉中苦涩,眼眶因为他的口气而湿润。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你是无上君王,你不是普通的男人。不要为了我放下你的骄傲,这样的情意,我还不起。 “孤不想再看你为他伤心流泪,若是他能给你幸福,孤会成全你。可是他忘记了你们的誓言,忘记了你们的过往,他不会再倾心守护你。孤愿意代替他,哪怕你只把孤当成他的影子。”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你是你,他是他,不要说你是他的影子这种傻话。老天爷收回了他的记忆,却没有收回我的,只要我记得,他就是我的相公。你不要再为了我……” 他拉开我捂住他的手,低头迅地封住了我的口,不让我再说。他的哀伤透过唇舌传递到我心里,我的心脉牵扯,为他而痛。他似乎在惩罚我的狠心,稍稍用了力气,我疼得呻吟了一声,他的强势霸道立刻化成了润物细雨,悱恻无声。 “你可以拒绝接受孤,但孤会等你,无论多久,孤都等着你。孤并不是要把你绑在孤的后宫,你可以飞,你可以尽情地做你自己,孤只想在你伤心的时候陪着你,在你成功的时候分享你的喜悦。”他抓着我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的眼睛,像天底下最广阔的海域,可以包容进万物,万物都能归一。 我没有再拒绝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他已经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的境地。我含泪而笑,“傻瓜,大傻瓜!你就等到白苍苍吧!” 他笑着亲吻我的额头,“爱上你的时候孤就输了,就算是这样的白,孤也愿意。孤明白了阿七,也决不再放纵自己,因为爱是唯一。” 无冶县的政事相当繁忙。随着浪江明珠堰的竣工,农事已经全面启动。我每日在东西城之间奔忙,王鹏和杨顶天负责农事,苏天博和应人杰掌管商务。我好几次都赶姜卓走,可是他说朝中有姜小鱼和泥鳅,出不了大事,而且,龙溪的匪盗快要荡平,他要等湛虏一起回去。 才这样说了没几天,我在县衙里面议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就进来了。他一身白衣未洗风尘,眼角的细纹更重了些,但整张脸还是平和玉润,笑得亲切。衙役刚要拦,我连忙大喊了一声,“大胆,退下去!” 所有人都差异地盯着他,又不解地看了看我,直到我俯身鞠躬,喊了一声,“湛将军,您辛苦了。” “湛将军?!湛虏将军!”杨顶天最先叫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睁大了眼睛,“神将军湛虏?!这个样子的?!” 满堂惊愕。湛虏亲切地对每一个人笑,然后迅地问我,“你娘在这儿对不对?她在哪儿?”他的话刚问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长廊那儿传来,“石头?”我回头一看,正是娘。 “薇儿!”湛虏几步跑到娘的面前,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娘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脸红地低下头去,轻轻地说,“好久不见了薇儿,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好看。” 娘笑着颔,“石头,你也没怎么变。夸别人的时候还是喜欢自己脸红。” 两个人说着,就并肩向后院走去,竟似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一样,我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和堂上的众人一起呆愣在原地。苏天博走到我身边,手中还拿着未报完的银号账簿,只是现在他拿反了,“守一,你娘跟湛将军是故交?” 我摇头不知。 应人杰走到我的另一边,口气满是惊奇,“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有多少让我吃惊的身世?” 我还是摇头不知。 王鹏走到我们三个人的面前,挠了挠头,“大人,刚刚那个是名震天下的神将军湛虏么?将军不是应该都穿着盔甲,他为什么不穿?而且看起来好年轻……” 我仍旧摇头不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作为单纯的圣雪族少主戚璟萱的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离奇的身世。以前我一直只知道,娘是圣雪族的族长,现在我知道,娘是赫赫有名的妙手医仙,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身份在等着我? 姜小鱼又给我来信了,他说他的手伤还是没好,真儿吵着要来无冶看我,还说童妃和红妃最近来往频繁了一些,我上次问他昊天文试的事情,他也详细给我解答了,开春就能保荐晴暖去参加会试。最后他说:父王近来似乎不再亲近任何女子,连逐日宫的宫女也一并遣送到其他宫殿,原因你应该知晓。 “知晓是知晓……”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把信放到枕头底下,可有一个小纸片落了下来。 “今天听一个人说起璟萱花,原来他见过。你知道那花儿都是怎么生长的吗?”我看着那纸片下面的图案,瞪大了眼睛。 娘缓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把东西都藏好。 “阿宝,还没睡吗?娘想问你一件事情。”娘在床边坐下来,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她也许看见我在藏东西了,却不动声色。她从来不干涉我的小秘密。 “娘问吧。” 娘从怀里拿出了锦绣同心结,“这是姜卓给你的?他说了什么没有?什么时候送的?” “他只说,这是故人相送。还说同性之间相送和异性之间相送不一样。我来无冶当县令的时候,他送给我。后来在西地,他识破了我是女儿身,我要还他,他却说这本来就该属于我,还要我送给心上人。” 娘看着结出神,“我一直以为你爹只是说说,没有想到他是认真的。姜卓居然有这样的胸襟,难得了。”娘说完,把结重放进我的手心里,“阿宝,娘要去一趟西地,而后就该返回泰雅了,族里事务太多,娘脱不开身,不能再陪你了。但能不能让聂明烨恢复,娘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一把抱住娘摇头,“娘要走么?可是我舍不得。” “阿宝,娘到今天才知道娘错了。娘不该因为你爹的死,而禁锢你在雪山。如果你在他的身边长大,会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局吧……你跟聂明烨本不该相遇,你跟他本不该错过这么久……”娘摸着我的头,泪水缓缓地落下。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我抱紧娘,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她。 娘似乎在对我说,却更像自言自语,“阿宝,你出生的时候娘就决定让你继承娘的衣钵,可娘不甘心你爹的死,不想让你将来也体会虽然医术高,但面对心爱的人也无能为力的苦痛。娘违背了你爹的意愿,因为你爹毕竟是为他而死!” “娘,你在说什么,娘!”我隐隐觉得,娘说的似乎跟昊天王朝,跟姜卓有很大的关系,可她仿佛自己在经历一场梦魇般,我根本介入不了。很多点滴汇成一股溪流汇入我的脑海,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娘却伸手捂住我的嘴,“阿宝,你认真听娘说。娘知道聂明烨守护了你十年,但有一个人,自你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你。他有你爹的承诺,有你爹临终的嘱托,他的一句话,一个信物就可以决定你的归宿。可是他没有,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就算聂明烨恢复了记忆,答应娘,不要违背自己的真心好么?娘只要阿宝幸福。也许你爹最后跟娘打得那个赌,真的是娘输了。” “娘,我爹是谁?是不是……” 娘摇头,“阿宝,不要再问你爹是谁。你爹就是你爹,他若在世,就会是天底下最疼你的爹。你爹曾说过,他不想被太多人记住,也不想青史留名,因为他的世界太小,他只想做个平常的男人而已。” “娘,我懂了,我不再问,也不会再想。他是我的爹,也只是我的爹。” 娘终于笑了,但起身的时候,眼底还是一片黯然,她摸了摸我的头,呢喃了一句,“阿宝,你现在这样快乐吗?” 我点头,柔柔地应,“快乐的,娘,我在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娘就放心了。记住,不管飞得多远多高,泰雅永远是你的家。”娘留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出去。可分明,她转身的时候,我看到有晶莹的泪珠洒落。 他们的故事,永远要比我想象得复杂得多,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但我明白爹娘要我幸福的心意,不然那朵圣洁的花,总是迎着寒风开不败的花,总是成双成对开着的花,不会融进我的名字里。 作者有话要说:啊呜……这样不能算二更了是不咯…… 有好多亲都说烟写的很像彩云国物语,烟确实很喜欢那部动画片,可能是有那部片子的影子吧……今天就不再更了,下一周刚好考车车,所以更新可能会慢一些,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走到这里回头看看已经八十几章了,烟从刚开始的时候,每一次更新都希望能有哪怕一个读者冒出来,跟烟说话,到现在每一章基本上都能看到几个大人的身影,烟真的很感动,你们一路陪着烟走到了这里。烟第一次写文,难免有很多硬伤,这些硬伤也许不是后天的努力可以弥补的,也许第二次还是会一样。但提笔写文,其实就是在构筑自己的宫殿,想要它是自己期望的形状,选自己的颜色,自己的砖瓦,能让你们喜欢,真的是太好了。 期待有更多的大人与烟分享你们的心情。 昊天明珠(三) 娘跟雯姨第三天就要离开无冶了。雯姨拉着夏夏说了很久的话,还交代很多事情,临了,她附在夏夏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夏夏的脸立刻红了。雯姨冲站在一旁的湛锋招手,湛锋低着头走了过去,我看见雯姨把夏夏的手交到湛锋的手里,那一刻,我真的为夏夏高兴。 “阿宝,你现在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会生病了,要照顾好自己。”娘娘摸了摸我的头,看向我身后,“不要总记得往前走,偶尔也回头看看身后.记得给娘写信,不要再让你夜师傅绞尽脑汁编排一大堆人名地名了。” 我顺着娘的目光看去,姜卓和夜朝夕正站在一棵树下聊天。时值寒冬,那树却兀自开得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延伸出无尽的绿意。姜卓双手负在身后,他的身高与夜朝夕差不多,但是体格却是经年打战磨练出的强健,刚练的侧脸轮廓处处透露出一股高贵和霸气。夜朝夕偏爱白衣,他身上的白衣几乎没有重复过,有的时候图样是一副简易的山水画,有的时候是手书的歌赋。我一直觉得,夜朝夕身上有一种坚持,坚持着与凡尘的距离,我们都身在世俗的洪荒之中,只有他站在岸边,坚决不想湿脚。 姜卓时不时地拍拍夜朝夕的肩膀,夜朝夕微点点头,有时还会淡淡地笑。他这样的表现,就是很喜欢姜卓了。 “石头,我走了。”娘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站在她身边的湛虏说。我自动走开了一些,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湛虏只会笑,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傻乎乎的。可他的眼睛,真的有一种干净,仿佛他还是个孩子,这么多年的成长丝毫没有污染他的秉性。这对于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一个手握重兵的权臣,真的是极难能可贵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玩。”我悄悄地走到夜朝夕身后,拍了一下夜朝夕的肩膀,夜朝夕转过头来,笑着看我,“在说弘文会的事情,陛下想请我主持,扩大影响,这样治国星就能顺理成章地废除女子不能读书的律令。” “真的吗?”我几步走到姜卓面前,兴奋地拉着他的袖子,“王,可以废除了?!” 姜卓点了点头,低头笑道,“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又牢牢地占着道理,若孤不废除,岂不是昏君了?” 我皱起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没有人说你不废除就是昏君。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立这种律令嘛。”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孤都退一步了,你还抓着不放?若爱卿真的觉得不废除也可以,孤大可不必召集五部卿,会同文丞修改律令了。”他微侧头想了想,沉吟道,“其实修改律令委实很麻烦,孤应当再慎重考虑……” “王!”我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他大笑了起来,在场的几人纷纷看过来,也都随着他畅笑。斜阳外,几点新绿,拟是寒冬尽。 娘跟雯姨前脚刚走,湛虏也奉旨回朝了。可姜卓仍旧留在无冶,还要我天天拿着政务向他汇报,衙门开会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地来旁听。我有的时候总是愤懑地想,他这个君王是不是太清闲了?但经过他手把手的教导,政务居然一下子轻松起来。最神奇的是,我眼见他只用半天的时间,就把好几天积攒下来的政务轻松地处理完。 这个人真的是神么? “你看这里……”他拿着笔把一句话圈了出来。我凑上去一看,吐了吐舌头,“呀,忘记了。”我忙把文件拿回来,趴在自己的桌子上细心地修改起来。他的一丝不苟,比起聂明烨分毫不差,我绝不敢掉以轻心。 屋外有人走过,似乎正在热烈地讨论永昌城年会的事情。每到新年,作为天下最繁华城市之一的永昌,就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来庆祝。甚至有人千里迢迢从别国赶去,只为了看除夕夜燃放在永昌天空的璀璨烟火,还有去人潮涌动的新年年会凑热闹,品尝众多的小吃和观看风格迥异的各类表演。 我凝神听了一会儿,抬头却看见姜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目光凝视着我。 “王?”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握住我的手说,“孤很想留下来陪你过新年,但是这几日泥鳅频频来信催促,孤得在新年之前赶回去了。” 我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政务虽然繁杂,但也要讲究方法,再不准你把自己累到倒下!”他俯身把我整个人抱进怀里,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有细密的吻落满我的脸庞。“有时候,真希望你只是一只金丝雀儿……”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嘴角,喃喃地说。他眼中那片深蓝的海,印照着我疑惑的脸,似有新雨落在其中,荡起了阵阵涟漪。几乎是想都没有想,我脱口而出,“我会回去的,用不了多久,我会把无冶变成昊天的明珠,你等我!”话一出口,我立刻懊恼地低下了头,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是承诺?亦或是给他希望? 良久,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我别扭地移开目光,心中像有一面小鼓,咚咚地跳个不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夜他的那个笑容,因为整个漫长冬季的寒冷,仿佛都随着那个笑容散去。 最后他说,“小家伙,永昌再见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一次连夜朝夕都不知道。我追到城门的时候,只来得及捕捉到几声模糊的马蹄。他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无冶的冬天冷,他一旦离开,那种能透到心底的温暖仿佛也不见了。“戚璟萱,你对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摸着腰上的河清剑,轻问自己。 空气中有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我一转身,看见夜朝夕迈步走了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停了下来,目光并不看我,而是看向远方,“知道他为什么要多留这么些天吗?” 我沉默不答,可答案清清楚楚地陈设在心里,我想抹都抹不掉。 夜朝夕勾了勾嘴角,“丫头,你已经能独当一面,办完明年的弘文会,为师差不多该走了。” “师傅!”我心中一动,扑入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不要走师傅,我舍不得你。” 他抬手抱着我,轻叹了口气,“璟萱,你是不是,从来都只把我当成师傅?” “师傅?”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心中满是震撼。他叫我名字了?他眼中涌动的感情是? “有些爱,永远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无法给这个爱下保证,也无法期待这份爱能是她所要的幸福。所以,什么都不要问。”夜朝夕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鲜明的表情,那是一种未名的苦痛和难以言状的遗憾,仿佛所有的言语都是对他内心世界的污染。 “大,大人!不好了,出事了!”杨顶天慌慌张张地跑来,看到我跟夜朝夕相拥,吓了一大跳。但他立刻恢复正常,伸手指着衙门的方向,“县丞大人的未婚妻来了,副提辖大人要跟人打起来了!” 我跟夜朝夕随着杨顶天,迅地返回县衙,还没到县衙,就看到一个男子从里面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以后,闷哼了一声。仔细一看,并不是无冶的人。应人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震耳欲聋,“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还知不知道羞耻?我跟你说了不在就是不在,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迈步进入县衙大堂,看见王鹏和众衙役牢牢地拉着应人杰,应人杰的对面站着一个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一身锦衣,眉目秀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千金。她身边围绕着好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各个摆着架势,似要动手。 “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大喝一声,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那女子仔细地打量我,看了一眼我腰上的剑,温吞地说,“想必这位就是威名远播的无冶县令毕大人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她稳重地蹲身行礼,落落大方,我挑不出刺儿,便还了一礼,回道,“本县正是无冶县令毕守一,不知姑娘……” 她本就生得娇美,一笑,更是惹人怜爱,“我叫苏丽秀,是天博哥哥的未婚妻。” “苏小姐,本县失礼了。”我忙又行了个礼。她既然姓苏,必定也是大户,礼仪不可缺失。“请问小姐来无冶县所为何事?” “我路过无冶,就顺道来看看天博哥哥,可是,原来无冶县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她的一双眼睛看向应人杰,应人杰挥开王鹏上前一步,“你这个姑娘真奇怪,我好生告诉你县丞大人在城中商号,不在县衙,你偏不信,硬说我失礼,这会儿倒在大人的面前告我状了?” 我看向王鹏,王鹏点了点头,证实了应人杰的说法。 此时,苏丽秀轻笑了一声,“哦,我想起来了。一直觉得你面熟,你就是到大宛府找天博哥哥的那个侍从对不对?我那天看到你跟天博哥哥在花园里面拥抱了,原来你是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到星期五之前会是两天一更吧。希望大家见谅。鞠躬,烟有在尽力哦。 欢迎更多的潜水员浮出水面喘口气,烟真的会很高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动力。 昊天明珠(四) “拥……抱?”王鹏愣愣的重复了一声,目光投向杨顶天,杨顶天的脸色也是大骇,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应人杰。 应人杰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地别过头,倔强地望着墙角的一棵枯萎掉的矮树,并不打算驳斥苏丽秀的话。应人杰是直肠子,不出言反驳,说明苏丽秀所言非虚。 这个时候,苏天博的声音从衙门外传了进来,“人杰,我叫你与我一同……”他的话音,在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候急急停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苏丽秀的眼中滑过一抹狡黠,只是她的神色转变得极快,立刻对着苏天博盈盈地蹲下身,喊了一声,“天博哥哥。” 苏天博愣在当地,下意识地看向应人杰。 应人杰大概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咬着嘴唇,仍旧不说话。 偌大的县衙大堂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我刚要开口,自我身旁走过的苏丽秀哑声在我耳边说,“大人,交给我,请静观其变。”她说话的度极低极快,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苏天博的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天博哥哥,婶娘想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苏天博勉强地扯开一个笑容,目光却还是停留在应人杰身上。就算我再不关注他们平常的状况,也已经觉察出了端倪,只怕是早在大宛府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互生情愫,居然还不动声色地藏了这么久。很显然,这个苏丽秀不是来破坏的,反而像是来点火的,我自然乐见其成。 “天博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那个女人,她比我好看吗?”苏丽秀粘腻的声音就像果脯一样。 夏夏和湛锋一起走入县衙,看到眼前的情景皆是一愣,还是夏夏反应快,几步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悄声说,“公子,怎么了?”我极力克制住笑,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她看好戏。 “丽秀……”苏天博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轻轻地把苏丽秀的手拿开,苏丽秀却反握住他的手,伸手勾住了苏天博的脖子。众人都捂着眼睛不敢看,只有应人杰直直地盯着他们,眼眶迅地红透,而后,居然不顾湛锋的阻扰,一步冲上前,把苏丽秀狠狠地拉开,“你不许碰苏天博!” 苏丽秀几个踉跄,被她带来的壮汉扶稳,不怒反笑,“怎么,我是从叔叔认可的儿媳妇,你是什么?凭什么不让我碰天博哥哥?你是天博哥哥的什么人啊?” 应人杰没回她,反而转向苏天博,“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不是一定要娶她?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你给不给我机会?” 苏天博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应人杰会如此大胆地表白。我在心里暗暗地给应人杰鼓掌,敢爱敢恨,干净利落,毫不扭捏造作,不愧是女中豪杰。 “好,如果你不愿,从今以后我们就再无瓜葛,属下告退!”应人杰一抱拳,迅地向衙门外冲去,苏丽秀最先反应了过来,笑道,“天博哥哥,快追啊,我可是帮你把人家的真心话逼出来了呢!” “天博,愣着做什么,真的不喜欢她,不要她么?”我上前使劲地推了推苏天博,他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向外追去。 时间过得飞快,春天来的时候,无冶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雨,我每天都要撑着伞去浪江边,察看水道和明珠堰。农人们守在农地里面,屏息看着浪江的水翻滚着流向远方。每一年都泛滥的江水,这一次居然静悄悄地流过了无冶,乖顺得就像一只小绵羊。那一刻,我同所有人一样,激动地流下了泪水。明珠堰的工事继续改良,它真如姜卓所说的一样,成为了浪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已经有其它府县的官员前来无冶考察学习,我让有经验的农人组成了水利部,专门把治水的经验和心得,传授给他们,希望能造福更多的百姓和地区。 浪江的水患解决之后,农事大兴,几乎每家每户都承包了土地,纷纷种上了合宜的种子。不再受水患侵害的无冶百姓,充分挥了无冶的精神,辛勤耕耘。每天我站在绿油油的田间,环视一望无际的农田,想象着秋天时候的景象,心里就像蜜一样甜。 弘文会也紧锣密鼓地筹备并举办了。因为夜朝夕的主持,所以弘文会声名大噪,几乎影响了整个昊天王朝。两家酒楼之间的空地和街道上摆起了很多的座椅,很多远道而来的文人甚至席地而坐,共享盛会。不仅仅是男子那一楼座无虚席,就连女子的那一楼也是人潮涌动。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女子中也不乏佼佼者,很多人立时扬名,诗文成为传诵的典范。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我听王鹏绘声绘色地说起的,因为那一天,恰好是我送晴暖去参加会试的日子,所以错过了。听说当天很多出色的诗文被有心人记录了下来,第二天就有人在无冶的街头结集售卖,几乎一经推出,立刻售罄。 晴暖几乎轻而易举地通过了会试,并夺得了第一名,成为了无冶县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文试的会试中取得第一的人。沈大娘非常高兴,专门携着晴暖到衙门来跪谢。她抓着我的手说,“大人啊,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连忙扶他们起来,心中明白,下一块的状元玉,极有可能会落在这个含蓄腼腆的少年手中。 有的时候,我走在无冶的街头,看到小贩的竹筐里面新鲜的果蔬,看到小女孩拿着书本朗朗地念书,看到酒楼食肆的繁华,看到集市商铺的兴旺,耳边听着各种各样热闹的声响,心中会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我知道,无冶已经成为了昊天的明珠,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把光明洒在了这片土地上。 等到秋季的时候,农田大丰收,我在田头品尝了稻穗的味道。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田,印照着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我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被高高地抛了起来。十里稻花香满园,仓廪大实,府库充盈,曾经这里的荒芜已经一去不回,迎接无冶的,将是辉煌的明天。 我把这一点一滴都写到信里面给姜小鱼,我内心的喜悦还有满足,无冶的稻穗,无冶的土,无冶的书,无冶币,只要能寄去永昌的,我都寄去了。他虽然很忙,但总是不吝夸奖,并提出中肯的建议,我每次拿着信都在想,回到永昌,我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还有,他。虽然不再联系,我总觉得他在关注着无冶的每一个变化,我数次想要提笔给他写信,满腹心绪,却不知从何理起,每每只能悻悻放弃。但我知道,无冶的今天,有他不可磨灭的功绩,他像浪江边的那块石碑一样,深埋在所有人心里。 这一天,衙门里的人坐在院子里一起赏月,因为夏夏的女儿身还没有曝光,所以跟湛锋不能太亲密,反倒是苏天博和应人杰,已经拉着小手,依偎在一起,成为了人人羡慕的一对。 杨顶天拍了拍王鹏,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句,王鹏凑到我身边来,低声说,“大人,你看我们把县丞和副提辖大人的婚事给办了吧?” 我差点把手中的水喷了出来,笑道,“县丞可是兴侯的爱子,你们敢把他的婚事私了?小心兴侯找你们麻烦!” 王鹏缩了缩脖子,杨顶天却吼了起来,“大伙儿都来说说,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兴侯同意?我老杨就不明白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看对眼了,就一起过呗!”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夜朝夕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寻觅出色的教书先生,很多在弘文会上脱颖而出的文人墨客,都留在了无冶继续讲学研习,无冶的学风一时大盛,无冶学堂规模宏大,名动昊天,我上奏朝廷,正式建立了观月书院。 我笑说,“顶天啊,你这样不行,要多跟着王鹏还有晴暖学习,肚里没有墨水,将来可无法独当一面啊。” 杨顶天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自然,“我老杨只种田还不行?!” 王鹏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大哥,只是种田是讨不到媳妇的。现在乡亲们的日子都好了,要赶紧想着成家呀。最近,小弟我总看见你在书院门口看一个叫……叫什么的女学子来着?” “好啊王鹏,你居然敢跟踪我,看我的厉害!”杨顶天大窘,扑上去就要打王鹏,两个在众人的笑声中闹了起来。 就在我们笑闹的时候,长廊那里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我扭头看过去,现是穿着统一铠甲的官兵,他们的衣着跟我在追云王宫看到的近卫一模一样。只见他们迅地排成两列,一个人从他们后面缓步走了出来。 “言总管?”我站了起来,所有人都随着我起身。 言默举起手中的东西,高喊道,“圣旨到!无冶县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会不会太仓促就结束了无冶之行,下一章要到星期二哦,名字暂定为《载誉还朝》。撒花,飘走。 载誉还朝 “奉天承运,皇帝1制曰,无冶县令毕守一恪尽职守,爱民如子,在无冶县为政一年,政绩卓著,现擢封为文部宗正,即日还朝,钦此!”言默合上圣旨,恭敬地交到我的手里,略笑了笑说,“恭喜大人了,小的奉旨护送大人回朝。” 我被夏夏搀扶了起来,还处在震惊之中,我从没有想过我会这么快地离开无冶县,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一提拔,就是正二阶的官吏。言默转向苏天博和湛锋,“苏大人,湛大人,皇上口谕,二位携眷属一同还朝,嘉赏后续。” 携眷属?他居然知道苏天博和应人杰的事情?我愤愤地想,姜小鱼的嘴巴可真是不牢靠,早知道上次就不在信里写了。 衙门里的其他人都很安静,大家低下头不说话,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沉闷压抑了起来,我试探着问言默,“言总管,您知道无冶县令的继任者是谁吗?” 言默的表情总是拿捏得非常好,绝不多余,“这个小的不知,但圣上已有计较,大人无须担心。还请大人收拾行装,随同小的还朝,小的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言默行了个礼,便领着官兵退下去了。 四周很安静。有夜风吹过,墙角已经很茂密的地锦层层叠叠地摇曳,我的心随着那一抹抹绿波起伏,地锦已经密布了整面墙,我刚来的时候,寸草不生的院子已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园。这里的每一步,每一个印记都在心里厚重地划下了一笔,我的心墙也被无冶的地锦爬满,沉甸甸的。 我笑了笑,转过身轻松地对大家说,“啊,茶都要凉了,大家继续赏月喝茶呀……”可看着王鹏和杨顶天快哭出来的表情,我说不下去了,有液体急地在眼眶中打滚,“你们不要这样……” “大人,小的们什么都不再多说,请受我们一拜!”王鹏和杨顶天领着所有的官吏朝着我跪了下去,行了只有在祭天和觐见上位者时才行的大礼。我连忙蹲下身子去扶,王鹏却匍匐在地面上,哽咽着说,“大人,我们自您来到无冶就跟随您,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一年,但我们看着无冶一天天地好起来,百年的水患解决了,乡亲们都能吃上饱饭,人口急增加,现在十里八乡,谁不说无冶的好,谁不说无冶是小枫弥,大人,我们对您的感激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您就受了这一拜吧!”说完,他又领着众人拜了一拜,“大人小的祝您前程似锦,希望您永远不要忘了无冶,不要忘了大家……” 夏夏和欢喜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抬手抹着眼泪,狠狠地拍了下王鹏的脑袋,“就属你最找事,好好地把大家弄哭做什么?你和顶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好好辅佐新任县令,我们总会再见的。” 杨顶天忽然抬起头来,“大人,能抱一抱你么?虽然你长得像个姑娘一样好看,我老杨有些怕怕的。但是我杨顶天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 夏夏张嘴,我却抬手制止她。成天混在男人堆里面,其实我对男人已经不陌生,所以当杨顶天抱着我,笨拙而又大力地拍我的背的时候,虽然不习惯他身上有些重的汗味,心里却是热流涌动。“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像你一样出息的弟弟。大人,虽然老杨今天没规矩了,但是老杨我是真的喜欢你!” 众人一一上来道别。他们依依不舍地走了以后,夜朝夕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压迫着五脏六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璟萱,随我去一个地方。”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把我拦腰抱了起来,翻身上了屋顶。 我们在破陋的瓦片上坐了下来,仰望夜空。在院中的时候不觉得,上了屋顶才现,夜幕是如此地广阔,巨大的月盘仿佛伸手可触,我望着月亮柔和的光晕,看到光晕之下那淡淡的黑影,慨叹再完美的东西也会有残缺。月明星稀,最灿烂的那两颗星星,似乎被放进了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的眼里。 他略微冰凉却光滑如绸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嘴角的笑意有春水般的柔软。我反握住他的手,遥望天际,轻轻地说,“我知道你要走了。” “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师傅,你真的不想做官吗?”话一出口,我立刻笑着摇了摇头,“你看我,都糊涂了。师傅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庙堂束缚呢?师傅,你真的像风呢,小时候的三年,阔别了十年之后的一年,你总不肯给我太多。”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忽而把我抱进怀里。淡到仿佛不可闻的气味,就像他总是平淡的性子。他在世人眼里是卓越的,高不可攀的,就像现在天幕中的月亮,可其实他的怀抱也有人间的温度,他并不是真的神仙。 “风也有想停留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容不下我。”他伸手指着我心房的地方,冰凉的唇印在我的眼皮上,一次次,细密的就像雨点,仿佛总也不够似地。“师傅……”这一刻,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抓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当初他离开雪山,陪伴我长大的人就是他,是他抓着我的手教我写第一个字,是他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他喊我土豆,为我和聂明烨牵起红线,我在永昌退让和彷徨的时候,我在西地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总是适时地站在我的身后,给我力量。 这一辈子,我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 “夜朝夕,朝夕,你一定要幸福!”我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说。他伸手把我固定髻的簪子拔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放进衣襟中。一头黑散下来,在他的注视下,我红着脸低下头,“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两个人之一,土豆要惭愧了。” “你小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能长成今天这样的倾城绝色。叫你土豆还真是委屈了你。”他边笑着,边用手细细地滑过我的五官,流水一样的动作,水波一样的力度,他的眼眸被一种强大的感情填满,浓厚地压在我的心中,深深地烙上了印。 他低下头,凑到我的面前,在距离鼻尖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几乎听到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戚璟萱,夜朝夕这一生的幸福,只有你能给,却不愿你来给。记住这句话,忘记今天。”他说完,低头要吻我,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唇已经感受到了那两片冰花的寒意,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他生生地偏离了方向,转而吻上了我的脸颊。我的脸仿佛沾上了夜露,留下了湿意。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像天边不愿驻足的浮云。夏夏把一片洁白的羽毛放在我的手心里,就转身出去了。羽毛轻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可那白纯粹得刺目,容不得一丝的污染。我把带有他味道的羽毛放在嘴边,轻轻地蹭了蹭,“师傅,你真是狠心。想要风过无声吗?没那么容易。” 天边刚露出一点点的鱼肚白,头顶的天空属于夜的黑色还没有褪去,夜和白天的交替在天边的那抹亮光之间。整座城还笼罩在一片晨雾里面,街道上空无一人,商铺的大门紧闭,大家都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梦里。我们一行人尽量轻声地疾走。 湛锋和言默打开无冶的城门,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县城,带头走了出去。 天还是黑的,云雾飘渺,雾的深处有成片的黑影,连绵不绝地像一道很长的黑线。那些黑影慢慢地浓重了起来,伴随着天边的那一抹亮光,自淡淡的雾霭中显露出来,清楚地变成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你们……”我大惊。无冶的百姓手挽着手,慢慢地向我靠近,他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脸上的表情很激动,动作却很克制,只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而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咚”的一声,大地仿佛震动了,所有人的动作异常一致,没有任何的嘈杂之音。 我和他们之间隔得不远,只有薄薄的雾荡漾在我们的周围。天边的光亮以拉开帷幕的度渐渐地铺陈开,洒在百姓庞大的包围圈里面,跃动出点点的金光。我这才看清了,这几乎是倾城而出的庞大队伍。他们的手提着篮子,举着包袱,眼睛巴巴地望着我,嘴巴动了动,却仍是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人,我们舍不得你啊!!”沈大娘最先哭出声来,跪挪了几步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我忙蹲身抱住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大娘,不要这样,大家都不要这样……” 我的手被一双略有些小,却带着温度的手握住,我扭头一看,是晴暖。晴暖清秀的脸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抖动着,他把我的手放到怀里,紧紧地握着,“晴暖永远不会忘记您,不会忘记是您把光明带到晴暖受苦受难的故乡,是您铺就了晴暖通往明光殿的路,是您治住了犹如虎狼的浪江,是您把无冶荒地变成了十里粮仓。无冶的每一条街,每一户人家都有您的身影,都有您的脚印,您对无冶的恩德,我们一辈子铭记在心,县令哥哥,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更是我们血肉相连的亲人!” “大人!”所有百姓集体叫了一声,那喊声震天,惊起了远处栖息的鸟儿。他们纷纷把手中的东西高举起来,有的是几个鸡蛋,有的是几棵新鲜的蔬菜,有的是一把稻穗,有的是新蒸的馒头,还有滚滚的热气。他们殷殷地望着我,没有更多的语言,只是把东西努力地递到我的面前。我终于泣不成声,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一般地滚落。“谢谢,谢谢大家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收。”我环顾着广大的包围圈,人影憧憧,跪得比较远的,我甚至都看不清脸。我站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一声声的轻唤,看着他们饱含热泪的一双双眼,仿佛被无数的手,送到了满是幸福的天国。 “无冶有今天,都是你们自己勤劳换来的,我没有做什么。我是无冶县令,无冶和百姓就是我的责任,我本想做的更多更好,可陛下下旨要我回朝,我不能不从。我不会忘记,自己是无冶的一份子,也不会忘记大家,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希望那个时候的无冶,会更美,更好,是当之无愧的昊天明珠。”我颤抖着声音,竭力想要把翻滚在全身的那种情绪压制住,它好像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心头,几乎要控制不住。我看向中年大叔,轻轻笑道,“大叔,虽然生意忙,你要注意身体,一到天冷,您总是容易咳嗽,现在无冶有大夫了,要记得看病吃药。” 我又转向采儿,“采儿,你要乖乖听娘的话,功课不要落下,向晴暖哥哥好好学习。” “严大娘,您的身体还好吗?您别再难过了,所有的乡亲都是您的亲人。” “李大婶,您的儿子要成亲了,本来想喝喜酒,现在看来赶不上了,代我转达祝福啊。” “小张,你的新铺子开张了,是第八家了吧?等到将来,说不定整个昊天都会看到张记哦。” “……”我一一地点着他们的名字,在无冶的每一天就像书页一样在眼前轻轻地翻过,他们纷纷抬手抹泪,呜咽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与我的话音混杂在了一起,我再也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看向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唠叨着。谁家新生的小孩我逗过,谁家的农田我走过,谁家的新铺子我坐过,谁家的饭我一起吃过。越想着,我的泪水越是止不住,我深情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我的汗水浸入了这里的土壤,我的心血倾注在新城的片片砖瓦里面,我怎么舍得离开,怎么舍得割舍掉这么多的深情厚谊。 言默在不远处淡淡地喊了一声,“大人,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还未说话,百姓们就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路。他们扶老携幼地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无冶变成了天尽头的一道模糊不清的线,他们还是不愿意离去。队伍随着往来的人潮越来越壮大,场面浩浩荡荡,吸引着过路的行人。 “咦,娘,这是怎么了,集会吗?”路上,一个要往无冶去的小孩拉着他的娘好奇地指着我们问。那个妇人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呢,这些人在送那位县令大人。”小孩咦了一声,抓着头,“为什么这么多人送呢?”妇人拉着他缓缓地走进送别的队伍里面,眼睛看着我说,“因为,这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子,你记住了,为官当学无冶县!” 我们朝着人海挥手,而后我一咬牙坐进了马车。马车缓缓地移动,我还是忍不住撩起车帘向后看去,百姓们都跪了下来,声声地喊着,“大人,一路顺风啊!”“大人,要回来啊!”“大人,大人……”直到我行了很远很远,还能听到那随风飘过来的呼唤,还能看见那一双双卖力挥动的手,在跟我说再见。 夏夏和应人杰抱在一起痛哭,欢喜和苏天博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欢喜抽噎着说,“我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景,十里相送啊!太感人了。”苏天博点了点头,“守一治在无冶,功在社稷,恩留民心,我也甚是震撼。” 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虽然要还朝了,完成了对他的承诺,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我的心被这里的一草一木牵扯着,引动着,有挥之不去的眷恋和深情。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永昌了,一路上,我的心情总是不大好,仿佛有一朵乌云笼罩在心头,飘散不去,只要谁说起无冶,那朵乌云马上就会下起雨,苦闷至极。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刚要开口问驾车的言默,只听外面湛锋略显激动地叫了起来,“殿下,哥,陆小子……还有,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1圣旨有制曰和诏曰两种,诏曰为皇帝口述,他人代笔,制曰是皇帝亲笔。 这一章的情况是,某烟已经尽力了……不知道有没有过……下一章星期四,名字暂定为,文部宗正。友情提醒,某个人快要出现了,对此有期待的某些大人可以高兴一下。 撒花,飘走,某烟是绝对不会嫌花多的,哪个大人心情好给写写长评,偶也会很高兴。当然,自愿撒……卡卡卡卡。 文部宗正(一) 我心中一惊,连忙掀开帘子下车。有人正从白马上翻身下来,一袭玄色长袍,有飞翔在苍穹的雄鹰所具有的矫健。英俊的脸部轮廓被阳光印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海蓝色的眼睛像天池中的水一样神秘高贵。他像下凡的天神一样向我走来,七彩的流光萦绕在他的袍服上,细密地编织出了绚烂的幻境,他几步走到我的面前,牢牢地霸占了我全部的视野。 “王,我回来了。”心中连日的阴霾被他的笑容所驱散,有一块地方因为他而柔软。 他把我牢牢地抱进怀里,用力地几乎要让我窒息。 “你怎么亲自来了呢?”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心中有一股情绪似乎找到了出口,一下子都冲了出去,紧紧地依附在这个人的身上。 “因为再也等不及见你,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向我伸出手,温厚的手掌上,有一道硬茧,薄汗莹亮。我双手背到身后,犹豫地看向他。他的眸中是一股笃定,有不论时光多久远都不会改变的心意。于是山岚,晴空,太阳,都被放进他出众的五官里面,通过细微的动作流淌着绮丽的迷光。 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一下,我扑进他的怀里,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抱着我上了马,我这才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姜小鱼。他淡淡地望着我,依然有远山一样的飘渺,出众的五官依稀显露着某个人的影子。我冲他眨了眨眼睛,用口形叫,“姜小鱼,我回来了。”他的目光迅地聚焦到我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清楚的光芒。但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写信的时候,都已经那么熟了,现在又开始摆出一副疏离的态度来,这个姜小鱼真是难以捉摸的个性。 姜卓掉转马头,向西边跑去,马蹄飞奔,两旁的景物迅地向后面退去。风咆哮而过,猛烈得我睁不开眼睛,可是身后仿佛长出了一双翅膀,洁白的羽翼抖动,像漫步在云端。他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小山,站在山顶上,能清楚地看见整个永昌城。攒动的人流塞满了规整的街道,处在远方,仿佛还能听到小贩和商家们响亮的叫卖声,宏伟的王宫金碧辉煌,光与影在和谐地交替,尊贵一览无遗。站在这个高度,似乎拥有了能纳入一切的视野,天地同生,万物并序。 “王,好壮观呢!”我兴奋地回头看他,他点了点头,迈步站到我的身后,俯身抱住了我。久违的怀抱,除了檀香,多了一种山野清新的味道。他的衣袖上似乎沾了露水,触手有淡淡的湿意,露出来的一只手上有两处清晰的牙印,我一看见,就烧红了脸。“真的消不掉了呢……” “为什么要消去?要留着属于你的任何东西。”他的气息一下子侵入我的耳窝,本能地抗拒,却被他牢牢地抱住,不许我动分毫。心在快地跳动着,阳光烧热了他的手,烫得惊人。他低哑着声音说,“想你,分开的两百八十三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你呢?”他的热气钻进我的衣领里,我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躲开,他却伸手把我转了过来,低头吻住了我。 狂热的气息夹杂着山间的清风,我的身体紧贴在他滚烫的怀里,意乱情迷。不知名的花香混杂在空气里面,空旷的四境仿佛转化成了鲜艳的花海,我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抱里,还想着咬紧牙关,不让这个可恶的家伙得逞。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吸允住我的下嘴唇,柔柔地舔吻着,就像冰糖般的甜腻,我忍不住轻吟了一声,他的攻势瞬间变得凶猛,舌头霸道地探入,席卷了每一个细小地方,狂热地追逐着我躲避的舌头,我根本就招架不住,只能无力地承载着他的思念和汹涌的爱意,任由他引领一个迷乱的世界。 “可恶!”他放开我的一瞬间,我抬起手想要打他,他迅地抓住,低头又是轻啄了一下,“你害羞的样子,让人想一口吃掉你。” “王!”我真的恼了,他却笑着把我按入怀里,“有时候孤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感觉到了吗?”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心房上,我的手掌覆盖了他所有的心跳声,还讷讷地问,“什么?” “我爱你。” 什么?我猛地一抬头,刚好撞到他的鼻子,他伸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我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他的呼吸离我的这么近,还带着温度的嘴唇几乎与我的贴在一起。“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要求那个第一的位置,但我想成为那个能陪伴你一生的男人。我想要你的笑脸,想要你的依赖,想要你的眷恋,我在思念的煎熬里面明白了,这是命定的羁绊,我逃不掉了。” “王……”我闭上眼睛,眼角灼痛,那是泪水即将涌至的征兆。他说“我爱你”啊,他说他只是一个男人,他想要陪伴我一生……我的心为他颤抖了,很多东西零落成泥,还有很多感情从记忆的深处通过血液凝聚到心房,成为一个强大的光点。幸福的飞鸟,似乎掠过心湖,我能捕捉到她美丽的青羽。 可是有一双眼睛,在心湖的最深处盈满了泪水,那是比子夜还要浓重的颜色,却有千年积雪深处,最纯澈的精魄。疼痛,把荡漾的心湖冻结成冰,而后碎裂,连同那双黑眸,一起刺入了心头。“我……”我开口想要说话,他却伸手捂住我的嘴巴,摇了摇头,“现在的答案我不想听,我会等,哪怕最后你选的还是他,我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山边。临风而立,有一种振翅欲飞的快感,崖边伸出的几桠枯枝,顽强地抵御着寒风。他的手指着追云王宫,脸上又有了君王的威严和自信,“告诉孤,你还要飞吗?” 我用力地点头,“要,要飞得更高。” 他低下头来看我,眼中有一道光,是宠溺,是欣赏,是放任,是一种巍峨高山所承托的力量。他迎着风说,“孤为你守着天空,如你所愿地飞吧。” 那一刻,他的眉目,身影,全部都印在了我心里。什么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知道就算哪怕有一天摔断了翅膀,只要有他在,天空就在。“王,我可不可以留着无冶县令的官服?”我握了握他的手,柔声地问。 “为何?”他把外袍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寒风都被温暖的体温阻挡在外,我低下头说,“因为我想留着当纪念,无冶的一年有我极珍贵的回忆,还有……” “还有什么?”他追问。 我看着他手背上的牙印,轻轻地说,“还有,想要留着那上面你亲手缝的扣子。”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凝望着他,“它陪伴了我三百多个日日夜夜,见证了我的成功和喜悦。每当我抓着领口的扣子,那从你的指尖遗留下来的温暖和力量,支撑着我全部的信念和理想。谢谢你。” 我们在山风中相拥,我在心里轻轻地对他说,其实你都有了,我的笑,我的依赖,还有我对你的眷恋。只是请允许我自私地保存着那份埋藏在心底的爱,就像你对我的坚持一样。 他把我送回了在锦园的住所,临分别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知道你的身份以后,越不放心让你跟叶文莫还有苏天博同住,不如……” “不行!我就要住在这里!”我皱起鼻子,他看着我的表情愣了一下,思绪似乎飘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飘远的目光闪烁着零碎的光芒,光芒在凝结着一个人的影像。“王?”我叫了他一声,他的眼睛倒映出了晚霞迷离的橘色,“那就住在这里。”他摸了摸我的头,转身跨上了马,“对了,晚上的时候,应人杰与苏天博可能会有矛盾,你这个大红娘要帮忙。” “为什么会有矛盾?”我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察觉到的时候,脸一红,马上松开。 “回来不就知道了?”他拍了拍我的头,卖了个关子,策马离去。 苏天博他们不是去王宫等待嘉奖了吗?为什么会有矛盾?他这么说,是知道什么了吗?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连夏夏站在我身边都没有现。 “小姐啊,人都走了,还看呢!”她笑着打趣我。 “夏夏,你们家湛锋不在你就翻天了?小姐我治不住你了是不是?!”我狠狠地瞪了夏夏一眼,夏夏脸上的光芒却黯淡了下来,“小姐……”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无冶的时候,她每天看着苏天搏和应人杰出双入对,而她跟湛锋却碍于“男人”的身份,连走在一起,都要刻意保持着距离,真的是委屈她了。“夏夏,我去跟王说……” 夏夏打断我,“小姐啊,至少,我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你呢?” 我的手握成拳,压在心口的地方,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逃避,你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的,不是吗?” “夏夏,我累了。”我挥了挥手,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夏夏在我身后轻轻地说,“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小姐,你说的,都忘了吗?” 我加快步子,逃也似地冲进了院子。一到院子,我就惊呆了,离开的时候还杂乱不堪的庭院完全变了模样,在这样的时节居然仍是热闹非凡。院子里的那棵树已经长成,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来,“香樟!”我奔到树下,欣喜地仰望着树顶。阳光斑驳,一年前的午后,我曾经跟叶文莫说,以后这里既然是家,就要有家的温馨和漂亮。没有想到我离开一年,这个院子从原先的荒芜,到了现在的美丽,花团锦簇,草木繁殊,我们也都已经在宦海中成长。犹如这棵香樟树一样。 晚上,我在院子中等到了好消息,见到了久别的叶文莫,正三阶的官服,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稳重和英气,我以为文莫已经收敛了性子,谁知道他一见我,就扯起嗓子喊,“好你个小子!”那声音特别亲切,我的手与他的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苏天搏升为从二阶官吏,封户部掌簿官,湛锋官复原职,册威武大将军,而应人杰的嘉奖被压了下来。而且,应人杰与苏天搏看起来,果然是吵架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电池快没电了,一激动之下,就什么都没写,今天补上。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然后周末可能多更一些,大家都等急了吧,哇咔咔卡! 文部宗正(二) 苏天博温润的脸色有些苍白,一进院子,就坐到香樟树下的石凳上,不看应人杰。夏夏走到应人杰身边拉住她,可是应人杰的脾气一向是直来直往,“当将军怎么了?我在无冶的时候当副提辖都当的好好的!我在西地也是校尉!” 苏天博看了她一眼,“人杰,你也知道,现在朝廷中的情况。虽然已经废除了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的律令,但是你要让士兵们在你的统帅之下,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你……” 应人杰完全不以为然,“我真不懂你们昊天王朝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天博,我原先以为在你的眼里男女之别也没有别人那么严重,现在看来我错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在外面抛头露面!”应人杰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院子,我忙给夏夏递了个眼色,夏夏追了过去。 我和叶文莫坐到苏天博身边,文莫把今天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封赏到应人杰的时候起了些波澜。因为应人杰是女子,而且来自西地,大多数朝官并不同意姜卓对应人杰的封赏。关键时候,姜小鱼站出来为应人杰说话,总算是力挽狂澜,平复了朝官们的反对,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苏天博却突然要姜卓收回成命,应人杰哪能想到自己的爱人居然带头反对自己?于是两个人一路吵了回来。 叶文莫说完,拍了拍苏天博的肩膀,“天博,你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她们哪里知道做官的艰难。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谈谈!” 苏天博摇了摇头,看向应人杰离开的方向,“文莫,你不知道人杰的个性,她太好强了,我是不想她做官后得罪重臣。天朝毕竟不是西地,民风不如西地开放,男与女相等根本就不可能啊!” 听到他这样说,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无名火狂烧,叶文莫吓了一跳,拉着我问,“守一,你做什么?干什么突然站起来?还这样看着天博?” “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女人!”我狠狠地甩开叶文莫拉着我的手,大声地叫了起来,“昊天律废除女子不能读书习字的时候,你们心里是反对的吧?男尊女卑了这么多年,你们根本不可能从心底服气女子就是可以跟男子一样!” “守一,你怎么了?”苏天博疑惑地看着我。 叶文莫也说,“是啊守一,我在说女子不得在朝为官,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因为我……”我一激动,差点把我就是女子说了出来。但我知道我不能说,我说了之后,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我理解应人杰,但如果苏天博坚决不同意应人杰做官,我知道以应人杰对他的感情,一定会放弃这个机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缺口合上,因为它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多让女子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平静地说,“天博,我问你,在你心里女子和男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天博想了想,“其实我对于女子并不是守一你想的那样,但打战领兵的事情,毕竟……” 我打断他,“你觉得应人杰是不是一个人才?” “当然是!”苏天博站了起来,口气稍稍拔高了一些,“人杰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不要说是在无冶的时候,就是在西地的时候,她也没有落于人后。可是守一,我爱她,我不能让她承当不必要的风险!” “天博,你错了!”我迈前一步,“爱她就更是要让她施展自己的抱负,你折断她的翅膀并不是为她好!” “可是,在那么多武将当中,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自处!你不要忘了,她不仅仅是应人杰,也是一个女孩子!”天博几乎是叫了出来。叶文莫连忙起身,挡在我们两个中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是兄弟,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守一,文莫这也是为了人杰好,你说女孩子成天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如……” “我会让她证明给你们看的!”我握着拳头,坚定地说,“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应人杰不是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苏天博,你的爱太自私,太狭隘了,你们根本就不懂得,就算是女人,也有自己的梦想!”我喊完,转身就跑了出去,我要去找姜卓,我要他告诉我,我是对的,我要他告诉我,他们都是偏见,我不信应人杰的前途就这样折毁了! 追云王宫灯火通明,就算是夜晚,白天站在山顶上看到的那种尊贵和恢宏也没有因为阳光的隐退而减色半分。湛锋已经官复原职,所以我来到逐日宫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正带人巡逻。湛锋果然还是适合穿着金黄的盔甲,站在逐日宫前。他强健的体魄和统兵的气魄注定了他显赫的位置,无冶县的提辖着实是委屈了他。他看到我,上前几步,喜道,“毕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点了点头,“湛锋,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嘉奖的事情,你知道吗?”“恩,知道。”湛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也有一点看法。” “什么看法?”我忙问。 湛锋把身后的人挥退,走近了说,“其实我觉得,当将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本事,做什么都可以。就像大人你一样。”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叹道,“想不到你也这么开明,比苏天博好多了!” 湛锋挠了挠头,憨笑道,“不是我开明,真正开明的是陛下。”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逐日宫的方向,“陛下才是真正有大胸襟的人。还有陆小子,我只是耳濡目染罢了。何况大人,我是真的佩服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相信,一个……可以做的这么好。”他刻意省略掉了那个词,但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湛锋,你忙吧,我去找他,我一定要为应人杰争取这个机会!” 我急急地向前跑去,依稀听到湛锋在我的身后说,“其实你不去,王也会争取这个机会。哪怕是为了你,他也会争取。” 逐日宫静悄悄的,以前来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到很多内侍宫女,可现在好像一点人气都没有了。我走到宫门前,看到一个人跪在那里,仔细一看,居然是红惜彤。夜晚有些凉了,她穿得很少,一身薄薄的素纱长裙,脸上脂粉不施,少了印象中的柔媚而多了一点淡雅。两个宫女在她的身后团团转,我靠近了一些,才感觉到自她身上传来的凉意,还有那苍白憔悴的脸色。 我关心地问,“红妃娘娘,你怎么跪在这里?” 她抬起头来看我,涣散的目光缓缓地聚焦到一起,惨淡地扯开一个笑容,“毕大人。”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目光转向幽暗的宫门,仿佛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存在一样。 “大人帮忙向陛下说说情吧,娘娘已经这样跪了很久了,可陛下就是不见。都快要一年了……娘娘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宫女大着胆子上前来,小声地禀报。我一惊,脱口而出,“你说陛下一整年没有见红妃娘娘了?” “是啊,大人刚回来所以不知道吧,陛下这一整年都没有找过人侍寝,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而且上次听说有个女子在花园里面企图引起陛下的注意,可被陛下杖责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陛下了。”那似乎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宫女说起来,表情还是颇为忌惮的。 这个时候言默从宫里面走出来,宫女连忙给他下跪请安。红惜彤的目光中有满满的期待,可言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娘娘,小的说过了,不要再跪了,陛下是不会见你的。”听了他的话,红惜彤的眼眶迅红透,低下头不说话,但也不起身。言默摇了摇头,看见我,笑了一下,“大人来了?请随小的进来。” “你……知道我要来?” “小的不知道,但是陛下知道。”言默说完就转身进去了。我跟着他进入宫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转身回头看了红惜彤一眼,一朝得宠,天下皆知,她曾经是让所有人都嫉妒的女人,而是命运之神似乎不再眷顾她,她的未来就像宫殿前灰蒙的影子一样,暗淡无光。 宫内更加地安静,本来简朴的摆设因为没有人气而有些清冷。姜卓坐在书桌后面,桌上的奏折堆了厚厚一叠,他脸上都是疲惫,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宁神。整个大殿没有一个人,这让我想起了陆弘熠诡异的府邸。 “王,您看谁来了?”言默上前喊了一声,他应声睁开眼睛看过来,笑道,“你来了?” 我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朝着他跪了下来,“王,臣不想看着应人杰的才华埋没在这里。臣带她离开西地的时候曾经允诺过,臣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她,臣不想要食言!” 言默看了姜卓一眼,就退了下去,姜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拉起我,“不要跪在地上,天很凉了。” “可是,你就忍心让外面的那个女子跪那么久时间吗?”我抓住他的手臂,“她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要为难她。”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她每天都要在门口跪,怎么说她也不听。” 我咬了咬牙,“你让她爱上了你,现在又这样抛弃她,算什么呢?王,你太残忍了。” 他望着我,嘴角扬起了温柔的笑意,“爱情都是自私的,我爱你,所以我是属于你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只属于你,再也容不得别人。”他的手抚着我的脸颊,眼中有一抹苦涩,“其实你何尝不残忍?因为你爱他,所以你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人。无论是我,还是夜朝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新撒,好吧,是今天。 文部宗正(三)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宫灯橙黄的光线中忽明忽暗,我自知理亏,就转移了话题,“王,关于应人杰……” 他接着我的话说,“我打算让她后天在殿前比试。如果她能连胜三场,那么苏天博就应该没话说了。” “王,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应人杰做官的吗!”我欣喜道。 “当然。你也说了,应人杰是个将才。”他起身,走到书桌后面,俯身在桌子上翻找什么,找到了之后挥手让我过去。我凑近一看,现是一份墨迹未干的圣旨,下边已经盖好了红色的王印。 “给你猜个东西如何?”他扬了扬嘴角,“猜不中要受罚。” “罚什么?”我警觉地往后挪了挪,“不猜行不行?” 他伸手把我拉到身边,笑着说,“我又不会吃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你对下一任的无冶县令没兴趣,恩?” “无冶县令?!”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一脸得逞地望着我,很显然是一早就知道我对这个有兴趣,而且,这个男人天生很自信,他知道我绝对猜不出来。我耷拉着脑袋说,“好吧,我猜不出来,怎么罚?”他忽然侧仰起脸,凑到我面前,我连忙大叫了起来,“喂,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上次在山顶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大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啊,半分都不肯退让么?拿去,看完你就明白了。免得说我以老欺小。”说完,他把圣旨放在我手上。听到他说以老欺小的时候我本来很想笑,可又实在好奇手中的圣旨,就强压了下来。 “王,你居然提拔王鹏当县令?县丞是杨顶天!可是他们并没有参加文试,没有任何的官凭啊?这样子恐怕哪以服众吧!”圣旨上的内容让我十分地意外。 他叹了声,“你啊,去赴任以前,都不看王榜的吗?王榜颁布了新的官吏选拔制度,就是为了缩短文试太过繁杂的程序,而直接有效地提拔一些有才能的人。泥鳅和我在无冶县的时候,都注意观察了王鹏和杨顶天,现他们治民用的是真心,这种品德非常难能可贵。会读书的不一定能做个好官,而王朝需要的是体恤百姓的好官。”他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迅地写了起来,我第一次看他写字,虽然觉得他跟姜小鱼的字写得很像,但姜小鱼的太过于秀气,他的就霸气十足,有一种跳脱了笔锋的恣意。 我捏着圣旨,想了想说,“皇上,还是让他们参加来年的文试吧,毕竟这么多年,只有通过文试才能被认可为真正的官吏。” “无冶万事开头,既然已经放权自治,县令自然也要别出心裁。”姜卓写好了之后,把纸放入一个信封之中,语重心长地说,“无冶新令在实施的过程中肯定还要面临很多新的问题,你开了个好头,但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展我们都不能预料,所以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把这个位置干好。”他侧头看我,“我并不是徇私,我是一个爱着你的男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君王,这点不会改变。” 我为此刻隐匿在他目光和眉梢之间的风采心折,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碰触他的眼角,他伸手抓住我,一下子就把我扯进怀里。“听说你还只有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调戏明皇了?”他靠得我很近,嘴唇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脸颊,那种让人折服的帝王之气似乎只是刚刚的幻影。 “我什么时候调戏他了!”我皱起眉头反驳,可是脸却红透了。 他敛住笑,故意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告诉我,不调戏他,以明皇之姿如何能看上一个小土豆?” 土豆?!夜朝夕居然敢告诉他!“我靠得是人格魅力,人格魅力!”我恼怒地去掐他的脖子,他忽然收住我的腰,趁机亲了我一下,很认真地说,“我也会的。” 什……么?我要掐他的手软在他的肩膀上,姿势就像在搂着他的脖子一样。可我没注意到这些,只是问,“什么你也会?”他扯了扯嘴角,手掌紧贴着我的脸颊。他的眼睛变成了极深沉的蓝,那旖旎的色彩牢牢地咬住了我的目光,“如果你是在我的身边长大多好,我也会爱你疼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何况,你本来就是我的!” 我像受蛊惑一样,闭上眼睛等着他靠近的吻,灯火躁动不安地摇曳,我跟他的呼吸默契地融合在一起,就像延续了前生的缠绵。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味道和他的拥抱,就像习惯不把他当成君王,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也许,我已经有一点点喜欢他了,一点点。 有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我连忙推开了他,尴尬地退到了一边。 来的人是湛锋和湛虏,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看了多久。他们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起向姜卓行礼。 “石头,你来了?坐。湛锋也坐。”姜卓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异常,反而很大方地招呼他们入座。我知道他对湛虏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如果说陆弘熠对湛虏的是喜欢,那么姜卓对湛虏的就是依赖,这跟他提起阿七的时候眼中涌动的感情异常的像。 湛虏说,“王,最近兴起了神秘组织。断尘道。” “断尘道?”姜卓皱起眉头,“有没有查清楚底细?” 湛锋接着说,“陛下,这个组织总是在各地组织流民反抗官兵,而且不仅仅是我国,就连和国也屡遭他们的骚扰。据报,这个组织的总部在,北边。” “鬼狱之地。”姜卓的脸色往下一沉。这么多年我时有听到别人讳莫如深地提起北边,问过夏夏,夏夏也不肯说,今天我终于有幸听到了,却终于明白了众人绝口不提的原因。 湛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王,您把那件重要的事情跟她说了吗?” 湛锋摸了摸脑袋问,“哥,什么重要的事情?跟谁说?” 湛虏的目光转向我,平稳地说,“不日,和国将派来使者与我朝商议贸易等问题。主管外交的文部宗正负责接待的事宜,而且使团由明皇亲自带领。” 我只觉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一口气差点没有缓过来。湛虏的意思就是说,聂明烨将要来永昌了?而我这个新任的文部宗正负责接待和国的使团?这不是真的!我迅地看向姜卓,姜卓也正看着我,那抹蓝色的幽光极复杂地涌动着,有一种情绪犹如一粒露珠滚落叶面,稍纵即逝。 姜卓似乎在等待泥鳅,湛锋退出去巡逻,石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喝着茶。他有文官的风雅,我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到微笑以外的表情,但是,他的目光在看不同的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他看陆泓熠的时候,是宠爱的,看姜卓的时候是亲近的,看我的时候……我能理解为,那是一种淡淡的怀念,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暗含在眸光的深处。 我满脑子都是聂明烨要来永昌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个断断续续的谈话我基本上没怎么听。言默又上来添了几次茶,最后实在忍不住,提醒了下,“大人,晚上喝茶太多,对身体不好。”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陆弘熠就来了,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东西,银色的大眼睛秋波一样地流转。他把东西一下子都放在姜卓的桌子上,抬手抹了抹汗,“王,这次的文试波折真的很多,而且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姜卓随手拿过一分绢帛翻看了起来,“什么波折?” 陆弘熠双手背在身后,跟孩子一样调皮地说,“大宛府有一名试子是个女的,而且她明目张胆地参加考试哦……” “女子参加文试?不是不被允许吗?”我脱口而出。 陆弘熠摊了摊手,依着湛虏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就喝。湛虏摸了摸他的头,他附在湛虏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湛虏笑着点点头。他这才转向我,“没办法,人家拿出了一套套的证据,还说既然陛下废除了昊天律中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的律令,那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参加文试?而且这个女子出身显赫,所以当时大宛府的官员就让她进了考场。” 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便问,“这个女子是谁?” “苏天博的族妹妹,也是未婚妻,苏丽秀。”陆弘熠很肯定地说,“县令大人应该认识这个女子吧?” 他那么问我,摆明了就是知道苏丽秀曾经去过无冶县,如果我矢口否认,好像在隐瞒什么一样。想起那日在无冶见到的那个俏丽的女子,我丝毫不怀疑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于是,我如实回答,“这个苏丽秀确实去过无冶,我见过她。但我确实不知道她……” 陆弘熠打断我,“大人,无冶县的弘文会你还记得吗?你知道弘文诗集中,最出名的那个女子的名字吗?” 我摇了摇头。回忆起来,当初四仙楼内的确传出了很多很多优秀的歌赋,但是有一个女子特别的出众,几乎折服了八宝楼内所有的男子,她的名字我好像听王鹏提过,但是忘记了。陆弘熠这么提起来,我觉得有一些蹊跷,“难道,大人你想说的就是……?” “是的,那个女子,据说真名就是苏丽秀。我特意把她的卷子从大宛府提了上来,王你看。”陆弘熠起身,从厚厚的一叠卷子中取出了一份递到了姜卓的面前,姜卓打开仔细一看,点了点头,“看这笔力,不是一年半载能够练出来的,看来这个苏丽秀也是自小就饱读诗书。” “还有啊,王你看这个。”陆弘熠又找了找,抽出了一份卷子。我现下才有些相信治国星是事事亲为了,他天天都那么忙,可漫长的文试,他从会试就开始关注着,还把优秀的卷子都看过了一遍。也难怪夜朝夕不想做官,有一个陆弘熠,姜卓该把夜华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这是谁?”姜卓站了起来,他的眼中放出了那次文试看到《望岳》时的光彩。陆弘熠眨了眨眼睛,“王,说起来这个孩子毕大人也认识呢。” “你也认识?”姜卓看向我,我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否认。但看到陆弘熠的目光,又觉得不对劲。等一下,我走到姜卓的旁边,探头一看,“难道是晴暖?” 陆弘熠马上点头,“是的,这就是无冶县的沈晴暖!这个孩子了不得,一张卷子,被千里迢迢地送到永昌,涵谷府监考的老头都对他刮目相看!” 姜卓的眼中都是激赏之色,他自己本来就文武双全,对诗文也很有研究,看来晴暖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满十四岁的沈晴暖,那个有着腼腆的笑容和梅花一样风骨的少年,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不久之后,他站在明光殿上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不会忘记,那个少年曾跟我说,他有一个梦想。 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会天,陆弘熠询问了一些无冶县政令实施的情况。临走的时候,我拉住姜卓,轻轻地说,“红妃毕竟是女子,天这么冷,会病的。唯一并不是去伤害,如果你的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绝望之上,我不要。” 他点了点头,低头亲了我一下,“回去的路上小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到他的话,陆弘熠一怔,湛虏的笑容更浓了一些,但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就俯身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尽力尽力…… 文部宗正(四) 我也准备告退,他却拉着我的手,让我等一下。“言默,去取一件披风来。” “不用了,我不冷。”我摇头想要叫住言默,他却给了言默一个眼色,言默就不再迟疑地退了下去。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笑的问题,忍不住问道,“王,你一年都没有碰过女子了,不会……难受吗?”想到之前我当少常侍的那会儿,他可是几乎天天都离不了女人,这会儿突然性情大变,也难怪宫里宫外流言漫天,连湛锋都误会了。 “怎么,你担心我?” 我学着无冶县那个军官的口气说,“是啊,陛下是王朝的朝阳,恩泽广布全国,要是有个什么……王,要不今天晚上还是招红妃娘娘侍寝吧,您看如何?”我刚说完,头上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痛死了! 他不怒反笑,忽然凑近我说,“孤觉得毕卿的提议甚好,孤近几日寂寞难耐,不如由毕卿相陪?” “不行!我是男的!”我下意识地抓着衣领往后退了好几步,正好撞到进来的言默身上。言默迅地退到一边,然后恭敬地把手中的披风交给姜卓,淡淡地问,“王,何事这么好笑?” “在调戏土豆块。”姜卓看着我,戏谑地说。 我气得一转身就走,他迈前几步抓住我,硬是把披风给我披上。说来也奇怪,这个披风的大小居然刚刚好,不像是他的尺寸,反而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他严肃地说,“好好好,别生气,不是调戏土豆块,是爱护土豆块,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我气呼呼地冲出大殿,连告退都省了。欺人太甚,还有那个夜朝夕,没事为什么把土豆块到处乱说! 第二天,我跟苏天博还有叶文莫同去上朝。我跟苏天博当做什么事情也没生,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走到明光殿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姜小鱼,他正被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围在正中间,眉头轻轻地拧在一起。只听其中的一个老大人说,“殿下,微臣的孙女女红样貌都很出众,永昌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看是不是约个时间……”另外的一个老臣推开他,“老臣的孙女比他家的好,问问这王都谁不知道……”“你的孙女好什么,我的小女儿才最好!殿下……”那几个官员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看他们身上穿的官服,品阶都还不低。 我看到姜小鱼的眉毛越来越靠拢,眼中的蓝光越来越盛,看来他是快要脾气了。果然,他按了按额头,甩袖走出了包围圈,看到我们三个在一旁偷笑,不悦地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还不快过来帮忙? “哈!天博,殿下早就过了十六岁了吧?”我故意很大声地问苏天博,苏天博会意地笑了笑,回答说,“是的,再有几个月就十七岁了。” “为什么陛下都不着急给殿下找个正妃呢?”我又问站在我右边的叶文莫,叶文莫很配合地摇头,“不知道啊。不过以大殿下的年纪是应该找个正妃了,陛下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有殿下你了。”听叶文莫的口气,似乎与姜小鱼私交不错。 姜小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忽然想起了烤糊的桂花鱼,心中狂肆大笑,面上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一本正经地说,“恩,文莫所言甚是,几位老大人此举真是功在社稷啊!”一旁的几个老臣听我这么说,本已打算作罢的,这下又鼓起了勇气,重新把姜小鱼围到中间,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我正打算趁乱溜进明光殿,却被姜小鱼很大声地叫住,“宗正大人,麻烦你留步一下。”字字句句都像刀片一样凌厉,看来鱼怒了。 “哎哟,微臣肚子疼。”我转过头痛苦地扭了扭脸。哼,谁叫你跟我撇清关系,我不帮你,我说什么也不帮你!“对了,众位大人,殿下好像比较喜欢美女哦。你们一定要多介绍一下貌美如花的女子给天朝最为英俊的大王子殿下,小臣先告辞了。”说完,我一溜烟窜进了殿中。 “毕守一!”姜小鱼在喧闹的人堆里面近乎咬牙切齿地喊,我摊了摊手,装作没听见。 时隔一年,再度站在明光殿上,我对这里由最初的敬畏,到现在的欣喜。上好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印照出殿内金碧辉煌的红漆盘龙柱,高高的鎏金横梁,还有重重叠叠的人影。我与五部卿还有御史台上大夫一一抱拳行礼,就走到了文部太常的身后站定。他们看我的目光很奇异,围绕我,苏天博和叶文莫三个人的议论从进殿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我对于他们夹枪带棒的恭维很不受用,索性学泥鳅闭目养神,也省得烦心。 今天比较特别的是,对面武将列的几个武将居然扯着嗓子争吵了起来。因为昊天的兵政分离,所以文武一般各自为政,自湛虏而下,分别是五个大将军,大将军之下是三十一个提督,以永昌提督最大,独立于其它三十府的提督存在。这些提督轮流进明光殿当值,平日无事就在各自的辖府操练兵事。 在朝堂上一直没有大动作的湛虏,终于转头看向争吵最凶的几个武将,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武将们迅地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不服气的,还在暗中互使眼色较劲。我现无论朝堂之上争吵得多厉害,文官之间的议论多热烈,永远都不关陆弘熠的事。就算是闹得最凶的内史,在看到陆弘熠的时候,目光都有一种打心眼里面的敬畏。陆弘熠对湛虏咧了咧嘴笑,然后对着文官列重重地咳了两声,整个明光殿立时鸦雀无声,只有啁啾的鸟鸣时不时地掠过门外。 不一会儿,姜小鱼尚算从容地迈步进来,后面跟了一群的老头,脸色都不好看。文官武将都向他俯身行礼,他有些气恼地瞪着我,眼睛里面的蓝光像极了某个人在耍阴谋诡计的时候。他走到泥鳅的身旁站定,虽然隔了好几个人,我还能感觉到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我严肃地板起脸,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终于摆了这条鱼一道。 此时,内侍高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百官集体下跪,三呼万岁后起立,然后随着那抹身影的移动而渐渐地转向北面。所有人垂眉敛,饶是刚才叫嚷得最凶的几个武将也都停止较劲,乖顺得像只小绵羊。他仿佛踏着五彩祥云而来,袍服上向阳的布面有闪耀的光泽,金丝绣的龙栩栩如生,沾染了主人的霸气,似要从袍面上飞起。我离他这么近,离那高高在上的王座那么近,想到一年前自己离开时还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终于是靠近他了。 待姜卓坐定之后,站在我前面的太常卿马上出列,“启禀陛下,和国的明皇即将到达永昌城,是不是派遣文部宗正前去接迎?” 一听到明皇,本来安静的明光殿响起了小声的议论。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官员小声地说,“唉?明皇,是不是就是那个聂风!啧啧,听说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啊。我妹妹从懂事开始,就心心念念地要见他呢。” 另一个官员接到,“可不是,而且据说这个明皇温柔如水,平和似风,对所有的下臣宫人都很好呢。和国的大臣们拼了命地要把自己宗族中的女子塞进皇宫去呢。” 还有一个官员压低声音插了进来,“你们难道不知道一年前西地出了事吗?据说那个时候我们陛下也在西地呢。人们都传言,自那件事情以后明皇性情大变,已经不是原来的明皇了呢。” 最先的那个官员皱起眉,“真的吗?那我可要仔细观察观察。你们不知道,这个明皇可奇怪了,建国那么久了,一直悬置中宫,后宫里面据说仅有一名妃子!”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我的心中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只觉得胸闷难当,捂着胸口差点没有摔倒地上去。心底最深处那双盈满泪水的黑色瞳孔本来已经被我雪藏,可他们的话就像伸入事实背后的手,把真相一点一点地拖拽到我的眼前。我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我不敢再想那个人,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承接他给的任何伤害…… “太常卿,你另派人前去迎接和国的使团,文部宗正孤另有安排。”姜卓平稳的声音平息了纷纷的议论,文部太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领命退了下来。 之后的议事,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耳朵里不断嗡嗡作响。娘从上次离开之后,就绝口不提聂明烨的病情,我几次想问,都晦涩于言语。其实他若想不起来,对大家何尝不好,李湘兰说不定都有他的孩子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很乖巧……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有一日午后,他在燕塘关的池塘边,抱着我说,“以后我们就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相公你不想要多几个孩子吗?” “想,可是生孩子很辛苦。我娘生磬儿的时候,我爹在屋子外面急得团团转。我爱你,所以我只要你辛苦一次就好。”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柔,像怕惊扰了小动物一般平和。 言犹在耳,可没过多久,我就被他生生地赶了出来。聂明烨,这么久这么久,你有想起过我吗?哪怕只有一次,哪怕你的记忆全失,你可曾记得有一个人曾站在那衰败的池塘边日夜等待,只为了见你一面?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有一个内侍从明光殿外匆匆地跑进来。他高高的喊声一下子拉回了我的意识。 只听他说,“启禀陛下,和国的明皇在宫外等候进见!” 作者有话要说:聂明烨还是没出来哦,下一章,就是他了,大对决……但其实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十二点以前撒。我一定十二点以前!吼一声,天马流星拳! 人生若只如初见 姜卓只愣了一下,马上站了起来,“迎进来。” 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迅地聚集到我的身上,我紧紧地攥着拳头,恨不能从大殿上逃走,可是我不能,周围的人把我紧紧地包围住,我像被捆缚在蚕茧之中,动弹不得,呼吸艰难,只觉得像置身于火海中一样。 我默默地祈求老天,不要这么残忍,可老天爷没有听到我的祈祷,下一刻,有几个身影就步入了大殿。紧接着,大殿上响起了倒抽气的声音。他的眉目,表情,都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他只要往人群中一站,万物都会失掉颜色。 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梅香,我听到身旁的人用力地嗅,好奇地询问香味从哪里而来。我捂着嘴几乎要哭出声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竟踩到了身后的一个官员,他痛得大叫,“喂,你怎么回事!” 本来还被聂明烨吸引的众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周遭的气温仿佛一下子升高,我低垂着头,颤着声音对身后的人说,“对不起。”也许是声音中的哭腔太浓重,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古怪地看着我,我越地不知所措,浑身像脱力了一样。 “陛下,欢迎你远道而来。”姜卓忽然说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去,江小鱼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我身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我的视线。原先站在我左右的官员虽然奇怪江小鱼的举动,但没人敢说什么,都稍稍让开了一些。 然后,那个清泉一样的声音极轻柔地响了起来,“陛下,得见天朝,三生有幸。”一时之间,只觉有春风过殿,似乎所有人都畅快地舒了口气,就像站在绿野上享受自然的清新。可那声音,是尖锐的匕,狠狠地刺入我的心脏,鲜血淋漓。 他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我只想离开这刻骨熟悉的梅香,只想逃脱此刻犹如蒸笼一样的明光殿。过了一会儿,文部太常忽然大喊了一声,“宗正,你怎么回事?和国贵宾在此,你怎能如此怠慢?把我天朝的威严置于何地!”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向我齐聚,我知道再不能躲,只能一步步地从江小鱼的身后走出来,走向大殿的正中。那短短的几步路顷刻之间变得漫长,仿佛我艰难地走到他身边的十年。每一步,都有我的期待,每一步,都是我的回忆,每一步,都是我的痛苦,每一步,都是我难忍的辛酸。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淡淡的墨眉,犹如名家精心描就,俊挺的鼻梁,有精雕细琢都难以呈现的美感,薄薄的嘴唇,像花瓣一样诱人,还有那双眼睛,那双一直深藏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黑眸,此刻正看着我。 “小……”站在他身后的陈宁远差点叫了出来,但只是一瞬,他就咬牙低头,恢复了沉默。 他看着我,我望着他,似乎是寂静无人的狂野,只有两个人相对。我从他的眼睛里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我设想了无数次的再见,在他的扭头而去的瞬间,破碎成难圆的镜面。他仍然不记得我,我于他,不过是一个曾经认识的陌生人。造化弄人,老天爷残忍地把所有的伤痛加压在我一人身上,惩罚他曾经对我倾尽生命的爱。 “外臣,毕守一,拜见,明皇,陛下。”我咬着牙跪了下去,像所有臣服在他脚下的人一样。 “这位是?”他淡淡地问着姜卓,姜卓似乎在看我,听到他的提问,忙说,“这位是我朝的文部宗正,上届文试的状元,毕守一。” 装作不认识吗?你明明知道我就是戚璟萱,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那个日日在池塘边只求见你一面的女子,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你为什么还可以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问我是谁!聂明烨!你把我的十年当笑话一样践踏吗…… “不如由孤陪陛下参观追云王宫如何?”姜卓提议。 “那就有劳陛下了,朕一直听说追云王宫冠绝当今,今天终于有幸得见。”他说着,就转身和姜卓一起走了出去,没有多看我一眼。 “王儿,你同来。毕卿似乎身体有所不适,苏卿和叶卿先送他回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姜卓回过头来说,苏天博和叶文莫立刻退出了陪同的行列,走到了我的身边。 满是人的大殿只剩下我们三个,我的心就像被狠狠地摔倒了地面上的瓷器,刺耳地碎裂。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拉起我,扶着我走出明光殿。“守一,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会……”叶文莫要说什么,却被苏天博摇手阻止,殿外的阳光太刺眼,我只觉得一片刺目的白茫,便无力地昏了过去。 梦中,我一直在流泪,最后被喉头难耐的苦涩弄醒,坐起来咳嗽。原来已经回到家中。 “小姐,你怎么样了?”夏夏扑过来拍我的背,我却一把推开了她,沉声道,“出去。” “小姐,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夏夏朝我跪了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用力地一挥,喝道,“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夏夏愣了一下,一点点地松开我的手,忽又紧紧地抓住,“是他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你哭死,难过死,只要他没有记忆,就绝对不会心疼你一下!小姐,你不要为难自己啊!” 我狠狠地甩开她,她一下子摔倒了地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明白!” “大人!你疯了吗!”湛锋从门外冲了进来,抱起地上的夏夏,紧紧地护进怀里,“你为什么要拿夏夏出气?她从头到尾处处都护着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大喝了一声,湛锋抱着夏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奔下床,“砰”地一声甩上门,然后靠着门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我心中的野兽只为他而生,为他而长,我不知道哪一天如果关不住它,它会不会冲出来将我一口吞下腹。那样多好,也许这一次我不会再见到死神老头,而是直接步入轮回的大门,生生世世地把他忘掉。我不会因为一声“萱儿”而泪流满面,不会因为他的漠视而痛不欲生,不会因为誓言而禁锢自己的心,不会因为约定而勇敢地一个人去走。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了,相公,我不要再为你哭了,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抱着膝盖放声大哭了起来,让我再放纵自己一次,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希望自己记得深爱着你,再也不希望你忆起十年的点点滴滴,无论是蝴蝶谷的约定还是燕塘关的誓言,就让他们随你的记忆幻灭吧。 “大……公子?”夏夏在门外吃惊地喊了一声,我跳起来迅地拉开门,刚好看到他转身的背影。他急急地向外走,我哑着声喊,“明烨哥哥,你全都记起来了对不对?”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走得更快,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门口。我赤着脚追了上去,在凛冽的寒风中浑身冻得抖,他走得太快,我根本就追不上,最后只能大声地冲那抹背影喊,“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你说你要给我一辈子的!聂明烨,你给我站住,说清楚……说清楚!” 他终于停住了脚步,但还是没有转过身来,落寞地站在夜路的尽头,遮挡了远处微亮的一点光芒。他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身子有些颤抖,我哽咽着说,“为什么装作记不得我却还要来看我,你的心肠就不能再硬一点吗?你就不能再装得像一点吗!” “萱儿……”他终于转过身来,夜的浓重在他的目光中散去,他几步走到我的面前,脸上终于有了熟悉的那种感情。他抬起来手来,想要触碰我的脸,可却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我们之间明明靠的这么近,却像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这才现泪水已经流满了他的脸,他低下头轻声地说,“萱儿,我应该坚持的,这样或许能把你的痛苦减轻一些。我多想像以前一样抱着你,跟你说我可以把我的一生,全部都交给你。但是,我现在连碰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不配做你的相公,我不配被你放在心里,因为我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哦…………多了一分钟,怎么办呢》 关于聂明烨这个问题,烟本来的情节设定比较复杂,就是能够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写到他恢复记忆,但是,出于剧情考虑,所以烟打算把回复记忆那边留到这一卷的番外。至于聂明烨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不做出选择,为什么这一次使团是由他亲自带领,他为什么会装作不认识阿宝,却最后又到阿宝的屋外看他,难道没有人好奇他怎么知道阿宝住在哪里的撒?先说这么多,烟码下一章。我估计从此,将有很多很多的人不喜欢聂明烨。烟对他其实是最狠心的,比夜朝夕都狠心。但是从心底,我还是心疼他。阿宝可能有的时候会没出息一点,但没出息是因为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放下去。 ~~~~~~~~~ 中间的故事有些复杂,留待番外吧。 柳暗花明 虽然我早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一天,却还是抵挡不住让我苦痛的绝望。寒风更凛冽了一些,脚底的凉意窜上心头,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不过是一年的时光,也许于我们,已是一生的距离。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地面上,眼睛的温度是比深秋还要冷的冰凉。我们之间也终有相对无言的一天,空气中熟悉的香味似乎在告知着什么都没有改变,明明站在眼前的,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可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男孩还是女孩?”我说话,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他依旧低着头,眼睛只是盯着我的脚,然后缓缓地说,“男孩。”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强忍着没有说,只是嘴巴紧紧地抿在一起,眼中的悲色更重。 “太好了,你终于后继有人了。”我挤出一个笑容,说着由衷而又苦涩的祝福。其实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因为上天安排的相遇而走到了一起,直至今日,我忽然有些无力,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一段已经没有未来的感情。只是那个关于开花结果的梦太美,我不愿意自己轻易醒来,也不愿看那棵心野上经年茂密的树一下衰败而亡。 “为什么想起来了,却不来找我?你在那一刻已经做出选择了,是不是?”我逼近一步,他却倒退一步,我的心一凉,生生地愣在了当地。他总是温柔的眉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灰败,就像上好的山水画忽然被成片的墨迹污染,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他已经不是他,我们也不再是我们。 情愿他忘记,也好过清醒地面对疏离。 “是,我做出了选择。所以,你忘记我吧。”他忽然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我,嘴角颤了颤,还是接着说,“我选择了兰儿和……孩子,错误已经造成。我们……我们,”他扭过头去,声音是从齿缝间传出来,“就到这里吧。” 他的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生硬,干净利落地掉在我心里。心中燃起了一把大火,那棵大树一下子被吞进烈火里,从它萌芽到开花的点点滴滴,都化成了灰烬。我紧紧地咬着下唇,才没有让那股涌动的酸意,模糊我的眼睛,“那并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你没有记忆……如果你……” 他迅地打断我,“不要再把我放在心上,不要再记得我们的誓言,萱儿你听好,我的心里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之前因为我没有恢复记忆,让你还有所期待,那么现在我很认真并清楚地告诉你,我……不再爱你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双手抱住胳膊,只觉得寒冷铺天盖地袭来。那六个字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中,刺激着每一个神经,每一点爱意。我仿佛有无数应该做的事,应该怒,应该大哭,可除了彻头彻尾的寒冷,我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也许从我离开丽都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爱是不能够错过的,相爱的人就像一一对应的齿轮,错过了一个,便每一个都错了。 我的脚已经被寒气侵袭到麻木,我甚至想要转身走掉,不再说任何能够把伪装的平和撕裂成伤口的话,但我的内心深处还有最后的一抹执拗,“你,是认真的吗?你只要回答是,从此,我们就再无瓜葛。” 我低着头等他的答案,脸色渐渐地在寒气中苍白。如果此时有人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一定会以为看见了女鬼。虽然我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可等待的过程就像把灵魂拖拽了好几十米一样。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沉默着,我不想看他此刻的表情,不想追究中间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十年对于他是一句话就可以泯灭的爱恨情仇,我不会再强求。 很久,我几乎要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说,“我……是……认真的。” 原来悲伤到了极致不是哭泣,而是平静,原来很努力地走到尽头看见的不是圆满,而是离愁。我抬起头看着他,对他轻轻地一笑,“好,那你要幸福。” 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渐渐地走远。我仍然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道背影拉开了一幅长卷,时光为纸,回忆做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那一夜在花园里面,我抱着他说,不要害怕哦,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那一年,他跟我约定,蝴蝶谷百花盛开的时候,我做他的新娘。 燕塘关旖旎的那个夜晚,他说要用一辈子来完成我的梦想。 还给你,我把我对你的爱恋全部都还给你。我不再是那个成天跟在你身边向你撒娇的小女孩,你也不再是那个宠爱我的男孩。那个刻在记忆中有着芬芳的少年,自此以后,只是回忆中的一缕青烟。但是请你,一定要幸福,把我此生未能完成的心愿,践行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也许许多年以后我可以很平静地喊你一声,犹如当年懵懵懂懂扑向你的小胖娃娃。 空荡荡的世界,我的双脚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紧抱着膝盖蹲下来。满目疮痍,仿佛那个开着曼珠沙华的冥界。我小小声地啜泣,后知后觉的疼痛和绝望这才疯狂地折磨着我。我像个没有了家的孩子,独自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中,永远找不到出口了。 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随着夜风卷来,我缓缓地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抹身影。他远远地望着我,也不走近,那道幽蓝的光心疼地凝注着我。我咬了咬牙,止住了哭声,只是很没出息地抽噎着。他缓缓地张开手,万丈光芒从他身上散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扑向他,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声抱住了唯一的依托。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在这个伤痛的夜晚。 他把我抱了起来,默默地向我的府邸走去,我的哭声渐渐在不算短的归程中止住。走到门口的时候,现夏夏和湛锋都站在门口。 “小姐,天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夏夏迎了上来,焦急地看着我。 “去弄一盆热水来。”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抱着我走回了我的屋子。我被他放坐在床上,他接过夏夏端来的热水,就让夏夏出去。 我呆呆地望着桌子的边缘,只是让眼睛寻找一个能够停留的地方。脚上忽然传来热水的温度,我惊叫了一声,这才低头看他。他捋起了袖子,正抓着我的脚缓缓地放入水中。“王!”我忙拉他,他皱着眉说,“冻得都像两个冰块了。你就不会穿了鞋再跑出去吗?” 他的手比热水还要温暖,周身的寒气慢慢地蒸掉,我烧成灰烬的心田动了动,有一棵小芽冒了出来,翠绿的颜色有春天的欣喜。 擦干了水以后,他把我的脚放进他温热的怀里,而后问,“还冷不冷?” “不冷,很暖和。”我的声音还带着很浓重的鼻音,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自内心的。 “我就该让你冻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这么冷的天赤着脚跑了那么远!”他板起脸,“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你要是染了风寒,我让御医每日给你炖苦药吃!” 想起药的味道,我立刻狠狠地摇摇头,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明日不用上朝了,好好休息。”他把我的脚放到床上,然后拉过放在床里面的被子,盖到我身上。他要起身的瞬间,我扑上去抱住他,“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他是寒夜里唯一的温暖,是最后可以信赖的力量,我想要紧紧地抱着,如果这也算我可以拥有的话。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把我整个人包进了怀里。他轻轻地吻着我的头,然后笑着说,“想跟我一起睡?好啊。” “我很认真的!”我气得要咬他,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地看着我,“不要再哭了。无论如何,还有我。” “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不要我了?”我很没出息地又哭了出来。 “小笨蛋。”他一叹,缓缓地贴上我的唇,“记住,不管飞得多高多远,你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你是只会害怕会受伤的小鹰,所以我得时时地跟着你。哦,不对,”他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说你是小鹰恐怕鹰们都得不高兴了,哪有这么会找麻烦又没出息的鹰。” “喂!”我破涕而怒,心中却是暖暖的,“小鹰就是小鹰,你这只老鹰!连当动物都是老的!”我装作嗤之以鼻。 他大笑了起来,“行行,我最可爱的小鹰,睡觉吧?还要不要老鹰陪?” 我红着脸,靠近他的怀里,“要。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要跟丢了。” “恩,一直跟着你,直到你飞累了,愿意飞到我翅膀下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争取再一更!吼吼,(有感触的要记得给我写长评丢花花哦……≤*****&*≥…………)看我这么勤奋,对吧。(卡卡。) 但为君故(一)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黄昏。头睡得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一个重物压迫着脑袋。夏夏坐在床边,温柔地递过来一条沾了水的白帕,“瞧,昨天晚上眼睛都哭肿了呢。” 我笑了笑,接过白帕敷着眼睛,“昨天晚上,天博和文莫都不在?”昨天晚上闹得那么凶,不会被他们两个现了吧? “不在,他们昨夜在王宫里面彻夜做事。好像是被大殿下招去的。”夏夏掩了嘴笑,“清晨两位公子回来的时候还叫苦不迭,说是众臣围绕应人杰和苏丽秀的事情吵得面红耳赤。他们稍作清洗,一大早又得赶着去上朝,忙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还有人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似乎只有我很轻闲。 “那他呢?什么时候走的。”我有点难于启齿。 夏夏故意装作不知,“什么他呢?哪个他?小姐说湛锋啊,一早就跟着陛下回宫去了。” 这个丫头,明明知道我问的是谁,还故意这样说,我不禁又气又恼,“夏夏,你记仇是不是?明知道我说的是陛下!陛下走的时候都没有说什么?” “有啊,对着某个人亲了又亲,甜蜜得不得了呢!可惜啊,某个人跟周公相谈甚欢,一点感觉都没有。”夏夏凑到我面前,神秘地笑了笑,“你猜他叫你什么?”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什么称呼?无非是名字,要么就是毕卿,很有趣? “不是名字哦。因为我靠的近所以刚好听见了。他说,小宝贝,好好睡。啧啧,我们家湛锋就是不如他啊!”夏夏两眼放光,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幻想了,“太帅了,一个男人宠爱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气质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小姐,你就嫁给他吧,世间没有更好的了!” 我看着夏夏的样子,哭笑不得。昨夜的苦涩又缠绕在心头,我的笑容僵持住,突地陷入了沉默。 欢喜在门外鬼鬼祟祟地徘徊,夏夏忙喝了一声,“欢喜!给我进来,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干什么?!” 欢喜露出个头,好像颇为忌惮夏夏,“夏夏哥,明天人杰姐是不是要到殿前去比试啊?” 夏夏转过头来看我,我答道,“是,明天人杰要到殿前去。” 欢喜抓了抓头,整张脸皱在一起,“那可就遭了,要是人杰姐真的当了武将,可怎么进我们家门啊?侯爷最讨厌武将了,人杰姐的出身先不说,如果是当了武将,就更没机会进苏家的门了。”他哀嚎了一声,颓丧地靠在门框上,“这下惨了,少爷要打光棍了!” 听他这样说,我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桩。兴侯是经商出生,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武将作风,如果苏天博要娶应人杰,看来中间还破费一番周折。我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样对应人杰是不是真的好了,出人头地也许意味着爱情将要面临很大的风险。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前去明光殿,因为不是正式的朝议,所以比平时晚了些。苏天博和叶文莫彻夜未归,应人杰也到处找不到人。我以为我来得算早,可当我来到明光殿的时候,现官员已经来得很齐了。因为是武将比试,文官并没有悉数到场,可到场的文官明显分成了两列人在对吵。我仔细一听才知道他们吵得是什么,是关于苏丽秀参加文试的事情。 应人杰默默地站在大殿的正中间,武将列那边不时有人上前几步仔细地打量她,再就是三五成群扎堆在一起讪笑,眼里都是轻蔑。应人杰的脊背挺得很直,丝毫不为周围的环境所动,只是偶尔看几眼站在文官列中的苏天博,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看起来小两口还没和好。 姜卓和聂明烨一同来到明光殿,我的目光淡然地望着前方,刻意不去在意那个人。聂明烨走到应人杰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亲切地说,“要好好表现啊人杰。”“陛下!……”应人杰惊讶地睁大眼睛,话到嘴边,被聂明烨一笑带过,“所爱在哪里,哪里才是你的故乡。朕相信苍王陛下会像朕一样赏识你。” 姜卓点了点头,“陛下,西地民风开放,有很多昊天需要学习的地方。您也比孤开明,孤治国十多年,却没有陛下的魄力,听说明年贵国的第一次科举,就允许女子参加?” 姜卓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但是这番话无疑有着很强的吸引力,文官列这边的争吵较劲马上平息,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到了和国的科举之上。 郎中令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明皇陛下,外臣久闻您的大名,可否容外臣提问几个问题。” 聂明烨稍稍打量了一下郎中令,就和煦地说,“这位想必就是五部高官之一的郎中令大人了,大人无需多礼,尽管问。” 郎中令怔忡了一下,遂抬起袖子中规中矩地抹了抹额头,“外臣想问西地的科举何以允许女子参加?就外臣看来,西地虽然民风开放,但不至于彻底摒弃男女之别,外臣所知,陛下一众官员中,也是以男子居多吧?这与陛下践行的理念是否矛盾?” 郎中令这番话,表面上看起来是问,字字句句却都是质疑,姜卓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头更往下低,却没有作罢的打算。郎中令主管官吏,若是天朝破例让女子考试做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肯定是吏部的最高长官。 聂明烨笑了笑,“郎中令大人说的不错。朕的朝官中确实是男子占了更多的比例。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要开科恩准女子参加。男多女少,是因为一直以来存有女子不如男的观点,国家对于女子的教育不够重视,才造成了满朝皆男官的局面。就朕所知,贵朝的无冶县已开辟了男女可以共事的先河,不得不说,无冶的这位县令有大胸襟和大智慧,不知可否一见。” 听了他说的话,百官纷纷都朝我看了过来。我原本不想出头,但看到姜卓对我微微地点了下头,还是强自镇定地迈出了人群,走到大殿的正中央。虽然我还不能做到坦然,却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官位丢脸,“明皇陛下,外臣就是上一任无冶县令,谢谢您的夸奖。” 他稍稍一怔,黑色的瞳仁倒映着纷繁的色彩,情绪随着色彩的流转而快地变化,但他的脸,依然是荷塘春色般地柔和优美,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原来就是宗正大人,朕久闻民间有传‘做官当学无冶县’,看来苍王陛下的朝堂是藏龙卧虎啊。” “愧不敢当,外臣常听我王提起您,得知您是一位心怀苍生的好皇帝。心怀苍生不仅仅是顾念着他们的温饱,也是让他们享受到国家强盛的同时丰富自己的精神。据外臣浅薄的见解,女子不如男子只是祖先传下来根深蒂固的观点,女子之中不乏文治武功灼灼之辈,她们只是缺少一个展现才华的机会。何况世事无绝对,就像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天敌,再深情的爱恋也会破碎,您说对吗?”我平静地望着他,紧紧地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但他的笑容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的毛病,就像我真的只是个别国的外臣,我与他只是初相识一样。 你真的也是天生王者呢,这么快就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面具之下。在你眼里我或许就是个滑稽的小丑,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想要你脸上的一丝波澜。可你连这么微薄的情绪都不会施舍给我,我这么做只是让自己更加认清了事实的真相而已。 应人杰一直呆呆地看着他,显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我冲应人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文官列。 比试正式开始,因为不是正式的朝会,所以众人就围成了一圈,把应人杰还有参加比试的几个武将围在中间。应人杰似乎有些紧张,拿刀的手轻轻地颤了下。随着内侍一声令下,第一个武将出列。那个武将长得人高马大,嘴角挂着抹轻蔑的笑容,他上前几步,想要徒手相搏,应人杰轻巧地闪过了他劈来的掌,脚用力地一扫,“碰”的一声,武将四脚朝天地摔倒了地上。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我对应人杰的实力很清楚,知道她必胜无疑,但关键是她胜利了以后,能不能如愿出任武将。那边江小鱼正在跟泥鳅低声而又迅地议论着什么,湛虏的目光一直放在应人杰的身上,笑容的后面多了一丝欣赏,或许连他都不相信,一个女子的身手可以好到这样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啊呜!错别字一溜! 但为君故(二) 三场比试下来,应人杰赢得很轻松。明光殿上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小,所有人都在用奇特的目光看着应人杰。她额头上有薄薄的汗,英气的五官让她同时拥有女人的细腻和男人的果敢,这样的她无疑是耀眼的。耀眼得苏天博都挪不开眼睛。 我偷笑了一下,拉着身旁的叶文莫,低声说,“文莫你看,我们家天博的魂被勾走了。” 叶文莫朝苏天博看了一眼,“唉,早就被勾走了,现在只不过是死心塌地了而已。不过守一,我是真没想到,这个应人杰的身手这么好!” “你不知道的多了,谁叫你看不起女人。”我哼了一声。 姜卓走到应人杰的面前,应人杰连忙跪了下去,那几个还躺在地上的武将狼狈地爬了起来,目光中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蔑之色。 “应人杰,你可想做官?” 应人杰迅地抬起头想要回答,可眼光扫了苏天博一眼,咬着牙,迟疑不言。苏天博沉凝着脸色看着她,也不做任何的表态。 此时,聂明烨走上前,从陈宁远的手中接过了一套盔甲。那盔甲与平常的盔甲无异,只是光泽更为地亮烈,隐约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图纹。应人杰呆呆地望着那身盔甲,抖了抖嘴角,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的泪水。 “人杰,这是你随定王平五国的时候穿的盔甲,定王一直收着,这次要朕带来给你。朕总是喜欢你着红衣,戴红巾的那个形象,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朕就为你在千万人之中沉着冷静的将帅之风折服。人杰,你还想要这身盔甲吗?你还记得你跟朕说,敢爱敢恨,敢作敢为才是人杰的处事原则吗?”聂明烨俯身把盔甲放进了应人杰的手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四众说道,“人杰虽出身西地,又曾为草寇,但确实出类拔萃,朕认为,一人之大长尚足以补其众之小短,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何分男女本外?” 文官列全都低头不语,武将列的几人还要说话,却见湛虏缓缓地走到聂明烨的身旁,他的笑,总是淡淡的犹如午后舒适的阳光。“陛下,外臣以北地之身尚能为我王所容并提拔至此,更何况是出身西地,曾跟着您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 此言一出,武将列立刻噤声,有人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武将根本没有空缺……” “永昌提督空缺。”姜卓淡淡地说。 “陛下!”武将中有人“咚”地一声跪下来,“永昌提督保卫王都,是王师,不能……” “徐将军。”姜卓转过身去,那个人立刻匍匐在地面上,不敢直视他。“孤要你明白,孤与明皇陛下是一样的心情。国家用人,并不在于男女本外之别,孤要的,是能对社稷做出贡献的人才。你们之中,不乏贫寒之境被孤提拔之人,也不乏士族大家立誓要为国尽忠的人,在孤的眼里,什么样的出身背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位能否谋其政。” “孤过往与尔等同样,抱有男尊女卑的观念。但经过种种,特别是昊天律废除之后,听到永昌满满的读书声,孤忽然就觉得自己做错了。有人曾跟孤说,国家教育人才,应该从幼时开始,一个好的母亲能够抵得上十个夫子。众爱卿自己可以想想此番话,再想想如今的无冶县。男女共事非但没有阻碍无冶的展,反而在很多领域,女子挥着比男子更为重要的作用。”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从那个在街头说女子读书识字是为了祸国殃民的男人,到今天说用人不分男女本外的君王,他接受这些,不过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光。他的胸襟像大海一样,每一片浪花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是在仰望他,而是欣赏他,如同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一样。 姜小鱼点头接道,“父王所言,儿臣亦有想法。既然能让女子与男子接受同等的教育,那么相应的,应该给男女提供平等的参加文试的机会。竞者众优于竞者寡,竞者优胜于竞者劣。文试不单单要向平民开启,更要向女子开启,无冶的弘文会很好地说明了,女子之中的翘楚,不输给任何男子,更何况,还是在昊天律明令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的情况下。” 话题已经从应人杰讲到了今次文试,陆弘熠始终在一旁不一言。但他的嘴角有着抹浅笑,有成竹在胸的自信,还有种恍然大悟的味道。 没有人再出言对应人杰为官,最高位的几个人已经意见一致,更何况还有别国的皇帝在场,如果再反对应人杰,不仅仅是反抗自己的君王,更有可能开罪和国的明皇,无人甘冒此大不韪。 姜卓复又问道,“人杰,你可愿意出任永昌提督一职?”应人杰低着头,没有开口回应。她缺少最关键的一个力量。 我走到苏天博的身边,拍了他一下,“天博,人杰为了你,一定会去改变,但相夫教子的应人杰,还是那个你倾心的女子吗?爱她,不是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而是要去守护她,成就她,那才是大爱,大爱无疆。” 苏天博愣了一下,眼光又放向应人杰。他脸上的阴霾逐渐地消散,目光恢复柔软。他缓缓地走出文官列,跪到姜卓的面前,“臣斗胆进言,应人杰在无冶期间,协同湛锋大人治理无冶,训练戍卫,表现异常杰出有目共睹。臣以官途担保,她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听到他说话,应人杰一下子抬起头来,意外而又感动地望着他,而后才开口说,“臣应人杰叩受永昌提督一职,誓死尽忠,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文部太史记载,自应人杰出任永昌提督,昊天不命女官的制度次第废除,继而文试默认女子参加,虽不张榜昭言,但各府缄从。 姜卓和聂明烨一路向逐日宫走去,我和姜小鱼跟在他们的身后陪同。湛锋走在我们身边,他的心情似乎随着应人杰出任永昌提督而变得很好。走在我们身后的宫女内侍们一直在窃窃私语,我拉着姜小鱼的手臂,轻声说,“姜小鱼,你那妃子搞定了没啊?” 姜小鱼不悦地扫了我一眼,“你这么喜欢给人做媒,小心麻烦。” 我不以为然,“我能有什么麻烦?” 他轻笑了一下,“果然是没有觉悟。年仅十六岁的高官,才貌双全,圣眷正浓,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多久?叶妃向本殿明示暗示了好几次,说毕卿实在是永安驸马的不二人选。” “喂喂喂,我警告你,这个事情是非常严肃的,事关你妹妹的幸福!”我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走在前面的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我,一时大窘,瞪了姜小鱼一眼,忙请罪,“小臣冲撞圣驾,请两位陛下恕罪。” “还是冒冒失失的。”姜卓叹道。 “陛下不知,她从小就是这样……”聂明烨不自觉地脱口,连忙收住,但他下意识表现出的口气,让我的心抖动得犹如飘落的秋叶。何其熟悉而又遥远的口气,几乎让我潸然泪下,习惯有的时候是很可怕的东西,哪怕粉身碎骨,恩断义绝,都不能把十年的习惯去除。只是聂明烨,你应该再高明一些,好过现在对我的残忍。 “这次真的要谢谢陛下了,若不是您,此事还破费周折。”姜卓握着聂明烨的手,转移了话题。 聂明烨谦虚地颔,“陛下无须如此,天朝鼎盛,四方敬服,若不是陛下的胸襟,人杰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官位。” “说到底,最有说服力的,还是无冶县的政绩,若不是毕卿一番作为,也不能让满朝禁言。” “毕大人是国之栋梁,将来必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我身上的温度渐渐失却,我有今天,那十年的悉心教导功不可没。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有将来搏击长空的梦想,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懂得胸怀苍生,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人跟他匹配,如果没有……我不想再想,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要再呆在这里,不要再呆在这里! 就在这时,聂明烨开口说,“陛下,朕尚有事,先行退别。” “明皇陛下尽管行事,孤就不留您共用午膳了。” 聂明烨匆匆离去,姜卓走到我的面前站定。姜小鱼恭敬地说,“父王,既然明皇陛下已经离去,儿臣尚有功课未完,也先行告退。”说完,他行了个礼,从容地退了下去。 依旧是沁湖边的凉亭,桌子上摆了些糕点和茶水,宫女内侍都退得远远的,只有湛锋守在亭外望风。 “不饿?”姜卓拉着我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你。” 我嘟着嘴不想说话,心里难受至极,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他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爱着的人是你,任何男人都掩藏不了爱意,无论是他,我,还是像风一样的夜朝夕。西地生了很多的事情,三言两语不能讲清。我说过,如果最后你还选择他,哪怕有万般不舍,我都不会绑着你。”他的手抹了抹我眼角沾着的泪水,又无奈地说,“又不是小孩子了,真要我哄?我倒也没怎么哄过真儿,但她自小就粘我。” “自恋!”我愤愤。 “这不是自恋,这是作为父亲的自信。”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你太年轻了,我比你年长许多。其实有时,我羡慕明皇,因为他能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你,我能给你的,或许只是勉力补起来的现在了。有时看着你,我总是欢喜而又失落,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美好的你……” 我迅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因为他眼中的哀伤刺痛了我的心,“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但是,你能许给我将来吗?” 但为君故(三) “你……”他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拉住我的手,把我抓进了怀里,“刚才说什么?我要再听一遍。” 我挣扎了几下,见憾不动他,只能红了脸,用极快的口气说了一遍,“我说我要你的将来!” 话刚说完,他就低头狠狠地吻住了我。这个家伙,就会搞突袭,而且我每次都中计!他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脖子上,然后用尽气力地咬我,我的喊叫声破碎在喉咙里,手下意识地圈紧了他的脖子,他的舌头濡湿了我的上下嘴唇,还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我口中轻颤的呻吟像是猫叫一样。 他一听,放开了我,竟是仰头大笑了起来。 “喂!”太可恶了!我推他,他抱着我笑得前俯后仰,“我怎么总觉得像大灰狼在吃小白兔呢?” “你怎么知道大灰狼跟小白兔的故事?”我抓着他的衣领好奇地问。 “我还知道你说苏天博是小白兔,叶文莫是大灰狼。”他蹭了蹭我的额头,我刚要说话,他马上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肯定又要说我是一把年纪的老灰狼。” “噗!”站在亭外的湛锋估计实在是憋不住,一口喷笑了出来。 姜卓板起了脸,“湛锋?!” 憋红着脸,极力忍住笑的湛锋强抿着嘴,含含糊糊地说,“陛下,臣什么都没有听见,您可以继续。” “哈哈哈哈”看着姜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表情,我再也控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湛锋,你可以‘不小心’跟泥鳅还有石头说哦,我保证陛下不敢把你怎么样。” “小坏蛋,都是你惹出来的!”他伸手捏我的脸,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当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这么嫌弃我,还要我的将来做什么?”他不高兴了。 我笑着靠近他的怀里,扯了扯他的衣袍,“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忘记和接受一些事情。还有,你自己说的,你会跟着我飞。在这之前,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君臣哦!” 他轻笑了几声,摸着我头顶的髻,“你见过哪些‘关系比较好的君臣’像我们这个样子的?恩?” “就是关系比较好的君臣!不管像不像都是!”我赌气。 他眼眸中的光芒暗了些,但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突然又说,“萱,你相信我吗?无论任何情况下,你都相信?” 他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我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恩!” “那好,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不论生什么,都要相信我,一定。”他把我放到地上,起身就往外走。我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他顺势停了下来,回过头笑问,“怎么了?莫不是舍不得我?” “你不要老是打趣我好不好?头低下来一下。”我勾了勾手,他便听话地低下头来。我迅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拔腿就跑,“先盖个章哦!戚璟萱专有!” 回到府邸,看到苏天博和叶文莫正坐在院子里面品茶聊天,我连忙加入,顺带揶揄了苏天博几句,“天博,什么时候有喜啊,说不定我可以做个叔叔什么的。” 苏天博玉白的脸色红了些,“守一,休得胡说。” “怎么胡说啦?我跟文莫都在打光棍,很显然你要先成亲的嘛。”虽然我这个“打光棍”说的极没有底气,某个人要是听到,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叶文莫难得没有接我的话,脸色沉了沉道,“最近大殿下立妃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凶,听说连童太师都出面说话了。而且我总看见郎中令和廷尉在下朝以后窃窃私语,似乎在谋划什么。” 苏天博点了点头,接道,“我那日下朝,看见内史有些慌张地从面前跑过,想上前询问几句,他却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说起来,文莫,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以陛下对守一的喜爱,为什么没有把守一编进五部之的吏部,而是编进了文部?” “对对对,天博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日在御史台,上大夫还特意问起过这件事情,我当时没留意,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事有蹊跷。而且最近,童妃和红妃走得非常近,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似地。” 他们两个忽然变得心事重重,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生,但是,也没有仔细地追问下去。有陆弘熠在,本来就不会乱,再加上个姜小鱼,昊天只有可能更好。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我居然看见了已经不过问朝事的童太师立在文官列中。从我一进入明光殿开始,他犀利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我。泥鳅今天似乎有心事,没有以往的气定神闲,眼睛只是盯着金銮的地方,在冥想着什么。 “哟,宗正大人,明晚招待明皇的宴会您准备如何了?”一个老官上前,亲昵地拉住我的手臂,眉开眼笑,“老朽的孙女今年十四,生得灵秀,不知大人可有意过府一叙?” 另一旁的一个官员摇了摇头,“老大人就别白费心思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毕大人将来会是陛下的乘龙快婿?” 老官不服气地一瞪眼睛,“永安公主才十一岁,毕大人已经过了婚龄,等到公主嫁人,毕大人还不老了去?何况陛下那么疼爱毕大人,一定会尊重毕大人自己的选择。” “呃,老大人,下官尚无娶妻打算,容后再议,容后再议。”我几乎是抱头鼠窜。 之后,姜卓一落座,童百溪就走出文官列,大声地说,“陛下,王储悬而未决并不是长久之计,您应当及早地定立东宫之,以稳定臣心。” 文部太常立刻说,“太师这是什么意思?我王正当盛年,您的提议未免是操之过急了吧?” 郎中令开口反驳,“太常卿,太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子及早立下,重臣更能尽心地辅佐太子早日成才!” “怕是郎中令有不臣之心吧!” “徐敬尤你……” 姜卓摆了摆手,太常和郎中令停止了争吵,恭敬地颔。“孤只有王儿一子,将来的王位自然传给他。” 童百溪高喊了一声“陛下!”便跪了下来,“我朝自开国以来,定立太子除了文治武功的考核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您忘了吗?如果没有正统王族的标志,就算再优秀,也难以继承大统!” “太师!”泥鳅甚少在朝堂之上言,这次竟毅然地挺身而出,“你这是在质疑我无上苍王的选择吗?!” 童百溪冷静地回应,“大王子确实是有我王之风,但是,陆大人你别忘记了,正统王族的标志,就像是烙印在王旗上的青龙,没有这个标志,就不会是众臣认可的继承人!” 随着童百溪的话音落下,文官列中立刻有很多大臣跟着他下跪,几乎是占了全部,尤以吏部和刑部最众,我们站着的几个人,成为了孤军。我这才知道,原来在上书房的时候,童百溪并不是对姜小鱼严厉,也不是讨厌我,他根本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可过姜小鱼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可是他们说的正统王族的标志,究竟是什么? 姜小鱼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众臣一眼,“本殿从来没有说要做太子,诸位大人不要白费心机了。” “王儿……” “父王,母后在世的时候就对儿臣说,儿臣虽为长子,但只能做辅佐君王的臣子,因为儿臣的性子太淡,又没有正统王族的标志,不适合做东宫太子。父王尚在壮年,子嗣不息,不应如此早地定立太子。”姜小鱼凛冽地扫了欲说话的几个文官,气势之盛已经彰显了王霸之气,那几个文官皆是一震,不敢再言。 童太师缓缓地又说,“陛下后宫尚有三妃,任何一个,都可以为陛下诞下未来的继承人,万望陛下为我天朝稳定安平着想!” “望陛下三思!”百官齐声拜喊。 我看不见姜卓的脸色,可我能感觉到他正在怒,而且泥鳅也只是站在一旁,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究竟是什么正统王族的标志,能重要到让童太师亲自出马反对姜小鱼? 朝议几乎是不欢而散,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堆在一起议论。叶文莫被御史上大夫叫走,户部的内史也留了苏天博单独说话,我一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泥鳅拉住,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你这阵子安分点,别惹出什么岔子知道吗?” 我撇了撇嘴,“我一直都很安分好不好,能惹出什么岔子来?泥鳅,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童太师会突然站出来反对姜小鱼?姜小鱼的表现一直都那么好,大家都很清楚他未来会是一个好国王的对不对?” “笨蛋,光表现好有什么用?大殿下迟迟不肯立妃已经引起很多支持他的老臣的不满了,最棘手的就是,他没有正统王族的标志,这点就足够丢掉太子之位了!”泥鳅唉声叹气,哀怨得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女子,“我就说陛下不能放任你继续做官,赶紧逮回去生个小王子出来,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喂!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面上一红,怒道。 “我告诉你,这场风波没有这么容易平息,而且会随着那些人野心的膨胀越来越大。唉,活一把年纪了,安享晚年不就好了?玩什么阴谋权术?这不是摆明了找茬嘛!”泥鳅似乎在自言自语。 “泥鳅,你还没告诉我,正统王族的标志,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看到几个经年潜水的………………喂,烟说…………烟从明天开始会疯狂更新(反正不是每一章字数多,就是多更几章)给花了,给花了哦,谁不给花打pp哦…… 但为君故(四) 泥鳅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你没现大殿下和公主虽然长得不像,但是有一个极为惹眼的共通点吗?” 极为惹眼的共同点?什么?……“难道!” “对了,就是眼睛。蓝色的眼睛,是天朝王家的标志,只有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才能被认可为是上天恩赐的继承人。” 姜小鱼的眼睛虽然有些蓝,但是蓝得不够纯粹,不像他爹一样,是漂亮的海蓝色,可是这种事情完全是老天爷注定的,童百溪不能因为这个就逮着姜小鱼不放啊! 泥鳅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如若陛下有几子,都没有正统王族的标志,那倒没有什么,问题是陛下只肯生一子,刚好给了那些老顽固把柄。” “就算我去生也不一定能生出一个蓝眼睛的出来啊!”我嘀咕了一句。 “多生几个不就好了?”泥鳅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我飞起一脚,“你以为是母猪啊!对了文丞大人,您已经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夫人啊?” “要你操心?!石头比我更老都活得好好的。我只要跟石头相依为命就好了,以后老得不能为国家做事了,我们就隐居山林,无牵无挂。还可以去找夜夜玩儿。”泥鳅回头看了一眼明光殿,沉声说,“你之后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一定要离郎中令和廷尉远一些,记住了吗?” “恩。”我点了点头。 “乖孩子,那我先走了。”陆弘熠眨了眨他漂亮的大眼睛,轻飘飘地远去了。 第二日,是在王宫摆宴款待明皇的日子,宴席由我负责,我按着聂明烨的喜好到御膳房定制了菜肴,还吩咐了酸甜苦辣咸的程度。走出御膳房的时候,看到一个盛装的小女孩正向这边走过来。 “哥哥!”姜善真欢喜地向我扑过来,一年不见,小家伙又好看了。童稚散去了些,五官更添成熟。她长得比较像叶妃,但眼睛极像姜卓,长得异常地漂亮。假以时日,必是一个大美人。 “公主,好久不见了。”我摸了摸她的头。路过的宫女内侍都有些暧昧地望着我们,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真儿恼怒地一瞪,他们都慌不择路地跑开。 真儿把我拉到花园里无人的地方,有些犹豫地问,“哥哥,听说这次文试,涵谷府的第一名是叫沈晴暖?……男孩?” “是啊,沈晴暖,顶好看的少年。怎么了,公主为什么特意提到他?”真儿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大眼睛里面满是燃烧的火焰。晴暖得罪她了?没道理啊。 真儿咬了咬贝齿,愤懑地说,“我见过他……!”言下之意是为了公主的威仪省略了一成片不雅的话。 “啊?”晴暖那么温柔腼腆的样子,不像是会开罪人啊。在无冶的时候,几乎全县的小女孩都喜欢他。偷偷拉着我说“县令哥哥,我好喜欢晴暖哥哥”的女孩子,用两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为什么到公主这儿,晴暖好像就变成一个大坏人了? “哼,别让我在永昌看到他,否则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真儿挥了挥拳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直觉就是,晴暖有麻烦了。 夜晚,姜卓在王宫中宴请聂明烨。三阶以上文官武将悉数到场,场面甚为浩大。人人都说明皇此行是与昊天商定贸易事宜,所以当晚的诸事丝毫不能怠慢。饶是如此,丝竹箜篌之外,还是有成片的宫女挤在门口,堵塞交通。 “喂喂!散了散了!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会影响诸位大人出入的!”我抚着额头,第五次怒吼无效,彻底无奈了。 “大人,我,我想要明皇陛下的字好不好?”一个宫女扯着我的衣服,殷殷地望着我,“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当然大人你也很好看,但是……” 得,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聂明烨怎么看都比我像男的,而且我的个子实在不能给一众女子满满的安全感。 “大人大人,我就想进去看他一下下,就看他一下下好不好?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一个小宫女把手中的物件递过来给我。 “大人!”所有的姑娘都向我围了过来,我头疼欲裂,握着拳头大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安静!” 推搡我的宫女们全体吓了一跳,哀怨地望着我,泪珠已经挂在了眼睑上。我板起脸,连哄带吓,“这是什么场合?这是国宴好不好!你们这个样子是要给昊天丢脸的!明皇陛下不喜欢不矜持的女子,都散了都散了!” “呜呜呜呜……”她们居然全体哭了起来。神仙姐姐……让我对付这些女人,不如让我马上去死一次。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把自己的爱意传达到,她们的心情其实我可以理解。叹了口气,“你们全部都到花园里面去等着,我只答应试试。” “谢大人!”女子们一下子抹干眼泪,欢喜地退了个一干二净。 大殿内点了千盏灯,照得亮如白昼。歌舞红衣,妙龄女子在正中间翩然起舞,水袖盈盈。越过她们,可以看到坐在最上的那两个人正在举杯对饮,很和乐地商讨着什么。聂明烨总是不喜太过繁杂的服饰,可因他耀眼的身姿眉目,就算是最简单的袍子也能穿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十年一觉,梦醒时分,斯人如是,可我再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是不一样的心情。 我从舞姬们身边擦过,缓缓地向上殿走去。和国的使团里众人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个少年是谁啊?长得这般俊俏。” “老兄你不知道吧?昊天如今最年幼的高官,文部宗正毕守一,甚得无上苍王宠幸呢。我看啊,肯定有什么猫腻。” “去,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他更响亮的另一个名号,无冶县令!知道民间风传的‘做官当学无冶县’怎么来的吗?说的就是他!他在任仅一年,无冶翻天覆地变了个样,他离任的时候过路百姓夹道相送,整整十里,一时传为美谈!” “哦,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冶县令啊,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昊天正二阶的高官,当得当得。” 我跪在姜卓的脚边,恭敬地说,“陛下,可能有点私事要麻烦一下明皇陛下,不知道能不能提一个小要求。”我的眼睛只盯着姜卓,不偏不倚,不看他身边的那个人一眼。 “什么小要求?”姜卓放下酒杯,扭过头问。 我挠了挠头,迟疑地说,“想要明皇陛下身上的几个物件……或者让明皇陛下的几张字……” “你又想干什么,恩?”姜卓低下头来,拍了我脑袋一下,“要东西要到别国皇帝身上去了?胆子太大也太失礼了!孤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不是我要的!”我抱着头,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您不知道外面站了多少的姑娘想看明皇一眼,臣只是想要几样东西圆了她们的念想。我好不容易把她们都赶到花园去,总不能让她们空欢喜吧?” 姜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得动明皇,孤自然没有意见。” “王……”我实在不想跟聂明烨讲话,刚想开口求他,一双莹白的手托着一个东西递到我的面前,“我身上只带了一个玉佩,够吗?” 我默默地看那只手,万般辛酸都涌上了心头。 “阿远,过来一下。”见我不接,聂明烨向陈宁远招了招手,“你把毕大人带到朕的屋子里面去,挑几样朕平时随身的东西给她。” 陈宁远迟疑了一下,“皇上,怕有些不妥吧?” “不碍的,你照做就行了。” 陈宁远低头点,领着我向殿外走去。漆黑的夜色,本是让人极为恐惧的浓黑,因为月光而有了畅怡的柔和。陈宁远一声不响地走在前面,我沉默地跟在他的后面。王宫里面种了很多月季,正是月季花开时节,一阵阵的芬芳袭来,虽然沁人,但比起记忆中的那股香,总是少了些人情味。 来到屋子前面的时候,宁远把门口守备的两个人挥退。他推开门侧到一边,让我先进去。那股熟悉的味道像是千万只虫蚁啃噬我的心脏,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迈步走了进去。简单的陈设,干净整洁,如他一贯的作风,屋子里最多的就是书,大都盖着追云王宫里书库的印章。 “小姐,你大概要什么样的?”宁远走到放杂物的桌子上,随口问道。问出口之后,又惊觉不对,马上改口,“大人?请问大概要什么样的。” “你们皇上平常练字吗?要几张字也可以,我知道他不喜欢戴饰物……” “咦,有了,为什么要把这么旧的东西藏得这么隐秘……大人,这个可不可以?”宁远拿出一个东西举了起来,我一看,差点没有站稳。眼泪汹涌地落了下来,心弦尽数崩断,我捂着嘴侧过头去,再也不能让自己的心保持漠然。因为,陈宁远举的那个东西,是被我沉到燕塘关池塘里的荷花香囊! 不是说你做好选择了吗?不是说你不爱我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地捡回这个满是泥巴血污的香囊,还要随身带来! “小姐,你怎么了?”宁远走到我身边,慌乱地想要安抚我,却不知从何下手,我想告诉他没事,可是哭声却从指缝间逸了出来,有了破碎的回响。 “阿远……”聂明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全身一震,一把夺下陈宁远手中的香囊,冲到他的面前,“能不能请陛下为我解释一下,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中闪过惊诧,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后淡淡地笑了,“那日燕塘关的旧府邸要拆除,荷塘的水抽干了之后有人捡起来交给我……” “不是这样的!”宁远扑过来跪下,“小姐,我告诉你,我来说……” “阿远,你退下去!”聂明烨皱眉低喝道。 “皇上啊!宁远跟了你二十年,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们大家都看不出吗!”陈宁远声泪俱下,我捏着香囊的手渐渐无力,直到聂明烨淡淡地说,“毕大人,你回去,苍王在找你。” “聂明烨!”我举起香囊狠狠地砸到他的身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是有苦衷的,你是被逼的,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我讨厌你,我看错了你,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喊完,我狠狠地踩了几脚地上的香囊,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夜路没有尽头,一路的芬芳让我想把香味的来源全部毁灭,我不知道自己总共摔了多少跤,可是就是想往前跑,想要深埋进黑暗里面永远不要再看见那刺人的阳光。 “戚璟萱,你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啰嗦: 到下周五之前,应该能把第三卷给结了……卡卡……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又看到了好多千年潜水员啊……喜欢就收藏,喜欢就撒花,这是烟小小的要求撒。因为那是动力,就跟电池一样~!还因为亲们只要抬爪爪点一下,就能给烟莫大的*帮助*和支持哦。广而告之,广而告之~~ 这样我的人品会越来越好撒。 但为君故(五) 我愣愣地站定,抽噎着不敢回头。我怕看见他,每次在最脆弱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出现,我怕我会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依赖他,终有一天变得完全离不开他。 “还想要摔几跤?还想要躲到哪里去?恩?”他把我拖进怀里,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他。 “呜呜呜……我不想被你看见……” “傻瓜,为什么不想被我看见?你什么没出息的样子我没见过?”他伸手擦我的眼泪,温热的手掌熨烫了我的脸,“别再伤着自己,我会心疼。”我一怔,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把脸贴了上去,“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不会为别的男人哭。我向你保证!” 他动容,把我抱进了怀里。绵长哀伤的夜晚,因为他的怀抱而有了一种温暖,就像我行走在沙漠之中找不到的那个出口,突然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睡意一阵阵地袭来,我好像有点困了,就伸手揉揉了眼睛。 “困了?”他附在我耳边问,可是我没回答他,而是维持着一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恩,其实他的怀抱真的很像枕头,很结实,很宽阔。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屋子里的蜡烛还没有燃尽。不对,这是哪里?好像是他的寝殿!?我想要起身,头顶却传来均匀的呼吸。缓缓地仰头一看,看见他平和毫无戒备的脸,心中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其实算起来,是不是我没什么魅力啊?为什么他抱着我睡了这么多次,一点点非分的举动都没有呢? 我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头顶忽然传来了几声轻笑。 “你笑什么?!”我磨牙。 “你又在看什么?”他微抬起身子,好笑地低头看我,“在看自己是不是值得被吃掉?脸蛋很完美,身材就……”他又打量了一眼,以阅女无数的表情摇了摇头。 “姜卓,你想怎样!”我坐了起来,双手抱胸地瞪着他。 “你……喊我什么?”他按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问。 我没好气地又重复了几遍,“姜卓,姜卓,姜卓……”他一下子把我扑倒在了床上,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他的技巧实在是很好,无论是爱抚还是吻,都让我全身像被塞了棉花一样。他霸道地把舌头伸入我的口腔中,翻搅着,我几乎是惊慌之下就忘记了躲闪,迎合着他绵密的呼吸和追击,亲昵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他的吻慢慢地向下落去,手也伸进了我的衣领里。我仿佛被抛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所有的意念和想法都被他把持着,身体不是自己的,只留有感知。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滑过我的锁骨,沿着奇异的曲线探向了胸前。我的呻吟都被他吞进了嘴里,他似乎已经探知了我的敏感之地,舌尖逗留在我的耳后不去。喘息更重,意识像被波涛汹涌的大海吞没。他的手伸进肚兜里,厚茧紧紧地贴合在我的皮肤上。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迅地抓住他的手,嘴里还在不停地嘤咛,“不……不行……我我我……” “刚刚不是还在检查自己的身体,现在害羞了?”他停了下来,双手撑起身体,凝视着我,“如果我要了你,你就不能再飞了。所以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如果……如果,我……有没有……不会有……”我又开始语无伦次了…… “现在,乖乖地睡觉。”他把我按进怀里,口气有些得意,“你要是再做出奇怪的举动怀疑我的‘能力’,下一次我就不停手了。”说完,他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喂,我有问题要问你。上次夏夏说,说你叫……我……恩……”我难以启齿,但又实在是不信,只能一个人低着头纠结,问不问呢?算了,还是不要问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小宝贝,我爱你。是不是这个?” “哄”地一下,我的脸就像被瞬间点燃的烟火,下意识地埋进他的怀里,大叫着,“睡觉,睡觉!” 一个早上,我都恍恍惚惚地,偶尔会抬眼偷瞄他,马上又低下头,用力地扇着红彤彤,火辣辣的脸颊。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与大臣说话的时候,口气明快,站在文官列之的陆弘熠不时回头看我几眼,满脸都透露着“你们两个肯定有不正常”的表情。有内侍来通报说,明皇的身体违和,原定于下午的会晤暂时取消。 下朝的时候,我几乎抱着头,想要躲开围追过来的叶文莫和苏天博,可是徒劳。只有应人杰站在一旁,心知肚明地笑。一身盔甲穿在她的身上,有了种硬朗的柔美,我想应人杰是天生适合当武将的,她具备武将应该具有的果断和魄力,还多了男子所没有的细腻与周全。 永昌提督,把持着王都的大门,永昌城里的兵士尽归她管辖。看到她眉宇之间显露出来的踌躇满志,我终是不后悔把她带出了西地。 “守一,是不是累得病了?脸色不好。”苏天博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叶文莫皱着眉头,“陛下昨夜让你做了一整晚的公事?”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我有点心虚。 “我知道了!”叶文莫突然抓着我的手,“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然后让陛下替你隐瞒!守一,不应该啊!”他开始痛心疾。 不该去的地方?什么? 苏天博面色不豫地追问,“难道流风回雪让守一也动心了?” 谁来救救我,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流风回雪?”刚走到殿门口的姜小鱼很有兴趣地走过来,我们几人忙向他行礼,他接着道,“怎么,毕大人昨夜竟有雅兴去王都最出名的风月之地?难怪本殿见你早上气色不佳。” 风月之地!那不就是妓院!死姜小鱼,你明明知道我就算去了那什么什么流风回雪,也不可能怎么样啊! “守一,跟我回家!”这下苏天博的脸色彻底不好看了,拉着我就走。 “苏大人,毕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他没有什么亲人,平日里只与你跟叶大人亲厚,你和叶大人也想着为他张罗一门亲事。毕竟那种地方常去,对身体不好。”姜小鱼温温吞吞地补充着,眼睛里全是狡诈的笑意。 姜小鱼!你太记仇了你! “哦!对了天博,苏丽秀那边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好像是今次唯一一个参加文试的女子。”我连忙转移话题。 苏天博回道,“丽秀应该能来永昌参加统考。只是,她自从退了亲事之后,母亲一直在为她物色新的人家。” “苏……丽秀?”叶文莫问,“我怎么记得弘文诗集上……” “几位大人请留步!”上次拉着我要给我说亲事的老大人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老朽,老朽有要事要跟毕大人商量。” 我把目光转向应人杰,祈求她的帮忙,谁料她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夫唱妇随,没义气!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以至于刚步出明光殿的湛锋一下子又退了回去。“湛大人!”我哀嚎了一声,总算把湛锋给逼了出来。他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一一与众人打招呼,“毕大人,有何事?” “湛锋,我家书童!”我用眼神狠狠地暗示他。湛锋,你要是想娶夏夏,今天非得把我救了不可! “锋锋啊,过来一下。”不远处,陆弘熠朝湛锋招了招手,顺带对着我灿然一笑。湛锋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向陆弘熠走了过去。泥鳅,你别给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否则我一定不放过你!“老大人,一定要好好地招待我们的状元郎哦。”陆弘熠走了好几十步,还来了下魔音绕梁。 老大人已经抓着我的手,把我往他家的方向带,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苏天博和叶文莫摆出了“早就该讨一门媳妇”的态度,准备任我自生自灭。“老大人,老大人……我……”眼看明光殿已经越来越远,我简直是欲哭无泪,难道我真的要去这个大人府上,跟他的孙女相亲?! 快走到宫门的时候,终于有人拦住了我们,我感激地抬头一看,却见是童妃和红妃。上次见红妃的时候,她的气色还有些憔悴,这次又恢复了以往的艳丽,童妃倒是没什么变化,想她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不会把很多东西流露到面上。她们几句话就打了老大人,把我带向了御花园。 我现在……宁愿去相亲。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的亲娘!今天继续更新,时间不定,最快应该是下午。 烟继续召唤潜水员。要花花和收收哦。(偷偷地,对烟很重要的呢,(*^__^*)) 此心无垠 红惜彤并不是难对付的人,我的预感告诉我,难对付的是童梦蝶。只是我不懂,她们的后宫争斗为什么会牵扯到我身上? 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红惜彤转过身笑了一下,“毕大人,说起来,我还要好好地谢谢你,若不是你,上次陛下也不会见我。” 我恭敬地回道,“娘娘不要这么说,是陛下怜惜娘娘。” “陛下异常地喜欢你,就算是陆弘熠和湛虏那么多年的感情,似乎也比不过你。你昨夜宿在陛下的寝殿了?”童梦蝶冷淡而又高傲地扫了我一眼,她的出身决定了她能够站在很高的起点上,但正是因为起点太高,摔下来的时候更惨。 其实有的时候,我了解并同情她们,因为同是女人。可我又实在可怜她们,因为我跟她们是不一样的女人。得不到的爱,我不会去强求,更不会用爱当做借口,肆意地去伤害无辜的人。 见我没有回答,童梦蝶又说,“从陛下登基以来,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宿在他的寝殿,他居然为了一个少年破例……”她的脸上都是不甘,肌肉都绷在一起。 “娘娘,陛下只是把微臣看做小辈一般爱护,因为微臣在永昌无亲无故,陛下仁厚,就多关注了些,没有别的意思。” “毕守一,开诚布公吧。”童梦蝶缓下脸色,信手折了身旁的一朵月季,盯着娇艳的花瓣说,“满朝文武,只有你查不出来历。你是昊天王朝的例外,也是陛下心里的例外,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坦然地笑,“臣忠于王室,忠于无上苍王。” 红惜彤一喜,上前抓了我的手说,“你不是站在姜瑾瑜那边的?”她许是多少还记得上次我让她得见天颜的恩德,心中不想与我为敌。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地说,“两位娘娘,臣不会做对不起王子的事情,因为他是陛下的独子,是已故的王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如果娘娘真的爱陛下,就不应该逼陛下,爱他所爱。” 童梦蝶扔了手中的花枝,狠狠道,“你懂什么?你明白身在这后宫中,遥遥无期的绝望吗?你明白从小就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始终不肯看你一眼的心情吗!”她有些激动,红惜彤拉着她,眼中流露跟她一样的哀伤。我想起第一次在逐日宫初见的时候,姜卓对红妃的狠心无情,在永昌的街上,他冷酷地说,童梦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个人啊,做事情真的是太极端了……凌晨的交颈缠绵浮现在脑海里面,我的脸忽然就红了。 红惜彤走到我的面前,执起我的手,“大人总让我想起在故乡的弟弟,还有年少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你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吸引力,就是一种让人温暖的感觉。” “红妃,你在做什么?”童梦蝶狠狠地拍开红惜彤的手,怒道,“你居然还夸他?!” “梦蝶,我想我知道陛下为什么特别喜欢毕大人,因为尚德王。你还记得陛下那一年醉酒的时候,对尚德王的评价是什么吗?让人温暖如沐春风,此心此人,世无其二。所以,陛下只是喜欢拥有尚德王那般感觉的毕大人,你想多了。” 尚德王,这个没有记入国史,却永存于很多人心里的,像丰碑一样的人物。有时我会揣测他跟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我会想象许多年前那个站立于长风之中的男子风度翩翩。也许这样的人,能见到已经是生命里的奇遇。 “毕守一,你的运气实在太好。陛下宠你,姜瑾瑜保你,陆弘熠助你,湛虏护你,更遑论无冶县,兴侯,枫弥府,永昌提督这几股力量。你一个人就能把昊天最高的权利都集中在手里,我有的时候真的是不明白,你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一颗干净纯洁的心。她的心,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姜小鱼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缓缓地走到我的身边。他身上有帝王家的霸气,但更多的是天家的灵气,我有的时候觉得,如把姜小鱼放到山水之中,或许他会更快乐。如鱼得水,畅游人生,那才是小鱼的娘亲在世时候的希望吧。 “本殿劝两位娘娘千万不要在毕大人身上打主意,你们也知道她在父王眼里的分量。你们要对付的是本殿,尽管冲本殿来就是了。”姜小鱼淡淡地看了童梦蝶一眼,丝毫不在她放在眼里,气势上胜了她一大截。 童妃狠狠地瞪着姜小鱼,眼中厉光尽显,“如若没有你,如若你不是这么……”童梦蝶硬是把最后的几个字咬了回去。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如若不是姜小鱼,如若姜小鱼不是这么优秀,姜卓也不会有只生一子的想法。 姜小鱼轻扯了下嘴角,“童妃,就算没有本殿,父王也绝对不会赐给你孩子。父王只会跟自己心爱的人生孩子,你不是他心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是。” “我会让他的眼里只有我的!”童梦蝶几乎是叫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她对姜卓的执念有多深,那份爱已经随着姜卓对她的狠心绝情越地偏离了轨道。 “梦蝶!你冷静些。”红惜彤按住童梦蝶的手,摇了摇头。童梦蝶看了她一眼,甩手就走,“姜瑾瑜,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姜瑾瑜平淡地回到,“本殿随时奉陪。” 要不是红惜彤拉着,估计童梦蝶会回头跟姜小鱼吵上一架,因为姜小鱼从表情和口气都透露着不屑。看到那两抹身影在视野里消失,我扯了扯姜小鱼的衣袖,有点担心地问,“姜小鱼,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无论她们想干什么,有父王在,你怕什么?”姜小鱼把袖子拉了回去,皱眉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好像一年都没什么长进?现在这两个女人有多危险?随随便便就跟了来,有没有脑子?” 我不服气,“我当然有脑子,问题是她们品阶都比我高啊,我还想留着我的脑袋几年呢!” 姜小鱼的眉毛像用墨写的一字,他握了握拳头,忽然拔高声音吼了出来,“毕守一,你现在已经是正二阶的文部宗正了!后宫除了王后没有人的品阶能比你高了!” 咦?好像是哦。我摸了摸头上的官帽,“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我忘记了嘛,我还以为我还是少常侍。” 姜小鱼拔腿就走,丝毫不愿意搭理我。 “姜小鱼,不要生气啊!”我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又是拉又是拽,极尽谄媚之能事。姜小鱼拼命地挣脱我,满脸厌嫌。“姜小鱼,不要生气啦,以后他们再逼你娶老婆,我一定帮你说话还不行嘛……”我累得气喘吁吁,实在是没辙了,就胡乱扯了一个理由。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鲜丽的少年忽然低下头,脸上一片阴霾。他的思绪就像藏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一种动魄的伤感,细微地游动在他的脸上,“你……现在……好吗?” “啊?”我挠了挠头,他可能在问我生活过得好不好吧?“恩,很好。”我诚实地回答。 他抬起头,望着前方,像在喃喃自语,“我一直在想,如若一生都困守在这王宫里,像一只金丝雀一样,你会快乐吗?” 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听清楚他说的话,只是用当下的心情回答他,“会快乐啊,只要爱的人快乐,那么我就快乐。因为所爱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那日聂明烨在明光殿上,说与应人杰听的时候,我已感触极深,此刻借用来,竟有惺惺相惜之味。 “哦----”他忽然拉长了声音,脸上的惆怅一扫而光,又变成了狡猾高深的模样,“原来我父王是故乡啊----” “你不要断章取义!”我面上大窘,心里却不排斥这个说法,反而有点喜滋滋的,那个像枕头一样的怀抱,其实抱着感觉也不错呢……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个不留神,姜小鱼就已经走了老远了,只留下一个幻觉一样的背影。 我沿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言默在半路上拦住了我,他的表情永远像石雕一样规整,“陛下急招大人前去逐日宫。” “言总管,生什么事情了吗?”我跟着言默往逐日宫走,言默简单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原来聂明烨离开西地的期间,那个名为断尘道的组织,忽然勾结了被湛虏荡平的流寇,还有原来十国不肯降服的逃兵,组成了强大的叛军,迅地攻占了十数座城池。昊天朝中分成了两派,有的主张出兵协助的,有的主张不要干涉别国内乱的。 “明皇那里怎么说?” “回大人,明皇还在静养,应该已经听说消息,但好似没有多大的反应。” 和国正值多事之秋。这个断尘道,我上次听湛虏说过,貌似是民间一个反派的组织,总部还在北边。既然是有组织的叛变,聂明烨不可能在离开和国之前毫无察觉啊?他给我上的第一节兵法课,就说过“不可不察”,不可能自己犯这样的错误……难道是,引蛇出洞? “而且……”言默顿了一下,拉长了声音说,“这次不主张出兵的官员,以陆大人为。” “陆大人?你是说陆弘熠!”我有点不相信。 “是的,正是陆大人。为了这件事情,整个逐日宫都要闹翻天了,陛下要小的来召唤大人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烟要写四卷,要写四卷……明天争取两更啊,今天歇一下,正在想怎么写…………好像蛮复杂的……)天凉了,大家要注意身体撒,晚上不要太晚睡……群亲…… 呃,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大家有的留言烟没回,但是烟尽量看到。因为按倒页的时候,很多前面的留言被盖了过去,而且老说谢谢真的很奇怪,所以烟先谢过大家,也抱歉一下 醉花阴 还是正午,我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匆匆赶到了逐日宫,因为来的人很少,不过七八人,又正好在争吵,所以我跟言默暂时只是站在门口观看。这次的对垒阵营有些奇怪,泥鳅带头反对出兵,刑部和吏部两卿却强力主张出兵。我向四周看了看,姜卓和石头居然没有在。 “以明皇之资,必能平定叛乱,两位何须苦心帮迎?”泥鳅双手抱胸,稳定沉着地应对郎中令和廷尉的据理力争,他身上总有一种定力,那是能轻易扭转乾坤的自信。郎中令脸上不悦,“陆大人请把话说清楚,我等可不是在苦心帮迎。明皇此番在永昌,以修好为目的,天朝袖手旁观怕是不好吧?”廷尉接到,“正是,正是,明皇尚在天朝……” 我刚要进去说话,有熟悉的香味飘过来。心中一震,那人已经来到了宫门口。我听到整齐划一的军靴声,想来是禁军全都向他行了礼。“拜见明皇陛下。”言默先我做出反应,我深呼吸了口气,平静地跟着说,“外臣拜见明皇陛下。”同时,心中默念着他是明皇,我是毕守一,我们之间不存在聂明烨和戚璟萱的过去。 他的脸色不好,低头看我一眼,轻点了下头,就走进了宫中。他与殿内众人一一行礼,而后说,“断尘道一事,朕先已察觉,此行目的之一是为清理门户,还请诸位无须挂心。” 廷尉上前两步,急道,“明皇陛下,据闻西地十数座城池都已沦陷,您若已做好准备,怎么还能让那贼人如此猖狂!您不要客气,两国乃兄弟之邦,理当互助!” 郎中令没有那么急躁,但也慢慢地说,“两国休戚相关,断尘道亦在我国境内肆虐,我国出兵,帮贵国也是帮自己。” 聂明烨的笑容像水中的月影,他凝了两个人一眼,淡淡的眉毛有和煦的弧度,“大人的好意朕心领了。倘若国内一有兵事便相求于他国,朕这个皇帝未免太过失职。十数座城池,对于和国的版图来说,只是一隅,朕所痛惜的,不过是百姓。断尘道是乌合之众,天朝出兵,便小题大做了。” 廷尉和郎中令互看了一眼,没再吱声。 这时,陈宁远匆匆地跑来,我和言默连忙让开,他只不过在聂明烨的耳边低语那么几句,聂明烨脸上的笑容就像碎掉了一样。 “又……”他的手握了握,消瘦的手背上,有清晰的血管纹路。他几时变得这么瘦了?比上次我离开的时候更瘦了一些。他跟陈宁远从宫中走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对着我说,“不知道毕大人有没有时间?” “什么?”我本能地回答。 “我……有要事回国,临走之前想要交给你一个东西。”他跟我说话的语气跟旁人无异,但却隐隐含着股恳求。我不忍拒绝他,别过头去淡淡地说,“什么时候。” 他微愣,嘴角的笑容已经变得苦涩,“一会儿好吗?在花园。” “陛下吩咐,外臣定当赴约。”说完,我恭敬地退了几步,转身就走。我答应过姜卓我不会再为别的人哭了,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未来过去可言,那不如,做一对熟悉的陌生人就好。 我应邀等在花园,卖力地对月季花练习脸部的表情。我不要刻意,我要很自然地面对他,证明自己打算重新开始的决心。“陛下,你好!”我板着脸说。风吹动月季花,花朵抖了抖,就像在嘲笑我。 “太生硬了?那换一下好了。”我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明皇陛下,你好。”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月季花也默默地绽放,看来老天爷都觉得没问题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维持着笑容转身,看到的却是陈宁远。他捧着一个锦盒,跪在我的面前,“小姐,我知道不应该再喊你小姐,但是请允许我这样喊你,这样我才不会觉得,那十年就像一场梦一样!” 心头苦涩,我忙去扶他,“宁远哥,你当爹了?我还没有恭喜你。” 陈宁远抿着嘴,泪水却顺着清秀的脸滚落下来,他把锦盒举起来递给我,像背诵一样说,“皇上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已先行去向苍王陛下辞行。他要我代为感谢两次燕塘关的恩情。第一次,他没有认你,第二次,他错过了你。” 我接过锦盒,摸着上面熟悉的纹理,一下子明白了其中装的是什么。我的泪水只能在流在心里,也许心湖干涸的那一天,我会把那双深爱的眼睛一起剜去,但现在还不行。 “小姐,皇上不是不要你,他……唉!”陈宁远向我磕了三下头,起身奔离,应该是聂明烨要他过什么誓,所以他也不能说吧。 不过说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不会再当面说别离,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再见,但这一次他来,好歹是成全了我们三个人。我不用背负他没有回复记忆的包袱,他能够正视自己的选择。我现在,只要坚定地,坚定地去走,为了那只“老鹰”就可以。 “其实你不老呢,你很帅,帅得迷死人了。”我拍了拍手中的锦盒,心情大好了起来。 “恩?是不是在说我?”他的声音突兀地传过来,我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不远的花枝旁,笑着看我。花枝遮住了他半边的身体,他的轮廓被花团衬托得明亮耀眼,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胜过了园中的姹紫嫣红。 “为什么我说的这么小声了,你还听得见!”我欣喜地向他奔了过去,口气还有些埋怨,“喂,你老实说,是不是派人跟踪我啊?为什么每次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啊?”蝴蝶谷,燕塘关,客栈,文试考场,我身上被他装了定位仪? 他大笑着把我抱进怀里,“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叫缘分吗?就是我不去找你,也会跟你相遇。” “骗人!”我抱着锦盒砸他的胸膛,他这才看见,疑惑地问,“锦绣霓裳,不是送给……” “对啊,就是送给我的!”我抱着锦盒,傻笑了两声,“锦绣锦绣……真好呢。当然,你如果要送给别人,我也可以还给你,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强求别人。”说着,我就装作要把锦盒还给他。谁知,他真的伸手接了过去,“对,要拿回来,要送给我最爱的那个人,不能随便给别人。” “姜卓!你再说一遍!”我气结,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你想送给谁?红妃,童妃还是叶妃?我忘了我们无上苍王后宫里佳丽成群呢!去去去,你赶紧去送,爱送谁送谁!!”我扭头就走,无名怒火狂烧。 他从背后抱住我,亲了亲我的脸颊笑道,“生气了?” “没生气!”我吼道。 “对,不是生气,是吃醋。土豆吃醋了。”他抱着我的手收紧,我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滚烫得惊人,热度都能透过衣裳传达给我。 我掐他的手臂,狠狠道,“不许叫我土豆,不要叫我土豆,我不是土豆!” 他笑了笑,亲昵地埋进我的颈窝,我还是不习惯他的吻,全身瘫软了下来。他把我转了过来,深深地吻上我的额头,他唇间的温热透过全身的血液游走到我的心湖,“锦绣意取爱和唯一,除了你,还有谁能夺走我心中的这个位置?毕守一,必定守护今生的唯一,除了你,还有谁能与锦绣相配?阿宝,你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甚得我心……”说着,他的吻就移了下来,直接虏获了我的唇。 他居然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毕守一,这个人!我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第一次没有闪避他的吻。他似乎惊喜于我的回应,几乎用力地要把我嵌进胸膛里。爱我护我懂我,此心此人,世无其二。能碰到,也已经是生命里的奇遇。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我大窘。他无奈地放开我,有些遗憾地摸了摸我被他吻肿的嘴唇,“肚子饿了?”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好,那很帅的老鹰带小鹰去吃东西。”他笑着伸出手给我,日光下,那掌心的纹络异常清明,看上去,很厚实,很温暖。我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书里写的,执子之手,是不是就是这样? “其实当金丝雀儿也挺好。”我望着他的身影喃喃地说。 “什么?”他低下头来看我,奇道,“你想当金丝雀?不嫌弃我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都是你自己在嫌弃自己好不好!”我争辩。 “哦。”他停了下来,装作非常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想飞了,我就会用一个华丽的大笼子把你绑起来。所以,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 “什么,你要绑着我?你再说一遍!喂!” 他转身就走,颇有阴谋诡计得逞的狡诈。我大叫着,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太坏了,原来姜小鱼的奸诈是遗传的,搞不好泥鳅都是被这个人带坏的! 结伴影,秋花飘香,日光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一章,不过比较迟,等不到的可以明天早上来看。 相爱两不疑(一) 此后一个月,姜卓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我,我每日跟着叶文莫还有苏天搏上朝回家,听苏天搏和应人杰两口子说着小情话,忽然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 “唉,你知道吗?前阵子尚德王的忌日,逐日宫好像出了点事情。”走在前面的一个官员突然扯着他身旁的官员小声说。 那官员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那日突然戒备森严了起来,好像还有女人的哭声。” “你不要吓我,女人的哭声?”官员打了个寒战。 我本来还想再听,一个人却站在我的面前,笑着看我。他长得很高,体格跟一般的武将无异,但是却从来不穿盔甲,没有人知道原因。 “湛将军?”在和平年代,武将是闲职,一般的动乱也用不到湛虏,所以湛虏除了每日上朝,就是在家里修身养性。听闻他酷爱读书,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难怪一股子书生气,连脸上也都没有武将的凶气。 湛虏点了点头算打招呼,“过得好不好?”我有点了解他为什么要被叫做石头了,因为他讲话表情永远都是讷讷的,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了个这么有代表性的名字。 “很好。听说将军府上有很多藏书,我有空可不可以去玩啊?” “当然可以。”他的目光放在我腰上的剑上,眼中的笑意更浓,好像有一种欣慰。他拍了拍自己腰上的那把剑,“我的你的,是一对。是护身符,说明陛下很看重你。” 我有点哀怨地说,“他好久都没有召见我了。” “最近事多。”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过了一阵子就会找你。要有耐心。是不是想他了?” 任何人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奇怪,可只有湛虏纯真的表情犹如孩子一样直白,让我觉得他不是在嘲笑我,而只是单纯地询问。我摇头,又点头,最后匆匆地拜了拜,扭头就跑。我迟早得败给这对文丞武相,果然我们之间有长长的代沟啊。 文部宗正的活儿其实很简单,我下了朝偶尔还会去文部省报道一下,看太常有没有什么忙要我帮。太常卿虽然脾性不定,但是在我眼里却是个好人,他跟下属讲话的时候通常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睛很透彻,总是能让人联想起刚正不阿的谏官。 这一天刮起了大风,我把从各州府上报的文试名单整理了一下,交给太常。天色已经不早了,热闹的王宫里,只剩下巡逻的禁军的脚步声。 “大人,您还不回家?”我还是问了一句,“变天了呢。” 太常低着头不回答我的话,他一向冷淡惯了,我也不觉的奇怪,所以只是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门后面有把伞,待会可能要下雨。”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 我大喜,想来他也不是讨厌我的,“大人要一起回家吗?我如果拿了伞,大人不就没有伞了?”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那便一起走吧。” 我们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阴沉,果然是下起了雨。我吃力地举着伞,跟太常卿一起在风雨中前行,风太大,几乎要把伞给吹折。太常拉着我躲到一处长廊,两个人身上都已经湿了。忽然觉得有些冷,冰冷的雨水透过衣服,贴在了皮肤上。我双手抱着肩膀,跳了跳脚,企图让身体暖起来。 “拿去。”一件大袍甩了过来,太常抬头看廊外的雨,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像个女孩子一样。” 太常原来这么善良啊。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严肃而又不苟言笑的大叔,还一直听泥鳅说,他是五部卿中,唯一不站在童百溪那边的。在朝堂之上,能够不与高官同流合污,需要的也是莲一样的性格吧。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敛着大袍,跟他一起抬头看天空落下的雨。下完雨之后就是冬天了,天气会越来越冷,而文试也将要如期举行。和国的形势逐渐明朗,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叛军的败亡,李富竟然被削去公爵,贬为平民。 他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着。后宫也没有充盈任何女人。他只有一子一妻。但这些,都是和国的事情,与我无关。 “跟我来!”太常忽然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压着我的头,做了个“嘘”的动作。我还不明就里,就看到泥鳅领着一个人来到了长廊。那个人一身军官的打扮,长得很清秀,脸上的表情哀默。 泥鳅的脸色阴冷得让人想起地狱的罗刹,我从来没有见过在阳光背面的他,原来有这样让人畏惧的一面。他的个头不算很高,但一身的气势让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些颤抖。 “如果你不说实话,就没有活路了!”泥鳅的声音冷硬如铁。他的正一阶官服在漆黑的夜色里有一种艳丽,就像泼墨山水画里,突然点了抹红,极为惹眼。 那个军官一下子跪了下来,“我没有活路不要紧,能不能放过她?” “好大的胆子!”泥鳅一挥手,竟是重重地甩了那个军官一掌,“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本官谈条件?”他的眼睛冷冷地瞪着那个军官,没有表情的脸,像是一把凌迟的刀。 “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一力承担。”军官在地上磕头,“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可安!本官调你去红秀宫的时候怎么告诫你的?你居然惹出这种事情来?那日是尚德王的忌日,陛下通常要饮酒,你难道不知道吗!”泥鳅抬起一脚,517z重重地踹在了那个军官身上,军官摔在了地上,又迅地爬起来,跪好。像有许多话,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僵硬地跪着。 雨似乎渐渐地停了,雨声越来越小。泥鳅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剩下那个军官呆呆地跪了一会儿,黯然地离开。 红秀宫,不是红妃的宫殿?姜卓醉酒?我怎么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太常望着泥鳅离开的方向,沉吟了一下,率先走出了长廊,“事有蹊跷,你回家,我去逐日宫探听一下情况。还有,”他回过头来,“经过五部卿和陆大人商议,陛下任命你为今次文试的主考官。接下来的两个月,好好准备。” 主考官,我?还没回味完太常卿的话,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面。 原来忙到天昏地暗,废寝忘食,便是现下我文部宗正毕守一的境遇。当初参加文试的时候,是以一个试子的身份,不知道筹备文试是一项多么浩大而又冗杂的工程,直到自己身体力行,才知道当官的不易。我每天在太学府,内务府,文部来回奔忙,有时连家都不能回。户部也很忙,核对考生身份,规避与考生有血缘关系的宗亲官员,御史台负责督察。 我本来想邀请姜小鱼再次负责殿试,可这段时间朝堂上风评姜小鱼流连于流风回雪这等风月之地,几乎已经是夜夜不归。姜小鱼转性了?要找媳妇了?可为什么放着好人家的女儿不要,非得去那种地方? 这一天似乎是立冬,我终于忙完了事务,有空回家。古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我忙文试,十几过家门而不入都有了。我忽然有个想法,就是把我知道的典故,诗文都记录下来,编成册流传于后世,可这个工程似乎太庞大了一点。 “守一!”叶文莫突然闯了进来,扶着门惊慌地喘气,“守一,你知道吗?出大事了!” “文莫,什么大事?你慢慢说。”我犹自整理着手中的文件。 “刚才宫中传出消息,那个红妃娘娘有了身孕了!” 手中的文件应声而落。我被叶文莫抓着往逐日宫跑,说是童百溪震怒,召集了几位高官跪在逐日宫的门口请求姜卓觐见。整个朝堂议论纷纷,童妃和叶妃都在自己的宫殿里面不出,红妃被姜卓叫进了宫中问话,已经许久。 我的大脑还在拼命地消化“红妃有喜”这四个字,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耳畔传来大臣断断续续的呼声,湛锋劝阻的声音,还有记忆中那日他跟我说,要相信他。他预先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问我的吗?还是这次的事情根本是他无心之过? 逐日宫的大门始终紧闭着,童百溪几个人跪着不离开,红妃的身孕被他当成把柄握在了手里,此后姜卓不再有理由拒绝与别的妃子生孩子。湛锋劝阻了好几句,最后也只是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我脑子里面如乱麻一样,根本理不清头绪,只是有一种酸涩从心头逸了出来。我果然将他看得越来越重,他的任何行为都足以牵动我的心,到如今我听到他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竟是如此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逐日宫的大门终于打开,言默从宫里面走出来。他四下看了看,瞅到站在边上的我,径自走了过来,“陛下召大人单独觐见,请大人随小的来。” 童百溪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我身上,我低着头跟着言默向宫内走去。两个多月,他都没有见我,每天只有朝堂上远远的那一瞥,这一刻要见到他了,竟然有满腹的辛酸委屈。 宫内只点了一盏灯,红妃跪在地上,泥鳅和石头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整个宫殿就像没有人一样安静。言默把我带到殿中,就自动退了下去。我不知道是要行礼还是要请安,就别扭地站着,等谁先说话,谁告诉我要用什么表情,要怎么做。 “你跟……孤来。”姜卓看了我一眼,起身向寝殿走去,我却仍站在原地。他走了几步,现我没跟上他,转过头来叫道,“过来!” 我这才挪动脚步,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个系列,差不多第三卷就要完成了……我今天早上真的是睡迟了撒,鉴于大家可能被文中的官名弄晕,烟这里要列一下,几个经常出现的部门,以及他们的最高长官。 文部----太常 吏部----郎中令 刑部----廷尉 工部----司平 户部----内史 御史台----御史上大夫 相爱两不疑(二)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看到他的院子里面也种着香樟树,只是现在因为天冷,叶子都已经快要掉光了。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开口问,但看他不慌不忙的背影,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只是随着他。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他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枯萎掉的香樟树。 我扁了扁嘴,“似乎是你叫我过来的吧。” “恩,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笑道,“我以为你会哭鼻子,会冲我脾气,现在看来,不是你不够在乎我,就是你长大了。” “哼!”我别过头去。 他叹了口气,把我抱进怀里,“小家伙,你心里是信我的,对不对?”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贴着我的脸说,“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泥鳅可以作证,我跟红妃什么都没有生。” “泥鳅跟你分明就是一丘之貉,他帮你说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他却不让,反而抱得更紧,“红妃确实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呆会我会让你看到,我是清白的证据。其实,比起我的清白,我更想要你无条件的信任,那对于我,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我终于不再推他,因为他脸上诚恳而又期待的表情。对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在我的心里,居然已经形成了强烈的一个信念,那就是,不要怀疑。“如果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我把手按在他的心房上,仰头看着他,“我相信你的心,无条件相信,这是这么久以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萱……”他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梦幻般的蓝,双手圈紧了我,“我以姜卓之名起誓,今生决不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可以办到。” “我又没说我要嫁给你。”我低着头,脸烧红了起来。 他笑道,“那来不及了,我不会再退让,也绝不会再放开我的手,我要你的一辈子,要定了。”他俯身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学着我的口气说,“先盖个章,姜卓专有。” “你!”神仙姐姐,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回到正殿上的时候,红惜彤的身边多跪了一个人,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天在长廊上看到的那个军官,他浑身是伤,几乎都要跪不住,红惜彤捂着嘴看他,泪水不停地落下眼眶。 “惜彤,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说实话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姜卓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淡淡地看着红惜彤,红惜彤浑身一颤,抬头地望着姜卓,眼中又是敬畏,又是震惊,“陛下……您都知道了?” 姜卓缓下脸色,“惜彤,不要把孤当成小孩子。你的弱点,童妃他们知道,孤自然也知道。你不要忘记了,你跟孤的文丞同出身于大宛府,罗可安的一举一动,都在文丞的掌握之中。调动,不过是武相一句话的事情。” 红惜彤的脸色越地难看,她拔高了声音,“你们全部都知道?!” 罗可安拉了拉红惜彤,那股萦绕在他眉目之间的哀伤让人动容,“娘娘,小的是陆大人派去红秀宫的。” “你接近我,安慰我,鼓励我,这些全部都是假的?!”红惜彤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罗可安吼道,“罗可安,你置我于何地!” 罗可安低着头,没有为自己辩驳。 姜卓站了起来,走到红惜彤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下子就把她拖到了面前。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有冥火一般的阴冷,“红妃,孤坦白地告诉你,你与罗可安珠胎暗结,趁孤醉酒私闯逐日宫,意图混淆王室血统,这一桩桩,一件件,任何一条,都可以要了你的命!”他随手一甩,红妃就倒退了两步,险些跌到地上,“不要以为孤是受制于人的傀儡,你最好给孤记住,孤是苍王,是天朝的君主!不是由你们来掌控孤的人生,而是你们的死生,都握在孤的手里!” 红惜彤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地说不出一句话。 罗可安忽然扑倒姜卓的脚边,抱着姜卓的腿大声地说,“陛下,小的恳求您,不要伤害娘娘。她是被迫的,您是知道的呀!” “罗可安,你退下!”泥鳅喝了一声,罗可安放开姜卓,开始拼命地磕头,“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只求陛下饶娘娘一命,如果真的有人要死,那就拿走小人的命吧!” 红惜彤抬头看了罗可安一眼,本已如死灰的眼睛中,涌起了泪光,她终于开口说话,“那日,臣妾忽然被梦蝶叫去宫中,回来之后身体不适就早早地睡下了。半夜的时候,屋中忽然燃起了很奇怪的香,有人被扔到了臣妾的床上……”红惜彤咬了咬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臣妾跟可安都非常惊慌,这个时候梦蝶忽然来了,她说过几日就是尚德王的忌日,陛下一定会饮酒,不如趁此机会碰碰运气……臣妾只有一个弟弟,臣妾的愿望就是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红惜彤跪挪了几步,来到姜卓的身边,“陛下,臣妾自从进宫,一直诚心地爱着您。但是您的心太高高在上,臣妾知道也许这一生,都得不到您的半分眷佑。所以梦蝶说,只要办成了……就能找个机会,放臣妾回故乡……陛下,可安是无辜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因为他,臣妾才没有做错很多事……臣妾只求您处死臣妾之后,把臣妾的骨灰带回故乡……” “不娘娘,您不能死,您的弟弟还需要您……陛下!”罗可安还要说什么,却被姜卓挥手打断,他背过身去,冷冷地说,“处死红惜彤。” “不要!”我扑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衣摆说,“陛下,不要处死她,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您没看出来吗?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刻意去伤害别人,陛下,求求您,不要杀她,她是好人。而且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他低下头来看我,面色缓和了一些,“童太师就跪在门口,如果……” “你会有办法的!”我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只要你想救他们,总会有办法的,因为你是苍王啊。她是爱着你的,她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为了见你一面跪在冰冷的宫殿门口。她是被迫的啊,她只是想要弟弟平安,只是想要回到故乡,这并不贪心啊!” “毕大人……”红惜彤吃惊地看着我。 “放他们回大宛府,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以后会过着幸福的日子,再也没有什么红妃了。成全他们吧,不要拆散他们一家,求求你,求求你了!”他蹲了下来,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心疼地看着我。 石头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陛下,就当为了她积功德吧。” 泥鳅眨了眨眼睛,“连品性都这么地像,不愧是血脉相承啊。陛下,就当为了阿七。” 他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 姜卓对外宣布,红妃私通侍卫罗可安,证据确凿,两个人都已被打入死牢,听候落。童百溪万没有想到,姜卓会用这么快的度平息了这场关于王室血统的风波,但他又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因为有好几人目击那日,陆弘熠整日陪同在姜卓左右,红妃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原来姜卓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童百溪以为是瓮中捉鳖,没想到被姜卓反将一军,彻底吃掉了棋子。 红惜彤和罗可安离开永昌的那天,我去送了。一身粗布麻衣的红惜彤,多了农家的朴实和清淡,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几声谢谢,泪水像断了的线。“你别哭,对身子不好。记得以后都要幸福地生活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大人,其实你是女子吧?”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 我点了点头,也不瞒她,“恩,我的真名叫戚璟萱。”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陛下心中有了要珍惜的人,想不到那个人,竟然是大人你。以前人人传说,苍王宠爱红妃,其实他根本就不爱我,他看着我的眼神,冰凉得让我心痛。直到他看着你的时候,我才终于现了,原来无上苍王,也可以那么温柔宠溺地对一个人。” 罗可安下了马车,对我拜了拜,而后牵着红惜彤的手,“毕大人,大恩不言谢。天快要亮了,我们先告辞。” “恩,路上小心。” 他们上了马车,红惜彤掀开车帘向我挥了挥手。马车向前驶去,我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它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转身往回走。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少女子的梦想,可是世间真正能得到的,能有几人?娘跟爹是幸运的,苏天博和应人杰是幸运的,湛锋和夏夏是幸运的,我跟他呢?能走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吗? 天渐渐地亮了,来往永昌的人潮变得热闹了起来。我走到城门下,望着那硕大的永昌二字,握了握拳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只要坚定地相信,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么接下来的文试,加油吧! 作者有话要说:过程,烟可能没交代清楚,不过亲们自己想一想吧,这个事情它想复杂了,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了。有亲问到姜小鱼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看后面的撒。 今天争取再更一章……(该撒花的撒花撒。) 还有啊,为聂聂抱不平的亲爱的们,不是我们家阿宝不要聂聂,是聂聂说不要阿宝了!不要说烟偏心撒,爱是一对一的。虽然聂聂是可怜了一点…… 相爱两不疑(三) 自从“处死”红妃之后,童百溪那边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我每天像上紧了的条一样跑来跑去,时不时还得去逐日宫边打瞌睡边听姜卓的“唠叨”。唉,是不是人老了就特别容易啰嗦? “在想什么呢?记下了没有!”头上挨了一下,我正昏昏欲睡,睡神被他给赶跑了。 “很痛的!”我抱着头痛叫,“我这么聪明的脑袋要是被你打傻了怎么办?!” 言默端着茶上来,轻轻笑了两声,“陛下和大人真像一对父子。” 我和姜卓同时愣了一下,随即姜卓的脸色就像突然被一大片乌云笼罩了一样。“哈哈哈哈,爹爹。”我摸了摸他的头,唤了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喊道,“言默!” “小的在。”言默已经很习惯我对姜卓的没大没小了,所以脸上依旧保持着谦恭的笑容。 “你说谁是父子,谁跟谁?!”姜卓孩子气地较真起来。 “小的多嘴了,还请陛下继续。”言默了然地笑着,悠闲地退了下去。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黄昏了,地上的日影变成短小的方形橘黄。这几天文试的学子陆续抵达永昌,街上一定热闹非凡。“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好不好?说不定能碰到什么很好玩的事情。”我兴起提议。 姜卓低下头靠近我,我本能地往后挪了一点点,“你……你要干什么?” “你让我带你去街上玩,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姜卓指了指脸颊,闭上眼睛等着。 “你要是很忙……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我声如蚊蝇。 “毕卿,今夜你还想不想回家?”某人开始威胁了,而且眼睛里面流露出了阴谋的味道。 我无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前的永昌城,说不出来的热闹,回城的和出城的人汇成了一股大潮,我们在人潮里面穿梭,他牵着我的手,怕人潮把我们挤散了。路边的小摊挤满了光顾的人,各色各样的食物清香直捣五脏庙。不时有摇头晃脑的书生与我们擦肩而过,一看就是来永昌赶考的。 许久不上街,总算是彻底地体会了一把天朝王都的繁华,我们挤出人流的时候,都累得气喘吁吁的。“看你,一头的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我的额头,我很自然地闭上眼睛,笑眯眯地说,“永昌永昌,永远昌盛,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他正要开口说话,不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喊声,“你这个人真不知道好歹,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故意踩到你,你还想怎样?!” 这个声音听起来好熟悉,我循声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背影,而正对着那个背影的人,居然是叶文莫。 叶文莫的剑眉一拧,脾气上来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还从来没见过踩人的比被踩的更有理的!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了,你还想抵赖不成?我本来不想追究,既然你这么没有教养,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你!” “好笑,这街上往来这么多人,我不小心踩你一下,你就揪着我不放,男人的胸襟怎能像你一般狭小?我没空跟你啰嗦!”那人转过身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苏丽秀! 叶文莫见她要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咆哮道,“臭小子,你还想跑!” “我真的要被你烦死了!”苏丽秀抓着叶文莫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趁叶文莫愣神的功夫,还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就在叶文莫抱着腿痛叫的时候,她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臭小子……别再让我见到你!”叶文莫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个书生,是女子吧?”姜卓忽然开口,我笑说,“咦?陛下的眼睛何时变得这么敏锐了?”他拍了下我的头,“你见过哪个男子会咬人的?而且自从有了你这个先例,我对男扮女装的事情变得特别敏感了起来。” 我吐了吐舌头,解释说,“那个女子叫苏丽秀,就是天博原来的未婚妻。而且估计文莫自己都想不到,他最推崇的弘文诗集中的那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苏丽秀。不简单呢,大宛府的第一名,很有可能会成为昊天有史以来,第一个问鼎三甲的女子。” 姜卓笑了声,和我并肩往前走,“等到你恢复女儿身的那天,整个天朝就会知道,昊天早就出了个女状元。你的《望岳》震惊朝野,传遍天下,恐怕难有第二个人能越。” “那可未必,江山代有才人出呀。”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何况《望岳》可不是我原创的,而是抄袭的。弘文诗集我看过,里面不乏将来能成为夜朝夕的人。夜朝夕自离开无冶,诗文又开始在民间兴盛。常常有人说,在某处山岳见过夜华的踪影,很多人追随而去,往往都扑了空,他的行迹越诡谲起来。 走了不久,街道旁边的一家店传出了很浓烈的胭脂香气。我扭头一看,大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流风回雪”,竟是那我听闻了好几次,却从未亲眼见过的最出名的风月之地。门口招揽顾客的女子小跑到我们面前,妩媚一笑,“一看两位客官就气势不凡,要不要到我们流风回雪体验一下?” 我们自然是回绝了,姜卓才不会带着我去烟花之地,更不会让我见识风尘女子都是怎么取悦男人的。我们抬脚要走,却见郎中令和廷尉相携走了进去,看出门相应的那些姑娘笑颜如花,应该与他们熟识。我这才想起来,江小鱼最近似乎也流连于流风回雪。 “你为什么都不关心你儿子?他最近好像也很喜欢来这里呢。” “王儿一向很有分寸,不需要我担心。”姜卓回答得很理所应当。 “那他的终身大事呢,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不管吧?我总觉得江小鱼似乎有什么心事。”我自顾自地说话,没注意到姜卓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蒙上了一层我看不清的情绪。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他若有心仪的姑娘自会说,但若他决定一辈子都藏在心里,那便是我,也探听不出分毫来。他长大了,很多事情都由他自己决定吧。” 看他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我便乖乖地打住。 我们又沿着街道走了走,看到新鲜的店铺,就会进去逛逛。想起当初在无冶县的时候,几乎每家店铺卖什么,什么时候开张,老板是谁,我都如数家珍。晴暖应该来永昌了吧,几日之后的文试统考,就能再见到他了。 直到街道上被烛光笼罩,我们才现天色已经不早,他把我送回了府邸之后,转身就往王宫的地方行去。夜色之中,那背影虽然宽阔,但却落寞,月光投下了些许寂寥的光线,形与影相吊。这么些年,也许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真正有人陪伴在身边的幸福吧。 我一进院子,就听到叶文莫在大声地抱怨,“那个小子太可恶了,肯定是参加考试的学生,过几天我在太学府看到他,一定要他好看!” 应人杰摇了摇头,“文莫,你是男子,心胸要宽广。” “我心胸不宽广?你不知道那小子多狂妄,当街就没给我好看!”叶文莫气得一拳挥在树干上,苏天搏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嗷嗷大叫了起来,“臭小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一边捂着手,一边叫嚣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苏天搏和应人杰,我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见天博拉住人杰的手,一下子把她抱进怀里,“这几天巡视都城,累了吧?”他伸手体贴地按着她的太阳穴,豪气的应人杰显示了温婉的一面,乖乖地趴在苏天搏的肩上,笑道,“天博有一双巧手。” “人杰,我真不愿你如此辛劳,可守一说,真的爱你,就要守护你的梦想,那才是大爱。” 应人杰抬头望着他,“毕大人说的话总是让人温暖……对了,天博,你有没有觉得毕大人很漂亮?” “守一是男子,何来漂亮一说?”苏天搏摇了摇头。 应人杰神秘地笑了一下,“如果是女孩子呢?” “不要这样假设,守一会生气的。且不要说守一是男子,纵使她是女子,天下群芳,在我眼中,还有谁能美得过你?”苏天搏低下头,吻上了呆愣的应人杰。两个人在香樟树下拥吻,身影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旁若无人的甜蜜。 几日之后,是昊天一年一度的文试统考日期,一大早,身为主考官的我,身为副官的叶文莫和苏天搏,早早地在院子里面会和。去年的早些时候,我们是以试子的身份步入太学府,今日却是以考官的身份。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我们纷纷在明光殿上站稳了脚跟。这过程中有过彷徨,有过退缩,有过苦难,有过艰辛,但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我们坚守到了今天。 “走吧。”我冲他们俩一笑,三个人一起上了专用的马车。 先前关于三次的考试内容,文部省通宵争议过。对于我的安排,几乎遭到同僚们一致的否定。我向太常竭力地陈述站得住脚的理由,可还是难敌反对的大潮。就在我以为要变更考试内容的时候,太常一锤定音,通过了我对考试的安排。他的赞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十六岁的主考官,不知道姜卓在任命我担当如此重要的职务的时候,心中是何感想? 太学府外,依旧是人山人海,我撩开车帘向外面望了一下,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不少考生跺着脚伸手呵气,而且每个考生手里都拎着一个特制的钱袋。今年户部制定了新的政策,对于那些能脱颖而出前来永昌参加统考的学子,每人放一袋银的补助。这是为了减轻家境贫寒的考生的负担,而且这些银子是由铸造房特别打造,与通行的昊天币小有区别。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的考官各就各位,第一场的考试,准备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今天早上回哦,群亲。 相爱两不疑(四) 历来文试规定辰时进入考场,眼看时间已经到了,但是我却迟迟没有下令让试子核对身份名牒进府。开考的铜锣准时敲响,堆挤在太学府门口的试子都愣怔了一下。 有试子反应过来,“那个,不是文试的锣声吗?” “是啊,那个不是开考的锣声,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还站在太学府的门口?!”另一个试子接道。 年轻人总是稳不住心性,有心急的试子上前询问当值的文部官员,但官兵拦阻了他们,不予放行。文部官站在官兵之后淡淡地说,“文试有文试的规定,主考官没有下令试子进入太学府,你们就得在外面乖乖地等待!” 被文部官堵回来的试子们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这是文试啊!一年只有一次,这都是什么规矩,今年的主考官到底是谁啊!” “去年的文试状元,十六岁的文部宗正,大名鼎鼎的无冶县令,毕守一。”有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过来,我不禁探头望过去,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一棵松树下,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角有一道精光,整个人被树冠阴翳住,看不清样貌。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人人义愤难平,少有的几个尚算镇定的,脸上也有不能预知后事的担忧。我坐在马车内气定神闲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声,苏天博和叶文莫则在一旁对弈。 寒风萧瑟,冬日里的气温没有随着太阳的升高而有所回升,反而高挂在天空的日头仿若不能为大地带来一丝丝的热意。站在风中的学子越来越没有耐性,一股情绪在他们之间慢慢地蔓延开来,最后已经到达了爆的临界点。 就在这个时候,路的尽头走来了一对身影。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现是一对衣衫褴褛的祖孙。其中的那个老乞婆现走错了地方,惊慌地想要拉着身边的孙子离开。可孙子似乎看见了什么,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乞婆污浊的黄牙张开,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光,应该是谁无意遗失的金子。乞婆跑过去想要捡起来,几个眼尖的试子却已经看见了,“你们快看,那儿是不是有金子!别让那个老乞婆抢了先啊!” 一个金子的价值没有人不知道,也许分给他们的那个银袋里的钱都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金子的价钱。 老乞婆惊慌地抬起头,立刻被冲过来的十几个试子推到了一边的地上。她的孙子也被人踩了一脚,痛的哇哇大叫。乞婆绝望地叫了起来,“你们行行好,我们祖孙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可她的声音太微弱,跟抢金子的躁动声比起来,就像是丝落到了地上。我撩开车帘走下马车,远远地看见那个可怜的乞婆和孙子已经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奶奶您不要紧吧?”晴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乞婆身上的尘土,看了眼手中的银袋,就把它放进了她的手里,“我把我的银子都给您吧。”几个月不见,晴暖长得越灵秀,被寒风冻得粉扑扑的脸颊,就像初生的婴孩般莹润。 “小鬼,拿着这个,给你奶奶买点好吃的。”一身女装的苏丽秀也把自己手中的银袋塞给了那个孙子。她是今次唯一的一个女试子,今天她特意换上女装,而不是女扮男装,应该就是想堂堂正正地进入太学府吧。她是天朝所有女子的希望,她所表现出的勇敢和才华,让我心为之荡漾。 老乞婆感动地流下泪来,“噗通”一声朝着晴暖他们跪了下来,“好心的公子们啊,求求你们再给点吧。狗蛋他娘生了重病,我们实在是没有钱给他娘请大夫啊……求求你们行行好吧……” “狗蛋也求求你们了……”那个被叫做狗蛋的少年拼命地朝众人作揖。 学子们纷纷从银袋里面掏出了一点钱递给老乞婆,连原先站在松树下的那个人也走了出来。他长得很出众,狭长的凤眼,丘陵般突出的鼻梁,年龄不过十**岁,一身的气势贵不可言。他出手很阔绰,手中的银袋外加一个银锭子,看起来,这些钱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有的学子明明锦衣华服,却哼了一声,冷眼旁观,有的走了两步,但又实在是舍不得银子,便只抓牢了银袋站在边上。等到差不多没有人再给钱了以后,老乞婆和她的孙子站了起来,轻轻地俯身向四周各鞠了个躬。试子们起先都不解地看着他们,然后在众人巨大的震惊中,夏夏和欢喜把身上的伪装给卸掉,走到了我的身边。 整个街道霎时鸦雀无声,我顺着风迎着阳光,向呆愣的众人走过去。无数的眼睛,就像无数盏的聚光灯,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我的身上,就像我是一场华丽的戏中最重磅的主角。我俯下身子,嘴角挂上礼节性的笑容,“各位好,很抱歉现在才与大家见面。本官是今次文试的主考官,文部宗正毕守一。”我抬手向正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的官员,介绍到,“而在你们身后的这些,就是今次文试的副官。” 试子们惊慌地四顾,五颜六色的官服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大概他们从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官员竟然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惊诧持续了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连忙齐声跪拜,“学生拜见主考官大人!” 我淡淡地环视了一下全场,踩着阳光投在地上的片段,迈步走到众试子的中间,有的试子忍不住抬起头看我,与我的目光相交的一刹那,脸上染了层绯红。我接过夏夏和欢喜递给我的钱袋,朗声说,“第一场考核已经结束,本官手里拿着的,就是能够进入第二场考试的名单。”说着,我拿着一个碎银子翻了过来,上面赫然印着形形色色的标号。这些标记早在他们领取钱袋的时候就与他们的名字对应在了一起。 “什么?刚才……刚才就是第一场考核?”有试子大声地叫了起来。 “我我……这也算考试!” 激动的试子渐渐地向我围拢,大声地抱怨和质疑。我的身边满布了一张张开合的口,他们对我似乎十分不满,谩骂声不绝于耳。站在四周的官员要过来相护,我轻轻地挥了一下衣袖,阻止他们。这些试子的质疑跟文部省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浪花,我气定神闲地站着,等待他们自己安静下来。 身为历经多场考试的试子,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运气,更是脑筋。所以慢慢地,试子们平息了近乎疯狂的情绪,年轻的怒火被恍然大悟的神色替代。我很明白他们这一年的艰辛,也十分清楚走到这神圣王都有多么地不易,但考试从来就是残酷的,不会留给任何人情面,也不会做到对任何人都公平。 “幼时本官诵读诗书,启蒙老师总是提炼许多典故,告诉本官一个道理,那就是明德和仁爱。本官想,众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会不明白这第一试的因由。”我越过抱头痛哭的几个试子,坦然地走到太学府的门口,所有的副官都走过来,跟在我的身后。“大人……”有的官员似乎不忍,我抬手制止他说话。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我所担任的角色,并不是悲天悯人的佛祖,而是为国家挑选人才的主考官,文试,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文部官一一点出了能够进入第二场考试的试子,并仔细地核对身份名牒,试子们按顺序进入太学府,随着文部官分配考帐。经过刚才诡异的第一场考试,考生们都有点惧惮我,没有人敢擅自说话或议论,全体噤若寒蝉。原来,人是需要一个位置去扮演自己的角色的,如若我是平常的官员,我会像很多人一样不忍,但当我站在主考官的这个位置,心肠就能冷硬得像是公事公办的泥鳅。我现在有点开始理解泥鳅了,他的本性也许不是狠厉的,而是像我们平时看到的那样,是一个可爱的邻家大孩子,但一旦他站在明光殿的文官席,他就是治国星,他要用他的手去履行他的职责,并保护自己想要珍惜的人或是事。 第二场是策论,第三场是辩答。这是历来文试最常用的两种形式,只不过是换了一下内容而已。 我特别留意那个出手阔绰的青年,因为他嘴角那抹桀骜不驯的笑容,还有他眼睛里面那抹淡淡的光辉,就像是俯瞰尘世的一片云,一颗星。当他跪在众多的试子当中时并不明显,但偶尔抬头的时候,竟敢于直视我的眼睛,并随意牵扯出犹如流水一样透彻的笑容。 叶文莫已经在试子中现了苏丽秀,苏丽秀一身清雅的女装吸引了众多试子的关注,她是唯一一个参加文试的女试子,还是大宛府的第一名,免不了被所有人注意。苏丽秀也看见了正对着她呆的叶文莫,但她只是撇了撇嘴,就昂着头走进了自己的考帐。 策论的题目是,论男女平等。 我并不是要他们同意我这个观点,也并不是想在一夕之间真的把女子的地位拔高到与男子同等的地位,可当我们几个考官拿着收上来的策论研判通过人选的时候,除了苏丽秀,几乎所有人都彻底否定了我这个题目。还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刘子谦。这个人写字很奇怪,通观全篇,会觉得他的字有大气磅礴的美,可细研究起每一个字,却无甚特色,异常平凡。 “刘子谦,我是不是听过这个名字?”苏天搏仰着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想起来。 “啧啧,看来这个沈晴暖,是今次文试状元的大热门啊,你看看这行文,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啊。”一个官员举起一份卷子,叶文莫凑了过去,不住地点头,“这个就是沈晴暖?好小子,经过夜朝夕教导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两场考试下来,我已经是头疼欲裂,可我还要强撑着应付第三场的辩答。我扶着额头,喊:“下一个。”文部官便举着名册唤,“刘子谦上前。” 我抬头向走来的人看过去,竟然就是那个青年,他稳稳当当地行完礼,规矩地站在下,“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进入工部,至于是几阶官,我自然要求最好。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我自信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工事,而只要给我机会,我就一定会向我所能达到的高度挑战。” 我们几个人一字未问,他自己已经陈述完毕,还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之处。我刚要说话,他再度开口,“无冶的明珠堰让我很是钦佩,只是我的目光会放在更远,我不仅仅要让昊天只出现一个明珠。当我进入工部的那一天,我会用我的所学,越明珠堰,越无冶县。” 他自信满满地说完,嘴角又是那抹透彻的笑容。他在很直白地表达心意,可他整个人就像藏在黑暗之地的一个秘密,似乎怎么也看不到他的内心。这样的人,居然会善良地给老乞婆钱,这样的人,居然会如此坦白地陈述他的目的。 晴暖和苏丽秀,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划归入二十个进士之中,他们两个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至于殿试,已经不是我能力范围,我无须再多担心。 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我随意洗漱了一下,倒在床上便闷头大睡,整整两天,几乎是没合过眼。夏夏燃了安神的香,我睡得很安稳,可到了夜晚的时候,一个不之客彻底打断了我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刘子谦这个人,烟最晚会在下下章介绍他的来历,天雷滚滚,天雷滚滚,但是……他不是穿来的。这个人跟阿宝也颇有渊源,只是之前的时候没有提到,烟不是有叫大家注意无冶新令吗,卡卡……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很大的关联撒……好吧……我错了……往下看吧,下一章出现的人,会引导一个重大转折。果然,烟埋伏笔的技巧很糟糕,老是等到快事了,才临时抓一个来凑数。 相爱两不疑(五) 起先我在睡觉,周公摆了一局棋。那个周公特别像姜小鱼,只不过是长出白胡子的姜小鱼,就在我以为要险胜姜小鱼一局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熟稔地拿捏着我的脑袋,束的簪被拔掉,绷紧的头皮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我舒服地叹了一声,愈加地靠近那双温厚的手。 “很累了?”有嘴唇贴着我的脸颊讲话,又软又热,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正凝望着我,我问,“你怎么来了?不是正在忙殿试的事情,难道事情都办完了?” “有人告诉我,我的小猫累得不成*人样了,我怎么也要溜出来看你一下。”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子,丝毫没有打算从我的脸上撤离。 我伸手按住他的脸,吼道,“为什么我又变成小猫了?!” “因为小猫很可爱,也很诱人……”他本来停在我脸颊的嘴唇瞬间移到我的唇上。侵入的舌头像旋风一样,扫过我口中的每一个角落,然后风风火火地逼出了我的舌头,一下子含住。“唔……唔……”我坐起来打他,他收住我的手,把我擒进了怀里。彼此的呼吸在融合的过程中变得炙热和急促,我被引往一个奇异之境,连他的手伸入我的衣领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我只穿着单衣,单衣下面就是蔽体的肚兜,所以他轻而易举地拉开单衣就隔着肚兜抚上了胸前的盈满。 呻吟从喉头挤了出来,他放开我的嘴唇,转而细密地吻着脖颈和我最敏感的耳窝。“好小……”他咬着我的耳垂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的脸马上就红了,“喂……你……”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上一用力,欲出口的话马上变成了呻吟,身体只能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任他为所欲为。我已经不会去思考自己是谁,已经不会去思考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所以当他把我压在床上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害怕,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陛下……”言默在门外轻叫了一声,我听到他有些懊恼地回应道,“什么?” “太师正在逐日宫外求见,说是有紧急的情况。”言默又补充了一句,“陆大人的意思是,请您尽早回去。” 他的脸有点潮红,海蓝色的眼睛布满了懊恼。我捂着嘴偷笑,灼热的体温渐渐恢复到正常。他帮我把褪到腰间的单衣穿好,然后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差点把你吃掉……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了……童太师真会挑时候。”说完,他起身坐起来,弯腰去穿靴子。 “我帮你!”我跳下床,要帮他的忙,他却拉住我,抱着我坐在他的膝上,“我自己来。你的手比我的脚金贵得多,不敢劳烦你。” “乱说!你是最尊贵的君王,还有人能比你金贵?”我笑,拍了他的手背一下。 他吻向我的颈窝,笑着问,“小家伙,作为最尊贵的人心中最宝贝的人,你是不是比我金贵,恩?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要去上朝了。如果还是头疼得厉害,就叫夏夏告诉湛锋一声,我派个御医来,听到没有?” “你真的是天下最以权谋私的君王,居然因为这种小事,就给正二阶的官员放假?还连夏夏和湛锋的私人关系都用上了?”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里却有丝甜,倾身向后靠在他的怀里,头刚好枕在他的肩上,“夏夏和湛锋,你准备怎么办?湛锋年纪不小了,夏夏也耽误不得……” 他叹了口气,“若是给湛锋指婚,夏夏的身份就必须揭破,你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你做好准备了吗?准备放下过去,放下梦想,到只有我的后宫去?”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在你想好之前,只能委屈他们俩了。但他们毕竟是两情相悦,还是幸福的。”他忽然抬起我的下巴,注视着我,“你呢?只是依赖我,还是已经有些喜欢我了?” 我闪避着他的目光,不想去深究心中的答案。他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默默地把我放回床上,起身出去。 “等一下!”我抓住他的手,拖住他。 他没有回转身,可我知道他在难过。我把脸靠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蹭了蹭,很认真地说,“姜卓,你听我说,我对你不是没有感觉,否则我不会让你亲近我。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我的爱情,不能有一点点不确定,不能有一点点三心二意,就像你为我的心意一样。所以……” “所以我会等。”他转过身,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越是珍惜你,越不想勉强你半分。既然我说过,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那我就一定不会束缚你,要求你。只是我也是男人,有时会变得贪心,会希望你的回应……” 屋子里面,夏夏燃的安神香还没有烧尽。烟雾缭绕,白烟以各种奇怪的形状飘过我们之间。其实我们距离得很近很近,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碰在一起。但我们很巧妙地维持这最后的一点距离,我知道他把这点余地留给我,留到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屋子的门,打开又关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再也睡不着,穿戴整齐了以后,就到院子里去,准备理一理思绪,顺便透个气。以前我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夜朝夕都会出现,在文试的时候,在决定去无冶的时候,在西地的时候,我现在才现,其实毕守一最大的本事,就是一直遇到贵人。 “我就说,原来是他!”叶文莫的声音传过来,他和苏天博并肩回来,两个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没有注意到站在院子中的我。苏天博点了点头,“正是,我以前一直忽略掉了,他是刘玄知的儿子,也是内史大人的堂侄子。” 叶文莫抚着下巴,“天博,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匿名在枫弥府学工事,那次派去无冶的工匠里面,就有他。” 苏天博一怔,“你是说,他参加了无冶的建设?这么出众的人,我跟守一怎么都没有现他?” “拜托,去无冶的工匠有数百,要不是我收到我爹的家呢!我爹还说,他以前的个性非常阴冷暴戾,不爱跟人讲话,但自从无冶回去以后,就性情大变……在无冶的时候没生什么事情吗?没出现什么很大的事故什么的……” 天博回忆了一下,“我听守一说有个人为了救落水的人被淹死了。但那个人是地地道道的无冶县人,叫严庆。” 我一拍脑门,一下子想起来了!我就觉得这个刘子谦面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次严庆冒死救起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湛锋,另一个可不就是他!那个时候天博还没有从大宛府返回,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守一,原来你也在。”苏天博先看见我,朝我走了过来,我一把拉住他,“天博,那个刘子谦确实是参加明珠堰建设的工匠,他还是被严庆舍生救起来的两个人之一!我就说他为什么一口一个明珠堰,一口一个无冶县!” 叶文莫也走了过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说性情大变了,被人用命救活,等于重生了。” 我们正聊得起劲,夏夏面色沉重地走进来。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姐,门口有个女人找你。” “有个女人找我?”我疑惑地又问了一遍。 夏夏郑重地点了点头,“一个女人,而且看她的衣着,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小姐,你不会真的去什么风月之地了吧?这样的女人不能惹啊。” “夏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去风月之地?!” 我撇下夏夏,狐疑地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个衣着暴露,一脸浓妆的妙龄女子。她本来长得很美,但一脸阴云,好像有极重的心事。她一看到我,就迎了上来,拉住我的手,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而又快地说,“是不是毕守一毕大人?” “是,请问姑娘你?”我不记得我认识这样的女子啊! “大人,我长话短说。殿下有一次在我那儿喝醉的时候,提过你,我还知道你是无冶县令,是一个好官。这个,这个您拿着!”她慌慌张张地把一团白色的东西,塞进我的衣领里,然后把我推到墙角,阴沉着脸说,“我可能活不久了,但是我拿到了这个证据,你一定要尽快见到大殿下,把东西交给他!”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但害怕地看了看四周,还是转过身匆匆地离去了。 什么情况?难道是姜小鱼出了什么事情?我把手伸进怀里,想要看看她把什么东西塞到我的身上,可刚碰到那白绢一样柔软的东西,夏夏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满面惊惶,“公公公……公子!宫宫宫里面来人了,说大殿下急招你进宫!” 险象环生 姜小鱼的宫殿理应是三大正殿之外最恢弘气派的,可是当我跟着那个内侍匆匆忙忙地赶到他宫殿前的时候,却现,那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宫殿。就像隐在集市上的小摊贩,不惹眼,不气派,甚至比寻常的宫殿还要朴素。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没有庭院,犹如一方冷宫的地方,是天朝大王子的寝宫…… 一个宫女端着一盆清水走进去,内侍守在宫门口,侧头示意我入内。走进宫殿之后,现整个大殿只被简单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会客的书房,另一部分是休息的内殿,两个部分只用绣着大鹏展翅的楠木屏风隔着。 透过屏风,似看到刚刚那个宫女走到了床边,扶着床上的人说,“殿下,您别动,小的给您上药。” “阿碧,你退下。”床上的人挥了挥手,只露出皓白的手腕。 我绕过屏风向内殿走去,只见那个叫阿碧的宫女眼中含着泪,嗫嚅着说,“殿下,您……为什么任何事情都要自己承担呢?阿仕姐姐说,其实这件事情您可以不用插手的,是不是?” “多嘴。”姜小鱼的声音淡淡的,却含了股帝王家特有的威严,那于万万人之上的气势,只要两个字,就能彰显无遗。 阿碧扁了扁嘴,准备俯身去端水盆,我快走到她身后,按住她说,“这位姐姐,麻烦你把水放下。”她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然后一捂嘴巴,挥着手说,“你你你……你是毕守一毕大人?” 原来毕守一这么出名啊?我点了点头,她的脸上立刻浮出了婴孩才有的嫩粉色,“大人怎么喊奴婢姐姐,奴婢比您小……” “啊!不好意思,阿碧妹妹。”我连忙改口。 阿碧听了,脸就像一株花期的牡丹,红赤赤的,仿能滴出血来。姜小鱼轻哼了一声,我才把视线从少女姣好的脸上转移,转而看向脸色白煞的少年,“小鱼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去流风回雪了?”我探手伸向他的头,他却冷冰冰地拍开,哼道,“本殿这几日夜夜去流风回雪,你第一天知道?” 我一屁股在床边坐了下来,姜小鱼像看到什么精怪一样,往后挪了一点,眉头隆起了一个小包,“宗正大人,你自重。” “我很自重啊,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嘛,我还在无冶的时候,我们不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吗?你写的信我都留着呢。”我把头凑近他,月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姜小鱼的眼睛却像日食的时候被吞噬的太阳,渐渐地黯淡。 阿碧拉了拉我的衣袖,害羞地说,“大人,你帮忙劝殿下,他受伤了。” “阿碧!”姜小鱼怒斥了一声,阿碧缩了缩脖子,嘟起了嘴。她对姜小鱼是又敬又畏的,从她的眼睛我可以看出来,她对这条鱼的感情很不一般。“小鱼,你受伤了?我来看看。”我伸手去拉姜小鱼,姜小鱼本来要推拒我,结果拉扯之中,竟然一下子把我扑倒在了床上。 阿碧“啊”地叫了一声,我的注意力没在姜小鱼的脸上,倒是被他肩上的一道血红给吸引了,“姜小鱼,你真的受伤了!?”我迅地坐起身,一把拉开他的衣服,翻开的皮肉饱蘸着新鲜的血液,一片触目惊心。 “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我接过阿碧递过来的白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伤口。 他冷凝着一张脸,微侧头随意地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找你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姜小鱼刚刚才起了个头,领我来的那个内侍小跑着进来,站在屏风外,低声地禀报道,“殿,殿下……醉月姑娘那儿来人,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听了内侍的话,姜小鱼又惊又喜,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我伸手按住,“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去哪里?” 他凝了我一眼,“必须去一趟流风回雪。” 阿碧急了,跟我一起按住姜小鱼,“殿下,您都这样了,还去什么流风回雪?难道那些女人比您自己更重要吗?奴婢斗胆,请您爱惜自己的身体!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那些大人都在等着抓你的把柄!” “你懂什么!”姜小鱼按着肩膀,轻声一喝,阿碧马上住了嘴。 “姜小鱼,还是我去吧,只要是男人就行了,对吧?”我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你只要告诉我去干什么就行了。” “我跟醉月约好今天相见,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不懂,我必须亲自去!”姜小鱼推开阿碧,强行站了起来,我大声地喝了一声,“姜小鱼,你别逼我用强的!”姜小鱼丝毫不受我威胁,转身向外晃去,我迅地给阿碧使了个眼色,小姑娘很有眼力,一个手刀劈下去,就把姜小鱼弄晕了。 我惊诧了一下,“你会功夫?”原以为她会拿起什么东西把姜小鱼给砸晕。 阿碧把姜小鱼放躺好,冲我笑了一下,“奴婢是殿下的贴身近卫。” 贴身近卫外带贴身侍女,又长得这般标致可人,姜小鱼这小子艳福真是不浅。我整了整衣服,端步走出了宫殿,准备亲自去流风回雪会一会那个什么醉月,名字倒起得挺好听的,不知道人能不能对得起这个名字。 到了晚上,永昌的街道还是热闹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快走到流风回雪的时候,立刻被里面的脂粉味给呛住了。姜小鱼那么淡的性子,居然能天天忍受这种几乎跟谋杀没两样的香味,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门口的莺莺燕燕围了过来,我拍了拍胸口顺气,这才想起来,那个女人托付给我的东西还没转交给姜小鱼。可现在再返回实在麻烦,不如先会完那个女人,然后再把东西给姜小鱼。 打定主意,我便任由身边花枝招展的女子把我簇拥进了流风回雪,果然是京城第一的风月之地,艳红色的大堂装扮得就像是花房,三五姑娘与体态各异,年龄不等的男子坐在一起,肢体相偎,有胆大的男人,直接把手放在姑娘的胸口,或探进裙底,惹得巨大声浪中还夹杂着几声撩人的吟哦。 “醉月姑娘在吗?”我问身边的一个姑娘,那姑娘的手滑过我的脸,哀怨地瞪了我一眼,“哎哟大人,您不知道醉月是大殿下的人吗?今天她是要等大殿下的。” “这位姐姐,你不知道醉月有几个相好的吧?”我学了以前看过的一些画面,擒了那姑娘的下巴,“爷才是正主,明白么?马上领爷去!”我豪气地一吼,果然镇住了那姑娘,她往回缩了缩身子,领着我上了楼。 醉月的房间在长廊的最里面,姑娘把我领到楼梯口,只给我指了指路就下去了,走了几步还回过头狐疑地望着我,见我目光凌厉,迅地别开脸,加快了下楼的度。 这个长廊静得出奇,我能听见自己咚咚如鼓的心跳声,这里的安谧与楼下的喧嚣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可脚步还是向前挪去。长廊上有好几间屋子,只有最后的那间屋子的门,好像是虚掩着的。 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走动的过程中,自己砰砰的心跳和吞咽口水的声音。那透过门缝传出来的饱满光亮,让我本能地加快了步伐。突然,身后传来声响,我还来不及转身,脖颈重重受了一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中,身边有很轻的说话声,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后有一声几乎是撕裂苍穹的凄厉叫声,强势地穿过耳膜,我的意识渐渐醒转。手被另一只手强行抬起来,好像握住了什么东西,接着那只手带着我的手往后一用力,有什么东西喷到了我的脸上身上。热的,还有浓浓的腥味,几个脚步声迅地撤离,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又一次,闻到了冥界腐糜的味道。往生河的水,好像变成了沸腾的汩汩血液。在我身处的这个空间所生的事情,我似乎已经感知,但还是有一种恐惧,隐藏在心间。 醒来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个屋子的鲜血。床上,墙上,地上,到处溅洒着那鲜红的液体。我全身僵硬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女子,她正是傍晚的时候给我送东西的人,只见她周身不着一物,全身覆盖着鲜血,胸口被戳了一个不堪入目的血窟窿。我抬手想要捂住嘴,却现手里握着一把刀锋赤红的匕,而我满手满身都是血。心悸,惊慌,不知所措,大脑和理智都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件事跟我无关,可是面前女子翻白的眼珠,满墙满地的殷红,还是让我哑着声哭了出来。我从来没有目睹过这样的惨状,从来不曾亲身经历过这样血淋淋的杀戮,明明是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了面前。 就在我踉跄着要起身的时候,“碰”的一声,门被推开,很多人涌了进来。 我吓得一下子丢了手中的匕,用力地摇了摇头,向后倒退了两步。 “毕守一?”有人叫了我一声,我扭过头去看他,现是铁青着脸的陆弘熠。廷尉,郎中令和太常都在。我张着嘴想要说话,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甚至不能完成一个简单的动作,连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廷尉眼里闪过一道光,“宗正大人,没有想到啊,我们几人听到流风回雪的姑娘说,醉月的仇家似乎找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你。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我的身体绷成一根弦,大脑混沌不清,数种思绪像面团一样堵住了所有的神经,只能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 “哦?”廷尉一挥手,几个刑部的执事就走过来押住我,他狰狞的面孔,就像长有獠牙的野兽,“那请大人到刑部的大牢里面去说清楚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正文完结。 下一章,例行番外,实在受不了的大人可以不用看。烟写这一章的时候深夜,后背有点凉,烟说过了,阴谋不是烟所擅长,细节不要深究哦。 晚安。最近天凉,感冒多,亲们小心身体。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 夜色中,几匹马在狂奔,陈宁远狠狠地抽身下的马儿,却还是赶不上前面的那抹影子。他很担心,不自觉地用尽全力驾马,他生怕那个人会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明明就在意,明明就心痛得要死,还在强撑,还在……“皇上!”他果然看到前面的那个人从马上翻了下去。 聂明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怎么去克服那蚀骨灭魂的痛,不知道这样浓稠的黑能不能把他眼中的泪水遮盖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坚强到能够言出必行,能够心无旁骛,但他忘记了,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他绝对不可能做得和自己想的一样。 那日明光殿上,当她从百官之中走出来,他本来要装作陌路的决心,就已经彻底瓦解。 她是天边最美的一朵云彩,是璀璨的星河中滑过的一道骊光。她惊人的美丽像被包裹进了周身强大的气场之中,虽然有女子的柔美,但那不输于并列朝官们的飞扬意气,让人丝毫不敢妄生亵渎之念。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开始用仰慕的表情看着那个手握大权的君王,那个高山仰止,俯瞰天下的男人。姜卓爱她,护她,做得丝毫不比自己差。那条让他心死心伤的夜道上,直到姜卓抱起她,他都在黑暗中看着。那个让他不敢进入的花园相约地,直到姜卓牵着她的手离开,他也一直都站在花丛中旁观。他本来应该放心了,不是吗?可是……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黄土,枯草和黄泥都陷进了指甲里,他的心就像被千万匹马践踏过,被千斤的巨石砸碎,痛,是此刻唯一的感觉。 “皇上!”陈宁远把他扶了起来,他的一侧脸全都是土,袍子也脏了,可他只是茫茫然地望着一个点,虚无的眼神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整个人都融进黑夜里。若不是他的眼睛睁着,若不是那平缓的呼吸,陈宁远会觉得,他根本就不像是活着的。 “没有可能了,是不是?”聂明烨的声音颤抖得像是一根震动的弦。从后面赶上来的亲卫,全都跪在不远的地方,寂静无声。 陈宁远抬起袖子去擦他的脸,小心翼翼的,就好像他是不小心就会弄碎的贵重的瓷器,“皇上……你,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听了陈宁远的话,他慢慢地爬了起来,低头走向自己的马。他蹬了两次马蹬都没有成功,陈宁远就托了他一下,终是坐了上去,但这次他没有再策马狂奔,而是慢慢地往前行进,就像在享受深夜给予的无涯黑暗一样。 “皇上,不是臣多嘴,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赶回……”陈宁远打马上前,很诚实地建议道。 “十年了……如果没有这十年,我生有何欢?可是,她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聂明烨的眼睛,有点点碎裂的光刺破了黑暗。十年,包含着回忆,辛酸,眷恋,还有遗恨。他的菊花香囊里面装着干掉的璟萱花,总共有两朵,因为这种花虽然花叶永不相见,但却是成双成对地开的。幸福得,就像那美梦一般的十年。 可那夜她丢到了他的身上,然后踩了几脚,花都已经碎成末了……心碎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过去,现是一个穿着和国兵服的小兵。小兵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慌慌张张地跑到聂明烨马下跪了下来,仰头喊道,“皇上,太好了,终于见到您了。淑妃娘娘割腕自尽!定王请您返回!” 众人皆是一惊,聂明烨不再迟疑,挥鞭率先向前冲了去。一行人,一条路,只余寂寥马蹄声,夜彻底覆盖了大地。 时间回转到一年以前。 滚烫的意识游丝只能勉力地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聂明烨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听清那是一个女子撒娇的声音。可是头却随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剧痛,似乎有一条线,从大脑连接到心脏,随着那个声音不断地刺激着左胸口那个地方,他终于坐了起来。 蜡烛还燃着,身边的人正在安然地睡,聂明烨俯身把滑到她胳膊下的被子拉高了些。 总是有一种感觉,虽然她很好很好,端庄贤淑,懂得进退,一直以来也把他照顾得很妥帖,可他们之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种对情爱的悸动,就像看见那个女孩的时候,心会砰砰乱跳一样。他躲着不见那个女孩,就是因为她的一声“明烨哥哥”,一声“相公”,乃至是几滴眼泪,会让他的心莫名地揪起来,但他对她就是印象全无。而且,这么好的妻子,他不能辜负了。 披了件外衣下床,天还没有亮。走道上每隔几步,就挂着红色的绢纱灯笼,聂明烨走到一盏灯笼底下,抬头看那被照亮的灯罩里面,染着几点黑,应该是为了光热而误入里面的小虫子。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还要处理国事,他们告诉他,这个地方叫做丽都,他以前被称做“聂风”,现在是和国的皇帝。 “皇上,您怎么还没睡?”巡逻经过的陈宁远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关切地说,“您这样会着凉的。”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很冷淡有礼地谢绝陈宁远的关心,可那个女孩走的那天说的一番话,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本要脱口而出的“谢谢”转变成了脸上温和的笑容。 “皇……”陈宁远惊愣了一下。 “这里没有外人,不要这么客气。”他执了陈宁远的手,感觉那只手微颤了一下。有一刻,陈宁远以为面前的人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因为挂在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熟悉亲切而又让人如沐春风。虽然眼里还是没有以往的信赖,但陈宁远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皇上总会想起来的。然而,当他想起来的时候,面对小姐的离开,会不会再次痛不欲生?小姐是被他亲手赶走的啊! 聂明烨对着风倾诉道,“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身边是完全陌生的人和事,如若之前我们的关系很好,我要向这些日子以来的疏离道歉。因为对于我来说,信赖,是要构筑在时间的基础上,要是你愿意给我时间,我很乐意再次与你做朋友,阿远。” 这一声“阿远”,让陈宁远的心漏跳了一拍,原本阴晦的心房,变得亮堂堂的,他抓握住聂明烨的手,看着他俊美如铸的轮廓,不知怎么的,眼中就涌起了热泪。 此后,聂明烨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开始真诚地对待身边所有的人,陈忠,陈宁远,欣然,还有聂明磬。他对李湘兰还是一样地好,两个人相敬如宾,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外人看来,淑妃的眼睛里总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思。 定王聂明磬时不时地会站在院中的大树底下皱着浓浓的眉毛呆,王宫还没有建好,他们都还住在聂府。聂明磬好像总是独自回忆着什么人,什么事情,想到好玩的地方就会一个人呵呵地笑起来,可是笑过了,就会唉声叹气,完全不像他以前的作风。他似乎总是在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念完之后就会很愤懑地拍打充满硬褶子的树干,震得树叶像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落。 “磬儿?”聂明烨走过去,那个站在树下的少年转过头来,一脸的阴霾马上换成了灿烂的笑容。聂明烨知道,虽然没有记忆,但他们都对他很好,他心里很明白。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有的时候是国事,有的时候是以前的事情,一个早上的阳光就在他们的交谈中悄悄地溜走了。聂明磬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下,聂明烨了然地笑道,“恐怕是饿了,我们兄弟一起吃饭?” “哥!”聂明磬欣喜地喊了一声。 “咦?”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回头,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她似乎迷路了,站在院子里面嘟着红红的嘴左顾右盼,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打量着他们。聂明烨心中一动,俯身向她拍了拍手,“好孩子,过来。”那孩子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笑得像一朵小花一样,蹒跚着步伐向聂明烨扑了过去,聂明烨稳稳地接住了她,也迎来了满怀的奶香。 在她柔软幼小的身体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面炸裂,聂明烨一手扶住头,一手抱着女娃娃,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他看到了很多纷杂的画面,画面里面的场景在不停地转化,但是都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有时她拉着他的衣摆,有时她噘着小嘴,有时她亲昵地抱着他,有时她喜滋滋地亲他。那个女孩长得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很丑,但是他的嘴角却随着脑海中的那些片段,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忽然,就有了一种春天踏青时候的快意和舒畅。 “叔叔,你长得真好看。”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哥哥,我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一声清脆的女音在聂明烨的脑中响起,他的心被紧紧地揪着,脑内的疼痛加剧。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恢复清明的意识,但疼痛把他压进了黑暗。 黑暗中,只有前方,有一点点的光亮。聂明烨循着眼前的光亮往前走,那个光亮越来越大,然后把原先的黑暗替换成了一片雪白的梅海。一株梅树下,站着一个一身水湖蓝的少女。她的头很黑,黑上沾着几片花瓣,黑白分明的色彩牢牢地吸引着人的眼球。聂明烨更近了一点,看清了她婀娜的身姿。 熟悉,有一种刻入骨髓里的熟悉。 少女抬起白皙的手,衣袖滑了下去,露出月光般的前臂。她侧过头来,探头去吻掌心的花瓣。玲珑的鼻梁,比梅花更剔透,殷红的嘴唇,调皮地嘟起来,贴上了雪一样的花瓣。缤纷的花雨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她美得那么触目惊心,他呆愣在原地,有一声呼唤几乎要脱口而出。 从小,他就被身旁的人夸赞,说他的姿容惊为天人,可在这个少女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流过名山大川的河,美则美矣,却没有那种磅礴动魄。 少女好像现了他,转过头来,笑得宛如一现的昙花。她是尘世间最美丽洁白的精灵,瞬间就能俘获一颗心。“相公,你来啦?”她向他跑过来,他觉得整个春天都在追随着她轻盈的步伐。 “萱儿……”他喊了出来,带着悸动的喜悦抱住了她。那一刻,满足得,立刻死去也无憾。 “相公,我要生个像你一样的儿子。”她仰起头来娇娇地看他,脸上有淡淡的两抹红晕,美丽,已经无法用来形容眼前的女子。 他丝毫挪不动自己的目光,熟悉而又陌生地抚摸着她的乌,他听见自己魔障了一样轻柔地说,“好。” “我们一家三口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吧。”她的眼睛,萃取了白昼中最耀眼的几点光芒,又像是倒映在波澜里面轻轻晃动的太阳。 “恩。”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只要是她说的,就都好,只要是她想要的,粉身碎骨也要让她得到。 “相公最好了!”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芳香萦怀。接着,她的影像渐渐幻化成了无数小水泡飘散到空中,迎合着梅花的舞。他用力抱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好梦,总是容易醒的。 聂明烨坐了起来,他的眼帘里,映着一个绝尘的白衣女子,他知道她是谁,她是那个少女的母亲,是圣雪族的族长,是当年名闻天下的妙手医仙,秦悦薇。 白衣女子摘下面纱,一声香叹,“都想起来了?” 他低头,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被褥。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有点乱,你们不想看聂明烨的跳过去。我知道大家还有很多的疑问,下一章章揭晓……不要用锅盖砸我哦。本文12月9日(星期三)入v,在此前暂停更新。星期三补更三章,欢迎届时收看。 当时只道是寻常(中) 秦悦薇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顾慎之的猜想跟她的一样,只是碍于当下的地位形势,顾老不便出面。 但李富这个人如若不除去,聂明烨的苦难就不会停止。她心疼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仅因为他是阿宝最爱的人,也因为他身上有戚沐阳那种温暖的气质。这样的人,本来该是老天的宠儿,本来该与阿宝琴瑟和鸣地生活在一起,但却…… 聂明烨哀嚎了一声,伸手狠狠地砸向了床板。 他做了什么?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她日日守在池塘边只为了求见他一面,她喊他“相公”被他冷言拒绝,他让她亲眼目睹了他和李湘兰的恩爱,他最后居然还把她从燕塘关赶走……“唔……”他抱着头痛苦地叫了一声,全身蜷缩成一团,但那要断他筋挫他骨的疼痛没有因此减轻,反而凝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地绞着他。 “萱儿!”他忽抬起头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跳下床,向门口冲去,可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又把伸出去的脚生生地收了回来,凄哀地说,“她不会要我了……不会再要我了……我抱了别的女人,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说完,他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手指死死地扣着门上的镂空雕花图案,大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人的一生,总会做很多的错事。 有的时候,是幼年淘气时,惹哭了邻家的小女孩,有的时候,是青年义气时,扯着嗓子与友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争吵,有的时候,是放开至爱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秦悦薇经历了以上种种,所以当她看到眼前的男子,那俊美的容颜扭曲成一团难以言喻的形状时,心中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她说,“聂公子,错不在你。” 聂明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背影颤抖得像随时会轰然倒地一样。 “还有,”秦悦薇顿了顿,似不忍心再说,但又必须得说,“刚才我给淑妃把了脉,是喜脉。” 如果,过去的二十五年,他从未体会过毁灭,那么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就是在要掉入悬崖的时候,被人用力地掰开抓着崖壁的手,就是在大海中挣扎沉浮的时候,脚踝被系上了沉重的大石,他在想,也许死了比活着好,若那日带着她的爱恋坠下燕塘关,会让他死而无憾。 如今的自己,伤了她的心,绝了她的情,弃了她的誓,有什么资格去说自己是爱她的?有什么资格去找她解释,再重新把她拥入怀? 秦悦薇站了起来,有些同情地看着聂明烨。回想起那日他赶到雪之琉璃宫时看到璟萱花的心痛,回想起那日他跪在她的屋子前只求告知阿宝的去向,回想起他给她写信时那满纸的恭敬和乞恳,回想起阿宝的泪水和心意,她缓缓地说,“我了解我的女儿,若你愿意,还是可以去无冶找她,她不会嫌你。她对你的心,比我们任何人想得都要坚定。” “萱儿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经不配……”他喃喃地说,仿佛行尸走肉一样。 “你要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它是对谁说的。如果你的心同她一样,就去找她,她自己会做出选择。”秦悦薇起身朝外走,这间屋子虽然很大,却意外得让她觉得窒息。姜卓很好,那个她的所爱教育出来的孩子,真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但是,阿宝的幸福,只有让阿宝自己去选,才是对阿宝最好的。 她去寻了顾慎之,两人彻夜详谈,因为北地骚动,圣雪族有要事,第二日,她就不得不返回了。 聂明烨在房中坐了好久,不点灯,不吃饭,反锁着门。有时他平躺在床上想她,有时会翻箱倒柜的找过去她用过的很多东西,做得乱七八糟的女红,跟聂明磬弄坏的弹弓,还有画的奇形怪状的糖葫芦。她爱吃糖葫芦,她很贪嘴,她爱爬树,她喜欢跟聂明磬斗嘴,那些东西里面都有她幼年的影子,他把所有的东西抱了个满怀,紧紧地,然后一个人在黑暗中痛哭出声。 他的精神一直很恍惚,累了就睡,梦中全是十年来的光景,醒了就呆,一遍遍地寻找她的影子,许多日以后,当聂明磬他们再也忍不住终于撞开了门,他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口里还剩一口气,念得,全是“萱儿。” 陈宁远和陈忠在床前跪了下来,聂明磬扑到床边抱起了他,“哥!你要把自己活活地折磨死吗!国家,我们,全都不要了吗!” “我要萱儿,我要萱儿……”他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 “哥!”聂明磬着急地叫了起来,顾慎之提着药箱从门外而入,匆匆地下针。老人家的眼睛红红的,不停地说,“作孽啊作孽啊……怎得忍心把一对鸳鸯活生生地拆散啊……” 李湘兰站在门外,默默地流着泪。他的痛苦,都加诸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他有多爱那个女孩,也知道终有一天,当他想起来的时候,会有怎样万劫不复的痛苦。那夜,她不小心听了顾慎之和妙手医仙的对话,她一直觉得奇怪,明明他好好的,爹为什么要让她陪他回房用药,原来,这失忆的背后,还有她爹不为人知的阴谋,她已经没有脸再见他。 原本无拘无束,天性散漫的聂明磬,开始学习政务,他与陈宁远两个,把沉重的负担从聂明烨的肩上卸了下来,让他安心地养病。聂明烨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找他的萱儿,可他的勇气,随着宁儿和欣然的一番谈话,灰飞烟灭。 那日,欣然在绣香囊,宁儿好奇,就坐在旁边看。不知怎么的,说到璟萱也绣了一个菊花的香囊。 宁儿低声地说,“其实,皇上临幸淑妃的那夜,奴婢看到小姐就坐在窗户底下,她流了好多眼泪,全身都在抖。奴婢怕她出事,就跟着她,她好像把送给皇上的那个香囊沉进了燕塘关的池塘里……” 那一刻,他的手捂不住整个心脏粉碎般的痛。 他策马飞奔去了燕塘关,命人抽干了池塘里的水,自己在泥沼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寻那个香囊。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满手污泥地挖出了那个香囊,但同时因为体力透支而昏倒在了泥泞里。 醒来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晒干的璟萱花塞进香囊里,放在紧贴在胸口的地方。他不再理国事,而是每天去蝴蝶谷,静静地坐在湖边一整日,望着天边的云彩。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她那么平凡单纯的心愿,却被他给踩在脚下生生地践踏,那是他守护了十年的女孩啊,那是他爱了许久许久的萱儿啊,那是抱着他说要一直陪伴他从此温暖了他一生的最爱啊,居然,那样去伤她……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她那日跪在自己面前说再也不见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她一个人藏起来伤心流泪的时候,他在哪里?她把香囊丢进池塘的时候,有没有恨过他? “萱儿……萱儿……”他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了,泪水滴在身边的花朵上,花朵晃动了一下,把泪珠抖进了土里。 “皇上,去找她吧。她不会怪你的,一切都是臣妾的错,由臣妾来承担罪过吧。”李湘兰在他的身后跪了下来,她不忍心再见他这样活在痛苦和自责里,如若当初,她不执意要嫁给他就好了,远远地看着他快乐,远比这样看着他痛不欲生好得多。她终究是个自私的女人,她的爱害了他,害了他所爱的。 聂明烨没有回头,他不想看见她,虽然他知道错不在她,“湘兰,朕不会赶你走,你肚子里面怀着的,毕竟是朕的亲生骨肉。但朕不想再看见你。若不是你们李家,若不是你爹,我和萱儿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说出来了,终于说出了不想再见她的话。她默默地站起来,轻柔地说,“臣妾会走的,皇上休了臣妾也可以。但是皇上,臣妾想说的是,您整日在这里伤神,璟萱也不会知道,不如去一趟天朝,问明她的心意,这样对大家不是都好吗?毕竟十年的感情,不会说没有,就没有的。”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蝴蝶谷。她知道那个关于蝴蝶谷花开的约定,她也知道她眉心的朱砂本来要点在那个女孩的额上,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快乐起来,她愿意让出所有的一切,替她自己和她爹赎罪。 聂明烨本已打定了主意要去找她,因为他找不出任何的理由放开她,可就在他要离开的当晚,聂府突然被人突袭了。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不知怎么潜入了聂府,他和聂明磬,陈宁远三人,费了好大的劲与黑衣人缠斗。 待打退黑衣人,天空已经破晓,宁儿慌慌张张地跑到院子,伸着手指着后院的方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间凌乱不堪的屋子,椅子都倒在地上,床单凌乱。床上躺着的人披头散,目光呆滞,身上不着寸缕。白皙的皮肤一片青紫,空气中还有污秽的味道。 “湘兰?”他唤她,缓缓地靠近床,她却好像没有听见,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 当时只道是寻常(下) 李富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很意外地,没有找聂明烨闹,而是安分地陪着已经丧失心智的李湘兰。聂明烨虽然奇怪,但断尘道在民间兴起,民不聊生,他无心旁顾,去天朝的事情只能一天天地搁置下来。他常常忙得睡不着觉,只有忙到没有休息的时间,他才能忽视掉心中疯涨的思念。上次受伤,留下了头疼的后遗症,顾慎之远行为他去找药,他头疼欲裂的时候,让膳房照着顾慎之留下的药方煎药。 这次陈忠特别留意聂明烨的饮食用药,样样亲自把关,不敢再出丝毫的差错。 聂明烨的心全在无冶,关注着无冶的一举一动。明珠堰开创了水利工程的先河,引无数的工匠前去观摩。无冶自治,男女共事,弘文盛会,他为她每一个创举性的成就高兴。 这一夜,聂明烨正要端起药碗喝药,被匆匆冲进门来的顾慎之吓了一跳。顾慎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碗,就像那里面装着致人死命的药。 “唉,晚了!臣罪该万死啊!”顾慎之身后还背着药筐,他跪趴在地上老泪纵横,药筐里的药草都掉落在地上。聂明烨忙走过去扶他,他却拉着聂明烨的手,颤着声音说,“皇上,臣无能,臣开的药害了您啊!” 他皱眉,“顾御医,怎么如此说?” “上次妙手医仙来的时候,就跟臣一样起了疑,怀疑有人在给您服用的药里面下了别的东西,妨害了您的康复。臣当时一直没有查出是什么,就给你开了治头疼的药,并嘱咐陈大人一定要处处注意您的饮食和用药,可是没想到……”顾慎之抬起袖子擦眼泪,“臣给你开的药方,和那样东西中和之后,就变成了剧毒……您已经服用了这么多副,恐怕……” 聂明烨的手一抖,脱口问道,“朕会死?” 顾慎之浑浊的眼球几乎黏着在一起,他摇了摇头,哑声道,“不会马上死,臣会尽全力营救。但……”顾慎之抿了抿嘴停住了。 “但是什么?”聂明烨平静地追问。 “但犹受宫刑,不能人道,阳寿巨损,也许不足十年了。”顾慎之痛哭着趴在地上,整间屋子里面,只有他的哭声最清明响亮。聂明烨漠然起身,望着眼前凄哀的老者。其实自己早该死了奇+shu$网收集整理,是这个老人家拼尽全力才把自己从死神那里救了回来。十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他能把国家治理好,能让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只是,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失去了爱她的资格了。 他一个人走到她曾经住的屋子里,打开了一个厚重的箱子,那是她留下的家书,都来不及带走。他想起在燕塘关的时候,她曾笑着要他回到这里来看她娘给她写的信,会现有很多小秘密。他随手翻开几封信,都是她娘对她的叮咛,“阿宝,不要淘气,要听师傅的话。”“阿宝不让叫师傅,那该叫什么?”“阿宝是不是特别喜欢明烨哥哥?”“阿宝啊,门门功课第一是应该的,怎么能是为了讨他的欢欣?”“阿宝才这么小,就说出非明烨哥哥不嫁的话,不该不该。” 字里行间,他可以猜测出当年她对她娘说了哪些话,她在天赋异禀的背后,为了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萱儿……”他把信紧紧地攥在手里,嘴唇被咬出了血。刚才听到自己只能再活十年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绝望。不能人道,命不长久,他这样的身体,该怎么去爱她,怎么给她幸福的未来,不能了啊!全都办不到了啊! 再也不能抱着她,再也不能亲近她,再也不能完成她的愿望……她就像梦中的那些水泡一样,用十年给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醒的时候,他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可是他好舍不得,舍不得那声“相公”,舍不得她的依恋,舍不得她心中的那个位置。 但舍不得,也只能生生地舍去。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明皇的声望如日中天,和国的事务也蒸蒸日上。聂明烨相继迎来了两个孩子,一个是陈宁远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胖墩墩,很白很白的小娃娃。李湘兰的病情随着这个孩子的降世而有所缓和,神智清明的时候,甚至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聂明烨每天睁开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关注从无冶送来的情报。无论是昊天还是西地,无冶县令的名声都是响当当的,民间风传“做官当学无冶县”,学堂里的夫子会对孩子们津津乐道地说无冶县令毕守一的故事。她爱民如子,事必躬亲,她兴修水利,恢复农耕,她在无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就如幼年时,他在田头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所立下的宏愿一样。 顾慎之没有把他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但细心的陈宁远还是现了。聂明烨要他誓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陈忠和聂明磬,陈宁远含泪答应了。“皇上,究竟是谁!是谁这么狠的心啊!”他扯着聂明烨的衣摆,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聂明烨淡淡地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阿远,只是时候未到。” 其实生命长短的意义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有没有她的陪伴而已。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但苍王的一封邀请信,让他对于形势作出了理智的分析。若他还在国内,那最后的一击恐怕迟迟不会来,他研究过昊天律,也知道苍王想要为她逐步扫除障碍的用心,所以,他决定趁使团去天朝之际,除掉李富,并助苍王一臂之力。 只是他踟蹰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想来想去,只有继续装作失忆。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这样,他就能晚一点面对要亲口说分离的事情。 可他的伪装,被那日带领他参观王宫的苍王一眼识破,那个人的眼睛有能穿透灵魂一样锐利。“陛下的记忆业已恢复是不是?” “陛下……” “您无须瞒孤。可否告知生了何事?” 他只把李湘兰和孩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您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理由,但对于她来说,对没有回复记忆的你,永远有一种希冀。您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不妨开诚布公地说清楚,让她彻底死了心,重新开始。”苍王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满满的霸气和傲气,但是说到她的时候,会流露出绸缎般的柔软,“孤爱着她,并希望有一天,她也能爱着孤。孤的胸襟没有大到劝您不要放弃,因为对于现在的孤来说,她就意味着此生全部的幸福。” 此生全部的幸福,聂明烨走到位于锦园的府邸时,嘴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她何尝不是他此生全部的幸福,但现在的他,已经不能给她任何幸福了。他听到她在门里面哭泣,声声叫他相公,他的头抵在门上,随她一起心痛落泪。明明只是一道门的距离,却是相隔了一生,他忽然就丧失跟她说清楚的勇气,他不敢想象当自己被她从心中除掉后,余下的生命里面,还剩些什么。 但夏夏现了他,他还来不及躲闪,就被她现。她在寒风中追他,他的心被自己的话碾成尘埃。那句不爱,用了他一生的气力。 他亲眼看着姜卓对她的好,每一次他伤了她,都是姜卓适时地出现,抚慰她。她扔了他的香囊,把花瓣踩碎,他一路跟着她,看她在夜路上跌跌撞撞,他有苦不能言啊。因为他教导了她十年,他清楚若是告知了实情,她不会离开他……但他不能,他不能让她错过了那个能给她幸福的归宿。 直到西地传来断尘道和叛军被破,李湘兰再受玷污的消息,他知道是他归还锦绣霓裳的时候了。她的冷漠,退避,都让他最后的期望消散在风中,也许连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做不到了吧。 回到丽都,本来已经半好的李湘兰彻底疯了。虽然顾慎之救回她一条命,但是她已经脆弱得犹如秋天最后的一片落叶。 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把犯事的李富抓了起来,关进了天牢里面。 天牢的锁,被他亲手浇上了水银,永不开启,那是他一辈子做过的最决绝狠毒的事情。李富扑到铁栅栏上哭喊,聂明烨冷冷地看着他,“李富,从你把苍龙玉放到萱儿身上的那天起,你就应该预料到自己今天的结局。你以为对朕下毒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李富大惊,“你……怎么知道?” “是你让朕错失了所爱,是你让朕生不如死,朕本只打算削去你的公爵,可没有想到你居然狠毒到要置朕于死地。朕告诉你,就算朕死去,皇位也永远不可能落到你李家后嗣的身上!” 聂明烨一转身抽出了狱卒腰上的刀,狠狠地一刺,险些一剑刺穿了惊惧的李富,“如果可以,朕恨不得杀了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夺走了朕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但朕要让你看着,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毁在朕的手里!”他丢了刀,拂袖而去,任由李富在死牢里鬼哭狼嚎般惨叫。 曾经权势通天的李家,一夕之间衰败,不仅家产尽数收入国库,而且家主李国公李富,因为勾结叛军和断尘道,被削去公爵,流放外地,永不得归还。这是明皇登基以来,最残酷的一次惩罚,几乎是把李家连根拔起,不留余地。 不久之后,聂明烨招来陈忠,陈宁远,文尚礼和聂明磬,立下遗诏,他死去之后,由其弟聂明磬继承皇位。 “哥!念宣怎么办?!”聂明磬想要拒绝。 “他是朕的儿子,同时他身上也流着李家的血液,朕恨李家入骨,绝不可能让他继承皇位!”聂明烨拍案而去,“朕意已决,百年之后,由定王即位。” 聂明磬追了出去,“哥,你还年轻,为什么要这么早立遗诏?” 那金黄色的龙袍和袍上虎虎生威的龙,丝毫没有把那单薄的背影衬托出天子的威仪。聂明烨抬手轻咳了两声,默默地按着胸口的那个地方,那个香囊,是他此刻全身唯一的温度,“我的命,早已经结束了。剩下的这幅躯壳,不知道能撑几时。” 丽都从来不下雪,可那一刻,聂明磬忽然觉得,漫天飞舞的那些不是花瓣落叶,而是鹅毛般的大雪,让人觉得寒意刺骨。 芙蓉血,蔷薇泪,总角言欢梦里过,错错错。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全部完结,下午第四卷撒……哎呀妈,我得休息一下。 来,让烟看看,虽然v了,但烟还是有强大的亲友团乃至亲兵们!吼一声吧同志们! 本广告长期有效: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加烟的群,55155o59,“凤栖碧梧”。通关密码是自己所爱的人物名和留言时的名字。来抱怨两声,指责两句,提点意见,拍砖都ok撒,这里就算了哈,乖们!群么。 欲加之罪 天牢我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的时候是来监刑童梦蝶,这一次却是自己被廷尉押了进来。天牢里面依旧灰暗潮湿,有一种土石泥泞之味,我瘫坐在地上,满脑子还是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女子以及泥鳅临了的时候,看廷尉的一眼。 廷尉的声线一向粗犷,在封闭阴暗的天牢里面,突兀地,就有了一种古怪回响,“毕守一!你若从实招来,本官会从轻处置。你坦言,你可认识那个流风回雪的醉月?” 我很自然地回答,“不认识。” 廷尉站了起来,大喝道,“你说谎!”话落,他凌厉的目光迅梭巡了我一眼,然后探身,自我衣襟抽了条白色的绢纱掏了出来,一下子抖落,“这个,是什么? 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我怀中。我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绢纱,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但我丝毫不知此为何物。廷尉细看了一眼图案,冷笑道,“怕你就是醉月的那个神秘的心上人吧?因为醉月与大殿下两情相悦,一怒之下杀了她,是不是!” “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急声反驳。 廷尉的脸拧成了一个很狡诈的笑容。我实在是太大意了,怎么会忘记了曾在流风回雪见过廷尉和郎中令这件事情,怎么没告诉姜小鱼有人来找过我。但事前我并不知道那个就是醉月啊! 但转念一想,我又有些庆幸,他们也许想要陷害姜小鱼,但阴差阳错,让我顶了罪。如果是姜小鱼被关了起来,以我的能力肯定救不了他,但若是我被关了进来,那条聪明的鱼一定有办法救我。这样一想,心里便释然了些。 “没话说了?”廷尉冷笑了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本来惊慌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我自地上缓缓的站起,很冷静地问,“廷尉何以如此确定这件东西是醉月送我的?绢纱上可有何证明我与醉月关系的标志?” 廷尉不答我,反而屏退了左右,提了张长条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谁叫你要多管闲事?也好,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你既然想死,我便做做顺水人情成全了你。”他的脸被牢中的火把照得一半明一半暗,有点像地狱里面勾魂的鬼差。 “你,究竟是谁?” 廷尉翘着二郎腿,得意地说,“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就算你不承认杀人,我也有目击者证明醉月私下里找过你。毕守一,这一次,你别指望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 响烈烈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姜卓站在牢门口,负手看着廷尉,就像一个睿智的猎人在看落入圈套内的动物。廷尉一惊,往后跳了一步,“陛陛下……您您……怎么进来的?!” 他从容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不急不慢地说,“廷尉,任卿有天大的本事,这里都是天朝王都,是在孤的王土上,卿别忘记了,谁才是王!”他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来,他一人就带着能把整个空间照耀得通亮。廷尉双膝一软,险些就要跪到地上,但他强自鲠了一下脖子,断断续续地说,“毕……守一……杀人灭口……掩藏其……不不可告人的秘密,人证,物证……” “退下去。”不待他说完,姜卓已几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下命令。 廷尉又是一愣,无丝毫还口之力。 “孤说滚出去,你没听见吗!”姜卓大喝了一声,早就吓得离魂的廷尉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我在心里偷偷地给姜卓鼓了下掌,面上还是装着很镇定。他蹲下身来看着我,严肃地说,“孤要训你,作为一个朝官,你很不合格!” “我什么地方不合格了!” 他皱眉说,“不懂得保护自己,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境地,这就是你飞翔的能力?” 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跟我说话。我鼻子一酸,委屈地噘起嘴,扭过头不看他。 “不服?”他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强拉进了怀里,“你这种毫无防备的性格,不定哪天就被吃干抹净。今天有泥鳅在场尚算还好,若是泥鳅不在,或者我刚好不在呢?你预备怎么办?” 他紧箍着我的腰,我奋力地扭了扭,挣不开他,只能撇着嘴瞪他。 “我又不知道……” “不准狡辩!你可知道今天这件事情有多棘手?你这一个‘不知道’要惹多大的乱子?今天不教训你,你以后就不长记性!” 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救星,我一直以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他出现,就会带来一片光明和温暖。他此刻强硬的态度,比把我关到天牢里面更教我难受,本来被人诬陷就受了委屈,被他一训,眼睛就渐渐地红了。 他本来还要说什么,看到我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我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傻瓜,我是担心你。你单纯得就像个孩子,片刻都不能离开你。” 他的味道是淡淡的檀香或杂着草香,不管朝中风行的熏香怎么变化,他的味道永远都一样,沉稳,安宁,舒心。 “那我呆在牢里面反省一下好了……姜卓,我好累了……”我扯着他的衣服,轻声地说,“我讨厌这种算计和阴谋,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很好,可是……” 头上落下他轻柔的吻,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你就回泰雅,好好休养,等到你想回来的那一天,我再去接你,这样如何?” 他瞬息之间就洞悉了我的心事?我抬起头看他,他脸上原没有什么表情,在接触到我目光的刹那,亮起了笑容,“你心中没有做好接受我的准备,锁着你,你也不会快乐,不如回泰雅,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思考。” 我低下头说,“如果我永远都思考不好呢?” 他全身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改变,“那是你的自由,如若永远都接受不了,便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生活。”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不仅仅是爱着你的男人,也是这个国家的君王,我对天朝所有的子民都负有责任。我爱你,所以我对你坦诚,我不可能抛却掉这些责任。所以,若你接受我,便要一并接受我的地位和身份,若你此生都接受不了,那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知他会来,心中一定是有了计较,可就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临时起意,又说了一番惹他心神不畅的话。 “先委屈你呆在牢中,这里现在还算安全。”他帮我把牢中的稻草铺好,然后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放在我的手中。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为了打破这份僵持,我开口问,“我现在这样,要怎么脱身回泰雅?很难是不是?” 他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头,“难,也总会有办法。只是这办法不算最好,却能如你所愿。”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我爬到自己的稻草堆上,懊恼地现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离开这里,回到泰雅,只是因为心累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尔虞我诈的朝堂,每次都能被保护在风暴之外,都是因为有他和他们。但,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负担。 “唉……”我悠悠地叹了口气,一个黑影瞬时罩在了我面前。 姜小鱼的脸色难看得就像是寡妇,本来好看的五官全部变了形,我有点畏惧地贴在身后的墙上,但还是不能抵挡那从脚底心涌上来的凉意。 “戚璟萱!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难道他还真持刀带来了不成?我下意识地护住头,只露出俩眼睛,严阵以待。 “醉月找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让阿碧把我打晕?为什么要去流风回雪还跟那里的姑娘说你是什么正主?你脑子里面堆满了稻草吗!?”事实证明,鱼儿怒的时候,威力一点都不比聂明磬的狮子吼小。 “我忘了……何况我不知道那个是醉月……”我尽量小心翼翼地说着站不住脚的理由。 “糊涂!”姜小鱼一拳挥向我身旁的石壁,拳风贴着耳朵过去,我吓得瞠目结舌。这么硬的墙壁,不疼? 半晌,鱼儿的怒火好像降低了些,“你不适合朝堂,趁早回复女儿身嫁人去!”末了,他还补了一句,“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 我皱了皱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姜小鱼忽然逼近了一步,质问道,“还有,我问你,为什么父王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好,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心虚地摇了摇头,不安地叠着脚尖。 “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更不要把别人的心意弃之如履。戚璟萱,什么人对你好,什么人真心待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我教吗?”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姜小鱼今天很不冷静,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我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丝毫不敢拂逆他。 姜小鱼在我面前转了几圈,不时抬头思考一番,然后走回我面前,口气回复了平淡,“几日之后可能会在明光殿提审你,到时候脑子一定要保持清醒。” 我迅地点了点头,抬手安抚了下自己的心跳。对了,刚才随着绢纱的抽离,还落下了一个东西。我把手伸进怀中一掏,心中咯噔一声,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了?”姜小鱼奇怪地看着我。 “我想,醉月真正要我交给你的,是这个东西。”我把那个东西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姜小鱼,“姜小鱼,这是苍龙玉,是李家的传家之宝。如果我没有记错,李富不是已经被明皇逐出丽都了吗?苍龙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更得比较晚,等不了的可以明日再看。 烟说了,不能深究哦,看文就看情节就行了……哇咔咔,飘走。 真相大白 “苍龙玉?”姜小鱼伸手把那块玉接了过去,举起来看了看,“苍龙玉怎么会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脊梁骨窜过一股寒意。苍龙玉是李家的象征,这件事情,肯定跟李家脱不了干系。 “这个东西交给我,你先行歇息。”姜小鱼转过身要走,又折返回来,很认真地问,“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或者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交给我?” 我很谨慎地想了想,又摸遍了全身,才很确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恩,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姜小鱼又看了我一眼,“如若需要一些非常手段,来让你脱离这次的危险,你会怪我们吗?” “什么?”我没太听清,追问了一句,姜小鱼却转身离开了牢房。 因为这起轰动整个永昌的谋杀案,原定于几日之后举行的殿试往后顺延。这天,我被提往明光殿受审。押我去的官兵都不敢对我太过粗鲁,只是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后,时不时地催促我的脚程。明明是无辜的人,却像个囚犯一样被人押着走,真的是郁闷得很。不过经此一劫,我以后多少会多长点心眼,不会再糊里糊涂地被人陷害,或者说,被人嫁祸。 明光殿上站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身后的官兵推了我一下,我立刻来到了整个大殿的正中间,接受周围一阵阵目光的洗礼。 廷尉和郎中令先后陈述了我杀人的理由和事实经过,他们找出了许多对我不利的证据,包括人证和物证。那些证据全部都无懈可击,因为我拿着匕浑身是血的样子,确实连泥鳅都亲眼看到了。临了,他们还痛陈,我恃宠而骄等种种不堪的罪名。我自己跟无事人一样跪在地上听,他们两个就像戏台上的花旦和小生,唱着一场绝佳的戏,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他们的表演,听他们的说辞,这出戏不可谓不精彩。 从他们的陈述中,我多少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醉月还在家乡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她沦落风尘也与这个人有关,甚至她后来几次三番受到毒打和要挟,都跟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一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一夕之间,似乎多了很多证据证明我就是醉月所谓的那个神秘的心上人,无论是振振有词的人证,还是矛头直对准我的物证。廷尉和郎中令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策划,而这个神秘的心上人的身份,成为了我既定的罪名成立的所有前提。 其实,我脑子里面装的更多的,都是关于苍龙玉的事情,我在思索那代表李家的苍龙玉为什么会出现在永昌。李家的势力一直都只在西地,如今把触角伸向永昌,是意味着什么阴谋吗?可那些日子,我明明听说,李家的势力已经被聂明烨拔除了…… 人群里面见不到苏天博和叶文莫,也看不到应人杰,只能看到一张张严肃的老者的脸,摆出中立和公正的态度聆听喋喋不休的郎中令和廷尉如何要置我于死地。姜卓离我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泥鳅闭着眼睛站在一边,意外地,我也没有找到石头。今天的朝议,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地简单。 等到郎中令和廷尉陈述完,姜小鱼终于开口说话了。 “廷尉,郎中令,你二人说毕大人是因为醉月与本殿有染,所以才杀了醉月的?” 廷尉回答道,“当……当然,朝中谁不知道,殿下近日常常流连于流风回雪。” “廷尉,是不是只要毕大人不可能成为醉月那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能否定他杀人的动机?” “那是自……自然……但,种种证据表明……”廷尉连忙扯了郎中令一下,郎中令稍微镇定些,接到,“种种证据表明,毕守一就是杀人凶手无疑。陆大人,那天毕大人杀人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吧?你觉得现场有什么疑点吗?” 陆弘熠看了我一眼,回应道,“若毕大人确实是醉月一直隐匿的那个心上人,二位大人的证据无懈可击。” 廷尉反倒是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有想到陆弘熠丝毫不作辩解。 “廷尉,本殿要你很肯定地回答,如若毕大人不是醉月的心上人,你们刚才的那些证据是不是就全部无效了?” 廷尉看了郎中令一眼,郎中令使了个眼色,廷尉才说,“如若大人能找到证据证明毕大人不是那个人的证据,臣等之前提供的证据自然是无效的。” 我看郎中令的脸色,无分毫凌乱,反而稳操胜券,他们如此确定姜小鱼找不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姜小鱼轻扯起一抹笑容,“那如果本殿给两位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切实证明毕大人不是醉月的那个心上人,那毕大人杀人这件事情是不是就可以被推翻了?” “当然。但是下官恐怕殿下找不到任何的证据。”郎中令缓缓地指了指刚才作证的人,还有还陈列在堂上的证物,“因为铁的事实摆在这里。” 郎中令说的是实话,我忙文试忙得连家都不着,没有人知道我那段时间在做什么,还有我的来历,不明不白。那日案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我进了流风回雪,所有人都看见那姑娘把我领去了醉月的房间,然后所有人都看见我拿着匕“杀”了醉月。除非,这个所谓的心上人自己冒出来,可看郎中令和廷尉的模样,似乎很笃定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明光殿之上。姜小鱼,究竟要用什么,在如此强大的证据面前,洗刷我的冤屈? 姜小鱼先是请示了姜卓,得到应允后,走到门口对内侍低声吩咐了一下,内侍高叫了一声,“有请圣雪族族长。” 整个大殿响起了一片惊叹声。圣雪族以尽出美人而闻名天下,族长更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但圣雪族人性不喜生人,很多人想见而见不到。 “娘?”我疑惑地转过身,向宫门口看去,只见娘仍旧是一身白衣,翩翩地进入了大殿。这一次,她没有蒙面纱,倾国倾城的容颜,亮堂了整个明光殿,她像落在明光殿这朵红莲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反射着花与光的瑰丽。 娘在我的身边站定,拱手道,“圣雪族秦悦薇,拜见苍王陛下。” “免礼。” 姜小鱼走到娘的身边,先是拜了一下,而后才说,“秦族长,请问跪在你身旁的,是何人?” “是我的女儿,戚璟萱。”娘大声地回答。 整个明光殿,响起了冲天的声浪,官员们纷纷地围拢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跟娘。我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丝毫不知道娘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我的身份,但很明显地,站在官员之中的廷尉和郎中令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还有呢?”姜小鱼又问。 娘深呼吸了口气,继续说,“还有,她是尚德王戚沐阳的遗孤。” “尚德王!”终于有大臣喊了出来,几声“尚德王”轮番在人群中交替起伏,换来一片片嗟叹。我还没有从娘刚才说的话中醒转过来,尚德王戚沐阳的遗孤,娘的意思是说,尚德王戚沐阳,是我爹?!我是尚德王的骨血,我是那个阿七的亲生女儿!?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还没有从我是女儿身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神一样的尚德王留在世间的血脉这个消息,更是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我从跪着的地上迅地爬起来,抓住娘的手臂,追问道,“娘,我爹真的是尚德王?” 娘握着我的手点头,“是,阿宝,娘今天郑重地告诉你,你的生父,就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尚德王戚沐阳,你是他唯一的血脉。” 姜小鱼走到完全呆愣的廷尉和郎中令面前,淡淡地说,“不知道本殿的这个证据足不足以推翻二位关于戚璟萱杀害醉月的动机?”姜小鱼顿了顿,接着说,“如此,就能证明毕守一与醉月没有何瓜葛,请问两个不相干的人,毕守一缘何要起意杀人?这不是明显的嫁祸吗!”最后一句,被姜小鱼说得很响亮,震得喧闹的明光殿鸦雀无声。 廷尉的脸一下子吓得惨白,郎中令想要装作镇定,额头上却全是汗珠。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谋划好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却在一息之间,被整个逆转。因为我的女儿身,他们之前的种种证据推断,都像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为什么要揭穿我的身份?是特别的需要,还是顺便为之?这是最痛快,最直接的方式,但却也是最万不得已的方式,这等于把我的官途都扼杀在了这里。 接着,江小鱼拿出一个东西,举到廷尉的面前,“还有,廷尉大人对这个不陌生吧?李富已被明皇所逐,不知道你们有谁可以解释一下,这块苍龙玉,缘何会在永昌出现?!” 郎中令乍看到苍龙玉也吓了一跳,他回头去看廷尉,惊慌的廷尉却在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他似乎没有想到苍龙玉会在姜小鱼的手里,脱口而出,“不可能的,醉月明明不可能拿到……” “据本殿调查得知,苍龙玉先前已被李富赐给了李道,廷尉,你与李道是否有染?醉月是不是被你所杀?你到底要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廷尉被江小鱼所慑,吓得拔腿就往殿外跑。可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涌进来的官兵给拦住,带队的应人杰抽出腰上的剑,伸手一挥,就架在廷尉的脖子上,她喝了一声,“还想往哪里跑?” 姜卓没有立刻审问廷尉,而是下令,把廷尉押入天牢,稍后再审。 明光殿上的众人还在议论纷纷,议论的内容从廷尉,到我,再到尚德王。这件事情本来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偏偏这个时候,童百溪硬是闯进了明光殿,“陛下!不公啊!毕守一杀害那名青楼女子的罪名不成立属实,但是欺君呢?男扮女装进入文试考场,出任朝官,这在当时的昊天律,是不是死罪?!” 姜卓微愣了下,“太师,你怎么会……” 泥鳅终于睁开了眼睛,朝童百溪看了一眼,亦是一愣,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老臣斗胆,一直在外听候。老臣的孙女儿与毕守一是同一届的试子,何以毕大人顶替进入考场无罪,而老臣的孙女却杖责三十,险些丢了性命!陛下,如若您不处置毕守一,老臣难服啊!”童百溪的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咚”地一声,震得人心胆俱裂。他老泪纵横,一直在哭诉着要姜卓秉公办理,有许多官员默默地看着童百溪,跟着跪了下来。他们之中有年轻时候被童百溪提拔的,也有童百溪教导过的学生,朝官们见老泰斗如此,自然是心中不忍,于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望陛下主持公道,让臣等心服!” 我本欲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姜卓想要偏袒我已经不可能。已故的王爷和当朝的太师孰轻孰重,众人掂量得很清楚。死活不过三十杖,没什么好怕的。娘握着我的手,皱眉看向童百溪,她握得很用力,我丝毫不怀疑娘随时有可能会带着我冲出这明光殿。 姜卓看了我一眼,忽然开口说,“来人,把毕守一带回天牢。” “陛下……”陆弘熠出列刚要说话,忽地一抬头,似乎明白了姜卓想要干什么,急道,“陛下,您不会……” 姜卓没让他说下去,挥手让两个官兵把我带出了明光殿。 作者有话要说:有疑问的话,看下一章。童百溪本来是不该出现的,但他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所以不要说泥鳅还有小鱼他们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守的云开见月明 我被官兵押回了大牢,娘随后跟了进来,坐在我的身边,“阿宝,我知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你问吧。” 我抓着娘的手问,“娘,阿七是我爹?尚德王是我亲生的爹爹?!” “阿七……阿七……”娘重复了几遍,眼中浮动起了水光,“对,他们的阿七,就是阿宝的爹爹。” “娘……爹爹是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我依偎进娘的怀里,用体温暖她,娘轻轻地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说,“对,你爹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你。但幸而有你,否则的话,娘已经生无可恋了……” 啊,尚德王戚沐阳,姜卓口中的阿七,居然就是我的亲爹……我曾经幻想了无数次爹的模样,伟岸的,潇洒的,不羁的,英俊的,当这一切与阿七重合,与姜卓告诉我的每一个故事重合,关于爹爹的形象,就能用姜卓说的话来概括了,让人温暖如沐春风,此心此人,世无其二。 “娘,我要听你跟爹的故事。我爹是不是很帅气?不然不会让娘这样的美人喜欢,对不对?” 娘笑着拍我的手,“阿宝的神韵跟爹爹很像,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样。” 我咕哝道,“可是我小时候长那么丑,爹跟娘,是断不会生出那么丑的孩子的。” 娘笑得犹如在天宫回眸的神女,让人心神荡漾,“阿宝不知道物极必反吗?就像娘最开始是讨厌你爹的,讨厌他威风凛凛带兵的模样,讨厌他对战争和死亡的漠然,但就是因为这么讨厌,才会在日后的相处中现了每一个让人欣喜的优点。”娘低头看着我,笑说,“就像姜卓一样。一开始,你觉得他很可怕,很无情,对不对?” 知女莫若娘,我老实地承认了。 “现在呢?”娘又问。我想了想说,“娘,我不知道,我心里卡着一个人,卡着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敞开胸怀去接受他。所以,我才跟他说我想回泰雅,我想把很多事情想清楚。” “怪不得……”娘若有所思。 牢里面有些寒冷,可狱卒没有进来催娘离开。娘抱着我,我偎着娘,两个人说着只有母女间才说的悄悄话,一直到天明。 童百溪对于处置我的态度异常地强硬,他动了朝中所有能够联合的势力,要求姜卓严惩我。听狱卒们说,朝堂之上,保我和罚我的朝官争斗得异常激烈,甚至连军队的调动也频繁了起来。但明显童百溪他们占了上风,童百溪那一派都是资历老,人脉广的重臣,又因为童太师几乎是拿性命相争,所以形势于我大大地不利。 其间,苏天博和叶文莫来看了我一次。两个人看我的目光古怪非常,叶文莫进到牢里面的时候,本来要拍我的肩膀,可又硬生生地把手缩了回去,拧着眉问,“真是女的?”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文莫,我真是女的。” 叶文莫挠了挠头,几近抓狂,“为什么突然变成女的了?为什么好好的小男孩就变成女的了,太奇怪了!”苏天博按了按叶文莫的肩膀,冷静地说,“守一本来就是女子……”而后他转向我,“守一,你不想再做官了吗?” “天博,文莫。”我拉起他们的手,他们都有些不适应地僵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反握住,“我娘来永昌可能就是要接我回去的。他们本来要用我爹遗留下来的声望帮我过关,却没有想到被童百溪察知,及时地堵住了我的退路。你们也知道,阴谋争斗这种事情,不是我所长,也不是我喜欢的。如果这次能够顺利离开,不知道何时会再回来。你们万事小心。” 天博担心地问,“守一,你已有脱身之策了?” “没有,死活不过三十杖,童梦蝶挨得过,没有理由我挨不过。”我淡然地笑。 叶文莫摇了摇头,叫道,“你,应人杰,苏丽秀的脑子里面都不知道想得是什么!一群奇怪的女人,都是群奇怪的女人!” 我在牢中数着日子,听着外面形势的变化,一直等着人来行刑。突然有一天,娘来了,却是把我带出牢房,“阿宝,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回泰雅。” “娘,我不用受罚了吗?”我疑惑地问。 “不用了。”娘带着我来到了天牢的出口,守在门口的官兵很恭敬地退让开,丝毫没有为难我们。“可是,为什么?”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童百溪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不要说是毫无伤,就连离开天牢,都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娘拉着我往前走,很严肃地说,“阿宝,不要问那么多。如果想要回家,跟着娘走就是了。”娘带着我一路快步地走回了她所住的屋子,言默守在门口等着我们,“族长,少小姐,小的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是族长吩咐的东西,请您过目。” 言默把手中的纸递给娘,娘接了过来。我一肚子的疑问,只是无意中瞄了一眼,一下子夺过了那张纸,细看起来。这字迹!这字迹跟我在无冶的时候,收到的信上的字迹……竟是一模一样!来不及细想,我急声问道,“言总管!这纸条可是你亲笔所写?” 言默被我吓了一大跳,微微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无冶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怪不得姜小鱼对信的事情只字不提,那给我一封封信,嘱咐我一句句叮咛的,都是他,都是他!“他在哪里?我马上要见到他!” 言默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说,“陛下很忙,无暇接见大人。他只吩咐大人即刻返回泰雅,这里的事情不须再担心。” “娘,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娘!”我知道言默的个性,是绝对问不出什么的,便转身看向娘。 娘为难地看着我,本不欲说话,但见我哀恳的目光,终是叹了口气,缓缓道,“阿宝,锦绣同心结还在吗?” 我马上点了点头,把随身带着的结拿了出来。 娘青葱一般的手指抚上了结,“这个结,是当年娘给你爹的定情信物,同时,也被你爹送给了选定的……你的未婚夫。你爹曾要我答应,日后谁持此结前来提亲,我绝对不能拒绝。” 这个结是姜卓给我的,那爹选定的人就是……他?!姜卓从知道我是戚璟萱的那天开始,就知道了这个结对于我们的意义,但他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娘,他……都知道?” 娘点了点头,“是的,他都知道,因为这个结是你爹亲手交给他的。娘去无冶的时候,还担心他质问,可他什么都没问,还说要尊重你的决定……还有……” 我顾不得娘未完的话,拔腿就向逐日宫跑去。这个傻瓜,这个笨蛋,他是爹爹选定的人啊,原来我还没出生就许给他了啊。他居然到了这种时候,在我三番两次推开他躲避他的时候,还是独自承担着,遵守着要让我心甘情愿的诺言。我恨不得生一双翅膀,马上飞到他的身边,有好多话要问他,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于是,一路上,我火烧火燎地撞到了好几个内侍和宫女,心里就直奔向那个地方。 逐日宫的门口被层层的重兵把守,领头的湛锋看到我很是惊诧,但还是拦住了我,“毕大人,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见……您请回。” “湛锋,你让我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我要冲进去,却被近卫们阻拦。 湛锋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说,“陛下说不见……” “姜卓,你出来见我,我要见你!”我推着近卫们冷硬的长矛冲着宫里面喊,“我想见你,求你见我一面,求你!” “大人,你不要为难我们,陛下正在静养!”湛锋似乎有些生气,要来拉我,正拉锯的时候,宫门打开了。我侧头欢喜地看去,却是捧着药碗的叶妃走了出来,错愕地看着我们,“你们这是……” “原来,你只是不想见我……”一看到叶妃,一股很强大的酸意就涌向了心头,而后化成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我站在宫门口大叫,“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给我写信,为什么要不辞辛劳地赶去无冶,为什么每一次都会那么及时地出现……为什么!” “大人,不能喧哗!”湛锋厉声呵斥我,我却没有打算后退。对峙之中,我被近卫兵推到了地上,委屈,辛酸一时急冲向脑门,我忍不住大哭出声,“骗人……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可是来不及了,我已经…… “萱……”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我猛地抬头向宫门口看去,见他只着一身单衣,披了一件外袍扶着宫门口站立着。他的脸色很苍白,血色全无,但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在看着我的时候,幻化出了水一样的温柔和爱恋。 “陛下,您醒了?”叶妃忙上前扶住他,他却拂开了她的手,有点艰难地向我走过来。 “姜卓,姜卓!”在他俯身抱我的那一刹那,我扑上去抱住了他,肆虐的泪水都灌进了他的领口。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只是我在躲避,我在刻意地忽略,我对于这个人的感情,已经远远地出了我所想。 “不要哭……”他轻轻地吻着我泪流满面的侧脸,有些吃力地说,“我不准你为了我哭,听到没有?” 我委屈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言默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到此番情景,终于解释道,“陛下不是不见您,是刚刚才苏醒。他早先已经吩咐小的护送您和族长回泰雅了,没想到您会突然找了来。” “为什么会刚苏醒?为什么我不用受罚了?”我抓着他的衣领追问,他的脸色让我很担心。 湛锋先他开口,“因为本来要对大人你用的刑,由陛下代领龙杖了!” 花开并蒂 代领龙杖……是什么意思? 我仰起头看他,手探上他苍白冰凉的脸,颤着声问,“你替我受罚了?” 依旧是湛锋开口解释,“本朝有先祖遗命,凡是配有河清海晏双剑之一的大臣,除却君王,任何人不得杀伐。另,若获有不可恕之刑,可由时任君王代为受过。但君王受过要请龙杖,虽然刑罚可减半,但龙杖粗重于普通的刑杖……” 我了然,河清海晏,是正义之剑,忠诚之剑,亦是信任之剑。 “傻瓜……你都不懂得爱惜自己么?” 他自信地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却没失掉威仪,“我是王,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女人承担风险。”他低头靠近我,沉声说,“如果被阿七知道,肯定会夸我。他一定会说,这样才是真男人。” 本来还一脸泪水的我,听了这句话,一下子笑了出来。在爹的眼里,这永远是一个孩子,而在他的眼里,爹永远像是飞扬在城头上的旗帜。 “好了,见到我了,擦干眼泪,随你娘回泰雅去……”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我用手捂住嘴,“我不要回去!我要呆在这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爹不是就把我许给你了吗?”我掏出锦绣同心结,迅地塞到他的手里,“这个,给你!” 他拿着结,愣怔了一下,随即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你可知送我这个结的意义?” 脸上是一整片火辣辣的红,我低着头不说话。本来是到口的表白,却因为周遭气氛的压迫,而一下子难以启齿,湛锋和言默在旁边干着急,不停地催促,“说啊,说啊!” 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覆手立于我们身边,“阿宝,梦为同心结,意取锦绣缘。听你心里的声音。” “姜卓,我……我……我我……”我用尽全力想要说出来,可周围站满了人,许多双眼睛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里。我知他们等得着急,可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姜卓很有耐心地等着我,我趴到他耳边悄声说,“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解决好不好?”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起身牵起我的手,往逐日宫里面走,边走边说,“湛锋,传孤的旨意,这次真的是谁都不能打扰了。” “是!”湛锋雀跃地应道。 叶妃很自觉地退了下去,在我眼睛掠过她背影的时候,只看到一抹淡青色的流光,淡淡地滑过白云一样的玉阶。 我已经开始明白娘在无冶断断续续的轻语,我本来应该在这个人身边长大,本来应该是他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导。这个结晚到了十六年,也许是爹在冥冥之中引领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我不要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至少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就这样抽身离开。龙杖的伤,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些许,因为他的后背上有一道道深紫色的棍痕,我每日给他上药的时候,心都要随着他的闷哼而揪疼。他承受的每一下,都是对我无怨无悔的付出。 他的身体底子比较好,复原得也很快,只不过自他苏醒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很自觉地承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我彻底明白了,接受他就要一并接受他的身份和地位的含义,他是王,他的人生已经不能与此割离。 我被他保护在逐日宫中,朝堂上巨大的风暴,我无从得知,他也绝口不提。陪伴在他身边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他不要求,不强求,只要小小的一点温柔,就会让他高兴得像是个孩子。 娘要回泰雅了,她来这里本是要带我回去。我虽然想念故乡,但我亦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我有牵挂,有责任,有宿命,有从此不能放开的人。 “阿宝,你都想好了?”娘跨上马的那一刻,低头温柔地看着我。 “想好了……我要留在这里,留在有他的地方。” 娘了然地笑了一下,俯身摸了摸我的头,掉转了马头。 送走娘的这一夜,他坐在书案前双目一直凝视着我,“萱,为什么没有回去?” “什么?”我把茶端到他面前,他接过茶杯放下,走到了我的身边,“为什么没有跟你娘回去?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不需要再留下来……” 我低下头,深呼吸了口气说,“我留下并不是为了你的伤……” 他追问,“那是为了什么?” 心里的芽用力地生长着,我尽量平稳地说,“我都把锦绣同心结送你了还问……”我仰起头看他,“为了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我留下来了。”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一下子把我搂进了怀里,那克制不住剧烈的心跳有力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你说这句话……萱……你是认真的吗?我要再听一遍。” “我喜欢你……” 是的。喜欢你坐在明光殿上手握天下的模样,喜欢你站在人群之中恍若天神的风范。喜欢你在绚烂之中向我伸出的手,喜欢你于每一次哭泣的时候包容我的怀抱。喜欢你认真仔细回复我的每一封信,喜欢你亲手为我的官服缝的纽扣。喜欢你为了我的恳求一次次地成全别人的相守,喜欢你牵着我的手说要任我飞翔的心胸。 我在回忆的洪波里面,把感动的泪水流落,原来不知不觉中,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叫我阿宝,从此以后你叫我阿宝吧。”娘说,阿宝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叫的名字。 又是他的寝殿,只要走过外面的那条长廊,就能闻到香樟富蕴的气味儿,浓稠得像是漫天都飘着贵族之间流行的熏香。但那些熏香总有股儿人工矫饰的味道,不如自然的馥郁。 他坐在床沿,我坐在他的身边,绵绵的情意就在我们紧靠的肩头之间。 “阿宝,你决定接受了我吗?”他的问话里,还有丝不确定。 我点了点头,努力克服心中的不安,“嗯。” 他激动地吻我,我的不安和不确定都随着他的吻散去。本来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却在旖旎的香气里面幻化成了灵魂对灵魂的渴望。 转瞬之间我已经被他压在了床榻上,我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推拒道,“你的身体还……”他拉住我的手环上他的脖子,低头封缄住了我的口,“阿宝,我想要你……” 我有些怕,没有办法回答,只是僵硬地抱着他。上身的衣物被一件件地抛了个弧线,瘫软在光亮的地面上。我像一尾搁浅的鱼儿,暴露在躁动的空气里,又遭遇了他汹涌的爱海,于是窒息般的干涸和水波般的蛊惑同时引诱着我。 “姜卓,停下!”我几乎要抵抗不住**的横流,终于喊了出来。 他迷乱的双眼随着喊声变得清明。他默默地起身,弯腰去拾我被抛在地上的衣物。他的后背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痕迹,一道道的,错落地分布在后背上,仿佛仍能昭示着那时他所承受的苦痛。我扑上去抱着他,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些怕,不是抗拒你。” 他拿着我的衣服,转身披在我的身上,“不要紧。只是一碰到你,便克制不住自己。” “其实!……我可以的。”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肯定。 “阿宝……不要勉……”他的话被我贴上去的唇堵在了喉咙里。我在害怕逃避什么呢?我决定留下来的那刻起,心和身体都打算交给他了,这一天,只是早晚而已。 他的吻热烈得像是夏日里的暴雨,手的力道却绵软得像是握着一团白云。我紧闭着双眼,嘴里逸出了欢愉之曲,身体随着那朵白云的游走而战栗。“阿宝,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眼里清楚地映入了他健硕的身躯。 他的身体覆下来,紧贴在我的身体上,魂和灵都严丝合缝。他的唇齿舔咬着我胸前为他硬实的小果,快感和些微疼意让我仿佛腾空而起,“卓……”我本能地欲抓住他拉扯下身衣物的手,他的舌头轻轻地一滚,我全身都失了力气。 到了这一步,我们都已经欲罢不能。 他的眼睛幽沉得几乎已看不见蓝色,他的指尖,流淌着我对他潮湿的渴望。我难为情地捂住眼睛,他轻柔地挤进了我的空间,强烈的**紧抵着我的秘密,我已无路可逃。“乖宝贝,抱着我。”他的声音仿佛只是气息。 我听话地抱着他的脖子,埋进他的颈窝里面,等待接下来生命里最华贵美丽的遭遇。 “要慢慢地接受我……”他的话音刚落,我的身体就被一股灼热侵入,美妙的不适折磨着我的身心。 “别害怕,我在这里……”他轻舔着我的嘴唇,占领我口中每一个微小的角落。他虽然停止了进入,酥麻的感觉却让我呻吟不止。他的手温柔地爱抚着我,我犹如漂浮在海面,随着波浪起伏一样,头顶是美丽的蓝天白云。就在我全身松软的那一刹,他一个挺身,彻底地贯穿了我的身子,有被撕裂一般的痛楚,痛得泪水都落下来。 “你……”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个用力抱紧了我,“阿宝,原来你还是属于我的,完完整整地属于我……” 我无暇分顾其它,也没有深想他话里的意思,任由他调整我笨拙的姿势,然后身体开始缓缓地律动。起先,我别扭得像是脱离了水的鱼,一直不安的扭动,后来,我随着他上天入地,吟叫变成了一神明之曲,我们之间的欢愉便是天国里的饕餮盛宴。 我彻底地敞开自己接受他,接受我的男人带我走过一段人生最美妙的旅程,我像在经历一场出离精彩的大戏,对结局急不可耐,却又不想听到终曲。我们的人生,终于随着那亲密无间的融合拧成了一条线。 在被同时抛到快感巅峰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道白光,有无数的烟火在眼前绚烂。往昔随着我落下眼角的泪水,退离了我的世界。 “你肯定抱了很多女人,才有这么好的技术!”我酸酸地咬着他的耳朵,他抱着我轻笑,“是吗?我的技术如果够好,你就不会还有时间计较我抱过多少女人了。”说着,他加快了度,□仿佛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扫过我们。他的背上被我抓了一道道的红痕,那是我对于他使坏的小小惩罚。他的背上应该还有伤……我的手不安地摸了摸,换来他一声餍足的叹息,“阿宝,这是挑逗……是不是我还满足不了你?” 一夜,我们沉湎于彼此的灵魂,听从着内心原始的意念,放纵着属于对方的身体。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却像还没喂饱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卓,我好困了……”梦精灵已经坐在窗棂那儿向我招手,幸福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之间。 他终于作罢,侧躺下来,把我抱入怀中,“累坏了?”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侧,手心落满了痒痒的吻,“阿宝,阿宝……”他一遍遍地唤我,我懒懒地应着,一下子就滑入了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我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听到外面传来言默朦朦胧胧的声音,“陛下,是不是该准备上朝了?” 枕在我脖子下的手本来要小心翼翼地抽离,我却不满地嘤咛了一声,更用力地搂紧他。他的身体太温暖,烘烤了香甜的美梦,我不愿醒来,也不愿他离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言默吩咐说,“传令孤在静养,朝议暂停一日。” 言默微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他细心地为我把被子盖好,贴着我的额头,梦呓一样说,“这么粘人……不过也好,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吃掉你。” 我后悔了,留下美梦的代价是……一整日的噩梦。 (一) 阴霾的天空,无人的四野。我走到一片静谧的湖泊旁边,宁静的湖水波澜不兴。有细细的风拂面,身上的衣袍都被吹飞了起来。忽然就有了一股寒意,我拢紧了双臂。 不远处,在湖心的上边飘着一团白云,云上似乎站着一个人,轮廓镶着耀眼的金边。 我抬手遮挡住眼睛,忍不住问道,“你是谁?”他的脸被强光覆盖,模糊不辨。 白云悠悠地飞近,强光慢慢地黯了下来,我听到地面上响起了真实的脚步声,泥土和沙砾形成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有一只手放在我的头顶摸了摸,空气中有松露一样的气味。我缓缓地放下遮在眼前的手,向他看去。 他在笑,那种带着太阳光热的温暖迅地笼罩了全身。 “璟萱,你是不是叫戚璟萱?”他低头看我,声音有一种不真实的悠远,仿佛聚拢不了的流沙。 “是,我叫戚璟萱,你是……爹爹?”我不确定地问。 他点了点头,皱起了鼻子轻笑,“好像是的。”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跳,原来骨肉至亲之间,真的能在细微处找到相连相通的点。 “爹爹……”我扑进他的怀里,“我终于见到你了!”原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爹长得这般模样,风神俊秀真不是白夸了他。我以前总是听别人说他,总是看娘一个人望着天空呆,现在终于见到了,才知道众人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夸张。 “乖女儿……你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乐呵呵地抱着我,讲话有些市井小民的轻狂。但我不讨厌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口气能拉进我们的距离,而不像别人家的父女那样,是家长和晚辈的关系。“爹,你也很帅气!”我皱着鼻子笑着说。 他的笑容很温暖,让人如沐春风,我有些体会他能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的原因了,因为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很舒服,很有力量,仿佛一切都有希望。 “你对小卓满意吗?为爹给你选的人满意吗?” 我羞涩地低下头,脑中涌入了许多清晰的画面,我能感觉热度蔓延了全身,最后我的脸烫得惊人。 “孩子,爹和娘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你幸福快乐,这也是为什么把你取名为璟萱的原因。小卓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爹很了解。他是那个能伴着你走过一生的人。”爹揽着我站在湖边,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静静地听着,不禁想起了姜卓有一次跟湛虏打趣说,“阿七最是啰嗦,唠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果真是这样。 “阿宝,饿不饿?”有人在吵我,我正在跟爹爹闲话家常。爹爹特别喜欢我,拉着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陛下……”又传来了言默的声音,“陆大人求见。” 枕边的那个人终于放开了我,坐到床边,开始动手穿衣服。衣袂摩擦的声音像小虫一样钻入我的耳朵,扰了美梦,我不满地叫了一声,四周立刻就安静了。有淡淡的,几不可闻的轻笑。 “吵到你了?”他的味道迅地覆盖了四周,我本能地微抬起头靠向他,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我必须要去忙了,起来的时候唤一声,外面自然会有人进来伺候。”说着,他为我掖好了被子,拨开了我散在额前的头,又是一吻。 我急着再去会爹,心里催着他快走,他似乎很明白我的心思,没再打扰我,提着衣服轻步走出去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爹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没有梦的觉最是香甜,再醒来的时候,全身的疲乏大为消减。睁开眼,正好看见一个人俯身把新的衣服放在枕边。 “夏夏!”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惊喜地看向我,随即,眼中都是泪花,“小姐!小姐……这几天担心死我了,你什么消息都没有,要不是两位公子去看了你一次,带来你安好的消息,我就要……” “夏夏……”这个女孩伴了我这么多年,她对我的心意,我很清楚。 “小姐,不过真好呢,总算看到你圆满了。虽然跟当初想得不一样……”夏夏顺口说着,一下子惊觉说错了话,懊恼地咬了自己一下。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人生,坚定地选择站在那个人的身边,这是爹的希望,是我的宿命,也是许多人的期盼。有些事情,再痛苦,都已经注定,有些爱,再难割舍,也只能过去。 夏夏体贴地帮我沐浴更衣。当我重新坐在铜镜前面的时候,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感慨万千。孩子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哀怨过为何老天赐给我那样一副容颜,如今,我的脸……有爹的神韵,娘的精髓。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美丽也在叠加,就像缓缓绽放的花朵,逐渐释放了所有的娇艳。 夏夏拿着檀木梳子,轻轻地梳我的长,嘴上不住地赞叹,“小姐,你就该穿女装的,官服都把你的美丽遮盖住了……” “夏夏,如今的我,可还配得上他?”我望着铜镜中的少女,喃喃地问。 夏夏的手停了一下,有些小心地问,“小姐,你……问的,可是明皇?” 我垂眉低叹,傻丫头啊傻丫头,你怎么还纠结于这个问题?配得上又怎样,配不上又怎样?此后,就连相见,恐怕都会是在梦里了吧?也许现在,他正牵着李湘兰的手,抱着他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散步,也许他偶尔回到当年的聂府的时候,还会想起我,也许……不管还有多少个也许,我们已经相隔天涯,错过韶华,再无半分可能。 似乎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夏夏连忙转移了话题,“小姐小姐,你知道吗?我刚刚看到陛下把所有的大官都招到前殿去了,好像在商量册封的事情。” 我漫不经心地拿放着桌上新置的胭脂水粉,金银饰,应道,“这么快?” “不快了不快了,我看陛下急得很呢……”夏夏知道我喜欢云髻,就随手挽了出来。她忽然犹豫着要不要把散在脑后的一把头也绾起来,我在镜中看着她,笑道,“傻丫头,当然是挽上去,你还当我是小姑娘么?” “好!”夏夏利落地挽好了头,又为我上了淡淡的妆,换好了宫妃华贵的衣服。 “小姐,出去吓死他们!”夏夏得意地拍了拍手,“果然王的女人最适合小姐了,论美丽,论智慧,论气质,论心胸,天下没有人能比得上小姐你。” 我牵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夏夏,我看你是急不可耐要嫁给湛锋了吧?一个劲地说好听的话,你放心,我一定让王尽快给你们赐婚。” 打开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的言默看着我一愣,随即迅地低下头去。虽然言默是典型的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的脸还是有了两朵不易察觉的粉红。夏夏趁机打趣道,“言总管,我家小姐好看吗?” “好看,和仙女一样。事实上,小的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比少小姐更好看的姑娘。”言默恭敬地回答。 我掩着嘴笑,“言总管说起奉承话的时候,也很是动听呢。”言默脸上的红更重。 我们随着言默向前殿走去,夏夏自动地停在了门口。殿中的大臣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为我熟识的那几个留了下来。泥鳅最先看见我,他的银色眼睛一下子流光溢彩,然后拉着湛虏笑得灿烂,“看呀,多像……” 湛虏点头又摇头,“更好看,比他们都好看。配陛下,很好。” 姜卓听了他们两个的话,转过头向我看过来,我看到他本是有些害羞,因为脑海中老是会浮现跟他缠绵的画面,可看到他惊艳的模样,小小的虚荣心又膨胀了些许,能惊艳到“阅历”如此丰富的苍王,看来我爹和我娘把我生的委实不错。 “阿宝……”姜卓向我走了过来,牵起我的手,与我融为一体的气息,让我的心一下子踏实安宁,“真美,你真美。”他倒是不吝于赞美。 我含羞瞪了他一眼,他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臣等拜见王后陛下。”大殿上所有的人突然都对着我跪了下来,齐声喊道,“愿两位陛下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在上地志课的时候,知道昊天的王后同样被称为陛下,被加封的王后,会被国王授予权杖,表示国王的权利分封给王后,是以王后尊贵如王。已故的庄王后最让我敬佩的地方,是她以无才为由拒绝加封,只领王后虚衔,但另一方面,她又运用她的智慧,逐渐让徐氏一族淡出朝堂,决不让她及她的家族成为王的负担。 姜小鱼跪在那几人之中,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作为庄王后的儿子,我能够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王……”我也对着姜卓跪了下来,“我拒绝王后之位。” “为何?”姜卓依然拉着我的手,俯身看着我。 “庄王后是我无法越的贤后,而且陛下两个字,我愧不敢当。我尚且年幼,无法对国家负如此重要的责任……她是王后,永远的王后,我希望在你的任上,只有这一个王后。”他张口想要反驳我,我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凑到他面前,认真地说,“何况,我想要一个唯一的位置,卓,我不在乎那是不是最尊贵的王后之位,我要的,都在这里。”我伸出手,点在他的左胸口。 他顺着我的手看过去,朗声大笑起来,“你果然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既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二不更,星期三星期四更一章。然后星期五恢复日更,烟要考试撒…… (二) 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苏天博和姜小鱼被姜卓单独留了下来。我依着姜卓站着,挽着他的臂膀,多少猜到了他的用意。 “刑部廷尉空缺,孤的意思是,由苏卿递补上去。”姜卓说。 苏天博愣了一下,忙俯身应道,“臣资历尚浅,五部高位怕是难以胜任……还请陛下另行任命。” “苏卿无须过谦,论出身,由卿出任,满朝文武无人敢有异议。另,卿在无冶期间协助县令,政绩卓越,内史大人也曾多次向孤进言,要给卿晋升。户部毕竟琐事杂碎,不如刑部。” 苏天博拜了一拜,刚要再开口推拒,姜卓握了我的手一下,朝苏天博那儿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会意,走到天博的面前,笑着说,“天博,想必你也知道,醉月的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刑部掌管刑律和核准死刑,可谓是政令施行的坚强后盾,同时也是王朝安定不可或缺的力量。刑部需要刚柔并济,开明正直的长官,放眼今朝,除了兄长你,还有谁适合此职?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天博略一顿,抬起头来看我,俊秀的面容一郝,“臣愧不敢当兄长二字,请您收回……”我不以为然地握着他的手说道,“我从参加文试的那天起,就受到你和文莫兄的多方照拂,不论我们以后处于何种地位,此番情意,天长地久,永不改变。” “守一……”天博的眼圈红了起来。 姜卓站在我身后淡淡地说,“苏卿,此番虽为晋升,但朝堂风暴逐日猛烈,在危难之间授命于卿,实则需承担相当的风险,卿可慎重考虑。” 天博吸了吸鼻子,朗声回到,“陛下如是说,臣却当殚精竭虑为您分忧!陛下,臣只要当廷尉一日,必定效忠王室,效忠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卿等明光殿上授命,可先自退下。” 天博恭敬地行了个礼,对我笑了一下,退了下去。 姜小鱼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他今天似乎有重重的心事。 “王儿?”姜卓喊了他一声,他立刻跪了下来,应道,“儿臣在。” “殿试已经拖延许多日,你可曾想好内容了?” 姜小鱼似乎一直在走神,听到姜卓这么问他,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说,“父王,您还信任儿臣?您……不怪儿臣?” 姜卓轻扯了扯嘴角,“你是孤最喜爱的儿子,无论你做什么,作为一个父亲,我绝不会怪你。何况这种事情,本就是不是我们父子俩能够控制的。”他站到我身边,忽地揽紧我的肩膀。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姜小鱼。姜小鱼原本紧绷的脸,这一下彻底放松了下来,“儿臣恭喜父王和……” “和……”他的脸忽然一阵青一阵白,似乎竭力要说出什么,但都卡在喉咙,极为别扭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心里偷笑,本来不想为难他,但是谁叫他平日里尽是一副神仙的清高样儿,所以决定逗逗他。我故意拉着姜卓,伏在他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姜小鱼是不是要叫我母妃?” “母妃?”姜卓和姜小鱼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姜小鱼第一次在姜卓面前失了分寸,高声喊着,“我不要叫你母妃,不要!”他那样子,就像被活生生地套上了一身女子的衣裙。 姜卓拍了拍我的头,让姜小鱼先退下去了。 “淘气。”他把我抱了起来,坐到书案后面,“累不累?” 这句话应该我问吧?“你呢?累不累?” “累。”他靠在我的肩上,语气中满是疲惫。就好像一棵总是挺拔的大树,轰然倒地一样。 “我能帮你些什么?”我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靠上去。 他把我抱得更紧,扬起嘴角的笑意,“如果我把整个国家分给你,你敢不敢要?” “可是,我已经恢复女儿身了,你不是要绑着我吗?” 他的海蓝色眼睛把我尖细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我靠近他,专注地盯着那片美丽的蓝,他揽着我的腰,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片蓝,兼有璀璨和透彻,似光滑如镜的湖泊,又像打造出的宝石,熠熠生辉。 “好漂亮。”我伸手触碰他的眼睛,指尖碰到他的眼睫,他的眼睛本能地眨了眨,一下子把我按到了怀里,明知故问地说,“什么好漂亮?” “你的眼睛,真好看。” “远不及……”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气息已然迫近。我还在望着那汪蓝盈,他的唇舌已经与我的融为了一体。爱情的溪水滋润了我们的呼吸,空气都挤不进我们的亲密之间。 他不会再像个小男孩一样问我爱不爱他,但是我知道,他把锦绣同心结放在了贴心口的地方。就像现在,我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的时候,很自然地感觉到了它复杂的纹路。好几次我都想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你爱我多深呢?细想了想,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回答的吧。毕竟,爱,不是能被简单陈述,而是需要被证明的感情。 言默断断续续的喊声传了过来,我们还意犹未尽地沉湎于彼此,并没有打算离开对方。 “戚璟萱!”一个女子凌厉的喊声响起。 “童妃娘娘,这里是逐日宫,你当这里是何地!”言默的声音终于有了怒气,特别是当他看到我跟姜卓正在亲热的时候,更是对闯入的童梦蝶怒不可遏。 姜卓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悦地看向站在大殿正中的童梦蝶。口气不重却是极威严的几个字,“童梦蝶,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童梦蝶秀丽的容颜一哀。她指着还被姜卓抱在怀里的我,指责道,“陛下,您说臣妾的胆子大,那她呢?女扮男装进入文试考场,女扮男装当了状元,女扮男装在朝为官,女扮男装主持文试,迷惑王子,勾搭朝臣……” “够了!”姜卓冷冷地打断,“孤只说一遍,出去!” 童梦蝶没有出去,反而就地跪了下来,“陛下,这些您全都不在乎吗?只因为她那张美丽的脸,就把您迷惑了吗?她犯下的种种欺君罔上的行为,都可以不作数吗!” “孤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童梦蝶一愣,“你早就知道还……怪不得她能宿在逐日宫,怪不得他们总说王对宗正特别地偏爱……原来您早就知道……” 姜卓看童梦蝶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向言默使眼色,准备把她强押出去。童梦蝶的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我,仇恨,厌恶,嫉妒轮番转换,“陛下,就因为她是您最敬爱的人的女儿吗?尚德王逝去多年,谁知道这个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听到她的言辞越来越过放肆,我终于不再沉默。 对于童梦蝶我是同情的,但她的心地却永远不如红妃。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她,是因为她为那些差点被抓走的女子请命,我曾经想,这也许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女子,可入宫之后,她的表现就令人大失所望了。她爱他,但这份爱太过偏执,仿佛他的不爱,能成为她为恶的一切理由。 “童梦蝶,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请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你骂我不要紧,但是我不许你侮辱我娘和我爹半分!”我走到她的面前,俯身看着她,冷冷地说,“我对后宫争斗没有什么兴趣,你不要拿对付红妃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当然,倘若你和你的家族伤害我身边的人半分,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童梦蝶抬起头来看我一眼,而后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向我示威么?”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要以为他能每时每刻护着你。我曾说你何其地幸运,但其实幸与不幸,相傍相依。”她在笑,但那笑容却像是燃烧的火,有能焚毁万物的绝和烈。 但我不惧。 我在转身的时刻,淡淡地说,“我定会守住我所爱的。以聂风夜华和尚德王之名。” 她脸上的表情,转变得极为迅,仿佛只是一个转身的须臾,便已经成为了委屈和无助,“臣妾擅闯逐日宫,只是想要个明白。陛下,您知道,当年的三十杖,险些要了臣妾的性命。臣妾是心有不甘,还请陛下饶恕。”那年她擅闯文试,被罚三十杖,而我的刑责,虽有童百溪极力要求,却是让姜卓挡了去,这于她,多少是不平的吧。 姜卓看了我一眼,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便说,“罢了,下不为例,你且出去。” 童梦蝶有些意外,而后恭敬地行了个礼,随着言默退出了逐日宫。 “风流债啊风流债……”我望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你娶了一大堆的妃,就不会有人跟我争风吃醋了!” “这可不是风流债。”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望着我笑,“童梦蝶只有放在王宫中,太师和孤才能双双放心。王也有王的无奈,有些人不得不娶,有些人不得不幸。但就算娶进与临幸,都不在我心。” “以后你还敢!”我瞪他。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执着我的手说,“你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其实,亦是最初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学成归来,恢复日更,期末临近,亲们要好好准备考试啊。 还有啊,烟再申明一下,还没有接近尾声哦,虽然这个是最后一卷。 (三) 初春,是代表希望的季候。 这一次的殿试三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却也是惊天动地,开天辟地。第一名,沈晴暖,编入吏部。几乎是所有的主考官包括姜卓,都给了极为肯定的评价。第二名,刘子谦,编入工部。此人在建造方面的才能可谓出类拔萃,工部司平喟叹奇才,与沈晴暖几乎拥有不相上下的才华。第三名,苏丽秀,编入文部。以名正言顺的女子之身问鼎三甲,彻底打破了昊天男女有别的桎梏,以她和应人杰为先河,一文一武,天朝永废女子不能为官和考试之令。 春天,昭示着崭新的起点。一年以之始,万物随其苏。 我被夏夏还有众多的宫女簇拥出了宫门,门口的众人看到我,整齐地下跪行礼。院子里的香樟树长得很好,枝头吐着新芽,有鸟儿飞过朝阳的轮廓,天空像洗过的蓝。 不长的过道上,全部匍匐着内侍和宫女,我身上的锦绣霓裳在应人杰和苏丽秀的提拉下,铺展开一道耀眼的金光。此刻,我们一行人正前往明光殿,接受我生命里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归宿。姜卓一直都不告诉我,他会给我冠以一个怎样的名衔,我虽然缠着他很久,他只是摇头故作神秘地笑。 苏丽秀的外表看起来极温婉,为她量身打造的官服把她衬托得越娇俏,我看了她一眼,她忙低下头,还有些生离和局促。 “丽秀真是美丽的女子。”我由衷地赞叹。 苏丽秀的脸红了红,像一粒红涔涔的苹果,“您在开微臣的玩笑吧?天下女子,何人敢在您面前言美?” 我们的脚步不停,言默在前领路,听到我们的谈话,也是转过头来,同意地一笑。 我接着说,“丽秀可有心上人?如若没有,新年年会的时候,可以去碰一碰运气。” 苏丽秀摇了摇头,只顾低着头走路,表现与在无冶之时大相径庭。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旁边的应人杰撞了撞她的肩膀,亲昵地说,“说起来,丽秀还是我跟天博的大媒呢。要不我为丽秀牵红线吧?话说朝中剩下的青年才俊,刘子谦大人太过冷淡倨傲,晴暖太小,文丞武相和王子殿下皆无成家打算,那就剩……文莫?文莫如何?!” “叶文莫?”苏丽秀的柳眉拧了起来,“哼,此人无才,就是脾气臭的很!” “文莫无才?”我看向应人杰,人杰似是知道我所想,两个拳头对了对,冲我眨了眨眼。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文莫和苏丽秀有戏,我在年会的时候要多加留意,不定又是一桩好姻缘。 明光殿前,所有的官兵正身行礼,目不斜视。言默为我打开了明光殿上朱漆的雕花门,殿上的森严和沉静一览无遗。他坐在金銮上最高的位置,离我还有些遥远,但我仿佛能与他的目光碰触,两颗心在辉映般地跳动。这并不是册封王后的仪式,只是册封一个普通的妃子,但满朝文武皆穿着红色,包括他的身上,也是正红色的滚金盘龙王袍。 “戚璟萱入殿觐见----”言默把最后的尾音拉长,一下子吸引了殿上众人的目光。 我提起厚重的裙摆,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步入正殿。惊叹声和议论声响成了一片,我却只能感觉身上华贵的锦绣霓裳耀眼,因为宝石和金丝折射的光亮,几乎让我头晕目眩。 言默念的诰文很长很长,我没有怎么记住,只最后一句尚算清楚地听见,“册封为王妃,赐揽月殿,享王权,加封号锦绣。” 揽月殿?享王权?封号锦绣?脑子中机械地回响着刚才诰文中的最后几个字,他已经一手拿着一个东西,从金銮上走了下来。从来封妃都是取姓氏,他却独独在妃前冠以“王”字,何以? 所有的朝官都在巨大的震惊中向他跪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封号和荣宠太过于特殊,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质疑和反对。 他把黄金打造的凤摇插进了我的髻中,而后双手举着一个东西递到了我的额前。那是象征帝王权利的金杖,历来只有王后才能够接受,所以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阿宝。”他把金杖举低了些,期待地看着我,低声说,“你注定当不成金丝雀的,小鹰。” 我在他深具蛊惑力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金杖,他俯身把我扶了起来,牵着我的手走上了金銮。底下的众臣高呼万岁,我跟他站在同样的高度,锦绣霓裳的下摆扑满了金阶。童百溪,郎中令和一干老臣全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我有些担心地握紧他宽厚的手掌,不露声色地挨近他温暖的身躯。 “古来,王后只是与王并肩的女人,我封你锦绣王妃,赐你金杖,是要让当世及子孙后代全都明白,你不仅仅是能与王并肩的女人,还是我这一生最挚爱的女人。我要你的名字在国史上千秋万代,所以我不绑着你,要你跟我并肩飞翔。阿宝,这样的解释,你能接受吗?”他侧低着头,一只手掌抚着我的脸颊,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我。 曾几何时,一个人的怀抱温暖了我的一生,如今,这个人的目光亦可以为我撑起一个世界。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卓,我向你保证,我会一直跟你站在一起,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天。” 我不能向你保证,有一天,我的名字能够无愧地跟无上苍王并排在一起,也不能保证,我会把你赋予我的职责履行到尽善尽美,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哪怕只是为了你,为了我心中因为你而慢慢满溢的幸福和甜蜜。 晚上在逐日宫,夏夏和言默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宫人们搬东西,揽月殿空了许多年,虽然日常有人打理,但还是不能马上住人。言默走到我面前欠了欠身,“王妃,您看是不是等陛下回来?” “总管,我真的要搬去揽月殿吗?”一个人住一个宫殿,好孤独。 “按例是如此,陛下既然已经赐给您宫殿……”言默说到一半,有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我期待地望过去,果然看见他正朝我们走过来。 “卓!”我奔过去,他伸手接住我,抬起我的下巴问,“为什么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不高兴?”他询问地看向言默,言默笑着低下头。 “真的要住到揽月殿去吗?”我委屈地问。 “原来是这件事。”他牵着我走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言默和夏夏,他们两个很主动地背过身去,窃窃私语。我还是听话地靠着他坐了下来,听到他说,“是不想去?” 我马上点了点头。 “原因?”他动手整着因为我不安分而皱得乱七八糟的裙摆,面上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想……不想……”我绞着锦缎的腰带,面颊通红。 “不想什么?”他抱着我,吻湿了我的耳根。我又羞又恼地掐他的手背,身体却奇怪地瘫软了下来,无力地窝进他的怀里,“不想要一个人住,不想跟你分开……”这个人总是喜欢逼我,逼我让步和投降,一点点地把我收得服服帖帖的。他跟聂明烨,果然是不一样的人。 言默和夏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声地退了下去,他把我抱了起来,往寝殿走去,“揽月殿本就打算空着,你想去,我也不让。” “好啊,你在套我的话!”我拍他的胸膛,懊恼地蹬了蹬悬空的脚。 “我昨晚梦到阿七了……”他低下头来吻我,贴着我唇瓣说,“他说想看看我们的小娃娃。” 我的脸急剧地涨热,吐出的话都有些不清晰,“可是,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儿子和女儿的……” “那时,还不知道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何况,王儿和真儿都大了……你给我生的孩子,一定不一样。”他轻撞开了寝殿的门,然后“碰”地一下把门关上。 门外的香樟在努力地吐着新芽,浓烈的香气,席卷了整个逐日宫。 我以前不知道沉湎于一件物事该如何去解,但是我现在知道,沉湎于一个人的气息,就是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能跟他锁在一起。我们欢爱的时候,会吐纳着对方的呼吸,我们做梦的时候,会握着对方的心跳,我们晨起的时候,会互相开着玩笑,我们用膳的时候,会把对方爱吃的菜送到对方的碗里。黄昏的时候,我们会牵着手去散步,夜晚的时候,我们会下棋说着各自身边有趣的事情。他只要不忙,就会形影不离地陪在我的身边,不论我在哪里,心里在念叨他的时候,他就在一个转身的距离。 在他的爱护里,我很舒心地做着一个得尽君王宠爱的女人,国家,朝堂,民生,仿佛都离我很远。他知道我每一个细小的习惯,知道我爱看的书,爱听的故事,爱做的事情,我有时都讶异他到底是从何得知,又如何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新年来得很快,整个永昌城和追云王宫都被年关将近的喜悦充斥着。我见到应人杰的时候,总听她抱怨苏天博,说自从做了廷尉,连着好几天都着不了一次家,新年年会恐怕是无法参加了。我走在王宫里的时候,偶尔看到抱着一大叠文卷匆匆走过的泥鳅,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已经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忙得昏天暗地,就只有石头偶尔能说上几句话。可他闷得很,来逐日宫除了寒暄,就是看着屋顶一动不动,有几次姜卓不在,他便自己一个人捧着一本书看。我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他自岿然不动,真真是一块大石头。 姜善真倒是几乎每天都来找我聊天,有的时候,是几个问题,有的时候,是小女儿家的心事,最多的时候,是在抱怨晴暖。 “年会的时候,父王会带姐姐出去吗?”姜善真有些小心地问。她跟姜小鱼一样,坚决不承认我这个“母妃”,所以该叫什么还是叫什么,我也随她去。 我拍了拍她的头,叹道,“你父王太忙,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应该不会吧。” 姜善真摇了摇头,“那可说不准,父王每天都很忙,但是他陪你的时间,绝对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年会是永昌的盛事,他一定会带你去看的。我早说了,姐姐是最适合父王的人。我从来都不敢像你一样跟父王说话呢,因为他虽然疼爱我,但对我的言行还是要求得很严厉。” 真是人小鬼大。我有些迟疑地问道,“叶妃她……” “母妃每日打理花草,吃斋念佛,过得很好。”姜善真摊了摊手,还有些稚气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本来啊,父王爱谁,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姐姐知道民间现在都在传什么吗?苍王眼里只锦绣。我的母妃跟童妃,不是一样的人。” 我捂着嘴笑,“民间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沈晴暖和王兄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了啊。说起那个沈晴暖,我就生气,明明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要摆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真儿挥了挥拳头,自顾地说了起来,“不行,新年的时候我一定要溜出宫去,我非要看看他把连理锦系到谁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新年。可能会是系列章,看下一章字数情况定夺。偶正在头疼人口的善后问题,宫斗和阴谋我都不擅长,貌似月老的工作我比较有兴趣,哦卡卡。 新年(一) 连理锦?那是什么……我疑问地看向真儿,真儿的大眼睛眨了眨,故作神秘地说,“问父王,父王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真儿走了以后,我左盼右盼,都盼不到姜卓回来。无聊之下,便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翻阅了起来。姜卓跟我说过,天朝的诗词总是分散在民间的多,开国几百年以来,官方尚没有统一编撰的版本,所以夫子授课的时候,没有任何凭借的标准,只能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教导学生。 儿时,夜朝夕为了提炼些许典故,不知道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在雪之琉璃宫藏书阁里面查阅各色的书卷和零散的单本。如此杂乱的体系,纷繁的书目,如若不精选编撰,不仅仅是文化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作为天下书文鼎冠的夜朝夕,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呢?只是……他如今身在何方? 我独自望着书本出神,连脚步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言默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王妃……叶妃娘娘求见。”言默恭敬地说。 “叶妃?”我放下,“秋水宫的叶妃娘娘?”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叶思璇了。 言默点了点头,我便吩咐他把叶妃领进来。 一身淡雅妆容的叶思璇端庄地向我行了个礼,我忙回礼并诚恳地邀她坐下,却被她婉拒。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跟她相处很舒服,并不像童妃那样让人深感压迫。 “叶妃娘娘来见我是有何要事?”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犹如流水淙淙,“自从您被册封,一直没有机会过来向您请安。臣妾来,是要把后宫的治权归还给您。”她的口气异常客套,我连忙摆了摆手,回说,“叶妃千万不要这样说话,敬称和谦称我都担不起。” “您是被授予了金杖的,除了王后的名衔,几乎与之无异,臣妾不敢逾矩。” “叶妃,后宫既然卓……陛下交给你了,就是由你来掌管,他并没有说过要收回你的权利,而且就算交给我,我未必能做得如你。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不需要这样跟我说话。”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也从来不介入我跟姜卓之间,她好像就只作为姜善真的母亲本本分分地呆在秋水宫,所以比起童梦蝶,我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她的目光专注于我,缄默了许久才说,“你跟我想的,大不一样。” 我们正说着话,姜卓回来了。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一同进来的湛锋也是面色红润。叶妃看到姜卓,一慌,忙俯身行礼,本来的淡定从容都有些乱了分寸。姜卓对她的态度倒是比红妃好得多,手虚抬了抬,示意她免礼,“叶妃,你怎么在这里?” “回陛下,臣妾想来把后宫的治权交还给王妃,可她坚决不受。” 姜卓看了我一眼,笑道,“她啊,太懒,不愿意处理琐事,后宫还是要交托给你。” 叶思璇颤了颤身子,头低得更下,“臣妾,领旨。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叶思璇离开了以后,姜卓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阿宝,过了新年,就让湛锋把夏夏给娶回去吧?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向我讨旨了。” 湛锋的脸憋得通红,我环看了大殿一下,没有找到夏夏。这丫头不会是害怕看到湛锋,所以躲起来了吧? “湛锋,我做主,把夏夏许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地待她!不然,我绝不饶你!” 湛锋激动地抱拳跪了下来,“谢王妃!您的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我笑道,“我对你们可没什么大恩大德,只要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就好。” 湛锋再次谢了恩,万般高兴地走了。 夜晚,烛火炽热的温度烧灼了我们的躯体。我们激烈地渴求爱情的雨露洒向生命龟裂渴望的大地。我们交叠在一起的身躯缠绕得像分不开的合欢树。我觉得自己只有在和他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到醉生梦死的快意,那种快意像会上瘾的毒药,把我一点点地拉入了沉迷的深渊。 汗水浸湿了我的头,我无力地躺倒在他的胸膛上,刚刚体验过巅峰的两个人,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 他伸手拨开我湿漉漉的前,手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我的脸颊,“阿宝,叶妃是真儿的母亲,平素无争,我能否……”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捂了他的嘴说,“卓,我明白。她跟童妃不一样,我并不是要把后宫所有的女人都赶出去,我知道你的心意。” 他的眉目越地柔和,“其实,叶思璇本来是王后身边的人。这些年,她除了照顾真儿,对王儿也很尽心。” “我明白。” “阿宝,你的心胸远远过我所能想象的。”他摸了摸我的头,口气里满是宠溺。 “为什么,我有表现得很小气吗!?”我不满地问,他马上摇了摇头。 “卓……新年你有空吗?”我亲了亲他的胸膛,满意地感觉到他瞬间紊乱的呼吸声。 他抓紧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颈窝边,惩罚性地咬了下我的嘴唇,“小妖精,想要做什么?” 没有察觉出他口气里浓浓的**,我很老实地回答说,“想看看永昌的盛会,你能陪我吗?”因为他真的很忙,我不是很确定他能抽出时间陪我,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他拒绝的心理准备,可眼睛还是期待地看着那片海蓝色。 “自然。”他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喜出望外地抱住他,“真的能去吗?你跟我一起?” 他学着我的样子,皱了皱鼻子说,“我准备欺负一下泥鳅,把政务都交给他。新年的时候偷偷带着我家的阿宝,永昌一游。”然后,他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所以作为报答……你今夜是不是要负责尽力地取悦为夫……”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烛火“啪”地一下熄灭。 新年年会,是天朝所有子民的大事,这一天,男女老少都要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在夜晚的时候,齐齐赶集看热闹。这一夜的永昌,将没有黑暗,通宵都有人点灯,表演节目,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破晓。子时的时候,由王宫准备的烟火会准时在天空中燃放。除了烟火之外,永昌的年会上还有很多浪漫传统的游戏,比如连理锦,鸳鸯灯,面具迷,据说成就了许许多多的好姻缘。 一大早,夏夏就向我告假去找湛锋了。黄昏的时候,刚忙完政务的姜卓就陪着我到丝纺官那里找衣裳。 丝纺官看到姜卓,整个下巴呈现脱臼的状态。丝纺司鸡飞狗跳,很多做女红的绣娘直接吓晕了过去,导致本来就混乱的场面只能用失控来形容。 姜卓说要找两身平民的衣裳,就更是把丝纺官震得哑口无言,最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又是一阵近乎疯狂地搜寻。姜卓以前经常微服出宫,找到一身合适的衣服应该不算太难,丝纺官之所以如此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能这般得见天颜。之前多半都是言默代办的。 “你这个王当得真失败,人人都这么怕你。”我压低声音对他说。 他耍赖一样地抱着我说,“只要你不怕我,那我就不算太失败。” 丝纺官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捧着两套衣服递到了我们面前。姜卓严肃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接过,转身就拉着我步出了异常安静的丝纺司。可我们没走几步,整个丝纺司的叫声能把屋宇给掀了去,男男女女都在高声喊着,“刚刚的那个是陛下和王妃啊!天哪!距离不到一步远!” 姜卓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我的手走回了逐日宫。 我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俊挺的男人正潇洒地甩着手里的扇子。人啊,无论外表穿着多么光鲜亮丽,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副好皮囊。若我们此刻同时出现在大街上,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位就是无上苍王,因为他的长相足够把年纪隐瞒。 我们站在一起,互相欣赏地看了对方一眼。“陛下和王妃真是相配极了。”言默拍了拍手,然后紧盯着我的额头,“不过这花钿不能用金粉,会暴露身份的,要重新画过。”言默说着就要冲门外喊人,姜卓摆了摆手说,“孤来就可以了,丹红是民间女子常用的,便取丹红吧。” 我坐在妆台前的凳上,他一手抬着我的下巴,一手执了笔,全神贯注地为我在眉心画花钿。柔软的细毫拖着微湿尾翼,一笔一笔地落下。他的样子很专注,像在做一副绝世画作的大家。透过窗户落进来的太阳,用黄昏独有的光热,为他的轮廓镶了一道艳丽的金边。其实他本身,就具有无与伦比的光芒。 “好了。”他把笔放进言默端的托盘里,跟我一起往铜镜中看去。美丽的五瓣花绽放在眉心,我本不施粉黛,却因为这花朵,而增添了几许别样的妩媚。 “谢谢你,很漂亮。”我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由衷地说。只是我的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没有点上的朱砂和那个关于蝴蝶谷的约定。 他忽然从身后环抱住我,低声说,“阿宝,叫我一声相公,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哦,本来说要十一点半的,又时间了……罪过罪过…… 作为补偿,明天争取两更吧。 新年(二) “相公……”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心里酸涩得仿佛生饮了一坛子醋。人的一生很短,我花了十年的时间验证我跟那个人没有缘分。但如今,他为夫为父,我为他人妻,饶是眼前这么温馨的场景,我还是会想起他,想起年少的时光,想起丽都,想起聂府,想起他手把手教会我的每一样东西。 “相……”我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眉睫一抖,泪水几乎是涌了上来。 他的目光一痛,伸手把我抱进怀里,“好了好了,不要叫了,是我小气了。不要哭。” 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其实那个人说不爱我的时候,就把我喊相公的权利收回去了,这个现在抱着我的男人,才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我们共同拥有一辈子的时光,十年跟一辈子相比,已经微不足道了。 他牵着我的手,挑选僻静的小路出王宫。言默本来死活要跟着,可是姜卓摆出一副“你要是敢跟着,就毫不犹豫地打晕你”的表情,让言大总管噤若寒蝉。 刚才一瞬间的伤神烟消云散,我拉了拉他的手,好奇地问道,“你真的压迫泥鳅了?那他不是很可怜?” 他好笑地扬了扬眉毛,“泥鳅这样的人,才不会让自己孤单的。一会儿在集会上,说不定会看到他拉着石头兴高采烈地游玩。他总是有办法用比我更短的时间,把堆积如山的事情做完。” 我大叹,“比你还厉害?” “当然,他可是天朝独一无二的治国星,在朝十多年,若没有本事,是坐不到今天这个位子的。何况,单以泥鳅的年岁,那些老臣断不会服帖的。”姜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满满的骄傲。 我们一路闲聊着,说到湛锋和夏夏的婚事,他突然问我,“夏夏嫁出去以后,谁来顶替她的位置,你想好了没有?” 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夏夏会离开身边,但是她要是嫁给湛锋,就要搬到将军府上去住了。石头没有娶妻,湛锋一直跟他住在一起,姜卓本来要另外赏赐府邸的,但是湛锋不肯离开长兄,还说要是他走了,石头就真的太孤单了。 在锦园北边的奢华之地,只有将军府和陆府朴素得不像话,甚至连北布街的几处府邸都比不上。但文丞武相,在百官和百姓之间有极高的声望。昊天双星,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是百姓心目中捍卫国家的坚强后盾,如是许多年,这份信赖从未消减。 我们刚走出宫门口,就看到不远处,两个女子在推搡着一个人,我询问地看向姜卓,姜卓淡淡地笑了一下,开口叫道,“阿碧,阿仕,这是要把孤的儿子绑到什么地方去?” 前面的几个人听到他说话,全部僵直在原地。那个红衣服的少女先转过身来,我认得她,她就是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阿碧,“陛下……王妃娘娘,奴婢给两位请安。”见身旁那个紫衣少女不回头,她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那个少女才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转过身来。她的长相,已经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的翘楚,怕是除了李湘兰,没有人能与她比高下。柔美三分,两分秋水,一分花色。 “陛下,王妃。”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丽都姻缘河边的串串红铃。 “想不到小鱼儿的宫殿里面,竟藏着这么漂亮的姑娘。”我由衷地惊叹,那个叫阿仕的女孩抬头娇羞地看了我一眼,脸颊竟是红过了阿碧身上桃红色的衣裳,“王妃,您实在太过赞了。奴婢之姿跟您相比,前是路边雏菊,后是国色牡丹,怎可相提并论?” 好姑娘,竟是谈吐不凡。我心下对她更是喜欢,走前几步,阿碧和阿仕纷纷循礼躬身后退,离我最近的便成了姜小鱼。他的身上穿着寻常人家的锦缎白袍,衣缘绣有紫色祥云,衬得一张英俊的脸更加出色。怕是街上的姑娘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说不定还会扔几朵爱慕的小花呢。 “给父王……王妃请安。”他俯身拜了拜,口气异常地别扭。 “鱼儿,无人的时候我特许你喊我璟萱。”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一本正经地大声说,“给父王,母妃请安!” 姜卓闷笑了一声,阿碧和阿仕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真是条极为别扭的鱼啊。我叹了口气,问道,“阿碧,阿仕,你们这是要把他拉到哪里去?” 阿仕俯了俯身子说,“正要跟殿下一起去街市上逛一逛。” 阿碧插嘴说,“今天可是一年一次的新年年会也!可是殿下非要拿着本书一个人闷在宫里面。所以啦,我跟阿仕姐姐就连拖带拉地把他拐带了出来,陛下……”她还有些惧怕地看向姜卓,“您不会罚我们吧?” “自然不会。”姜卓也走前了几步,站到我的身边,对姜小鱼语重心长地说,“王儿年纪也已不小,要多走动走动,当是体察民生也好。” 姜小鱼恭敬地称是。 “殿下,啊不,要叫少爷了。少爷,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就妨碍陛下跟王妃了……”阿碧拉了拉姜小鱼的胳膊,姜小鱼看了我们一眼,点了点头,一行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走了。也许兴高采烈的是那两个少女,王子殿下的脸上,从来都是淡如清风的。 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后,随着夜晚的降临,永昌城乎寻常地热闹起来。虽然是冬天,说话的时候会升腾起一团团的雾气,但是大家摩肩接踵,呵出的雾气暖暖地萦绕在周围。小贩的吆喝声带着浓重的口音,而且参差不齐,可以听出来,应该是从五湖四海赶来。 姜卓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人潮把我们挤散,今晚路边小摊和店铺的生意同样地好,只听前面一个卖书的地方,年轻的小贩大声地吆喝着,“卖书了,卖书了,夜朝夕新作《望山神女歌》!” 夜朝夕!我几乎是奋力地挤进人群,扑向那个卖书的小贩,“夜朝夕?哪个夜朝夕!?” 小贩看了我一眼,伸手拍了拍我抓着他衣领的手,讪笑道,“这位小姐,小的正在做生意,您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找情郎呢。” 蹲在他的摊贩前看书的人都忍不住大笑。 “情郎?这是我的夫人,店家莫要胡言。”姜卓不甚爽快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过来。正在看书的几个年轻姑娘,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捂着嘴窃窃私语。 小贩吐了吐舌头,挠着头说,“我还想问这么漂亮的小姐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没想到已经嫁人了。这位客官,亏得您这般气貌才能配得上这位小……夫人那。” 姜卓伸手把我抱到身边,眼睛还有些不快地看着那个小贩。小贩赶紧埋,从一堆书册里掏出一本,递到我面前,“夫人要问的可是夜朝夕?这本《归田赋》可知道?” 我点了点头,心中大喜,看来真的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夜朝夕。想想,自己还真是傻,天下间能有几人叫夜朝夕,而且书作还能这般被人大声叫卖? 小贩开始得意地推销起来,“实话告诉您,夜朝夕的书作在民间都少有流传,此人不仅是诗书冠鼎天下,卖价直逼当年的尚德王,而且是与和国的明皇并称天下的美男子,所以,夫人若是要他的大作,可得出得起价钱才行。因为现在的《望山神女歌》仅小的这里有,而且有一份是真品!” “可否借为观阅?”我有礼貌地问。 小贩犹豫了一下,有些畏惧地看了眼姜卓,小心翼翼地自书摊上拿起一本书,放到我手里,“夫人可要小心些,千万别给小的弄坏了。” 我点了点头,小心地翻开书册,一看,这字迹虽然已经极力模仿,却仍是不得夜朝夕的五六分。行文遣词,却倒真像是那个人负手立于名川大山之间,气度与山岳同辉。夜朝夕……我的指尖轻抚那些纵横潇洒的文字,心旌动摇。 “这本书多少钱?”姜卓问。 小贩伸出五个手指头。 姜卓又问,“五十两?” 小贩摇了摇头,“这位客官,一看您就不知道行价。所谓夜朝夕三字值千金,本来这书连千金都不止,但既然与二位有缘,卖个五百两吧。” “五百两!”我叫了起来,你还不如去抢! 姜卓亦是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伸手摸进胸膛,面色一沉。得,忘记带银两了。 小贩看到我们俩面面相觑,便伸手把书夺了过去,小心地用袖子拂了拂,“夜华的东西从来不讲价,二位要是出不起价钱,就赶紧走吧。” 我不走,因为我知道那本书却为夜朝夕所著,虽不是他亲手所写,可我还是想要。看书摊上那些人钦慕的样子,说不好一个转身就被人买走了,我顿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姜卓正为难的时候,两个人影挤进了书摊,其中一个嗓门非常大,“哟哟哟,你怎么又做这种出门不带钱的事情啊?教了多少次了啊,阿呆?!” 阿……阿呆?我一脸黑线地看向双手抱在胸前,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果然,他一张娃娃脸加童稚之音让一旁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误以为是少年,春心大动。湛虏恭敬地向我们弯了弯腰,伸手揉了揉陆弘熠的脑袋,“泥鳅,没礼貌。” “石头,我们家阿呆真的没救了。前几次轰轰烈烈地要出来,结果哪一次不是我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这次最好,为了在小媳妇面前表现,连收拾烂摊子最拿手的言默都不带了。”泥鳅摊了摊手,一双银色的眼睛很是无奈。 姜卓阴森森地盯着他,半晌才从齿缝里冒出几个字,“泥鳅……你是不是想念刑部的大牢了?……” 泥鳅一下子闪身跳到了湛虏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无辜地说,“好嘛好嘛,我帮你付钱还不行?”说完,他看向小贩,热络地问,“店家,多少钱?五百两太贵了,我们这里有个行家哦,如果你痛快点五十两,我们就不揭穿你了。” 小贩好似没有理解他劈头盖脸的一通话,还没反应过来,泥鳅已经拿起摊上的笔墨纸砚,递到我面前,“阿呆的媳妇,你写三个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抓紧更下一章……错别字要帮我揪出来……不要忘记给偶打分撒……哦卡卡……潜水的冒出来! 新年(三) 让我写三个字? 泥鳅在一旁大张旗鼓地喊了起来,“走过路过的,千万别错过了唉,民间绝技表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唉!” 我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小贩不乐意了,“嘿,你们是来砸场子的是吧?什么民间绝技,绝技能抵得过我手中这本夜朝夕亲笔的《望山神女歌》!” 泥鳅眨了眨眼睛,乐呵呵地说,“店家,我跟你打个赌。若这位夫人呆会写的字引起全场包括你的一声赞叹,你这书白送我们,如何?” 小贩欣然同意,“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字没见过,我就不信这姑娘的字还能比夜华好了去?尽管写,我同意就是了。” 泥鳅拍了拍手,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写‘归田赋’这三个字就好了。” 我点头,而后蹲了下来,姜卓亲自给我磨的墨。夜朝夕曾教说,写字的时候,意会多过于身教。所谓字如其人,临摹的时候,就是要想象那个人的胸襟,气度,行事作风,这样字才能得其神韵。我的字本来就长得跟他的字很像,略一酝酿,提笔作下,果然引得围观的人一阵惊叹。小贩探头一看,惊叫,“天哪,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当我们几人挤出人群的时候,我手里拿着赝品《望山神女歌》。生意异常兴隆的小贩也没有过于计较,走了好远,还能听到他哼着小曲愉快的声音。他是天朝万千子民的代表之一,事实证明,国家的强盛能给百姓带来的不仅仅是安居,也是乐业。 “石头,我们不跟阿呆一起,自己玩。今天晚上有好多好吃的,我带你去。”陆弘熠拖着湛虏就要走,湛虏从怀中掏出一袋东西,放到姜卓的手里。他笑着看他,淡淡地说,“好好玩。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天。平日你太忙,难得有这个空闲。” 姜卓比湛虏年龄小,所以对湛虏有对兄长的尊敬。我听言默说,湛虏曾经送了姜卓表示忠诚的锦绣同心结,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泥鳅长点。少年的时候,姜卓的哥哥们都不喜欢姜卓,湛虏就像个哥哥一样,在爹爹不在的日子里,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小姜卓不受一点点的伤害。我知道在姜卓的心里面,石头是很特别的存在。 待那两人并肩走远之后,我才问,“卓,你还没告诉我连理锦是什么东西?” 姜卓解释道,“连理锦,就是在一棵月老树下,挂上写有名字的名牌,心仪你的人,会把名牌上的红绳跟自己的绑在一起。那红绳用锦缎做的,所以叫连理锦。这个是年会上最传统,最热闹的项目,自我孩提时代起,就成就了无数的好姻缘。” 我好奇心大起,接着追问,“那如果很多人同时心仪一个人呢?” 姜卓捏了捏我的鼻子说,“这种情况也不少见。我见最多的一次,就是一块名牌上的连理锦,接了二十几个牌子。” “啊,谁这么受欢迎?!” 他双手背在身后,得意地笑了一下,“那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才不信!”这个家伙,太不谦虚了。 “不要小看为夫年轻时候的魅力。”他迅地亲了我的脸颊一下,然后拉着我往前走,“若你再不快些,那些炙手可热的名牌,可是会在子时之前被抢购一空的。” 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挂满了红绸。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书上开的大团大团的红花,好生漂亮。树下摆了好几十盏红色的莲灯,凝聚在一起的灯火,把那棵树烘衬得像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这应该就是月老树了吧。那儿人声鼎沸,人潮涌动,有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热闹,我拉着姜卓快走几步,吃力地挤进人群里面。 有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在说话,“姑娘,这位公子可是连续对出了你的十个对子了……按照先前的约定,老夫要把你的连理锦和他的打在一起。”我一看,竟然是苏丽秀和叶文莫,苏丽秀有些不甘心地把手里的名牌交出去,叶文莫的剑眉飞扬入鬓,很是意气风。 “连理连理,一生不离。”老者打好了结,把两块名牌都交给叶文莫,“公子可要抛准了,掉下来的会不吉利啊。” 叶文莫自信地一笑,潇洒地飞身,稳稳地把名牌挂在了月老树的枝头。 “文莫居然会武功?!”我跟苏丽秀一样吃惊,倒是姜卓很镇定,揽着我的肩膀说,“枫弥知府文武双全,生出来的儿子会差到哪里去?叶卿是深藏不露。” “如何,现在不再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吧?”叶文莫拍了拍手,高兴地去牵苏丽秀,苏丽秀还有些娇羞地要躲,却被他牢牢地拉住,“我仰慕弘文诗集中的一位女子已久,小姐何不圆在下一个美梦,偏要空负了如此佳期?” 围观的人拍手叫好,我忍不住也喊了两声,众人目送着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走远,纷纷鼓起了掌。人群散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正依偎在一起的苏天博和应人杰,果然是盛会,情人们都忍不住携手同游,就连忙得不着家的廷尉,都知道与佳人共享盛事。 “卓,我也要打连理锦,连理连理,一生不离,好名字呢。” 姜卓走到那个老者面前,买了两块名牌,我提笔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写上去,老者在旁边摸着胡子笑,“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想来是出身不凡。”待他看到我写的姜卓的名字的时候,一惊,瞠目结舌道,“这位难道就是……” 姜卓摆了摆手,笑道,“老人家,不要声张,我们只是寻常的夫妻。” 老者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把我们的连理锦打在一块,老人家的手上都是皱纹,打起结来却很巧,边打结边说,“这些日子,来这里的情人和夫妻很多,那些姑娘和夫人大都跟老夫说,想要让自己的情人或者丈夫像我们无上苍王陛下一样。老夫原是不解,就问她们原因,因为最是无情帝王家,生在王家哪有美满的姻缘?夫人猜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我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老者。 “她们说,老人家,你不知道吗?我们苍王陛下不一样的,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苍王眼里只锦绣啊。所以夫人,你好福气啊。人的一生要找到一段美满的姻缘尚属不易,何况是在天家,老夫祝你们白头偕老啊。”老人家双手合十,对我们拜了拜,然后把打好结的名牌交给了姜卓。我感激地看了老人家一眼,等着姜卓像文莫一样飞身把名牌挂到枝头。对于他的武功修为来说,这太过容易。 可他抬头看了看一处挂满名牌的树枝,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念了一句什么,竟是闭着眼睛把名牌抛了上去。 名牌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我的心随着它提到了嗓子眼,而后“啪”地一声,连理锦牢牢地缠住了枝头,写有我和他名字的名牌轻轻地荡漾了两下。 我不禁舒了口气。老者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眼里满是光彩,“天作之合。” “借你吉言了老人家。”姜卓高兴地拉了我就走,他有些孩子气的兴奋,手心里还有些汗。刚才那一刻,他也很紧张吧。但是这个举动真的是太冒险了,如果名牌掉下来,不就是不好的兆头吗?这个傻瓜。 我们品尝了很多的小吃,看了很多的表演,在面具谜那儿似乎还看到了夏夏和湛锋。今夜真是倾巢而出啊,不知道晴暖和真儿怎么样了。 子时的时候,我们结伴到空地上,等待即将燃放在天空的烟火。姜卓学着身边的人,把我拥在怀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随着一声轰鸣的炮响,五彩的烟火开始在天空中绽放。人群爆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火光交替着斑斓的色彩,而后点点散去,把眼眸照亮。 “碰!”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幕绽开,耀眼的光亮后,又幻化成五彩的瀑布落下天际,引了一阵阵喝彩。在满天的烟花和周围热闹的喝彩声中,他低下头说,“阿宝,我爱你,一生一世,白不离。” 那一刻,我的心湖震荡得,像是大海一样能掀起巨浪。 我刚要回答,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过来碰了我们一下,他把我护在怀里,大喝道,“什么人?” 那个人抬起头来,一双如流水一样透彻的眼睛全是急促的警告,“快走!马上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明天回复,电脑快没电了,来不及顺一遍,明天修改。 不要问我接下来生什么事情哦,明天就知道了 还有啊,潜水的同志们,为勤劳辛苦的我撒点花不行么……打滚打滚…… 暗涌 “刘子谦?你怎么会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刘子谦是督管这次烟火燃放的,现在应该在城头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有埋伏!”他大声地喊了句,一下子扑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四周顿时喊杀声起,人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乱,不断有人影在我们面前晃动过,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个男子扯开身上的伪装,露出了一身黑衣。他们持着剑向我们冲了过来,有人大喊着,“杀苍王!” 我心下大惊,耳畔还响着烟火的声音,兵器相撞的叮铃之声已经不绝于耳。姜卓抱着我连退好几步,右手边响起了应人杰冷静的声音,“所有士兵听令,迅护驾并协助廷尉捉拿断尘道乱党,反抗者一律就地诛杀!” “是!”官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断尘道?那个危害西地和昊天的民间反抗组织,居然混进了永昌的年会?但看应人杰的模样,似乎是有备而来。 黑衣人并不惧怕官兵,一部分与官兵厮杀,一部分疯狂地向我和姜卓冲来。姜卓手无兵器,一手还要护着我,应付得十分吃力。而且为的那个黑衣人蒙着脸,武功极高,刀锋几乎贴着我们而过。 就在右手边的一个黑衣人一剑横刺过来之时,我想要把姜卓狠狠地推离身边。他紧紧地拉着我,左手边又是一把闪着银光的剑直冲我而来。他毫不犹豫地把我扑向了一边,用整个后背去迎接剑影刀光。 我仿佛看到了燕塘关极其悲壮的那一幕,聂明烨坠下城墙,结束了我们一生的缘分。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有事,求你……”那种失去所爱的痛苦,今生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他高扬起手,而后不过眨眼之间,湛锋,湛虏,叶文莫几乎是转瞬就来到了我们眼前,齐齐地攻向带头的那个黑衣人。苏天博指挥着刑部的几个主事,把被应人杰和官兵制伏的黑衣人押走。泥鳅则指挥永昌令有条不紊地疏散民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就像是请君入瓮的一场大戏,所有人的出现都不是偶然,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多么的天衣无缝。 倒在地上的刘子谦,被迅地抬走。姜卓站在我的身边,冷静威严地看着眼前已经被他逐渐掌握的局势,“尔等乖乖地束手就擒,孤等你们多时了!”我从来就不该忘记,他跟聂明烨不是一样的人,他是坐拥江山十几年的君王,是被誉为王朝朝阳的无上苍王,他的心计城府,本就深不可测。他今天今夜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完成他的局,把断尘道的人一网打尽的精心布局! 心中一凉,我默默地松开了他的手。他低头看我,不解地叫了一声,“阿宝?” “我累了,想回去。”我低头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眉头轻蹙。而后他侧头喊,“来人!”立刻有两个官兵跪在我们面前,“陛下,请问有何吩咐?” “送王妃回宫,务必确保安全。” “是!” 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要给我披上,我却轻轻地躲过。他的手悬空一僵,我已经转身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默默地走在回宫的道路上,前面的两个官兵手握着腰上的剑,严阵以待。路旁明亮的灯火温暖不了我,春寒料峭,夜风凄凄,地上的影子孤单地移过一段又一段冰冷的路面。 “小姐!小姐!”夏夏在身后叫我,前面的两个官兵警戒地回头,我连忙摆了摆手,“不要紧,是我的贴身丫头。” 夏夏双手抚着膝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没事吧?陛下叫我追上来……陪你一起回去。” 我抓住夏夏的手,她的手很热,于是我的心才跟着有了点滴的温度。我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本不该期望他看重我,犹如当初把我捧在手心的聂明烨一样。但是潜意识里面,我还是会把他跟聂明烨比较。原来,我才是傻瓜。 他很晚才回来,我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内侧。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是为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安安分分地躺在一旁。也许他知道我醒着,因为我能感觉到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可是等了许久,听到的却是他平缓深沉的呼吸声。 夜里,我总觉得冷,睡梦中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后来他伸手把我抱在怀里,他的体温和怀抱终于彻底温暖了我。 我的手下意识地覆在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手臂上多了什么东西。 我醒得很早,可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依稀听到前殿有什么人在吵吵囔囔,就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衣服,向前殿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伸出了一边的胳膊,老太医小心地缠着纱布,那上面渗透出来的血迹蔓延了很长的一道。我心中一揪,想要跨进殿中,站在殿上的泥鳅先开口了,“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你怎么能连言默都不带就出去了!最可恶的就是石头了,还把钱袋给你!”泥鳅双手抱胸,一仰头,狠狠地哼了声。 “泥鳅,你小点声,她还在睡。”他轻蹙了蹙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臂上的伤。 泥鳅气急败坏地说,“如果不是我们事先有所防范,后果不堪设想!断尘道都是不要命的人,明皇曾被那个李道一脚踢下了燕塘关!那个人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居然还敢以身犯险!你若有什么差池,国家和百姓该怎么办!” 姜卓沉默着不说话,坐在一旁的石头担心地看了看他的手臂,脸上也没了笑容,“陛下,你的责任,时刻不要忘记。” 姜卓抬头看了看泥鳅,扯开一抹笑容。泥鳅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坐到了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猛塞。 “泥鳅。” “没听见!” “泥鳅……” “死了。” 言默在一旁轻轻地笑了一下。顺手把靠自己最近的糕点也放到了泥鳅身边的茶几上。泥鳅一把抓住言默,义正言辞地说,“言默,你不能再惯他了!从小你就惯着他,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危险!” 言默回头看了姜卓一眼,笑着说,“是小的的错,应该坚持跟着。可是大人,您别生气了。陛下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大人没有觉得,自从有了王妃之后,陛下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吗?” 泥鳅咬了咬嘴里的点心,放开言默,一声不吭地又塞了一块糕点到嘴里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老太医细心地把姜卓的袖子拉下来,然后放了一瓶药和纱布在桌子上,“陛下,要记得定时换药。伤口千万不能碰水,还有行房……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太过用力扯破了伤口。” 老太医说完,言默就把他送出去了。石头看了看姜卓的脸色,问道,“她误会你了?”姜卓沉默。 “为什么不解释?” 姜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石头,孤一生从未如此挫败过。明皇太过于美好,在她十几岁的生命里面占了整整十年的光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孤就算再努力,也冲不破这道时光的枷锁。”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锦绣同心结,握在掌心里,“孤很爱她。孤知道,只要孤活着,就不能辜负国家和人民,但为了她,孤愿意放弃生命。可是,纵使如此,爱和信任,要如何去解释?” 爱和信任……我看着他落寞伤心的侧脸,一脚踏进了殿中,大声地说,“是不需要解释。” 石头和泥鳅都惊得站了起来,泥鳅好像被糕点卡住,石头忙把一旁的茶水递给他。姜卓显然没有想到,我今天会这么早醒来,脸上的表情和他们一样震惊。 泥鳅把石头连拉带拽地弄出了宫殿,临了,还露出个头对姜卓做了个挥拳的手势,“碰”地一下关上门。门外传来言默不解的声音,“大人,将军,怎么就走了?” “言默,我今天心情很好,新年嘛……我们三人御花园一游吧。” 我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拉着他受伤的肩膀,似乎我从来都是这样,在燕塘关上,我只顾着聂明烨,没有关注他被刺穿的血肉模糊的肩胛。在无冶的时候,我再一次咬破了他的手背,要不是雯姨提醒,我想不起他来。我在天牢里面担心着杖刑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为我承受,而那个时候我在想着回泰雅。昨夜他为我挡掉了那么多次进攻,我却只顾着他是不是利用了出宫的机会布局,而忽略了他所受的伤。其实戚璟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把他所有的付出和对自己的好,都当成是理所当然。 那时,危险瞬间降临,他立刻选择了保护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让我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只在眨眼的一刹那,再伟大谋略家,也没有机会统筹出完美的进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他俯身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宝,值不值得,我最清楚。昨夜我在燃放烟火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分虚假,……” 我扑上前迅地吻住他,把他要说的话,都吞进嘴里。这是我的男人,我爱的男人。 所以,我信你,再也没有半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该是昨天的,结果被我偷懒了。今天晚上争取再更一次~~~ 掌权 月儿高高地挂在天空,屋中的蜡烛依旧燃着。 他的吻撩人地滑过每一寸的肌肤,我已经被他调教得很好,所以几乎他一进入我小小的世界,我那还略显生涩的领域已经体会到了震颤的漏*点。 就像一朵曾挂在枝头摇曳的小花,在自然界尽心的呵护下,结出了饱满的果实。 从他身上甩下的汗珠落在我的皮肤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我忘情地抓着他的后背,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我们在一波又一波如巨浪般袭来的快意中起伏,他的眉目在每一次的撞击中嵌入我的骨髓和血肉,深刻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筋络,盘根在肢体的每一个角落。 热浪散去之后,我们拥着彼此,我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手臂,他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瞧你,一身的汗。”我伸手抹了抹他的额头,见他闭着眼睛养神,就贴上去吻了他的眼睛一下。“卓,你说我们的宝宝会不会有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话出口,才记起蓝色的眼睛是王族的标志,姜小鱼就是因为这样才遭到童百溪等一干老臣的反对,所以我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海蓝色的眼睛很漂亮……我没有……” 他揽紧我的腰,把我靠向他的胸膛,然后低头吻住了我还在胡乱解释的嘴,“我知道。”他伸手抚着我的脸,手心里的厚茧轻柔地贴着我的脸颊, 我本来不惧跟他对视,但他的眼睛太漂亮,而且有一种摧毁意志的蛊惑力,所以我慢慢地不敢看他,而是转而把头抵在他的胸膛里,喃喃地说,“如果当初,我在你的身边长大,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的遗憾……”他的汗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味道,我吻了吻他结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我会一样爱你,但未必如你的两位师傅教的好。”他抱着我,像回忆一样地说,“你的夜师傅才高八斗,天下人难忘其项背,你小时候,他教你最多的,是明德和仁爱。”他稍停了下才说,“风华绝代的明皇不仅文武双全,还曾让你躬身务农,并告诉你要把胸怀苍生铭记在心中。阿宝纵然天赋异禀,但聂风夜华成就了你。若没有他们,你就不是你,不是少年状元,不是无冶县令,也不会是我深爱的人。” “你爱我什么?”我傻乎乎地问。 “爱你的全部。”他亲吻着我每一根手指,专属于他的热度和湿度萦绕在指尖,“蝴蝶谷里安慰素不相识的我的善意,扑到悬崖边救人的勇气,破了我江城子的机灵,考场上横扫众人的才气,大街上顶撞我的气势,坐在长廊上哭的迷糊,主动请缨去无冶的踌躇满志,风风火火治水的功绩,主持文试选拔人才的魄力,还有现在躺在我怀里的柔顺可爱。”他满是胡渣的下巴把我的额头蹭红,我仰起头吻他,不满地叫道,“为什么还有迷糊?!” “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太年轻太美好……”他抚摸着我的头,深深地凝望着我,“阿宝,有时候我真怕。若有一天,我……”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你现在听好了,你会跟我一起变老,你会是历史上最伟大最长寿的君王。卓,我爱你,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永远不分离。 他伸手紧紧地拥着我,声音轻颤,“阿宝……我要再听一遍。”他的脸,绽放了比昨夜的烟火还要绚烂的色彩,海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光和亮。我知道他等我说这一声爱,等了很久的时光。 “我爱你,我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湖明净,湖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再也没有什么杂质。你是我的天,我的地,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肩上的责任,我与你一起承担,你的国家和人民,亦是我的使命。 “阿宝……”他捧着我的脸,像要确定一样吻了又吻,我笑着躲他,他却不让,所以索性让他吻个痛快,我还伸手呵他的痒痒。他拉着我的手,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床榻上。 “卓……”不会……还要吧? 他极具诱惑力地一笑,低头俘获了我所有的感知。 春天铺满了大地,杨柳满堤。不仅仅是逐日宫里的香樟长得热闹了起来,连离逐日宫有一段距离的御花园里百花混合的香味,都时不时地飘来。 那夜,埋伏在永昌的断尘道虽然被悉数打尽,但苏天搏审问之后,才知道这些人仅仅是断尘道的九牛一毛。而且,在押往刑部的过程中,不知从何处又杀出了一匹人马,把几个要紧的领头人物全数劫走。姜卓大怒,下令彻查永昌,可搜寻无果,断尘道也在天朝失了踪迹。 无冶县的县令王鹏上奏,请求把无冶县易名,改成状元县,以纪念状元出身的前任无冶县令毕守一和今次文科状元沈晴暖。已经逐渐形成规模的明珠堰又加建了长堤,王鹏和杨顶天同时上表,要求赐名锦绣堤。 姜卓把折子递给我看,我正在跟夏夏商量她和湛锋婚礼的事情,便随口答道,“回头我得问问王鹏,看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命名的,这些人真是……” 夏夏偷偷地笑了一下,本来红润的脸色不知怎么地,一暗。我马上洞悉了她所想,握着她的手说,“傻丫头,嫁人了是好事,你想让湛锋等多久?何况你不还是在永昌吗?”我凑近夏夏,低声说,“若是你生了个女儿,可以跟我的儿子结娃娃亲。” 夏夏一惊,“小姐,你有了?”她喊得太大声,在一旁办事的姜卓和站在我们身边的言默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我大窘,忙摆了摆手说,“不是不是啊,还在想象……呵呵……” “小姐,你就这么确定会是位小王子?”夏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是由老天爷决定的。” “不行,一定要是儿子,不然的话,让他爹自己生!”我了狠话。坐在一旁的姜卓轻咳了一声,我还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实际上,我的心里有些虚,是不是我的肚子不争气?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呢?我偷偷地又看了眼正在批阅折子的姜卓,他虽然嘴上不说,不给我压力,心里还是急得吧?毕竟童妃和童太师那儿每时每刻都在虎视眈眈。 难道是我生了什么病? 言默把茶水端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心里还在想着事儿,湛锋从门口迈步进来,禀报道,“王,巡狩礼已经排上议程,刚刚文部派人来问询,是不是要派请帖了?” “巡狩礼?”我习惯性地看向夏夏,夏夏解释说,“这是昊天的风俗,每年的开春,王族和将军,提督,知府们要去王家的猎场打猎。一来是检阅各个州府的卫戍操练,二来是各州府向王室宣誓忠心。女子不能出席。” 姜卓在一边点了点头,“夏夏不愧见闻广博,说的分毫不差。” 听到女子不能参加,我面上不悦,这不就是要跟他分开? “小姐,巡狩礼在三月,时间尚早,不要这么早就摆出一副舍不得陛下的样子嘛。”夏夏笑着打趣我。 我面上一红,伸手捂着脸,狠狠地拍了下她的手,“就你话多!” “小姐,你成天跟陛下如胶似漆的,看得旁人好生羡慕呢。苍王眼里只锦绣啊,现在都被民间传来说痴情男女,鸳鸯伉俪呢。”夏夏有意无意地看了湛锋一眼,酸酸地说。 我心下会意,清了清嗓子喊道,“湛锋!” “臣在!”湛锋抱拳行礼。 “赶紧领着你家将军夫人去月老树系连理锦。怨气都闹到陛下这里来了,成何体统?你治内不严啊。” 湛锋和夏夏脸上皆是一红,两个人脉脉含情地对视,目光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我看了姜卓一眼,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湛锋,明日准你一天假,按理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但孤特许了。” “谢陛下!”湛锋激动得像是立刻就当了新郎一样。 待大殿上只剩下我和姜卓,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卓,我想做一件事情。” “什么?”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说,“编撰《昊天大典》。” “《昊天大典》?” “是的。我想要收集散佚在民间的诗词,典故,进行官方统一的修订,以供后世传阅。夜朝夕在无冶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若有朝一日,学堂可以有参考的书目,夫子可以有教传的典范,必定大大地助于文化的传袭。” 他把我招到身边,执着我的手说,“工程量太浩大,若没有人帮你,我不允。” “有个人可以帮我,他就身在民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今天是平安夜哦~~我们夜朝夕呢,他是要以番外的形式出现的,正文戏份不够哦。反正是最后一卷,我们可以提前番了~~ 章台柳 望山,是东部一处知名的山川。很多人说,望山本为忘山,是情始情终之地。望山上住着女神,在雨季,有缘人在山顶会看到望山女神,女神倾城绝色,会答应有缘人一个愿望。 但传说,也仅仅是传说。望山之美,美在它虽不大气磅礴,像是昊天的苍山,但云雾缭绕之间,自有一种仙境般的隐婉,就像神女舞袖长摆之间幻化出的七彩流波,落下人间成为了此山此水,往来的文人骚客络绎不绝。 所以望川上的竹筏生意特别地好。 这天,天下了点小雨。江边只停着一片竹筏。船家戴着蓑衣斗笠,坐在竹筏上钓鱼。落雨生雨雾,望川上一片朦胧。船家还在想,今天恐怕是没什么生意了。不知道谁说,寒江一钓翁,着实也有些意境。前些天,他家的小女儿被大儿子带去学堂了,好像自从天朝废除昊天律中关于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的律令,整个天下都在跟风,再加上新起的和国的皇帝,特别开明,所以诗书之风在天下大盛。和国的皇帝是明皇,明皇他是知道的,听人们说他是当今有名的美男子, 啊,天朝在南边,和国在西边,都离这里好远。明皇苍王,更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前些日子坐筏子的客人在一起讨论什么什么,《归田赋》,据说是一个叫夜朝夕的大文人所作,几乎筏子上的书生人人会咏,真是厉害。 正想着,似乎有一个人影移动到了眼前,船家转过头看去,现是一个一身白衣,戴着斗笠的男子。他的身材很挺拔,走路的时候,有一种神仙一样的飘逸。只见他的长袍上染着山水画,一看就是书生。船家有点担心地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姿,还是冬末春初,这个人穿这么少,不冷的? “船家,我要坐船。”啧啧,这声音不像东部的男人们一样刚硬,反倒像是从那些诗文鼎盛的南国西地来的。 “好嘞,客官几位?”船家连忙收了钓竿,整了整竹筏,想要扶男人上来,男人轻轻地一跃,竹筏几乎都没有晃动,他就稳稳地落了下来。而后,他独自走到筏头那儿放着凳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船家愣了愣,原来是个练家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船家系好蓑衣,回头看了看岸上,确认没什么人之后,就用竹篙点离了岸边。这位客人比较清冷,船家很会看脸色,所以一路上都不怎么讲话。雨打在江上,望川的水面像开起了一朵朵的水花儿,次第开放,而后陆续消散。水花儿越来越多,江上的雾越来越重,几乎都要看不见两岸的景色和前方的水况。 船家有些担心地看向坐在筏头的人,本来天就冷,又下了点雨,可这个客人似乎正沉醉在什么事情中,还直接把斗笠摘了下来。他乌黑的长流泻下来的时候,船家联想起了落下的瀑布。船家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这些年来往于望川上,筏上坐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很是有学问,所以船家耳濡目染,用一些简单的形容还是会的。 潜意识里,船家琢磨着,这个客人,一定有天人之姿。 “望山,真有神女?” 船家还在望着男人呆,男人淡如清风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船家连忙说,“对对,是有这个传说!说是以前的时候,有个书生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就跑到望山顶上去哭。结果望山神女怜悯他,就显身相见,并把那个书生送到了心爱的姑娘身边。” 男人淡淡地向左手边看过去,那里正是望山的方向。望山本来像蒙着面纱的女子一样秀美,可是此刻,天气不佳,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船家看到男人的侧脸,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竹篙。天哪,是有想过这个客人一定长得很俊美,但是没有想到竟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地步。船家只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一个能跟他媲美的小男孩。 “一川烟雨任潮生……丫头,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的,一川烟雨任凭生。”男人半俯下身,手掌轻荡着水面。船家仔细地观察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客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是老粗,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很愿意听。” 男人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船家的心猛地一抖,几乎用尽全力才把竹篙握稳。这个男人的五官或许比不上那个小男孩,但是他身上有一股浑然的气韵,那是种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难道,他是宿居在望山的仙人,来陪伴他这个寂寞的摆渡人? “人生在世,无法事事如意,我不强求,不过是顺应天意。船家,有些事,不去亲自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他有故事。船家想,可是这个故事,他不愿意多说。他明明有些伤心,脸上却很淡然,表情就跟望川的水一样。也罢,也许不多说,他就已经看的很明白,理解得很透彻,因为船家总感觉,他是仙人,是活在凡尘之外的。 “望山神女啊……”船家看到男人由衷地一笑,满目的烟雨氤氲之中,只有他这个人有着夺目的光辉,重重地印在望川之景上。船家的脑海里面刻下了一副隽永的图画,一江一伐,一个负手而立的绝世男子在飘渺的山水之间,面向着望山,吟咏出歌一样的一段话。水波是他的陪衬,轻烟环绕着他,他的眉目有着让万物倾倒的风华。 那个画面,船家一生一世都没有忘记。 《望山神女歌》是夜朝夕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作,传世经典----《昊天大典》做了如下描述:《望山神女歌》全篇共三百二十一字,是夜朝夕游历雨中望山所作。书中讲述了对望山神女的仰慕以及描述了得见望山神女时,神女惊人美丽的容貌。其用来描述神女的语句,被后世用来夸赞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其后衍伸为君王渴求贤才,生人间竭诚相交之意。因其遣词造句朗朗上口,所以较《归田赋》流传更广,不论文武,人人会咏。 夜朝夕伸手按住额头,看着面前的土豆块很自得地“滚来滚去”。她实在是太胖,可是自我感觉异常地良好,常常对他的诗作指手画脚,但偏偏,明明是这么小的人儿,居然很有一番见识,有时候仅仅是改动一个字,就让他喟叹半日。 “土豆!”他终于叫住了她。 她的眼睛实在很小,但总是爱笑,这一年多以来,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这个孩子天赋极高,他心里很明白,但他就是不想表扬她,不想让这块已经无法无天的土豆,更加得肆无忌惮。 “夜师傅,你看你看,我改了一个字!”小丫头片子圆滚滚的手拿着他的诗,讨好地看着他。她很喜欢自己,夜朝夕知道,因为她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对他却异常地尊敬。虽然她想了一堆的法子想要让他出一出丑,他却总是能很巧妙地化解危机,随便把小麻烦转移到她身上去,让她也尝一点苦头。 “你看!”戚璟萱踮起脚,努力把手中的宣纸递到面前的人手里。要得到他一声表扬真的好难好难那。 夜朝夕冷着脸,把宣纸接过来。他原是兴来提笔,写得是,“一川烟雨任潮生”,这丫头大笔一挥,于是在他的字下面,就有了一行几乎可以乱真的“一川烟雨任凭生”。不过是一个字,意境已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土豆好像还很得意,脏乎乎的小手又企图伸过来抓他的衣带。 “土豆,昨天教你什么?”他仍然没有表扬她,冷着声,不动声色地闪开她的手。 戚璟萱咬着嘴巴,闷闷地回道,“1古时,郦王拜会在江边隐居的任牟,并邀他出仕,可是任牟拒绝。任牟说,为官以德,要爱民如子,他生性散漫,担不起重任,是以不会出仕。” “所以?”这土豆丫头片子的记忆力果然不能归结到三岁的孩子中去。三岁稚童,不要说今,就是古往,将来,如她这般的,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 “所以师傅教导说,明德也包含自知。自知是为可为之事,凡事三思,并量力而行。”小丫头嘴上说得流畅,可是腮帮子却鼓了起来。她本来就胖,这一下便像是一个肉包子,说不出的可爱。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可是戚璟萱正低着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我觉得,如果没有碰到郦王,任牟再本事,名字也不会流传下来。而且师傅,任牟后来不是感于郦王知遇之恩出仕了吗?” 夜朝夕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矮矮胖胖的小人,“于是,你想说什么?” 戚璟萱看到他的眼神,大受鼓励,毫不犹豫地说,“名士有真本领,兴亡可以笑谈中。可若使当时没有遇到郦王,任牟只能在江边老去,横生白。我认为,为官者必定要追随明君,因为若不是明君,任你有满腹的才华,都会付诸流水!” 三岁的孩子,究竟怎么能理解到这些,又是怎么把一个典故,看出这么深刻的道理?夜朝夕又开始头疼了。他到底要怎么教育这块土豆,才能让她的将来,像她母亲所希望的一样?璟萱,璟萱,峭壁苦寒,那花儿生来圣洁顽强,傲视群芳,连国色天香的牡丹,都与之相形见绌。 好名字呢。 那夜,他做了一个决定。将来若是做个风流名士着实委屈了她,把她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才能成就了她。其实若是真想成就她,就该像她爹所希望的那样,把她送到无上苍王的身边。那个登基仅仅三年,就被天朝万民传诵得如同太阳之光一样的君王,才是土豆最好的师傅。可是族长很固执,绝对不肯提起天朝,更不要说是把独女送出去了。 那就换一个。 聂风,享誉天下的美男子,文武双全,甚至还肩负着一个国家的未来。以他之姿,土豆会受苦吗?他会嫌弃土豆丫头片子么?夜朝夕的信写到一半,忽然有些犹豫了。这土豆虽然长得不好看,又爱捣蛋作乱,但是聪慧机灵,异常可爱,就这样交出去,还真是让他颇为不舍。 鸽子扑腾到窗棂上,他起身走过去,抽出短笺看了看。这下好了,舍不得也得舍得了。 凉棚里坐着几个客人,大都沉默着喝茶,这里已经是昊天的边境,应该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果然,他刚坐下,就听到身旁的一桌人在聊天,内容刚好是她。其实时间过得很快,算一算,他离开无冶,离开她,业已经很久。 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那个圣雪族的少主,被苍王陛下封了锦绣王妃,授金杖,风光无限啊。锦绣意取爱和唯一,这个女子受到苍王陛下如此的宠爱,在天家可谓空前绝后啊。” 另一个中年男子接到,“可不是,一个锦绣,一个王字,跟她一比,之前传苍王宠爱红妃根本就不够看了!陛下与她共住逐日宫,几乎是形影不离地陪伴他。前些日子,好似有知府上奏,说是要向苍王陛下进贡美女,你们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吗?” 四周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兴致勃勃地等待着。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苍王陛下说,孤得锦绣平生足矣,天下纵有群芳,何人能及孤的锦绣之一?” 四周的人忍不住出赞叹。夜朝夕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扯起笑意,且不论这番话有几分被夸大,这样听起来,丫头过得很幸福。 另一桌一个青年也插话道,“是啊,我们这位王妃不仅仅长得国色天香,还是个大有作为的女子呢。你们知道吗?她之前女扮男装在朝为官,我说戚璟萱,你们可能不知道,但说到毕守一,在座没有人不知道吧!” 众人皆是一惊,没有想到青年居然知道得如此内幕,忙围了过去,“毕守一?少年状元毕守一?写《望岳》的毕守一?修建明珠堰的毕守一!为官当学无冶县的毕守一?” 青年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下不才,参加了今次永昌的文试。这次的主考官就是她!当时是不知道她是女子啊,她刚一走出来,真真是风华无双。我们当时参加文试的试子还说,天下间,终有人能与聂风夜华媲美了!” 最先说话的老者摸了摸胡子,笑道,“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天都布王榜,说王妃要主持修订《昊天大典》!” 众人又是一惊,问道,“《昊天大典》?” 夜朝夕本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听到老者的话,也忍不住仔细地聆听起来。在无冶的时候,他是与她讨论过官方修订文书的事情,没有想到她一直记着,居然还真的着手开始准备起来。可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短期之内,不可能完成。 “是啊,就是官方统一整理编撰诗词文史,以供后世传阅。” “太好了!”青年拍掌喊道,“王妃此举,是王国和文人们的福音啊!” 中年大叔附和道,“甚好甚好,这样,夜朝夕的诗作就能够广泛流传了。那《望山神女歌》本就数量少,偏偏又奇贵无比,我真的是只能在心里仰慕仰慕了。” 周围的人看着他羞赧的表情,都大笑了起来。 老者又道,“王妃在榜文中还提到,要在民间寻一人。此人各位都不陌生,就是那书文鼎盛于世的夜华,夜朝夕。” 青年接道,“不怪,不怪,王妃不是圣雪族的少主么?夜华可是她的启蒙师父呢。” 中年男子叹道,“不愧是被夜朝夕亲自教导出来的,果然与众不同。” 夜朝夕手中的茶险些全洒到桌子上。在王榜中公开寻他?也真只有这丫头片子想得出来。借昭告天下的榜文和众人之口,传达到他耳中,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知道她的决心和恒心啊。他是不会入仕的,她很清楚,但是她更清楚,他一定会帮她,不论他身在何地。 2章台柳,章台柳,昔时青青今犹在,只愿攀折卿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1此典故纯属借鉴杜撰,可以忽略之。历史上没有其人。 2此诗或许不甚贴切,but取意吧。 怨念死了,对不起大家,昨天晚上赶着,出了点小状况,本来是华丽的分割线的,成了这副模样,补救了补救了…… 夜朝夕的番外不会太多,这个估计是有且仅有的一篇,希望大家喜欢这份圣诞礼物。 然后呢,就是,到下周五之前,两天一更,谢谢支持,谢谢支持。 变迁 修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在下定决心以前,就知道工程量有多巨大。不仅太常卿把家都搬到了修书专用的府库,连被我调集来的夏夏和苏丽秀都是叫苦不迭。 夜朝夕坚决不肯出仕,也没有回到天朝,只给我来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直白地陈述了我如意算盘落空的结局。但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守宫门的士兵回报说,夜先生托人带东西来了。我每次去看,不是一个白苍苍,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的老人家,就是背着一个大麻袋,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要不就是耳背,要不就是不会说话,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出场方式,每次还都不一样。 但他们带来的东西,是清一色的书,其中有很多是极为少见和珍贵的版本,我对夜朝夕通天的本领又深刻地认识了几分。 姜卓很不满我早出晚归的行为,以前是我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去上朝了,然后忙完一天的事情,我们一起用晚膳,晚膳后的时间几乎都是黏在一起的。可自从我主持修订大典,变成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去府库,夜里很晚了才回来。 饶是这样,这个欲求不满的家伙也没有放弃用“特殊”的方法教训我,可是我屡教不改,第二天反而拖着疲累的身体继续去府库,他这才有所收敛,再不敢累着我,只是各种名目的大补汤每天必定由言默准时送到。 汤的香味,让在我身旁整理书籍的夏夏和苏丽秀嫉妒心大起,这可就苦了两位姑娘的主儿。 夏夏跟湛锋成婚了以后就离开了我的身边,姜卓一直在物色一个贴身灵巧的侍女。这一天,姜卓亲自把我从府库抓了回来,要我好好休息,这个时候恰巧姜小鱼把阿仕送了过来。 对于这个女孩,我有一种出离的亲切和喜欢。在我的印象里,天下的美人不出圣雪族,从小生在美人堆里面,我的眼光是极高的。但是这个女孩,虽然身在天朝,骨子里却有一种圣雪族人才有的娴雅和纯净,让我一度很好奇她的来历。 姜卓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阿宝不要小看天朝,天朝的美人也是数之不尽的。” 我撇嘴,酸酸地说,“是啊,美人多得我们苍王陛下都能左拥右抱了。” 姜卓朗声大笑起来,眼睛里却有些得意。我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阿仕在一旁说,“王妃,奴婢小的时候,陛下还只是太子,那个时候偷偷跟着陛下,要把连理锦寄到陛下名牌上的姑娘,多得数不清。” 言默插嘴道,“陛下还是七殿下的时候,就已经让很多小姑娘爱慕了。尚德王还曾经打趣说,若是陛下早生几年,估计天朝女子眼里只有陛下而没有人识得他了。” 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男人不住地点头微笑,我伸手去扯他得意的脸,阿仕忙低下头去。 “胆子越来越大了,恩?”他揽着我的腰,一下子把我纳进怀里,嘴上的笑意浓烈得像是此刻弥漫的香气。 我伸手把他上多余的一根丝抚好,轻笑道,“胆子大也是你惯出来的。”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低下头,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就吻了上来。 言默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给了阿仕一个眼色,两个人就悄悄地退下去了。我原是气恼他总是喜欢突然袭击,说亲就亲了上来,可无奈现在整个身子感觉都听他的,反抗也没有用。 他把我的整个舌头卷走,手也不安分了起来,我报复性地捶了捶他的胸膛,他的吻更深。 忽然,一阵晕眩袭入脑海,我几乎瞬间载倒在他怀里。 “阿宝?阿宝!”他的口气很急切。 我轻晃了晃头,笑道,“不要紧,可能是最近修书太累了。你抱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铁青着脸把我抱回了寝殿。放好我之后,就要转身出去找太医,我伸手拉住他,“卓,不要大惊小怪,是最近没有睡好,还有点累。你知道的,我的身体一直很好。” 他在床头坐了下来,轻抚着我的脸,不说话。 “太医一来,又要传的沸沸扬扬。说我独断专宠,恃宠而骄的弹劾就又跟雪花一样来了。虽然你不理,也不让我知道,可是流言这种东西,怎么能堵得住?我不要给你添麻烦。” “不准说这种傻话!”他把我搂进怀里,靠在我耳边说,“我要你健健康康的,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阿宝,答应我,珍惜自己。” 我抬手回抱住他,点了点头。 “那些闲言碎语也不要理。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做丈夫的责任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妻子,阿宝……”他温热的嘴唇贴在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他震动的喉结和他紧紧抱着我的手臂,“原谅我不能舍掉国家和人民,给你单纯的生活。” 我摇了摇头,笑道,“傻瓜,你已经把你能给我的都给我了,我很幸福。真的。” 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彼此,谁都不愿意放开对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纵然这份情意不在山水田园之中,少了它本该有的自由,而是摆在高高的庙堂之上,但只要我们的心一直没有改变,就能一生相守,拥有它的真谛。 其实今时今日,我很明白,这个男人,已经是我此生全部的幸福。 刘子谦醒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他。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眼睛还是像流水一样。我时有听说他得到内史大人的照拂,但当初的苏天博和叶文莫,哪个不是出神显贵?年轻人的骨鲠,是注定要在老大臣那儿吃亏的,这连姜小鱼都不能避免。想要出淤泥而不染的代价,就是被欺压。 他看到我去看他,很是意外,但也没有下床行礼的打算。 阿仕在门外等我,我自己在屋中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他。这个人骨子里有夜朝夕一样的骄傲,还有姜小鱼一样的心计,若是被他表面上的淡薄欺骗,就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单纯的青年。但一个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的人,就算没有野心,也是有抱负的。 “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我问。他却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我,似乎在努力地看清什么。 在我平淡的注视下,他终于低头说,“王妃,微臣不要奖赏,但是有一事相求。” “说吧。” “微臣请求调到地方。在朝中,虽然近在圣前,但是以微臣今时今日的地位,为国家做不了什么实事。何况工部在朝堂之上的都是闲职,只有下放到地方,臣才能一展拳脚,做些造福百姓的事情。” 我对他的请求有些讶异,却也在意料之中。无冶的那一年,他跟我一样经历了很多,还曾经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纵使我不相信他,也要相信人性中那些,最初的东西。 “我会跟陛下说说看。但是子谦,你告诉我实话,如今你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越明珠堰,越无冶县吗?” 他终于再次直视我,目光中有了一种缓缓凝聚起来的东西,“微臣当初万万没有想到,您竟然是女子……”他仿佛还处在梦中,惶惶然地说,“王妃,微臣今日所求,并不是意气,当初在考场上说的,也都是真言。” 倒是一个诚实的人。可我多少欣赏他要秉持自己的决心和勇气。调任到地方并不难,只要跟姜卓说一说就可以。 回到逐日宫,看到姜卓正在脾气。我听言默说,是因为今天苏天博来,交代了新年和醉月一案的一些事情,结果现永昌令牵扯其中,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作为天都的守护者,居然如此罔顾法纪,姜卓当即下令撤去永昌令的官位,打入天牢。 而继任永昌令的人选,大出所有的人意外。那个人就是少年状元沈晴暖,据说是童百溪力荐的。沈晴暖自问鼎状元,编入吏部以后,就跟郎中令还有童百溪走得很近。 自从晴暖来了永昌,我没有见过他几次,他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这一天,姜卓和叶妃要在御花园里面摆私宴,还邀请了晴暖,我因为在府库修书,所以没有前往,但是大概猜到了他们此举的用意。姜善真一定把她的心思告诉叶妃了,而且新年也一定生了些什么。 夏夏是负责大典中关于地志的部分的,她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但是见识广博,能读文识字,那些文部的主事都很是欣赏她。自从嫁到湛锋家以后,她越地神采飞扬,每天都是笑容满面的,可以看出来婚后的生活很甜蜜。苏丽秀就比较患得患失,虽然才华满溢,但是面对爱情的时候,才女也是一个傻瓜。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多少碍于我的身份,她们两个工作之余闲话的时候,都是拿我打趣,而且是夏夏比较胆大。只有在应人杰来的时候,才真正让一府库的人,了解到同时有一群的鸭子在叫唤的呱噪和闹心。 可今天应人杰破天荒地不找她们俩聊天,反而是走到我的身边,低声说,“臣刚从御花园那儿过来。晴暖好像变了很多。” 我放下手中的笔,仰头看她,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应人杰接着说,“陛下和叶妃本来要与他商量一下永安公主的事情,可是他态度冷淡,坚决不肯入座,还当众羞辱了公主一番,王子和陛下都震怒非常。” 晴暖,那个在我印象中温暖谦恭的孩子,何时变成了这样?想起当初在去无冶的路上,那个有梅骨的少年,我的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离开无冶的时候,他的一番话几乎让我落泪。这样的人,说变就变了?因为权力,还是因为倾轧的朝堂争斗? 应人杰接着说,“本来他出任永昌令,我还有点担心,担心他那么温柔善良的性子禁受不住,可现在看来,朝堂真的是能迅让人成长的地方。也是一个大染缸!” 药 得知晴暖还没有离开王宫,我便让应人杰带我去找他。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人温暖的少年,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们走到御花园的长廊,长廊里面站着两个对峙的身影。姜小鱼一身对襟长袍,脸上的表情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背对我们站着的人一身正三阶紫色官服,头上戴着乌纱帽,迎风玉立。那背影我本该很熟悉,只是那种负手的姿势,让我又升起一股陌生之意。 宫人们都退得比较远,阿碧担心地探头看了看,又缄默地低下头去。应人杰本来要出声,我挥手制止她,想要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 姜小鱼淡淡地开口,“本殿不会看错人。” 晴暖的声音有些生涩,“殿下若没什么事,臣先告退了。”他说着,就迈步从姜小鱼的身边走过,姜小鱼伸手拉住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几不可辨的悲痛,“晴暖,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晴暖不动声色地躲开姜小鱼的手,侧身向他拜了拜,我这才看清楚他的侧脸。那个总是笑得很腼腆的,喊我县令哥哥的男孩,从来都不曾拥有这样一张冷漠疏离的面孔。眉眼还是一样好看的眉眼,可他对严大娘、对采儿的温柔,在学堂里面细心教导女孩儿们读书的亲切,握着我的手的温暖,好像全部都不见了。 我终于痛心地喊了出来,“阿暖,你还记得我吗?” 长廊上的两个人同时向我看过来,晴暖的表情一僵,眼睛涌动着起伏的波光。所有的宫人连忙下跪行礼,而晴暖的眼睛也在宫人们的呼喊声中回复到平静。 “微臣给王妃请安。”他躬身说。阳光照不到他的身影,他全身的轮廓都是和长廊里一样的阴暗。 我举步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游离在别处,眉头动了动,终于开口,“微臣政务繁重,今日已耽误太多的时间,两位上家若没有事,请允臣告退。” 我后退了一步,伸出去要触碰他的手僵在半空。那个梅花一样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真的被掩埋在明光殿了吗? 应人杰大吼一声,“沈晴暖,你是不是觉得找了童太师做靠山,就不用把王妃和殿下看在眼里了!?岂有此理,你别忘了,是因为谁你才有今天!” 晴暖抬起头来,缓缓地说,“王妃对臣的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但臣也很清楚,谁能给臣光明的前途!” “你!”应人杰握紧拳头,晴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仍然无动于衷。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本来纯澈的眼神,演变成了一片雾霭,“要是让无冶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状元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该有多伤心?晴暖,仅仅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忘记无冶精神了吗?人世间有很多东西,比前途和权力更重要。” 这样的一番话,我曾经想,也许将来要对我的孩子,要对站在明光殿上的那些少年讲。我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居然要对一个自己如此珍惜的人讲。我一路陪着他初试,乡试,会试,他每次从考场出来,都会高兴地拥抱我,跟我说他用尽了全力。我看着他轻松地夺下每一场考试的第一名,为他由衷的高兴。因为不论取得多少个第一名,他永远是站在人群里笑得灿烂温暖,会鼓励落败的试子的沈晴暖。 不知不觉,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我把他送到文试的考场,究竟是成就了他,还是毁了他? 晴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站在一旁姜小鱼摇了摇头,我明白多说也无用了。 “王妃,您在这里,可让小的好找。”言默领着一帮人气喘吁吁地找了来,他几步跑到我面前,接过身后内侍递上的碗,碗里面还冒着热气。 我知道这是每天都要喝的大补汤,我很不喜欢它跟药一样的味道,但是姜卓威胁说,若我不喝,就别想继续呆在府库里修书。想起那个家伙孩子一样耍赖的脸,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半。 言默看着我把汤喝下去,才有了点笑容,收了碗站到一边。看来又是得了姜卓的命令,要把我押回去。 “沈晴暖!”姜善真忽然从走廊的尽头跑了过来,一股脑儿地跑到了晴暖的面前,“你面对她也是这样吗?那这个你要这么解释!”她从衣袖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啪”地一下掷在地上,我低头看去,只觉得脑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轰隆地作响。 那赫然是我的名牌,名牌上系了三个连理锦,一个写着姜卓,一个没有名字,另一个,写的竟然是沈晴暖!晴暖的字我认识,这分明是他亲手所书! 晴暖的脸瞬间涨红,有喷薄的怒火从眼睛里面涌了出来,他转头看向姜善真,姜善真吓得躲到了我的身后,嘴上还是不停地说,“你喜欢的人明明是姐姐,你要辅佐的人就应该是父王!为什么你要被童百溪他们收买,为什么要被童妃利用!!” 姜小鱼神色复杂地看了晴暖一眼,眼睛紧盯着地上的名牌。晴暖的表情从惊慌,羞怒,迅回复到了冷漠和严酷,“公主,臣不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还有,公主你这样不管不顾他人的心情和感受,刺探跟踪臣子,难道就是一个天朝的公主该有的风范吗!臣为您羞愧!” 他的口气异常严厉,毫不留情,真儿抓着我的手一抖,随即掩面跑开。 姜小鱼看着真儿离开的方向,怒不可遏,“沈晴暖!真儿是天家的公主,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呵斥羞辱!”他给阿碧使了个眼色,阿碧点头追了上去。 晴暖的表情依旧很冷淡,不卑不亢地说,“微臣只是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多管闲事,感情的事情,纵使是天家也不能勉强!” 他冷漠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刺痛我的心房,我上前几步扬起手,几乎要狠狠地摔下去。胸口突然很闷,下腹一阵一阵的抽痛,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从大腿内侧滑落。 “血,王妃的裙子上有血!”应人杰大叫了起来,很多人迅地围了过来,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昏过去的那一刻,我的意识里有一道光一闪而过,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我还来不及拥有,就已经失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沌的大脑有了意识,耳边有嘈杂之声。 “混蛋!”有人在恼怒地摔东西,不断有人求饶,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陛下,万请息怒。” 那个声音有着滔天怒火,“你要孤怎么息怒?在孤的眼皮底下,有人对孤的妻儿下药,孤到今天才知道!言默!”他的吼声几乎能把整个宫殿震塌。 “小的在。” “你这个总管是怎么当的!王妃你是怎么照顾的?还有阿仕,统统都给孤拖下去杖责!”记忆中,他从来不曾过这么大的火,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随时能把人给生生地撕裂。 “父王,那种药以前药房常备,不算是毒药,而且下得剂量这么少,言总管就算是再小心,也查不出问题啊!”姜小鱼在求情。 湛锋也说,“是啊陛下,言总管向来小心,此事真的不能怪他。阿仕也一直兢兢业业,谁都没有想到,那些人会在陛下吩咐的补汤里面下那种药啊!” “小的(奴婢)甘愿受罚。”言默和阿仕异口同声地说。 这两个人,他都这么生气了,怎么还傻傻地往刀口上撞?!我努力地挣了挣,缓缓地睁开眼睛,跪在床边诊脉的老太医高兴地叫了起来,“陛下,陛下,王妃醒过来了!”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迅地冲了过来,抱起我,“阿宝阿宝……你吓死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会一片柔软和安宁,哪怕某人那一向威风凛凛的口气,此刻有点小没出息。 “卓,我没事,你不要生气了。”我仰头亲了亲他的脸,这才现他的下巴上青青的一圈全是胡渣,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吓人,表情恐怖得就像是魔怪一样。 我掩嘴笑,一边偷偷地给湛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湛锋立刻领会,一屋子的人迅地退了个精光。待姜卓回头想要继续落宫人们的时候,才现整个屋子就剩我们俩了。 “阿宝,你总是这么善良。”他低头吻我,眼角看到老太医还傻愣愣地跪在一边,目光一冷,老太医连忙说,“王妃已经没有大碍,老臣先告退。”他挪着老迈的身躯想要去收拾散乱在桌上的药箱,可碰触到姜卓威胁的目光,便连忙低下头,迅地小跑向门口,连吃饭的家伙也不要了。 我下身忽然一阵不适,这才猛地想起来,抓着姜卓的衣服问道,“宝宝呢?” 姜卓的目光一沉,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像被一下子掏空。没有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就没有了……泪水奔涌了出来,我捂着脸大哭,血液仿佛都不会流动了,“我是个不合格的娘,我没有保护好他……宝宝,我要我的宝宝……”我盼了好久的孩子,甚至有好几晚,我会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地在心里许愿。原来老天爷早就给了我这份珍贵的礼物,可是我却这样拂逆了上天的恩德。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孩子,我…… “阿宝,”姜卓把我抱进怀里,拍着我的背轻声说,“宝贝,不要哭,宝宝还在你的肚子里,他没事。” 我一下止了哭声,手下意识地摸着肚子,惊道,“他……没有事?”明明,见了血……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事。太医说开几幅安胎的药,细心调养就会没事的。他还在你肚子里,还在。”他伸手覆着我按在肚子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多亏了你身上流着的血,多亏了老天有眼。这个孩子很顽强,就像雪山之巅的璟萱花一样。” 我心下有些狂喜,更依偎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傻傻地说,“宝宝,我们的宝宝。” “恩,我们的宝宝,我最珍贵的孩子。”他亲吻着我的头,口气忽而一冷,“我一定彻查此事,把下药的那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我连忙摇了摇头,“卓,宝宝没有事,你不要深究了。其实是谁我们心里都有数,彻查的结果就是他们一定能找到替罪的羔羊,让无辜的人顶罪。当前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答应我。”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拥着我说,“三个月了,你这个做娘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恩?” “我又没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何况,什么症状都没有啊……”惊吓过去了以后,我的好奇心大起,手不停地摸着肚子。肚子里面正孕育着一个神奇的小生命,居然有三个月了,“宝宝,我是娘,能听到我跟你说话吗?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呢?如果是女孩儿,要赶快变成男孩儿。” 姜卓大笑,拍了拍我的脸说,“你就这么喜欢男孩儿?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男女平等的?” “我不管,反正第一胎一定要是个男的,如果是个女的,我就扔掉!”我咬牙狠狠地说。其实我有偷偷地问过言默,历来有蓝色眼睛的一般都是王子,公主几乎没有出现过拥有蓝眼睛的。而且天家的王子都长得很像父亲,很聪明很英俊,像小鱼儿一样。 “你敢!”他抱着我,惩罚性地在我的脖子处咬出了一片红,“阿宝生的女儿,我也喜欢。” “我为什么不敢,我偏不要生女……唔……”为了防止我说出更气人的话,他直接把我压倒在床榻上。虽然他手上和身体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柔,可是嘴却在我身上咬出了一片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个狠心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没有觉得,某烟的题目越起越悲催了?不要紧。我懒了……将近年关,大家都比较忙,自己的事情最重要,不来也没关系……(某烟很违心地说后半句) 明天还会更一章,但是星期三和星期四就没有了哦,星期五还会有的,说不定是两更,希望喜欢的亲到时候准时收看。 撒花~~~鞠躬。乃们不要担心,该出现的会出现,根据某烟最新编写的提纲……(省略中间几百字)就是快了。欧瓦。 风暴之丝 天气慢慢地变暖和。 随着肚子渐渐隆起,我变得很爱睡,常常是他抱着我聊天,可讲着讲着我就睡了过去,或者在府库修书的时候,我会直接翻着书卷睡着。于是,他再不肯我去府库修书,让阿仕寸步不离地陪着我,言默则天天跑进跑出的端各种汤药。 叶妃把我的饮食汤药全部接手,并跟姜卓保证,若我在饮食方面出了任何差池,由她负全部的责任。我知道她多少是为了澄清上次的事件与她无关,但她此举也已经很鲜明地表达了站在我们这边的立场。 而我的嘴巴渐渐变得非常难伺候,常常是看见什么都想吐,看见什么都不想吃,挑食得像是个小孩子。 “张嘴。”他把刚炖的鸡蛋羹喂到我的嘴边。 我摇着头向后缩,他把碗和勺子递给站在身边的言默,伸手把我捞了回来,“还是吃不下?”那片深海一样的蓝里面,都是急躁和心焦。 我仰着头靠在他的下巴上,微微点了点头。 “别人家的媳妇都是越喂越胖,只有你越来越瘦,看看你的手,”他伸手抬起了我的手腕,皱着眉说,“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你还要不要这个宝宝?” “要!”我连忙握住他的手,大声说。 “那你告诉我你要吃什么。总不吃东西或者吃得那么少,会把宝宝饿坏的。”他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声哄到。我想起在无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哄我吃药睡觉,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此时的心境跟那时的大不一样,那个时候把他当成了爹爹一样的温暖,现在的他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他看到我笑,紧绷的脸也缓和了些,露出抹笑容。 “对嘛,不要老是一副苦瓜脸,要笑一笑才好看。”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耳朵,他闭着眼睛靠在我的手臂上,叹了口气,脸上还是愁云惨雾的。 言默连忙说,“王妃,您每次吃不下东西,陛下也就跟着吃不下,您一个人的身上可拴着三条人命,还一条比一条金贵呢。所以您一定要尽可能多吃些,这样陛下才能放心啊。” 听他这样说,我才惊觉,最近,姜卓常常半夜里被我闹醒,常常被我不规律的饮食弄得坐立不安,眼看就瘦了一大圈了。我心中一动,大声喊道,“姜卓!”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的东西明亮了我的胸膛。 “看好了!”我拿过言默手中的碗,一仰头把蛋羹一口不剩地吞了下去,临了,还把碗翻过来,豪迈地说,“我都吃完了!从现在开始,我每一顿都好好吃,你也是!”说完,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要宝宝,更要你。” 他笑了,我仿佛看到白白胖胖的玉兰花,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朵朵开放。 苏天博对刑部的事务渐渐上手,下药风波过去不久,兴侯要求他返回大宛府一次。姜卓应允后,特许他带着应人杰一同回去。其实若不是我现在身子不便,倒是很想陪着他们一起回大宛府,看看兴侯那边的情况,顺便会一会这个在姜卓之前,名满昊天的痴情男人。 这天夜里,我已经睡熟,恰好外面打了个响雷,我在睡梦中受到惊吓,意识已经有点醒转。姜卓却是醒了,“阿宝?”他不放心地摸了摸我的脸,我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其实我还是很怕打雷的,可又不想没出息地叫出来。 他总是能通过一些小动作洞悉我的想法,所以只是安静地抱着我,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捂住我的耳朵。 雷鸣过去之后,似乎又下起了雨,屋子里飘进了下雨时才有的那种泥土的味道。这个时候,言默跑进寝殿来,小声地向姜卓禀报,“陛下,应大人求见。” “现在?”姜卓压低了声音问,“就她一个人?” “就应大人一个,刚回来,好像有要紧的事儿。您是不是去前殿看看?” 姜卓迟疑了一下。“卓,你去吧……”我迷迷糊糊地推了推他,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他细心地为我盖好被子,而后披了件衣服匆匆地向前殿走去了。 他走了之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回大宛府,应人杰怎么会单独回来了?越想越觉得不对,我就大声地唤阿仕。阿仕迅地来到了床边,点亮了殿内的灯火,毕竟是习武之人,手脚都很轻,“王妃?” “阿仕,你扶我到前殿看看吧。”我起身下床。 殿上点的烛火很微弱,一片黑漆漆的。应人杰跪在大殿的正中,身前放着她惯用的大刀,双手按在膝盖上。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有一整片一整片的黑影。姜卓正坐在书桌后面沉思,言默的眉头皱在一起,气氛似乎不是太融洽。 “兴侯真的这么说?”姜卓沉声问。 应人杰点头,“是的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而且据臣回都的途中听闻,近来,龙溪与和国的边兵时有小战,并不太平,可龙溪的知府却没有上报!” 姜卓的表情凝重了些,“和国?” “是的陛下,是和国,这是逃难的流民亲口所说的。而且似乎争斗得很激烈,可奇怪的是天都这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和国与昊天一向是兄弟之邦,为何突然之间,边境会起冲突?还没待姜卓开口说话,有一个内侍小跑着进来,跪着呈上一封信,“启禀陛下,圣雪族的信到了,小的见您醒着就直接送进来了。” 言默从内侍的手里接过信,递到了姜卓面前。姜卓三两下拆开信,眉头越来越紧。他给娘写信了?是不是圣雪族出了什么事,才让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卓,怎么了?”我踏进殿中。 他手中的信来不及收起,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笑道,“本来想要叫你娘来帮你安胎,顺便讨教一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可是族中事务有些繁忙,她不能来了。” 真的只是这样?可是从他刚刚的表情看起来,分明是有什么大事。 他把我散乱的头拢到耳后,平和地说,“阿宝,你先去睡吧。这段时间别的事情都不要管,安养就好。”我虽然有疑问,却知道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用我去操心。所以我乖乖地点了点头,跟阿仕一起走回了寝殿。 第二天,阿仕和夏夏陪着我在御花园中散步,老太医叮嘱说要多走动,多晒太阳,这样生产的时候,才会比较顺利。其实我心里还是蛮怕生孩子的,每次听老太医一本正经地说得很严重,我就会觉得恐慌。每每这个时候,姜卓就很不满地盯着老太医,直到把老人家看得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才转过头来对我说,“阿宝不要怕,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虽然还有些担忧,但看到他的眼神,我便渐渐地安下心来。 他才是那个跟爹一样温暖的人,爹把他教的很好,好得我总是会忍不住在一个人的时候,幸福地笑出声来。 阿仕看了我一眼,笑道,“王妃在想陛下吗?” 我有被人一下子说中心事的羞涩,连忙辩白,“才没有!” 夏夏不以为然地说,“小姐每次矢口否认,都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时候!” 这个丫头! “呀,湛锋!”我望着夏夏的身后,惊讶地叫道。夏夏连忙回头,却只看到一众欢笑的宫人。阿仕掩着嘴笑,夏夏狠狠地跺了下脚,御花园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我看到园中的玉兰花开得极好。一片绿荫之中,一轮轮白色的花朵沿着株禾饱满盛开,迎风摇曳,像天女撒下人间的春色,美不胜收。 我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一队的尾巴,长长地蔓延了好几米。阿仕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夏夏时不时地伸手扶我一下,生怕我被磕碰到。 “你们陛下就是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我瞥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低头去摘花,可心里,就像这盛开的花一样。 阿仕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落雪,“陛下很爱王妃,紧张些是正常的。”阿仕的话音刚落,身后长长的队伍一致地点了下头。夏夏小心地扶着我,笑道,“小姐哟,明明心里很甜的吧。” 我跟她一起长大,她太了解我心中所想,所以我也不再否认,只是红着脸继续去采花。 视野里面忽然映入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我顺着来人的身形往上看去,看到了童梦蝶绷得紧紧的脸。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看到我纷纷下跪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都起来吧。”我采花的动作没停。 童梦蝶的目光冷冷地打量着我,时不时地停在我的肚子上。因为我穿的衣裙很肥大,所以她看不出什么来。我侧头问阿仕花好看不好看,阿仕笑着点点头。夏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篮子,把我的花整齐地放了进去。 我们很默契地忽略了那个女人。 “戚璟萱!”童梦蝶终于逼到了我的身旁,咬牙望着我,双手在身体的两侧握成拳。 夏夏把我护在身边,毫不示弱地喊了回去,“童妃娘娘,我家小姐是皇上亲封的锦绣王妃,名字不是你能随便喊的吧?何况,小姐现在有孕在身,受不了惊吓,万一有什么差池,你担得起吗!” 童梦蝶冷笑了一声。 “童梦蝶,有事吗?”我尽量平静地问。上次在补汤里面下药的,很可能就是她。虽然我让姜卓不要深究,可内心却非常痛恨那些在背后使阴历之术的小人。尤其当这个人曾经饱读诗书,曾经同情过弱者,曾经代表万千的女性挑战过严酷的律法。 她的表情永远丰富多变,秀美,高雅,狰狞,痛恨,最后变成了一丝浅笑。夏夏拉着我的手收紧,连阿仕也站到了我的身边,警戒地看着她。 “我知道,他们父子都拼尽全力地爱护你,一个任你予取予求,一个把自己的贴身侍女都送给了你。所以,光天化日,我怎么敢动你啊?”她说话的时候,连讽带嘲,秀丽的笑容像是种剧毒。 我对随行的众人点了点头,准备从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女人身边绕过,她却开口叫住我,“王妃,想不想知道刚才湛虏被陛下叫去做什么?” “童梦蝶,我不记得陛下有赐给你金杖。怎么,后宫什么时候可以干政了?”说到后半句,我猛地拔高了声调,一众宫人全部俯身颔。金杖,才是权利的象征,而你,纵然是童太师的孙女,在我的面前,也只是普通的宫妃一名。 童梦蝶的眉头迅地皱在一起,面上虽然极度愤怒,但还是说,“北地开始动乱,湛将军将带兵去圣雪族驻防。不过在这之前,他会顺路去龙溪,收拾一下在那儿的‘侵略者’。你,没有兴趣知道那是谁吗?” 我的脚步不停,丝毫不打算听她的胡言乱语。可是有几个字还是清晰地撞入耳朵里。北地动乱?鬼狱之地为何突然动乱?由石头亲自奔赴泰雅,看来所出之事必定不小。我虽然不放心娘,也不放心圣雪族,可是既然派了石头去,那么圣雪族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急着回去问姜卓,童梦蝶后面的话被远远地甩到了身后。虽然明白童百溪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们没料到他们日后居然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和后天都没有了哦,等着星期五我更新吧。哦吼吼吼~~~ 离 我阵风一样地冲回逐日宫,姜卓正与泥鳅说话,两个人看见我进来,都收了口。 “卓!”我冲向姜卓,姜卓一惊,连忙起身接住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耳朵长在哪里?”他伸手轻轻揪了揪我的耳朵,一旁的泥鳅连忙伸手捂住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我急切地问道,“卓,圣雪族怎么了?泰雅怎么了?你告诉我!” 听到我的问话,姜卓的脸瞬时严肃了起来,冷凝的目光扫向我的身后,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说的?!” 一众宫人都吓得不敢说话,只有夏夏胆子大些,开口道,“是童妃娘娘‘特意’找小姐说的。” “啧啧,这个女人,很迫不及待啊!”泥鳅摇头晃脑,那像被桃花染红了的唇,有一抹艳丽。泥鳅是个很复杂多变的人,我看到了他的好几面,冷酷的,淘气的,撒娇的,忠诚的,强势的,他不像石头一样有一双干净的瞳仁,但是我相信,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泓清泉。 姜卓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被他滑稽的语调逗乐,“泥鳅,就先把文莫调下去吧。” 泥鳅银色的眼睛从指缝间露出些许来,晶晶亮亮的,很像水银,“苏丽秀,应人杰和……锋锋呢?” 姜卓看着我,不言语。我欲张口再问,他却轻摇了摇头,我便乖乖地闭了嘴。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泥鳅和姜卓同时陷入沉默,宫人们都不敢说话,见此情景,言默便把他们带了出去。 半晌,泥鳅看了我一眼,咧开嘴笑,整齐洁白的牙齿,跟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姜卓看着他若有所思,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泥鳅就告辞退下了。 “卓!圣雪族到底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环抱着他的腰,急急地说。 “阿宝,你对石头没信心吗?”他轻抚着我的脸说。对于这件事情,他显然不愿多谈及,可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湛虏两个字,不仅仅是王朝的保障,也是他心里最坚强的堡垒。 娘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我想了想说,“我要写信回泰雅。” 他点头,牵着我的手走到书案后面,却是自己坐了下来,“你身子不便,又容易睡着,所以由夫人口述,为夫执笔。”他提起桌上的笔,侧头看着我,等着我开口。我却握住他的手,尽量平静地说,“无冶的信,都是你给我写的,对不对?为了怕被我认出来,由你口述,言默执笔。”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却也清楚,你绝对不会亲口对我说。那个时候恰巧王儿奉命前去巡查,所以……” “所以我在无冶的每一天,你都了如指掌。”我摸着他的脸,又问,“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刚好带着太医去无冶?” 他把言默喊了进来,不一会儿,言默捧着一个小盒子来到我们面前。他把小盒子打开,从盒中取出了一封信。信纸上沾染了一点斑驳的血迹。言默说,“陛下看到血迹的时候,一整夜都没睡好,第二天点了几个太医,就匆匆赶去无冶了。” 想起那个时候他袍服上的尘土,脸上的疲惫,我虽然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放在心上。此刻得知因由,心中的欢喜甜蜜格外地真切,忍不住抱着他,重重地亲了一口,“若不是我现了言默的笔迹,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我就说夜朝夕为什么每次都笑得那么高深莫测,原来他早就知道信不是姜小鱼写的!” 他笑道,“你夜师傅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我不在乎你把我当成谁,只要能为你分担些许,我就满足了。”他把我抱入怀中,接着说,“在西地的时候,我曾梦到阿七。我对阿七说,你选了明皇没有选我,我输了。阿七很生气,拿着河清剑狠狠地砸了我一下,就乘着云飞走了。” 原来他也梦到过乘着云的爹爹。有的时候我好羡慕他,他跟爹爹之间的回忆,总是沉甸甸的让我嫉妒。 “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我依偎着他,像只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身上。他的身躯很壮实,怀抱刚好能把我容纳下。我的世界都由他撑起,不畏风雨。 “傻阿宝,一开始我就是爱你的。”他的手摸了摸我的肚子,有点孩子气地说,“宝宝,你给爹作证。” 我笑着打他,“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能作证什么?” 他大笑了起来,抱起我说,“这是我跟宝宝的秘密,不能告诉你。”他的脸上有一种独属于父亲的自豪和喜悦。其实夜里,我常常能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他跟宝宝讲话,很小声,很轻柔,就像儿时娘给我唱得歌谣。 我笑着看他,心房涨得满满的。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时的感觉,但我知道,到最后,是他赢了,赢得彻彻底底。如若现在有人问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对那个人说,姜卓。 我的王,我的天,我的男人,我生命里最宝贵的相遇。 再次跨入在锦园南地的这处府邸,是来给文莫送行。姜卓下达官吏调任的旨意,文莫被下放到地方,成为了监察御史。对于突然的调动,我们都很意外,但文莫和丽秀,仿佛早已知晓了一样,很是镇定。苏天博回到大宛府未归,刘子谦调离永昌,紧接着是文莫下放,这些出身高贵显赫的公子们,恰恰代表着朝堂上的新生力量,但他们似乎一夕之间都不再受到苍王的宠爱和信赖。 院里的香樟开得很好,跟逐日宫里的香樟一样。姜卓说,这里的香樟和逐日宫里的那一棵是本家。包括这处府邸,都是有故事的。可是当我追问故事是什么,他却摇头不语。 文莫领着府中的众人给我行礼,我这才现欢喜没有随着天博返回,而是跟在应人杰的身边。他留下来,似乎昭示着天博会归来的讯息,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自己看到的那样单纯。 还是一样的小院,阿仕扶着我在石凳上坐下。这里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冷清,反而随着人杰和丽秀的加入,而真正变成了家一样的地方。 我对文莫招了招手,文莫马上走到我的面前。 “文莫,也许这只是短期调令,很快你就会回来了。我现在有了身孕,他不让我管朝堂上的事情。” 文莫很清楚我说的“他”是指谁,毫不在意地一笑,“臣没事。” “文莫,不要这样跟我讲话!”我皱着眉头说。 他的剑眉舒展开了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把苏丽秀牵了过来,“守一,帮我照顾丽秀好吗?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苏丽秀的脸在夜里也红得很明显,她小巧的手抓着叶文莫,脸蛋就像香樟开出的花一样。我曾听来逐日宫的天博说,苏家对文莫很是满意,枫弥知府也非常喜欢丽秀,两个人的婚事几乎已经定下,只等佳期。 我应道,“兄长放心,嫂子我一定代为照顾。” 文莫很高兴,又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困倦渐渐地袭来,阿仕伏在我耳边轻声说,“王妃,陛下交代不能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言默刚在门口露了个头,院里的人就哄笑了起来。应人杰还是不忘揶揄我,“陛下也太紧张了吧,王妃来这里还要言大总管亲自来接。” 欢喜小小声地接道,“反正陛下对王妃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文莫对着我摆了摆手,“守一,你快回去吧。陛下现在是一刻也不能离了你。你不知道啊,前些天,又有官员以王妃身体不便为由,要给陛下献美人,谁知道,陛下直接叫人把他给轰了出去。” 一院子的人都大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瞬间就变得通红。 “是谁在议论孤?”院门口那儿传来一声问句,还在大笑的众人连忙都收了声,纷纷跪下去。 姜卓负手走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身便装,却很是威严。我许久不见他这样,所以在所有人都很忌惮地颔不语的时候,捂着嘴偷笑。外人百官都怕他,他被形形色色的传言和少年时代的赫赫战功塑造成了一个不苟言笑,威严铁血的君王。这也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龙座上,至高无上的苍王。 可其实,他跟泥鳅和石头在一起的时候,很随和,有的时候,还会像少年一样相互开着玩笑。那是他不为外人知的一面。甚至有的时候,他会很孩子气地较真耍赖,那是只有我知道的一面。 我还在神游天外地想,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俯身抱起了我,“阿宝,回家了。”他碰了碰我的额头轻声说。以往每到这个时间,我都睡下了,今天看到文莫难免兴奋了些,我以为他是派了言默来接我,没想到亲自来了。 文莫起身把我们送了出来,姜卓把我放进马车里,又与文莫说了一会儿话。阿仕本来要步行跟着,我还没开口,姜卓就让她坐到驾马的言默身边。阿仕有些受宠若惊,姜卓挥手说,“女孩子的脚不比男人,何况王妃也不会让你跟着。她的心最软。” 阿仕看了我一眼,不再推脱。 过了一会儿,姜卓上车来了,马车缓缓地移动,我撩开车帘,跟站在马车旁的文莫挥手。我记得当初我们去无冶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站在永昌城外送我们,他独自面对了很多很多。时下天黑得浓重,他冲我笑的时候,那漆黑的夜色像飘进了我的心里,我迅地放下帘子,眼眶红透。 “阿宝……”姜卓抱着我,拿过马车上的毯子盖到我的身上,“不能哭。” “为什么要把文莫调走?”我任性地捶打他的胸膛。 “阿宝,你信我吗?”他轻抚着我的背,也不阻扰我的拳头。整个空间内的暖意,似乎都凝聚在了他的手掌上。我转而按住他的胸口,不满地咬他,“到现在还在问这样的话!” 他笑道,“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安心心地把宝宝生下来就好。” 我迷迷糊糊地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有湿濡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题目还没有想好,所以我不预报了。 神秘囚徒(上) 二月的天,总还是带着点寒意。我站在香樟树底下仔细地看,现树上的新芽已经长一阵子了,那些老树叶正在枝头枯等坠落。站在我身边的阿仕似乎心不在焉,不时地往前殿那儿看,似乎在等什么。 怀孕了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与世隔绝的人,每天见得最多的外人,就是老太医。香樟树下的躺椅是言默给置办的,因为姜卓近来变得异常忙碌,隐隐约约听说是石头从龙溪府抓回来什么人,大概在处理那件事情吧。 阿仕轻轻地为我摇躺椅,不时地俯身为我盖好毯子,我睡得很安稳。 “睡了?”有人细琐地问了一声,我听出来那是夏夏。 阿仕轻轻地离开我的身边,回到,“睡了。” 夏夏走到我身边,不放心地察看了一下,才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是。” 她们两个的脚步声和气息,渐渐地消失在我的周围。姜卓把我和朝堂彻底地隔离开来,不知道是不是娘给他的回信上提到了很多东西,近来他越地紧张,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地询问言默和阿仕我的饮食作息。我看他每天都是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的样子,对着老太医开得药苦大仇深。 夜里,我醒来之后,看到他正望着我呆。他似乎没有料到我突然睁开眼睛,所以脸上的迷恋,深情,担忧统统来不及收起,一样一样都被我看在了眼里。“卓爹爹!”我伸手捏他的脸,他的嘴巴被我拉出了微笑时才有的弧度,可这个狡猾的家伙转眼就把我的手指咬进了嘴里,“喊谁爹爹呢?胆子越来越大。” 我使劲地要把手掰出来,他却绷着嘴巴不让我动。临了,我生气地嘟起嘴,他这才放掉我的手,转而在我的唇上辗转,含糊不清地说,“坏阿宝,谁家的媳妇像你这般刁蛮?” 我热情地回应着他,还把手伸进他的底衣里面,笑道,“说我刁蛮?好,就刁蛮给你看!” 他硬实的肌肉在我的抚摸下变得灼热起来,鼻息也越来越重。因为怀孕,我的身体变得有些丰腴,所以他碰触我的肌肤时,满意地叹了一声,“好歹是喂胖了。” 我被他抚得乱了阵脚,本来的进攻渐渐处于颓势,只能无力地丢盔弃甲,任由他摆布。 他终究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像以前那样放纵自己,我们拥抱着彼此,大口大口地平复紊乱的气息,而后相识一笑。我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喃喃地问,“要是生完宝宝你就不想碰我了怎么办?”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并不是每个生完小孩的女人,都会像娘一样,保持着少女的身材。 他抱着我闷笑了一声,抓起刚刚被扔到一旁的单衣,给我穿上,“生宝宝委实辛苦,我们只要这一个。” “不行!”我抓着他的手,“我要生两个,不然将来小鱼儿欺负他怎么办呢?有两个人的话,说不定就能打过姜小鱼了。” 他大笑,伸手刮我的鼻子,“脑袋瓜里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几时见过王儿打架?何况,王儿真想打,我这个做爹的,又岂会旁观?”我看他被月光笼罩住的面庞,有一种异样的柔和,便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言默急冲冲地进来,站在屏风外,低低地叫了一声,“王!”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言默如此失措的声音。姜卓一惊,转过头看向屏风外,“行动了?” “是,领着人过去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他们的对话很隐晦,可我觉察出了不对劲。姜卓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说,“言默,把阿仕传进来,守在王妃身边,不能出一点的差池!” “是!”言默躬身退了下去,一会儿阿仕就进来了。 我要帮他穿衣服,他却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动。“阿宝,我有急事,要出去。你躺在床上好好地睡觉,不要随处走动,知道吗?” 我看他的神色,知道是大事,就乖乖地点头。他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而后带着言默离去了。 姜卓走了以后,我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总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会儿胸闷,一会儿心律不齐,在床上辗转反侧。阿仕似乎知道我睡得不踏实,点了安神的香,可那香气太过于浓厚,非但没有让我静下心来,反而更加地烦躁,索性一下子坐了起来。 此时,前殿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喧哗声,我心下更是不安,让阿仕帮我穿了衣服,朝前殿走去。 内史卿和太常卿已经冲到了宫门口,逐日宫的守备兵围着内史和太常打转,碍于他们的身份不敢拔剑相向。领头的守备兵说,“王妃已经睡下,陛下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两位大人深夜擅闯逐日宫,实在叫我们为难!” 内史刘大人一向有傲骨,他瞪了守备兵一眼,喝道,“本官已经再三说了有急事,延误了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眼看两边就要动起手来,我忙向外喊了一声,“都住手!让内史大人和太常大人进来!” 我在书桌后面坐下来,身上已然有些疲乏。五部卿从来都不是鲁莽之辈,何况这次前来的还有做事素来稳健的太常卿。我与他共事多时,深刻地明白他的气节和原则。 他们两个都跪在地上,内史亮声道,“王妃,臣冒死上禀,永昌令有谋反之心啊!” 我心下一惊,竭力镇定道,“大人何以这么说?” “自神将军抓住在龙溪闹事的和国人,并派人押回永昌,永昌令就违背陛下的旨意,私自封锁了所有的官道,隔绝永昌与外部的联系。今日,臣本要把文书送出,却遭到永昌令的力阻!” 永昌令,沈晴暖。他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在姜卓的眼皮底下为所欲为?真的是投靠了童百溪之后,有恃无恐了吗?真实岂有此理!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响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跪在下的内史静默不语。 我问,“这件事情陛下知道吗?” 内史回道,“臣本欲告知陛下,可陛下恰巧不在宫中。臣私以为此乃大事,万般耽误不得!” 我审视了一下跪在一旁的太常卿,淡淡地说了一句,“好,我记下了。内史你先行回去休息,待陛下归来,我一定据实禀报。” 内史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想要补充些什么,可他看我的眼光中有一抹不信任和淡淡的轻蔑。我不是他们那个彪炳史册的王,只不过是一个略有建树的后妃,在他们这些大臣眼里,我再强,也永远比不过我的男人。比不过归比不过,我从来不否认姜卓的强大,可我骨子里也是骄傲的人,容不得这些轻慢,于是我淡淡地说,“内史大人,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陛下赐给我的金杖。虽然你出身显赫,但对于我来说,你是臣,是王权的信仰者。” 内史没再说什么,而是恭敬地退了下去。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抬头看着我说,“王妃,您值得臣信赖吗?” “我与大人共事过,我的为人大人应该很清楚。只要你忠君,就会得到王的庇佑,这一点毋庸置疑。” 内史走了以后,太常卿才仰起头来。似乎有冷与热两种温度在他的脸上变换,我让他坐下,并让阿仕上了茶。阿仕似乎对他很熟悉,由此可推测太常与姜小鱼交往甚密。只是太常此番与内史一同前来,为的是哪般? “王妃,臣此番与您谈话的内容,可否不告知陛下?”太常的性子一向很冷淡,纵然是恳求,面上也不会显露过多情绪。 我的头有些昏眩,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点头应道,“若是大人的要求,我自当成全。” 太常捧起茶喝了一口,淡淡道,“说实话,陛下并不相信臣。但臣有绝对的理由站在王室这边。王妃,臣今天只要您的一个表态,此番便可退下了。”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到逐日宫来要表态信任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姜卓外出,还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若说我对内史还有些不放心,但对于太常,是绝没有理由怀疑的。可听他的口气,却又不仅仅是要我的一个相信这么简单。言谈之间,他又不肯多说,我颇有些无可奈何。 朝堂上几时,已经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太常临走的时候,看了阿仕一眼。阿仕低头询问地看向我,我知他们有话要说,便点头由她去了。 从没有试过像今天这么劳累,我的身子有些虚脱无力。我从来没有见过别人怀孕是什么样的,可我总觉得,怀孕不该是我这样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不仅没有办法长时间保持清醒,而且就算是睡着,也越地不踏实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姜卓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眠,他比进贡的那些奇贵无比的香都有用。 我撑着椅子的扶手刚想站起来,一个身影已经来到了殿中。虽然殿上的烛火有些暗,但我认清了那双绣花鞋,于是我坦然地坐回椅子,笑道,“童妃娘娘,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两更,这个系列章,大概是三章。看到有亲强烈建议烟写番外,可能由于第一人称这个视角,很多故事没办法交代得很清楚,烟一定会写番外,不过要等到文章接近尾声的时候。 筒子们,某烟现在不敢很肯定地说第四卷是最后一卷了……我酝酿……我尽量……我杯具 神秘囚徒(中) 虽然夜已经很深,童梦蝶的精神还是像白天的时候一样清朗。她向来不爱化很浓的妆,但细长的水眸,轻挺的鼻梁,圆润的唇瓣,已经足够凸显她的美丽。旁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应该是精致而高雅的女人。此刻她笑着看我,烛光把她的脸照得很温和,就像她是我的一个闺中密友,而不是此刻跟我处在敌对阵营的女人。 说敌对或许太过于偏颇,毕竟童百溪虽然极力地扳倒由泥鳅培植的新生力量,面上,他还是太师,是培养了无数官吏的元老。童家在永昌亦是显赫一时,童百溪权倾朝野的势力,让很多高官都望而兴叹。我想起远走的苏天博,叶文莫,刘子谦,还有如今摸不透心思的晴暖,心中生起了一阵悲凉。 童梦蝶莞尔,“戚璟萱,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难道一直都不奇怪,陛下为什么不让你知道一丁点儿朝堂上的事情?” 我把玩着姜卓惯用的一支笔,笔杆上有他的味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陛下做事情,还容不得你我来置喙吧?何况老太医交代我要安生养胎,他自然不会让我知道这些琐事。” 童梦蝶兀自在殿内的椅子上坐下,一向高高扬起的下巴斜向我,“我就奇怪了,和国的明皇教养了你十年,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何以如今你母仪天下,得尽君王宠爱,却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心猛地一抖,侧头看向她。她究竟想要说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聂明烨?难道她要说的事情跟聂明烨有关?我心下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次被石头抓回来的人,没那么简单。 她果然问道,“王妃,难道你都不好奇,这次被神将军抓回来的人,是谁吗?”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心突然绞在了一起。理智告诉我,一定要保持冷静,也许这是个陷阱,是他们想要引我跟姜卓误会的圈套。可童梦蝶的表情实在是滴水不漏,她越是不经意,我心中的火燃烧得越旺,无法再保持冷静。是聂明烨被抓回来了吗?石头怎么能把和国的皇帝这样秘密押解进都?姜卓不管吗? “我今天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刚好从爷爷那里得知了……”童梦蝶故意停顿了一下。 “得知什么,你快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干涩,只因为那个人的名字能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心防。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向脑门,眼睛盯着她的红唇,瞪得眼眶都生疼。 童梦蝶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微扬的嘴角让脸上的笑意更深,“实话告诉你,抓回来的人是和国的聂明……” “童妃娘娘,您想做什么!”阿仕自门外匆匆地奔进来,站到童梦蝶的面前,温柔的声音抖地变得凛冽,“皇上已经下令不许您踏进逐日宫一步,您想要抗旨吗?!” 童梦蝶没有理她,只是望着我,倩笑道,“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想知道现在就去天牢,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阿仕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把话都说完,而后施施然地起身,缓缓地向外走去,边走边说,“如若那十年,曾在你的心中,留下过一星半点的痕迹,那么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袖手旁观。我只是来告知你实情,去不去都由你自己决定。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因为他怕你心中的选择,怕你面对关于那个人的事的时候,会无条件地倒戈。他太爱你,所以禁不起这样的残忍。”话音刚落,她残留的衣摆在视野中拖出了最后一道银白,空气中还留有她身上清淡的香。 阿仕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凝固、灰暗,她紧张地盯着我,双手缓缓地攥紧了衣摆。姜卓和聂明烨轮番在我心中交替,就像日升月落一样。我应该怎么做?童梦蝶既然亲自来告诉我,就说明她很肯定地知道牢中关押的是什么人。虽然此生我们再也回不去,但只要想到心中曾经的那棵结满果实的大树,想起他微笑的神态,走路的姿态,我的头就胀痛难耐。纵使他曾经说过不爱我,仍然是我的恩师,是教养我长大的人,这份情,此生是我欠了他。 “王妃……”阿仕走到我身边,扶住我。 “阿仕,你们都知道是吗?所有人都在瞒我。夏夏叫你不要告诉我,也不能让任何人告诉我的,是吗?”我无力地问。 阿仕是个不会说谎的姑娘,她的手在我臂弯上僵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我猛地抓住阿仕的手,大声说,“我要去天牢,你马上带我去天牢!!” 阿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恳切地说,“王妃,抓回来的那个人不是明皇。这件事情您千万不要插手,因为童太师和陛下现在都在天牢,商量怎么处置那个人。夏夏姐曾让奴婢给他送过食物,他也交代说千万不能让你涉险!” 我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如果我不去,陛下就准备牺牲他了?” “这是没有办法……王妃!王妃!” 我扶着肚子,疾走在夜幕下的宫路上。因为夜已经很深,所以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因为体力消耗的原因,所有的草木在我眼里都变成了幢幢黑影,模糊了视线,我的身后都是凌乱的脚步声。阿仕一直在大声地叫我,灯火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的心中都是一个意念,不能让他牺牲,救不回严庆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遗憾,而这个人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也有十年的情分,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成为昊天朝堂争斗的牺牲者! 守备兵很快地围了上来,把我包围在正中间,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喊道,“王妃,请回!” “全部给我让开!挡我者死!”我怒吼了一声,他们却仍坚定地跪在我的身边。 “王妃,今天您想要离开,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拦不住您,我们也是死!” 我环顾他们冷漠而又忠诚的脸,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今天能够这么镇定地阻扰我,是因为关在那里的那个人与你们没有关系!那个人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他即将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有可能客死他乡,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今天若是你们并肩的战友,若是你们的亲人关在那里,生死未卜,你们还能这么冷静吗?!” 听了我的话,他们纷纷地低下头,身体依然没有动。 我沉声说,“若今夜到不了天牢,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们的陛下!” 闻言,他们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阿仕。阿仕凄然地看了我一眼,虽然她随我的时间不长,但也很清楚我的脾气。终于,她开口喊道,“都让开,让王妃过去!” 身体上的疲累永远比不过心中的焦虑,阿仕扶着我,尽可能快地赶到天牢入口。入口的守卫被身手灵敏的阿仕轻松地制伏,我急不可耐地扶着潮湿的岩壁尽可能小心地往下走。那股熟悉的腐糜之味让我的胃翻江倒海。黑暗的底层不时传来鞭笞声,一声一声,仿佛都抽打在我的心上,让我心痛难当。 昏黄的火光渐渐地明亮了视野,我看到被绑在木桩上的男人,披散着头,壮实的身躯上满是赤红的鞭痕。阿仕抿了抿唇。我看清那浓黑的眉毛和闪亮的眼睛,脸上还有些桀骜不驯,他厚沉的男性嗓音已非当年,“随便你们罗列什么罪名,打不过神将军本王也认了,但所谓杀人越货的勾当,本王绝不会承认!” 童百溪的眼睛凌厉地看了他一下,“和国与昊天素来交好,但交好归交好,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之事,纵使你是定王,也不能幸免。” 我能看到姜卓绷直的背影和隐在黑暗中的侧脸,定王是明皇唯一的弟弟,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聂明烨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一定知道,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放任事情继续生? 姜卓挥退了举鞭的大汉,淡淡地看了一眼童百溪,“孤认为此事尚有疑点,太师不宜操之过急。” 童百溪微欠了欠身回到,“陛下,龙溪历来匪盗横行,龙溪知府和提督为维护社稷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而今他们无辜被屠,若我们不处置元凶,对于亡者的亲属和满朝文武,是否无法交代?”他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郎中令和几位官员连声应和。姜卓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连忙胆怯地低头,不敢再出声响。 聂明磬冷笑了一声,“童百溪,本王忽然现你很像一个人,就是我国的李国公李富,知道李国公的下场是什么吗?家破人亡!本王劝你,一把年纪了不要玩弄什么权术,乖乖地养老才是。” 童百溪被气得不轻,给站在一旁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就端起身边的碗,猛灌一口,尽数喷在了聂明磬的身上。那是盐水,触碰到伤口会有刺骨的疼痛,聂明磬冷哼一声,扬起笑脸,“老家伙,我的皇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么急着让我死,就是想挑起两国的战争!我甚至要怀疑,这次的纷争,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给我打!” 我终于踏到了平地,扬声喊道,“住手!” 于是狭小空间里的人,目光瞬时都射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12点左右,还有一更。 神秘囚徒(下) “叩见王妃。”所有人都向我下跪,姜卓猛地转过身来,满脸的震惊。 阿仕扶着我走到刑架的前面,我凝望着眼前的人,心中一下翻滚过很多的情绪,“明磬。”仅仅两个字,几乎要让我痛哭出声。 他的目光胶着在我脸上,神采飞扬的脸,还留有儿时的很多东西,天真的笑脸,干净的眼眸,还有那一声饱含感情的呼唤。当他唤我“小萱”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秀美的丽都,我在聂府的花园里和他一起爬树,一起扯掉侍女们绮丽的腰带,一起上课读书。时光过得那么快,记忆埋得那么深,仿佛这一年多的时光,已经将很多东西拉远,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尽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哽咽着问,“被你哥知道,会多担心。” “小萱,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信吗?我总感觉有人把我跟龙溪的官兵牵着鼻子走,我每次跟他们起冲突的时候,双方好像都有血海深仇,可明明每次……”他看了姜卓一眼,止住了要说下去的话。 龙溪府的知府和提督我知道,都是兢兢业业的好官。自从龙溪的匪盗被湛虏荡平,龙溪府也开始渐渐地走向繁荣。先前时有听说龙溪府与和国的边兵生冲突,但没有想到聂明磬也牵涉其中。石头不会无缘无故就把他抓回来。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或者根本就在计划外的东西。 “阿宝,马上回去!”姜卓走到我的身后,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揽进了怀里。聂明磬看着我们,眉头皱在一块,忽而,他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肚子上,瞳孔放大,“小萱,你……”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以证实他未出口的疑问,但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失望之色。 “卓……”我恳切地望着姜卓,姜卓皱着眉头看我,抓着我的手臂收紧,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我能读懂,可我的心放不下,童百溪是猛虎,随时有可能做出对聂明磬不利的事情,把他放在这里一刻,我都不会安心。 童百溪忽然喊道,“来人,上大刑!直到犯人招供为止!” “不能用刑!”我拼命地挣脱开姜卓,冲到童百溪的面前,童百溪连忙躬身后退,“王妃,他杀了龙溪的知府和提督,您知道的……” “你亲眼看到了?”我皱眉打断他的话。 童百溪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黑暗愈浓,“臣并未亲眼所见,但是,湛将军派人把他押解进都,您难道怀疑天朝的神将军?” 我逼近一步,“湛将军有口令?把定王押解进京的人在哪里?我与他当堂对峙!定王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就算龙溪的知府和提督死于他的手下,也必然是事出有因!” 童百溪颇不以为然,也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侧头用一个眼神示意行刑的壮汉,壮汉立刻上前。“今天谁都不准动他,否则,杀无赦!”我转身瞪向大汉,大汉一愣,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王妃休要阻扰大事!” 姜卓看了我一眼,抢先说道,“孤说过事情尚有疑点,太师便不要再咄咄逼人了。和国是大国,并不是像东部小国一样需要昊天的帮扶。相反,若善于打战的明皇举兵犯边,对天朝并不是什么好事。” 官员之中无人敢再言,默默地退到童百溪的身后。老家伙本来牢牢地掌握着全局,我一来,他似乎失掉了先机。 “王。”他仍没有死心。 但姜卓的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不顾他的劝阻,把聂明磬先行收进了天牢。最后,姜卓吩咐了言默一番,言默先行离去,我被他强行抱出了阴暗潮湿的天牢,一路上他疾行如风,冷着脸,好像很生气。我心里是极怕他火的,可自知做了错事,便乖乖地不说话。 我们很快地回到了逐日宫,阿仕跪在殿上等待处罚,他把我放在地上,负手走到了书桌旁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都吓了一跳。 “王妃有孕在身,还请陛下处罚奴婢就好。”阿仕俯身磕了个头。 我忙说,“要罚就罚我,跟阿仕没有关系!” “戚璟萱!”他几步走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手腕恼火地喊道,“你真以为我不舍得罚你了是不是?!我非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反省一下不可!” 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眼冒金星,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不能放着聂明磬不管,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什么打算,因为你都不告诉我。可无论你跟泥鳅在谋划什么,我都不能袖手旁观!你要罚我,我也不后悔!” “你!”他扬起手,我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他怀里。 “阿宝!”他一惊,连忙抱住我,脸上的怒火烟消云散,“快告诉我哪里不舒服?阿仕,马上去把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全部招来!”阿仕一边应着声,一边匆匆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紧张的神色,我放下心来,虚弱地笑道,“你不生气了?” 他把我抱回寝殿,小心地安放在床榻上,叹了口气,“阿宝,你不是小孩子了。我要保护你和宝宝,就必须做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是你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卓,童百溪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他有些讶异,但随即说道,“其实王朝大战之后,童百溪像一股隐形的力量,制衡着五部卿,而泥鳅是牵制他的唯一力量。父王留下的老臣,大都奉行着古训,我也曾几次想要革新,都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泥鳅这才想到要在朝堂注入新血。童百溪肯妥协,也是因为他对童梦蝶有期望。但你是他算不到的那个意外,如若你是寻常的女子,他会无所顾忌地用各种方法打压你,但幸好你是阿七的女儿,阿七在军中的威望很高,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摸着他的脸说,“他不敢动我,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对不对?” “是,我爱你,用我的全部爱着你。阿宝,有了宝宝之后我才知道,你在我的心中,早已经重过了山河。”他尽在咫尺的脸,像一块吸附力极强的磁石,我吻上他的嘴唇,缠上他的舌齿,恨不得把他口中的一切都裹挟入腹,“我爱你,我也爱你。” 我好想告诉你,其实我的梦中一直有一匹长着翅膀的马儿。那一年你把你的手伸向我,带我离开梦碎之地,我在你的马背上感觉到了飞翔的快意。那一次我远行归来,你带我俯瞰王城的壮伟,你牵起我的手的时候,山野中的精灵仿佛坐在我们的身边爱慕地看着你。于是从此,有一双洁白的翅膀落在我的胸怀里,我双手捧着心愿,你的爱做翼。 我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问,“卓,要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他轻抚我的背,细碎的吻落在我的耳畔,“会。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他已经察觉了我的心意,因为我的心事从来瞒不了他。他有一双能读懂我的眼睛。可他没有点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让太医给我会诊开药,喂我吃点心,然后陪我安睡。 黎明之前,我摸索着夜的影,来到了天牢的入口。原以为会遇到阻拦的守卫,却没有想到入口处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我安抚着自己狂乱的心跳,自壁上取了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底层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的动响,我连忙回过头去。 阿仕接过了我手中的火把,在前面带路。 我有些感动,叫道,“阿仕。” 阿仕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轻柔,“殿下把奴婢送过来的时候,奴婢就下了保证,不论您做什么,奴婢都要跟随着您。” 偌大的天牢,空荡荡的,好似没有一人。我跟阿仕都很诧异,竟然寻不到一个值夜的官兵。放钥匙的铜环就挂在墙壁上,阿仕取了下来,走到关押聂明磬的牢房前。 聂明磬听到脚步声,迅地转过身来,看是我们,颇为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阿仕迅地打开天牢的大门,把他放了出来。 “定王,此地不宜久留,请离开。”阿仕忽然握住聂明磬的手,聂明磬深看她一眼,本欲出口的疑问全数吞回了肚里,“他让你来的?” 阿仕点头,“奴婢先代为谢谢您。” 我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只是催促着他们快些离开。阿仕对王宫早已了若指掌,所以一起走到了沁湖旁边,我就让她带着聂明磬先走,我则独自返回逐日宫。 聂明磬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若不是当下的情况,我真的很想与他畅谈几夜,可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我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察看周围的情况,“不要再耽搁了,若你及时赶回,也许能挽回两国的误会。” “小萱,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幸福吗?跟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一样。” 我轻笑,“明磬,我早已经不是小丫头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很幸福。” 阿仕终于把他拉走,他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路的尽头。我转身,惊见泥鳅自月色下缓缓踱步出来,侧头望了眼他们消失的方向,问道,“走了?” 我原还担心他是来拦截的,听了他的话便放下心来,“走了。” “如此,那我便把天牢的守卫派回去。”泥鳅懒懒地看我一眼。我一惊,天牢的守卫是他撤走的?但随即反应过来,忙拉住他,“不要告诉他好不好?我怕他生气。” 泥鳅轻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下决心做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认为如果没有他的肯,我能有多大的权利把天牢撤空到没有一个人守备?他不让我现身,可我偏要在你面前出现。他为你做的事情太多,不为你所知的也太多,我不想要加上这一件。”说完,泥鳅甩着袖子就往前走,我怎么叫也叫不住他。 冲突 让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聂明烨率领和国的士兵逼到了无冶县的城下,王鹏紧急上书乞恳对策。聂明烨极善于用兵,他虽然没有正式地打过战,可他在西地的那几年,追击流寇,荡扫匪盗,事迹繁众。而且恰恰是因为不明白他真正的实力,天朝在没有神将军的前提下,不敢擅自派出兵将。 我祈愿聂明磬尽早回到和国,解除两国的误会,因为拔剑相向的场面,谁都不愿意看到。 姜卓因为我的身体和国事双重煎熬,咳嗽的旧疾慢慢有反复的势头,胃口也差了很多。终于有一天,昏在了沁湖边,被言默他们紧急地送了回来。我再不让他上朝。 大山将崩,朝中的局势也越来越扑朔迷离。 泥鳅每日都来逐日宫,每次都累得说不出话。他精致的娃娃脸就像揉在一起的面团块儿,说不出的滑稽和古怪。可只要见到姜卓,他的脸就会挂起惯常的笑容,一派轻松地对着姜卓说说笑笑,对此我很是感动。 冬天的寒气已经渐渐散去,春日的盎然从沾着暖意的花枝上显露。阿仕每天都会在寝殿里面换一束鲜花,这一阵子我跟姜卓的身体都不好,着实忙坏了他们这些人。我开始强迫自己吃各类的东西,喝各类的补药,只要是太医交代的事情,都一丝不苟地做。虽然还是经常无力,但好歹调养见效,已经能够处理点事情。 姜卓难得有大把的时间睡觉,此刻他侧身躺在床上,许是要下雨,天气有点闷热,我拧了手帕轻轻地给他擦汗。他英俊的五官,在稀薄的日光中柔和地舒展,浓厚却并不杂乱的眉形,长长的睫毛,高高凸起的鼻梁骨。我的食指从他的鼻脊上滑过,停在了他的嘴唇上。窗外飘进的柳絮黏在他的嘴唇上,我用拇指擦了擦,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于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那片深海里面。 “阿宝,你在做什么?”他抓着我还放在他唇边的手,先印上一个吻。 “吵到你了?”我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虽然很想让你多睡,可是忍不住想要多听你说说话,卓,我是不是很贪心?”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睛看向窗外。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现是树上的鸟窝,大鸟正在喂食小鸟,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好不欢快。他的内心也是向往的吧,向往着广阔的天地,向往着夜朝夕一样的自由和潇洒,可是他此生被禁锢在王宫这座牢笼之中,心想要翱翔,却身不由己。若是没有泥鳅石头,没有我,他的人生该将哪般? “不贪心。”他坐了起来,笑道,“阿宝粘我,说明心里有我。来,为夫这就与夫人说话。” “你不睡了?”我探手试他额头的温度,大概手有些冰凉,他的眉毛轻蹙,双手捂着我的手,歉然到,“本该是我照顾你,却累到你了。” 手上的温度似乎能传达到心里,我的心顷刻涨热,满满的,却板起脸说,“夫君此言太过见外,为妻的要不高兴了。罚你亲我一下,以后再不许这样说。”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低头吻我,“能娶到你,无论是至高君王亦或是寻常百姓,都是一生的福气。我姜卓,何其有幸。”我本想湿润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可我们都太渴望彼此,一不小心皆已情动,一阵癫狂之后,已是双双倒在床上,衣衫不整,丝凌乱。 我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意乱情迷的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于现在的我,能看到他这样的一面,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独断专宠又如何?这是我的男人,只属于我。都说天家无长爱,圣宠不经久,我们,就是要终止这句话的先行者。 “阿宝,你后悔吗?”他拥着我,一下一下地亲吻我的脸颊,“后悔嫁给我,从此再也没有了自由。”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身上除了檀香,还有淡淡的药香,甚是好闻。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使劲地嗅了嗅,爱极了这股香气。头顶上传来他凝重的声音,“若有一日,我不得不与明皇兵戎相见,你会否恨我?” 我的身体一僵,没料到这个我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被他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他是了解我的,他对我的了解和掌握,丝毫不输给与我朝夕十年的聂明烨。正是因为了解,他也更加地不确定,在两国的局势剑拔弩张的今天,我心里的天枰到底倾向哪一边。也许这种倾向对国家没有影响,但却能大大地影响此刻躺在我身边的男人。 我问,“卓,《江城子》还记得吗?” 他点头应道,“记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你对庄王后,是不是也是这样?她不是你爱的女人,但她是你敬重的女人。哪怕你再爱我,你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对不对?” 他缄默不语,似乎正在沉思。我抚着他衣襟上的花纹,密实的线条有顺滑的触感。半晌,他与我五指交握,置于他的怀中,“不论爱与不爱,明皇在你心里,如同星月,永不低落。阿宝,我不想叫你为难。不论是作为君王,还是作为你的男人。你明白吗?” 我扯着他的袖子说,“卓,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他在我心里如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天上人间。我要你记住,你才是我心中高耸的日月,我爱你,胜过了这世间的一切。”我搂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他,想要把心意从亲密接触的唇齿间传达给他。他扶着我的腰肢,伸手按着我的后脑,忘情地与我痴缠,我们都很清楚,自己是独属于彼此的。 末了,他轻叹一声,脸上带着不满足的表情,“阿宝,我想你,十个月真的很长,为夫快要内伤了。” 我嗔怒地轻推了他一下,拍了拍肚子,“宝宝,你爹吃你醋了。他嫌你在娘的肚子里呆的时间太长。” 他的大手覆在我的肚子上,轻摸了摸,怨道,“坏宝宝。” 正是好景。一霎好风生翠幕,春日疏雨滴圆荷。 真儿在秋水宫专注地种着荷花。我去秋水宫看她的时候,叶妃与我说了许多。“这个孩子也是痴,永昌令说只有她种出了火红的荷花,他们之间才有冰释的可能。王妃帮臣妾劝劝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握了握叶妃的手,走向那个蹲在荷塘边痴望的身影。她还没有长全,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可晴暖就像埋在她心里的莲子,悄悄有了芽。我抚摸着她的头,唤她,“真儿。” 她的大眼睛和轮廓酷似姜卓,只是她跟姜小鱼一样,眼睛虽然透着蓝光,却不是纯粹的蓝。“姐姐,荷花会有红色吗?我不想他不理我。以前碰到他的时候,是我错了,可是再见到他,我本来想告诉他我知错了,我会改,可他却讨厌我了……”她的眼眶很红,似乎这池塘里的水都灌入了她的眼睛,“年会的时候,我是偷偷跟着去的。我没有想到他喜欢的人是你……如若是你,真儿是比不过的……但是做朋友都不可以吗?” 我问,“真儿,你喜欢他什么?” 真儿摇了摇头,“说不上来的。姐姐,你爱父王的,对吧?哪怕父王伤了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还是会爱他的,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真儿又说,“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明明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可脊梁挺得很直,笑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会跟着舒畅。姐姐,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父王会处置他的,对不对?” 我看着荷塘中努力萌芽展叶的翠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晴暖也是我心中的伤,几次在王宫中远远看见他的背影,那已经有男人般担当的轮廓,行走的却是与我和我们相背的方向。我一直以为他会长成一棵苍松,成为姜卓的得力之臣,追随着泥鳅革新的脚步,带来朝堂上真正意义的新生力量。可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寒。 “真儿,若是他危及到你父王和江山社稷,我绝不手软。” 真儿张着嘴巴望着我,脸上还有些懵懂,但她伸手握住我,“姐姐,我知道的。如真有那一天,也是他咎由自取了。” 叶妃送我出秋水宫,阿仕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叶思璇是个安静淡雅的女子,许是在先王后身边教养多年,我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很多庄王后的影子。姜卓会把后宫交给她,也有庄王后的原因吧。阿仕扶着我向外走,她俯身在后面行礼,直到我在长路的尽头拐弯,还能从眼角看到那抹淡淡的身影。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情敌。因为无欲则刚。 午后的时光最是晴好,姜卓刚睡下,言默就跑来说,内史和太常再次求见。我不想打扰正在熟睡的他,就亲自走到前殿,接见二人。太常是来找我的,昊天大典因为工程量太过繁杂巨大,才刚开了个头,修订出总纲,文部的众人皆已难敌巨大的压力和疲劳,纷纷累倒。我下令暂停修订,在寻到更好的方法以前,众人先行休息。 内史是来找姜卓的。近来各府上报,无法妥善安置老弱孤幼,因为局势的紧张和冬天的寒冷,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老者曝尸街头的惨景。户部已经竭力处理,但难抵纷至沓来的奏呈和毫无头绪的处理方法,不得不上禀姜卓。 “内史何不借鉴无冶之政?” 内史一怔,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接管无冶之时,无冶已经不足五十户,但有青壮年之家,便领养一个孤幼。实在不能分派的,便由官府出资组建庭院,集中安置,尚能劳作者,平常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补贴花费。此外,加大对遗弃婴儿和不赡养老者的处罚,罚金并入专门的款项中,用以维护孤幼。” 内史起初漫不经心地听着,而后迅地拿出纸笔,边听边认真地记,我把治理无冶的很多心得,以及王鹏和杨顶天新创的一些方法仔细说与他听,最后,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计较。 告辞的时候,他的眼中终于收起了那抹若有似无的轻蔑,“臣今日收益良多。一方土地,亦是需要用心经营,臣收回往日在朝堂上,说地方官员不能在朝言事的谬论。若有机会,臣必定去无冶学习,见一见这昊天明珠,还有名动朝堂的观月书院。” 我笑着点头,用目光送他离去。 我刚伸了个懒腰,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的阿宝若是男子,必定也是文武双全,名满天下的将相之才。” 我迅回头,看见他站在我的身后看我,午后的日光投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一片,好不耀眼。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走过去,低头拉着他的手说,“我看你在睡觉,就没有吵你。我做的对吗?” 他眉毛一扬,反握住我,“当初你治理无冶之时,行事何尝问过我?这会儿怎么没自信了?难道说,我的阿宝从小鹰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丝雀儿?” 我扑进他怀里打他,他笑着抱住我,我嗔道,“明明就是我傻乎乎的把治理无冶的事情都写在信上告诉你了,你还在装!以前我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在你面前,怎么敢班门弄斧?你快告诉我嘛!” 他把我抱了起来,转了两圈,我又是惊又是喜,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言默紧张地随在一旁,生怕我们俩有个闪失。阿仕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手中的盘子差点打翻。 “阿宝,你随我去无冶。”他把我放了下来,喘着气说。 “我们要去无冶?” 姜卓点头,接过言默递上来的帕子,先是给我擦了擦脸,“和国的事情先要解决,而且,有人正等着我离都。我不放心把你留下,所以,要累你长途跋涉了。” “又说这种话!”我掐他的手臂,他的眼中满是让我的心烫的东西,“我不是跟夫人见外,是真的心疼你和宝宝。但这一步,又不得不走。” 他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看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颇像以前聂明烨教的,决胜千里的气势。他是王,是天朝的王,是万民百官的王,也是我心中的王。王,是站在最高,看的最远的人。他,无愧于无上苍王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继续放送,敬请期待。 启程 姜卓只带了泥鳅和我去无冶,而姜小鱼,湛锋,应人杰,苏丽秀都被留在了永昌。他把朝堂上一些简单的政务都交给我,吩咐阿仕盯着时辰,不要让我太累,自己则与泥鳅每日每日地详谈。我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仍然不知道他打算如何着手。毕竟千年的大树,就算砍倒,也需要狠下番功夫。 临行前,姜卓把姜小鱼叫到逐日宫,我本来想要让他们父子单独说话,姜卓却拉着我,不让我走。 姜卓说,“王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不知道为父可有记错?” 姜小鱼淡然的脸起了一丝变化,恭敬道,“劳烦父王挂心了。” “不是孤挂心,是你这孩子太过于坚持,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还记得你母后去的那天,你抱着孤哭吗?你怨自己生在帝王家,还说若不是王后,你的母后不会这么早故去。” 姜小鱼低下头,“记得的。这些年都是父王教养儿臣长大,儿臣只恨自己无能,未能帮父王分忧解难,累父王抱恙,儿臣……”姜小鱼摇了摇头,一下子跪在地上,“儿臣不配当您的儿子,对不起母亲临终的嘱托!” 姜卓连忙俯身扶他,“王儿这是做什么?” “父王,您前去无冶,是上上之策,请不要担心儿臣。若连这点风雨都承担不了,儿臣就再无颜面对您!” 姜卓蹲在他面前,伸手置于他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湛锋听凭你的调遣,永昌之内的任何人,你有杀伐大权。你答应……爹,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姜小鱼的眼眶已经红透,他紧紧抓着姜卓的手臂,身体都在抖。言默把我放起来的河清剑捧了出来,姜卓亲手交到了姜小鱼的手里,“河清海晏,意寓四海升平。国家若不能安平,就无进步和强盛可言。而今,是王室不能退让的时候。”姜小鱼握着剑,重重地点头,脸上的表情肃穆了起来,“父王……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哪怕是粉身……” 姜卓猛地把他抱进怀里,沉声道,“你母后一生从未求过我任何事,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我决不让你有事。小鱼,你是最让爹骄傲的儿子,很快我们就会再见。” “爹……爹!”他紧紧地抱住姜卓,泣不成声。这一声呼唤,许是他儿时惯叫的,但经年累月,他已经习惯仰视他的父亲。人总是随着成长,忘记最初的那些东西,那些最简单、最温暖人心的感情。我终于在那一夜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少年,没有心计城府,没有老成持重,只是一个依赖父亲的孩子。 我跟言默都退出了大殿,把空间留给他们。无论我的宝宝将来会让姜卓多么地疼爱,姜小鱼就像庄王后一样,在他的心中稳稳地占着一个位子。对于这点我很明白,但却丝毫不排斥。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湛锋拉着夏夏向这边走过来。夏夏一直往后退,湛锋牢牢地牵着她,最后实在被闹得没办法,打横抱了起来,就往这边疾走。 “王妃!”湛锋看到我,几步走了过来,也顾不上行礼,“臣恳请您把夏夏一并带去无冶!” “我不要,我不走!”夏夏搂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放手,“说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下!” “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湛锋虽然板起脸,口气还是极轻的。 夏夏扭过头来看我,似乎在哀恳我帮她说几句话。我实在不知姜卓他们到底部署了什么,但是既然湛锋如此要求,永昌必然凶险,湛锋的心情和姜卓是一样的。 我拉着夏夏,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言默和湛锋站在一起说话。夏夏的眼眶中都是泪水,此间她知道的内幕反倒要比我多了。我正色道,“戚夏夏,不许哭!” 夏夏马上止了眼泪,凄惶地看着我。 “戚夏夏,你现在是谁?” 夏夏的“戚”字刚了个音,看到我的脸色,马上改成了,“湛锋的妻子。” “当初我去燕塘关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政治你会吗?如果不会,你就算留下来,只是给湛锋增添负担。湛锋有他的使命和任务,他必定是经过一番思虑之后才把你交给我的,如此,你怎么忍心拂逆他的用心良苦?” 夏夏抿着嘴,往湛锋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小姐,我知道了。可是丽秀和人杰怎么办?若是生了什么事情,将来,我们如何向两位公子交代?” 我沉默。这时,远方有两个影子踏着灯火而来。一个眉目飞扬,一个秀美如画,叫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应人杰一身盔甲,手扶着腰上的大刀,笑得飒爽,“夏夏,你就别担心我们了,我是永昌提督,绝对不可以擅离职守的。天博跟我说过,有国才有家。” 丽秀双手交叠于身前,朱红纹花的官袍把她的脸衬得犹如白雪,“文莫离开的时候就说,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我的文莫。所以王妃,夏夏,陛下的安排有陛下的道理,你们不要再担心了。” 我逐一扫试过她们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她们作为破除王朝女子不得为官入仕的践行者,表现了极让人佩服的胸襟和气度。本来因为离别在即而笼罩在心头的忧伤突然就一扫而空,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也要与她们一样,泰然处之。我不仅仅是姜卓的妻子,也是国家的王妃,是共享王权的统治者,不能懦弱与退缩。 少年握着剑,步出逐日宫。他的脸上还湿漉漉的,但目光异常坚定。还是那股淡淡的月桂香气。他也有笨拙爱娇的时候,也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那一面,只属于他的父亲。姜小鱼对姜卓的感情一定很深,至少在我看来,他渴望做好每一件事情以期得到父亲的赞扬,渴望努力上进而后能够更加靠近他的父亲。他一直仰望着姜卓,渐渐地忘记了,他不仅仅是臣,还是一个儿子,他们之间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你,要小心。”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掠过我的耳畔。 我笑道,“有他在,你就放心吧。”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大步向前方走去。 启程的那日天气很好,童百溪带领着百官出城送我们。姜卓没有带走永昌的一兵一卒,反倒是用了最华丽的马车和最排场的仪仗,引得永昌城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我先坐进宽敞的马车,阿仕和夏夏随后跟了上来。姜卓还站在马车后面与百官说话。阿仕的眼睛有点红,估计是早上去见了阿碧的缘故,夏夏不时地撩开车帘往后看,我知道湛锋就站在百官之中。这一趟下来,没有分离的人,只剩下我跟姜卓,我抱着手炉,心想,若是今天,换了我不能跟姜卓同行,只怕还不知道怎么哭闹呢。 “臣等恭送陛下!”我听到百官下跪的声音,不久,姜卓就掀了车帘上来。泥鳅和言默坐在马车外头,马车和队伍开始缓缓地移动。 “夏夏,孤听湛锋说,你抱着他哭了一夜?”他在我身边坐下,笑着看向夏夏。夏夏顿时大窘,叫道,“他胡说的!我才没有!” 姜卓低头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说,“夏夏,不要紧。你家小姐比你还不济,哭鼻子是经常的事情。” 阿仕和夏夏相视而笑,我拍打他的手背,怒道,“我什么时候哭了?什么时候?!” “好,你没哭。”姜卓愉快地看向前方,“为夫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长廊那次,沁湖那次,无冶那几次,全都不是真的。” 若不是夏夏和阿仕在场,我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看他一副满满自在的样子,我就生气。这个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我倒进他的怀里,趁机拧他,“看你还敢说!四处毁我名誉!” 他顺势抱我入怀,轻道,“不敢不敢,夫人最大。”而后伸手把我头上的簪子插好,“阿宝,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是什么!”我来了兴致,抓着他问。他的脸瞬时变得高深莫测,点了点我的鼻尖说,“到无冶你就知道了。” “不行,现在就说,到无冶还要好几天呢!”我不依不饶,腻在他的怀里撒娇。 夏夏狠狠地咳嗽了两声,阿仕在一旁捂着嘴笑。我扭头说,“戚夏夏,你着凉了?陛下把太医带着呢,呆会给你看看。”夏夏打趣道,“小姐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记得以前小姐曾说,啊,我最不喜欢那个蓝眼睛的将军了。阿仕啊,你不知道,小姐以前连跟陛下共乘一骑都不愿呢。” 阿仕配合地睁大眼睛,“真的?” 夏夏猛点头,“当然是真的,小姐刚从西地返回的那会儿,谱儿可大着呢,陛下没少吃她苦头。可你看这会儿,粘得不行,巴不得长到陛下身上去。” “湛门戚氏!你给我注意一点!”我开始龇牙咧嘴。 “噗……”坐在马车外头的泥鳅好像正在喝水,一口气全喷了。姜卓随之大笑了起来。 永昌之变 马车到达无冶的那一天,阳光明媚,空气中都是草木花树的自然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王鹏和杨顶天率部众在无冶县城外迎接,我在匍匐的人潮里面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脸。跪在四周的百姓不停地跪拜,高喊着万岁,官兵们怎么都拦不住势头猛劲的人潮,最后只能退守在我和姜卓身边。 日光照在修缮一新的城门之上,“无冶”两个大字闪耀着金光。站在城楼上的官兵挥舞着青龙旗,举着长矛向姜卓致敬。 我们被众人簇拥进了无冶县城,夹道跪拜的百姓更为壮观。他们齐声高喊着万岁,最后不知谁大叫了一声,“为官当学无冶县!是县令大人回来了!”人群霎时沸腾了起来,远远近近的呼喊声变得出离的一致,“锦绣王妃!锦绣王妃!” 姜卓牵着我的手,贴在我耳边说,“想不到在无冶,阿宝的声望远远地高于为夫。” 我向他们挥手致意,然后握紧他的手,“夫君这话听起来,着实很酸。” 我领姜卓看了很多的地方,他原先只在信里面看到过,此刻眼见,显得尤为雀跃。八宝楼,四仙楼,还有观月书院。酒楼上的围栏堆满了人,不时有人把鲜花投向我们。书院里的夫子,学生都跪在门口,其中蓝色学服的女学子们尤其地显眼。我们在王鹏的带领下,一齐参观了更加完善的明珠堰,几个曾经一起治水的老人家,如今都已入官籍,享受俸禄,见到我都显得很激动,围在我的身边不肯离去。 我走到严庆的碑前点了香,放了鲜花。严大娘被几个小辈搀扶过来,老泪纵横。但她对着我鞠了个躬,脸上都是笑。 因为我有些疲乏,姜卓就让马车载我们回县衙。马车外闹哄哄的,不时有闻风而来的百姓跪在官兵们的拦截之外,要求见我一面,但都被王鹏他们拦住,“王妃身子不便,乡亲们的好意,我们一定代为转达。”纵使是这样,外面的喊声依旧热烈,突然之间,似乎起了骚乱。 王鹏跑到车窗边,低声禀报,“王妃,有一个老人家跟了一路,说要亲手交给您一样东西,您看……” 姜卓要开口说话,我轻按住他的嘴,起身掀开车帘。几个官兵把一个白苍苍的老奶奶扶到马车前,她步履蹒跚,口中只剩几颗稀稀落落的牙,还要给我下跪行礼。我忙叫王鹏帮我扶住她,“老人家,您有东西交给我,托给县令大人就好了,这么辛苦跟着马车,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老人家慈祥地笑,伸手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面掏出了一个红红的小布包,双手捧给我。她好像不会说话,只是笑,转头求助地看向身边的官兵。那个官兵连忙解释说,“王妃,这是我们这里那个最灵的送子观音庙里的平安包,一定是这位奶奶为您求的,祈愿您将来生育之时,母子平安。” 我从她苍老的手掌里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平安包,眼眶有些热。老人家摸了摸我的手背,就缓缓地退到一边,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王鹏,你知道那个老人家是谁吗?”我问站在马车旁边的王鹏。 王鹏低头道,“大人在任的时候,建的那个小院子,现在住了二十人,老奶奶是其中之一。她生了十个子女,无人愿意养她,因为大人她才有了家和亲人。” “你们后来还有建新的孤幼院吗?” “有的。周边不用的民房都被微臣和县丞并入,有的百姓自愿捐出了一部分屋子,现在那条街都是孤幼院了。”王鹏忽又摇了摇头,笑道,“不对,无冶人都叫它,幸福街。因为所有人,都是一家人。” 我们还是住在县衙里,住在以前姜卓住的那个屋子。夏夏和阿仕住在一起。虽然无冶的境遇好了,但是县衙跟我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看来王鹏和杨顶天都很清廉。 姜卓坐在书桌后面看书,我侧躺在床上看他。他翻过一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在看什么?” 我连忙下床穿鞋,向他跑过去,“原来你没有在忙啊,我在等你的惊喜啊,为什么没有?”我伸手向他讨,他笑着摇了摇头,把我抱进怀里,“我几时骗过你?心急什么?” “那惊喜呢?”我搂着他的脖子问。 “惊喜说,尚需几日。”他伸手点着我的嘴唇,最后干脆低头吻了下来。相爱的两个人,通常用言语无法表达感情的时候,肢体的亲密会带来大过于语言的甜蜜和满足。以前和聂明烨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少女的心思,现在跟姜卓在一起,则大大的不同。 那是蜜糖水一样的味道,比我吃的任何点心,都香甜。 “哎哟!”身后传来杨顶天的叫喊声,我们俩连忙分开,扭头看过去。只见桌前的地面上,像叠罗汉一样叠着几个人,压在最下面的,可不就是大块头杨顶天。 我笑道,“老杨,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做这偷觑之事了?” “大……王妃。”杨顶天张了张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叫法。我知他喊我大人已经顺口,要他立刻改过来,怕也是有些难。 姜卓朗声笑道,“顶天,王妃的封号是锦绣,不是大。” 杨顶天的脸一红,伸手抓了抓后脑,憨厚地说,“我……臣知道,可是叫大人叫习惯了。乖乖,王榜放出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真是个女娃娃,我还亲手抱过呢!”他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一屋子的人立时大笑起来。 杨顶天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眼,姜卓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连忙收回眼光,嘀咕道,“真的怪好看的,我以前就说,好看的像是女娃娃。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没让他去参加文试,还真是对了。 这个时候,王鹏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一见姜卓就跪禀道,“陛下,刚刚从永昌传来消息,殿下欲入太师府搜查断尘道一事时,被永昌令派人拿下,其后整个永昌被封锁,怕是有变!” 屋内的众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生了何事。 接着,泥鳅步入屋中,手中拿着一封信笺,面色凝重,“另有最新消息,全国各州府全部封城警戒,进入备战状态。” 姜卓问,“全部都是?” 泥鳅摇头,“不是全部,有几个州府尚无明确表态,但情况不容乐观。大大过了臣的预料。” 姜卓沉思了一下,看向王鹏,“无冶县,孤的亲笔信,你可已派人送到明皇那儿?” 王鹏立刻回禀道,“是的,已经派人送去,只是还没有回音。” “你们都先行退下,待今夜孤与陆大人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记住,消息不可外传,民心绝不能乱。”说完,姜卓挥了挥手。 “是!”众人纷纷告退,只剩下泥鳅严肃地站在屋中。他的娃娃脸一旦呈现出极认真的表情,就会有一种正常人所没有的威慑力,银色的眼眸全是锐利之光。此番骤变,算是在意料之外,还是计划之中?姜小鱼为何要突然去搜查太师府?而沈晴暖怎么会刚好把他拿下,还要封锁永昌? 泥鳅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王,巡狩礼是否还要继续赴约?” 姜卓毅然道,“当然。童百溪一定很愿意见到孤被他逼急的样子,他以为牵制住了整个王朝的力量,就能逼迫孤妥协。孤再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的少年了。他勾结断尘道,几次三番造成祸乱一事,绝不能够再姑息!” 泥鳅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永昌我已经派人打探,并叫他们随时传回消息。各州府是否还需要派人前去确认?明皇那边……陛下打算……?” “孤必须亲自去见一趟明皇。” 我握着他的手说,“卓,我陪你一块儿去。他是极爱和平的,绝不会贸然进攻。只要定王安全地回去,我相信兵祸一定可以解决。” 泥鳅皱眉,“定王不是已离去多日?” 姜卓摆了摆手,阻止泥鳅再说下去,然后把我抱了起来,安置在床上,“阿宝,我让夏夏和阿仕来陪你,你先睡。你今天体力消耗太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凉,一会儿我让太医过来看看。” “你答应我,什么事我都与你一起分担。”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笑着点了点头,就和泥鳅一道出去了。 永昌的消息被全力封锁,天都内的人不知晓外头的情况,外面的人探听不到一点的消息,单单从这点上,我非常佩服沈晴暖的手段。王宫众人,永昌提督音讯全无。同时,全国各个州府的军队都在紧急地调动,有向涵谷府包围之势。童百溪经营朝堂多年,此番姜小鱼想要先下手为强,却被沈晴暖洞察了先机,由此逼急了权倾朝野的太师,更是暴露了朝堂中众多官员的立场。 一时之间,风暴不仅仅集中在天都,也集中在无冶,集中在姜卓的身上。这是无上苍王与天朝巨擎之间的巅峰对决。 生查子 大小不一的藏青色帐篷错落于围栏木栅之中,纵横绵延。甲光向日,巡逻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营地内来回往复。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不时地飘来,引得站岗的士兵很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不远处的校场似乎正在点兵,喊声震天,士兵们奔跑的脚步声,厚实有力,撼得大地都有了回响。 我跟姜卓下了马车,站在和国的军营外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前来。 姜卓走到站岗的士兵身边,刚要说话,其中的一个士兵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了几遍了?我们明皇陛下是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想见就见的?想见陛下?没门!真是,都已经第几个了,也不想想军营重地,哪能儿戏的?” 我捂着嘴轻笑了一下,难得看到无上苍王吃闭门羹。姜卓不悦地看了那个士兵一眼,转过头来望我,蹙了蹙眉。 我会意地走到另一个站岗的士兵面前。那个士兵乍一看到我,愣了一下,仔细地思索着,也不说话,倒是刚刚拦着姜卓的那个士兵说话了,“这位夫人好生面熟……” 他们多半是聂府的旧部,有见过我几面,然记忆已经不深。何况我怀孕了之后,胖许多,想必与他们印象中的人更是相去甚远。我拜了拜道,“小哥,能否问一下,明皇如若见不得,那定王呢?” “定王?!”那士兵马上变得愤怒起来,“说起定王,我就来气。明明与天朝一直好好的,天朝的神将军居然把我们的定王殿下抓了去,至今都没有给个交代!要不是天朝太过霸道,我们也不会来打战了!” 照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聂明磬还没有回来?我略一思索,觉得不对。我们在路上行了几日,他本该到了,难道是半路又出了什么差错?我接着问道,“小哥,你们陛下现今何处?” 士兵很自然地回答道,“陛下正在帅帐与众位大人商量公事。陛下日理万机,是没有空见你们这些小民的,快走快走!”士兵说完,就伸手推了我一下。姜卓扶住我,皱着眉头上前,一下子就把士兵的手反拧到背后,痛得他嗷嗷大叫。 姜卓沉声道,“我没有空跟你啰嗦,马上让开!” 那个士兵马上朝四周大喊了起来,“兄弟们,此人要擅闯军营,快把他拿下啊!”他的话音一落,四面的士兵立刻跑了过来,围攻姜卓。我退在人群之外,焦急地看着包围圈中的战况。 只听姜卓轻哼一声,熟练地躲闪着攻击。虽然是赤手空拳,但他身手矫健,那些士兵讨不到一点儿便宜。不断有士兵从包围圈中飞出来,也有士兵原地倒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已经躺着很多哀叫连连的士兵,姜卓依然是安然无恙,冷静地应对着进攻。 “快,快派人通知陈大人!”慌乱中有人大声喊道,立刻有人奔向营地正中的那个帐篷,不一会儿,帐篷那里走出来两个人。 前世,我读李清照的《武陵春》,每每念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之时,就有一种落寞伤怀萦绕在心头。此刻看见那个人负手于众人之中,俊美的五官犹如神铸,那种今夕非昨的慨叹便浓稠得像是药的苦。他是天神的宠儿,是广袤的大地上,最接近风月的男子。士兵们看到他,纷纷原地跪下,以拳抵胸。整个空间只余下一副画面,他缓缓地走过来,越过跪倒在他身下的一众士兵,像是道极光。 我倒退了一步,突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我见惯的便装。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把我们的距离拉得太远。我曾经深深地执着于他还是少年时,那股温柔和煦的气质,以至于他长成以后,我总是缠着他笑给我看。那笑容每每思及,总是能触动最柔软的心底和最纯真的情怀。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不是死生,我们之间的十年,何尝不是茫茫? “苍王,您年少时浴血沙场,莫说这几十人,怕是几百人于您,也不在话下吧。”那声音从深山密林中而来,经过迂回的河道,有流水拍打于岩岸。轻柔地,仿若飞花落入。 四周听闻他话中对姜卓的称呼,响起了一片惊呼。 我控制不住从心头泛起的辛酸,恨不得自己没有站在他的视野之中。因为伪装于他,是最脆弱的筑防。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很坚强,强到能够去忘,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地陪同姜卓前来。可原来这个占据了我少女时代所有幻想的男子,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我恨不得遁地而逃。 姜卓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阿宝……”他轻唤。我伸手抱着他,在他怀里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们相贴的身体是热的,可我放在他腰上的手,却一片冰凉。 “陛下和王妃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聂明烨在姜卓的身后说,“二位请进来吧。” 和国的文官武将,无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的怯弱在姜卓的掌心里化去,心情慢慢地恢复平静。聂明烨请姜卓入帅帐详谈,因为我是女眷,不便参与,便乖乖地呆在帐篷外等待。其间四周窃窃私语,有数道目光凝结在我的身上。我故作轻松地四看,但他们的谈话还是不时地飘入我的耳中。 “这位不是……”一人问道。 “对,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锦绣王妃,同时,也是差点成为了我和国王后的圣雪族少主。”那人的声音有些愤愤然。 “她与陛下不是……?”那人惊诧。 另一个声音咬牙切齿,“是的!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相伴十载。陛下如今悬置中宫,为的就是她!她是陛下心目中的皇后,纵使她为别人生儿育女,陛下也只认定了她!” 说到后来,起先疑惑的人都已经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致的声讨之声。我跟聂明烨的事情,他们只知道表面,大体又被民间以讹传讹地夸大了许多,最后我就成为了负心背信的那一个。但无论过程如何,这样的结果已经注定,所以每每他们投来愤怒的目光,我便坦然地投以一笑。 不一会儿,陈宁远从帐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他径自走到我的面前,低着头说,“皇上说您身体不便,今日郊外风大,还请您多加件衣裳才好。” 我连忙摆了摆手,但还没开口拒绝,陈宁远已经亲手为我把披风披上。他是聂明烨的近臣,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劳他亲自动手,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陈大人,真是劳烦您了。” “您千万不要这样说……”陈宁远接着道,“皇上说,会谈尚需一会儿,若您觉得不适,可以去女眷的偏帐休息片刻。臣带您去。” “不用了陈大人,我在这里站着就好。卓……苍王不能出来太长时间,我们一会儿就要返回了。” 我们说话间,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不足岁的婴孩从我们面前走过。那个婴孩包在黄色的襁褓里面,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舞了舞小手,女人就停了下来。“殿下,你想要什么?”女人看向我,朝我靠近了几步,我听到那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女人在斟酌着称呼,“这位夫人……”陈宁远要纠正她,我却摇了摇头,自她手里接过了孩子。一个小男孩,头密密的,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伸手抱住我的脸,嘴巴里面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很容易就猜到了他是谁。好像……真的好像……连这肤质,都似与他的父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般。 “他叫什么名字?”我有些怅然若失。 陈宁远回答,“殿下的名讳是念宣。” 我的手一抖,险些没抱住他。念宣?念宣……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是我的误会,还是他故意的?既然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为什么没有看到李湘兰?她能同意自己的孩子叫这样的名字么…… 我把孩子递还给女人,女人看到陈宁远跟我讲话时恭敬的态度,慌忙给我行了个礼,几步走远了。 陈宁远默默地返回大帐。左手边的一个武将开始难,“要我说,陛下就不应该跟苍王再商讨什么。有什么好商讨的?陛下把应校尉给了昊天,还亲自去昊天商量通商的事情,我们和国表示了这么大的诚意,昊天居然还是把定王殿下抓了去,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另一个武将说,“就是,弟兄们都不怕打战!我就不信天朝真的是铜墙铁壁!这一会非得让昊天知道,我们和国不是软柿子,没那么好欺负!” 武将本就热血冲动,被他们一说,都群情激昂,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我于哄闹中轻笑一声,对最先说话的那个武将说道,“将军你一定没有真正地打过战。” 他很不服气,一拍胸膛吼道,“王妃休要小看在下!” 我说,“真正会打战的人,是不恋战的。战争,会夺走很多人的生命,会毁掉很多人原本幸福的家庭,大凡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断不会在还能维持和平的境况下,说不怕打战。”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武将颇不以为然,“王妃不懂得战场上的事情,因此说话难免不痛不痒。” 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转向身边的人,问道,“请问可有沙石图?” 行军布阵,犹如与人对弈,大局在胸,复又步步为营。我站在沙石图的一端,他们几个武将站在另一端,眼花缭乱地看着我移兵,防御,出击。我的兵法是聂明烨手把手教的,虽从未真正用于战场之上,但自有章法,足以用来对付蛮夫。 几场下来,他们输得灰头土脸,周围的人无不叫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古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侥幸,打战的关键在于计谋。一个杰出的将领,并不是仅仅有这里,”我伸出双手握成拳,而后点着脑袋说,“还要有这里。” “娘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会打战的女人,服了!”那边的武将一拍桌子,嚷了起来。 姜卓和聂明烨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大帐,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看他们的脸色,应该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纵使还有什么疑问,等聂明磬回来,也会真相大白。 一干武将士兵连忙下跪行礼,我刚想走向姜卓,脑中一阵晕眩,几乎已经站不住脚。 “当心!”两个人同时叫道。而后一个有着梅花香味的怀抱率先接住了我。 那怀抱刻骨地让我心痛,有一瞬,我甚至有些恍惚。那声呼唤,那句约定,那些誓言呼啸而来,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日光清清楚楚地照耀在他的脸上,纯净的黑色瞳仁,没有一丝杂质。我的心在他如水的注视下颤抖了。“萱儿,有没有事?”他着急地问。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慌忙用力地推开他,忙不迭地向姜卓跑去。直到一头撞进了姜卓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情绪才安定了下来。我慌乱的心跳加剧了脑中的晕眩,我只能急急地说,“卓,我难受,好难受。” 他忙在身后说,“顾御医也在此,我马上请他……” “不要不要。我要回去,卓,你带我回去!”我用力拉扯着姜卓的衣袖。话刚说完,再也无力,昏倒在姜卓的怀里。 巡狩礼(一) 《鹊桥仙》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夏日的午后,蝉声明明。窗下的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翠绿的荷叶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飘向远处。我满意地搁下笔,摸了摸下巴得意起来。 “萱儿,你在写什么?”他忽然从门口走进来,带来了一室淡雅的香气。 “呀!”我来不及把宣纸藏起来,只能用袖子挡住,不让他看。 他摇了摇头,摸着我脑袋说,“傻丫头,墨水还没干,袖子会脏的。” “啊!”我连忙把袖子抬了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星星点点的墨印在桃红色的布料上,好不显眼。真是可惜了上好的碧云锦,“洗不掉了呀……”我惋惜地说。 他把我拉到了池塘边,蹲下身小心地为我擦拭袖子上的墨迹。我侧头看了看他倒映在池中的俊美身影,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在淘气!”他抽出一只手拍了下我的额头,“你这小家伙,这是刚做的新衣服吧?回头陈伯又该念我了。” 我捧着肚子大笑。他忽然凝望着我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的小脑袋里面,总是装着让我惊叹的东西。”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喃喃地说,有个人靠近我,那熟悉的气味是姜卓的,“阿宝?” 原来,刚刚的是梦。不,更确切地说,是回忆。 一个老迈而又熟悉的声音说,“陛下,王妃只是在梦呓。”我意识到,那是顾御医。 “原来还是没有醒。”姜卓的口气里透着自责,“怪我太大意了,如今她这般虚弱,如何是好?”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接道,“我也是听顾御医说起才知道。圣雪族人体质特异,血液稀奇,容貌秀美,与怀孕时母体过度的消耗不无关系。可以说,是用母亲的全部来滋养这个孩子。尤其是第一胎,要尤其小心。”听这声音,是他…… “会……怎样?”姜卓的声音有些不稳。 顾御医说道,“这取决于母亲的体质。王妃的身体尚好,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按照圣雪族历来的传统,母体消耗越多,生出来的孩子越为优秀。只是陛下,此后千万注意小心调息,否则生产之时,极容易出现险状。其实也怪老臣愚昧,当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心急取王妃的血救人……多少对王妃的身体有些破坏。” 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顾御医轻咳了咳,“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两位陛下无须过度担忧……” “无论如何要确保她的平安!”两个人同时说道,然后四周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过了不久,有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聂明烨说,“陛下,一切按计划进行,萱儿就拜托给您了。顾御医留在这里,我先行回去,以免事情有变。” 坐在我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似斟酌了半晌,只说,“明皇陛下,谢谢您。” 顾御医又给我仔细地把了把脉,就退下去配药了。姜卓坐回我的身边,伸手轻抚着我的脸,好像在自言自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为什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显露那样的神情?”他低下头来吻我,握着我的手说,“阿宝,无论你们拥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过往,你的现在和将来都只属于我和宝宝。我要你知道,我此生唯一坚决不会退让的,就是你。” 夜风吹起,青罗帐里,他的话语瞬间充斥了我的内心。时光永远是前行的,往昔于我,只是记忆中的一缕。我不会欺骗自己和姜卓,说那个人会退出我的生命。也许偶尔回望之时,我还留有当初的心情。那那些,已经无关于我和姜卓的未来。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阳光普照的白日。我欲抬手遮住有些耀眼的光亮,才现手被姜卓紧握着放于怀中,而他正趴在床边熟睡。“卓……”我的手不禁反握住他的,他的眼睛马上睁开来,“阿宝!”下一刻,我已经在他怀里。 我轻笑,“瞧你,我又不是真的小鹰,不会飞走的。” 他紧紧地抱着我,也不说话。我知道他的想法,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夫君大人不要怕,为妻的红线跟你绑在一起了,跑不掉的。” “红线?”他低头看我,海蓝色的眸子显露着天真的疑惑。 “啊,我知道就好了。”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此间,屋子外面突然起了骚动,数道影子从窗户纸上飞掠过,好像有花盆被踢破,或是夹杂女子的尖叫,一片嘈乱。我好像听到他们在嚷嚷着,谁来了。 “天哪!这不是真的!!”外面传来了夏夏的声音。 我朝外喊了一声,“夏夏!” 夏夏连忙推了门进来,“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跑到我身边,先是匆匆给姜卓行了个礼,然后就拉着我说,“小姐,你不会相信的!你知道谁来了吗?!” “谁?”我等着她说。 “夜朝夕,是夜朝夕来了!”夏夏指着门外大声地喊道。 夜朝夕?!我惊讶得一时反应不过,姜卓已经拿了衣服,帮着夏夏替我穿上。 我的脚步已经尽量平稳,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因为激动而颤抖,当我们在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无冶县门口,看到了夜朝夕时,姜卓的手已经被我握出了红痕。 百姓终于退让到两旁向我们行礼,站在日光中的夜朝夕,依旧是一身白衣。他手持青竹杖,脚穿草鞋,戴着圆边斗笠,若不仔细看,就会忽略他隐在帽檐下的出众的脸庞。那一张俊脸上满是桀骜不驯,他不时冲向他扔花的女子皱眉,伸手轻拂身上的泥灰。 夜朝夕看到我们,几步走了过来,乐道,“啊,终于是赶上了。” “夜朝夕!”我上前几步,想要抱住他,碍于姜卓在身后,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夜朝夕……夜师傅,你终于肯出现见我了。我张王榜满天下地找你,你都没看见吗?” 夜朝夕转了转眼珠,“看到了,故意不见。要不是听人说,土豆有了小土豆,修书难得睡不着,我是不会出现的。”说着,他看向我的肚子,勾了勾嘴角,“小土豆,我是师祖爷爷!” 随后赶来的泥鳅纠了纠额头,闷闷地说,“夜夜,我跟你同龄,你不要把自己喊得这么老好不好……” 姜卓笑了起来。夜朝夕轻敲着竹杖,也是朗声大笑,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王鹏乐呵呵地张罗了一间空屋子让夜朝夕住。晚上用过晚膳,我特意向姜卓讨了半个时辰,跑去找夜朝夕闲话。 我去的时候,夜朝夕正俯身捣弄桌上耷拉的鲜花。他竭力想把花株扶正,可花朵还是低垂下来,掉了一桌的花瓣。我走到他身旁说,“我可不记得师傅这么有爱心的。” 他扬了扬眉毛,“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点。” 我笑着扯住他的衣服,“那是师傅没有教好。” “我怎么没教好了?你除了捣蛋,就没用心学过!”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听我详细地诉说了编纂大典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我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把苦难艰辛说得空前绝后,临了,还把文部众人都叫苦不迭,身体抱恙的现状说与他听。夜朝夕稍一思忖,便说,“你好好休息,为师来想想办法。”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若我再不回去休息,姜卓必然会来逮我。我只能起身告辞,但还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会来?” 夜朝夕靠在桌子上,阖上眼,“问你的好夫君去。居然派人一路追查我派去给你送书的‘老弱病残’,还把你的情况托一个啰嗦得能载入史册的人写了满满三十页纸。” 我笑道,“一定是泥鳅对不对?” 他一本正经地问,“那小子为什么不去出家念经,普度众生?三十页,整整三十页!”他梦魇般摇了摇头,转身向床榻走去。 本来当前的局势很是紧张,因为涵谷府有被四面的州府包抄的趋势。刘玄知迟迟没有来见姜卓,在我看来,形势并不明朗。但随着与和国的死结打开,夜朝夕的到来,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三月来到,巡狩礼被安排在数日之后。就在所有人认为在当前的局势下苍王不会出席的时候,姜卓决定如约前去,而我执意随行。 “阿宝,你不能去。”姜卓拒绝,泥鳅也说,“王妃,你的身体最重要,有我陪着王,不会有事的。” 我不妥协,“不行!此去凶险,你把我留在无冶,我也不会安心!” 姜卓变得严肃了起来,“阿宝!顾御医的嘱咐你都忘了吗?” “卓,你是了解我的。当初在燕塘关上,不是你把我送到他的身边吗?既然是夫妻,就要共同去面对所有的一切。我答应你一定很小心,好不好?求你了!”我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他看向泥鳅,泥鳅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卓这才说,“那这几日不要再跟着你夜师傅去观月书院了。听顾御医的吩咐,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可是……” 姜卓皱眉,“戚阿宝,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好吧。”其实我承认自己很惧夫,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某烟一向奉行十二点政策,被嫌弃了么?望天…… 巡狩礼(二) 引注《昊天大典?国史》:巡狩礼,为天朝每年开春举办的王家仪式。地点选于王家围场,巡狩礼举办之时,全国三十个州府的知府、提督,以及有名望的王宗贵族都会到场。是国王视察分布于全国的军队操练以及各方向王宣誓忠诚的重要仪式。 巡狩礼本来不允许女眷参加,但当前的情势下,姜卓也就破例带我前去。“何况不允女眷参加,是在昊天律没被我破坏之前。”我这样安慰姜卓,口气颇为得意,可他似乎并没有很满意我的说辞,反而轻拍了我的脸一下,摇了摇头。 这次泥鳅也坐于马车内,我们不能表现得过于亲昵,所以我只能用目光粘着姜卓。他在若无其事地看书,有时实在被我看得没办法,就回看我一眼,伸手摸一下我的头。 马车外是夹道的白杨林,密密麻麻的树干层叠着伸向远方。一整片刚露出新芽的白杨林笼罩了层熹微的晨光和薄薄的轻雾。泥鳅坐在我的身边念念有词,我凑近想听,他却闭了嘴。 “泥鳅你在念什么?”我好奇地问。 姜卓笑着说,“他啊,在把呆会要说的话删减几遍,以免太长。” 泥鳅朝姜卓扁了扁嘴,捧着小册子,干脆转身背对着我们,又嘀嘀咕咕地念了起来。 我趁着这当儿,扑到姜卓怀里,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姜卓伸手刮我鼻子,下巴朝泥鳅那儿指了指,我摇头,赖着不肯走。姜卓无奈,低下头来吻我,我们俩沉溺于这偷得的时光,忘记了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任何危险。因为不管情况有多坏,只要站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勇气。何况我信任他,信任他这么多年站在那个最高的地方,所积累下来的智慧和勇气。 其实我怀疑,那个时候,背对着我们的泥鳅分明就知道我们在亲热,因为他白净的皮肤在转过头来的时候,有一抹可爱的粉红。 围场的早晨是安静的,旷地上还没有一个人。远处安谧的山林像一轻柔的摇篮曲,万物生灵都在其中沉睡。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马儿的响鼻声是此刻四周唯一的声音,清寒的早风,让我们三个都打了一个寒战。 空无一人。放在主座边上的鼓孤单地迎接着晨辉。 泥鳅上前几步,环顾四周,“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可背了一路的说辞呢!”他有些气急败坏。 姜卓微微隆起眉头,我宽慰地牵住他的手。 忽然,大地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声,整个围场似一下子从沉睡中惊醒。一列列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把我们围在正中间。盔甲震动的声音和他们脚上的踏步声响在了一起,我的心跳渐渐地加快,握着姜卓的手更加用力。数百人的队伍把我们围了好几层,他们在身边不停地跑动着,我们的力量微弱得就像是蝼蚁。 而后,有一队人,从树林中慢慢地走了出来,为的那个人,正是童百溪。 姜卓的目光越过四周的士兵,直接向童百溪而去,童百溪初时气宇轩昂,一接触到姜卓的目光,脚下一顿,而后停住了。他的目光虽有山鹰一般的锐气,但姜卓的眼光像狮子一般,俨然是一股百兽之王的霸气。 童百溪身后站着郎中令,朝堂上的几位重臣,还有各州府的知府和提督。他们本来也是各有得色,但看到太师止步,都懵懂地停了下来。 姜卓淡淡对四周道,“你们不用再跑了。孤自少年征战沙场以来,在战场上听过的角声喊杀声无数,这种震慑对孤丝毫不起作用。”他的口气不重,但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和站于苍穹之上的气度。似乎被包围的是他周围的那些士兵,而不是他。 他的话音刚落,有几个士兵已经乱了步伐,整个队伍马上受了影响,立时有一堆人因为来不及停住而堆叠在一起,互磕互拌,本来还气势强悍的包围圈,瞬间就被瓦解掉。 姜卓牵着我的手,从容地走过包围圈的缺口,士兵们都呆愣在原地,惊诧地望着他,谁都忘了出手相拦。 随着姜卓的走近,童百溪身后看的目瞪口呆的几个官员本能地低下头后退几步,只有童百溪和郎中令还僵硬地站着。 风吹动林中的树叶,众多的树叶出了浪涛一样的声音。还有被刚才的震动惊起的鸟儿,奋力扑腾翅膀的簌簌声。 姜卓微抬起下巴,睥睨着童百溪,依旧是冷淡而又威严的声音,“孤知道太师素来爱看戏,只是不知道如今这唱的是哪出?” 童百溪在他的注视下,气势生生地矮了半截,但仍然是硬着声音说,“清君侧!” “清君侧?!”姜卓轻笑一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童百溪身后的众人又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姜卓扫视他们一眼,气势更盛,“孤治理天朝十余载,忠奸善恶分不清吗?!如今尔等居然敢私自调集军队威逼涵谷府,打着冠冕堂皇的名目让士兵来包围孤!怎么!当孤是傻子,还是以为你们这些由孤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吏已经到了能跟孤相抗衡的地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洪厚响亮,仿佛山洪暴风般席卷而过,立时就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吓的跪了下来。 童百溪并未急于出口反驳,只是朝姜卓拜了拜,痛声道,“王,您受这个妖女迷惑,国家大权,围场重地,无不被她干涉,您要醒醒啊!戚氏欺君罔上,混淆纲纪,干涉朝政,独断专宠,全都是大罪,可陛下统统不予追究,臣等是不服,不服啊!”他的口气痛心疾,字字刺中要害,那些原本低头的官吏,听了童百溪的话,一下子又挺直了身躯。我在永昌之时,就知道朝堂中多有对我不满的老臣,不仅仅因为姜卓对我的独宠,也因为我亲近那些年轻的官吏,这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其中几个老臣愤怒地看向我,叫嚷着,“对!臣等不是与王抗衡,而是要让王远离那个妖女!她破坏昊天律,藐视官吏制度,与朝臣相互勾结,意图江山!” “她与明皇青梅竹马,谁知道她是不是和国的奸细!说不定就是她指使定王杀了龙溪府的知府和提督,从而引起两国交战!” “对!罢了她,杀了她,以平众怒啊!” 他们指着我,纷纷逼近了几步,七嘴八舌地罗列自我问鼎状元玉以来的种种罪状,其中不乏过度提拔年轻的官吏,迫害后妃,压制王子,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祸国殃民的大罪。 “别吵了,要反了你们!”泥鳅大喝了一声,那些官员立刻噤声。泥鳅在朝堂上的手段,我并不全部知晓,但看那些官员跟他说话时的态度,就知道,文丞这个位置,也是要踏着血汗才能坐稳的。他看了看其中的几人,叫了声,“大宛府,你给本官出来!” 闻声,一个矮胖的官员抓着官服的下摆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童百溪回过头,用目光示意他回去,他本欲返回,但泥鳅眼睛一眯,他连忙冲了出来,跪倒在泥鳅的脚下。 泥鳅负手问道,“说,自浪江被制服以后,大宛府庄稼和赋税涨了多少?” 大宛府看了童百溪一眼,低下头不敢说话。泥鳅吼了声“混账!”他这才大喊了起来,“去年粮食收成过往年五成以上,赋税涨了七成!” 童百溪面色一凝,泥鳅甩袖子喊道,“滚回去!”大宛府马上扶着官帽“滚”了回去。 “知道这个奇迹是谁创造的吗?就是站在这里的锦绣王妃!”泥鳅说,“你们谁有本事在不满十五岁的时候问鼎状元玉?谁有本事在仕途无量的时候甘愿去贫弊的郡县?你们谁有本事用一年的时间治理好一方土地,让百姓十里相送?你们又是谁有本事治住浪江百年的水患,创造昊天明珠!”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童百溪跨前一步,与泥鳅争锋相对,“陆大人!你以一家之言,难堵悠悠众口!这妖女混淆纲常在先,又曾与和国的明皇纠缠不清,谁能保证她不是窃国,不是图江山!” 我要说话,姜卓轻握了下我的手,抢先开口,“百官所想,都跟太师一样吗?” “是!臣等所想都是一样的!前些日子是殿下对老臣有所误会,其后赶来的永昌令会向陛下做出解释。老臣绝无不臣之心,只是求陛下能够顺应百官的心声,废妖女!”童百溪说着,就跪了下来,他身后的文官武将也都随着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求陛下明察秋毫,罢黜妖女!” “若孤不答应呢?”姜卓冷冷地说。 童百溪抬起头来,直视姜卓的眼睛,“那臣等为了江山社稷,只好自己动手了!”他冲我们身后看了一眼,“刷”的一声,士兵们整齐地拔出了剑。 “我们倒是要看看,谁胆敢在王土之上,对我无上苍王陛下兵刀相向,威言相逼!”几道响亮的声音穿过人潮而来,似冲破黑暗的黎明曙光。我们循声看去,有几个人正大步流星而来。 带头的是三个中年男子,各有特色。其中一个有些清瘦,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明睿而又清明。叶文莫站在他的身后,冲我们挥了挥手。这位想必就是三十府之,枫弥知府了吧。 另一个气质不凡,一身衣装精贵无比,虽然双鬓斑白,但毫不影响那股风流儒雅之气,苏天博站在他的身后,对我们轻轻一笑。我心中一惊,难道这位就是富冠天下的兴侯? 最后一个我认识,刘玄知,虽然相貌与其它两位相去甚远,但他一身正气,腰板挺得笔直,他身后的刘子谦朝我们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童百溪大为惊诧,“你们不是都表示不参与……” “是,不参与这谋逆之事!当年王朝大战的时候,陛下的兵粮就是由本府亲自押运的,本府此生都将与王并肩作战!王妃功在无冶,利在涵谷,本府绝无可能背叛王室!我无上苍王在上,臣涵谷府知府刘玄知率子刘子谦护驾来迟,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玄知和刘子谦冲着姜卓跪了下来,“涵谷府全府听凭我王调遣!另小儿刘子谦在筑造工事期间,已与浪江流经的所有郡县交涉,他们皆表示效忠我王!” 站在童百溪后面的几个提督看到刘玄知,愣了一下,羞愧地低下头。他们之中,应该有当年和刘玄知并肩作战过的人。但在朝堂当官多年,他们当初的赤胆忠心早已经被利益磨平。 “本侯曾经说过,没有陛下,就没有苏家今日的兴字。下臣苏穆誓死捍卫王室,谁胆敢冒犯陛下,本侯绝不答应!万岁万岁万万岁!”兴侯带着苏天博跪了下来。苏天博仰头抱拳,“臣代刑部众僚,宣誓效忠!只等我王令下,里应外合冲破永昌的封锁。” 大宛府顿时面如死灰。谁都知道,偌大的大宛,真正说了算的,是苏家。 “昊天之富始于枫弥,本府治理一方州府尚且花费了数年的工夫,王妃以一介女流,治理无冶,功绩卓越,本府此生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但对王妃甚是敬仰。枫弥全府绝对效忠王与王妃。文莫!”枫弥知府冲身后喊了一声,叶文莫马上把一把钥匙举起来交到我的手里,“枫弥府库钥匙,枫弥全府物资听凭王妃征用!”而后枫弥知府跪了下来,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枫弥府相邻的几个州府的知府脸色全变了。富贵的枫弥,牵制着他们几乎全部的命脉。 巡狩礼(三) 童百溪的脸顿时像一片乌云一样,阳光在他的脸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几层。 我偷偷对着姜卓吐了吐舌头,被众人包围的姜卓推了推我的鼻梁,低声而又宠溺地说,“别闹。” 他接着朗声说道,“孤体谅众卿的良苦用心,但孤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拉着我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童百溪和百官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这个女人是孤的至爱,这辈子孤只会爱她。坦白地告诉众卿,孤并不担心她会图江山,因为孤相信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姜卓的目光一冷,看向已经忍不住抖的几个官员,“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孤,站在孤的身旁,而你们呢?说她意图不轨的你们,居然联合起来逼迫孤!” “臣惶恐!”除了童百溪和郎中令,众臣都跪了下来,以头抵地。事到如今,枫弥知府和兴侯联手,可以截断昊天一半以上的物资,而刘玄知虽无实权,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很高。加上叶文莫和刘子谦在下放期间深入民间和郡县,所以,大势在哪边已经很清楚了。 其实,五部卿,只有郎中令随着童百溪来了围场,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姜卓选人的眼光。 泥鳅冲苏天博点了点头,苏天博突然大声禀报道,“臣在龙溪秘密调查期间,现龙溪与和国之争,是我天朝之内有人勾结了断尘道妖孽,挑拨两国的关系,他们轮流换穿两国的军服,袭击边境。臣已有确凿的证据,指向此事幕后的童太师!”苏天博说着,自袖子中抖出了一张纸,好像是一份供词,上面有画了押的红印,“童太师,看清楚了,童家的管事在我手上,你还有何话好说!” 童百溪的步子有些不稳,郎中令走前几步,低声喊道,“太师!” 童百溪的脸色沉了片刻,忽然给还在我们身后的士兵们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一个绿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不一会儿,四周响起了一片巨大的骚动,围场上的数面鼓无人擂动却仿佛有了急剧的鼓点声,响烈烈地惊飞了寒鸦,抖落了林中枝叶。气氛紧窒的,就像呼吸的空气一下子都被抽走。 围场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瓮中之鳖。 “童百溪,你要做什么!”姜卓大喝一声,童百溪冷静地应对到,“臣一直都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想不到老来,竟要走到这一步……”他举目远眺,目光浑浊而又深远,“想当年王朝大战,臣一路追随您,到今日已有十多载。这个王位,您坐得够久了。” 四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百官皆是一震,原来是勤王,可这一番说辞,已经变成了造反!士兵们潮涌而来,站在童百溪和郎中令的身后,刀兵相向。童百溪复又缓缓道,“臣不妨最后再送您一件礼物。明皇应该收到了定王罹难的消息,涵谷府不日将面临兵灾。永昌令已经制伏了王子和永昌提督,稍后将率兵抵达,你们无须再反抗了。” 我心中一惊,急声问道,“定王罹难?什么意思!” 童百溪看我一眼,“王妃以为放掉定王的事情老夫不知吗?永昌令是老夫的眼线,整个永昌有什么事情是老夫不知道的?定王的尸体应该已经陈在……” “童太师太过自信了吧。”聂明烨的声音破空凌光而来,仿佛冰湖裂开一道,活水在冰层之下轻缓晃动。 由远处而来的几匹马迅地来到了我们身边,聂明烨手中握着剑,陈宁远跟在他的身边,而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我探头仔细地看了看,啊,可不正是活蹦乱跳的聂明磬! “怎么可能!”童百溪倒退了一步。 “怎么不可能?你会追杀我的事情,苍王陛下早就派人告诉我了。我只不过拖延了几日回国,你没收到我到达的消息,就以为我陈尸荒野了?你未免对你手下的那一群草包太有信心了吧。”聂明磬不屑地笑了一下,我竟没现他已经长得比他的哥哥还要高,身上莽撞无知的傻气收了很多,往聂明烨的身边一站,已经有了股肱之臣的味道。 聂明烨是一束幻彩的强光,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为他的容貌折服。若不是他明皇的头衔,人们很难将面前这个温柔和煦的男子与帝王那冷血冰凉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我看到叶文莫和苏天博激动地握了握手,欣喜地看向他走来的方向。 暮年白雪,春花秋月,芙蕖出水,我已经找不到确切的词汇来形容他。也许他就像那些久远的诗篇,人们不用诵读内容,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篇佳作。聂明烨,明皇,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绝顶的风姿。 聂明烨走到姜卓的身边,与他并立。他们两个,就像在十里行初见和在燕塘关殊死守城时一样,金风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配得站在明皇身边,也再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与苍王并肩。 聂明烨看着童百溪说,“你在四周布置的伏兵都已被朕的军队制伏,对于这次挑起两国战争的元凶,朕和苍王都不会姑息。” 童百溪身后的文官武将都已经渐渐地往我们这边跑来,悉数倒戈。童百溪终于有了些慌乱,吼了一声,“你们!” 郎中令按着他的手宽慰道,“不要紧太师,永昌都在我们的手中。”他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姜卓的脸色立时变了。姜小鱼,应人杰,湛锋,言默,这四个人联合起来,居然都不是沈晴暖的对手。童百溪控制住了一个沈晴暖,就等于把整个永昌都抓在了手中。 情势已经如此,双方不可能再保持平和。童百溪轻轻地一挥手,他身后的士兵就举着刀,似疾风一样向我们冲来。双方陷入了混战之中,我们虽然人少,但胜在以一抵白。在一片混乱中,郎中令欲护送着童百溪突围。我们与士兵缠斗,谁都脱不了身,而聂明烨的军队都留在了围场之外,眼看郎中令和童百溪就要趁乱逃走。 忽然,于嘈杂凌乱声之中,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和军队跑步时特有的震动地面的声音。 我向人群外看去,只见金黄的日光中,晴暖冷着脸,率着全副武装的近卫军,进入了围场。童百溪和郎中令仿佛看到了救星,几步跑了过去,指着我们这边说了什么。晴暖的眼睛闪耀着能夺走整片山岳风姿的霁光,他向身后一挥手,那些代表天朝最优渥力量的近卫军,向我们包抄了过来。 我的心凉了,望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喊出来。真的是他把连理锦系到我的名牌上吗?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晴暖,我内心深处最美好干净的少年,我真的不想与你走到兵戎相见的今天。 “沈晴暖,你在干什么!”郎中令突然怒喝了一声,我这才现近卫军不是来抓我们的,反而把童百溪带来的士兵抓了起来。晴暖翻身下马,在郎中令的叫骂声中,沉着地走向姜卓。我看姜卓的脸色,一样是惊诧,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想要干什么。 “沈晴暖,你居然敢背叛我们,你别忘了,你身体里面……”郎中令大喊了一声,晴暖忽然歪着身子跪了下来,而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晴暖!”我奔过去抱起他,他眼中的光芒已经迷离起来,“王妃……我……还可以叫你县令哥哥吗?” “晴暖,你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我用力地把他抱进怀里,眼泪奔涌了出来。“不要哭。”他抬手抹我脸上的泪水,脸上显现了久违的温暖笑容,采儿说,那就像天空被染上了金灿灿的黄色。“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好高兴……我终于没有辜负你的希望,站在明光殿上了……你知道吗,在没有遇见你以前,那只是个梦想……在遇见你之后,那就是一条只为你走的路……我没有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我点头,只能用力地点头,很多东西一下子凝聚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我呼吸困难。 童百溪苍老干涩的声音传来,“他居然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机会……居然有这样的人……”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对我的晴暖做了什么!”我冲童百溪吼道,郎中令代为回答,“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信任他?他心甘情愿地吞下了定期作的致命毒药,才能够为我们办事。” 毒药!毒药!我摸着晴暖的脸,痛哭出声,“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不傻,我跟殿下约好了……只要逼反他,陛下就能动手了……永昌都是他们的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殿下他们都没有事。王宫被湛大人和言总管守住了……我离开的时候,把应提督从牢里放了出来……他们一定能保住永昌。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晴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干燥温暖的手心,让我的心如刀割,“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他眼眸中的东西,让我的心滚烫得生疼。 “我不许你有事!我不许!”我拼命地摇着他,姜卓蹲下来圈住我的肩膀,“阿宝,冷静点,注意身体。” “阿暖……阿暖!你奶奶还在等你,还有你的故乡,你不能这样丢下我们,我不要,我不要啊!”有一种痛,用言语无法形容,这个由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也是被我害到了这般地步。此刻,我无比怀念他在无冶的学堂闭着眼睛念书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朝阳。 “我喜欢你……从知道你是女孩子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早已经深深地爱着你……”晴暖伸手抚上我的脸,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多像梦啊……你找到了幸福,却也把我的幸福都带走了……公主,是我对不起她……” 郎中令在一旁冷冷地说,“没有我的解药,他撑不了多久了。你们放我们走,我就给你们解药。” 晴暖忽然痛苦地蜷成一团,浑身都在抽搐,但嘴里还是含含糊糊地说,“不要放过他们……他们与断尘道勾结……祸乱天下……不要放……千万不能放……” “卓,你救他,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我抓着姜卓,声嘶力竭地喊着,姜卓沉痛地看了晴暖一眼,刚要说话,一声清冷仿佛来自云端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不能放!童百溪和郎中令一个都不能放!”话音刚落,夜朝夕和顾慎之已步入了围场。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但因为隐在他们身后,所以看不清脸。 “师傅!我要救晴暖!”我不管不顾地大喊。 夜朝夕的目光只盯着郎中令,“晴暖是一定要救的。但是这个人,绝对不能放!” 顾慎之提着医药箱冲了过来,我把晴暖交到他的手里,心急如焚。 “夜朝夕?又是你!”郎中令似乎与夜朝夕认识,但话一出口,立刻变了脸色。 “原来,你也知道你认识我。”夜朝夕挥了挥衣袖,斜睨着郎中令,“许久不见了,郎中令大人,不,或许我该这样叫你,秦月朗。” 郎中令和童百溪的脸像是一潭死水。而后一个人从夜朝夕的身后走了出来,我一看,居然是太常卿! 整个围场安静极了,经过了刚刚的惊天动地,此刻四周显得尤为的寂静。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一边担心晴暖的情况,一边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秦月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秦,在泰雅是尊贵无比的姓氏,只有一个宗族才能姓秦。 只见太常卿几步走到秦月朗的面前,撕下一边的衣袖举到他面前,秦月朗一惊,倒退了一步,“你是……你居然是……!” “是,我也是圣雪族人!”徐敬尤大声地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长评的问题,烟还是要说一下。长评是优先加分的,但长评要满足一千字以上,还有要填写题目。跟平常留言是一样的,就是最右边有个长评要填写题目,大家要填上那个。还有哦,字数一定要保证是一千字以上,建议要写的亲可以用ord,然后复制黏贴。这样烟才能有名目送分哦。 鞠躬。 巡狩礼(四) 太常卿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提了口气说道,“对,我还有个亲生的妹妹,也是圣雪族人。她就是已故的庄王后!” 姜卓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抱着我的手忽然抓紧。 太常卿接着说,“我与王后,并不是世人所知道的,只是同宗族的关系,而是亲生的兄妹。请陛下原谅臣隐瞒了多年,妹妹本来要我同所有徐家的势力一样退出朝堂,但臣实在不放心让妹妹唯一的血脉陷于朝堂,所以才留到了至今。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臣等今日,已经等了许多年!” 他忽然转向秦月朗,几步上前,伸手对着他的脸,一把扯了下来。 竟然是人皮面具?!秦月朗本能地伸手捂了一下脸,但他洁白如雪的肤色已经怎么都隐藏不住了。太常看向我,问道,“少主,您看到了吗?这样的肤色代表了什么?” “你……居然也是……”我惊诧地说不出话。 “是,秦月朗也是圣雪人,是族长最高贵的一脉,是前族长最疼爱的后辈,是……悦薇族长本来的未婚夫。”太常卿把手中残破的面具一把扔到了地上,接着说,“我的娘亲,是在先族长身边学医的医女。圣雪一族本来以医人救世为己任,担负着镇压鬼狱之地的众任。但是此人心术不正,迷恋鬼狱之邦的药毒!先族长现之后大怒,他假意忏悔,族长虽然原谅了他,但也取消了悦薇族长与他的婚约,谁知道他怀恨在心,居然与鬼狱之地勾结,举兵进犯泰雅,企图灭族掳人!” “于是那一年尚德王率兵支援泰雅,与悦薇族长结缘。我娘不知什么时候撞破了他的诡计,慌乱之中,把尚且年少的我和刚刚出生的妹妹拜托给尚德王带回天朝。因为顾念我和妹妹的安全,她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尚德王,只求尚德王一定要保护好我和妹妹。”太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条,递到姜卓的手里,那是有些年头一份血书。我看了看,上载和太常所言,并无过大的出入。 秦月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用人皮面具挡住了他过于耀眼的肤色,从而得以在天朝隐迹这许多年。其心计不可谓不深。 “那时,他仍然留在泰雅,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见他。谁知那年,王朝大战,妹妹撞见了他与童百溪勾结,谎报悦薇族长病危的消息!世人并不皆知,圣雪族人怀孕之时的险状,因此皆道属实,童百溪生怕王朝大战的头功都被尚德王夺去,用此毒计间接害死了尚德王!那个时候,王根基不稳,朝政都保持在童家和几个士族的手里,我跟妹妹商议,只能把此事先压了下来!” 太常卿上前抓着秦月朗的领子大声地喊了起来,“我等了多少年啊,你这个凶手!你害我家破人亡,害死老族长,最后还害死了尚德王!你甚至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 夜朝夕朗朗地说,“十六年前,童百溪和秦月朗得到了错误的情报,以为被送往天朝的阿仕是圣雪少主。一路追杀,恰被我救下,送到了王后身边,并制造了马车坠落深海的假象。秦族长闻知,先是对尚德王之死耿耿于怀,又逢此事,大怒,两边遂生嫌隙,是以她把爱女留在了身边,拒提天朝。当年,尚德王把鬼宗斩草除根,但有个婴孩逃脱了。那年我去泰雅教导璟萱读书,三年之际,山下传来消息,说那个孩子还活着,有人找到了线索,我便把土豆送去丽都,下山调查。” 姜卓接着说,“对,那次孤也闻听那个孩子在西地,但怎么也找不出踪迹,便举兵试探,没想到北地果然有了动作。但无论孤怎么努力也查不出那个孩子到底被藏在哪里。尚德王临终时,再三嘱托孤要把那个孩子找出来,若是生性纯良便放他自由,若是心狠手辣……便诛杀之,否则便是天下的祸害。” 夜朝夕点头,“那个孩子就是被秦月朗抱走,而后寄养在李家的李道!” 李道是北地鬼宗之后!难怪断尘道一乱,北地也乱,难怪他有手段能够勾结流寇。童百溪也是一惊,侧头看向秦月朗,叫道,“难怪你说北地和断尘道都听命于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不是在谋天朝,你是在图天下啊!你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 秦月朗仰天长啸了起来,眼睛闪现了一抹翠绿的寒色,幽深得恐怖。“今日我犯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但李道已经顺利返回北地,天下已经不复太平,不复太平了!哈哈哈哈哈哈。还有那个少年……”秦月朗指着晴暖,“你们是找不到解药救他的!他必死无疑!” 顾慎之大汗淋漓地喊了一声,“只有他的血才能救这个少年,制住他!” 众人闻言,纷纷扑上前去,治住秦月朗,聂明磬拔刀子就要取血,但秦月朗大笑一声,“我的血既是药又是毒,用我的血他只会死的更快!所以他没救了,没有救了!” 夜朝夕冷笑一声,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缓步走了出来。只见阿仕手里捧着河清剑,镇定地走到了我们面前。夜朝夕高声说,“河清海晏剑,原是泰雅先祖赠与昊天开国君王的,河清海晏寓意四海升平,但同时也是斩妖除魔剑,正义之剑。我要看看,到底是你的毒厉害,还是此剑的正义之气厉害!” “我来!”聂明烨接过河清剑,边走边说,“若朕知李道就是那余孽,必一早就斩杀了他,不会让他一步一步把朕逼到了今日!而你,就是那罪魁祸!”聂明烨拔出了河清剑,一道白色的光芒直冲向蓝天。手起剑落,暗褐色的血珠从秦月朗的脖子上滴了下来,血珠滴到剑锋上,忽然有一阵青烟从剑上飞了起来,宝剑寒吟,那血珠的颜色缓缓地变得鲜红。 秦月朗大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但他还来不及出只言片语,生命已经结束。 童百溪受制,反兵也都被制服。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无冶,回去的马车上,大家的心情却是一片沉重。虽然童百溪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秦月朗被诛,但断尘道和北地已经成为了天下的祸害,若不除去李道,天下难有太平。 晴暖的头靠在我的膝盖上,他已经平静地睡着。我摸了摸他的脸,心中叹了口气,还好,最幸运的是,没有牺牲掉晴暖。 “阿宝,你算过没有,到底有多少人明着或偷偷地爱慕你?”姜卓忽然环住我的腰,大有把我从晴暖脑袋下面拖走的趋势。“卓,别……晴暖的毒还没有荡清……你让他好好睡。” 姜卓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住我,也不管泥鳅还坐在一边,撬开我的牙齿,就把舌头伸了进来。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本能地缠紧他。“……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在他嘴里模糊地说,他满意地舔了舔我的嘴唇,这才松开我。 泥鳅双手支着下巴,露着小虎牙,笑着看我们。看到我们分开,一脸扫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去!”我瞪了他一眼。 围场的事情一解决,兴侯,枫弥知府还有刘玄知,就各自领着儿子返回了。现在四周还很乱,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包括稳定民心,镇压零星的暴动,还天朝一个太平。永昌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姜小鱼和应人杰的合力之下,童百溪布下的人马都已被制住,追云王宫的大门在湛锋的领导下,重新打开。 聂明烨也要率兵回国。临走的时候,他邀我见一面,我本来不想去,却被姜卓抱着,直接送到了约定的地点。“不要,我不去嘛!”我抱着他不肯松手,姜卓说,“他不仅仅是你爱过的人,还是教养你十年的人,阿宝,不要太狠心。” “你就不怕我跟他跑了啊!”我拧他的胳膊,这个男人也太大度了吧。 “你把宝宝还给我,然后你可以跟他走。”他扬了扬眼角,坏笑道。 我佯怒道,“凭什么!宝宝是我生的啊!好啊,你果然就知道宝宝,宝宝生下来以后,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你说啊你说啊!”我捶他的胸膛,他无奈地摇头,捏了捏我的脸蛋,“阿宝不要不讲理好吗?为夫的心也是肉长的,你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没觉得底气不足?” 我鼓着腮帮子,不理他。“亲为夫一下。我在家等你。”他俯下腰来,把脸无赖地凑到我的嘴边。我先轻推了他一下,但还是乖乖地亲了上去。 空气中忽然有了股淡雅的香气,我回过头去。 聂明烨站在逆光的地方,把远方的太阳都挡住了。姜卓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来时的地方走去。 没有姜卓,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我目送他的背影,在心中思量,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身后的那个人?以前我总盼着见到他,扑到他怀里撒娇,听他叫我萱儿。现在我们有了各自的幸福,却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相处呢? 礼貌些总是没错的吧?于是,我拍了拍脸,尽量笑得很灿烂,转过身叫道,“明皇陛下好啊。” 他先是楞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熟知的那种温柔,“萱儿,你还是可以喊我……” “湘兰姐好吗?念宣很漂亮呢。长得像你!”我连忙掐断了他的话,有些慌张地说。 他嘴角的苦涩更浓,侧头望着路旁的花儿,不再说话。纵使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满园的花色还是抵不过他的姿容。他永远是最靓丽的那一抹,俊美得不真实,让看的人都不敢走近,生怕是梦。一阵风吹过,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瘦削的脸庞上,有病态的恹白。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的生命,好像在随着风一点一点地飘散。这个人,既然亲口说不爱了,既然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夜路上,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明皇陛下,你找我到底是有何事?”我尽量礼貌地问。 “这次分开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就是想再看一看你,没有别的意思。”他依然在笑,但口气中的疼痛让我的心微微揪紧,他故作轻松地说,“对了,我让陈伯准备了一些你最喜欢吃的点心,送到你房里去了。你应该好久没吃到丽都的小吃了吧,我让天上来连夜做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偷懒。顾御医说那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你可以放心地吃,但不能吃太多,你从小就喜欢甜的……” 听着这熟悉的絮叨,我几乎忍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既然分开了,就要相忘于江湖不是吗。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他,“聂明烨,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曾是我倾心爱过的人,所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我苦苦等你回复记忆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我们本来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可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我冲到他面前,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他眼中的伤痛更激怒了我,“我在无冶的每一天都想证明给你看,我很棒,我很优秀,我是你教出来的,我一直在想明烨哥哥是不会放弃我的,他还是会来找我的。在那段最难熬过的日子里,是等待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可等待,换来的是什么……?” “后来我确实把你等来了,你却装作不认识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夜,你亲口说不再爱我了!聂明烨,一个人的心究竟是要多狠,才能对一段十年的感情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我曾经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讨厌你,你都有自己的家了,还来纠缠我做什么!”我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他及时拉住,我险些摔到地上去。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纵使再见面,我也会当做自己不认识你。”我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几乎是夺路而逃。不要再对我好了,不要再动摇我现在的幸福,我们早就在那年走失了,永远回不到起点。 这是命,我们不得不信。 写情 我小心而又急切地跑回屋子。经过窗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姜卓一手拿着纸笔,一手捏着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记。他的表情很认真,不时锁着眉头思量,就像在鉴定一件宝物一样。 “好啊,被我抓到了,你这个小偷!”我冲进屋里面,从背后抱住他,他惊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我抱着他的手,指尖上还留有点心的粉屑。他说,“阿宝的嘴真叼,这么精细的点心,我这个当王的也很少见过。明皇果然很用心。”他意有所指,我却不高兴了,怏怏地放了手,低着头看地面。 “怎么了?”他把纸笔搁在桌子上,伸手抱住我,“谁惹我的阿宝了?” “都是你……我都说了,不要见他了!那些点心我一样都不要,我一样都不要!”我扯着他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吻我,然后抬起我的下巴,专注而又深情地望着我,“他爱你,那些爱着你的人,都是孤要谢谢的人。没有他们的爱,就没有现在的阿宝,我占了他们所爱的,自然要多担待些。”他狡猾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点心,“真不要了?那可都给我了。”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上去。我学他的样子,笨笨地要把舌头伸到他嘴里去,他却欺负我,紧闭着牙关不放行。我跺了一下脚,他闷笑,随即一口含住了我的舌头,慢慢地研磨起来。四下无人,我吞咽着他的气味,像一只喂不饱的小老鼠,一点点地啃着他的嘴角。 “阿宝,别闹了,还要办正事。”他含糊不清的说,手却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呼吸粗重。“我好想你……卓……”我吻着他的脖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紧绷着身体,一下子把我压在了桌子上,喘着气说,“妖精,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把你……”他火热的身体欺了上来,可一碰到我的肚子,又马上退开,哑着声说,“等你生下宝宝,等你生下宝宝……”说到最后,他索性闭上眼睛默念,彻底把这句话当成了清心诀。 我知他的“苦衷”,不再逗他。“卓,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好奇地看向桌子那边,他笑道,“陈大人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几样点心,我就尝一尝,把味道都记下来,回去让膳房做做看,这样以后你这只嘴刁的小鹰在家里就可以吃到了。”他总是习惯把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地方喊做家,而不是王宫,永昌这些大而宽泛的称谓。 我笑着靠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仿佛置身于舒缓的水流之中,流水拍打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刚才回来时的辛酸和痛苦都被慢慢地压了下去,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唯一清晰的是他起伏的心跳和独有的味道。我想我是困了,一树繁花,满园蝴蝶,都入到梦中来。 夜朝夕告诉我,地经部分应该分给州府去完成。学院、书院都是极好的编撰地,只要点出负责任的文官,完全可以把文部的重担卸下来。既然是昊天大典,就要把全民参与的意识体现出来,哪怕良莠不齐,也会成就最为广泛的参与。我要他跟我去永昌,他说什么都不肯,我一生气就从他的屋子跑了出来,一头撞上了大块头杨顶天。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杨顶天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别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顶天,我不编书了。好难,好累,可是夜朝夕要走,他不管我了!”我抬着手装作抹眼泪,因为我知道某个人肯定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杨顶天挠了挠头,有些急,“大人,你别哭啊,我老杨最怕女娃娃哭鼻子了,我们直接把他打晕了抬去永昌还不成么?” 我哽咽着摇头,“不行的,他醒来了还是会走。顶天,昊天大典没有办法继续修了,我现在怀着孩子,朝里又刚刚经历了大事,谁有能力主持修书?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帮我分担!罢了罢了,当之前的心血都白费了好了……”我又抬手抹着眼泪,痛哭了起来。我心里是真的不甘的,哪怕我付出了再多的心血,以我现在的身体,都不得不放弃了。 身后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于是一树梨花,洋洋洒洒地飞落了下来。 “夜公子!”手足无措的杨顶天向我身后喊了一声。 “丫头,你这是威胁我么?”夜朝夕走到我身边,无奈地看着我。 “师傅!”我一转身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抱住,“土豆需要你,还想把小土豆拜托给你,想要常常看见你,求求你,好不好?”这次,我是真的流泪了。没心没肺的夜朝夕,就算你是一阵风,我也要弄出面墙挡住你。 “一个你就让我头疼了这么多年,你还想要再给我丢个大麻烦?!”夜朝夕夸张地叫了起来,但口气已不再坚决。 站在一旁的杨顶天急了,忙要过来拉我,“使不得使不得,要被陛下知道了,就不得了了!大人你快放开夜公子,快放开呀!” 夜朝夕看他一眼,肤色比梨花更白,“杨顶天,你再喊大声一点,全县衙都该知道了。” 叶文莫和刘子谦依然没有随我们返回永昌,姜卓说他们需要历练,同时这也是考验。兴侯和苏天博随我们返回永昌,兴侯去永昌的原因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他对苏天博和应人杰的婚事并不是很满意。但兴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跟原先听来的那些传闻大为不同,我总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不会忍心去拆散一对有情人。 夜朝夕在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下,深深地懊恼当初仅仅因为泥鳅的三十页纸就现身的冲动。最后,姜卓亲自找他谈了谈,他终于答应随我们返回永昌,但拒不接受任何的官衔,唯一被他纳入考虑范围的,就是宝宝的师傅。 天都依然像离开的时候一样。姜小鱼率领着百官站在永昌城外迎接。他今天穿得很郑重,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身后庞大的人群和壮观的城楼似乎都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背景。我忽然就觉得,站在那里的不仅仅只是个少年,还是一条已经初露锋芒的小白龙。“宝宝,以后要当哥哥和爹爹的好帮手,知道了吗?”我拍着肚子轻轻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手脚都有些浮肿,夏夏和阿仕小心地搀扶着我,还是走得很不稳。 姜卓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了我,大步向城内走去。百官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无人敢说什么,姜卓经过的时候,他们纷纷匍匐在地面上,虔诚地行礼。 “阿宝,不要这么快决定宝宝的位置。太子之位还空着。”姜卓低头看着我,忽然说。 我连忙抓着他的衣服,急道,“王位不是要传给姜小鱼的吗?!” 姜卓摇头,“王后不止一次的说过,让瑜儿当一个贤王就好,国家于他太过于沉重。” “可是小鱼很优秀,我的宝宝不一定能比得过他。卓,王后贤德,但并不能就此来决定王储。你答应我,不要偏心,好不好?”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扬起嘴角,太阳的光亮聚集在他的小酒窝里边,“要听实话?” “恩。”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夹道跪拜的百姓中,徐步向追云王宫走去,经历永昌一变,民心丝毫不乱,街道也毫无败弱的模样,我稍稍地一打量,还是秩序井然,商贾云集。宏伟的王宫依然在街道的正北方屹立着,像永昌城楼上飞扬的青龙旗,是王朝不会倒塌的力量。 我有些紧张地揪着他。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抱着我行走,身后跟着庞大的随行队伍,虽然他们刻意跟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感觉还是古怪的。明天永昌的街头不知道又该传些什么了。苍王眼里只锦绣?好吧,这红颜祸水我是当定了。 我耐不住又问,“实话是什么,你快说呀。” 他低下头亲了亲我,笑道,“实话就是,我一定非常非常爱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偏心于他,因为他身上流着我最心爱的女人和最敬爱的男人的血,贵不可言。” 我轻轻捶了捶他,“你可别把他宠坏了,慈父多败儿!我可不要我的宝宝给王室拖后腿,会被姜小鱼嫌弃的!” 他不说话,抱着我一直往前走,远方日影偏西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童百溪被压入狱,姜卓不急着审。童梦蝶被软禁在她的白露宫中,任何人不许探视。我在产前,最后一次参与朝政,是晴暖申请调任到地方担任龙溪知府。姜卓本来有意让他担任吏部员外郎暂行郎中令一职,但被他婉拒。这个少年,有自己的坚持。 “微臣尚且年少,而今天下并不太平,微臣应当像叶大人和刘大人一样,深入民间,体察百姓的疾苦,而后方可言晋升一事。何况龙溪知府,对臣而言已经是一种提升,求陛下成全。”他跪在殿上,虽然态度谦卑,但依然有一种难言的风骨从他的身上飘逸出来,姜卓看着他的目光里都是赞赏,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 但显然,我的男人并不仅仅是一只假寐的狮子。他偶尔也会伸出利爪,挑衅一下臣子。理由是,他有作为男人的骄傲和君王的尊严。所以,他淡淡地说,“卿自请下放,孤可成全,只是孤要一句真言。为的,可是社稷苍生,无半点私由?” 晴暖抬起头来,目光无畏地看着他。这孩子纯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潜伏,也已经有了鹰的翅膀。“微臣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当时微臣以为命不长久,有些话不得不说出来,如若因此让陛下有了猜忌,微臣自当谢罪!”他灵秀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了草莓一样的红,目光一片赤诚。 姜卓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下去扶晴暖,我见他在晴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姜卓和言默先行离开,晴暖走到我的身边跪下来,牵着我的手,笑得腼腆而又温暖,“萱姐姐。我不后悔自己告诉了你,因为晴暖还没有那么厉害,能够把这样的感情藏在心里。但是真好,能看到你幸福。”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啊。阿暖,那个没有名字的连理锦比你先挂上去是不是?因为那个结在里面。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吗?” 晴暖轻轻笑一下,温柔地看着我,“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他藏在心里呢?对于我来说,不告诉你是一种残忍,对于他来说,被你知道了,或许就是种残忍了,如此,我又怎么忍心如实相告呢?”他的眼睛在我肚子上停留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小殿下就出生了吧,到时候让我抱抱可以吗?” “当然,我会让他喊你舅舅。” “真的吗?”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 晴暖赴任后,苏丽秀递补为永昌令。因为我身子不便,错过了兴侯与应人杰的“家常便饭”,事后听天博说起,很是精彩。夜朝夕的出现,使昊天朝堂上的官员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据《昊天大典》记载,在这短短数十年间,出现了十数个青史流芳的大臣,而且多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们的画像与陆文湛武一起陈列于苍王晚年时所建的功德堂,封王加爵,代代相传。彼时明光殿可谓群星闪耀。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产期也在临近。太医说宫中的空气对我不好,要我搬到永昌城外的别院去休养,这样也有利于生产。姜卓本来要陪我同住,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拖住了他,最后就只变成阿仕和言默陪我去。夏夏本来也要相陪,可太医说人多了反而不好,况且湛锋心急着要当爹,我就让夏夏留在永昌了。 太常卿既然是姜小鱼的亲舅舅,阿仕就是姜小鱼的表妹,身份与一个宫女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可她执意要留在我的身边,不愿意出宫去随父亲住。“为什么呢?”这一日我扶着她在院中散步,谈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跟在王妃的身边,常常会忘了自己是谁。王妃身上有一种感染力,”阿仕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你改变的力量。” “哪有这么夸张。”我笑着摇了摇头。 阿仕指着在一旁树下煎药的言默,“怎么没有?言总管都快为了您变成一个啰嗦的老嬷嬷了。”言默闻言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一下,又低头认真地摇起手中的扇子,“这煎药的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太旺,也不能灭了,这第一遍先倒到碗里,再过第二遍,两遍兑在一遍才最好……” “言嬷嬷,我知道了,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三遍!”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哀怨道,“阿仕,你说你们陛下怎么这么狠心?都一天多了,也不来看我一下!” 阿仕了然的笑容让我有些羞涩,“王妃,您不如说‘一日不见君,相思化愁肠’。陛下不是给您弄了一只信鸽吗?想他就给他写纸条,奴婢啊保准他飞奔来。” 院子的角落里,那只叫“三斤”的鸽子咕咕地叫着,抬头看了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明天和后天考试,可能没有办法更,待我星期四晚稍作努力 筒子们啊,为么我四处看到好像要完结的留言呢?某烟说了,加上番外预定55字,不要不把李道当人好伐?湛虏都到北边去了的说! 天之骄子 三斤之所以叫三斤,是因为我目测它有三斤,可是姜卓听后大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脑袋说,“傻丫头,真的三斤重是飞不起来的。” 我不信。所以我双手捏住三斤,把“我想你”的纸条放进了它脚上的竹筒里。三斤扑腾扑腾翅膀就飞了起来,欢快地在院子里绕了个圈,然后用冲刺的度消失在了蔚蓝的天空中。我昂着头等待,没一会儿,三斤乐滋滋的回来了,毛变得很光亮。我从它脚底上取出纸条,上书,“我也想你,但手上有要事暂时走不开,等我。”他的字写得很潦草,可以看出来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写的。可我觉得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三斤需要运动了,于是我决定用白鸽传情。 “不等。”两个字。 “那就不等。”他的字更为潦草。 “哼。”一个字。 “乖。”也是一个字。 “我要生了!”我气呼呼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于是这次三斤飞出去没多久,院子的门口响起了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姜卓还穿着朝会时的王袍,火烧火燎地赶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人,一个个都严阵以待。看到我和阿仕正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众人都是一愣。 “戚阿宝!”某人怒了,冲了过来,一下子捏住我的手,猛地把我扯进怀里,“生孩子的事情也可以乱说吗?!” 我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某人,虽然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夜朝夕靠在门口,懒懒地说,“我早就说是陷阱,不要相信,结果英明睿智的无上苍王,还是乱了阵脚。土豆从小就编排了不计其数的整蛊伎俩,我深受其害。” 泥鳅笑嘻嘻地露出半个头,一脸了然地看向夜朝夕,“夜夜不要说得那么然,也不知道是谁马上丢下手头修书的工作,一股脑儿地跟了来。” 夜朝夕挑了挑眉毛,“那你呢?” 泥鳅摊了摊手,无奈地看向姜卓,“主持会议的陛下都跑了,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我刚要说话,肚子却传来了阵痛,全身开始紧绷。我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了屋子里面,这次,是真的要生了。生产于我,是一个陌生而又未知的领域,之前看着自己的体貌一点点的变化,只是新奇好玩,除了嗜睡,挑食和无力,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宝宝吃太多的苦,反而他自己很顽强,几次险情都勇敢地度了过去。做母亲的滋味,究竟是哪般? 阵痛越来越频繁,阿仕用布条塞住我的嘴,我紧紧地抓着床褥,疼得无法冷静地思考。姜卓在外面很冷静地安慰众人,“要镇定,你们都别慌,当爹的是孤。夜朝夕,那盆花都快被你拔光了,泥鳅,你准备刨出一个洞吗?”听到他冷静沉着的声音,我的心慌和恐惧稍稍降低了一些。可是痛,好痛,真的是在身上剥离一块肉的痛苦。 “王妃,再加把劲啊!”稳婆老迈慈祥的声音并没有安慰我多少。我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用尽全力,这个磨人的小家伙还是没有丝毫要出来的征状。布条让我一口吐了出来,我叫的歇斯底里,就是要让站在门外的那个罪魁祸听到。 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我的喊叫声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沙哑,一屋子的稳婆都已经满头大汗。累了,真的好累,就像奋力泅水了许久,双手双脚都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干等着睡意像巨浪把自己淹没。“王妃,王妃!不能睡过去啊!”阿仕抓着我的手大声地叫我,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了了…… “碰”的一声,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泥鳅大声地喊着,“冷静啊陛下,那是产房产房啊!” 夜朝夕狠狠地说,“我被骗了,原来最不冷静的就是你了。” “宝宝,不许折磨你娘了,快点出来,爹叫你出来,听到没有!”姜卓把我的头放在他的大腿上,对着我的肚子大声地说。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我汗湿的脸,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我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父子连心,我感觉得到,这个小家伙开始配合了。稳婆一喜,大声地鼓舞起来,“王妃,再加把劲,再加把劲啊!”于是我把全身的力气用力地一提,终于放松了下来。 破晓的啼哭声让所有人都安心了。 朦胧中,夜朝夕向着屋外的背影异常地清晰,只听他说,“紫微星突泛强光,这个孩子不简单。”紫薇是帝星,命格贵不可言,我突然不怎么希望他是男孩了。过了一会儿,阿仕把一个皱巴巴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送过来,我还很虚弱,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反倒是姜卓接了过去,小家伙一到他爹的怀里,反而不哭了,闭着眼睛“咯咯”地笑。 阿仕笑着说,“恭喜陛下和王妃,是个漂亮的小殿下。” 泥鳅走上前来,捏了捏小家伙的脸,细细打量道,“嗯,简直是陛下的翻版那,你们看看,鼻子,嘴巴,眉毛全都像极了,只是不知道眼睛像不像……” 姜卓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他闭了嘴不说话。 姜卓把小家伙抱到我面前,眉目里全是春花,“阿宝,我们的小宝贝,我们的儿子。孤从知道要当爹开始,就给他想了好多名字,可没有一个满意的,你看叫什么好?” 小家伙很配合地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啊”,好像也在询问我。 “他跟你长得可真像。”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他在嗓子里面咕噜咕噜地叫,可眼睛总是闭着不睁开。我心底一凉,不会是当初秦月朗他们合计着给我下药的时候,落下了什么残疾吧?我正这样想着,一旁的稳婆说话了,“殿下怎么总不睁开眼睛?不会是……”她还欲再说,接触到姜卓凌厉的目光,马上住了嘴。 “卓,你撑开他的眼睛。”我有些紧张地抓着姜卓的手,姜卓的眉头皱了起来,“阿宝,别担心……”我抓得更紧,“我要看他的眼睛!”姜卓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指要碰到小小的眼皮的时候,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比他的父亲还要璀璨的海蓝色眸子,让整间屋子都随着他睁开的眼睛而亮堂了起来。 海蓝色,正统王族的标志。这是天意。 “恭喜陛下!”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我勉强撑起身,亲了亲儿子。终于如我所愿了,可我的心里并没有十分高兴。又是紫微星,又是蓝眼睛,这个孩子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姜小鱼强有力的竞争者,到那个时候,局面还能为我们所控制吗? “叫茗昌好不好?”姜卓把儿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 我一怔,点了点头,“你觉得好便好。” “茗昌,爹爹的小宝贝!”姜卓举起儿子的手轻咬了一口,小家伙欢快地笑了起来。他特别喜欢姜卓,我感应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小茗昌的眼里,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很亲切呢? 姜卓把茗昌交给了阿仕他们抱下去,夜朝夕和泥鳅一左一右地跟着阿仕,看来不逗逗茗昌,他们俩是不会罢休的。 待一屋子的人都走了以后,安静的气氛让我有了些倦意。姜卓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伏在我的耳边说话,那声音温柔而又清晰,“阿宝,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辛苦了。” “傻话。”我侧头吻了他一下。 他梳理着我汗腻的头,锁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最后在我询问的目光中,还是说,“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要率领军队,赶赴东部了。” “为什么?!” “北地传来的消息并不好,你娘来信只简单交代了一些日常注意的事宜,连来永昌都无暇。更糟糕的是,北地鬼狱之兵已经越过了无忧河,抵达泰雅雪山脚下……另有很大的一部分突然转入东部,预谋攻击那些弱小却安分的国家,小国的君主们纷纷来信求援。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他似乎一直在斟酌着字词,试图让他所说的内容真实而又不显得严重,但他眼中那抹忧色,还是明确地表达出了战争残酷的讯息。湛虏驻守北地,他亲自领兵援助东部,到底这些鬼狱之兵是有多厉害,能够让鬼帅神将谈之色变? 我转过身抱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过几个月,等我身体好了,就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专注地看我,良久,在我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如若可以,我也不想与你分开。但阿宝,你必须留下。断尘道隐埋在天朝的祸害要靠你去拔除,稳定民心,整顿朝纲,这些事情,我都打算交给你,何况昊天大典也要继续修订。你放心,我不是孤身一人,定王守国,明皇会跟我合力驱逐鬼狱之兵。”黎明时分,天边的光亮微弱地投在屋中的地面上,他的脸上显露出的男子情怀,并不能为我所理解,但那种风采,亦如当初我站在明光殿上,仰望他时一样。 他不绑着我,我自然不能阻止他,他为了天下,我为了国家。只是分离于我,是心头化不开的惆怅,此后相思衷肠,怕不是一只三斤就能够带达。 田园(一) 要大战的消息没有在朝堂上宣布。我仍然住在永昌城外的别院静养,姜卓几乎每天都来。三斤已经飞得熟门熟路,有时候因为太过频繁的联系,小鸽子也会抗议,看到我让阿仕去抓它,就会蹦蹦跳跳地扑腾几步,不怎么配合。 茗昌很乖,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睡觉,饿了或者是想要被抱,就盯着管事的嬷嬷。久而久之,管事的嬷嬷和随侍的宫女对他的眼睛都没有什么招架能力。他很喜欢抓我,每次都用小手拉我的头,可他很少笑,他的笑容是专门给他爹看的。有的时候,姜卓没来,他就会一直盯着门口的地方,嘴里咕噜咕噜地着声响,我一度怀疑,那喊的是“爹爹”。 夏夏那儿传来了好消息,但湛锋更加紧张了,几乎不让她出门,偶尔三斤的飞行任务也包括接收夏夏哀怨而又幸福的小纸条,我满心希望这会是一个女孩儿。听说真儿偷偷地跑去了龙溪,姜卓也没有派人去找,我们都明白她对晴暖的执着,也希望晴暖回来的时候,他们能冰释前嫌。 夜朝夕和姜小鱼开始频繁地往别院跑,而且两个人大多数时候总是同时出现,有的时候还会捎上好脾气的苏天博。夜朝夕是与我商讨昊天大典的修订事宜,而姜小鱼则是拿朝堂上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问我。姜卓忙于备战,朝政已经移手给了姜小鱼,我每次看到小鱼越苍白的脸色,就会有些心疼。 “怎么不去问陆大人?”我用剪子修剪了花枝,而后把太阳花放进了花瓶里面。窗外阳光明媚,几处早莺争暖树,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 姜小鱼淡然地看我一眼,说道,“陆大人说,摄政的是我,主政的是您,他很忙,没工夫分心。” 是泥鳅的风格。我回过头看他,笑道,“如此,谷物的播种也该问户部呀。” 姜小鱼盯着我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大窘起来,“儿……儿臣冒犯了……母妃是与父王平享王权的统治者,儿……儿臣请母妃做主……”他突然就局促了起来,我却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夜朝夕抱着茗昌走进来,云一样的笑意挂在嘴边,“二殿下,这个是哥哥。” 茗昌出了疑惑的一声“咦”,璀璨的蓝眼眸直盯着姜小鱼看。姜小鱼转过身看他一眼,立刻叫了起来,“跟父王简直一模一样!”他几步奔到茗昌的面前,把他从夜朝夕的怀里接了过来。说也奇怪,小家伙看到哥哥,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孩子,果然是喜欢姜家的人,我逗了好久,也没见给我个好脸色。 看到阳光下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儿,两张类似的脸都洋溢着灿烂的笑,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们兄弟俩不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无论姜小鱼怎么想,我的儿子决不能做骨肉相残的事情,我有许多年的时光可以教好他,否则就太对不起庄王后的在天之灵了。 “昌昌,我是哥哥呀。”姜小鱼亲了亲茗昌的脸,还把自己的手指头给茗昌。茗昌双手抓住他的手指一下子就送进了嘴里,他还没长牙,所以咬起来并不痛,只是糊了很多口水,小嘴不停地动着。姜小鱼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 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随即伸出手去,“殿下,把奏折给我看看吧。” 姜小鱼把奏折恭敬地呈了上来。 我一边翻看,一边说,“幼时我在西地躬耕,现那儿的农人几乎每一季都会有收成,并不是丽都的气候环境有多好,而是他们因时因地播撒种子。我觉得靠国家制定农令农时只适用于小国,昊天幅员辽阔,打破这些框框条条,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才是福音。”我把奏折递还给姜小鱼,姜小鱼俯身接过,脸上的表情很郑重,“母妃的意思是,国家不再干预农事?”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里欣欣向荣的植株,心中忽然升起了诸多的感慨。若不是身在帝王家,若能有几天平凡的生活,跟着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多好。可是他是君王,不仅身系社稷,还心系天下,我这个渺小而又奢侈的愿望,怕是怎么也实现不了了吧?罢了,我还是做好本职,当他的贤内助吧。“殿下,还农于民吧。国家权力高度集中,在颁布律令的时候有显著的效果,但于农事却不是幸事。昊天三十府,南北纵横,跨越诸多的物候,若想让更多人吃饱饭,就下放农政吧。权利下放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枫弥和无冶就做的很成功。龙溪府办的几件事,不是都很漂亮吗?” “是,儿臣明白了。”姜小鱼立身行礼,拿着奏折匆匆地离去。 这当儿,茗昌渐渐地睡着了。夜朝夕把孩子放到我的怀抱里,他身上都是浓浓的奶香味儿,手脚都软软的,体温是热的,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填满了心怀。“想爹爹了没有?娘也想他。”我靠在茗昌的脸上,低低地说。夜朝夕就站在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要准备开战了,征兵,遣将,许多的事情,陛下常常快要天亮了才能睡下。殿下和户部紧急商量钱粮,好在昊天富庶,兴侯和枫弥府鼎力支持,你就放心吧。” “书修得怎么样了?我好像只是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都丢给你了呢。”我把茗昌交给阿仕带出去,笑着问夜朝夕。 夜朝夕低头看我,我总能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淡泊和宁静,就像冬日枝头的梅花,夏日出水的芙蓉,那是一种不受周遭环境所玷污的美丽。“因为你是锦绣王妃,是他深爱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帮你修书。土豆,记得为师说过,只要得到他的爱和认可,你就会拥有很多。时至今日,你对明皇,对当初为师不让你去找他的心意,可谅解了?”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望向桌上的太阳花,“我儿时,你就教我很多典故,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你教我任牟的故事并不是要让我学什么贤臣明君,只是想让我学会人生的际遇二字。遇到了就是遇到了,骊王和任牟遇到了,相互成就了,那就是种机缘。而我戚璟萱,注定要由苍王来成就。师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怨过命,虽然造化弄人,但现在的我,很幸福。” 夜朝夕笑着点头,我们并立于午后的窗前,三斤在院子里面练习跳跃,言默抱着一堆的瓶瓶罐罐跑进跑出,阿仕坐在院里的秋千架忙里偷闲,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汇合在同一片蓝天下。 夜朝夕走后没有多久,姜卓就来了。我听到他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还是捧着茶站在窗前,看三斤蹒跚地散步。阿仕很喜欢它,总是喂给它好吃的,但那食物的水平明显不是一只鸽子能够承受的,所以三斤越来越胖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让它改名叫四斤,或许五斤? “在看什么?”他从背后环住我,轻轻地问。我顺势靠在他的怀里,指着静谧繁盛的院子,叹了一口气,“在看生活,安静的生活。我怕再在这里住下去,我就不想回王宫了。” 他亲了亲我的头,笑道,“你喜欢,就这样住着,宫里也没什么事情,最多辛苦为夫多跑几趟。” 我摩挲着他有些干燥的手背,举到嘴边亲了亲,“这样,魅力不减的苍王陛下正好有名目去多找几个侍妃,是吧?” 他把我转过来,午后的暖阳都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低下头来吻我,声音从胸腔里面了出来,“不许胡说。”这是个绵长的吻,就像一场春雨,繁花盛开,我们对彼此还有最初的那种渴望。 他的额头紧贴着我的,摸了摸我红透的脸,问道,“我儿子呢?” “睡着了。你不许吵他,他只要看到你,就闹得没完没了,我都要吃醋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的是我也。”我生气地嘟起嘴,姜卓大笑了起来,“哪有亲娘跟孩子的爹吃醋的道理,茗昌喜欢我,不好吗?” “你儿子太坏了,我费尽心思逗他笑,他连理都不理我,一看到你跟姜小鱼,不用哄都会笑,真是气死我了!”我泄般地捶他的胸膛,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嘴边,轻柔地注视着我,“那好,我跟我儿子沟通一下,让他常常笑给你看。” “我不稀罕,我非得再生一个喜欢我的不成!”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而话一说完,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我的脸变成滚烫的了,“我我我……我不是……哎呀,羞死了!”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怎么也不肯再把头抬起来。 “阿宝,我们不生了,要一个就好。”他用脸颊轻轻地磨我的额头,那种舒缓的触感,有一种柔软的疏懒。“可是,可是我我……”我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咬着牙怎么也不能把心中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 “不行,我还要一个!要是你们父子将来联合起来欺负我怎么办!”我抓着他的手臂,义正词严地说。他看着我,伸手推了下我的脑袋(.rbook.net),“都是做娘的了,脑袋瓜里面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的想法?” 我还想再说什么,言默却突然进来,伸手指了指门外,姜卓点了下头,放开我,匆匆地离去。 此后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过,我让三斤给他送去的便条,他也只是寥寥数语地回复。晚上阿仕给我整理床铺,犹豫着开了口,“王妃,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返回王宫了?管事的嬷嬷说,您离宫实在太久了。” 我盯着铜镜中的脸,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阿仕,我是不是变丑了?” “怎么会?您越来越美丽了,就像泰雅雪山上的璟萱花一样。”阿仕过来给我梳头,眉间有些忧色。 “他为什么不让我给他生孩子了?他是不是厌倦我了?连着几天都没有出现……阿仕,你说他会不会变心了?”我越想越忧心,抓着阿仕的手,紧张地问。 阿仕宽慰地笑了笑,“您千万不要多想,陛下只是这段时间忙,连朝政都交给大殿下了不是?” 这时,窗台上传来响动,三斤的降落技术越来越拙劣,不知道是不是体重的原因,它一脑袋撞在窗棂上,摇摇晃晃了几步,“碰”的一声,瘫在了窗台上。阿仕笑着拍了拍它的肥翅膀,把它脚上竹筒里的纸条取了下来。 “咦,什么味道?”阿仕把纸条放到鼻子边嗅了嗅,“怎么好像是脂粉……” 我一把把纸条夺了过来,这个味道我也在哪里闻到过,叶妃,童妃?匆匆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接下来几日很忙,无法过去看你,也别让三斤送信了。” 我愤怒地把纸条揉成团,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吼道,“叫言总管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系列章完,本卷也将宣告结束,本卷的番外还在设想中。 田园(二) 言默对我深夜要赶回王宫的行为虽然不解,但也不敢怠慢,马车很快就向追云王宫驶去。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拳头,一直在宽慰自己,他只是真的忙,我千万不要怀疑他。所以当言默带着我来到逐日宫前,所有的守备兵脸上都是一脸惊愕的时候,我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镇定地走进了宫中。 像往常一样,宫里没有什么人,只是有一阵脂粉的香气从寝殿与前殿之间的花园传了过来。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言默想要大声禀报,我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连忙俯下身去,可是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每年这一天,孤都会喝酒。”是姜卓的声音。 我朝那个小门走去,却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其实小姐在您心目中地位,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是吗?”是叶妃空灵婉转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犹像一支醉人的小曲。 我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襟,等待他的回答。 不久,他叹了口气,承认道,“是的,思璇。无论过去多久,她永远都在孤的心中。” “陛下,您好久都没有这样唤臣妾了。”叶思璇的声音满怀欣喜,“臣妾代替小姐在您的身边守护着您,不论您是否需要守护,将来臣妾都可以跟小姐说,您很幸福。” 我的脚跨出了门槛,月色下,院中的男女正在拥抱,他们头顶有共同的一轮明月,石桌上摆着满满的点心和两个杯子,一壶酒。于是画面美丽得动人心魄,夜色为他们勾勒了一个美满的配景,香樟是他们身边最出众的陪衬。还有什么?还有我这个多余的闯入者,和周遭刺骨的寒冷! 我允许王后存在在你的心中,我允许你在心里给她留一个位置,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现在这样的!“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算什么?”我紧握着拳头,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地问了出来。 “阿宝!”姜卓满脸的震惊,迅地推开了叶思璇,朝我走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我大声喊住姜卓,姜卓马上停了下来。叶思璇也慌了,连忙解释,“王妃,您不要生气,您听臣妾给您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挥手打断她的话,全身都气得抖,“什么喜欢住在别院就好好住着,什么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什么我这几天很忙让三斤不要给我送信了,你就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这个吗!” 姜卓摇了摇头,试图走近几步,“阿宝,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亲眼看到了,我亲耳听到了!庄王后的位置无法替代不是吗?她把叶妃留在了你的身边,所以你才不忍心对叶妃下手,因为她不仅仅是真儿的母亲,还代表了在你心中无可替代的王后!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我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完全都不用思考,脑海里面就像预先背好了台词一样,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既然这样,你娶我干什么?你守着你的儿子女儿,守着你的思璇,一样可以过一生啊!” 我转身就向外跑去,脚底下的地面都变得虚浮起来。心痛就像让人狂的药,刚刚的画面一下下重击在我心头,想起他这些天的冷淡,想起他的无可替代,我恨不得插上翅膀从这里逃走。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言默,你快拉住她,言默!”姜卓在身后追,言默伸手想要拦住我,我却狠狠地推开他。言默不敢太过用力,但练武的人下盘很稳,反而是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上了一边的桌脚,“碰----啪”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花瓶砸了下来,摔在身边跌了个粉碎。“好痛……”额头火辣辣地疼,痛得我眼泪都掉了下来。 “阿宝!”姜卓奔过来,从地上抱起了我,急道,“阿宝,你别用手揉,言默,叫太医,马上去叫太医!” 言默都来不及应答,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放开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一手捂着头,一手重重地推他,他猛地一用力,把我抱进了怀里,“不要闹了!额头都已经肿起来了,还有什么地方碰到没有?!” “不关你的事,你去管你的王后,你的叶妃童妃,我不归你管,我不要你管……唔……”他猛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封住我的嘴,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我乱舞的两只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我。我的挣扎和愤怒都抵不过他的气力,我拼命地甩着头,他干脆伸手按着我的后脑,不许我抗拒。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言默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老太医冲上前来,检查我的伤口。 姜卓捧着我的脸,担心地问,“还有没有哪里摔到?手给我看看!”他把我的手拉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才放下心来,又转向太医说道,“王妃的身子刚刚复原,你马上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症状,你给孤保证绝对不能出一丁点的问题,听到没有!” 老太医连连点头,虽然他已经适应了毫不冷静的姜卓,可真应对起来,还是有些惊惶。 老太医给我上了点消肿的药,包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大碍之后,姜卓就把我抱回了寝殿。我躺在床上,转身向里,他也坐上床来,我拉过被子蒙住了头,顺便捂住耳朵,不想理他。床上都是他的味道,并没有女人的气味,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阿宝。”他把我连人带被子都搂进了怀里,“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要回别院去,马上回去,再也不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下床,他伸手把我拉了回去,紧紧地锁在怀里,“谁能告诉我,我英明睿智,聪慧无双的锦绣王妃,为什么一碰到感情的问题,就像一个小笨蛋一样呢?”他捏了捏我的脸,故意在我耳边吹气。我掐他的手背,本来要侧头咬他,可他低头的尺度,刚好让我碰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一不可收拾,已经记不得是谁先扑倒了谁,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只有招架的能力了。“轻……嗯……卓……”身体的渴望骗不了自己,我想他,想念我们犹如一体般的徜徉和默契。 “阿宝,你听着,”他停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双手撑起在我两侧,目光里繁花似锦,“我不骗你,王后在我心里是不可磨灭的存在,可那不是爱,是敬重,是对亦师亦友的伙伴的一种敬重。对你的,是男女之爱,牵肠挂肚的爱,锥心刺骨的爱,与子偕老的爱,至死不渝的爱,独一无二的爱。”他捋起我的一撮头,放在嘴边亲吻,“阿宝,你真没良心!” 他重重地一撞,我曲起的手指陷进他的皮肉里。 狂热的夜晚,我的身体融化在他的吻里,我们十指相扣,随着东方的启明星一起冉冉升起。梦里,他跟我共乘一匹浑身雪白的马,我们驰骋在草浪里面,他的脸庞有雪之琉璃宫一样的银光。 天边忽然滑过一颗流星,我连忙低头许愿。 他低下头来看我,“阿宝,你在干什么?” “许愿呀!” “嗯?什么愿望?”他抬起我的下巴,好奇地询问。 “不说行不行?” 他摇了摇头,随即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的是什么愿。肯定跟我没有关系。” 我连忙抱住他,“不不不,跟你有关的。我许的愿是永远都不要跟你分开。我们分开了,也会很快重逢的!” 有人在我耳边用轻微颤抖的声音问,“你,是指谁?” “是你呀,是你呀!卓,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老。” 梦里梦外的声音好像重合在了一起,那个声音像涓涓的流水,叮叮咚咚地淌响在我心里,“阿宝,谢谢你,谢谢你梦里有我。” 梦随着白马远去,没有梦的觉最是香甜。何况共梦的人,也是我的梦中人。 我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每当我要醒来的时候,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有人轻柔地拍我的背,于是我又沉沉地睡过去。我们似乎一直在颠簸,但因为身边围绕着他的气息,所以我睡得很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他把我抱了起来。密闭黯沉的感觉散去,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催促着我睁开眼睛。 “阿宝,睁开眼睛。”他亲了亲我,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远处是相连的几座大山,太阳挂在山尖上,给眼前的景色镀上一层金黄色。山脚下是正在飘着炊烟的小小村庄,简单的农舍,鸡犬相鸣,绿树环绕。白云片片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中,倒映在身边流淌的小溪里面,几尾小鱼仿佛游在云中。山歌遥遥地传来,男子高旷悠远的声音响彻在山间,溪边几个浣衣的女子笑着对唱。 “这是哪里,这是在梦里吗?”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姜卓把我放在地上,我向前跑了几步,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一身粗布麻衣,极像是山间的猎户,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是一身简朴的装扮,就像寻常的农妇。 “卓……”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不要问这是哪里,这是我们接下来几天将要生活的地方。”他走过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靠在我的脸上,“原谅我,给不了你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再过几天我也要率兵奔赴东部,不得不与你分离。我不是个好丈夫,因为我不仅仅是你的,也是国家的,是万民的,我有守卫国家与天下和平的重任。阿宝,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么多。”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手臂,“就这样跑出来不要紧吗?政事都做完了吗?其实你不用……” “前几日把事情都做完了,不要担心。”他牵着我的手,向坐在溪边浣衣的女子们走去,“娘子,你要学很多东西,不然就要累死为夫了。先找人带我们去寻一个住的地方。” 我猛地拉住他,他停了下来,回头诧异地望着我。 “相公,谢谢你。”我奔到他面前,踮起脚在他的脸上深深地印了一个吻。 “你,你叫我什么?”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我靠在他的怀里,含着泪说,“相公,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至此,我已经知道,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眼前的男子,我是他的锦绣王妃,他是我的无上君王,一生一世一双人。 田园(三) “七嫂,七嫂,你家七哥真能干啊!我们家那位只能打的到两只山鸡,你们家七哥能打到四只!据说还是因为不想太抢别家的风头,才故意打少了。”石婶一大早就围在我的身边,抱怨石叔是多么多么地无能,而姜卓是多么多么地能干。 我正忙着与锅碗瓢盆打战,只能笑着应对两声。这厨房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学起来却着实累人,对于我这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来说,更是极大的挑战。说话的当儿,我又被烟熏了几口,呛得我直咳嗽。 “哎呀七嫂,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了,生火不能用这么大的力气!”石婶一把拉开了我,抢救起了岌岌可危的柴火,“七嫂,你们家那口子平素是不是不让你干活呀?我琢磨着你们肯定不是常人,你看你白白嫩嫩的,手上几乎没什么做过粗活的痕迹……”石婶仰头思量,忽然了悟地拍了一下手,“私奔的吧?哎呀,你真傻!” 于是,在晴好的日光下,在烟雾腾腾的厨房里,石婶开始孜孜不倦地教诲我,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还是要以生活为先,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好感情比不过热馒头,我虽然对她脑子里面古古怪怪的想法很难理解,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因为她对于“无家可归,需要借宿几天”的我们,给予了极大的关心和热情。 “男人很容易变心的,尤其你们家那口子,长得那么英俊,那么魁梧,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最受姑娘欢迎了。”石婶拉着我的手,严肃认真地问,“他背着你,去过那个地方没有?”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只能愣愣地问,“什……什么地方?” “哎呀,找乐子的地方啊,我们家那位前科累累!”石婶开始唉声叹气,“你平常就要注意啊,千万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背叛你!男人心,就像天边的云一样难以捉摸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听到门口那里传来了几声嘈杂的响声,“石婶,外面怎么了?” “八成是官兵又来收税了,作孽哟,不知道什么税一年四季,天天都收不完的!”石婶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匆匆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石婶恭的声音,“官爷,您来了?快请坐啊。” 院子里面响起了很多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倒茶水的声音,我走到木窗子前面,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精瘦的军官一边喝着石婶端过去的大碗茶,一边打量着院子里面很肥的几只母鸡,状似不经心地问道,“家里做什么买卖啊。” 石婶连忙回答道,“瞧您说的,穷苦人家,能有什么买卖?养点鸡,打点猎,勉强维持维持生活。” 军官伸出大拇指,向上指了指,佯装叹气道,“上头交代收税,你随便拿点出来,我好交差,你也安生,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石婶躬着腰,连忙伸手进袖子拿钱。 我看着那军官得逞的笑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喊道,“石婶,等一下。” 一院子的人都向我看过来。几个胆子大的官兵还走近几步,围着我团团转,“哟,这个小娘子好精致啊!想不到这穷乡僻壤,还能撞到这么美的……” “啧啧,看看这皮肤,用吹弹可破也不夸张啊!”一个官兵说着就要伸手过来。 我凌厉地看向他,严肃地说,“昊天律第七十五条,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者,罪同偷盗。不知道你们的行为,闹到官衙去,官府会不会判定为有伤风化呢?!” 那几个官兵被我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听清楚我说的内容之后,纷纷被震住。那边的军官把碗狠狠地摔在石桌上,站了起来,“看不出来,还是个读过昊天律。你知道这是哪儿么?这儿是龙溪府!龙溪府的知府知道是谁么?昊天最年轻的状元,甚得陛下和王妃赏识的沈晴暖大人!你们得罪的起么?我们这是替天办事,打哪儿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石婶连忙上前来拉我,低声劝道,“七嫂,别赌气别赌气,官家的人,我们平头百姓惹不起的!” 这里是龙溪府?是晴暖的辖区,晴暖怎么会让手下的人如此鱼肉百姓?我刚要说话,院子里栅栏的门被推开,是石叔和姜卓打猎回来了。姜卓把猎物都交给石婶,淡淡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个官兵,看向我,“怎么了?” 我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低声说,“他们来征税,可现在根本不是收税的季节,你知道的比较清楚,快治治他们。” 姜卓点了点头,几步走到了军官的面前。我曾经见过他震慑千军万马的威力,对他能把几个官兵吓得连连后退的本领自然毫不奇怪。那个军官有些心虚地狡辩,“你……你们知道什么!天都下达放权令,要……要还农于民……我,我们大人……为了民生……就就……” “一派胡言!昊天律规定一年税四时,春时征茶,夏时征渔,秋时征农,冬时征商,何时更改过?税是税,农是农,你们知府大人教你们如此混淆视听吗?!我只要一纸诉状告到监察御史那儿,不管你们的知府大人是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玩忽渎职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姜卓重重地一甩袖,把一干人等说的一愣一愣的。军官咬了咬牙,颤着声音问,“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只有,只有高官和天家才知道的税令……” 姜卓冷哼一声,“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最好马上从这里消失,以后也不要借着收税和知府的名目,经常来骚扰百姓。经营一方土地民生非常不易,不要因为你们知府品性纯良,就起了利用之心,你们可知如此招摇撞骗,若被御史台参上一本,他的前程就都毁了?” 军官咽了咽口水,担心地问,“真真……真有这么严重?” “不信你可以试试。找到一个好长官也不容易,这点你们都比我清楚,好了,不送。”姜卓挥了挥手,一院子的官兵立刻撤了个干净。我又一次见识了这个假私济公的家伙的真面目,说什么来山水田园生活,完全都是名目,他根本就是来借故察看民情,顺带考察晴暖这个知府当得怎样的! “七哥!你跟我进来!”我掐着他的手臂,半推半拉地把他弄进了屋子里面,“碰”地一声关上了门,“说!我要听真话!”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娘子不要误会……相公我是非常诚心地带娘子来隐居的。” “闭嘴!”我狠狠地跺了下脚,“你就会哄我!为什么特地挑龙溪府?是晴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问题!”姜卓无奈地叹了口气,环抱着我说,“娘子,我好冤枉,明明是你要我出手相救,此番我干得也算漂亮,你居然怪责起我来,真是没有道理!有的时候,你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也会骗你,你不要一口咬定了,就定我有罪,好不好?” “自恋!居然还说自己干的漂亮!那你说,为什么挑这里!”我狠狠地戳他的胸膛。 姜卓摸了摸我的脸,环看了一下四周,“因为这里,是我跟阿七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彩云涧。” 我一惊,抱着他问道,“你跟爹在这里住过?” “是啊,那个时候他给我做好吃的,给我做新衣服,跟我一起翻墙,偷邻居家的小鸡,偷灯油,议论漂亮姑娘,故人仿佛还在眼前,时间一晃却已过去许多年了。”姜卓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背,“我记得阿七第一次教我写我的名字,用的是树枝和地上的黄土,阿七说,要写出漂亮的字也要有很漂亮的姿态才行。所以我现在多多少少有些自恋,都是你爹爹教导出来的。” 我推他,嗔道,“去去去,自恋还怪我爹!” 他笑着拉我的手,“那就要借用娘子常用的一句话了,是师傅没教好,不能怪小七。” 我瞪他,“你嘴巴抹油了?尽不学好!” 这个时候,石婶在外面轻轻地敲了下门,“饭做好了,你们出来吃吧?” “来了来了,我都饿死了!”我拉着姜卓就往外走,姜卓笑道,“看来我还是没有口福吃到娘子亲自做的东西。娘子,我们现在是寄住在别人家,你怎么也得帮着石婶做点饭什么的,报答一下吧?” 我眉毛一横,“这么本事,你来做做看呀,我就不信你会!” 他笑着摇了摇头,搂着我向主屋走去,“你有理,你有理,你永远都是有理的。” 四菜一汤,虽然清淡,我吃起来,却比珍馐佳肴要香。想我还在西地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山水之间有一所小屋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亩良田,几树桑葚,生活就可以平淡而富足。此刻,听到石叔和姜卓欢快地谈笑,看到石婶不断地给我们夹菜,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久违的感动。那是平凡人家才能有的感情,说说琐事,斗斗嘴,担心柴米油盐,为生计奔忙,平凡却又幸福,渺小却又充实。 “说起来,朝廷颁布了还农令,不知道这边有没有收到消息?”我一时兴起,问石叔。 石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实话,朝廷的政令最多到达州府,各州府怎么做,是各州府的事情,天家从来不管。就算知府是好的知府,可手底下的人办了什么事,他们也无法一一过问。还农令是好事,可我估计,跟上次那些孤幼院一样,最后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 “怎么?孤幼院的事情,没有办成?户部不是早就下达政令了吗!”我大为震惊,马上丢了筷子,追问起来。 石叔读过书,平时也热心政事,听到我问,也认真地回答起来,“朝廷有御史台监察百官,但御史台监察的是朝官,下面的官吏根本都管不到。而且朝廷每年只派一个监察御史巡查政绩,各州府那么多官吏,一个监察御史怎么可能查的完?州府郡县的官吏根本没有人监督,所以隔壁涵谷府的无冶县令才一换再换,还好出了个毕守一啊。可昊天能有几个无冶县?有几个甘心到穷苦的地方,兢兢业业为民的好官?少啊!” 灯火中,我看到姜卓虽然仍不动声色地吃饭,但眼睛里的神色已经不同于寻常。他脑中所想的,心中所计较的,永远比我更深更多,其实他就像一本我读不完的书,一幅我看不懂的画,是一个高深的人。虽然我对他动机不纯的猜忌又多了几分,但好歹这些小插曲没有影响我们纵情于山水田园的热情。 人的一生,总为这样那样的包袱所累,总有这样那样的责任去担当,还要为了诸多的事情去奔忙。我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姜卓偷来的。既然是忙里偷闲,自然要把以后不能再拥有的时光,好好地拥有。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很关心姜王跟叶妃拥抱的问题,烟就在这里官方解释一下。看在阿宝眼里,那是相拥,其实是叶妃主动扑向姜卓的,然后阿宝看见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人拥抱。因为是第一人称,很多事情,都不能在正文包括番外里面一一交代清楚,大家有什么疑问,烟只能这样回答一下。这样的解释烟没写在文里面,因为如果让姜王去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是她主动扑上来的,就会觉得有点奇怪,姜王有姜王的骄傲和他说话的方式。看到有亲说,不能接受姜卓的解释,其实姜王要说的内容也很明白,就是我爱你,所以你要信任我。 以上。 还有啊,又看到有亲说,要完结了。本文是快完结了,但不是现在,看卷标也明白了撒,下卷(中),还有最后一卷,是吧。话说,你们这么盼着某烟完结,让某烟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关于番外的问题,你们投票吧……或者全部归结到最后,因为这一章已经有一篇夜夜的番外了……目前为止,聂聂的呼声最高,问题是,乃们想要看什么?具体内容? 田园(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用到的背景乐,不喜欢可以无视。(按那个暂停键就好了。) 这一生,我见过最多的山是泰雅雪山,那片生我养我的净土,时时入到我梦里来。而我憧憬最多的山,是夜朝夕笔下的望山,也许那山只是经由夜朝夕的手,寥寥数语,就有了满满的诱惑力。当我跟姜卓牵着手,走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上的时候,我体会了一种不同于泰雅和望山的美丽。我知道世间万物不可能都有倾国倾城之色,人也好,景也好,最重要的是有不同于别处的特性,那么平凡或者说安谧,也是种美。 远处朝阳染遍了天边的云彩,那是一条金黄的绸缎,是神女遗落在凡间的腰带。白云像层叠的松软棉絮,一直从天边延伸至我们的头顶。我们俯瞰山脚下的农舍,像一个星罗密布的棋局,耕牛行走在阡陌之上,牧童的笛声悠扬。 和煦的暖风把山色吹扬起来,飘飞的蒲公英像纷繁的心绪。我们谁都不想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仿佛时光会随着我们的驻足凝望而停转。 我叹息,“我看到泥鳅催你的公文了。” 他侧头看我,小小的蒲公英掠过他的脸颊,“啊,真的是什么都瞒不了娘子。我跟明皇约定在这里碰面,大军已经在东部集结了。” “在这里?!”我跳了起来。姜卓抚了抚我的头,“别紧张,只是彩云涧要举行一个篝火晚会,明皇久仰昊天的民风,听闻我携妻在这里忙里偷闲,就来共襄盛举。” 我心里还是不快,“你还真的是大方!干嘛不直接把我送去和国小住几日?你明知道,明知道……!”明知道他曾经是我刻骨铭心的爱人。我心里狠狠地补了一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眼睛中的自信和了然不知源于何处,但他仿佛就是笃定了我是他用笼子关得住的金丝雀儿,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卓采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插在我的髻上,“很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花真美。” “姜卓!”我扑上去打他,他开怀大笑,“娘子莫气,为夫只是玩笑,当然是人比花娇啊。娘子,回答为夫一个问题可否?” 我点了点头,“当然。” “你认为为夫对阿七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我想了想答道,“相公这个问题好难,但妾还是尽力回答一下。我觉得并不仅仅是你说的敬爱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想要那个人守护在你身边,跟你一辈子不分开的占有欲,就像……泥鳅对石头一样。我想不能很单纯地用友情,亲情,爱情的任何一个方面去诠释那种感情,因为它是圣洁的,神秘的,甚至是敏感的。爹爹选了娘之后,你很难过对不对?因为那种专属于你的感觉受到了破坏,当爹再也无法以你们预想的方式存在于你的生命里之后,你只能学着去适应。不是把他当成你的阿七,而仅仅是,别人的阿七,你记忆中的阿七,以及现实中的尚德王。” 姜卓的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目光中的蓝光有宝剑出鞘时的锋芒,“阿宝,你了解,你都了解!既然这样,对于明皇,你为什么无法释怀?我不是圣人,我不可能不介意你们之间满满的过去,但是阿宝,那是属于你的,纵使我剥夺也带不走的东西。你可以把他当皇帝,当师傅,当恩人,就是不许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因为你的不敢面对让我心慌,让我觉得你对他仍然念念不忘!” 我略微讶异地张大了嘴,他趁势吻了上来,把我牢牢地按在怀里。虽然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我心中却有些窃喜,我以为这个山一样的男人永远不知道嫉妒怎么写,可现在看来,他吃醋的功力,不比我这个小女子弱。“我爱你啊。”我翻搅着他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一下子把我扑倒在地面上。于是草尖刺疼了我的脸,露水湿了我的衣。 “不……不要在这里……吧……”我有些为难低推拒。 他的眼中蓝色和绿色的光芒交织,倒映在其中的我,衣衫不整,丝凌乱。他轻唤,“阿宝。”于是我所有的抗拒都转化成了服从,服从他狂热的吻,服从袒露在天地间的赤诚,服从他的引领,服从山风把我的呻吟吹向远方。他激烈得像是猛兽,我享受着那种痛和震颤,冰火交融。他的眼睛是迷境中唯一的影像,是我每一次与他亲密结合时,我眼中最清明的一道光。他仿佛在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喧嚣着,泄着,我的整个世界都跌入了他的目光,那儿有世外桃源一样的怡然和舒畅。 果然就算是欢爱,我们也是最默契的搭档。 “七哥!七哥!来人了!”石叔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还在不餍足的缠绵,丝毫不打算停止。 “七哥!”石叔又叫了几声,刚涌起情潮的我推了推姜卓,“相公,石叔在叫你。”他的脸黑沉着,像是烧过的木炭,浑身僵硬得像钢。我无力地爬起来,去捡丢在一旁的衣服,他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感觉得到他毫不满足的**。 “石叔会找过来的,你别闹。”我躲着他的吻,因为石叔的喊声在慢慢地靠近。 他终于放开了我,麻利地帮我穿好衣服,而后随意地套上自己的衣裤,抱着我就向山路上转去。“你这样……你这样石叔不就知道我们刚刚……刚刚……”我大窘,伸手捂着脸。他不以为意地说,“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坏了我的好事!” “七哥……七嫂……你们……”石叔诧异地望着我们,憨厚的脸一红,说话更加支吾,“村里来了……来了一个顶漂亮的男人……说一定要见你们……我我我……没想到……真是对不起啊!”说完,他就不停地鞠躬,然后转身往山下跑。姜卓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尾随着他下了山。 村门口挤满了人,但那么多人,似乎都只变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影。站在人群中的那个人,虽然只给了我们一个背影,却已经把绝世的风姿演绎。他挥一挥衣袖,整片天空的云彩,仿佛都从他的袖口飘了出来,如梦如幻。有的人生来,就可以把耀眼占尽,哪怕他不是特意如此。 “七哥,你们去哪儿了,可算是回来了!”石婶热情地迎了上来,我却只想把头埋在姜卓的怀里,不想见人。 “与我娘子去山间走了走,没想到来了贵客。”姜卓几步走到来人的面前,那股淡雅的清香马上包围了我们。 那声音温柔如水,轻软似风,“七兄,愚弟前来赴约,不知是否赶上了好时候。”我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能把头贴在姜卓起伏的胸膛上,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声音脆弱得就像随时都会破裂的冰湖?姜卓的胸膛震动了几下,笑道,“可不正是好时候?如此良辰美景,当与兄弟共赏。” 我不敢看聂明烨,不敢细想。他们只是君王之间的会师,我的离愁别绪源于我即将奔赴战场的丈夫,别无其他。 晚上,村民们在溪边升起篝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唱着歌,闲话家常,好不热闹。火焰把我们的脸烤热,燃烧着愉悦的气氛,火光简直能把整个夜空照亮。我依偎在姜卓的身边,听他跟石叔说起他儿时听来的山歌。聂明烨坐在石叔的旁边,微笑着与身边的人交谈。他为人一向随和,到哪里都讨人喜欢,更不要说,他俊美的容貌,温雅的气质,总是能吸引众多姑娘爱慕的眼光。只是他偶尔侧头的时候,会与我的目光对上,此时,我总是匆匆地移走目光。 忽然,围坐在一起的几个青年把一个俊朗的男子推了起来,那个男子一个站不稳,就向我身旁的姑娘跌去。那姑娘惊叫着跳了起来,“荣哥,你要做什么?” 那个姑娘我认识,是村长的女儿,是彩云涧最美的一朵云彩。 姜卓捏了捏我的鼻子,示意我有好戏看了。 “丽儿,我,我我……我喜欢你!”阿荣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 丽儿美丽的脸立刻红得像是天边的火烧云,娇羞地说,“哪有这样冒冒失失就说的?” 一边的青年们开始起哄,“唱歌唱歌!唱一曲漂亮的山歌,就能把彩云涧最美丽的姑娘娶回家!” 阿荣憨厚地看了伙伴们一眼,清了清嗓子,刚要唱,丽儿忽然摇了摇头,嗓音空灵婉转,就像是山间的百灵鸟儿,“不能唱山歌,你所有的山歌我都听过了。要唱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情歌。” “啊?”阿荣傻了眼。在丽儿身边的姑娘们都叫了起来,“我们丽儿说了,不听山歌听情歌!荣哥,你今天要是拿不出一像样的情歌出来,丽儿可不会点头哦。” 阿荣抓了抓头,急了起来,“可是,可是我不会啊!丽儿,我找帮手行不行?” 丽儿含羞瞅他一眼,看来也不是真想为难他,就轻轻点了点头。阿荣马上跑到他的智囊团里,急切地寻找能够唱出不同凡响的情歌的帮手。可他的智囊团似乎都没有好主意,一个个不是耸肩就是摇头,还颇有看好戏的架势。 姑娘们催的急,小伙儿们却很沉得住气,这可急坏了老实憨厚的阿荣。我仰头看了姜卓一眼,姜卓笑着点了点头,我便站了起来,向阿荣走去。 “我来帮你。”我双手背在身后,冲阿荣点了点头。阿荣兴奋地一拍手,连声道谢。“说好哦,要你们配合。阿荣的终身幸福,你们这些做兄弟的,总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吧?”我看向坐在一旁的几个青年,他们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 璀璨的星幕下,清澈的小溪旁,阵阵的虫鸣中,小伙子们一字排开,一人腰间系了一个鼓,我和阿荣站在他们的前面,对面是被姑娘们簇拥着的丽儿,其它人还是坐在篝火边,看向我们。 我冲身后的众人点了下头,他们纷纷齐声哼了起来,一边哼,一边击打着腰上的鼓。其实我有点害怕忘记歌词,还有点怯场,但接触到姜卓鼓励的目光,还是放开嗓子唱了起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不愧是唱山歌起家的,他们的和声和鼓声恰如其分地配合着我的歌声,“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何等有幸配成双。” 我张开双手,感觉夜晚的风迎面扑来的快意,越唱越是起劲,“啊,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生生世世,海枯石烂。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啊,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莫等闲白了才后悔。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啊,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让我抱得美人归。” 唱到后面,悟性极高的年轻人们已经汇合成了一股,把阿荣和丽儿围在中间,齐声地唱了起来。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坐在篝火旁边的人,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围着篝火形成一个大圈圈,手牵着手跳起了舞。夫妻,情人,都陶醉地唱着“今朝有你今朝醉啊,爱不释手你的美呀”。我被丽儿身边的姑娘们拉着跳舞,虽然动作笨拙,但在她们的带领下,渐渐悟出了歌舞的快乐和率性,融入了她们。 没过一会儿,姑娘们便把我推到了姜卓的身边,我从来没在他的面前唱过歌,也不知道好听不好听,就低着头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啊,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让我抱得美人归……”姜卓拉着我的手,与身边的人一起大声地唱。我也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低沉浑厚,饱含深情的嗓音,让我惊叹不已。拱手河山,是歌是誓?是真是假?他的眼睛和表情都不像在唱歌。 他在周围宏大的合唱声中,伏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歌如我意,字字贴心。阿宝,这歌叫什么名字?” “爱不释手。”我低着头说,耳根都红了。 他大笑了起来,“好个爱不释手!你不知道你刚才唱歌跳舞的时候,满天的繁星都被你比了下去。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 我羞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扑进他怀里。 晚会持续了很久,人群才渐渐地散去,有一种甜蜜的味道弥漫在一双双人儿之间。石叔和石婶更是等不及散会,早早地携手离去。彩云涧渡过了欢快幸福的一晚,或高亢或婉转的歌声还不时地回荡在村庄里。在退散的人群里面,我没有找到聂明烨。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用到的背景乐,不喜欢可以无视。(按那个暂停键就好了。) 田园(五) 深更,我枕在他的手臂里,看着窗外的夜空。离别在即,他故意只字不提。我一点都不怀疑,当有一日我从梦中醒来,他已经驾马离去。他明白我的不舍,也有自己的顾忌,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当面跟我说再见。 再见,是欲断不断的叹息。这两个字承载着太多的变数,骄傲如他,自负如他,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他睡得很沉,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心中忽然有些烦躁,如何也不能入睡。 “卓?”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应我,想必是陷入了梦里。我掀开被子下床,向屋外走去。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一声声地催人入眠。村头柳树的枝叶,在黑夜里像是女子垂下的丝,轻风拂过,飘逸恣然。夜幕上的星星像被人随意泼洒在天空的银豆子,毫无规律地排列着,延伸向远空。我追寻星星的光芒,一路走到溪边,溪边站着一个人,我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很多年前,他站在园中独自仰望着天色,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感觉是孤独,很多年后的今天,他站在溪边遥看夜空,给我的感觉则是飘渺。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许曾几何时,有一样的想法和感情。武陵春也好,生查子也好,表达的是类似的心境,只是每个故事还有每个故事的无奈,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当局者的情怀。 本来想要转身离开这里,但想起姜卓下午的话,还是慢慢向他走过去。“还没睡吗?”我故作轻松地问。 他回过头来,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他的脸像是春时绽开的梨花白,还有桃李之芳,“萱儿……你也没睡么?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我伸了伸懒腰,笑道,“睡不着呢,今夜太开心了。” 他的黑色眼眸涌动着波澜,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听说,你为苍王陛下添了一个王子,忘了恭喜你们。” 提到茗昌,我心中升起作为母亲的温柔和骄傲,“是啊,但是那小家伙喜欢他爹,不喜欢我。只有他爹才能看见他那吝啬的笑容。”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他,却现那黑色的眼眸有碎裂掉的光芒。他原是望着我出神,接触到我的目光,立刻春风般笑了起来,“亲爹爹好,苍王陛下文韬武略,必定会把他教养得很好。何况还有夜华那样的师傅。将来,殿下一定举世无双。” “举世无双我不敢说,希望他健康平安就好。”我望着溪水中倒映的冷月,绞了绞腰带,还是问,“你呢?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为自己再添一个女儿?我觉得你还是喜欢女孩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道,“我过得很好。对于我来说,已经养过一个女儿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的夜光,才了悟他说的女儿就是指我。情丝牵动,回忆甘甜,嘴角瞬间就盈满了笑意,“你一定是嫌麻烦不敢再养了对不对?你以前就常跟明磬抱怨,说被我弄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生不如死,对不对!” 他的笑容依旧,语气越轻柔了起来,“有吗?最后的四个字肯定是你自己加的。” “就有就有!你记不记得啊,那年你带我去种地……” 我们并坐在溪边,陆陆续续地谈起一些儿时的事情。说到好笑的地方,我会乐得直不起腰。他时不时地望向夜空,有时也会低头看我,满面都是被春风吹开的桃花。溪对岸的山黑漆漆的一片,时有怪石或者枝桠被黑夜勾勒出奇怪的形状。兴起之时,我会指着它们说像什么,他总是微蹙着眉仔细想象,最后辩驳不过我,只能叹气,“萱儿,你小时候的丹青课业,从来都是我替你完成的吧?” 我挑眉,“你在暗示我什么?想说我观察力不行吗?别忘了我结业的时候,画作可得了高分!” 他两边的嘴角上扬,随手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这是晴空,这是荷花,这是少女,这是山水……还记不记得那年,你睡觉前跪在窗边磕了好几个头,说要老天保佑你交上去的烟云江南图能让你顺利结业?” 我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就说!一定是你把图给换了对不对?我那烟云江南被夏夏笑成了鬼画符,我就说为什么丹青课的夫子最后一天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我!” 他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又甜又酸,“我以为你不喜欢丹青课,又不能凭白辞退辛苦了一年的夫子,所以才把你的画换掉了。萱儿,你知道吗?每当我送走一个曾经给你授课的夫子,他们都很舍不得你……无论是你学的最好的算术,还是学得最不好的地志。”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里又苦又涩。不知道是他此刻的表情让我产生了一种心痛的感觉,还是他所说的那些往事仿佛就生在昨天。到了今天,我不再孩子气地说怪他,我可以心无旁骛地跟他畅谈,像多年的老朋友重话巴山夜雨。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承认,我们的人生就像从同一个起点衍伸出的两条路,有了各自的方向和终点。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希望你们能打胜战。”我匆匆地行了个礼,转身向村子里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开口叫住了我,“容我最后再说几句话好吗?” 我攥紧腿上的裙子,不忍拒绝他,但也只是背对他站着。 “萱儿,北地的鬼狱之兵虽然厉害,但那都是明枪。李道在昊天与西地之时,广植了许多危险而又可怕的势力,他们可能会在一夕之间起颠覆政权的暴动。于我,于苍王而言,国家才是最可怕而我们又兼顾不到的战场。而他把国家交托给你,是把整个战局的关键都送到了你的手上。或许我这样说,会给你增添许多的压力,这也是陛下不与你说的原因所在。但萱儿,若你能稳定住天朝的局面,那这场战,我们必胜无疑。我今天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曾是你的老师。如今,我更愿意是一个与你并肩作战的将领,我们有不同的战场,却为着同一个目的。” 我深呼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我真的感激你,感激这么多年,你教给我的一切。谢谢你。” 他没再说话,我继续往回走,轻轻的,仿佛听到他流水一样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模糊而又真实,“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 我的心中一堵,眼眶热,再也控制不住地跑了起来。 果然,几日之后的清晨醒来,我的手没有摸到他,只有一封信。心中大惊,捏着信就奔下了床,遍寻整个村子都觅不到他的踪迹。他走了,和聂明烨一起走了,只给我留了这一封信。我有些颓丧地靠在墙上,打开了信封。 “阿宝,我选择这样离去,实在是迫不得已。在彩云涧平凡而又温馨的日子,已经拖住了我的斗志,越增长了我对你的不舍和眷恋。每与你共度一刻,就恨不得多留在你身边一天。我不想欺骗于你,明皇的到来,有我的私心。在燕塘关之时,你们站在一起,就是一双让旁人艳羡的璧人。时至今日,我也不能把那样美丽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每当看见你的失神和窘迫,我就心如刀绞,我生怕有一天,你会飞走,不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阿宝,如若说当初我还愿意放你走,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走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是茗昌的母亲,更因为你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能分割的一部分,是我拱手河山都不愿意失去的妻子。阿宝,你可知,听到你的那声相公,我有多么的满足。战场之事,虽风云变化,但我与明皇相互帮扶,无须挂念。至于带你来彩云涧的私心,也有。作为国家的决策者,能正确地颁布律令,还永远不够。你也看到了还农令在这里的实施情况,我想我不需要告诉你怎么做,待你回到永昌,就主政吧。泥鳅和王儿都会助你,当然能够助你的,永远不止他们。等我回来。夫姜卓于夜。” 这个人!那么险恶的战场,只有一句话带过。我把带着他气味的纸页贴在脸边,如果昨夜知道他今天就要走,我一定不吵着去睡觉,一定温柔地待他。况且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狠心的人!不知道我会想你的吗?至少送你走,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呀。” 我想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 番外统一留到最后再写吧。烟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按照亲们的要求,面面俱到地都写出来,但尽量你们要求的人都涉及到。 症结 我始终没有在彩云涧亮明身份,因为这里太安逸美好,我这样的身份只会让质朴的乡民们惊恐。临走前,我把一个玉佩压在炕头,留了感谢石叔石婶的字条,独自离开了这片山明水秀的地方。我想以后的一辈子,我都怀念,这段短暂而又美好的回忆。 我没有直接返回永昌,而是顺道去了龙溪府。龙溪也是昊天的边城,是浪江流经的五府之一。历经匪盗,兵乱,长官被屠等等事件,如今的龙溪府颇有当年无冶的影子。街道多凋敝,百姓精神萎靡,商事贸易都不算繁荣,就是龙溪府最繁华的一条街,也比不了昊天最不繁华的小巷。 我走近临街的一个茶铺喝茶,听旁桌的几个农夫装扮的中年汉子闲聊。其中一个说,“这朝廷颁布的还农令是怎么回事?我去看了看官榜,好像说让我们自主播种,但我们每年都是按照官府的农时购买种子,这下可不知怎么办了。” 另一个说,“对啊对啊,按农时购买种子,官服会给我们一定数额的优待,现在连这优待都没了。天家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真的明白农耕这回事嘛?” “就像上回说要仿效无冶,建什么孤幼院,结果官府的人借此机会强征了多少土地?最后建了哪门子的孤幼院?哎,我跟你们说,最近好多人都偷偷地加入了那个断尘道,说要诛妖妃,保天朝呢。” 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一惊,“断尘道不是被陛下铲除了吗?” “现在世道这么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陛下去东部打战了,朝中的事情都是王妃做主,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好好的天朝交给这样一个女人。”说话的人摇头叹气,面上的表情是大好河山被我生生摧毁的惋惜。 我忍不住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掷,引得旁边几桌都看了过来。店家热心地跑上前,恭敬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有什么需要?是不是小店招待不周?” 我摆了摆手,放下茶水的钱,起身走到了街上。还农令和孤幼院都是好事,可落实到民间,反而成了百姓的负担。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原来我的名声在民间已经差到了这样的地步……姜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正在晃神的时候,前面的街道传来了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众人好像正在围观什么。我几步走入人群,现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正抓着一个卖花的姑娘,出言不逊,“你哭啊,在龙溪,我就是法令。不知道知府大人还得听我三分吗?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敢到知府那儿说些什么,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卖花的姑娘害怕得全身抖,“苏公子,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爹娘都不能干活,弟弟妹妹都靠着我呢。” 那男子的笑意更浓,一手环住姑娘的腰肢,一手把她的花篮丢在了一旁,“既然如此,跟了本公子,自然有你的数不尽的好处。” “放开她!”我走出人群大喝一声。男子眉头一锁,站在他身后的打手纷纷围了过来。男子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臭小子,你不要命了?敢叫住本公子?你哪儿来的?知不知道本公子的名号?” 我冷哼一声,轻拍着手中的折扇,“姓苏还敢这么嚣张的,天朝不过一家。只是不知道,你是苏家的嫡系还是旁系?兴侯只有一个儿子,正是当今的廷尉大人吧?” 男子愣了一下,把卖花女推给了身边的一个打手,举步向我走了过来。他走路歪歪扭扭的,极不像样,一双眼睛就像阴潮之地的青苔,污浊不堪,“臭小子,既然知道我表弟是五部高官,你还敢惹我?告诉你,苏家在龙溪的商号都由本公子打理,本公子在龙溪,就是法,就是纪!” “口出狂言!”我心中火气骤起,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说,“昊天的法纪是昊天律,龙溪的最高长官是龙溪知府。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已经触犯了刑律,走,跟我到知府衙门去一趟!” 男子轻轻地一挥手,几个壮实的打手就把我包围了起来。他轻蔑地笑了笑,“只怕你还没到知府衙门,就已经被我打死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真是不到民间不知道,一到民间吓一跳,永昌的繁华都只是因为在天子脚下,在这个远离永昌的一州府,一个商人居然可以一手遮天藐视法纪到这般地步,真真是让人痛心。我自腰间摸出令牌,高举了起来,“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看你们谁敢放肆!” 男子本是轻蔑地扫了一眼我的令牌,忽然脸色大变,拨开一群呆愣的壮汉,眼睛牢牢地盯着令牌正中间的苍龙图案,“你你你……你居然是……王妃在上,请受小民一拜啊!” 围观的百姓大概都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情让男子的态度生了如此巨大的大转变。但听男子对身边的几个打手呵斥道,“蠢货,还不跪下来!这是锦绣王妃啊!”此言一出,四周安静无比,随后所有在场的百姓纷纷原地跪下,朝我膜拜了起来。街道一时被堵,在街边商铺里的人也连忙奔出来行礼。我本不欲扰民,但事到如今,不亮明身份,只怕是看不到晴暖了。 我沿着一路匍匐跪拜的百姓,向官衙走去。龙溪府的官衙出奇地破败,简直和无冶县衙差不多。看来晴暖以及晴暖的前任,都是清廉的官吏。晴暖得到消息,有些慌张地从府中跑了出来,一看到我,吓了一大跳,连忙率着全府的官吏下跪行礼,“王妃在上,请受下官一拜!” “沈晴暖,你这个知府当得太好了!给我进来!”我走过晴暖的身边,狠狠地说。晴暖连忙起身跟着我走进了大堂。 我坐在椅子上,他跪在大堂正中,眼睛纯澈依然如初见的时候一样。他又长高了不少,干净清秀的脸上有了男子汉的轮廓。看了看四下无人,他跪得近了点,拉着我的手喊,“姐姐,为什么生气?你来龙溪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一个人有多危险?” 看到他关切的眼神,被他温厚的手掌一握,我心中腾腾的怒火顿时熄灭了不少,“还农令,苏家,断尘道,究竟都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龙溪知府当到哪里去了?!” 晴暖很恭敬地叩了个头,一五一十地回禀道,“是我这个知府没有当好。还农令下达的时候,龙溪刚刚遭遇了旱灾,百姓都已经习惯了靠政府的农时播种,所以还农令被我暂且延缓。至于苏家,虽然我对苏白横行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无人敢与苏家作对,怎么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而且苏家的贡税,几乎支撑着龙溪的经济,所以我不能轻举妄动。还有断尘道,从得知陛下要领兵亲征开始,断尘道余孽就在民间蠢蠢欲动,他们行事隐秘,臣……实在查不出头绪。” 我平缓了一下口气,“晴暖,对于还农令,你是怎么看的?我是不是做错了?” 晴暖似在斟酌,搓了搓手背才说,“臣觉得,还农令于国有大益,夜先生曾说,站在君主的角度能体恤民生,不是一般的君主能够做到的。但是姐姐,政令是政令,民情是民情,一个政令想要切实渗透到百姓的生活中去,需要一个过程,你不能操之过急了。毕竟无冶只是一方土地,而昊天是泱泱大国。” 他的话像一阵轻风,吹散了我心中的大雾。搞了半天,我还是被那只可恶的老鹰护在翅膀底下。他扶着我学走路,我要走向哪里他并不管,直到我颠簸着摔了一跤,才知道这条路不能走,这比他直接阻止我不让我走,立竿见影得多。“坏家伙。”我跺了下脚,晴暖差异地望着我,随即了然地笑道,“姐姐生命里遇到的任何一个师长,都足以让别人羡慕一生了。” “沈晴暖!沈晴暖!”大堂外面传来了清脆的叫唤声,晴暖咬了咬嘴巴,有点不知所措。难道会是……? 一个红衣服的少年风尘仆仆地入到堂中来,眼见晴暖,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他,也不顾忌我还坐在一边,“你又躲我,你又躲我!我千里迢迢来寻你,不是为了讨你厌的。我什么地方不好,你说啊,我改还不行吗?” 晴暖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脸红得能滴血。我掩着嘴笑,真是对欢喜冤家。 真儿这才现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连忙放开了晴暖,乖乖地跪在他的身边,拜道,“儿臣,给母妃陛下请安,母妃天福。” 我斜靠在扶手上,低头看她娇羞的脸色,故意打趣,“真儿何时开始叫我母妃了?你父王还老跟我说上次永昌之变时,真儿表现得很勇敢,帮言总管和湛大人守住了王宫。真儿要什么赏呢?我们回宫没多久,你可就跟龙溪府跑了个无影无踪。” 真儿缩着脖子,微侧头看了晴暖一眼,娇声说,“那儿臣,可不可以请母妃把沈晴暖赏给儿臣?” “公主!”晴暖大惊,语气却仍是温婉含蓄的,“您怎么总也不明白,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臣不是物品,不是能随意赏赐给人的东西啊!” “那母妃,您把真儿赏给晴暖好不好?”真儿仰着头看我,一双大眼睛渴望而又期待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情还是得由你母亲和父王做主,而且,要晴暖点头才行。真儿那么聪明,怎么都能让晴暖心甘情愿地做这个驸马,是不是?” 真儿好像不是很懂,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晴暖,似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还小,但终有一天会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而且日久生情是最有成效的一种培养方式。我们这些人都是例子。有的时候,夫妇之间的感情太好,也会成为一种困扰,就比如我还没从龙溪返回永昌,就开始想他了。 大军在东部集结,由明皇和姜卓共同率领。我回到逐日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言默把前方的奏报呈递上来。一开始,聂明烨把军队交由姜卓全权率领的时候,和国的士兵并不是很服气,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明皇是绝不输给苍王的皇帝。聂明烨担心军心不稳,便在大军集结的地方,让人击鼓而歌,望山神女歌,这一流传甚广的诗篇,一下就把两军将士的心拉在了一起。 “因为久仰你的美丽,我来到望山,因为敬仰你的风华,想要与你结交,得见你的容颜,是我三生有幸。如果老天能听到我内心深处的声音,请把这纯洁无暇的心意转达给神女,我并不是贸然闯入的路人,而是虔诚的信徒,只为与你相交。”我合上奏报,笑着看向站在面前的夜朝夕。他淡淡地点了下头,“想不到,我文绉绉的歌赋也有被剥掉华丽的外裳,用真意得见天日的时候。” 我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师傅的《望山神女歌》写得好,才有这凝聚两军的曲乐。” 他歪着头,摆出了极妙的一个笑容,淡淡的,仿佛小荷才露尖尖角,“所以我说,明皇是个妙人。小时候为了教导你,我把时间都花在了藏书库里面。而他就不一样,他教给你的,都是你能接受的东西,这点我要好好向他学习。” 我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那你可以拿我的小土豆当试验品啊。” 他无奈地说,“你们家小土豆只喜欢姜家的人,每次闹得没办法,都是殿下来收场的,真是让为师愁白了头。我欲与君相交,君自岿然不动,真真尴尬。” 我大笑,他也畅怀地笑了起来,泥鳅持着文书走进来,疑惑地看着我们,“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听听,说来听听!王妃,我要向您告状!二殿下他欺负我!你看他把我的头都拔了!”泥鳅心疼地把几根银放到我的手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昌儿呢?真是越来越坏了!”我转过头问陪侍在一旁的阿仕,阿仕连忙说,“殿下被大殿下抱去花园里面散步了,嬷嬷跟着他们,因为二殿下总不肯乖乖吃饭,所以言总管就去请大殿下帮忙。” 我心中一喜,“大殿下经常跟二殿下在一起吗?” 阿仕老实地点了点头,“经常,而且自从陛下出征了以后,二殿下最喜欢的就是大殿下了。要大殿下抱着才肯吃饭。” “对!他最不喜欢我!每次我要抱他,他都拔我头!”泥鳅气急败地叫了起来。 夜朝夕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看他一眼,“谁叫你长得那么诡异。” “我长得诡异?我长得诡异!夜夜,修书的人你自己选,我不管了!哼!”泥鳅把文书狠狠地扔在桌子上,气冲冲地向外走。我连忙推夜朝夕去道歉,夜朝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地数了起来。 泥鳅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银色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夜夜!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数数而不是来追我!” 夜朝夕举起双手,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走到了泥鳅的面前,“因为不想让你的诡计得逞。唯今之计,只盼湛虏大将军早日归来才好,在下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最大的美德 太常卿来拜会我的时候,夜已经很深。茗昌刚刚睡下,实际上他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宝宝,就是喜欢装酷,不大搭理人,对于我这个亲娘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他的脸越长越像他的爹爹,我总是看不够他,抱不够他,因为他能极大地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阿仕给太常端了茶,父女俩客套地说着话。 言默接过了我脱下的披风,我迈步向正座走去。以前那是姜卓坐的地方,如今我执金杖主政,也就变成了我做事会客的地方。太常卿恭敬地给我行了个礼,迟疑着开口,“和国今日派来了使臣,说要与昊天联姻,巩固两国的同盟,臣不敢怠慢,收到了请表就立刻进宫了。” 我手中的笔一顿,凝眉向太常看去,“为谁求亲?” “禀王妃,为定王求亲。定王年岁已经不小,还没有正室。他现在是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与之匹配的女子必定不能马虎。但纵观天朝的名媛,适婚且品貌出众者,寥寥。” 我犯了难。明磬如今甘愿用终身幸福与天朝联姻,不得不说,他已经长大了,懂得了国家的责任和自己的使命,我很为他高兴。而且两国联姻,对于前线的战士来说,亦是一种鼓舞,它能够让军心更加地稳固。本来应该由公主出嫁最好,但真儿还太小,难当此任,何况我私心地想要为明磬配一个良偶。 就在我思量的时候,湛锋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王妃,叶妃娘娘求见您。” 叶思璇?她来找我干什么?我放下了笔,冲太常点了点头,联姻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了主意。但这个叶思璇轻易是不会来找我的,尤其是上次的事情之后。 太常告退,叶妃低着头走进来。名义上,她还是后宫的女主人,虽然现在的后宫,实际上就我和她两个人。她就像凝结在枝头的一片叶,无论是正绿之时亦或是枯萎之际,都是无害的一类。当然,上次在逐日宫的拥抱除外。 她一进到殿中,就跪了下来,手里捧着一封烙了红印的信,“臣妾不敢做主,但今收到陛下的密令,要让童妃出家为尼。臣妾不知如何是好,特来请王妃示下。” 我不解地问,“童妃不是一直被关在白露宫吗?为什么又要让她出家为尼?” 叶妃摇头也表示不知,只是把信件举了起来,请我过目。我让阿仕把叶妃手里的密函拿过来,粗略地看了一下。姜卓的意思就是童梦蝶心术不正,留下是一个祸害,早早地送去尼姑庵落,免去我的后顾之忧。 童梦蝶,我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个站在街市上,大声为女子请命的白衣少年,心中牵扯了几分怜惜,“叶妃,童太师被处置了吗?” “一直被关在牢里,据说得了……重病,再不医治就……”她抬头看了看我,没说下去。 次日,天博被我召来了逐日宫,他刚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不肯起,“臣治家不严才出了苏白这样横行乡里的恶霸,臣已禀明家父处理,请王妃降罪!” 我让言默把他扶起来,赐了座。我知道他收到晴暖的信件马上就办了这件事,他在朝为官,兴侯远在大宛,苏白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父子能够控制的。然,我召他来,并不是为了苏白的事情。 阿仕上了茶,我最爱喝的龙井,清香馥郁,口中生津。天博亦是陶醉,轻呷了一口,忍不住闭眼回味。天博为人虽温和,也最是忠心,对于姜卓的命令,他是绝对不敢拂逆的。 “天博,你还记得你的老师吗?先前回去大宛府,可有曾去探望过他?” 天博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及他的老师,连忙回答道,“恩师待臣恩重如山,臣此生不敢忘。回乡之际也必定前去拜望,家师年岁已高,近来又染疾,怕是不久就将……驾鹤西去。”说到最后四个字,有很明显的悲色显露在他的脸上。 “生老病死是凡人都逃不过的命数,你不要太过伤怀了。”我晃了晃杯中漂浮的茶叶,又问,“那童太师,今下在何处?” 天博放下茶杯,诚实地回答,“现下关在天牢中,情况并不算佳。天牢阴暗潮湿,对上了年纪的太师而言,无疑是致死之地。”他故意说了致死之地,应该也同情老人的遭遇。无论如何,这个老人见证了两个朝代的变迁,也的确是姜卓和小鱼儿的恩师。姜卓多少是记恨他害死了我爹,不愿意轻饶。 “天博,童太师境遇已至此,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由我做主把他放了吧。我知道陛下给你下过命令,要把他困死在天牢之内,但人生至多百年,他已所剩无几,我们何苦去为难一个已毫无威胁可言的老人?” 天博沉默,手指一直摩挲着杯沿,茶叶随着茶水左右摇晃。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儿时夜朝夕教我,明德与仁爱,所有的美德里,最突出的,也不过尊师重道等几条。我知道忠义两难全,我只是征询你的意见,放不放还是得由你点头。当然,放掉太师的罪过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会在陛下凯旋之际禀明。天博,将心比心,谁希望亲手把自己的师傅害死?哪怕是陛下,心里也是不愿的吧。” 天博急道,“守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知道该怎么了。” 几日之后,我让叶妃把童妃带来逐日宫,叶妃守在殿外等候。 童梦蝶就算是在落魄的时候,也是骄傲的,她虽然被破烂的衣裳,凌乱的头凸显得毫无人样,但表情永远是冷艳的。湛锋让她跪,她宁死也不跪,高傲地扬着下巴,依然像是一只昂阔步的孔雀,“我跪天跪地跪陛下,也不会跪你这个女人!你一手毁了我的幸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记得当初她跟天博还有文莫在一起的时候,那清明执着的眼神,是水晶一样的光彩。而今,她在情爱的漩涡里面迷失了自己,那样可贵的眼神再也不复存在。我不怪她,因为就算偏执,也源于她对姜卓的爱。 “你还想见你爷爷吗?”我平静地问。这女人一下子疯狂了起来,精神几乎崩溃,“我知道我爷爷死了!你们害死了他!我恨,我好恨!”她蜷曲的手指像是魑魅的鬼爪,青紫的脸色仿佛随时会成魔为妖,我让湛锋不要按住她,她便了狂一样地向我扑过来。 阿仕一脚踢起身边的椅子,椅子砸中她,她摔在了地上,还是声嘶力竭地喊,“戚璟萱,你到底还要害我到哪般才肯罢手!什么都是你的了,江山,贤臣,民心还有他!你还想要怎样,还想要怎样!” “让你出家为尼,你可愿?至少能保得性命。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童梦蝶趴在地上,忽然大笑了起来,有泪珠不断地滚落下来,湿了她布满尘垢的脸,“他果然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哪怕是我脱光了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看我一眼……出家为尼?好,我成全你们!” 我给湛锋使了个眼色,湛锋本来就要离去,我想了想,喊住了湛锋,又看向地上的女子,“若用你的性命,换你爷爷一命,你可愿?” 她的目光终于凝聚在了一起,几下爬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群角问,“我爷爷没死?可以吗?用我的命换我爷爷的命?他……他会答应吗?”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用你的命换,我会让陛下答应。” “好,只要你们放了爷爷,我愿死……”她有些高兴,双眼不再瞪得吓人,复又求我,“你……你既然能够救下爷爷,能不能请……求你,找个人好好照顾他?我求你,求求你了。”说完,她恭敬地跪好,拼命地向我磕头。她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屈服过,为了她的爷爷,她放下了她的骄傲和尊严。一个懂得孝顺的人,还不算没救。这一刻,我终于下定决心,给他们一条生路。 我蹲到她的面前,伸手拨开她凌乱的,她有些惊恐地看着我,忽然抓住了我的手,“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放过爷爷?他可是要杀了你啊!” 我挥手示意湛锋,湛锋点头离去。我拉起她,让她坐在椅子上,顺便让阿仕上了一杯茶。“我也有师傅,明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陛下迟迟不肯杀太师,也是这个原因。今天,我替陛下放了你们,上一代,这一代的恩怨,我希望都可以终止。”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满脸震惊地看向我,连手被茶水所烫都没有现。 此时,湛锋命人扶着一个穿着囚衣,一头白的老者进到殿中。童梦蝶扑了过去,大哭了起来,那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爷爷,爷爷!梦蝶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你,感谢上苍啊!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童百溪拍了拍她的背,鹰一眼的眼睛已经没有了锋芒,只剩下不解和探究,“为什么?” 我淡然地笑,“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你与关着你,对我们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担心你会东山再起,因为当你有实力东山再起的时候,我会让这个国家固若金汤。当然,选择安定平静地度过余生,还是再次做一些注定失败的努力,全部取决于你。” 他隔着几步远看我,仿佛要用毕生所悟来看穿我的想法和动机,但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到了童梦蝶的身上,“你们预备把梦蝶怎么办?” 我站了起来,从阿仕那里接过一个钱袋,塞到了童百溪的手里,“听好了太师,我只说一遍。你带着童梦蝶永远地消失在永昌,去一个你们都喜欢的地方,过平凡的生活。这里面的银两够你们买一处舒适的屋子,当然,还可以用来做一些小生意,全凭你们自己主意。” 童梦蝶转过身来看我,有泪珠在眼眶里面打转,“你……真的放过我们?我跟爷爷都不用死?我也不用出家了?” “我虽然是女子,但也一言九鼎。你们马上走吧,阿仕会带你们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言默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马车。你爷爷身体不好,记得去看郎中。就此别过了。”我转身往座位上走,衣袖却被人扯住。我诧异地转过身,却见童梦蝶郑重地跪在了地上,诚心诚意地给我行了个大礼,“谢谢你……我真没想到,我们那样对你,你还肯放过我和爷爷……我一定会用余生来忏悔,来祈祷……愿你一生都能幸福平安。” 我俯身搀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也愿你们,一生安康。” 湛锋和阿仕把童梦蝶和童百溪带了出去,嬷嬷把茗昌抱来给我。他刚吃饱,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桌上的毛笔,一动不动。我把他抱在怀里,淡淡的奶香味,让我忍不住啃了他一口,他咧着嘴吐出点口水,嘴巴里“啊咦啊咦”地说话。 “你爹爹来信说,要我无论如何把你养得像三斤一样胖,可你看看你哟,圆嘟嘟的,都有赶三斤的趋势了!”三斤被我送去了前线传信。它虽然胖,但很灵敏,姜卓一直夸它是只很能干的鸽子。我握了握儿子的小手,他用另一只手轻扯我的头,“咕噜咕噜”地叫,海蓝色的眼珠子里有一点白光闪耀。“坏宝宝,为什么去拔陆叔叔的头?不知道陆叔叔最爱美么?” 茗昌转了转眼珠,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跟姜卓一模一样。惊见他的笑容,让我受宠若惊,正要开口唤阿仕来看,却听到身后有人行礼,“儿臣拜见母妃陛下,母妃天福。” 好啊,这个臭小子,居然是因为看到姜小鱼才笑的!? 众星之月 姜小鱼的眼睛也直盯着我怀里的婴儿,茗昌显然很不耐呆在我怀里,张开双手就要向他哥哥扑过去。“好啊,我才离开几天,就翻脸不认娘了?没良心的宝宝!”我把他塞进姜小鱼的怀里,姜小鱼愣了一下,笑着看我,“茗昌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你自己都没有现。” 我心中有怨气,转过身去,不理他们。这时,衣服被轻轻地扯动,“牙……牙……”茗昌歪着脑袋,小手扯着我的衣服,“牙牙……” “昌儿,告诉哥哥,你喜欢娘吗?”姜小鱼摸了摸茗昌只有一点点的头,茗昌咧着嘴,仿佛能听得懂一样晃脑袋。我看着他可爱的模样,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小家伙终于咧开嘴,露出了刚长出一点点的牙齿,这个,算是笑容了吧? 姜小鱼喜悦地说,“看,他很喜欢你,哪有儿子不喜欢娘亲的道理?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我父王……” 我让阿仕和嬷嬷把茗昌抱下去,坐回座位上,“小鱼儿,你不加最后一句,我心情会比较好。” 姜小鱼淡淡地笑了一下,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和国要与昊天联姻?这件事情你告知父王了吗?他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叹道,“他已经知道了,但还没有回音,也真是找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小鱼儿,你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主意了吧?快说来听听看。” 他轻扯了扯嘴角,看向宫门口。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落日余晖之中,阿仕温婉地与湛锋聊天,她的身上流着圣雪族的血,是芙蓉国里的一株天香。难得的是,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夏夏离开我之后,因为她陪伴在身边,我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等一下,姜小鱼的意思是? 我看向他,他也正好收回了目光,“不妨试一试,定王被关在天牢里的时候,将军夫人让阿仕去送过几次饭,定王与她也不算素未谋面。而且你放走定王的那日,阿碧向我汇报说,定王问起了阿仕的名字和身世,但阿仕没说实话。” “所以你想告诉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你跟你伟大的父王还有那只泥鳅的眼皮底下,你们完全就是旁观我的表演,然后借我的手推波助澜?” 姜小鱼连忙摆了摆手,但嘴角的笑容完全出卖了他自己。我生气地翻开一份奏折,只扫了一眼,顿时大怒,“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混淆纲纪,什么叫魅主干政?御史台的人最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弹劾我!”我愤怒地把折子扔到了地上,刚好落在姜小鱼的脚边。姜小鱼俯身捡起来,看了一眼,“你别生气,还农令受到阻碍,你在民间积累的声望多少受了影响。而且现在朝堂之上,除了苏天博,几个高位者都是前朝遗臣,永昌令和永昌提督虽然也是你一手提拔,但分量毕竟还不够……我的意思是,沈晴暖,叶文莫,刘子谦,都可以调回来了。” 我沉吟了一下,“可你父王的意思是……” 姜小鱼摇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知道断尘道在天朝到底埋下了多少的隐患,你现在需要一个强大的集团鼎力协助你。只要这些人都集中在一起,穿插于五部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昊天的朝堂将再没有力量能够阻扰你。至于父王,由我来说。” 他的声音一直是清润如乐的,但以上的这番话,却彷佛强劲的旋风,蕴含着满满的力量。窗外,枝头叶已枯黄,寒冷的天气即将降临永昌。现在的局势,依然像是一抹轻雾,笼罩于朝堂乃至整个国家。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我需要力量,需要那些支持我的人站在我的身后,陪我渡过这个寒冬。 调令下达的很快,泥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批复了所有的征调令。没有几日,四方的驿馆回报上来,不需多久,吏部员外郎沈晴暖,御史次大夫叶文莫,工部主事刘子谦都将抵达永昌。与此同时,户部的刘内史不再出现在弹劾我的名单之上。 月夜,天空纯净没有一颗星星。悠悠南风,已经带了寒峭,几乎掠过枝头的刹那,就卷落了许多的花叶。我独自一人踩着零落成泥的青红,一路走向府库,那儿总是通宵点灯,众人轮值修书。 泥鳅为夜朝夕破格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召来永昌,赐书房行走。每当我走过这条长廊,总是能看到几个青衫男子,抱着一大卷的文宗,来去匆匆。王宫于他们是陌生的,他们还来不及了解纷繁的礼数和庞大的官吏体系,就已经淹没在浩瀚的书海里面。相见不识是常有的情况,不能怪他们。 “先生,这是从观月书院收揽上来的地经,以为可用。”府库中传出了明脆的少年之声,我走到洞开的窗户边,向里面看去。伏案的夜朝夕抬头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懒懒的,有些疲惫,“这些事情你不用问我,但凡觉得可行,便与同组的人商议,唯今之计,是编纂出可行的索引目录,这才有利于选书。” 少年又看了他几眼,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文案。几十张案无一空缺,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一盏油灯,一壶茶,府库寂静无声,只有翻书的哗哗声像是时间的沙漏,把深夜渐渐拖入苍穹。 “嗤嗤!”我冲夜朝夕叫了两声。他转过头向窗户这边看来,随即放下笔,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他身上还带着屋中的热气,而我的身上则都是夜的冷意。我靠近他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遇到难题了,来问问师傅,好不好?”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衣袖拂过我的鼻子,鼻翼瞬间染了股清淡的茶香。他轻推了推太阳穴,无奈道,“我能说不好么?” 我们在花园里面漫步,原先被我支开的随行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我断断续续地把还农令收不到实际效果的烦恼告知夜朝夕,还为昊天的官吏体系深深地担心,说到心烦的地方,还随手折了身旁的花朵,用劲地掰下花瓣。 “怎么办?泥鳅是当局者,姜小鱼也没有建议,他们好像都希望我自己去悟,可是好难,就像在走一个没有任何出口的迷宫,越来越迷失了方向。” 夜朝夕自袖中掏出了一条手帕,牵我走到一处能听到鸟鸣的地方,很认真地问,“哪传来的声音?” “左边?”我仔细向左边看了看,那儿好像只有一座假山,没有鸟儿可以栖身的树。我马上改变答案,“应该是右边。” 夜朝夕用手帕蒙住了我的眼睛,再问,“现在呢?” 我凝神听了听,又说,“好像还是在左边。” 夜朝夕也不摘掉手帕,只是在我耳边说,“人治世,总不可能完美。官吏都是经过严格的选拔而派去各地的,资质本身没有问题。但感情的亲疏,个人的喜恶肯定会影响公平正确的判断,现在只是需要一块蒙住眼睛的布,让他们能够不靠眼睛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移步离去。我仍然站在园中,静静地倾听着,思量着他所说的话。那鸟儿啼叫声阵阵,仿佛大珠小珠落入心间。 与北地的第一次交锋,姜卓和聂明烨干的很漂亮。聂明烨善于防御,而姜卓善于突袭。聂明烨在主城迎战,吸引敌军主力的同时,姜卓的伏兵突然出现,把鬼狱之兵拦腰截断,生生分成两部。在他们前后夹击之下,包围圈中的敌兵伤亡惨重,大大地鼓舞了两军的士气。 捷报传来,一屋子的人都欢呼了起来,连最内敛的言默都难掩喜色。我抬眼一一看向大殿上坐着的众人,缓缓开口,“今天请诸位来,是有几件事情想讲。” 还在喜悦攀谈的众人马上安静了下来,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 “晴暖,文莫,子谦,你们留在民间,自然知道断尘道的威胁依然存在于天朝的各个角落,彻底铲除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百姓会听信断尘道的蛊惑,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官吏没有做好,没有为他们挡风遮雨,从而让他们信赖这个国家。对于这点,我很痛心。” 我站了起来,走到他们中间。丽秀和人杰站起来,想要为我腾出个空位,我挥了挥手拒绝,示意她们坐下,“两年多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官吏,当我第一次站在明光殿上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能够真正地引导这个国家的展,做一些真正意义上利国利民的事情。我想你们----在朝为官的诸位,都跟我有一样的梦想。” 他们纷纷点头,轻言附和。文莫和天博仿佛想起了当年,想起了我们在锦园的府邸,相识而笑。 “今天,我们有这样的能力,不能再坐视政令由中央下达到地方的过程中遭受重重的阻碍,不能再坐视一些地方官吏换了又换,也不能再坐视天朝强大的背后种种阴暗的种子正在萌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官吏在民间,就代表了国家和君王,必须严格地审查,奖惩分明。吏部和御史台在这方面必须下大的力气,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把具体的结果呈递上来。” 晴暖和文莫连忙起身,齐声喊道,“臣领旨!” 我看向天博,天博也起身站了起来,恭敬地低下头。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还农令并没有取得很显著的效果,是因为政令模糊一统,并没有给出能让老百姓放心遵行的保障。天博,律令并不是颁布下达后就与朝廷无关了,这样根本不能保证它顺利施行。今后,无论是哪个部门的律令,统一交给你们刑部过目,实施的情况和遇到的问题,也要随时反馈和解决。” 天博抱拳,朗声说,“臣马上去办。还有还农令与孤幼院的实施,臣一定派人调查办理,请陛下放心。” 我点了点头,又转向子谦。子谦愣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臣管工事,水利建造尚可,这政事可就……” “你只需专心于工事,治理好浪江,就能为五个州府带来富贵和繁荣。子谦,我本想调你去关乎民生的户部,但那样就委屈了你。你堂叔与你交好,他时有些偏颇的想法,你得空多与他谈谈。” 刘子谦看了我一眼,顷刻之间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连说,“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谢您的提点。” 应人杰环看了众人,有些疑惑地问,“咦,那我跟丽秀干什么?好像能做的事情都被你们给分光了。” 苏丽秀拉着她向我行礼,她们两个的官服都在英气中显露了女子特有的纤柔。丽秀的笑,有江南烟雨的味道,“臣等必定守护好天都,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只是陛下,官吏若是经历大规模的轮替,会否造成国家的动荡?入冬之际,天都是否要做好储备,随时支援在前线的陛下?” 我欣赏地看她一眼。毕竟都是女子,她还是在弘文会中拔得头筹的才女,很多天博他们不敢说,或者多多少少出于个人感情而讳莫如深的恭敬,在她的身上完全体会不出来。 “陛下来信说,东部的战争迟早会转移到泰雅,那儿才是给北地致命一击的地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不让陛下分心,同时,也在逐步扫除可能存在的隐患。动作是不能太大,但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最好是能逼他们自己露出尾巴。” 反击 东部的局势一直有利于我们这边。据前方传回的消息,姜卓不知用什么方法,获悉了敌兵的屯粮地点,他率兵突袭之后,用一把火把所有的粮草都烧成了灰烬。没有粮食的敌军不得不后退十里,聂明烨又使了一招声东击西,牢牢地占据了西面,粉碎了他们企图后退与李道的主力军汇合的念头。我方将士虽然越战越猛,但是鬼狱之兵都是亡命之徒,又善于使毒用药,两国士兵伤亡的数目也不小。幸而娘从泰雅雪山派出了大批的圣雪族人,加入两国的军队之中行医救人,鬼狱的毒药攻击收效才渐弱。 我还是担心姜卓和聂明烨的安危,于是修书一封,让明磬把顾慎之派去东部。聂明磬的回信中除表示已经派去顾老之外,再次提到了联姻的问题,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能再拖。 “阿宝,国家太大,以一人之力,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你需要耐心等待成果,万不可轻易动摇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还有泥鳅,泥鳅是王朝最后的堡垒,他也是你实施政令的保障。但泥鳅很懒,他有自己的行事作风,不会与你深谈。我愿意国家按照你所设定的方向去展,只是你要向我保证,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承担。官吏替换,是现下最立竿见影之法,但正如你夜师傅所言,还缺少一块蒙住眼睛的布。御史台监察百官,奈何人数太少,也缺少耿直如文莫一样的后劲之力。监督虽不是实事,但功在社稷,利在万民,所选之人必须刚正不阿,代表天地之浩然正气。” 我又把姜卓的来信详读了一遍,正要提笔回复,文莫来了。 御史上大夫年事已高,渐渐有了退意,朝堂之上,人人都知道文莫是下一任的不二人选。文莫禀报说,派驻到三十府的监察御史人选,已经由吏部和御史台全数选拔出来。他们大多是常年得不到提拔却声名在外的小吏,久被压抑却格外珍惜这个机会。还有经年参加文试却久不中第的试子,年轻却也锐利。 “对了陛下,前几日丽秀去庙里给即将生产的夏夏祈福,无意间撞见了几个人神色隐秘地转入后院。她和人杰都不敢轻举妄动,详细探查之后,找到了断尘道在永昌的据点!他们居然以施药救人为掩,聚集了大量的民众!是马上把他们抓起来还是……?” 我手中的笔不停,转而问道,“天博那边,还农令等实施得怎么样了?” 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转移话题,文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停顿了会儿,才说,“因为国家的补助,以及大宛,枫弥,涵谷三府率先响应,还农令终于在全国推行开来。尤其以无冶县最为出色。县令王鹏,县丞杨顶天,虽然都没有参加过文试,但引导农民自主生产,商农互助,收到了很显著的效果。无冶现在是响当当的昊天明珠,不仅水利工程卓越,年年五谷丰登,就连每年一次的弘文会,都吸引着全国的文人蜂拥而去。陆大人曾多次要提拔这两名官员,但都被他们婉拒。” “哦?”我把回信装进信封里面,抬起头看他,“他们拒绝了?” 文莫补充道,“是的,他们说只是努力维持和展王妃留下的政绩,不敢居功。而且无冶虽小,如果治理得好,也是为国家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我点头,“是好官,也是全国县一级官员学习的榜样。” 文莫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相处得还算随意,“也是我们这些朝官学习的榜样啊。勤勤恳恳,不求回报,若是所有的官吏都如他们一样,天朝何愁不强?” 我让言默把信送出去,开始负手在屋中踱步。以前总看到姜卓做这样的动作,那时我还笑他老气横秋,可现在现,这样的方式确有利于思考。于是,我总在问题难解的时候,如此行事,也往往收到茅塞顿开之效。断尘道一部,若现在让丽秀铲除,所收服的不过是永昌一地。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祸害,必须得从相关的问题上下手。 “文莫,告诉丽秀,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钓的,是大鱼。” 朝廷颁布了由我签署的政令,鼓励全国的医馆每十五日免费为百姓诊治一次。另外,这些自愿免费医治百姓,并愿意为贫病的百姓减免诊金的医馆,由国家减免一半的税收。 此举虽然在全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到官府申领免税的医馆由户部统计之后,竟有一百五十多家之众。 不久之后,夏夏也生了一个男孩,湛锋高兴得合不拢嘴,我每天早上走出逐日宫,都会看到他兴奋地跟周围的人说起自己的儿子。已是东风无力,百花凋残的季节,天空也因为气候而变得清冷,模糊轻薄的云纹稀疏地印在天空之上,数点寒鸦亦寂寥地掠过我的心头。 与和国联姻的事情始终没有定论。我总担心,阿仕愿意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会幸福吗?我不敢找太常卿说,婚事也可能要等到姜卓回来之后才能办,但和国的百官大概都等不及我慢吞吞地筛选女子,拖延时日,他们要的只是一颗定心丸。 我心烦意乱地整理着府库呈递过来的书单,一杯龙井绿茶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边。我侧头看去,是阿仕恬静的笑容,“王妃,我刚刚去看了夏夏姐,她和孩子都很好,大概不用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吧。她说,以后她会陪在你的身边,像从前一样……” 我正在喝茶,没太听清楚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便问道,“阿仕,你最后说什么?” 阿仕突然跪在我的脚边,低着头说,“请王妃把奴婢嫁去和国吧。奴婢知道王妃正在为这件事情心烦,朝中又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子……所以奴婢愿意嫁给定王,这其实也是奴婢的福气。” 我连忙扶她,“阿仕,你不愿意的吧?你根本不喜欢定王,对不对?” 阿仕的眼睛像被冬风吹过一样,有些冷气,“不喜欢但能够帮助自己所敬重的人。陛下,若您是阿仕,您怎么选?” 我抚摸她冰凉的手背,摇头道,“阿仕,你的婚姻是你自己的,不是什么选择的问题。纵观满朝上下,确实是你最合适,但我说了,这件事情必须是你心甘情愿才可以。定王与我一起长大,是个顶好的人,但我不知道你们适不适合共度一生……所以,容我再想想吧。” 我要起身,阿仕却胆大地握住我的手腕,这一次的目光朗朗,犹如雨后的阳光,“不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奴婢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定王一个机会。奴婢上次看王妃誊写的手稿,是不是有一个昭君出塞的故事呢?” “昭君?你看到了昭君的故事?可她最后并不幸福……”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经营的。这句话也是您说的。王妃,您别再多想了,您就当奴婢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想要出去飞一飞,可以吗?”她固执地握住我的双手,目光锁着我,强烈地表达着不希望我拒绝的意愿。 说实话,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昊天并不是没有男人可以嫁了,但那样的归宿对阿仕不一定就好。她留下来,陪伴在我身边,大有蓄不嫁的趋势,若是让她去和国,让聂明磬陪伴她,或者她的人生,会大大的不一样。为了这需要赌的运气,还有幸与不幸各占一半的机会,我决定答应下来。 自从全国的医馆积极响应免费诊治的政令以来,断尘道用来笼络人心的方法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再加上他们人力,物资都有限,不像医馆一样,由国家大力扶持,所以信仰的百姓在渐渐地流失。再加上东部频频传来好消息,本来双方的兵力差距不大,但在姜卓和聂明烨分两路相继瓦解的情况下,溃败的鬼狱之兵,已经渐渐失掉了战场的主动权,这使得驻扎在无忧河畔的李道之部也开始动作了起来。 隐伏在天朝的断尘道人越地沉不住气,渐渐地开始流连于街市,暴露了行踪。 我让各州府在绝不惊动断尘道的情况下,明察暗访,寻找出了他们分布在全国的几个大的据点。几个提督都已经准备就绪,但我始终没有下达剿灭他们的指令。断尘道的真面目,一直掩藏在他们所谓济世行医的名目之下,只有把这层面具揭掉,才能真正地断了他们在天朝生长的土壤。而这,需要一个得天独厚的契机。 又是一年末,时光飞快犹如白驹过隙。我特意让王宫众人向外透露,我要在年会之时,微服出巡的消息。丽秀担心这样做有些冒险,本来要顶替我前去,被我拒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你还是统筹全局的关键人物。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黎明之光 永昌的年会亦如去年一般,热闹非凡。彩衣华锦,笙歌梦谣,我随行于欢欣的人流之中,丝竹管乐,吆喝叫好声不绝于耳。繁花般的纸灯笼挂满了屋檐,树梢,有的明若琉璃,有的艳如霞光。路的两旁密布着表演的民间艺人,围观者大都举家同游,其乐融融。新年,意味着合家团圆,也意味着辞旧迎新。 行至一处摊贩,主人家是个衣着朴实的妇人,她摆在地上叫卖的,竟然是形形色色的果蔬。有人好奇地上前询问,“大婶,你为什么要卖这些东西啊?” 妇人憨厚地一笑,随手捡起了一株蔬菜,解释道,“你们可别看这东西不稀罕,长在我们那儿可就稀罕了!我们那儿阳光雨露充足,气候条件非常好,地里的东西啊,也都长得快,以往遵循天家统一的农时,我们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没有东西可以种。自从还农令颁布以后,每家每户从官府那里领取补偿的银子,自己购买谷物果蔬的种子,这不,冬天也有又大又美的蔬菜吃!” 围观者纷纷点头,有几人还上前购置了一些果蔬。一个年轻的小伙儿也忍不住插嘴道,“自从我们那儿来了监察御史,办了好些贪官污吏,本来我们的县衙常年都是闭门谢客,如今县官都对百姓们非常客气,连办案审案的效率都高多了!我们的乡亲们哪,无不拍手称好,再也不用羡慕那无冶县了!” 妇人刚给一个买主算好了钱,转过头来,接着说,“可不是啊,现在连医馆都有固定的时间免费给我们看病了,那大夫啊,一点都不含糊,用的都是好药,我老头子多年的咳嗽就那么给治好了!现在说起锦绣王妃,谁不竖个大拇指呀。” 站在我身旁的几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家乡的事情来,不一会儿,刚刚还稀稀落落的摊子马上就热闹了起来。我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认真地听他们说起身边的一些变化。其实,这些变化在我看来,很小很细微,朝廷做得还远远不够,可看在他们的眼里,却是天大的恩德。想起我教茗昌学走路的时候,为他每一次的迈步而欣喜,他蹒跚地向我走来,虽然步伐还不矫健,但那一段路,作为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种成就感和喜悦。现在的我,亦有这样的心情。 不远处起了一些喧哗,似乎是两个官兵正在追逐一个年轻的男子,这个男子一边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一边惊恐地回望,不料一头撞向了从他面前包抄过去的一个官兵。官兵马上擒住他的肩膀,大喝道,“哪里跑!害了人还想逃避责任,没那么容易!” 男子惊慌地辩驳,用力地挣官兵的手,“谁……谁害人了?!” “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参了假的药害死了一个大叔!你们为了怕恶行暴露,居然匆匆丢了他的尸!我们提督大人早就把尸体找到了!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三个官兵把男子围了个严实。熙熙攘攘的百姓推挤着往那边而去。有人听到官兵提起郊外的寺庙,忍不住叫了起来,“那里不是免费给人治病的吗?……怎么居然是假药?还治死了人!” 一个官兵转过头来,严肃地说,“是啊,你们都被骗了!他们用假药救人,从而想要控制那些人为他们办事,他们哪里是真的济世行医的大善人啊!喏,你们瞧瞧,这两个灵芝,是不是能以假乱真了?”说着,他把怀里的两个灵芝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男子急急反驳,“你们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栽赃,想要嫁祸给我,根本就是乱抓人!” “你这个天煞的坏人哟,你害死了我家的老头子,还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不怕天打雷劈啊!”一个穿着孝服的老妇人追了上来,哭得呼天抢地,“当初我说官府的医馆好,我们家老头子偏不信,非要去城外的那间寺庙治,可他们用的都是假药坏药,根本不是存心给我们治病啊!老头子被他们治死了之后,他们怕被我现,居然派人偷偷地把尸体丢到荒山里面去……若不是提督大人及时现,我老头子连骨头都不剩咯,真是冤孽啊!”老妇人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叫声撕心裂肺,“老头子,你死的好冤那……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那!我也死了算了啊……” 周围的百姓纷纷上前劝阻安慰她,有个汉子气不过,走过去推了男子一把,“把人害得家破人亡,还死不认账!我就说,那个寺庙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居然用假药骗我们!” “对,明天我们叫上几个人,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什么灵丹妙药,什么分文不取,拿这种东西给病人吃,不是耽误事吗!”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那个男子眼看大事不妙,想要趁乱逃走,却被现的官兵一把扯住了袖子。衣帛破裂声起,那男子右肩上的黑莲刺青触目惊心。据查,断尘道人,右肩必刺一朵黑莲。 “哥,我们怎么处置他?”一个年纪稍小的官兵问身边的人。 被询问的官兵略一思量,沉声说,“先带回去,交给提督大人处置吧。” 我上前几步,大声地说,“不用带回去了,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大概是我太突然地出声,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我。几个官兵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我两眼,马上惊慌地跪了下来,“王妃陛下!” 周围的百姓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一副仿佛平素跪拜的菩萨,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样的表情。 “断尘道余孽霍乱百姓,扰我纲纪,乱我社稷,为天地所不容!马上杀掉他!”我大喝一声,用尽所有气力说,“断尘道余孽,势必一个不留!” 愣怔的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地聚拢到我的身边,大礼跪拜起来。那几个还跪在地上的官兵连忙站起来,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制伏着挣扎的男子。我给其中一个官兵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环看四周一眼,不禁纳闷,怎么……还没动静?子时就快到了。 就在官兵的刀快要碰到男人的一瞬间,从跪拜的人群中突然站起数十个人来。他们一边甩掉身上的外衣,露出黑色的袍服,一边向我这里冲了过来,“妖妃,拿命来!”为的那个男子有着极好的身手,凌空踏过几个人的肩膀,就向我袭来。 我心下紧张,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他用闪电一样的度来到我的面前。就在他的手向我伸来的同时,一个人从斜刺里插了进来,奋力抵挡住了他的攻势。我顺势后退几步,退离到了安全的地方。 此时,烟火冲向天空,巨大的“碰”的一声之后,散开了无数的花火。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官兵,在应人杰的指挥之下,立刻冲入人群之中,把那数十个黑衣男子,尽数拿下。湛锋与黑衣高手打斗,很快占了上风。在百姓们的重重包围保护之下,黑衣人根本近不了我的身,这样的情况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眼见黑衣人寡不敌众,我大声地说,“断尘道妖孽,立刻束手伏诛!你们害人性命,妄图社稷,罪大恶极,今天,一个都跑不了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四起,在焰火的巨响之下,打斗之声还是格外地清晰,百姓们大都自觉地退到一旁,给官兵让开一条道路。官兵越来越多,断尘道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我环看周围张开双手把我维护在身后的百姓,心中澎湃难平。 与此同时,早就守候在永昌城外的苏丽秀,正指挥着官兵一举摧毁了断尘道在永昌城外的据点。各路信差也以烟火为讯,向四面八方奔驰而去。我不能确定这一次的行动能够彻底把断尘道连根拔起,但至少他们的恶名已经在百姓面前揭露,天朝再没有容他们之地。 东部的战局逐渐明朗,而国家也在泥鳅几人的努力之下,逐渐清除了断尘道埋下的隐患。昊天无论是在民生,建设,或是农事方面,都有了一个辉煌而又崭新的进步。 茗昌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泥鳅每天都要进宫来看他。有一次,湛锋把泥鳅喜欢茗昌的理由解释给我听,我差点没下令禁止那个可恶的男人来看我的儿子。只因他说,姜卓每次都欺负他,他欺负不了大的,只能在小的身上报仇。可当茗昌追着泥鳅满花园跑,我听到小家伙用清脆悦耳的童声一遍遍喊着“陆猪猪……陆猪猪”时,我跟夏夏就忍不住笑。愤怒的泥鳅俯身把胖嘟嘟的茗昌抱起来,不惜出言恐吓,“二殿下,是叔叔,不是猪猪!再叫不好,我会让你后悔的!” 茗昌转了转海蓝色的眼眸,歪着脑袋说,“猪猪,……”泥鳅疑惑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头,茗昌马上伸出胖手揪了一根下来。在泥鳅痛得大叫的时候,他挥舞着小手对我说,“牙牙,我有了……” 夏夏欣赏地拍了拍手,我无奈地摇头。这个时候,真儿也来了。看来我儿子虽然不爱笑,爱耍酷,但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昌儿!”真儿匆匆地给我行了个礼,就从泥鳅的怀里接过茗昌,还不满地看了泥鳅一眼,“昌儿乖,姐姐跟你说,我们不拔怪猪猪的头,姐姐带你去找舅舅,我们拔舅舅的,好不好?” 茗昌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扔了泥鳅的银。 此时,泥鳅脸上的表情,活像是马上就要投江的屈原,满是悲壮和心碎。如果,有人在旁边念“风萧萧兮……”应该会很应景。 事实证明,泥鳅从来没有从姜家人身上讨到过便宜,从大到小,从男到女,他永远是被压迫的那个。 三月份的时候,东部传来消息,鬼狱之兵对东部的威胁已经彻底解除。但由李道统帅的主力军队正疯狂地集结,屡次进犯泰雅,准备做殊死搏斗。湛虏所带的军队并不算多,所以姜卓和聂明烨二人打算驰援泰雅,彻底消灭掉李道。 农历三月十八,一年一次的巡狩礼在即,我让姜小鱼代天子前去参礼,而朝政交托给泥鳅,我独自启程,返回泰雅雪山。 重逢 马车刚要启动,一个人影撩开车帘,迅地钻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是夜朝夕。他满脸得色,大声地吆喝车夫赶车。 “师傅,你怎么来了?”我一时之间还是闹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去泰雅就是去前线,他不是向来不爱打打杀杀的?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背,轻松地说,“我刚刚去夏夏那儿看茗昌,刚好碰到了陆弘熠。今天,茗昌一看到我,就很大声地喊师傅,气得那位陆猪猪一路追杀我。哈,我的小徒儿真是可爱。”夜朝夕满意地点了点头,颇为怡然自得。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陶醉,“师傅,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泰雅?修书的事情怎么办?” 他把手帕放进怀里,斜枕在车壁上,懒懒地说,“修书太累,为师许久不曾活动筋骨,刚好应故人所托,势必得看到这李道的下场。你也总不想为师被书压死在府库吧?” 我看他流畅的黑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闪动着黑白交替的光泽,确实有几根白了。他也不见外,一手撑着后脑,一手放于腹上,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泰雅雪山,这个圣洁如画的地方,虽然我常常在梦中拥有它秀美的轮廓,拥有它的银光,可那些都不真实。算起来,到目前为止,我生命里最长时间停驻的地方,居然是丽都。直到现在,只要提起丽都,我还能想起姻缘河,蝴蝶谷,天上来,聂府等等地方。人们总是很傻地想要去忘记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却在忘记的过程中,更加念念不忘了。 毕竟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是所有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跟夜朝夕刚下马车,就看到几个姑娘从山上奔下来,四下散开,口里都高声喊着,“三斤?三斤!你赶快出来,我们不让你送信了,苍王陛下正找你呢!” 三斤?他们在找我们家的肥鸽子? 只见其中一个姑娘扯着身边那个姑娘的手臂,有点迟疑地问,“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叫四斤或者五斤试试看?那只好吃懒做的烂鸽子绝对不止三斤了!” 那个姑娘吓了一跳,“会不会被人抓去烤了吃?这可如何向两位陛下交差呀?” 我闭了闭眼睛,想象三斤有可能遭受的噩运,打算帮她们寻找。这个时候,一团东西背光向我急冲而来。我以为是哪个冒失的人把脚上的臭鞋子丢过来,想要闪开,可听到“咕咕”的叫声,还是上前接了个满怀。我的天,这种重量,三斤究竟是怎么飞动的? 姑娘们这才看见我,纷纷向我奔了过来,欣喜道,“少主,您回来啦!奴婢们真是想念您!夏夏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少主,我们在山上常听您跟苍王陛下的事情……姐妹们都羡慕得很呢。”“锦绣同心结,锦绣王妃,锦绣姻缘,多美啊!”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话,我抱着三斤,频频点头,“我也想念你们,夏夏照管孩子,没有办法一起回来,山上的情况怎么样?” “说出来,您都不相信呢,泰雅没受什么影响,那个神将军太厉害,鬼狱之兵讨不到一点便宜。” 正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姑娘眼尖地现了站在我身后沉默不语的夜朝夕,“这是夜公子吗?夜公子,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她的话音一落,所有的姑娘都向夜朝夕围了过去,我和在我怀里昏昏欲睡的三斤,彻底被遗忘了。 此时,有一个人正从山上走下来,足底生风,宽袍佩剑。我不出声音,因为雪山上的积雪彷佛被一道蓝光搅动,有了惊远空的波澜。三斤从我怀里飞了出去,扭动着胖胖的身体,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肩头上。我的脚像被灌了铅,心中很想要飞奔过去,但忽然生了胆怯之意。 “去啊,愣在那里干什么?”夜朝夕推了我一下,我还是扭捏地站着,不敢上前。 姜卓把三斤从肩头抱了下来,伸手逗了逗它的喙,半开玩笑地说,“小家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吗?”他的声音跟无数次梦里的一模一样,仿佛有一个人在我怀中敲着小鼓,鼓声驱动着我,终于拔腿奔了过去。 “我不是小家伙,我是你的妻子!”一路上,我曾想了很多的理由,比如我要见娘,我是泰雅的一份子,我要见证李道的覆灭。但那些理由在见到他的时候,都只化成了一个。独自在天朝,面对改革和弊病,我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一刻的这个拥抱,让我有了恍如一生的错觉。时光的长短,在于与你共度的那个人是谁。这句话,我体会了。 他的眼中有淡淡的雾气,蒙住了深蓝绮幻的色彩,他只动了动嘴角扬起一个笑容,很多话,不说我也已经知道。 上山的景物,历久弥新。山道是被特意清理出来的,道路的两旁堆挤着厚实的积雪,雪中夹滚着碎草叶。被大雪压住的苍松棵棵挺立,松叶隐露着格外幽深的绿。那是一种在其它的三个季节都见不到的生命的色彩。那也是一种经历苦寒之后越坚韧的品质。山间鸟儿婉转清啼,像一为大自然而谱写的乐曲。仔细听,会现鸟声仿佛来自视野所及的那个最高的地方。阳光笼着层轻纱,像女子娴雅温柔的笑颜,那座宫殿,是她缓缓睁开的眼。 我默默地牵着他的手,行在上山的路上,他的话也不多。倒是后面簇拥着夜朝夕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大概还是碍于姜卓也在场,分布在山道两旁的人家,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蜂涌出来,表示对夜朝夕特别的喜爱,所以我们不用特意走小路,而是且行且看。 千层阶之上,依旧是香梅学海,花瓣雨,是只有雪之琉璃宫才有的风景。石板路上,提着篮子采梅花的侍女们纷纷扭头向我们看来,于是,忽如一夜春风来,数朵芙蓉同时绽开。 雯姨与那年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脸,似有万千感慨,“阿宝也做娘了,怎么没有把小主带回来?真想看看他的模样。” 我撇了撇嘴,看向身边的男人,“很坏,很胖,雯姨想知道模样?看这位就可以了。”我把姜卓拉到雯姨的面前,雯姨连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这可是苍王那!阿宝,怎生得这么粗鲁无礼?” 姜卓摸了摸我的头,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她一向这样,不要紧。我这个王,在她面前,只是不堪一提的虚名。” 雯姨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欣慰地看着我们俩,“真好。阿宝,真好。以为你错过了,却才是真的拥有了。” 我不想细想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我娘呢?去哪里了?” 姜卓替雯姨回答,“你娘去后山采药,石头陪着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也要去和明皇商讨用兵的事宜,你……是一起,还是先回房去休息?” “我跟你一起去吧。”夜朝夕终于摆脱了层层的包围,拍着袖子走上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政事,这里,就不要让她太操心了吧。” 姜卓点头,转身刚要走,我牵住他的手,问道,“你……住哪里?” “住哪里?”他疑惑地看了雯姨一眼,雯姨捂着嘴笑道,“傻孩子哟,你的丈夫当然是住在你的房间,不然是住在哪里?” 我大惊,“我的房间?雯姨,你怎么能让他住我的房间!”真是糟糕,我小时候乱涂的画,做的乱七八糟的女红,还有玩的弹弓,玻璃珠可都在房间里面,这一下,不是都被他看见了?我难为情地攥着衣衫,心中是说不出的懊恼。 雯姨不解地问,“阿宝,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在王宫的时候都住一起,怎么回家来了,反而生分了?” 姜卓按着我的肩膀,低下头问,“是啊,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住你的房间?” 我踮起脚,贴在他耳边说了一番,他顿时仰大笑了起来,“夜朝夕啊夜朝夕,你这个徒儿啊……” “这块土豆,自小就顽劣不堪,走,我跟你说说她小时候为了让我出丑,都做了什么好事。”夜朝夕瞅我一眼,抬手让姜卓先行,姜卓不顾众目睽睽,低头亲了我一下,随夜朝夕一起向前方走去。 我看着他们,依稀想起了那年夜朝夕离开泰雅时候的背影,清灵灵如一道滑过银河的星光,星汉灿烂,日月佚行。泰雅之名,因为夜朝夕的三年,加了笔神秘的仙气。而对于当初那个踏雪而来的少年,泰雅的故事,或许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骊歌。 后山的入口,在花园的一隅。我泡了一壶茶,和雯姨坐在花园里面赏雪品茗。雯姨说,等战事过去,一定要到天朝看看我的茗昌,看看他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问她同样的傻问题。 我抿嘴一笑,指着在脚边跳来跳去的三斤,“他啊,跟三斤一样,都是出类拔萃的胖。不过好歹五官是完全像爹,所以不难看。” 雯姨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埋怨道,“苍王那样的姿容,怎么就说是‘算不难看’?跟姑爷比,都是不差的。想当年姑爷第一次到泰雅的时候,威风凛凛,就像天将一样,偏偏小姐那个时候还小,看不惯他意气风的模样,居然一见面,就给了他一脚。” 我捂着嘴,惊道,“娘居然踢爹?爹没生气么?” “怎么没生气?一边喊着‘臭丫头,你别跑’,一边像个大孩子一样满山追小姐。可是哟,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刚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的,最后都是好姻缘。你跟苍王,不也是这样?”雯姨的笑容,有时光积淀下来的智慧,我红着脸不反驳,倒是越憧憬起爹和娘的故事。爹出征泰雅的时候,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吧,娘那个时候多小?还是个小娃娃吧?看来,我的调皮捣蛋也是有遗传的。 我们正说话间,入口那里走出来两个人。纷飞的花雨中,那两个人影竟是出奇的和谐与一致,仿佛是同根而衍的双藤。娘的脸上,有少女的调皮,“都跟你说那个不能采了,看吧。”石头憨厚地笑,一身白袍,背着竹筐,头上落满了雪白的花瓣。 “娘!”我本来不欲出口打断他们的融洽,但看到娘时的那种依附感,让我还是忍不住冲了过去。 娘有些愕然,但随即也向我跑了过来,嘴里不停唤着,“阿宝,我的阿宝!” “娘!”我还像儿时一样蹭了蹭她的怀抱,我们好像又分开了许久,其实仔细地算一算,我呆在她身边的时间,只有五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以前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只知道丈夫和责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好好地陪伴过你……娘……这次我多住些时间,好好地陪陪你。” 娘用手指推了推我的鬓,笑着摇头,“傻孩子,娘有很多人陪,不觉得孤单。你现在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你有你的责任,不用挂念娘,只是阿宝……”娘忽然凑到我的耳边,柔声说,“只生一个孩子,真的不够,你怎么也要送一个给娘,给泰雅,继承行医救世的衣钵呀。”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害羞地说,“这……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何况,他……他……”我本来想说姜卓不想要孩子了,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石头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浅笑道,“放心,陛下的身体,很好,很好。” “湛将军!”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转身就逃离了花园。 天罗地网(一) 我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因为泥鳅送来了一封控诉茗昌的信,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许久不曾适应泰雅寒气的我,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干脆把毛笔一扔,仰头靠在了座位上。 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茗昌的眼睛正在面前晃,他胖胖的小手和小脚缠在我的身上,稚嫩而又亲昵地喊我,“牙牙”。恍恍惚惚间,一双手按上了我的两鬓,恰到好处地为我按拿。因为久在泰雅的缘故,他的身上有了淡淡的梅花香气,就像江南烟雨里的女子,渐有婉约的韵意。婉约,要是被我评判的对象此刻知道我心中所想,大概是要怒的吧。 “好舒服呀!”我舒服地赞叹了一声,听到他的数下闷笑,“要不要再捶捶肩,捏捏腿?”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正襟坐好。他从背后俯下身来,看我桌上的信,只一眼就说,“是泥鳅写的吧?你这才刚到泰雅,他就迫不及待地向你汇报政务了?看来不久的将来,我这个王就要退位咯。” 我站起身,拉他坐下,顺手把他腰上的剑卸了下来。我总不喜欢他满身霸气之外,再加上这沉重的戾气,让人有点惧怕。我拍了拍桌上的信纸,叹气道,“你儿子不知为什么,总跟泥鳅过不去,教了好几遍陆叔叔,他非得喊成陆猪猪,连舅舅都会叫了,就是不喊叔叔。泥鳅说,这小家伙现在直接喊他猪猪了。” 姜卓边听边笑,嘴边的笑意就像灯影里的流水,“昌儿会说话了?他喊你什么?” “牙牙……”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你儿子是故意的还是天生有些傻气。偏偏他这么古怪的性子,宫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连夜朝夕那样的人,也因为他喊了一声师傅,而乐得跟我一起来了泰雅。”这种诡异的影响力和人缘,真的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卓拉我在他腿上坐下,大笑道,“一口一个我儿子,我儿子还不是你生的?恩?”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靠在我的脸上,满足地说,“真想早点办完事情回去看他,许久没见他,心里怪想的。是不是长高了,长大了?他会喊爹了吗?会走路了吗?” 我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语气中的遗憾,宽慰道,“会走了,我跟小鱼一齐教的。爹我没教他叫过,但他似乎明白,因为有一次,他偷偷地把你的长袍裹在身上,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牙牙,帅帅’。他啊,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祸害,我满心希望夏夏那儿是个丫头,来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没想到,夏夏的也是个小子。” 他来了兴趣,“哦?湛锋也当爹了?儿子好,将来跟我们儿子一起长大,给茗昌当兄弟,当帮手。阿宝,你那青梅竹马的故事,可是我的软肋……要丫头还不容易,苏家,叶家,沈家……沈家可能不行……女孩小个几岁才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与和国联姻最后确定的人选说给他听。他一边听,一边阖上眼,只露出一条逢一样的蓝光,眼睛在烛火下轻轻翕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阿仕主动要求嫁到和国去,我已经口头答应她了,我想着,既然她是太常卿之女,也是皇亲国戚,你给封个公主,风光一点嫁过去……喂喂……”我按住他的肩膀摇他,他竟然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竟像是睡了过去。 真的睡着了?我抚着他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他那么大的个子,我根本扶不到床上去。叫人进来帮忙?可我们现在这个姿势,叫了看去了还不笑话?正为难着,几下挥动翅膀的“簌簌”声传来,胖三斤一头栽在桌面上,两腿朝天。它原地打了好几个滚儿,才能站起来。姜卓忽然就醒了。他伸手自三斤的脚上取下纸条,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 “卓?”我侧了侧头,想要看看纸条上写了什么,他却忽然用力地把纸条揉成团,扔向了墙角。“阿宝,你先睡,我必须得去找明皇和夜朝夕一趟,今夜就不陪你了。”他整了整袍服,三两下就出去了。 他走后,我走到墙角,捡起那被揉皱的纸条,摊在手上抚平,只见上面沾着点点血污,只有几个字,“敌使毒烟,伤亡惨重。” 第二天,整个雪之琉璃宫陷入了巨大的繁忙之中,因为不断有重伤的士兵从山下运上来,那些实在不适宜长途搬运的,就由娘带领族人到山下去诊治。我在泰雅生活了五年的时光,居然不知道,圣雪一族几乎人人都会医术,连宫中那些我小时候常欺负的侍女姐姐,处理起腐烂的伤口来,也都是不眨一下眼睛的。 姜卓,聂明烨,湛虏,夜朝夕一整天都关在屋中密谈,似乎这次我们败得很惨。李道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放出一种用火焚烧的毒烟,毒烟随风四散,飘入我方阵营中,瞬息之间就倒下了数不清的士兵。身上有伤口的士兵沾染了这种毒烟,伤口便开始大面积地溃烂,其状惨不忍睹。我每走过一个放置伤员的地方,都能听到他们在治疗时的惨叫声,仿佛鬼狱的哀鸣。 与所有人相比,我就像个摆设一样,帮不上任何忙。因为我既不会包扎处理伤口,也不明了战场上的情况,只能四处奔忙,帮着递拿一些物品。 “好痛,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躺在我脚边的一个伤兵,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断地呻吟着。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看不见,脸上满是泥污,早就看不清原本的相貌了。一个侍女正在给他诊脉,而后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行,中毒太深,侵入五脏六腑,只怕……” “啊!”那个伤兵忽然惨叫了一声,全身开始抽搐,口吐白沫。那个侍女马上大叫,“少主,我封住他的穴位,您快堵住他的嘴,不要让他咬舌自尽!”我慌乱地点头,情急之下,只想到把自己的手掌侧压入他的嘴。他好像很痛苦,牙齿很大力地咬住我的手,我感到一阵刺痛,随即血液的芬芳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 说也奇怪,侍女正要下针抢救的时候,他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也不再抽搐了。侍女疑惑地给他把了一下脉,随即惊异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毒素竟然渐渐退散了……他没什么危险了……奇怪,这毒明明是无药解的……” 我并不觉得她的话中有异,只是把破了的手掌拿出来,轻轻地舒了口气。 四周的侍女和伤兵都向我望过来,整个地方安静极了,就像死亡之途一样安寂。忽然,一个伤兵又大叫着抽搐了起来,在他身边的那个侍女连忙叫我,“少主,您快过来一下。” 我连忙奔了过去,蹲到她的身边,“我可以帮什么忙?” “把你的手,伸到他嘴里去。”侍女冷静地说。 我想要换那只完好的手,侍女马上摇头,“不,就是被咬破的那边,刚刚流血的那边。” 人命关天,我也没有多想,马上听从她的吩咐,把手伸进了伤兵的嘴里。跟第一个的情况一样,他马上镇定了下来,也不抽搐了。侍女伸手一诊断,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毒素真的在渐渐地消失……这简直太神奇了!” “救救我们,王妃,求求您,救救我们吧!”那些躺在四周的伤兵们此起彼伏地大喊了起来,喊声如夏雷阵阵。他们浑身是伤,不断痛苦地呻吟着。侍女们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平复他们激动的情绪。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顿时明白了,原来我的血液能驱除这要命的毒素。 我环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背井离乡,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几人能回?维护和平的代价,就是累累的白骨,是千万家庭的破碎,有多少妻儿,盼不回征人?如果我可以,为什么不尽力挽救他们的性命?至少救下一个,就能为一个家庭的幸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何况他们都伤得那么重,形势已经刻不容缓。 “好,你们别急,我马上来救你们!” 我的右手被陆陆续续地咬了数十个牙印,整条手臂的血色渐渐地退下去,变得苍白。除了疼痛,还有麻木和无力。侍女们不忍再看不下去,纷纷劝我停止,我看了看余下的那十个伤兵,咬了咬牙打算坚持。 “锦绣王妃,您真的要用血救我们吗?我们不是昊天的士兵……我们是和国的……”一个用绷带吊着手臂的小士兵满眼泪水地看着我,我走到他的面前,笑着蹲了下来,“战场上的,都是亲兄弟,分什么和国昊天?来。”我把手伸了过去,他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可是,您已经流了很多血了……” “听我的话,流这些血我不会死,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你的故乡和爹娘都在等着你。你也想活着回去,你们都想活着回去对不对?所以,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没事,快咬吧。”在我的催促下,小伤兵终于生饮了口血,他的泪水同时布满了我的手背,那滚烫的泪水就像新鲜的血液一样,游走于我的全身,减轻了我的不适。我接着走向剩余的几个伤兵,他们纷纷跪下用力地给我磕头,“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和国的士兵,不会忘记!” 救完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数十伤兵,我按着几乎要抬不起来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个侍女连忙上前来扶住我。 这个时候,娘从山下回来,闻到空气中的气味,马上冲了过来,怒斥道,“戚璟萱!你居然又用血了?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要活活气死我吗!?” 娘大吼了一声,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我抬进了屋子里面。此刻,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这个孩子,做事情总是不计后果!上次顾老不明就里,用她的血救石头和明皇,她就已经以失去寒热体质为代价了,这次又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听过娘这么生气和心痛的声音。 夜朝夕着急地问,“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没有?你看丫头现在这个样子,明皇跟苍王根本已经无法作战与思考了。李道这招真够狠辣,纯血才能当解药,是要让圣雪族灭族吗?” 石头的声音最冷静,“薇儿,你都没有办法了?” “爹留下的开族密典,我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嫡传的大师兄那儿。可大师兄因为雯慧的事情……早就被爹毁了容貌,逐出雪山,至今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烟虽然最近在头疼完结的事情,因为精力的问题,没有办法一条一条回复留言了,但留言我还是每一条都会看的,所以,不要吝啬给烟鼓励哟~~ 天罗地网(二) 聂明烨率先转过头来看我,他幽黑如墨的眼睛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由震惊和欣赏夹杂的光芒。此时,我反而不敢看他了。其实,你何必这样看我?我的一身本事全都是你手把手教的。前世虽然赋予了我很多,但我也仅停留在一个纯洁无暇的年华,拥有现代人的思维和主张。治国之道和兵法,这些以前从未涉猎的领域,是你十年如一日亲手教导出来的。 湛虏站了起来,冲着姜卓猛点头,“这个主意好,不妨一试。那么由臣来率领这三万奇兵,您跟明皇陛下在正面伏击。兵贵神。” 姜卓和聂明烨纷纷表示认同。姜卓更是高兴地揽住我的肩膀,赞道,“阿宝,你真乃奇才也。” 我连忙摆手,“最好娘他们能尽快想到暂时克制毒烟的办法。还有啊,我哪里是什么奇才,在座的哪一位不比我强呢?只是明皇陛下儿时教导过我,打战也要注意地形,因地制宜,我只是比你们熟悉周围的环境罢了。”我扭头看向夜朝夕,现他正双手抱胸,惬意地靠在墙壁上,一双眼睛仿佛穿透迷雾的荧光,透明无色却光感强烈。我问他,“那师傅你打算干什么?” “吹吹笛子,看看日出,啊,顺便在梅园中独酌。”夜朝夕轻飘飘地移动步子,一脸轻快和陶醉。我忽然间怀疑,数十年之后,当一个满头白的老先生,用漂移的形式走路,会不会吓哭看见的小孩儿? 数日之后,在姜卓等人准备出的前夕,娘他们终于想到了暂时克制毒烟的秘宝。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本身也不是太过于热心,但看到姜卓的神色,应该是对于战局有很大助益的办法。 “你今夜又不打算睡了么?”我把提神的茶放到他的手边,随即站到他身后拿捏起他的肩膀。他的桌子上放着周边的地形图,上面已经用笔画了形形色色的标记。我这才现,他脸上表情极为认真,好像完全沉浸在战局和对战场的遐想中,根本没有听我说话。男人果然天生是好战的。他们血液中对战争和胜利的渴望永远大于对自己的女人。 罢了,我可不想做跟图纸争宠的怨妇。我不再打扰他,独自熄灯上床休息了。 入夜的时候,山上的寒气都积聚到屋子里面来。我迷迷糊糊地睡醒,现他还在烛光下研究地图。那专注的神情虽然难掩倦意了,但看在我的眼里,还是有如琴之七弦。 “卓,真的不睡么?”我打着哈欠坐起来,“把窗户关上吧,好冷。” 他终于抬起头看我一眼,开始动手整理桌上的东西,“这就睡,看把你冻得,脸都白了。”他走过去关上了窗户,而后迅地脱衣服上床。我这数月都是一个人睡,习惯了一人一被,所以也就习惯性地准备了两床被子。谁知,他一下子掀了自己的那床,孩子气地钻到我的被窝中来,“暖炉来了,又大又暖和。不暖和不要钱。” “去,你敢要钱!”我拍了拍他,顿觉被窝狭小,容不得两人,“你去睡自己的被子啦!”我一边挣扎,一边把他往外面推,可他抱得更紧,还顺手把另一床被子盖在了最上面,“晚安了阿宝。”说完,深怕我拒绝般,直接把头枕在我的背上,径自睡了过去。 他是真的累了吧……打战的时候从来都是枕戈待旦,何来的好眠?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调整好姿势,刚要入睡,他幽深低沉的声音撞进我的耳朵里,“等战争结束,我们要专心地做一件事情。” “什么?”我本能地问。 他的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似要在我身上擦出一团火来。我又痒又难受,不断地扭着身子,“明天就要出征了,你不要……恩……” “不要什么?你娘亲自向我下了保证,你生第二胎的时候,由她亲自把关,决不让你有任何危险,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期待我们的第二个宝宝了……”他说完,一口吻向我露在外面的后颈,温热的嘴唇和湿润的口腔犹如决堤的山洪,一下就冲垮了我的警备防线。 “卓!”我难耐地叫了起来,终于知道,叫他来睡觉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因为作为代价,今夜我将无眠。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压了过来,“可我等不及了战争结束了,阿宝……” 斗雪积寒月盈满,鸳鸯帐暖锦衾乱。有情才堪两相思,相思浸染夜绵长。 虽然我不知道奇袭井陉道会收到什么样的效果,但光是想象三个志气满满的男人领着军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场景,就会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虽然人在泰雅,但时刻关注着昊天以及天下的形势,因为我们掌控得及时,断尘道并没有给天朝带来太多的影响,而于其它国家则不然。泥鳅在宽慰之余,还是不忘向我抱怨茗昌欺负他的事情,“他喊我小陆子!天知道,那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不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娃娃?为什么?!” 光是拿着信纸,我都能想象出写信的泥鳅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治国星,你号称为天下文臣之,何以连一个小娃娃都搞不定?”我摇头叹气,在回信之中,除了按照惯常,以母亲的口吻责备了茗昌几句,更多的是交代还农令,孤幼院,免费诊治等政令必须切实地维持下去。 三斤飞进来的时候,我正听侍女说起夜朝夕又开始日以继夜地泡在雪之琉璃宫的书库。侍女看到黑乎乎的三斤,先是吓得尖叫了一声,而后才厌嫌地拎着它活像是焦掉的翅膀,举到了我的面前。 “三斤,你怎么黑成这样?!”我心疼地摸了摸往昔油光的羽毛,三斤咕咕地叫了两声,很委屈的样子。但它总算秉持了敬业的精神,伸出了一只小腿儿,腿上绑着一卷纸条。 我打开一看,是姜卓龙飞凤舞的喜报,“突袭成功,收效显著。” “看来是成功了。”我喜悦地合上字条,拍了拍三斤的小脑袋,“三斤,你这回可算是穿越烽火线了,虽然变得丑了点,但未来编纂国史的时候,一定给你重重地记上一笔!” 三斤仿佛能听懂般,欢快地在桌上跳了几下,就摇摇晃晃地飞出去了。 再见到雯姨,是在一日的午后,她正站在梅园里面赏梅。泰雅不下雪的时候,大都是晴天,虽然温度较低,但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也能给人好心情。 “雯姨,你怎么在这里?娘这几天一忙,我四处都找不到她,八成是在药房里面吧?”我踱步走到她的面前,故作轻松地问。她回过头来看我,带着娴静的笑容,她的笑,跟阿仕的那种笑很像,“是啊,小姐每日都在药房里面,和迷书成痴的夜公子一样。” 我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拂去桌上的花瓣,愤愤然道,“夜朝夕根本就是假公济私,一副大义凛然要跟我来泰雅同甘共苦的样子,实际上,根本就是为了我们琉璃宫的藏书!” 雯姨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宽慰我说,“夜公子有心,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呀,就不要编排各种理由说他了。你可别忘了,你夜师傅是能以一《望山神女歌》凝结两军士气的奇人。这样的人,想风一样,绑都绑不住,却为你留在了天朝,你还说他假公济私,不该不该。” 我看到雯姨的心情不错,不再继续夜朝夕的话题,转而小心地问,“雯姨,能告诉我当年生了什么事情吗?言默为什么会被逐出泰雅雪山?那个时候你还小吧?” 雯姨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时候,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踏雪迎梅,有股说不出的仙气,“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有的事情可以问,有的事情不能问,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雯姨开口回护我,“小姐,不要紧的。阿宝我从来都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实不提起,我都快要忘记了,但既然说起来了,谈一谈也无妨。只是这样的事情,我自己实在难以开口,所以还是你替我说了吧?” 娘有些意外地看着雯姨,雯姨却大方地点了点头,示意由娘来解开那个故事之谜。娘说的很含糊,我只能把故事简单地理解为,当年言默倾心于雯姨,但雯姨却并不怎么喜欢他。后来有一天,言默因为被我爷爷责骂,就喝了很多的酒,恰好那夜下雨,借着酒劲,他□了拒绝他的雯姨。雯姨那个时候还很小,不足十三岁,言默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折磨着她,摧残着她。因为那件事情,雯姨这一生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其中有很多细节,娘没有详谈,大概涉及很多当事人的**,但我多多少少已经窥探到了故事的整个轮廓。包括言默为什么会自残,雯姨为什么没有再嫁。 人年少的时候,总是会随性地去做很多事情,因为年轻,所以没有想到后果。但当人生行至中途,再度回细想的时候,那些事情往往就成为了一种遗憾。 然而时光永远不会倒转,错误永远无法弥补。因为我们已经离开那年那天太远,久到就算自己已经可以一笑泯灭恩仇,但却无法再用任何力量去重复当时的心情。 所以有情相守,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天罗地网(三) 陌上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迟星期五,我一定归来,补上一个句号。希望这章多少能让大家窥见结局的轮廓。说一声抱歉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姜瑾瑜的身后重新跟了一个尾巴。小姑娘除了眼睛的颜色,跟她的娘几乎一模一样,所以父王疼她过了前面的任何一个孩子。他几次三番上书想要淡离朝堂,但父王都不允,理由很简单,太子殿下离了他这个哥哥简直会活不下去。 “大哥,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姜瑞雪一边帮姜瑾瑜整理桌子上的折子,一边把阿碧端来的参汤放在桌子上。 姜瑾瑜看着妹妹灵秀端庄的模样,一时有些愣神。时光仿佛逆转到了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扮女装的姑娘,那个姑娘有很精致的五官,很出众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她的眼中有一种澄澈得仿佛能指引方向的智慧之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相信了宿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痛苦于宿命。最后,他不想接受任何上天的安排,只是平平淡淡做着他的嫡长子,为那个麻烦而又粘人的弟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哥?你在想什么?”瑞雪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挥了挥手掌,他马上缓过神来,淡淡地笑道,“没什么,在想以前的事情。你娘前些日子给你看的那些画像怎么样?如果不满意,大哥再让人……” “不用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大哥,你已经够累了。”瑞雪走到姜瑾瑜的身后,轻轻地帮他捶背,“二哥成天跟着爹,三哥被接去泰雅学医了,姐姐又忙着带孩子。这个王宫啊,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王宫就是家。她教育孩子,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按寻常人家的叫法。兄弟姐妹之间务必要相亲相爱,互相礼让。从小,茗昌,茗悠,瑞雪都异常尊敬他和真儿,几个人从来没有吵过嘴。记得还是茗昌小的时候,有一次分梨吃,大概看到他手里的梨大,吵着要他手里的。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把茗昌关了三天,最后还是父王和他苦苦求情,才把哭得泪人一样的茗昌放了出来。 后来茗昌跪在她的面前一整夜,她才终于原谅了茗昌。 虽然手段激烈了一点,但不得不说,无论是茗昌,茗悠,还是瑞雪,小时候淘气归淘气,但却是他见过的最为听话懂事的孩子。姜瑾瑜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轻拍了拍瑞雪的手背,合上了看好的一份奏折,“湛将军很早就辞了官,陆大人去年也告老还乡,朝廷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哥哥还是没有办法好好地关心你,所以,听你娘的话,都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赶紧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可是哥,我喜欢的人,在天朝没有啊。”瑞雪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这动作跟她真是出奇地相像。 姜瑾瑜一愣,不解地问,“怎么会没有?成天跟着你的那个湛家的小子呢?看不上他?或者你苏舅舅,叶舅舅,刘叔叔家的小子呢?一个都看不上?……雪儿,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瑞雪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大哥,我只见过他一次。可他笑起来很漂亮,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忧伤却又温柔。我当时在江边看到他,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住了,一时之间只顾着看,没有问他的名字……” 姜瑾瑜摇头,“如此,想要找到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你跟你娘说起过吗?” 瑞雪叹了口气,“娘自从明皇过世以后,身体大伤,你知道我不想让她太过操心,所以只告诉了爹。可是爹说,就算是大海捞针,只要是自己所爱的,就要执着地去寻找。” 姜瑾瑜一想,也对。现在,她与父王住在别院,父王不许任何人去别院的时候谈到已故的明皇和政事。太医说,只有修心静养,她已经岌岌可危的寿命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性。 他这个哥哥,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带茗昌,到了不惑之年,还要操心小妹妹的终身大事,可是光凭容貌和气质去找一个人,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雪儿,没有其它任何的线索了吗?哥哥就算想帮你,你若是不说实话,真的很难办。” 瑞雪连忙说,“哥,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听他周围的人,似乎叫他太子殿下……但是我不确定。” 姜瑾瑜心中一震,手中的毛笔不小心落在了生宣上,化开了一团黑色的墨迹。如果是太子的话,听雪儿的描述,很有可能就是……和国的皇太子殿下。 (时间是在某一年的新年年会上) 在人潮中穿行了很久,阿碧和阿仕似乎对年会很是热心,双手提着满满的小东西。她们不时还会挤入拥挤的人潮,品尝一下一年只能吃一次的各式点心,周围是满满的热闹,只有他似乎对什么东西都兴致缺缺。 本来,从姜瑾瑜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一直教育他,要淡泊无争。在淡泊无争的前提下,去做一个最优秀的孩子,一个能帮助父亲的孩子。他小时候其实很怕黑,很怕一个人,所以他总是缠着父王睡觉,黏在父王的身后当一根小尾巴。可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强迫自己要勇敢坚强,要变得像个男子汉,因为母亲临终的时候嘱托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父王的身边,做他可以依靠的力量。 下棋,其实他很不喜欢。但是陆大人说下棋能够培养缜密的心思,所以他收集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棋谱,天天关在屋子里面闷着头研究。他并不算很聪明,至少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但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所以他的棋艺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什么敌手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他看着父王犹如一幅躯壳一样抱着别的女人,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重复,他的眼睛里面看不到任何的感情。姜瑾瑜无数次想起幼年的时候,父王和母亲对诗品茶,相敬如宾,他们更像是一双挚友,而不是夫妻。父王的心高高在上,更像挂在天边的那轮月亮,一般人只能仰望其光芒,根本摘不下来。 直到,那个名叫毕守一的孩子,进入朝堂,牵动着父王每一寸的心。凡是知道她是女子的,都很自然地被她吸引着,为她大胆而又犀利的言语,锋芒毕露的思想和行为,她甚至不像个普通的男子,而像是一个站在很高的地方看得很远的人。姜瑾瑜总有一种感觉,他们不是存在于一个时代的人,经受的并不是一种教育,因为很多她想都不用想就做出来的事情,别人往往想都想不到。 父王是骄傲而又孤独的,这样一颗寂寞的心,被她犹如磁石一样的魅力吸引着,而后像父王自己说的,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也不知逛了多久,姜瑾瑜看到周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大都是天都的戍卫,有几个管事的,平常也与他相熟。他隐隐担心有什么事,很自然地在人群里面找父王和她的踪迹,最后,在挂连理锦的大树下看到父王在很小心地抛牌子。他知道父王心里想的,因为太过珍爱,所以患得患失,连站在权利巅峰的男人,面对她都是那般地小心翼翼。 看到牌子准确无误地挂在枝头,他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等到他们走了以后,他避开阿仕和阿碧,悄悄地把一块空白的牌子系到了他们的连理锦里面。这样无望而又永远不可能被知晓的感情究竟有没有什么意义,他无法深究,只是爱,并不是单方面能够结束的事情。就算明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但那份为她的心情,还是根植在内心深处,只是不能说出口而已。 父王多少是明白的吧。不然就不会有那一封封顶替他的名义寄去无冶的信,他们父子之间有多年沉淀下来的一种默契。其实说到底,这一辈子,他最希望得到幸福的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对他最为重要的父王。 因为那个他从小就仰望着的父亲,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未曾少过爱。 “哥,哥!”门口传来了茗昌急促的叫声,瑞雪很少听到二哥这么天真活泼的声音,一时有些惊愣。 茗昌冲到门口的时候,才现瑞雪也在里面,连忙轻咳了两声,正色道,“瑞雪,你不去看娘,跑到哥哥这里来做什么?” “我刚从娘那儿过来,顺便来看看大哥。”因为二哥的脸长得与爹酷似,所以,她见到年轻化的“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紧张和本能的畏惧。而且从小,她的二哥就极少在她的面前笑,成天板着一张寒冰脸,非常吓人。 茗昌对着姜瑾瑜拼命地使眼色,姜瑾瑜会意,侧头对瑞雪说,“雪儿,你二哥有事要跟我说,你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说如何?” “是,雪儿不打扰哥哥们了,先行退下。”说着,瑞雪恭敬地给姜瑾瑜和姜茗昌各行了一个礼,假装退了下去。其实,她姜瑞雪只是表面上恭顺而已。 “哥,哥……”茗昌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姜瑾瑜的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哥,我有一个问题哟~” 姜瑾瑜推了推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什么问题?又把谁家的小姑娘弄哭了,要哥给你收拾烂摊子?” 茗昌摇了摇头,“才不是呢,我最近安分守己,潜心研究政事,哥哥你别冤枉我。我刚刚从娘那儿过来,娘说了一句极为深奥的话。我想被誉为最懂娘心意的晴暖姐夫一定也解不出来,想来想去,只能来问你啦。” “嗯?什么话。”姜瑾瑜手中不停,心思却全被茗昌的话吸引了过去。 “娘说,昌儿,你很幸运,有一只鱼为你放弃了畅游的人生,你要一辈子记住啊。什么意思呢?什么鱼啊?我身边的明明都是人啊,晴暖姐夫,叶舅舅,苏舅妈,苏舅舅,应舅妈,刘叔叔,湛叔叔,夏夏姑姑,那些他们家的臭小子们都不算吧?到底鱼是谁呢?肯定不是我那成天不知道游玩到哪里的师傅吧……”茗昌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疑惑地想。 瑞雪从来没有在大哥的脸上,看到那么温暖的表情。那个午后,阳光营造了一个金色的世界,娘说世界上是有天使的,他们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能渡世人历苦难的。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有些年头的信封,那上面是娘极为熟悉的字体,书“姜小鱼”三个字。这是在大哥屋子里现的,她要不要告诉二哥呢? 算了,瑞雪把信封塞进怀里,笑着离开了大哥的书房。 人的一生,总要因为很多人或事情而放弃曾经坚持的信仰。就算寂寞过,就算彷徨过,到了最后,心野之上总会留有一朵芬芳之花。这是,爱的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迟星期五,我一定归来,补上一个句号。希望这章多少能让大家窥见结局的轮廓。说一声抱歉了。 天罗地网(四) 井陉道一役,是听回来禀报的传信兵,说起的。 因为我军深惧鬼狱之兵毒烟的厉害,所以士气一度低迷。在即将与敌军交战之际,湛虏命人通知全军,干粮已尽,这一袭若不战决,将会全军覆没,生死悬于这一线之间。兵士得令,各个冲锋争先,湛虏也不组织阵型,而是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士兵各自为阵,却各个死拼,一下子就乱了鬼狱之兵的阵脚。 与此同时,在正面迎敌的姜卓和聂明烨兵分两路,一为主力,二为伏击,在鬼狱之兵又欲放出毒烟之时,我方先燃烧由娘他们配置的药草,一时之间两军烟雾弥漫,草药的效力极大地冲击了毒烟的毒性。聂明烨率兵把敌军数众赶到下风口,毒烟反噬,敌方惨叫连连。李道的主力被困于井陉道,本是插翅也难逃,他却冒险从山崖陡坡之绝境突围,姜卓等人一路追到了无忧河畔。 “所以,作战计划是否有变?”我听完传信兵的回报,开口问道。 传信兵回禀,“是的王妃陛下。本来我方大军想要即刻返回,但交战之间李道疑似负伤,留在井陉道来不及突围的众部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东部闻听我们有了克制毒烟的办法,终于肯派出兵力。所以陛下当即决定一鼓作气,灭掉李道所有的主力,就直接在距离井陉口二十里的地方驻扎了下来。” 我又问,“湛虏将军那边如何?” 传信兵说起湛虏,自是满脸的崇敬之色,“神将军打乱敌军之阵,荡清了残留在井陉古道上的鬼狱之兵,此一战,该是居头功的。据说当时神将军曾与李道遭遇,李道大斥一声‘你别忘了,你是出于北地,怎能作此与同胞相残之事!’神经军一面杀敌,一面痛快回答,‘北地湛虏早就死于数年之前,如今的湛虏,是天朝的将军。我的同胞是身旁这些与我并肩的战士,你们只是为乱天下的妖孽!’当时,众将士听言,士气大震,于是气冲斗牛,以一抵十,呼喊声震天。鬼狱之兵闻风丧胆,刀剑之外,死伤无数。” 我拍手叫好,不愧是号称战无不胜的神将军。其用兵之神,已堪称将兵法的精髓融会贯通了。 传信兵退出去了以后,我继续整理这几天由夜朝夕收罗来的图书,百家之文,一本小小的大典想要博采众长,详略得当地收录之,确实不是易事。我注意到有一本女传,年代已经久远,纸页泛黄,但这个时代有专门为女子编纂的典章尚属罕见。我本是不经意地随手翻了一翻,一看却看到了黎明时分。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红色的烛泪挂满了烛台,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遥想姜卓他们此刻,一定正在井陉道口彻夜不眠地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而消灭已如盛夏之末的李道,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阿宝,快来,你来帮娘试试这个!”娘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几步冲到我面前,脸上都是喜色。 我疑惑地接过娘手里的瓶子,打开上面的红塞子,立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冒了出来。我差点失手把瓶子打翻在地上,不禁抱怨道,“娘,这是什么东西啊?准备用来干什么的?这实在是太难闻了……快拿走快拿走!”我把瓶子推还到娘的手里,娘眉开眼笑,“这可是好东西,我跟大师兄还有顾老研究了半天,才算是把破除毒素的解毒剂给制出来了。幸好开族秘典完整,大师兄又回来了,不然这药怎么可能配得出来?” 言默当然是高手,据说当年如果他在的话,也许娘就不用为了救湛虏而失去寒热体质了。寒热体质虽然有利于治病,但是对睡在一起的夫妇来说,真的不是好事。姜卓本身就是冬暖夏凉,还稍稍偏热的体质,如果加上我的寒热体,两个人凑在一起,我的身体就永远不会有热的时候了。 对了,茗昌。我这才想起来,茗昌并没有寒热体……族长一脉的血液和体质最为纯洁,没有可能生出体质正常的茗昌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怀他的时候,那次出血改变了他的体质。 “昌昌以后追女孩儿,会方便很多。男人还是需要一副正常的身体,何况是生在天家呢?”我这样轻声地安慰自己。站在我身旁的娘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她正兴奋地转着小瓷瓶。 天似乎亮堂了一点,窗外的景色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娘忽然说,“阿宝,这次见到明皇,我现了一个问题。” 我忙问,“什么问题……?娘,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身体很不好?我见了他几次,每次见到他的时候,脸色都很苍白,还一直在咳嗽,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我一口气问完,现娘脸上怪异的神色,又解释道,“娘,我不瞒你,我不可能不去关心他。他教养了我十年,就算光论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起他。” 娘把小瓶子放在桌子上,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知道当初是他不要你的,可是……我听说了和国的一些事情,你要听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淑妃,也就是李湘兰,被人玷污了两次……现在是彻底地疯了。和国的百官一直在向明皇进谏,说要重选妃子,他却说,就算不当这个皇帝也不会再娶……关于他的身体,我看出了异常,但如果不把脉,不可能知道症结。阿宝,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那‘不要’的背后,恐怕有天大的隐情。那个时候,你要把握住自己的心啊。” 娘的一席话,听得我心神俱颤。一不小心,手边的女传“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若不是娘,这些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知晓。可能并不是我无法得知,而是关于他的一切被我本能地排斥在了获知的领域外。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在彩云涧的那晚,我问他过得好不好的时候,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来回答我?那个“好”字的背后,包含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辛酸和痛苦? 聂明烨,你真的是个混蛋! 其实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从十几年前刚刚认识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一个人在默默地背负很多东西……我这一生总是不断地碰到傻瓜,从前是他,现在是姜卓。但傻人都有傻福,所以我希望老天爷保佑他,至少不要让真相太过于残酷。 屋子的外面忽然传来了言默着急的声音,“顾老!顾老!你要去哪里?”娘连忙开了门追出去,现顾老疾行如风,仿佛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等着他火前去。 “他会死的,陛下会死的!我绝不能让这个作战计划生效,阻止他,我一定要阻止他!”顾老已经上了年纪,还背着硕大的药箱,所以他没有走几步,就气喘如牛,白花花的胡子抖得厉害。 我大声地问,“顾爷爷,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我能帮您忙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冲我跑了过来,双膝跪地,“王妃……皇上他身体很不好,不能够长时间领兵作战。他已经很久没吃我配的药了!无忧河已经在北地境内,那里的气候潮湿多阴雨,大大地不利于他的身体,求求您阻止他吧,求求您!”他的眼睛红红的,有泪水挂在他杂乱的胡子上,我心中暗叫不妙,深知顾慎之分明是有事相瞒。 言默和娘互看了一眼,娘上前沉声问道,“顾老,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明皇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你为何不让传信兵送信到前线去阻止?” 顾慎之老泪纵横,看了我们一眼,怎么也不肯再开口 我急怒攻心,大吼道,“如果您不说实话,到最后害了他,一切就都晚了!” 他的眼珠浑浊并不清明,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历经了数年光阴。最后,他终于缓缓道来,“陛下根本就是一心求死啊!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写好了遗诏。他……他中了一种奇毒,阳寿已经不足十年了!” 我猛地倒退了几步,压制不住惊惶的心跳,他的话犹如晴空霹雳炸响在我的脑海里面。我从来没有觉得泰雅雪山冷得像是一座巨大而又空落的冰窖。疼痛,震惊,不可思议等种种感觉,清晰得就像是我身上跳动的脉搏。“什么叫,阳寿已经不足十年?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我激动地上前抓住顾慎之的手臂,他抖了一下,继续闭着眼睛说,“是陛下不让说的。陛下去昊天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中毒了……而且,这一年多以来,他不断地用政务来消耗自己的精力。我虽然极力抢救,可是药石于他,已经收效甚微,现在连七年八年都不能保证了……还有……” “还有什么!”我红着眼睛厉声问。 “陛下……他阳气尽散,此生永无法再享男女之欢。” 我差点没有勇气把顾慎之的话听完,因为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嗡嗡地炸裂。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无情的背后居然有这么大的隐情!我不是没有去揣度过真相,但这真相永远比我想象得惨烈和残酷得多。原来不是不爱了,是没有办法爱了,所以用断绝来成全自己的爱。他做了跟我一样的傻事,自认为这样做是为对方好,从而选择自己一个人去默默地承受,却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愿。 错过了,后悔了,时光却永远无法倒转。我们都是懦夫,都没有足够地信任对方,就像当初我不应该因为李道的一番言论而离开他,而他不应该把我推向姜卓的怀抱,连最后的这些时光也不留言我们。现在的我,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国家的统治者,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和处理这样的事? 我知道不能负姜卓,但我也不能对聂明烨坐视不理,我就像被夹进了一个紧促的空间之内,进退维谷。 顾慎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乞恳地望着我,好几次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大凡知道我们故事的人,多少都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一边是倾心相恋十年的爱人,因为隐情被迫分离。一边是有情相守的丈夫,一心一意一双人。这样的两个男人,我忍心去伤害哪一个?不能是姜卓,可难道我知晓了真相,还要装作对聂明烨无动于衷吗?我做不到。 言默当机立断,拉了我就往山下跑,“无论王妃您的决定是什么,当务之急是赶到前线去救人。” “言默,你有办法?” “办法应该在李道的身上,小的先送您去战场,我们见机行事!” 我忽然有些不适应他的说话方式,“您是我的大师伯,以后不要喊自己小的了……” 他淡淡地一笑,“处理完泰雅的事情,小的还是要回追云王宫继续当总管。那个时候,言默就还是言默,什么都没有改变。” 天罗地网(五)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怨恨自己不会骑马,怨恨天上飘落的淅淅小雨。我的心里翻滚着惊涛骇浪,偏偏天气还如此阴霾,似乎要把所有的阴暗都凝聚在我的面前。 言默驾马已经尽量稳妥,我的胃仍然翻江倒海。井陉道口并不是短期之内能到达的地方,我急不了,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阳寿不足十年,不能人道,老天爷,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子惩罚他?要这样子惩罚我?我原本以为,是他在一次次地伤害我,实际上,却是我一次次在他伤口上撒盐。聂明烨,你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傻到这样的境地? “王妃,小的要多嘴一句。” “你说。” “请您三思。明皇固然伟大,但是陛下……陛下不能失去您……尚德王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崩溃了,幸而有尚德王最后的那句话,他才重新开始期待,重新面对孤独。” 我隐约猜到爹说了什么,但真的听言默说起来,还是震撼非常。 “那日尚德王身中数十箭,强撑着一口气说,‘小卓,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我没有不要你,你是我这一生最疼爱最牵挂的孩子,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要等着我把那个能给你幸福的孩子送到你的身旁……说好了,我们拉钩……’当时陛下泣不成声,为了让尚德王瞑目,他伸出手去,想要跟他拉钩,但尚德王那口气没撑过去,还来不及钩住他的手,就去了……小的知道,陛下相信尚德王的话,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一直在期待您,一直在等着您,您对他的意义,已经远远地过了一切。” 我的心里下了一场磅礴大雨,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转。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不会去丽都。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去了丽都,我不会离开。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离开了,再回去的时候便不会让燕塘关的那幕惨剧生。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一个。还在燕塘关的时候,姜卓于我,只是一个无上君王。现在,他是与我风雨与共的丈夫,是我不能割舍的爱人。 老天,这是抛却生命和灵魂都解不出的难题。 马儿疾驰到我军驻地的时候,因为全军戒严,守卫的士兵并不放行。僵持之中,主帐那边走出一个人,“生了什么事?正在开战略会议,不得喧哗。” “明皇陛下,有人要擅闯军营。”守卫兵伸手指着我。他朝我这里看过来,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对身旁的人说,“那是昊天的锦绣王妃,还不快放行?” “王妃陛下?!”守卫兵大惊,慌忙聚过来行礼。 我定定地望着他日渐惨白的脸色,心中苦涩难当。历一幕荼蘼,有美如夏花一般的绚烂,也有秋叶一样的寂寥,我们之间的故事,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画一个句号?然而此刻,我唯一明白的是,我们之间曾隔着的那道叫做忘记的河水已经尽数干涸,所以等不及守卫兵们行礼,我已经跳下马向他直冲了过去,“明烨哥哥,明烨哥哥!” 他的脸上显露出巨大的震惊,但还是本能地张开手接住我,“萱儿,你怎么了……” 我猛地抱住他的腰,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为什么要骗我?什么再也不爱我,什么过得很好,全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我一直在怪你,我一直在恨你,我还想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呜呜……现在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吃惊地看着我,脸上一时之间闪过很多种情绪,快得就像旋转的七彩花灯。犹记得当初我们还小,犹记得当初我们两情相悦,犹记得我们的山盟海誓,曾经如梦一场,坠入怨恨和误会的深渊里面,以为再也看不见光芒。而今细细地翻阅起来,却依然清晰得像是镌刻在石碑上的字迹。 他迅地拉着我走到帐篷后面,避开众人,“萱儿,你小声一点,陛下还在主帐里面。” 我抓着他的手摇头,“我要救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你!我要你好起来,求你,不要放弃自己。” 他拿出手帕,轻轻地替我擦去眼泪,闪亮的黑眸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刻一样的光芒,“顾御医都说了?萱儿,你听我说,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一般的毒……” 我狠狠地拍他的手,“你还骗我,你还在骗我!李湘兰明明疯了,你却说你过得很好,明明只剩下不到十年的阳寿,还骗我说一般的毒,你要气死我吗?你要是活不过十年,我也去死!” “不许胡说!”他用力地把我抱入怀里,急切地说,“不许你胡说,你要长命百岁的。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生气了。萱儿,能再听你喊我一声,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真好,真好。萱儿原谅我了……” “傻瓜……你本来就没有错……为什么什么事都一个人背,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同甘共苦……为什么要瞒这么久……我们的誓言你都忘了吗?我恨不得拿自己的命跟老天爷去换……你到底吃了多少苦,你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淡淡的香味,家的温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再也没有用心感受过这些。他一直站在我身后,我却固执的不往回看,我没有彻底地信任过他,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说,“萱儿,你听我说,陛下很爱你,他比我更适合给你幸福。你还有对茗昌的责任,对昊天的责任,我的病已经无药可医了……所以,你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要伤害你的丈夫,他值得你陪伴一生……” “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我抓着他的衣服,声泪俱下,“不管什么无药可医……不管什么阳寿将尽……你一定要用尽办法努力地活下去……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 “萱儿……”他的眼眶湿润,重新把我抱入怀中,“我答应你,答应你。乖,不要哭,不要哭了。” 他像很多年以前一样,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头上,我被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牵引着,依然不能停止哭泣。这种能影响一生的温暖,我从未丢失过。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牵着我的手,教我心怀天下的男孩,此刻我是这么欣喜,欣喜这段最初的感情,在我们的心底都纯洁如昔,未曾缺失过。这样,我已然满足。 “陛下……”他忽然放开我,有些失措地看着我身后。我猛地转身,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仓皇的背影。是他……是他!老天爷……停止吧,让这一切都停止吧…… “萱儿,去,快去。”他推我,伸手指了指姜卓离开的方向。我看他一眼,忽然有些犹豫。我抱了他,关心他,放不下他都是事实,我要怎么向我的丈夫解释这一切?决战的紧要关头,为什么要让一切都这么猝不及防地生? “不要让他难过,萱儿,快去!”聂明烨拔高了声调,我终于转身,向姜卓追去。 姜卓走的很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一直在忽略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总是默默地走在我的身边或者跟在我的后面,以至于我忘了,他是能够把我轻易丢下的人。 我不出一丝声响叫他,因为我一边恨不得追上去,一边又在犹豫追上去之后我要说什么。对不起?太无力。原谅我?太虚伪。我终究没有办法去面对……追逐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背影,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落日余晖里面,靠着驻地的木篱笆蹲下来,小小声地哭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可是可是……”我刚要把头埋进膝盖里,一个人影就挡住了远处的落日。 “为什么不追了?”我惊讶地抬头,他的眼眶红透,“我在你的心里,只有这样的分量吗?” “卓……”我连忙摇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听我说,你不要乱想……我……” 他俯下身,猛地把我抱进怀里,用力得几乎要弄断我的骨头,“阿宝,不管生了什么,你跟我约好要一起变老的,不是吗?还有,还有茗昌,你是他的娘,你不能不要他……最重要的是!你不能……不要我……”说到最后,他几乎哽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顿时心痛难当,“卓,我没有……” “阿七临终的时候要我等,我等到了,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我等得很辛苦,十六年真的很长……阿宝,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不能没有你……绝对不能……”我的颈窝处有湿湿凉凉的液体,抓着他的衣服渐渐拧成了团。我怎么可以动摇,我怎么能忽略自己作为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已经错过了一份感情,怎么能再去辜负另一份?认的一生不能犯两次愚蠢的错误。“卓,你听我说,他得了很重的病,我……我才知道。我不是瞒着你,我……” “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他抱着我的手越地收紧,我深嵌进他的胸膛里,听着他有力却又急促的心跳声,“傻瓜,不要怕,我是你的妻子啊……不会离开你的……” 他固执地看着我,孩子气地说,“不要只是妻子!” 我沉重的心情顿时大好,又哭又笑地捏他的脸,“让你儿子看一看,自己的爹爹是什么样子?都多大了?不是妻子是什么?” “是爱人,我要你说,你爱我。”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海蓝色的眸子灼灼的,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我摸了摸他的脸,叹道,“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不会离开……” 我的话还没有说话,已经被他用吻封住了口。 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停留在王朝大战的那一年吧。无论多强,无论多久,他还是那个名叫姜卓的孩子,被爹带入了一个有着阳光的地方,从此,他再也不愿意长大,再也不愿意别人带走属于他的幸福。因为,他固执地守护着。 “阿宝,等最后一击结束,我们就想尽办法救他,不是有言默吗?不是有你娘吗?我们会有办法的。他是我用灵魂尊敬着的人,所以我也会救他。”他爱恋地摸着我的脸,痴痴地说,“是他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阿宝,尽了我应尽的责任。” 我靠进他的怀里,抱着他,“言默说,办法很有可能在李道的身上,我看他中毒,跟李道脱不了干系。你们的作战计划准备好了吗?” “当然,那会是一张让他插翅难逃的网,再借言默带来的东风,很快就会结束了。” 心有明月(上) 姜卓牵着我的手返回营地,聂明烨站在营口等我们。 他的笑容像是久历暴雨之后的风帆,我停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不明白,拆掉了心墙之后的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和表情去面对一份承载了十年感情的人?怪是不怪了,爱是不能爱了,那就只能坦然地去面对。 “明烨哥哥。”我只能笑,然后下意识地更加抓紧姜卓温暖的手。心还是会痛的,会为他心痛,我不知道我于他意味着什么,他于我,曾经意味着整个世界。而今不能陪伴他的我,能给他些什么?只有健康和祝愿,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点。我欠了夜朝夕,欠了他一份自由洒脱的生活,我欠了聂明烨,欠了他一生一世的誓言,就因为我已经亏欠了两个这么好的人,如今站在我身边的这个,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欠。 聂明烨的眼睛像是一面玲珑的镜子,我几乎不用再多添一份表情和一句话,所有的东西都能映照在里面。所以,他只是说,“回来了就好,快要开饭了。陛下好几天没有吃好了吧?我让伙房弄了排骨汤,您和王妃都喝一些。” 姜卓迈前几步步,想要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挥手阻止,“我们之间,还需要多说什么?陛下您跟我,从一开始,不就抱着同样的心态吗?只要能达到,无论是谁,另一个都应该不会有怨言吧……您说是不是?” 他们同时把目光放到我的身上,我的浑身都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姜卓揽着我的肩膀,宽慰地说,“先决战吧,我们的事情,待决战之后再来解决。阿宝,你待会到主帐来,这次的作战布局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 我顺从地点点头,随他们一起去伙房用饭。看到我们来,原本熙熙攘攘的伙房一下子撤了个精光,倒是有几个好奇的小兵堆挤在帐口,又被伙夫挥着铲子赶走了。 都是最简单最常见的菜式,伙夫好像有点偏爱聂明烨,给他上的饭量格外地足。偏偏这个人从少年时代开始,东西就吃得不多,所以他很自然地把我的饭和他的饭对调了一下。 “喂喂喂!”我要伸手去夺,聂明烨摇头,“你太瘦,要多吃一点。” “你好意思说我啊,自己也那么瘦。”我扯着身旁姜卓的袖子,要他帮我,谁知,他却帮着聂明烨成功地换过了饭碗。 我怨念地看着他们,一个是对我恩重如山的男人,一个是对我情深意重的男人,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吃饭说话,彻底无视我的抗议。 吃到一半的时候,聂明烨被和国的军士叫了出去,偌大的伙房只剩下我跟姜卓两个人。他像平常一样安静地吃饭,不时给我夹一些菜,我们却都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我只能没话找话说,“卓,泥鳅在国内又推行了几项改革措施,小鱼儿帮忙,效果好像还不错。” “嗯。”他塞进一口米饭。 “昌儿会说一些话了,夏夏说,他跟湛锋家的小子相处得很融洽,人杰他们两对好像打算在同一天结婚。” 他慢慢地咀嚼着青菜,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只有听到茗昌的时候顿了一下,依然没有显露出多大的热情。这个男人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怎么觉得他是在跟我赌气……难道是为我抱了聂明烨而耿耿于怀?不像他平时大度而又宽容的作风呀。 “相公!”我放下碗筷,硬是挤进他的怀里,讨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没有。”他也放下了碗筷。 “那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你都不大理我呢?” “你这丫头真不讲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应,怎么是不理你?为夫的心胸有那么狭小,因为你抱了别的男人而耿耿于怀?怎么可能!” 我心中窃喜,搂着他的脖子说,“是是是,相公大人心胸最为宽广,绝对绝对没有吃醋的时候。可是相公,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以后要经常让娘子我看看,好不好呀?” 听我这样说,他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伸手环住我的腰,酸酸地说,“不知道是谁见了叶妃扑到我身上,就闹得昏天暗地。这回可是你主动抱了他的,怎么说都比我那天的情况严重……看到你们之间的默契,你们之间的情意,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用鼻梁顶着我的鼻梁,我们的呼吸只在咫尺。我用嘴唇磨了磨他的嘴唇,撒娇道,“好嘛好嘛,下次不敢了……相公不要生气了。” “不能光嘴上说说,要记在心里。” “嗯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转而吻上了他的嘴唇。因为被聂明烨的事情牵制,我竟然忘了,重新见到他,内心有多么的喜悦。 湛虏一直坐在主帐里面,身影好像跟羊皮地图融合在了一起。他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一些,眼睛里有没有睡好的疲惫。见到我跟姜卓走进来,他连忙起身,意外而又恭敬地对我说,“王妃,您怎么来了?” “想我了。”姜卓替我回答道。我羞怒地推了推他,他攥着我的手坐到了椅子上。 “石头,作战计划想得如何了?我们之前的讨论是否可行?” 湛虏点了点头,指着地图说,“按照我们先前所说,由陛下传令军中出。我先选二千轻骑,手持我军旗帜,准备偷袭李道的主营。另外,再由明皇陛下率领一万人守在井陉道口这里,准备迎战。” 聂明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湛虏讲述,而后他说,“我觉得东部的援军可以暂时不要来增援,如若人数太多,不仅不利于调动,也不适合我们的作战计划。倒不如让李道认为我们只有这区区几万人,反而容易混淆视听。” 姜卓和湛虏纷纷表示赞同,湛虏立刻吩咐传信兵前去传令。我看着地图,忍不住问,“我们不是靠近无忧河吗?为什么不派这守着井陉道口的一万人背水一战?” 听了我的话,他们三个人皆是一愣。聂明烨看着我,轻轻一笑,我们还是有默契的。“萱儿,兵法上说,两军交战,要背靠山陵,面向水泽,而你选择背水为阵,是什么原因呢?”他这一问,是要稳定姜卓和湛虏的心。 我回答说,“背水一战也是符合兵法的。你教我兵法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吗?‘兵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兵法是可以变通的,变不利的地形以激励我方的士气,这样,不也是求胜之道吗?” 聂明烨笑着点了点头,果然年幼的时候,我最用心上的,就是兵法课。儿时,我一直期待着他的赞赏,因为每当他露出骄傲的笑容,无论之前我为了这个笑容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都会变得很有意义。我深深地知道,我和聂明烨之间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是连姜卓都介入不了的默契。也许十年之后,我会跟姜卓有另一种默契,但最初的这种,就像已故的庄王后,谁都替代不了。 有的人很好,分开了之后回忆会把他美化得更好。在那么美好的年华遇见了你,我不仅仅是舍不得你,也是舍不得当时爱着你的,小小的自己。因为在以后很长的人生路上,再也无法邂逅那时的心情。 姜卓抚着我的手背说,“治国安邦你可以,行军打仗你也可以,你啊,还好不是男儿,否则我们这些苍王,明皇,神将军的,每天都得提心吊胆。” “为什么?” 湛虏接道,“陛下是怕您组织个起义什么的,我们都得忙着讨论怎么对付您了。” “哈哈哈哈哈。”主帐里面飘出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在决战的前夕仍能如此谈笑的,除了我们,应该也没有别人了。此刻,我们的关系很单纯,只是并肩作战的盟友,都为了天下的和平。 天明的时候,姜卓令大军张开大将的旗帜,一路上吹吹打打,弄出了很大的阵仗行走。我本来应该乖乖地呆在营地里面,可是言默却说,不亲自会一会李道,他就不可能知道解毒的办法。所以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带着我偷偷地混在聂明烨率领的队伍里面,准备随军前往无忧河。 按照计划,姜卓和湛虏会领绝大部分的士兵出井陉道口迎战李道的军队。 我和言默偷偷地潜伏在聂明烨的军中,跟着大军行到无忧河畔,背水为阵。据前方的传信兵来报,由于姜卓的战略失误,我军大败。李道的军队见姜卓率领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湛虏又挥不了作用,下令倾巢而出,欲将我军分散的兵力一网打尽。 撤退的途中,湛虏与姜卓失散。姜卓率着残部迅地退守无忧河,想要与聂明烨之部汇合。 聂明烨深明兵法的要义,否则我那冒险的提议得不到他的认同。他是我的师傅,自然知道怎么利用低迷的士气来殊死搏斗。姜卓的军队与我们会和之后,双方陷入了死战。两边的士兵都是拿性命相拼,战场上的战况十分惨烈。我极力地克制着因为目睹溅飞的血滴和破碎的肢体而产生的恐惧,整个世界里面只有充耳的金属碰撞声,喊杀声和惨叫声。天空仿佛变成了血红的河,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甚至连飘着的那场小雨,都似被鲜血所染。 因为我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只能靠言默在身旁保护。言默的武功相当厉害,砍杀敌人外加保护我竟然是绰绰有余。 杀红了眼的鬼狱之兵急战不胜,便打算释放威力强大的毒烟。我军一时有些慌乱,士气大损。我惊慌地在人群里面找姜卓和聂明烨的身影,一片混乱之中,只看到两道冲天的剑光。河清海晏剑,我也是听看了泰雅开族秘典的娘说,这本是泰雅的剑,用来镇压鬼域之地的圣物,被先祖转送给了昊天的开国君主,寄托四海升平的寓意。 毒烟升起,鬼狱之兵在滚滚的黑烟之中狂笑。我军连忙向后倒退,但因为背水,身后便是一条死路。就在军队有些乱了阵脚的时候,我军的后方也升起了燃燃大火,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席卷了整个战场,毒烟意外地失去了它的功效。鬼狱之兵大惊失色,因为战场的主动权,他们已然失却。 再战已经毫无胜算可言,鬼域之兵慌忙组织撤退。此时,从前方赶回来的先头兵告知他们,他们的营地犹如天降般遍插青龙旗,湛虏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夺下了营寨,他们无法退回了。这下,整个军队彻底乱了阵势,我军则趁胜越战越勇,一举歼灭了敌军的大部。姜卓和聂明烨绝不放过突围的李道,言默也带着我随他们一路追上了井陉山。 作者有话要说:取典,韩信背水一战。 心有明月(下) 在追击的过程中,我们还把李道的残兵打得落花流水,以至于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湛虏留在无忧河畔收拾剩下的鬼狱之兵,姜卓和聂明烨只领着不足百来号人,追到了山巅。此刻远方的白云滚滚,仿佛凝聚的波涛,虽然没有轰隆的响声,但是聚云成雨,不久之后应该会有一场天空对大地的洗礼。 李道的脸色很苍白,想起来我只见过他三面。第一次的时候,他飘顺的头和阴柔的长相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燕塘关的那一次,因为一切都生得太突然,我并没有好好注意过他,这一次见他,我却有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慨叹。所有的悲欢聚散,好像都被他操纵在指间,我们这些人的很多故事,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开始和结束。 我询问地看向言默,言默却认真地盯着李道,我不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给聂明烨把过脉,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毒,但看他现在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定是正在竭尽全力地探寻。 李道推开扶着他的一个小兵,转身看了眼山崖,无所谓地笑道,“你们赢了。除去我,鬼域之地就彻底没有鬼宗了。姜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湛虏的身世吗?如果他……” 姜卓翻身下马,巍然立于山巅,有压住千军万马的气势,“他是孤的兄弟,是好人,孤知道这些就够了。事实上,如果你一心向善,没有弄出这许多的是非,也是有活路的。你要知道,孤的阿七并没有一心想置你于死地。” 李道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指着聂明烨说,“一心向善?你问问他,他给我一心向善的机会没有?从小,湘兰小姐就迷恋他,他却置若罔闻,喜欢那个又难看又胖的臭丫头!最后,老爷用了苍龙玉威逼,他才为了那个臭丫头的安全娶了小姐!小姐怎么会幸福?怎么可能幸福!”他紧攥着双拳,走到聂明烨的身前,“失去所爱痛苦不痛苦?看到爱的人伤心痛苦不痛苦?我对小姐的爱,绝对不比你对那个臭丫头的少……” “啪!”聂明烨抬手狠狠地甩了李道一个耳光,因为太过用力,他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有脸跟我说爱!你对湘兰的是爱吗?你强行玷污了她,毁了她的思想和记忆,世界上能有什么感情,比你的更自私,更狭隘?你得到了吗?你只不过是把自己跟她都毁了!” 李道冷笑两声,“是啊,我狭隘,我差点就忘了我们的明皇陛下有多么伟大。臭丫头去燕塘关帮你解算术题的时候,你没有敢认她,那个时候你就在提防我跟老爷了吧?可惜,你的性格还是不够狠,否则怎么会把爱得这么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的男人!?如何,毒药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不过你该谢谢我让你碰不了别的女人,因为本来你这辈子清醒的时候,会碰的只有那个臭丫头!我替小姐不值,不值啊!”他看了看四周,接着说,“怎么,臭丫头没来?真该让她听听我们的明皇有多么伟大,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现在连夜里入睡都很难?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的阳寿正在一年一年的减少?你有没有告诉她你房间里面挂的全是她的画像?你有没有告诉她,她给你绣的香囊被你从燕塘关的池塘里面挖了出来,贴身放在胸口的地方?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儿子叫聂念宣,其实是你把对她的爱都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的王宫在原来聂府的基础上扩建,唯一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的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你有没有告诉她那个地方被你亲手提名为皇后宫,你有没有告诉她……”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捂着耳朵从士兵列里面跑了出来,李道的嘴角噙着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姜卓冲过来,把我拉进怀里,几乎克制不住怒吼道,“我交代了多少遍你不许到战场来,不许到战场来,你还是来了!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戚璟萱,你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地听话!?” “我不能不来,我欠他的太多了,太多了……”我双手捂着脸,停止不住地抽噎,“言默说办法在李道的身上,只有抓着李道才能救他……我要救他,拿我的命换都可以……” “你把命抵出去很容易,我跟昌儿要怎么办!”他按着我的肩膀,心痛地看着我,我拼命地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陛下,您冷静些,这是李道的诡计。”聂明烨走到我的身后,伸手捏着姜卓的肩膀,诚恳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李道忽然狂妄地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他的笑容在电闪雷鸣中狰狞,闪电响亮的声音把他的笑声衬得诡异非常。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撩开衣袍,露出了腰上围着的一圈炸药。他身边的鬼狱之兵疯狂地逃散,我们带来的士兵也后退了好几步。他盯着聂明烨说,“我知道你们找到了当年帮助戚沐阳灭我族人的秦佑,救你的办法也许有,但我一旦点燃这炸药,什么都会化为灰烬,救你,就完全不可能了!” 他说完,猛地点燃了炸药的引线。我的脑中浮现了许多年前,目睹那个孩子在铁轨上玩耍时,火车呼啸而来的画面。几乎想都没有想,我扑上前去,同时扑上来的还有言默。言默制住李道的双臂,我胡乱地扯着他腰带上的炸药,“嗞嗞”的火花声把聂明烨和姜卓惊慌的喊叫声都盖了过去。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李道的挣扎,言默的喊声,姜卓和聂明烨扑过来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闪过,鲜血和惨叫声充斥了我的世界。在耳边听到那一声炸裂的巨响的时候,我落在姜卓的怀里,地上是只有一半的李道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抽*动着。 聂明烨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他的表情仿佛经历了一次死生。 “阿宝,阿宝,有没有伤到?”姜卓紧张地检查我的全身,口气中是惊魂未定的颤抖。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身的血迹,却还是依偎进他的怀里,“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 他紧紧地抱着我,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额头上,我知道那不是此刻瓢泼的大雨。这一场雨虽然冲掉了满满的血迹,却冲不掉战争的疮痍,虽然危害天下的祸因已经铲除,但为了这一天,我们都失去了太多的曾经。 也许一切,都将结束。 我们把鬼狱之兵的残部押解回去,经过这一役,他们的威胁彻底解除了。湛虏还带兵深入了北边的腹地,荡平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把鬼宗斩草除根。各地陆续传来喜报,和国,东部几个国家,都用积极有效的措施荡涤了断尘道的残部,尤其是李道伏诛的消息传开,更加快了断尘道覆灭的步伐。 言默把李道的半截尸体带回了泰雅雪山,娘和夜朝夕听了井陉山上的那一幕,轮番数落我。我不敢见聂明烨,也不敢见姜卓,每一天都躲在房间里面冥思苦想。我不知道言默能不能顺利地找到或者说研制出解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聂明烨,更不知道这样一个我要怎么去跟姜卓相守。 窗外笛声荡漾,有人许久不吹笛子,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技艺退步得有多离谱。 我跳下床,猛地推开窗户,刚好看见他靠在窗边的墙上,纤尘不染的白衣,犹如泰雅终年不化的积雪。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每当我彷徨迷惘的时候,他犹如高擎的明月,指引着前途和归路。他用旁观的心态做了一个当局者,不知道是痴是怨。 “难听死了。”我没好气地说。 他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为师的技艺好着呢,只是这一明月曲,不用心体会,不能知晓它的好处。” 我翻了翻白眼,“怎么,这次不是喝茶了?” “过时了过时了。怎么,你不请我到屋里坐坐?为师可是快被书给压出毛病来了,你陪我聊聊吧。” 我知他聊聊是假,代替娘来探探口风才是真,但他于我是个极特别的存在,所以我放他进来。 “丫头,这几天梅园里的花开得真好。我许久不曾品茶赏花,没了个伴儿,总也没有那兴致。”他径自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摇头,“这味道太重,放得时间显然太久。其实你想想看,再等一季新茶,比因为念旧要这老旧的陈茶好得多,因为不能饮或者味道不对,终究是要丢去的。茶,是不能勉强的,对吧?” 我听他绕来绕去的,无非是要让我跟他说实话,便坦率地说,“师傅,我都明白,可是做起来并不容易。我可能还会念着他,很久很久,那样对另一个他不公平。” “傻丫头,谁都没有办法强迫你的内心。爱是你的事情,选择也是你的事情,面对还是你的事情,你只是不够勇敢。其实你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本能地逃避结局。一个沉甸甸的过去对比拥有无限可能的现在和将来,怎么画上一个句号,你完全清楚。你可是那个两岁就会跟我顶嘴,五岁就欺到为师头上的戚璟萱啊。”他慨叹,思绪似乎飘飞到了很久以前,嘴角有记忆漩涡般的笑,真切而又温暖,亦如当年踏雪而来。 “师傅,你别老是反反复复提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我都是当娘的人了。” “知道你是娘,就更应该果决一点,我的小徒儿该想你们了。”夜朝夕拍拍衣袖,洒脱地站了起来,临了,放下一个小瓷瓶,“言默要我转交,这个还是你亲自交给明皇比较好,无论如何,活下去最好。” 我惊喜地叫道,“解药?!言默和娘他们弄出了解药!?” “是不是解药还有待验证,但无论如何,能帮他续命。丫头,我们这些外人,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回归(大结局) 泰雅的日出,我很少见。wwww.26dd.cn书友整~理提~供不是早上贪睡爬不起来,就是因为迷人的风景一个人独赏始终有些悻悻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约他在这里见面,只是忽然觉得,晨风幸予,晨光熹微,良辰美景,应与君共赏。 淡淡的香气仿若一种神奇的牵引,我不用回头,都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当千帆过尽,有一种心情,不言而喻。 “明烨哥哥,有个东西,我希望你收下。” 他走到我的身边,轻柔地看着我,笑道,“好。” 这一刻的表情,我能放在记忆里面多久?我忘记的时候,还敢不敢再去追寻?不,我不会忘记的。我伸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地滑过他的轮廓,我的手指似乎在走过记忆的长河,他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表情,我都未曾遗忘过。长夜将阑,莫失莫忘,我说,“对不起,我终究欠了你。” 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地摇头,“萱儿,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我。我只是遗憾,把你的心愿实践的人不是我。可这遗憾也抵不过想要让你幸福的心意,我知道我只能留在你的回忆里了。” 我的心里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热流不断地凝聚在眼眶。我们这两个全天下最傻的傻子,加上一个全天下最痴的呆子,当后人提起的时候,只会变成神圣明皇,锦绣王妃还有无上苍王。他应该从来也没有奢望过我的选择,因为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属于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没有误解,没有怨恨,只怀着对往昔美好的眷恋,继续各自人生的旅程。我不是不想弥补,可我知道他不会愿意,而我不能逃避,我和他已经离开那条共有的相交线太远太远。 “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把小瓷瓶递到他的面前,“十年之后,我要是看不到你活着,一定不放过你!” 他温柔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萱儿,十年之后一定还活着。为了我的病,辛苦族长和……我该喊他什么好呢?”他有些苦恼地问。 我笑道,“他比较喜欢别人喊他言默,言默言默,少言多行,说我爹给他起了个好名字。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他就会跟我们回昊天。雯姨始终没有见他,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会放下吧。” “萱儿。”他伸出手,放在我的头顶,“放下,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情。很多事情,只能放在心里。十年,我们约定好十年,那个时候,我要看着昊天大典问世。” “你也知道昊天大典?!” “当然知道,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知道。萱儿,你娘当初把河清剑交给我的时候,寄言,宝物相托,愿承正义凛然之气,匡扶天下。你说,我算教的好呢,还是没教好呢?” 我仰着头看他,而后很认真地鞠了一个躬,“教的很好。就算先前没有做到,我的一生也会为之努力。” 他的黑眸中倒映着朝霞,外面的天空已经黎明,他漆黑的眼瞳似乎还留有子夜。那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黑色,也是一道我看不到底的深渊。我们的耳畔只有风在轻轻地吹,天寒地冻,说再多,也不能够阻止别离。也许从此不能再轻易相遇,但我永远记得你微笑的眼睛,我不愿我的爱困住你,所以幸福吧。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带着这份深埋在心底的爱去旅行,那个时候,就不会是满怀遗憾了吧。这份感情犹如放在你胸口的香囊,没有点在我眉心的朱砂,成为一个未能完成的约定。 但,不是拥有才能算永恒,时间也有畏惧的对手。 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我转身的刹那,他做了那样一个决定,如果知道,我不会就这样离开。可是,或许就算我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想要的,我许不起他。 回到雪之琉璃宫,姜卓在宫门口等我。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紧绷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云层之上,躲起来的太阳终于露出了轮廓,一时日光铺满大地。 “干嘛,怕我不回来啦?” 他抱我入怀,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很怕。怕我儿子没有了娘。” “这有什么,你还不是把姜小鱼养得很好?”我把他扣乱的盘扣整理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喂喂喂,你都多大了?怎么穿一件衣服能穿成这样的?” 他有些羞怒地看着自己的扣子,皱了皱鼻子,不说话。忽然想起,某年的某一次,某个人似乎把头弄到了衣服上,也是我帮他收拾的。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进了他的寝殿,第一次看到他可爱的一面。 “卓,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把三斤弄回去?” “它太胖了,毛还烧焦了,我让昌儿帮他减肥。”他若无其事地说。 “……”死无全尸…… “它会活着的,我交代泥鳅了。” “……”这下,死无葬身之地…… “阿宝,你娘说,接下来的日子,你要专心两件大事。” 我沮丧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什么大事?” “第一件事,好好养昌儿。第二件事,生一个继承泰雅的小子出来。” “这真的是我娘说的?”我不信。 他忽然把我抱了起来,大步行走,“信不信不是关键,完成才是重点。” 这一年,苍王把国号改为大同,始为大同元年。据传世经典《昊天大典》记载,河清海晏剑被苍王一分为二,一把供于昊天,一把供于和国,昊天与和国犹如共生的日月,遥相辉映,四海升平。神圣明皇和无上苍王皆被载入史册里,万民传诵,千秋万代。 附:大事记 大同二年,锦绣王妃诞下三王子,取名姜茗悠。 大同二年,神将军湛虏请辞,上交龙虎令,去向不明。 大同二年,昊天永宁公主与和国定王完婚。 大同三年,昊天丰收大庆,锦绣王妃下令减免赋税,无冶县正式改名为明珠县,文化,经济,农业,水利,皆为全国之。 大同四年,锦绣王妃诞下幼女,取名姜瑞雪,苍王封永乐公主。 大同四年,后任右相的沈晴暖以不满二十岁的资历出任五部之的吏部最高长官郎中令,赐婚永安公主。 大同五年,苏丽秀升任文部宗正,应人杰敕封为将军,戚夏夏受封府库编修,女子为官之风在昊天乃至各地各国大兴。 大同六年,二王子姜茗昌受封东宫太子,任诗文泰斗夜朝夕为太子太傅。一时,昊天朝堂可谓星光熠熠。 大同七年,工部司平刘子谦彻底制服了浪江,建造了名垂青史的浪江防洪体系。浪江引水灌溉,惠及全国十数州府,此后昊天世世代代再无水患。 大同八年,由锦绣王妃主持修订的传世经典《昊天大典》问世,其文详实全面,印版为众多名家收藏。其后,详细记载农事的官方文书,《新农书》也流行于世。 大同十年,和国神圣明皇驾崩,其弟仁皇聂明磬即位,封先皇独子聂念宣为太子。 …… 大同二十年,苍王下令修建功德堂,把对国家做出杰出贡献的功臣画像尽数挂在其中,世代相传。其中,列于第一位的,赫然是锦绣王妃。 大同二十一年,苍王退位,由太子姜茗昌即位,封苍王嫡长子姜瑾瑜为辅政贤王。 …… 这个故事流传了很久,后世途径泰雅雪山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用有些模糊的声音吟咏: 五丝编成结,为求姻缘业。泰雅有神女,降世经凡劫。 三年锋芒成,十年磨一剑。问鼎状元玉,威名扬明光。 两滴相思泪,鸳鸯难成双。不辞边城苦,荒地变粮仓。 群星耀朝堂,笑谈乾坤转。王妃盛贤名,其德万民传。 遍集百家文,十年撰典章,五谷守其时,老弱皆有养。 帝君倾心恋,荣宠空绝前。直至千载后,锦绣仍颂唱。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番外目前是打算三篇,聂明烨的可能不会写,因为写不出那种感觉来了…… 有的亲看到这里可能对番外的兴趣不是很大了,也不会花钱看,但是某烟还是很八卦地唠叨两句,长评会有送分,可能够看一章。后面的三篇番外可以挑自己感兴趣和喜欢的看。对于给烟写长评,尤其还是写了两篇的同志,烟是很感激的,因为长评着实很难写,无论如何,很高兴大家能够看到这里。谢谢。 流年(沈晴暖) 【暮年笙歌】 大同二十五年春,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永昌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早,不知不觉,一晃,又是四个春秋了。 “右相大人,请您留步。” 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头去,现是工部新提拔的主事。一个年轻有为的姑娘,因为敬仰浪江的体系而参加了文试投到了刘子谦的门下。他看过这个女孩的履历,很有太常卿当年的风范。自从太常卿下令文试分为男试女试之后,朝堂之上的女性官吏就越多了起来。 “什么事。”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眼角的皱纹,老了啊,岁月不饶人。自从治国星辞官,苍王退位之后,国家的所有责任就都压在了他跟贤王的身上。贤王近几年百病缠身,要不是不放心陛下,早退下去了。 姑娘脸上有抹红晕,早就听说当今的右相大人文质彬彬,年轻的时候更是俊美文雅,迷倒了当时天都中的众多姑娘。如今一见,才恍然明白,刘大人之姿,在当时的朝堂恐怕只能算……一般般吧? “陛下要臣草拟一份工事的奏章,可臣不会……刘大人外出巡视,臣想请教您一下……”她实在是很担心这个与贤王齐名的重臣会拒绝自己,他十四岁就拿到了状元玉,在朝堂数十年,每一步的晋升都轰动朝野,留下一个又一个传奇……她的故乡可是他任职过的龙溪呢。 “好,你呆会到上书房来找我,陛下急招我有事。” 他留下一句话,匆匆地走了,姑娘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惊愣,答应了?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逐日宫前的近卫早已经换了,苍王退位之后,言总管随他们离开,湛将军也不再过问朝政。如今主事的,是左将军应人杰,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风头一度要盖过她的夫君,现任吏部郎中令的苏天博。 他再也看不见年轻的时候,湛锋领着近卫队守卫王宫的身影。也看不见苍王和她牵着手,在汉白玉的栏杆那儿看日出日落。他们两个的故事那么长,那么美,但碍于是帝王家的私事,史官只用了寥寥数笔记载。还是泰雅那里流传的那歌谣最能概括她的一生,神女,她是上天降给这个世界最美的礼物,无论是对那三个深爱着他的男人而言,还是对贤王,对他,都是一辈子最珍贵的遇见。 尽管他现在很幸福,仍然不能忘记年少时的那份情动。跟她在无冶度过的日日月月,就像她当政时期的每一个亲笔批复,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右相大人!”近卫长现了他,连忙跑过来行礼,近卫队哗啦啦地跪成了一片。 几十年了,他还是没有习惯这种阵仗,连忙摆手,“都起来,无须多礼。” 都说庶民出身的右相大人最为可亲,现在看起来不是谣传。近卫队里面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调到追云王宫里面来,天天受冷面陛下的斥责,终日惶惶不安,以为王宫里面的王和官都是不近人情的,这次见到这么可亲的一位高官,心里自然是暖暖的,话也多了起来。 “大人,您劝劝陛下吧,又跟王后吵架了。” “谁都不敢劝,有为公公多说了两句,就被拖出去打了。” “不止这样,苏公子,叶公子都来过,却被陛下赶了出去,大家实在是没辙了。贤王这几天不在都内,只有请您去了。” 晴暖一边听一边点头,知道里面那位准是又把自己的娘挂在嘴边,把揽月殿的那位惹怒了。这小两口大吵小吵,天天不断,从大婚以来从来没有歇停过,他跟长公主的头都大了。不知道他远在彩云涧隐居的父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么任性,会不会怪夜朝夕当初没教好? 正想着,他已经进入了主殿,宫女和内侍全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长得跟苍王简直是一模一样,也正因为如此,她格外地疼爱他,却也因为溺爱落下了一些毛病。但奇怪的是,同样被苍王溺爱的永乐公主,反而乖巧懂事,除了……她的终身大事。 “陛下。”他俯身行礼,那盛怒的蓝眼睛立马变成了温柔的水波,“都下去!” “是!”众人拍胸口的拍胸口,顺气的顺气,不一会儿就撤了个精光。 “姐夫啊!”姜茗昌扑过来牢牢地抱着他,用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爹跟娘都不要我了,除了哥哥你对我最好了。老陆来信说,姜茗悠那破小子已经挂牌行医了,姥姥可喜欢他了……你知道吗?他们都说,茗悠长得最像姥爷……可是他的蓝眼睛太扎眼了……你还会跟我讲神将军的故事吗?” 晴暖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在他手上犯事的人,虽然惩罚得很重,但他从来没有亲口下令处死过什么人。 “陆大人也在泰雅?” “对啊,老陆说他的老兄弟在那儿,他也要去,不然一个人多无聊啊。偷偷告诉你,师傅偶尔也会去那儿,他们三个要是凑在一起,姥姥准又得给娘写信抱怨。” 晴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陛下,您找臣来做什么?” “姐夫,不是说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能喊陛下嘛?”姜茗昌笑着眨了眨眼睛,“罚你陪我下棋。” “昌儿,你放过我吧。”晴暖连忙摆手,“你的棋艺甚得贤王真传,知道你王兄当初在永昌的名号吗?鬼见愁……连你娘都不是他的对手。” 提到娘,茗昌的脸上显露了深深的迷恋,“娘是天底下最美丽最伟大的女人……谁都比不过娘。可是能拥有娘的人,只有爹一个……我好希望娘陪伴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她更需要卸下身上的责任,轻轻松松地去生活。” 晴暖点了点头,“你娘是独一无二的女人,在我们乃至很多人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人能越她。所以王后的压力很大,昌儿不要再与她闹脾气了。” 茗昌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苛求她,是她在苛求自己。姐夫,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压力,只是,娘是她心中的阴影,她自己走不出来。状元,无冶,民望,外交,农事,水利,典章,哪一项是正常人能够轻易做到的?连我和父王都不敢轻易和娘比较,她何苦呢?” 晴暖看着他蓝色眼睛里面的无奈,笑着问道,“昌儿,如果现在问你,你最喜欢的是爹还是娘,你的答案还跟小时候一样吗?” “当然一样,我最喜欢的人是父王,然后是王兄,然后是晴暖姐夫……但我最敬爱的人,永远仰望着的人,是我娘。” 【花年相逢】 因为姜卓的口令,姜善真随着姜瑾瑜从西地返回昊天。途中由于官道堵塞,所以他们只能从无冶借道返回。 姜瑾瑜坐在马车上看书,姜善真看哥哥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她热心地问,“哥,你怎么了呀?” “没什么。”姜瑾瑜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脸色淡淡的,就像往常一样,可她明明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因为那个女扮男装的姐姐么?在王兄的棋盘上救人,可真是了不起。 然而还没等她细问,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湛锋在外面厉声问道,“你们做什么?哪有这样拦着别家的马车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官人,行行好吧,好久没有吃的了……” 姜瑾瑜放下书,撩开车帘向外看去,现马车前面跪着十几号人,他们大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看起来很可怜。早就听说无冶县受水灾严重,是父王的心头大患,以前只是风闻这里遍地饥民,如今亲眼目睹,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真儿,下车。”他率先跳下马车,回头看妹妹好像有些不大愿意,便拔高声调,喝道,“下来帮忙,听见没有?” “知道了。”姜善真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湛锋把能分的食物和钱财都拿了出来,姜瑾瑜分钱,湛锋和姜善真则负责把食物分到每一个饥民的手上。当一个老夫人走到姜善真面前的时候,因为眼神不好,要去拿食物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姜善真,姜善真立刻大叫了起来,“你这么脏,怎么能碰我!快走开!”她本能地推了老人家一下。 “小姐,虽然您分食物给我们,但我们都是人,我不认为你可以这样对待老人家。”一个瘦小的身影冲过来,迅地扶住老人家,一双清灵的眼睛愤怒地看着姜善真。 她看着眼前穿的破烂,腰背却绷得笔直的男孩,心中就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原来这世间还有人不比哥哥差……她呆呆地看着少年扶着老人家走远,连湛锋把她手里的食物拿走都没有现。他们还会不会遇见呢?再遇见的时候,她一定要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梦年流光】 他看着大殿下把连理锦系到她和陛下的名牌之间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把感情深埋在心底的人,不止他一个。 在无冶的每一天,几乎都能见到她,只是那个时候,还坚定地认为自己对她的只是景仰和依赖,她是最伟大,最亲切的县令哥哥,是百官的表率。直到陛下诏告天下,她的身份大白,他才明白,有一种爱还没来得及表白,已经落满尘埃。 那个至高的男人能给她的一切,他都给不了。他听别人说了她的故事,知道夜朝夕,明皇这些最优秀的男人都曾跟她朝夕相处过。他很明白殿下不把感情说出来的原因,也很明白,自己在她的眼里只是弟弟。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像所有守护她的男人一样。 所以他变坏,吞下了郎中令给的毒药,暗地里面配合苍王还有治国星的所有行动。所以他不得不严词拒绝公主,避开他们所有人。他明白公主的心意,也确实为她把连理锦的事情揭露而感到生气。公主不断地向他示好,但是在他印象里面,她还是那个在无冶的街头推开老人家的任性小姐。公主哪有他的县令哥哥好,当初在无冶的时候,哪件工事不是毕守一亲为,哪户人家的老人得了重病,毕守一没去看过,喂饭,擦身,甚至连清理下身的秽物她都做过……否则哪里来的十里相送,哪里来的为官当学无冶县? 她是无可替代的存在,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仍这样坚持。 那天在花园碰到她的时候,面对她的质问,他的心里其实很委屈,看到她流血晕倒,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上去,要不是被大殿下的眼神制止,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殿下知道了他的一切伪装,他所有的行动,殿下都暗地里帮忙。 其实他们是最同病相怜的人,所以殿下都懂。只是殿下比他更可怜,因为殿下的爱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知道。 永昌之变的时候,他一面要稳住童百溪留在天都中的人,另一面,还要秘密地救出被囚禁的应人杰等人。就在他因为被盯梢而需要提前策划行动的时候,姜善真帮了他很大的忙。无论是到阴暗潮湿的天牢传信,还是从又黑又安的地洞来来回回地钻,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看着这个小姑娘执着而又真诚的眼神,他不再感到厌恶。 后来在围场,他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才会把心中的话都说出来。他以为她会躲开他,会嫌弃他,再不会像以前那样跟他亲密无间。但他终究低估了她和陛下的心胸,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他已经不再适合留在永昌,且不说他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她的身旁。 所以他去了龙溪。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车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车夫从马车下面揪出了一个一身污泥的小姑娘。 “我不怕脏不怕累,就想跟着你,所以你不要赶我走哦。” “公主……”他有些错愕。 “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才不要放在心里。荷花我不种了,因为我知道,你早就不怪我了。”姜善真高兴地跳到他身边,“姐姐你是没机会了,她太好了,只有父王那样的男人才能给她她想要的,你考虑考虑我嘛。” 他刚要开口,她又马上掐断他的话,“车夫,快点走,快点走!” “公主……”晴暖有些无奈了。 “叫我真儿啦!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永安公主跟你私奔了么?笨蛋!” “……” “晴暖,你可以喜欢她,甚至一辈子偷偷地爱着她。但是你不要告诉我,只要你不说出来,我们还是会幸福的。” 很多年过去了,当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这个贤良淑德,偶尔有些俏皮的女子,他已经分不清楚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了。是一辈子离不开的,是一辈子依赖的,是一辈子敬重的……妻子。 “老爷,你回来了?”姜善真把手中新采的牡丹递给他,有些得意地说,“这是我种的,很棒吧?” “真是很漂亮,夫人辛苦了。”他把花朵折了下来,插在她已有白雪的间,她的脸上显露了少女时代那种羞涩的红晕,“啊,我还真配不起这朵花了。” 他挽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你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欣喜地抬头,眼睛里是嫁给他的那一夜所呈现的那种幸福和喜悦。直到今天,他仍记得那一夜她说,“我不要那个第一的位置,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但是请让我用妻子的身份陪在你的身边,鼓励你,支持你,走完人生剩下的旅程。” 其实,也是爱吧……只是,心有余响,口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关于宝爹宝妈。 郎艳独绝(番外) 戚沐阳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永昌,如果还有比永昌更讨厌的地方,那就是王宫。 可他很不幸地被国王看中,当了近臣,还因为在军事上杰出的才能被赐予了龙虎令。他记得刚刚步入朝堂的那一年,就听说了一件惨事,因为一个浣衣女趁王后和几个妃子外出拜佛的期间与国王交合,被盛怒的王后投了井。 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地方,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待下去。 他开始长年在外面带兵打战,逃避纷纷扰扰的谣言和猜忌。因为功劳太大,名声太响,所以当鬼狱之兵袭击圣洁的泰雅雪山的时候,国王派他前去抵御。那一年他十九岁,一副书画作品已经能卖到一千金,很多纸都因为他曾用来写字而变得很贵。 圣洁泰雅,是一个他只听说过的地方。那儿终年白雪,有一座世间最美的宫殿,泰雅是盛产美人的地方,无论男女,都肤白如雪,容貌秀美,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医术独步天下,普通人想求药都求不到。 要打鬼狱之兵,先得爬到雪山顶上,可是他很懒,让军队在山下驻扎之后,他就打算随便抓一个从山上下来的人问一问情况,然后直接省略爬山这件事。 也算他运气很好,刚刚扎好帐篷,山上就下来了一个小姑娘。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按理来说,不能用美丽啊,漂亮啊来形容,可他见过那么多那么多的美人,还真没有一个比得过她。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艳丽,不因为不够成熟而有所减弱,反而让人有一种期待,期待这粒没有彻底开放的花朵长大以后的芬芳。 “喂喂喂,你过来。”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无敌的笑容。 那个姑娘淡淡地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听到身旁的副官都在笑,整个永昌的姑娘,哪个见了他不是拼了命的讨好,看到他的笑容恨不得飞扑过来,这个丫头倒好,居然不屑?!无视?!甚至还很嫌弃! “喂,我叫你呢,你有点礼貌行不行?!”戚沐阳有点不悦了。 姑娘淡淡地说,“我不叫喂,如果你想问什么事情,最好有点礼数。”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上了山,理都没有理他。戚沐阳优越了十几年的自尊心有点挂不住了,不解气地一路跟上了山。 只是好冷啊……他从来不知道山上跟山下的温度可以差那么多。站在雪之琉璃宫的前面,他抱着双手拼命地哆嗦,跺脚,还是不能把身上的寒意驱散,那个可恶的小丫头好像现自己在跟她,居然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一溜烟就不见了! “薇儿,这个送给你。”角落那儿好像有人,戚沐阳走过去,现是一个少年捧着一束花对着墙壁说话。难道是在追女生?这个他在行。 “要不要我帮忙?”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疑惑地回过头来,“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能帮你。你喜欢一个女孩对不对?”戚沐阳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少年点了点头,眼睛一只是清明的,一只是混沌的,“她,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可是,可是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总是冷冷淡淡的。她,长得很好看,好看的我都不敢靠近……” 戚沐阳摸着下巴想了想,很老道地说,“兄弟,你带我去找她,我先见过她之后,再帮你想办法。”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少年猛地摇头,“不行!你要是看上她怎么办?” 戚沐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兄弟,你实在想太多了,叔叔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对比你还小的丫头不感兴趣,你放心好了。” 可当他真的随那个名叫秦月朗的少年见到他口中的薇儿之后,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了。药房中的那个女孩,正在认真地尝药,记录药性,很少有女孩子做事的时候有那么专注的表情。那种表情甚至可以说很迷人,他的魂魄一下子就丢了一半,连秦月朗一直推他都没现。 “我就说不能让你看见薇儿,你一定会爱上她的!” 戚沐阳连忙清了清嗓子,“呃……不是,那个,兄弟,你别误会……我是被这里这么多的草药迷晕了。” 他们的谈话已经被秦悦薇听到,她转过头来,现是在山下碰到的那个无礼的男人。圣雪族人一向不喜欢外人,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还跟月朗哥哥在一起? 居然皱眉头?居然用这么嫌弃的表情看他!伤了伤了,伤到了!戚沐阳看着她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拔凉拔凉的。“我,我叫戚沐阳!是昊天派来增援的。” 秦悦薇还没有什么反应,秦月朗手里的花已经尽数摔到了地上。 戚沐阳的名字,应该没有人不知道的。宫里面的女人甚至是雯慧时常会凑在一起说一些山下的事情。秦悦薇从来没有离开过雪山,也不喜欢山外面的世界,她只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不想跟任何有背景有地位的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很不正经的戚沐阳,她打心里不喜欢他。 圣雪族长亲自款待了戚沐阳,把自己的大弟子秦佑介绍给他。那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少年,可他光是看了戚沐阳几眼,就知道他这几夜没有睡好,还给开了一些安神的草药。一整顿饭下来,秦悦薇没拿正眼看过他,戚沐阳下了山以后,还会不时地想起秦悦薇冷淡的眼神,不知为什么,他很确定这个丫头的内心不像他外表看到的那样,反而应该柔软细腻得像是沙子。 因为鬼狱之兵擅长用毒药,所以秦族长率领他嫡传的两个弟子前来帮忙,其中一个他已经见过,也就是族长一脉的秦月朗,不知缘何,变得对他敌意很大。另一个吃饭的时候也见过了,就是秦佑,据传他的医术还要略高于族长。 上了战场,他就不是尚德王,可是一心想要求胜的武将。他的手中染了太多的鲜血,可是为了国家和荣誉,他不能停止杀戮的剑,也不能停止死伤。当伤员越来越多,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的心中,关于爱和希望的那块也在渐渐地缺失。垂死的敌人,伤残的敌人,都不值得他同情,他会用最残忍的手段结束他们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目睹几个少年被当做人靶,推到了战场上。 那一双双渴望生命的眼神,让他迟迟不肯下令放箭。都是这么年轻的生命,都是这么无辜的灵魂,可是鬼狱之兵利用他的不忍,频频动攻势,他不可能为了这些少年而放弃战场和胜利。所以他下令了,当数十只箭插进他们的身体,当惨叫声席卷了战场的沙尘,当他们幼小孱弱的身躯轰然落地,有一种心痛和震撼揪住了他的心。 他迅地打退了鬼狱之兵,追了过去,只有一个人还留有鼻息,但是好像也命不久矣。 他匆匆地把那个少年带上了泰雅,希望精通医术的圣雪族人能够救下他。秦悦薇看到少年惨不忍睹的情况,一怒之下踢了戚沐阳一脚,“你这个混蛋!”说完“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得,这下给她的印象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了。 鬼狱之兵虽然不要命地死拼,但终究寡不敌众,戚沐阳一路打过了无忧河,且越战越勇,顺道消灭了鬼狱之宗。他率兵离开的时候,告诉秦悦薇一定要全力救治那个少年,无论需要什么药材,多少钱,都由他来一力承担,并许诺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 第二年,他没有来,因为他去寻找遗落在民间的七王子了。 第三年他再来的时候,少年的外伤都好了,可是身体非常地虚弱,虽然秦悦薇悉心地照顾,可是好像活不了几年的样子。少年识字,很爱读书,经常在雪之琉璃宫的藏自己活不久,所以他的话很少很少。 戚沐阳每天都要找他玩,陪他说话,逗他开心,秦悦薇看到他那么用心地在挽留这个生命,对他的态度改观了一些。后来,在药石已经无效的情况下,她毅然决定用自己的血来救少年。她瞒着戚沐阳和自己的父亲,偷偷地用血为少年续命,但因为用血过多,她染了重病,咳血流血不断,性命岌岌可危。 戚沐阳现了以后,马上告诉了族长。族长气得几乎晕厥,但也立刻想到了应对的方法。他拜托戚沐阳帮忙抱着秦悦薇,让她在治疗的极度苦痛中不至于伤害自己。但是秦悦薇怎么也不愿意与戚沐阳坦诚相见,毕竟这关系一个女孩家的清白,可纵观如今的泰雅,只有阳性体质的戚沐阳能够对抗族长一脉的寒热体质。所以在她奋力反抗的时候,戚沐阳干脆将她打晕,强行让她接受了治疗。那个过程很痛苦,她在昏迷中痛得醒来,醒来之后不停地哭叫,几度欲轻生的时候,都被戚沐阳用各种方法制止。那种绝望的眼神看得他心疼,就在那个时候他暗暗地下了决心,要保护这个舍己救人的女孩,要对她好。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爱和希望。 他离开泰雅的时候,她还在昏迷之中,那个叫湛虏的少年每天都陪在她的身边。他想,下一年再来的时候,湛虏就能彻底恢复健康了。那个时候他要把他带出泰雅,去更广阔的天地中,他一直认为好男儿是志在四方的。 戚沐阳回了朝堂,才知道关于太子之争的风波已经演变得那么厉害,那几个王子及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七王子姜卓没有什么背景和心计,只有为他找到值得信赖的朋友和力量,他才能放心。以他对那几个王子的了解,真正适合继承大统的反而是什么都不太懂得的姜卓,但这些不能对国王明说,否则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昊天想要真正地强大,下一个继任者成为了关键。 所以他开始更加用心地培养姜卓,无论是文治武功,都要求他出色,同时在政治风暴中,帮身为太师的童百溪成功脱罪,拉拢他站在姜卓这一边。而后,他翻出开国遗训,说有正统王族的标志,才会是上天认定的继任者。因为所有的王子里面只有姜卓是蓝眼睛,所以这一计起到了影响全局的作用,连当时的国王都开始渐渐地注意起最不起眼的小儿子。但仅仅这一些要让姜卓当上太子还远远不够,作为一个成功的王者,必须有足够坚强的后盾和支持他的强大势力,所以他又想到了氏族大家徐家,那两个他从泰雅带回来的孩子都在徐家过得很好。他有意让徐唤儿经常出入宫廷,并让化名为言默的秦佑制造各种机会,让徐唤儿对姜卓印象深刻。 他一直为了能够跟国王交换的那一天准备着。 他再到泰雅的时候,秦悦薇和湛虏都已经好了。他从族长那里知道了湛虏其实是个不简单的孩子,一身的武艺,熟读兵法,是个将才。他有意让湛虏陪伴在姜卓的身边,因为他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很执着的孩子,一旦认定了,便会一生为之坚持。 可湛虏不愿意离开泰雅。 “湛虏,我很认真地请你帮我这个忙。” 湛虏低着头,不说话。他舍不得那个女孩子,舍不得离开她的呼唤,离开她的笑容。她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啊,他早就认定了,自己一辈子都要跟着她,为她做牛做马。 “那个孩子很可怜,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他的父亲根本不爱他。他在一个人吃人的地方,如果没有人保护他,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他的一生会过得很苦很苦。湛虏,你有一身的好功夫,随我去昊天不好吗?” 湛虏摇了摇头,虽然他同情戚沐阳口中的那个男孩,但他还是不愿意离开。 “石头,呆在泰雅会埋没了你,听我话,跟这个人去昊天。”秦悦薇出现的时候,戚沐阳注意到湛虏的整个眼睛都亮了。他明白了,也不再坚持让湛虏离开。 只是,什么叫这个人?他有名有姓,叫做戚沐阳! “喂喂喂……”他刚要抗议,秦悦薇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 湛虏轻轻地笑了一下,憨厚地看着戚沐阳。 “石头,你不是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听我话,跟这个人去昊天,你要变得很厉害,让我在泰雅都能听到湛虏的名字,那才算报答了我。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朋友,懂不懂?”秦悦薇摸了摸湛虏的头,态度表情就像湛虏的娘,戚沐阳捂着嘴,强忍住笑。 湛虏果真像儿子一样,很用力点头,再点头。 “嗯,现在去收拾东西。”秦悦薇话刚一说完,湛虏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戚沐阳联想起了自己以前养的那只听话的军犬,又是一阵闷笑。 “我想,你还欠我一个东西。”秦悦薇黑着脸走到戚沐阳的面前,她已经长高了很多,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已经拥有了让人着迷的一切。戚沐阳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却被她一把扯住了手,狠狠地咬了上去。 戚沐阳痛得大叫,“哇,你谋杀啊!” “你毁了我的清白,你还敢叫!” “那是为了救你啊。” “借口!你这个心术不正,水性杨花,毫无人性,嗜血成命,自私自利,自恋狂妄,没有礼数的大混蛋!”临了,秦悦薇还补了一脚,戚沐阳的自信像玻璃一样碎了一地……我有这么差吗?他哀伤绝望地想,我真的有这么差吗…… 回到昊天,戚沐阳开始带着湛虏南征北战,他要让他建立赫赫的战功,让他成为姜卓可以依靠的人。在收复大宛的战役中,湛虏救下了一个男孩子,从此那个男孩很粘湛虏。这个男孩有一双银色的眼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戚沐阳就被他眼中的睿智吸引。他说他叫陆弘熠,是整个大宛府最聪明的人。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自信,戚沐阳更加确定了将来他会成长为一块美玉。 “孩子,我是本朝的尚德王爷,我需要你向我证明你的聪明。只有你当上文试状元,才能跟湛虏做朋友,记住了吗?” 陆弘熠握着拳头说,“你等着吧,我一定会站到明光殿上最高的地方!” 因为功高盖主,国王对他的猜忌日益深刻,但姜卓根基不稳,虽然薇儿一直在催促他,他还是不放心离开。 “那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你,究竟为什么,你要一直留在那里!那个孩子跟你根本没有关系,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抱着她,强迫她听他说,“薇儿,我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了,因为他有很干净纯洁的灵魂,我很久很久没有碰到这样能触动内心的孩子……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下山,在路上救得那个叫夜朝夕的孩子吗?” “记得。他跟石头好像,孤零零一个人。他还说自己最崇拜的人就是尚德王呢。你为何不告诉他你就是尚德王?” “他若是做他自己,永远比崇拜我来得有前途的多。薇儿,夜朝夕跟石头一样,你看见了,所以你懂得。但其实小卓跟他们都一样,甚至更惨,因为身在帝王家,能被他掌控的爱实在太少,我看到他那么累,那么苦,那么小,会打心底心疼,你明白吗?” 秦悦薇看到戚沐阳眼里的泪光,明白他是联想到了自己,便摸着他的脸点头,“我知道了,可是你不是说国王想要除掉你了吗?你帮不了他什么了。” “不,我还能最后为他争取,争取太子之位,用我的地位和龙虎令来交换。只有他当上了太子,才能真正地保住这个孩子,给这个国家新的希望。” “你要怎么做?” “我要找国王谈判。薇儿,纵使我有千般不舍,也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以后的时光,我都留给你。”戚沐阳温柔地笑着,秦悦薇用力地抱着他,“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沐阳,到时候你不能偏心。” “薇儿,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戚沐阳皱了皱鼻子,“把我们的女儿给小卓当媳妇。我答应他了。” 秦悦薇的脸迅地红了,“我们还没……还没……哪来的孩子……何况,你你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女孩……还有,还有……他他要是跟她差好多岁,能幸福吗……我我……” 戚沐阳轻轻地吻她慌乱的唇,笑道,“我打赌我们的小萱儿会幸福的,因为小卓是我认定的孩子。” 离开了昊天以后,每当想起姜卓,戚沐阳便会拿出河清剑想一想,看一看,他陪着秦悦薇走过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很多的人,妙手医仙成为了她的代号。秦悦薇一直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慢慢地变老,幸福地相守一生,可是当昊天那边传来了王朝大战的消息,她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薇儿,我要回去,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可是……可是战争不是玩笑,沐阳,很危险。我不愿意你离开。” “我要保护他,我承诺过要保护他,我不能食言。你等我回来,一定要相信我。” 秦悦薇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把河清剑交给她之后,匆匆离开的背影。他有他的责任,他的坚持,真爱他,就不能拦着他。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 而这一别,最后只等来了他冰冷的尸体。她空有一身的医术却怎么也救不了他,那种绝望和悲伤,以后每每想起,就如烈火焚烧,肝胆俱裂。她好恨,恨自己放他离开,恨他拼死守护的那个孩子没有保护好他,恨他还来不及知道他们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如今秦悦薇的身边站着一个很像很像他的孩子。“姥姥,这药草的剂量是不是太重了?”姜茗悠的笑容,温暖得让人如沐春光。她有些晃神,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对她笑。她的女婿永远不会知道,她所爱的那个人几乎为他奉献了自己的一生……那样的爱,终于延续下来了。 “三殿下,上次来求医的那个姑娘又来找您了。”湛虏从门外走进来,笑着说。 “啊?怎么又来了……” “去吧,乖。”秦悦薇推了推他。 其实,爱和希望永远不会消失,只要相信,终有一天它们会用另一种方式再度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篇可能会比较短。 昨日芙蓉(番外) (一) “二哥……那个……你能不能帮我跟娘说一下……”姜瑞雪低着头,十分挫败地看着二哥冷得像冰块一样的脸,心中默念,大哥啊,你快点回来吧……快点回来…… 应人杰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您就帮一帮公主吧。”事实上,她跟老苏很想把自己家的小子配给永乐公主,为了这件事情,他们家,叶家,还有湛家差点打起来,因为公主殿下实在太像太像王妃陛下,天朝都在盛传,谁娶了公主,就是把福气和祥瑞带回家,何况,她还象征着那个神一样的女人呢?她跟仁皇私交不错,仁皇已经把这件事情拜托给她了。 苏丽秀是特意放下文部的会议赶过来的,老叶这几天忙着御史台官员的考核,自己儿子的幸福眼看就没了,他一点也不在意。但是,公主心仪的对象是和国的睿智皇太子啊……那是神圣明皇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一定是老天爷在补偿,那段充满遗憾的旷世恋情,谁不希望画上一个令人欣喜的句号? 姜茗昌“啪”地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姜瑞雪!” “哥……”瑞雪的腿脚有点软。 “我们天朝的好男儿多的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和国的皇太子?我看你是被爹和几个哥哥宠坏了!我不会帮你,想要去和国,自己跟娘说!应舅妈,苏舅妈,你们谁都不要管她!”说完,他一挥手,三个人顿时都不敢讲话。乖乖,这个孩子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小小年纪,居然有了无上苍王当年的风范。 姜瑞雪鼓足勇气,又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你不就是计较他的母亲是个疯子吗?你不就是计较他不是仁皇的儿子,而是已故明皇的儿子吗!你怎么这么势利眼!” “对,我就是势利眼,你要是看不惯,可以走。”姜茗昌头也不抬,“东宫的,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姜瑞雪出去!” 姜瑞雪气得掉头就走,“我不用你赶,也不用你帮,我自己去!”气死她了,明明是亲生的哥哥,他跟大哥却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体会她的心情,从小就不疼她,她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姜茗昌,你这个满眼只知道政治和手段的可恶的男人! (二) 永昌城外的别院已经被修葺得很好,茗昌是徒步爬的山。从小,他坐在爹的肩上,看过了很多的名山大川,在师傅的讲述里,他了解了各国的民生和风俗。他深深地明白,神圣明皇,是这个世间唯一能跟他的父亲齐名的帝王。 小的时候,他见过他。他长得跟传言的一样俊美,温柔如水,犹如天神一样降临。茗昌第一次明白了,世间还有男子能跟自己的师傅媲美,当年盛传的“聂风夜华”成就了无数少女的美梦。第一次见明皇,茗昌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皇好像也很喜欢他,不仅把他抱到自己的肩上,还给他剥橘子吃。小小的茗昌看着这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叔叔用修长洁白的手指给他剥桔子,整个侧脸倒映着太阳的光芒,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最重要的是,茗昌看得出来,明皇跟娘之间的亲密和默契。 除了爹,所有人都喊娘“陛下”,只有这个叔叔喊她“萱儿”。娘在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会有美丽的红晕。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故事,后来长大了,听夏夏姑姑提起,他才知道,娘跟明皇的过往,知道十年,知道丽都,知道那个未能完成的约定。 他刚跨进门内,一只笨头笨脑的鸽子就撞进了他的怀里。“三斤的曾孙?”他抱着那只鸽子问道,鸽子赞赏地点了点头。 呃,为什么那只鸽子总是阴魂不散…… “太子殿下,您来了?”言默走出来,显然是来追鸽子的,看到他,连忙行了个礼,“两位陛下都在院子里面,王妃陛下今天的精神很好。刚刚还说到您呢。” 姜茗昌把肥得简直重的鸽子放到言默的怀里,大步向花园走去。 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面种着映日荷花。池塘边放着一把躺椅,一个小茶桌。他的父亲躺在躺椅上,他的母亲躺在父亲的怀里,两个人似乎都正在小睡。画面很安静和谐,唯一在动的就是微微摇晃的躺椅和从茶桌上的两杯茶里飘起来的热气。 这么多年,她的容貌从来没有改变过。乌黑的头,如雪的肤色,精致的五官,美得像是仙女一样。如若她睁开眼睛向你微笑,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阳光普照。他很能理解大哥,茗悠都久久找不到心上人的原因。见过了这样的女人,与这样的女人朝夕相处过,天下的女人有几个还入得了眼?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还当政的时候,每一次出现在明光殿,都会受到数不清的称赞和掌声。她的前半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都奉献给了人民,直到……神圣明皇过世,她才彻底垮了。爹不再让她过问任何政事,爹自己也无心理政,但因为他还小,所以他们只是移居在别院,在背后默默地辅佐他。 去年他亲政,辛苦了一辈子的老陆也终于请辞。他挽留了很久,老陆却很坚决,“殿下,臣的责任已经完成了,今后就要靠您自己了。不过,您要是想找老陆玩,随时欢迎。国家,就拜托给您了。”老陆俯下身,鞠了个很标准的躬。 猪猪,小陆子,大泥巴,老陆……从小到大,他给老陆起了很多很多的外号,老陆虽然每次都抓狂,但最后都被迫同意。带着他玩,教他很多东西。每次夜师傅数落他的时候,都是老陆在一旁说好话。如今,老陆也老了,娃娃脸上开始出现细细的皱纹,但他永远记得,是老陆教他写第一份奏章,教他为君之道,教他夜师傅没有教他的政治和治国的本事。 老陆走的时候,他看到老陆有些佝偻的背影,两鬓的白,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数次力挽狂澜,为鼎盛王朝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陆文湛武不仅仅只是陈列在功德堂的第二三位,而是会永远地刻在王朝的历史上,后世景仰,百代流芳。 (三) “昌儿,怎么站在那儿呆?过来呀。” 一声轻柔的呼唤,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向前方,现爹和她都已经醒了,她正在对他招手。 “母亲。”他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亲吻她的手背,“听言总管说,您今天的精神很好。”长大了之后,他越来越不爱叫她娘,虽然亲近,却总感觉那不够尊敬。 她嫣然一笑,摸着他的头说,“娘老了,越来越不济事了。” “母亲,儿子最不喜欢您说这种话。”他把她落在耳鬓的几根头掖到耳后,认真地说,“您一点都没有变,跟儿子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真的,不骗您。” 她大笑了起来,转到身后看着他的父亲,“卓,看你儿子,不仅长得跟你像,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他看到,父亲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深情,“昌儿说的都是实话。” 听了父亲的话,她笑得比池塘里的荷花还要美丽。 言默搬来了几张椅子,又上了一些茶点,一家人一边赏花,一边聊天。茗昌本来不打算说,但听到她提起了瑞雪,还是打算如实相告,“妹妹今天来找我说,要去和国考科举……” 她和父亲对看了一眼,而后吃惊地问,“为什么要去和国那么远的地方?何况,她堂堂一个公主,为什么要去当官?” 父亲也说,“小雪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与前阵子她跟我提起的那个人有关?……难道是和国的皇太子?” 他点了点头,“是的爹,就是睿智皇太子聂念宣。” 她陷入了沉默,似乎想起了什么,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父亲连忙给他打手势,不让他再说。“阿宝,我扶你去休息。雪儿的事情,有瑜儿和昌儿在,你不要操心……” 她扶住父亲的手,轻柔地笑了一下,“不要担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临终的时候,我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如今这一切,是不是老天爷的安排?” 茗昌决定要说实话,“可是母亲,聂念宣患有数种疾病,为人寡言,而且据说还不碰女人,肯定有……那种病!怎么能把妹妹嫁给这种人?儿子觉得一定刚要打消妹妹这种念头,我绝对绝对不能让雪儿嫁给一个不能给她幸福的男人!” 谁知母亲没有说话,父亲却笑道,“昌儿,你是听谁说的?” “别人……” “可据我所知,雪儿是在浪江边和他遇见的。身患疾病怎么远行?如果寡言,雪儿怎么会知道他满腹才华?不碰女人……你爹我也数年没碰女人了,难道也是有那种病么?” 茗昌皱了皱眉头,“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嘛。” “要我说,让雪儿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看明皇的孩子,不会差到哪儿。阿宝你说呢?” 她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昌儿,送你妹妹去和国吧。我想仁皇和皇后也会一力促成这件事。” “我不要,那几个小子会把我烦死的。” 她又问,“什么小子?……哦,我知道了。睿智皇太子把雪儿的几个青梅竹马的哥哥都比了下去,看来天博和文莫来找我不是没有道理的。还好子谦外出巡视,否则他们家的那个孩子,估计也不会消停。” “母亲,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父亲先她回答道,“昌儿,雪儿已经不小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能保护她一辈子吗?你母亲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去无冶当官了。我跟她说过,无论做了什么决定都不能后悔,但同样的,一旦认定了,也不要轻易放弃。只有努力过,付出过,年老的时候,才不会说自己的生命充满了遗憾。” 她握着父亲的手,笑着说,“你在说给我听吗?那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没有遗憾了。因为,我曾经得到了所有最好的,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谁说过,爱一个人,就需要追求的勇气,否则就像没有翅膀的蝴蝶,飞不过沧海。在爱的世界里面,人们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和寻找。但毕竟生命留给爱情的时间太少,人生没有几个十年,所以,如果深深地爱过却不能在一起,请铭记曾经拥有,如果一直在寻寻觅觅,请擦亮眼睛勇敢追寻,因为如果你胆怯,迟疑,还在为过往叹息,那么有可能在你认定的时候,代表幸福的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是真的全部结束了。 请原谅这一章我真的不知道写了什么……然后请原谅我没有给聂明烨写番外。因为很多感情,如果详详细细地写出来,去解释,就失去它的味道了。但有一篇长评很得我心,就是小竹客写的《星辰》,留有遗憾的众位,不妨前去观看。在页的右下边。 很谢谢绾绾做的视频: 如果喜欢烟,也欢迎去烟的专栏逛一逛,烟接下来的安排都在那里有显示。 当然,烟也欢迎大家去新坑走一走, 最后,让我深深地感谢,一直给烟留言,然后一直陪着烟的你们,因为太多太多人,烟没有办法一个个地点出来,但请看到的都收下我的祝福和感激,没有你们,就没有某烟的第一个成品。回头看看这半年多的路程,充满了感动,充满了欣喜,走到这里,我确实是没有遗憾了。 如若说有什么最大的收获,就是收获了你们,收获了分享我的故事的你们,以及你们的心情。 废话不多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期待下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