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攻略》 第一回 异世人行北宋事 话说北宋宣和元年,哲宗晏驾已逾十数岁,正是徽宗皇帝赵佶,济州梁山泊边有一石碣村,村人尽多打渔为生。这石碣村,紧靠梁山泊傍着山水好是一片去处,只是村人不多,过往行客方便处赏了三五大钱,便有人在这山水旁边支了酒旗茶馆来,却也舍了那打渔的家什,自此每日巴巴地望着有人能来。 却说三年前,村中来一少年,自称陇西人氏姓赵名楚,一身好武艺赚得村人叫好,去岁济州府有公文来,要迁这赵楚做那衙役的勾当,这赵楚却也逞强,将一条枪舞得花团锦绣一般水泼不进,那济州府来人虽是眼热,却也怕这等人物夺了他的饭碗,索性见赵楚也并无随行的念头,越客气收起公文便走了。 这赵楚,来时带两大车大钱,于这村中靠水柳林里寻一快活处置办了房舍,所余大钱一并拿了大半赠了村人。 这一番,更有村中好汉钦佩身手,于是大名渐渐传于外面去。 这一日,正是夜半时分,赵楚掣一条哨棒走出门来,将那柴扉轻轻关上,独坐水泊边上仰天愣,明月中天时候方放声大笑,直将那水中鸟儿,惊得扑棱棱漫天飞翔,村中有土狗数条,侧耳凝听却是那凶神恶煞起来直要炖了它们吃肉的家伙,一个个不敢应声。 赵楚笑罢,心情郁结至极随手捡起两块拳头大小石块便向那水中投入,低声道:“来这世界已是六年,不知前世却还可好。”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六年前在水泊梁山转悠时候,天有风云大作,生生将一个大活人卷进黑通通时空隧道里,醒来时分却到了这水浒传的世界中。只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似是被改造过一般,竟变成十三四岁的孩童,力气却大了许多,寻常十七八条汉子等闲近身不得,在原来时空中学来太祖长拳与那十八般武艺,却是越精通了。 醒来的地方,正是那后世称为开封的东京汴梁,万幸无人现他突兀的造访,等听那来往各地的闲汉提起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再后来听闻太尉高俅养子私密之处鲜血淋漓,他便明白这是水浒传的世界,来不及奇怪一本书究竟怎样称为一个时空,他便急忙取了几个主意赚了几万大钱来,直奔这水泊梁山去处而来----便在前世,他最是仰慕的便是这水浒传中好汉们,虽读过的《水浒传》大部细节早已忘却,却这穿越到来的机会,他不想错过去了。 这时代,便是居住也需要凭证,行路也查路引,无奈之下只好再返东京,将剽窃几宋词送予一人,正是青楼红袖书院李师师,那女子千娇百媚殷勤万千挽留,总抵不过他急切要见一见梁山好汉的心情,更抵不过那已数次来这书院的官家赵佶,央着取了路引之后,一路便到了这石碣村居住,白日打熬筋骨晚间仰望苍穹,却不时怀念那一张梨花带雨般姣好面容。 “一别六年,阿姐你也可好?”赵楚叹了口气,将哨棒枕在头下,索性躺在水边听那水鸟聒噪,虽是酷热天气,这夜风却还舒适,天空星光璀璨,便如那倾国倾城李师师的眼眸。 六年前,初到这世界时候,荒郊外进到汴梁城的他饥肠辘辘,便是正当豆蔻的李师师赠他棉袄热汤,后来他偶尔间哼得一手歌曲,她便以千金相换,临别之时,软轿中探出的苍白面容,便与那初春未消的雪光一般。 摇摇头,将这烦恼全都抛在脑后,李师师乃是赵佶的禁脔,想他赵楚一无所有拍马也给不了她保暖平安,六年来走遍南北拜访名师挑战好手,从前世带来的太祖长拳、形意拳、太极拳与那枪法棍法败尽天下英雄,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那梁山好汉们,心里计算林教头已经上山,想必那智多星吴用,唆使村里阮氏三兄弟一起取那生辰纲也在这几日吧。 想起自己这个愿望,赵楚不禁又欢喜起来,前世他本是网络写手,不过喜欢拳脚死皮赖脸学得的武艺也不能给家里补贴用度,便是自己穿越也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照顾父母,也算能安心定居这水浒传版的北宋世界罢。 掰着指头算了算,他为李师师“写”的歌曲已经赚取了上万大钱,加上临别时李师师赠予的金银珠宝,还有这几年走南闯北在各地收取的赠礼,抛开赠给石碣村的那些还有足够这辈子生活的用度,这生活费是不用担心了。 至于立身安命的本事,他也曾找那据说梁山好汉武艺第一的卢俊义交过手,激斗数日并未有胜负,想来足以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留得性命的。 风吹水动,轻柔草茎扑打在身上,站起身来远眺隐约梁山泊,俯视水流淙淙流过脚下,苍穹如草原舒展开来,点缀宝石般朗星明月,村家灯火俱已黑暗,不管哪个世道,少他赵楚一人不少,多他一人也不多,既然已经穿过了两个时空间的隧道,便既来之则安之罢。 六年的生活早将赵楚融入这个时代,思念前世必不可免,却他也不再又初来之时那般不安彷徨,又有眼下这般宁静夜空相伴,畅想过些天即将开始的风云际会,心旷神怡! 将胸中一番郁郁之气吐出,赵楚哈哈大笑,将那哨棒舞动便似一条蟒蛇出没水边,但听恶风阵阵,草木尽为所折,片刻间浑身大汗,说不出地舒爽快活,这却不正是前世里苦苦求索而不可得的么。 遥想无忧无虑不必为生活奔走,更不必卑躬屈膝奉承大小人等,赵楚将那最后的执着俱都放下,翻身仰卧水中,来回游了数千丈之后,正要上岸却听岸上有人拍手叫道:“赵家哥哥好生了得,只怕我这活阎罗,也抵不过哥哥水中三两下拳脚!” 赵楚心神忽然悸动,从水中探出头来,正见岸上星光惨淡处立着四个人,他心中明白,这便是阮氏三兄弟陪着智多星吴用来了。 到得岸边,胡乱抹了两下湿漉漉的头,赵楚拿眼睛去看四人,但见那三十许的阮小二,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身旧衣服,赤着双脚手中提着一杆渔叉,面目粗豪皮肤黑红;他旁边站着阮小七,身穿一件棋子布背心,腰间系着一块生布裙,同样打着赤脚,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面目倒也寻常之事最是黝黑,半夜里一笑亮出白森森牙齿,活脱脱果真活阎罗一般,方才说话的便是他,只因赵楚仗义深得众人爱戴,由此村人说不得都要尊称一声哥哥。 在阮小七身旁,笑嘻嘻站着阮小五,方口宽额颇是耐看,与兄弟一般都有七尺(按一尺25.ocm)上下身高,常年行走水泊使他胸口畅着,露出青郁郁一团刺绣,却是一头瞠目豹子。 阮小五和阮小七中间夹着的,自然便是那智多星吴用了。但见他并未穿戴读书人打扮,粗布短衫麻布鞋子一条长裤被布腰带扎住两头,方面长须颇是有智谋的样子。 第二回 智多星试言赚赵楚 阮二哥,五哥,七哥。赵楚翻身上了岸来,拱拱手向吴用唱个肥喏来,穿着衣衫向三阮打个招呼,开口便问,夜半人静,三位哥哥不在家好睡,却来小弟处何干?莫不是五哥赌钱不曾顺手?不须多,些许大钱小弟自是有的,且请里面坐! 便在赵楚与三阮打招呼时候,那吴用放着眼睛将这少年上下打量,但见他身高足足有七尺半,抖动身子时候流水一般精壮肌肉缓缓流动,骇然便是莫能抵御的力量在身上。这吴用是练过武艺的,暗暗赞叹此人天赋之高,却旁人不知道,吴用心中清楚这完美至极的猿背蜂腰与这身高协调最是能挥一个人的力量,来时听阮氏三兄弟说此人武艺非凡难寻敌手,看这身躯他便先信了。 借着淡淡月光,吴用将赵楚看个明白,他这皮肤既不黝黑又不***,略略比古铜色淡一些,长臂大手方脸剑眉,年岁不过二十,最出奇是那一对眸子,黑幽幽犹如点漆,黑暗中也闪烁精芒,向自己点头打招呼时候,似乎他已看透了自己一般。 阮氏三兄弟中,阮小二成家稳重一些,阮小五略有谋略,阮小七火爆冲撞桀骜难驯,这三个人乃是一等一不服人的性子,竟似对这赵楚很是尊敬,吴用心下疑惑究竟怎样一个过往。 赵家哥哥莫要笑话五哥,今日却是有一桩大买卖要与哥哥分说,平日吃哥哥照顾颇多,又知哥哥武艺精熟心里计较不比常人,便来请哥哥做个算计怎生取得这买卖!阮小七将哨棒提起,走到赵楚身边低声说道。 便在阮小七说话时候,吴用下意识死死盯着赵楚面容,他有一种感觉,这少年似是晓得这桩子买卖了。 赵楚心下一个激灵,大喜同时暗暗叫苦,却道是何来?他本想要见证这智取生辰纲的好汉勾当,不料平日要与这阮氏三兄弟交好却过了头,他们竟将自己也拉了进来,苦也,苦也! 心下惊惧,却他不敢在吴用面上露出破绽,只是皱皱眉头岔开了去不满道:哥哥们若是手头拮据,小弟砸锅卖铁恁得还能皱一下眉头?那三五个大钱的买卖,哥哥们竟这等惦记,却将小弟放在何处去了?! 三阮一起变色,那吴用本是他们前些年交好的,这人也是读书人真心与他们交好,自然他们也便不会拒绝,这天晌午,多年未见的吴用竟进了石碣村来,待方才说起正事时候方知竟要取那梁中书给太师蔡京的生辰纲。阮小五便想石碣村平日得赵楚照顾颇多,阮氏兄弟又性子豪爽多结交江湖朋友,三年间从赵楚处拿走大钱怕不有千万,登时便要请这兄弟一起做了这买卖,不料现下他们才想起来,果然若是缺钱,要将赵楚放在何处? 阮氏三兄弟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吴用向赵楚拱拱手道:怕是赵家兄弟见怪,常言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三阮借兄弟大钱,便是怎地也要归还,若这般有了拮据便来讨要,恁得不伤害了兄弟们感情?再说赵家兄弟高义,便是倾家荡产终也无悔,但做兄弟的,拿得多了自然面皮上看不下去,这次小生来说这一处买卖,二哥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兄弟,都说有福同享,却不正是如此? 三阮一起道:正是! 赵楚只是不悦,拽着四人到了草堂里坐下,将那后堂中取出两个箱子来,打开看时里面尽是大钱,尚有一堆碎银,三阮自是知道他这积攒,吴用却心下讶道,此人钱财竟这般毫不在意,却不知是心机深沉还是单纯江湖义气。 赵楚指着箱子道:二哥有嫂嫂辛劳,小弟自是不愿弱了自己动手之能。五哥却是好去耍钱的,七哥朋友甚多尚要赡养老娘,小弟这些许大钱,早就备好当咱们兄弟平日花销,却不知哥哥们宁愿去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小弟这些大钱,莫非哥哥们看不上眼么?前日听说五哥取了老娘簪子去耍钱,小弟本待明日便要寻找,今日也一了结了,不知小弟这钱却是怎样,脏了哥哥们的手么? 吴用心道,这赵楚居室不过小院一个草堂三间,看这屋里打扮也不过一般村人,止有那木桌木凳三两把,后面靠着一条木床,却不将这许多大钱当回事竟在后堂便放了。 他哪知赵楚一面跟阮氏三兄弟结交本是心中好生欢喜,除了李师师赠予的金银珠宝埋在地下这些大钱本就是给村人准备应急的。另一面,赵楚却也知道,生辰纲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取的,天下贪官污吏横行徽宗和那四贼等人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取了这生辰纲也算替天行道,由是他也自知与阮氏三雄结交以后定然要为官府搜捕,索性这住处便浑然不在意收拾了。 赵楚一席话,将阮氏三兄弟说地面皮紫红,阮小七本是嘻嘻哈哈最与赵楚合得来的,这时候也觉这便是来打赵楚面子,一时间都转过头去,不知该拿甚么话来收拾。 到底阮小二年长,将箱子盖合上劝道:兄弟且慢着恼,不是兄弟亏欠二哥,是二哥觉着这兄弟的大钱平日拿了也便拿了,只教授来说那一桩子富贵买卖,我们便想总不能躲开兄弟去做,万万不能有看不起兄弟的念头。 阮小五也道:正是,哪里敢吃哥哥怪,若是老娘有恙,来拿哥哥大钱本也没甚么,我却好耍钱,这若也要哥哥来出,却是不如便不去耍这玩意才好! 赵楚这才面色好看起来,歉意向若有所思的吴用道:先生莫怪,只是一时给阮家哥哥气坏,且等小弟取来浊酒,一儿与先生洗尘罢。 吴用眼看赵楚到后堂去去酒菜,将昏黄的灯芯子剔亮了些许,捻着长须道:果然是个义气的人,且慢莫忙,待我说他去来,都莫快嘴才好! 阮氏兄弟一起拱手:且看教授本事! 那阮小二叹道:赵家兄弟甚是可怜,本是陇西人氏,家人尽被那花石纲所害,漂流江湖数年,若非有些本事,怎样也过不下去! 吴用心下一笑,道这赵楚果真是拿得出住事便好,天下大乱的征兆便在眉睫,若他身手了得又是颇有心智之人,这区区生辰纲,便做它一条纽带便好,只是道:都知道,都知道,且莫多言,看我说服他。他也看得明白,这阮氏三人对赵楚很是敬仰,若要说服三阮去做那生辰纲的买卖,便不能绕过这神秘的赵楚。 片刻间,赵楚从后堂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坛子好酒,又拿出一大包牛肉来,阮小七去外面水下摸了几条活鱼,央赵楚取了小锅开水煮了,一儿都要借酒来说。 吴用看赵楚收拾汤水很是熟稔,惊讶道:赵家兄弟莫非惜香怜玉至此,下厨也不肯让内人置办么? 他这话颇是无礼,却要拿眼睛来端详赵楚。 赵楚呵呵一笑,道:先生不知,小弟却是那挑水的扁担,至今并无小娘子青眼!说着,心里无端一疼,那李师师,想来现在却是日夜与那徽宗皇帝缠绵了罢,这个这辈子第一眼看见的女人,终究还是投入别家的怀抱。 吴用觑得真切,暗自一笑心想这人谈吐不凡自有一股魅力在身边,并非这世俗间的男子,看他眉宇间的痛苦再看他躲避这石碣村,想来定有刻骨仇恨在那达官贵人身上,若是如此便好办多了。 当下笑道:这般好男子,怎无淑女相求,定然是赵家兄弟看不上那一般小娘子了,且落在小生身上,包兄弟有美娇娘来荐枕席! 三阮一起拊掌大笑,都道:有教授这话,赵家哥哥定能讨一美娇娘了! 笑罢,吴用与众人共饮一杯酒,阮小七道:哥哥有此美酒,却平日拿那清水来哄我,没讲究了! 赵楚笑道:七哥哪里话,这美酒却是前日河北卢员外托人捎来,本待过些日子便邀哥哥们打三两大鱼共饮的,却不是小弟小气!与那卢俊义比武之后,赵楚一路南下到了这里,却那卢俊义朋友多,前些日子便打探到他的住处,将这一坛子美酒送了过来。 阮小七又饮一碗美酒,抹抹嘴哈哈一笑不再多说。 吴用问道:赵家兄弟方才所言没本钱的买卖似是早有耳闻,却是何故?莫非兄弟也要寻那生辰纲的照顾?旋即恍然道,是了,以兄弟这般身手,取那梁中书手中大钱却不是难事! 四个人都热切来看赵楚,赵楚不动声色只是劝酒,等那锅里的大鱼烂熟了,方说出一番话来,将个吴用听得当啷一声,筷子竟都掉落地上。 第三回 鼓上蚤引来一丈青 众位哥哥,吴先生,想必那三国故事,还都是听过了的,究竟这大宋,却与那三国何异?且听小弟说来。赵楚将那大鱼捞上,这时代并没有过多调料,倒是他穿越的时候身上带了几斤老家的干辣椒,顺手种来之后,除那李师师却就三阮平日有口福了,便是吴用,稍稍夹了一筷头也辣的面红耳赤,但听赵楚缓缓说道。 吴用吸溜着舌头,急忙不顾读书人的斯文吞了一口冷酒,见赵楚岔开话题反而说起三国,当下侧耳凝听,赵楚说道:想那三国,却是何人所为?不过黄巾之祸而已。这黄巾之乱,虽为汉室所覆灭,但将个天下扰乱四分五裂,却是不争之实!当今天下,与那汉末却有多大差异?皇室颓败权臣横行,民不聊生而官吏暴虐,此等天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危险之极! 吴用捻须沉吟片刻,问道:怎讲? 三阮听赵楚忽然说那三国,却好生不感兴趣大口只是饮酒,赵楚说道:天下者,何人天下?多事之秋,并非官家天下,实乃掌兵之人天下!汉末黄巾之乱,将大汉分裂从此收拾不得,这才有袁术称帝而魏蜀吴三足鼎立,此乃军阀之天下!而今大宋,一片歌舞升平掩不住动乱四起的苗头,且看流民多少?这天下,若是流民一旦不能控制,有心人自然会趁机起事,江南有花岗石民怨四起,河北之地英雄豪杰潜伏草莽不知凡几,官家苛捐杂税越来越重,流民与豪杰并列,一旦有人带头公开打出反旗,这些缺乏足够耐心的群雄必然趁势而起,一旦率先起事者官家不能迅平定,天下大势,从此异也!反旗林立,却与那三国何异? 吴用点点头,沉吟道:此言甚矣,江湖间豪杰不知几百几万,若官家果真不能拿率先起事者若何,天下动乱迫在眉睫!然后又向赵楚问道,这生辰纲,莫非果真取不得? 赵楚摇摇头:非也,只要想,便可取! 吴用急促道:可若取此生辰纲,天下人便会侧目而视,大军来时,却奈若何? 赵楚恍然大悟,晁盖等人取了那生辰纲之后,吴用并没有想着果真让别人不知道,他记得读水浒传时候便疑惑,这吴用与晁盖并未住在一起,却官军杀来时候似乎这智多星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他急智不错宋江报信之后他能想出应急的主意,但怎么说也牵强了一些,看来这人是真想将晁盖等人推上风口浪尖去了,却不知他究竟用意何在? 再者,千年梁中书给蔡京的生辰纲也被人劫了,书上到最后也没有说是谁劫的,无头公案么? 想到这儿,赵楚便道:此等小事,蔡京不敢说予官家听,最多三五百小卒前来攻打,只要准备妥当有根据地,三五年后朝廷闻听势大之时,何惧区区官兵?那北方金人横虐,眼看眼看便要杀到家门之前,若能横空出世大英雄迅平定天下转头驱逐金贼,或是彼时朝廷势大不可抵挡,便接受招安做个官儿,那也是祖宗萌恩。彼时天下大乱狼烟四起,便是官家有心不纳,大势所趋他也无可奈何!本待说那靖康之难,急切处急忙住口。 面对一群随时准备造反的家伙,赵楚自也不用战战兢兢遣词造句去说好听的话。 吴用急切问道:何谓根据地?且试言谁人可为这大英雄?小生当洗耳恭听! 所谓根据地,便是老巢,可供应人手粮食,进可攻退可守之处,便是如此了。至于那大英雄么赵楚想过,这个人方腊不成,宋将田虎王庆更不行,晁盖更是差了好大一截,他还真想不出来谁人可做这个大英雄,当下道,请恕小弟孤陋寡闻,竟不知谁人可做这大英雄! 吴用慢慢捡起筷子来,夹了两块牛肉吞了一口酒,低声笑道:公何不自许? 诸人骇了一跳,便是胆大包天的三阮也目瞪口呆,赵楚心脏剧烈一阵跳动,他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当下细细一想,摇摇头道:小弟是不成的,虽这拳脚尚可,但若论气度出身胸怀,这等担子终究托付不起! 吴用呵呵而笑,眯着眼睛扯开话题说起其它,也不提那取生辰纲的事情,更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寻些随意话来说,酒酣耳热之际突然笑道:赵家哥哥可与小弟等一起去那好耍处如何? 吴用心想,这赵楚举止端正言语颇有进退,当不得要好生敬重,当下便以那江湖尊称来唤。 只他这话说得极快,赵楚正与阮小七说笑,闻言也没多想便顺势点头,待回过神来时候,方面对三阮惊喜是神色苦笑道:先生欺我,此非君子所为! 吴用眼中闪过一丝叹息,似是有些不满足,却转瞬间更是欢喜,只是笑而不语,三阮一起来怂恿赵楚,都说仔细取了那黑心钱财来花,不会有人察觉。 赵楚心下一叹,哪里是他怕事,只是不想打扰者一百单八好汉的命运轨迹,他只是想去见证一下大汉民族最后一群纯正血统的人们最后一次热血贲张的聚义,眼下看来,还是不可避免被卷入了。 当下道:那也好,还请学究在石碣村多住些日子,天热时候一起动身罢。 三阮大喜,吴用笑道:如此便最好,且待日子定下咱们便取了这富贵来用,不过若一旦事,却不知哥哥有何打算? 赵楚看得明白,这吴用眼神中的笑意很是浓烈,知道他早算好了退路来,当下也不言语,将一碗美酒扬起喉咙灌将下去,吴用哈哈大笑。 一坛酒片刻即告罄,阮小七不耐,奔出门去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坛浊酒,却是村人自酿而成,原是招待吴用来的,正好说起赵楚吴用急切便要来看,那酒便喝不成了,此刻正当续上,阮小七喝了一碗,咂咂嘴道:还是赵家哥哥美酒痛快,平日饮此酒尚不觉甚么,此时觉来竟与那猫溺一般! 吴用笑道:且慢埋怨,待那买卖做成,许你日日饮那高粱美酒去! 三阮举起大碗,五人正要痛饮时候头顶忽有人叫道:好啊,原来一窝反贼聚会,且慢走,待我叫了官兵来与你等理论!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抬头去看,昏黄灯光本是照不到屋顶,只是屋里几人目力均极好,一眼便能看得清楚,屋顶房梁上,正金钟倒挂一人,身材瘦弱宛如老鼠,看不清脸面,只是看他晃悠悠在上面倒挂,不由便都惊叫,急忙要他下来。 那人缩身钻上房梁,骨碌碌转动比一张脸更夺目的眼睛盯着牛肉鱼肉,口中却道:哪个敢下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强人,我若下来定然活不成。 阮小七喝道:贼子可恨,且看我拿了他来下酒!说罢便要出门去搬梯子,吴用摇手止住,这人在房梁上靠近众人均不知,他若要走却也不用惊动众人,便道,不义之财,取之乃替天行道,且下来共饮如何? 那人双腿一曲,风中的枯叶般飘落下来,抓起几块牛肉便吃,滴溜溜转动眼睛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哥哥们不予小弟留它几块,却是极不义气的! 众人觑之,但见这人身材竟也不小,与吴用足足堪比,但看上去矮小却是因为他背部常常弓着,那看似瘦弱的身躯,却灵活至极恍惚没有骨头,他方才从两三丈高的房梁落下竟悄无声息,真真当世奇人! 吴用道:不知好汉姓名? 那人脸庞狭小,尖嘴猴腮生着两撇狗油鼠须,眼睛明亮至极,大约有二十四五年纪,腰间别着一把短刀,众人却不认为那是他厮杀时用,当是行窃时候入室撬门的东西。 这人大模大样只管吃东西,阮小七大怒便要揪住厮打,这人吞下两块牛肉方擦擦嘴站起来拱手为礼,道:小弟高唐州人氏时迁,人称鼓上蚤,路过石碣村时候听说赵楚哥哥义薄云天最是义气,心想盘缠花光便来借些上路,不料打扰了哥哥们,恕罪恕罪! 赵楚心道果然是他,将两个箱子盖打开,笑道:行走江湖,谁能没个鞍长镫断的时候,时迁哥哥这般好身手竟也有拮据之时,想来定然不肯做那取一般人家家财之事,小弟尚有些许钱财,哥哥只管拿去便是。 时迁一愣,擦擦嘴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自己,眨眨眼睛问道:哥哥果真愿借钱财于小弟?旋即叹道,都说小香孩儿义薄云天比那小孟尝柴进不差分毫,今日方信了! 香孩儿便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乳名,赵楚与他同姓身手又很是了得,江湖中人便赠了他小香孩儿的诨号,倒也没别的意思。 只是吴用眼珠转动,看了看赵楚竟而捻须微笑,不知打起了甚么主意。 那时迁又道:常人说及小弟,未尝不深恶痛绝以为盗拓,哥哥此般相信,小弟心里好生快活,且慢要与哥哥敬一碗! 赵楚自然不会作态,两人便要饮酒,马蹄声忽然大作,惊破石碣村一地的宁静,众人急忙间要出门去寻哨棒朴刀,时迁道:哥哥们不必担心,小弟去那扈家庄一回,倒将那一丈青扈三娘惊动追来,却是小弟引咎,哥哥们保重,小弟且去也! 且慢!赵楚拉住便要赶路的时迁,向阮小七使个眼色时候,阮小七会意将那时迁拽着,钻进柳林旁边了去,片刻一叶扁舟飞滑入芦苇荡中不见踪影,那快马正奔到赵楚门前。 可见一黑衣小贼路过?官府拿人,不得藏匿!马尚未停稳,马背上一声娇叱便已传来,惨淡光芒中尚没看清面目,赵楚一边惊奇这位水浒中排得上号的美女,一边心下赞叹,真不愧诨号一丈青,还真够火爆的! 第四回 扈三娘停缰石碣村 火红色的马步裙,衬着一袭牛皮勘底战甲,足蹬绣云靴,身披火红披风,腰间挂着两把秋水宝刀,手中擎一杆凤翅绣鸾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云鬓间一抹香汗,眉宇中冷藏风流,端得水浒中女将,巾帼里英雌,约莫十**岁的样子,这便是扈三娘。 许是长途奔波赶路,她骑着的火炭般一匹战马口鼻间喷涌粗气,瞅见清水时候便要上前,亏得扈三娘骑术精良牢牢控制不使脱缰。 但见她桃花粉颊柳叶眉,微微眯着的丹凤眼下凝脂堆雪般琼鼻,嬗口轻启处又冷声喝道:可有小贼藏匿家中?官府办案不可隐瞒! 一言方落忍不住火爆的阮小五,手中倒提那齐眉哨棒兜头便打,口中喝道:赵家哥哥便是济州府也恭恭敬敬须作色不得,天下英雄见了哪个不称赞一声义薄云天,你这小娘子好不知礼,休走且吃我好打! 那扈三娘微微一愣,恍然想起这石碣村里竟藏着的好汉来,心下起了见一面的渴望,便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阮小二,见这人面目粗豪年岁又大,再看吴用更是不似传言中名头不小的小香孩儿,自是将阮小五也不提,闪身避开那哨棒时候偷眼去看赵楚,但见此人甚是年轻,相貌堂堂双目开阖间英气逼人,心道是了,连日赶路却将此人忘记。 当下回刀一抹荡开阮小五的哨棒,跳下马来向赵楚拱拱手道:却是我鲁莽,忘却济州府有足下这般人物,尚请见谅! 赵楚笑道:小娘子多礼!请问贼人何去,却是怎生一副模样?小娘子又是哪家官差?且莫忙,等某唤来村里保正与小娘子协助办案! 吴用微微点头,此人面对如此美色头脑清楚,大是可用之人。 扈三娘听小香孩儿的名头不是一日两日,那河北卢俊义何等人物,竟给这少年一条花枪左右冲突不得,家中习武者提及此人多道一声好武艺,便是她也常想若能见一见这名头响彻江湖的好汉爷是了结一桩夙愿,眼下见他彬彬有礼,登时自己先慌乱起来。 阮小五瞪着眼睛,见这女子竟微微低头不敢直视赵楚,茫然不知究竟如何,吴用轻咳一声提示他不可多言,倒这轻咳声将扈三娘镇定下来,急忙将那凤翅绣鸾刀挂在马鞍上,拱手为礼道:好教赵郎君知晓,我乃阳谷扈家庄人,前日有小贼潜入庄内,家父有要紧信件竟被盗走,数日追踪终于夜间寻得,正在这石碣村中! 正说着,那腰间两口宝刀当啷掉落地上,原来刀绳早已磨断了,却也见她这几日来追踪辛苦,靠近了方看明白,那本是粉嫩两颊,也微微有些枯黄了。 赵楚心中叹息,一本水浒传,最可怜便有这扈三娘一份儿,本是与祝彪结亲,也算门当户对该有美满姻缘,从宋江攻打祝家庄扈三娘做救兵观之,她对他祝彪未尝没有心思,只是三庄被各个击破,一家老小被李逵那莽汉杀死只一个哥哥浪迹天涯。话说那宋江,竟将这等好儿女嫁于了王英那等货色,便是扈三娘,也只一个见那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只得拜谢了,好一个义气深重,竟将这女子当那羔羊送予王英这等色狼么! 这扈三娘,临阵擒敌不过呼吸之间,便是林冲出马方能擒来,上山之后,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便是那美丽,也是如此苍白! 一声叹息,心下竟升起无边怜悯,赵楚头一次有了矛盾的念头,他本不想去打扰聚义厅下的一百单八员英雄,但这扈三娘见之犹怜,便任由那宋江作货物便送予矮脚虎么!更有这女子的结局,便是不说也罢。 扈三娘再一愣,这人好生奇怪的眼神,熠熠生辉乃是她千万遍想过的模样,却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间,满是流露可亲般怜悯,直以为这人也与平日见过那男子一般未将自己放在心上,恼怒起来便叫:小香孩儿好大的名头,快取兵器来,看我如何胜你! 说着,飞身便要上马,赵楚哑然失笑,将那红马笼头牵住笑道:一丈青三把刀一条捉人绳索,便是军中好汉寻常也难防,却我这粗浅功夫哪里能当得住你三拳两脚,且先下来,有粗茶淡酒,一路辛苦歇息片刻才好! 扈三娘低头去看,见他语出真诚目光坦然,蓦然有些羞喜便又翻身下马来,一边奇怪道:我这赤猊儿寻常不许人近身,却如何他能拉住缰绳? 这是扈三娘不知了,一般骏马,大都灵性非常,常人靠近不外乎驯服利用的心思,眼下赵楚本就无意,兼之扈三娘正在马背,这战马自然不会暴躁反抗,赵楚六年来会尽天下英雄,见识过的骏马不知凡几,自然也有自己对付骏马的一套。 如此,便打扰了。扈三娘许赵楚将骏马牵去后院喂草料,随吴用两人到前堂坐定,便有赵楚走将出来,一边收拾凌乱桌凳笑道,某与哥哥们正吃酒,凌乱一些还请见谅! 扈三娘欲要解开战袍,又觉甚是不雅只好耐着性子坐了,眼见赵楚竟亲手收拾残羹,吃惊道:赵郎君莫非不舍夫人劳碌么?竟要做那君子不可为之事? 君子远庖厨,这个扈三娘却是知道的。 赵楚笑道:哪里有甚么夫人,懒人一个,不过欢喜贪嘴而已,几位哥哥口中清淡,便会来寻某,几味汤菜,尚可入口而已。 扈三娘越吃惊,本她认为这小香孩儿偌大名头,便该是那三十许好汉雄壮如山,这等略显清秀模样已让她大为惊叹,眼下看来竟自己动手去做膳食更是出人意料。 吴用笑道:我这哥哥,本事是有的,远近百里哪个不知他的鼎鼎大名,只是习武之人,一心想着打熬筋骨便将娶亲之事放在一边,小生也是初次来到,若问端详却是要阮二哥分说才好。 阮小二沉默连小五也不许说话,闻言点头道:是极,赵家哥哥平日里便喜舞枪弄棒,村里有甚么过不去便来帮忙,在这石碣村三年来,没听过有妻妾探望,想是这等独身日子过的罢。 阮小五嘟囔道:独身岂不更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哪累赘却是堵了弟兄们找哥哥的兴致! 吴用责道:五哥慎言,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家哥哥与咱们相善那是咱们福分,若阻挠哥哥娶亲,须饶不过苍天后土。 扈三娘面皮通红,昏黄豆灯下看看墙壁家具,诧异道:都说小香孩儿义薄云天,莫非散尽家财做那义举么? 惫懒不过,那家具多了便须收拾,不过没兴头日日清扫而已,好教扈家小娘子见笑。正说着,捧了两三盘汤菜的赵楚从后堂转出,片刻阮小七也转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方木盘,道,赵家哥哥也不怕被贼投了蒙*汗*药,这大饼便直放在房梁! 扈三娘众人面前不好动手,吴用站起来笑道:赵家哥哥有客招待,且等来日再吃酒不吃,小生便与阮二哥三个回家去也,明日再来! 赵楚摆手道:学究与阮家哥哥休走,这时候老娘早已安歇,回去却不恁得她老人家惊起?有二嫂照顾想来无碍,且在小弟处住了,这草房虽无甚家什,住处却还是有的,且待小弟收拾棉被来换。 吴用笑道:眼看热天便来,正好纳凉,里住将几日观察赵楚,哪里会有走的意思。 诸人进了后堂,扈三娘稍稍解开战袍来轻松一口气,她本便不甚在意那文静性子,转身在屋外寻了水盆洗了手,将进来揭开盖住大饼那草帘,讶然心想这赵楚好是怪异,莫非这大饼也是自己亲手去做么,天下好男儿莫不称他英雄好汉,不想作那厨事却也这般了得。 轻轻拈起一块白酥如雪的大饼,就着汤盆里香嫩鱼肉咬将一口,只觉连日来疲惫尽去,又取那浊酒饮将一口,浑然精神奕奕。 只她不知,那鼓上蚤时迁,此刻便与吴用藏匿后堂之中,原来阮小七带了此人在水中转了一圈,偷偷回来时候潜入后堂中去,阮小七假作睡意朦胧再从后面出来,疲惫的扈三娘竟未曾觉端倪。 直肚子饿得急了,眼看四周无人三两口吞了两个大饼,捧起那汤盆来喝将几口,舒服咬咬红唇心道:若是有这等夫君,上马能败天下英雄下马能亲手调羹,却不知谁家女儿能有这等好福气! 只她以为这等男儿最喜那娇柔不耐一阵风的大家闺秀,竟先将自己排在额外了。 草帘子一挑,赵楚从里面走将出来,看看干干净净的汤盆,笑道:素闻一丈青不让须眉,这等方是我江湖儿女,快哉快哉! 扈三娘本是羞赧,见他说得舒心也便笑道:赵郎君见谅,几日来饿得慌了,这等美味赵郎君亲手做就? 一面是不信,只要自己确认才好。 赵楚擦擦手,取了干净大碗来又拿几颗黑色果粒开水冲泡,递过去道:夜间暴饮暴食,最是容易生病,快将这开水饮下,熟睡一晚明日便可无恙! 扈三娘接过那大碗,小心问道:赵郎君曾说我武艺,却是从何得知? 赵楚道:一丈青名头,济州府谁人不知,都道阳谷有好汉,唯独扈家女儿逞雄风,寻常百姓口中,自然得知! 扈三娘一喜,莫非自己真有这等名头,拿眼去看赵楚,见他旧衣破袍似甚不如意,耐叹道:赵郎君身居陋室而家财散尽天下,奴家来看,那盛名之下的英雄,却是颇为不如的!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狗吠声大作,清脆马蹄得得敲击石子小路,有人高声叫道:三娘,可在此处?祝彪来寻,先请出来答话可好? 扈三娘秀眉一皱,低声不满道:谁使此人跟来? ps:编辑说美工正忙,我自己也不会做封面,呵呵,等明天看能不能搞定。多谢书友的鼓励,请朋友们继续支持,小生唯有努力码字以报,不敢食言! 第五回 单刀会三雄(上) 后堂转出智多星,一瞥之下也不在意,向赵楚拱拱手懒散道:一般儿人物,哥哥且去看看便可,小生困顿,便先睡了。 赵楚点头含笑:正该如此。 三阮却是不放心的,那官府来人,便是剿贼也先将村**害足够,听外面那人叫唤甚是无礼,当下一人一条哨棒绰起,道:且出去看看! 众人出得门来,但见不远处火光作亮,一彪人马挨门挨户大声叫嚷,都叫交出贼人来,石碣村的年轻渔汉们与阮小七一般儿性子哪里能容这般叫嚣,有人不忿提哨棒渔叉便来驱赶,来人中似有高手但听惨叫声起,有人高声叫道:赵家哥哥,二哥五哥七哥,小石头被打伤啦! 这边怒起赵楚,厉声喝道:来者是官是贼?为何伤我兄弟?!一边说,从墙角拽出一条哨棒来押头便走过去,三阮齐声喝道,贼人休走! 扈三娘听那吵闹人中有飞扬跋扈声音,便知是那未婚夫祝彪赶来,阻拦不及已伤了村人几个,情知再阻拦实为不妥,当下绰起双刀紧紧跟上,要在冲突剧烈时候说几句好话。 来人闻听这边厉喝,有人便道:可见我家三娘来此么?交来不可延缓,若不然,哼哼,便让这渔村一个不留! 走近了,方见这彪人马足有五六十人,一个个挎着刀拎着枪,个个骑马中间簇拥出一条汉子来,面色白净也有二十三四样子,手中持一条烂银枪骑一匹玉花骢,雄壮非凡,只是满脸凶横好不让人舒心,便是扈三娘未婚夫祝彪了。 见这边来人,那祝彪将长枪丢在一边,跳下马急切便奔过来,一边叫道:三娘,如何躲避不见我?我是你丈夫,还与我见外? 未到扈三娘身前,一条哨棒横空阻拦,祝彪大怒去看,登时怒火冲天,原来他见赵楚模样俊俏更非自己所能比,又见扈三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当下以为乃是扈三娘出门会情郎才不许自己跟随,倒退两步便喝道:好啊,你敢不守妇道! 扈三娘怒叱道:祝彪!且莫坏了良心,你祝家庄怎敢来管我扈家庄事情?这位好汉,小香孩儿便是,以为天下英雄便与你祝彪一般么? 祝彪闻言急忙道:三娘,那些贱人,实乃他人怂恿留我房间,再说正房却是为你留着,我祝彪可未曾对不住你过,莫要冤枉好人!旋又转头向赵楚道,三娘与你村上多蒙照顾,过后便去我祝家庄领赏便可。 阮小七大怒竟笑道:我赵家哥哥岂能容你这等腌臜货小觑,祝家庄好大名头,来来来,待俺看你有几分本事,便敢小瞧英雄! 祝彪亦怒,喝道:不过乡野间匹夫,江湖上亡徒,且吃我好杀!说罢催马便来,手中烂银枪舞得花儿一般,扈三娘嗤一声笑,祝彪愤怒如狂,只以为是她高看了阮小七,双臂叫劲愈急促,马蹄便如那敲鼓般声响,挺枪急忙便搠。 阮小七水下功夫端得一绝,这陆战也不是弱手,原是流浪江湖一道人,见这三阮年少时候骨骼强壮又好那舞枪弄棒的把戏,不住手便教了他们几年,这功夫不可小觑。 两人一个要挣个面子,一个心恨伤了村人,叮当一声枪棒交流,却是那祝彪骑在马上借了力气,阮小七究竟吃了暗亏倒退了几步去。 这水浒之中,最是不要命的不必说是那拼命三郎石秀,但这三阮敢去劫那生辰纲也非软弱之辈,功夫虽比不得豹子头林冲,这厮杀拼命却是一般儿无二,阮小七吃了亏哪里肯罢休,大喝一声走步上前,兜头一棒便要击碎那祝彪脑壳,祝彪吃了一惊,见那棒影重重心下暗自思量不肯丢了性命,马背上又比不得步战灵活,急忙低头便让看这一棒。 阮小七呵呵大笑,哨棒改劈为削轻轻一抹,那祝彪啊呀一声叫,头上软幞头便落了地,却是被阮小七棒头扫过中了招,露出光油油一截脑壳来。 这一下,祝彪愤怒中更添凶狠,瞥一眼扈三娘,见她笑吟吟在旁边似竟不在意,吼一声休走看打,那阮小七从地上挑起幞头笑道:哪个会走,来,莫要闲磨牙! 这祝彪,本事还是有的,起狠来竟有千军易辟的架势,阮小七轻轻跳开并不与他纠缠,游走身边觑准破绽便是一棒,祝彪逞能来杀,却他又闪身跳了开去。 躲躲闪闪,算甚么好汉,有本事便来厮杀,休做那缩头乌龟样子!祝彪左右不得,这阮小七便如那水中泥鳅滑溜溜不肯上手,他身子又不比人家滑溜,当下按住长枪扬声喝道。 阮小七大怒,再不留情横棒便去打,祝彪心内大喜喜滋滋瞥了一眼扈三娘,道是真刀真枪来杀他却也不怵这江湖汉子,只是两厢一交手他方暗暗叫苦,这阮小七手上功夫不是他这能耐便能左右,左右来回人家只直劈横砍,只那度太快力量又足,他心想这等白耗力气总有气竭时候,但这汉子好似铁打一般,砸铁般与他狠狠恶斗了七八十个回合不见精力衰败,反倒他自己双臂麻木不能回过气来。 便在这时,这祝彪连连退后怕不有十七八步,正当缓口气时候,阮小七大步向前兜头又是一棒,祝彪躲闪不及,听那棒头风声恶狠狠不减分毫,大声便向后叫一声:史教头还不救我! 一声未落,祝彪带来骑者中闪出一条方天画戟来,一人声若洪钟喝道:村野匹夫,安敢如此,留下命来! 阮小七不及提防,那哨棒又是直奔祝彪额头而去,眼见那方天画戟便往自己胸口来扎,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奋力回手便要自救,已是来不及了。 紧急中,当啷一声扈三娘娇叱道:且留性命! 阮小二与那阮小五觑得真切,正是这扈三娘跃出将两把日月宝刀去挡小七哨棒,将那祝彪从棒下解救出来,登时作色便要作,急切间那方天画戟主人笑道:好功夫! 众人急忙抬眼去看,正是赵楚双臂麻绳一般将那画戟让过锋芒却缠住戟杆,竟让那森森寒芒停在阮小七胸前不足三寸处。 你便是史文恭罢?惯会偷袭,不算好汉,这功夫却还算不差!赵楚双臂锁住那方天画戟,偷眼去看这武器主人,但见一匹青骢马上,斜身坐着一条好汉,火光下猿背蜂腰鹰视狼顾,三缕胡须方面大耳,身长几近八尺很是威风,却这人两只大眼满是倨傲,与急行军也不穿盔甲行径一般,很是将天下英雄不放在心上。 有人曾估计,这史文恭在水浒中也是一流战将,曾头市被打破时候若非花荣神箭与林冲威名,卢俊义怎么也是不能干净利落收拾这厮的。 那人便是史文恭,见祝彪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半眯着的眼睛中闪过不屑,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这小小一个祝家庄教头怎能让他入目,不过是要借这祝家庄的名头好博取一个前程,祝彪本事不大傲气不小,早让他心里不屑至极了。 只赵楚那双臂便卷住他方天画戟,暗暗使劲抽了两次也无可奈何,心下知晓这年轻汉子名不虚传看来今夜不可善罢甘休,扬声笑道:便是小香孩儿当面?听闻军中好汉曾言,足下一条长枪会尽英雄,大名府人皆呼小太祖,怎与这乡野村夫粘连一起?! 赵楚将那方天画戟一丢,早有阮小二从院里牵出赤猊儿来,将那缰绳丢给扈三娘,赵楚接过阮小五提来一把朴刀,道:史文恭,某原敬你一条好汉,竟做那偷鸡摸狗勾当,且放马过来,不与我石碣村兄弟报仇,誓不罢休! 扈三娘本是心想阮小七自有这赵楚出手相救,不及多想便去架住祝彪头顶哨棒,此刻回神暗暗叫苦,她这心思固然没错,但方才三阮与那赵楚赠她吃饭,眼下自己竟不顾阮小七生死,明显这几人已将她做敌人看待了。 正要说话,赵楚回过头来道:方才赠饭,乃江湖规矩,扈家娘子不必介意,你与我兄弟,恩情一笔勾销,尽管放马来战便是! 那祝彪方缓了精神过来,自知这史文恭武艺高强但也架不住人多,当下也道:三娘,我便于你压阵,且帮史教头教训这等村野匹夫,那一顿饭,便留他几两碎银而已。 ps:求收藏,求红票啊! 第六回 单刀会三雄(下) 扈三娘恼怒要走,陡然赵楚闷喝,手中朴刀似是轻灵又沉闷,与那大潮时候奔腾汹涌一般黑夜中好如刮了一阵恶风,史文恭吃了一惊急忙策马后退,这赵楚好生了得,竟一刀将他与那祝彪扈三娘竟都卷了进去,若一个不小心,旁边虎视眈眈三阮自能悄然袭击过来。 三阮冷笑只在一旁观看,赵楚的武艺他们见识多次,不说别人,三年前便一条长枪将那河北好汉卢俊义战成平手,这史文恭虽有盛名在外,加上那草包祝彪与这心神不在的扈三娘,绝非敌手! 也不是赵楚武艺精绝天下,他身兼后世形成的功夫,又在这时空里接受了六年的争斗经验,加上穿越时空时候改造过的身体,便是那阮小七学到的些微瞅空子偷袭战术也是师从赵楚,这般武艺,当年卢俊义便称天下无双。只若不是这身子加上成熟的灵魂,怎样也不可能比得上这史文恭身手的。 三阮在一旁看地熟悉,那朴刀雄浑直扑史文恭,史文恭急忙挥戟来挡,不料刀到中途改道杀奔那跃跃欲试的祝彪脸面,祝彪骇然不防赵楚度这般快,急忙要退时哪里来得及,只听嗤喇一声,一身崭新绣袍已被一刀斩裂,旁边闪出扈三娘,双刀不敢迎接只好护着祝彪后退。 那史文恭方也耍了个大胆,他竟不顾祝彪生死要使围魏救赵,迎面一戟扎向赵楚面目,意图应该是解救那祝彪一命。 只是没有见过谁也没想到赵楚武艺精绝度更快,那一刀残影尚在祝彪胸口,刀杆已返回自己胸前将史文恭画戟荡开,又是一招直搠奔向史文恭心口,若是实打实中招,这史文恭便是有两条命也赔不起。 果然史文恭骇然挥戟已是来不及,只要翻身跳下战马躲了开去,便在这三招之中,史文恭心下已全然打起防备,此人力量度均非常人能及,便他接下来的招式不敢贸然了。 那扈三娘眼见赵楚朴刀毫不留情,便是自己心下愧疚也不能手中慢了,将那祝彪向后面一推,心中也起了争雄的念头,道是小香孩儿名震江湖,若不与他真正过招显不出自己威风,当下也不上马,将两口宝刀使得风火轮儿一般,抢攻竟将那史文恭也挤在了后面。 赵楚朴刀不长,也便有一米八的样子,步战起来更是趁心如意,刀柄不住磕在扈三娘的日月宝刀上,那刀头不忘在史文恭胸前绣花一般进攻,祝彪大怒见这赵楚不将自己当回事也罢,这史文恭与扈三娘也将自己当了累赘,摇动长枪加入战团,却总不能提高三人战斗力去。 交手三十余合,赵楚心情畅快至极,哈哈一笑突然向后一跳,那史文恭本游走在外,见这刀法雄厚又兼诡异的家伙蓦然退出,骇了一跳急忙挥戟于身前防备,那扈三娘吃了赵楚力大无比的几刀之后也不敢贸然,祝彪有心去厮杀,好是怕自己性命不保只好站在当地。 史文恭名不虚传!赵楚陡然将外衣脱去,阮小七拊掌呵呵大笑,道,哥哥常说有那许褚裸衣斗马,却不见有这般俊俏的许仲康来! 扈三娘俏脸晕红,史文恭心中却惊涛骇浪,这人浑身上下竟无一块赘肉,猿背蜂腰长宽高比例达到最完美的地步,原本见他这朴刀稍稍有些长了,不想却是为配合这身体特制而成,若此人手持长矛端坐马上,自己决计是不能抵御的。 赵楚心里欢喜至极,这史文恭力量很足度也快,最难得招式精妙与那卢俊义不差多少,旁边再加一个扈三娘,这女将力量倒也罢了,最是那见缝插针的眼光很是了得能够在自己朴刀力竭时候趁机杀将进来,此番大战,比之前年与那卢俊义交手并无多少差别。 那一年,他武艺不比今日这般精熟,卢俊义却正在当打之年,交手之下自己隐隐落了下风,只是玉麒麟也无可奈何而已。今日此战,面对两个半好手的夹攻,赵楚只觉自己能放开手脚来厮杀,全神贯注好生痛快,若片刻之后自己一落下风,这身手定然又能上升一个台阶。 果然,五十回合之后,史文恭画戟步步紧逼,当当当三声清越响动,浑身冒汗的赵楚向后倒退三步,扈三娘趁机来杀,赵楚终于落了下风。 三阮全神贯注,若见不妙随时可以解救,那祝彪冷笑连连趁机要来抢功,史文恭轻蔑哼一声,挪开步伐将此僚挡在外面,那扈三娘自也看不起这等勾当,宝刀交错便直取赵楚上盘,口中道:果然好生了得,再来领教! 赵楚的武艺,招式度力量已经达到了巅峰,想要再上一层楼只有锻炼感觉,那卢俊义身体天赋绝不能比得上这时空力量改造过的赵楚,但他先寻找到武艺的感觉,譬如死战之时信手来杀随意一招,又譬如身体对敌人袭击时的感觉,赵楚这等灵觉是有,却还比不得这些好汉,但是对武艺的理解,众人却比他略略逊了一筹。 史文恭再进一戟,一条铁线般画戟旁边,生出翅膀般扈三娘两口宝刀凌厉杀来,那祝彪也做了回有眉眼的事情,趁机绕到赵楚身后举枪来刺。 赵楚不再躲让,心下生出万千豪气来大喝一声,竟将朴刀弃之不用,双臂蟒蛇一般反去缠住史文恭方天画戟,飞起一脚点在祝彪长枪上,扈三娘一呆之下下意识回刀自保,岂料史文恭情急中大叫撒手未曾如愿,竟将那画戟也弃之不用挥拳来战,赵楚将那画戟舞动一丢,正重重击在扈三娘双刀上,嘡啷便掉在石板路中。 扈三娘只觉手腕针刺般疼痛,举起一看已红肿起来,无端直觉委屈时候,祝彪颠儿颠儿要来献殷勤。 这等女子哪里是一点儿疼痛便能使之退却,一把推开祝彪,娇声喝叱也将那双刀不再拿起,加入战圈来也要赤手相斗。 祝彪撇撇嘴,暗暗骂一声贱人却自己不再上前去战,原来赵楚那两脚正点在枪杆之上,正将长枪拧动旋转起来,将这厮手掌皮都磨破,血淋淋煞是触目。 阮小七看得心痒难耐,弃了哨棒也要参战,阮小二毕竟武艺高强一把拉住低声喝道:小七且慢,赵家兄弟正是再上台阶好机会,万万不可轻易打扰! 阮小七睁眼细看,果然见赵楚大汗淋漓却连声高喝痛快,一双拳头两条腿,快若闪电将史文恭与扈三娘挤压奈何不得,双臂挥动,便是汗水飘扬,略略尚有寒气的初春,这古铜色身体竟有白气冒出。 不对劲!阮小五忽然叫道。 众人去看,但听扈三娘讶然一声叫,那史文恭惊慌后退处,河畔单立赵楚一人,不知不觉此时已是旭日东升,红彤彤亮堂堂晨色里,那赵楚似是马步又似骑马站在河畔,浑身热气腾腾汗水淋淋,却奇怪那双腿带动整个身子缓缓如波浪起伏不定,虽不见脚步挪动却有小心翼翼走动姿态,见多识广的史文恭一声惊叫,道:渡水巨象?! 正是渡水巨象,赵楚所学武艺里,那形意拳自不必说,许多零散的功夫却是从那动物行动中化来,有虎扑豹窜,有猴跳鹰击,也有鲤鱼翻身更有巨象渡河,原本他学不出这等精妙,却在方才厮杀中,灵犀忽然一通他想到这些自己学到了皮毛外形的动物行动,正是自己觑准那史文恭破绽时候可做雷霆一击之用的,当下跳出战圈独自来学。 史文恭冷汗淋漓,心中转过千百个年头来,眼珠滚动去看那三阮,心道这等劲敌毕生难遇,且不如趁机将他剪除才是好事,但见那三阮虎视眈眈盯着,也只好暂时将这心思放下,却越不解此人学那巨象行动何用。 第七回 鼓上蚤领命走京城 他却不知,那巨象渡水最是巧妙,庞大重量便在四足之上,这等轻身功夫若学来,与敌交手甚是有用,赵楚似是小心翼翼却又凝重无比,渐渐迈步向前又后退,陡然一声长啸,巨象化为猛虎。 但见他弓着身子缓缓走动,浑身肌肉竟如那清澈流水滑动,说不出地优雅,说不出地危险,更有说不出地诡异,分明一动便要有千钧之力,却静悄悄似那雪落无声,这等威势,正是那山林王者猛虎的气息。 祝彪禁受不住这等气息,噔噔后退几步几要哭号,扈三娘一皱眉正要再扑去厮杀,那赵楚模样又是一变,竟然化身成了一匹悄然潜伏的野狼,浑身似都隐藏在那悄然来临的黎明中,众人恍惚竟有一种错觉,此人消失不见! 史文恭只觉寒毛倒数,从地上绰起画戟挺身便刺,喝道:装神弄鬼,算甚么英雄好汉,快来决战! 扈三娘心觉不妙,要何止已来不及,赵楚突然又摆出那巨象渡水之态,双足缓缓踏动只在原地游走,史文恭画戟正要临身,他蓦然暴喝比以前更要快许多舍身来扑,便如一头暴怒的巨象横冲直撞,似乎有金刚不坏之体能让他画戟不伤身。 史文恭急忙要退,眼前幻想消失那巨象不见,沉闷的脚步声刹那消散,却有巨大黑影将初升太阳罩住,正是陡然又成猛虎的赵楚凌空跃起直扑而来。 史文恭大喜,都说脚下一条根,若厮杀中贸然舍弃这一条根,那便与自寻死路无异,心头暗道莫怪我心狠只怨你命短,画戟恶狠狠带着腥风画出一条长蛇直奔赵楚面目而去,心想你身在空中看却如何应付。 不料赵楚身在空中又是化身,右臂悄然挥出便与那雄鹰翅膀一般扇在画戟之上。 史文恭一戟走空再要后退已来不及,赵楚双腿成那抓捕猎物雄鹰利爪狠狠踢在他胸前,喀嚓骨头断裂声传来,史文恭闷哼一声仰天便倒,口角缓缓滑出血泡,已是受伤了。 赵楚落地,哈哈大笑也不说话,阮小二道:赵家兄弟,今日可要好生吃酒,你这武艺,我们越来越不及啦! 见赵楚不趁机取了史文恭性命,扈三娘暗暗松了口气,祝彪心胆为之所躲哪里敢再叫嚣,急令下人来护住自己,却这些人哪里见过方才这般恶斗,眼睛也觉不够用要看个分辨,厮杀结束也呆愣不肯回神,那祝彪一个手势,平日里巴巴便来搀扶的下人也没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方有人抢来护卫。 若无这史文恭,曾头市之战便不能成功,一百单八将便不能凑齐,赵楚不肯杀此人,便道:伤我弟兄,迟早要加倍偿还,且饶你一命,留下医药费,回那祝家庄去罢! 史文恭站立起来,摸摸身上竟无银两,祝彪急忙令下人取来几块纹银,扈三娘亲手捧了过去,阮小七也不拒绝径自取来,史文恭正要走时但听扈三娘歉然道:今日多有打扰,来日再来致歉,若众位英雄有暇,便往扈家庄一行,粗茶淡饭,也有好酒招待! 赵楚道:扈家娘子诚心,某自是知晓,但这史教头肚量可不大,祝家三少爷想也不会欢迎某等兄弟叨扰,好意心领,且请回罢! 扈三娘怒道:我自请客,与别人何干?!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罢翻身上马,泼喇喇飞马便走,竟留一个漂亮后脑勺给众人。 扈三娘一走,史文恭等人更惧赵楚加害,忍着疼痛快离开,阮小七大声笑道:这等人物也敢称英雄,赵家哥哥高看他们了! 将小石头的伤势看了,肋骨断裂须要静养,赵楚做主将那纹银分了给受伤村人,与三阮一起进屋时候,迎面吴用与时迁正说话,见他们进门,那时迁低声道:先生言语,小弟记住了,最多三五个月便回,且请留小弟一碗酒饮最好! 吴用只是道:少不了你,且快去快回,路上莫要贪嘴! 时迁笑嘻嘻拱拱手便走,赵楚道:时迁哥哥且慢! 自去取了白银几锭交予他手,道:哥哥要去,千万小心切莫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学究安排早日完成便回,小弟自有好酒等待于哥哥洗尘! 时迁一笑,心下却温暖,不说太多翻身出了院墙往北去了,吴用手中捧着一封:这厮忙忙只为那扈三娘生辰,无端被人追杀! 原来这书信,却是扈三娘的生辰八字,时迁不知究竟甚么重要东西顺手拿来,正将那扈三娘引得追击这许多路程。 吴用看一眼赵楚,讶然问道:哥哥不问小生与时迁甚么事情? 赵楚笑道:学究自有安排,却是不用某多嘴,且来吃酒,这几日阮家哥哥也不必去打渔辛苦,便与学究相陪,总有些许银两,须不亏欠了弟兄们肚子! 三阮哈哈大笑,阮小七道:吃酒是吃酒,只这心里不顺。 吴用问之,阮小七道:想那梁山泊,也是一伙兄弟;咱们,也是一伙兄弟。人家好酒好肉没了只管问那官家去拿,我们辛苦还要为几坛子浊酒计划,万万人顺气不得! 吴用拿眼睛去瞧赵楚,假意道:弟兄们都是好身手,如何不也寻那好去处耍子去也?! 阮小五闷闷道:若是有哥哥们带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吴用低声道:那郓城县东溪村晁盖哥哥,可当这带头人,五哥何不去寻此人来?白白在此等候,莫非那富贵能从天上来? 阮小七将浊酒取了两坛正来,闻言道:哪里要这般麻烦,若是赵家哥哥肯做,便是这老官儿家江山,咱弟兄也能给捅个窟窿去! 吴用点头,又看一眼赵楚,古怪一笑只道:赵家哥哥自有打算,切莫勉强了他。 阮小二叫道:甚么计较,甚么打算,那梁山泊里王伦,不过一个落第秀才,恁得能领着几个不成器兄弟做那大碗酒大块肉打算。赵家哥哥也姓赵,那皇帝老儿也不过姓赵,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赵字来,凭啥那老儿逍遥自在,如何赵家哥哥恁地许多这计较顾虑? 阮小五也叫道:正是,那扈家庄祝家庄算甚么东西,敢来咱们兄弟头上撒泼,赵家哥哥若有心为弟兄们寻个前程,便不该这般思前顾后。弟兄们别的不能有,这一把好拳脚,只等哥哥来做大事,死了也瞑目。 吴用见赵楚只是低头饮酒,哪里知道他眼下心中苦笑,只他当自己在这好汉当中能目睹热血贲张聚义便可,岂料三阮竟将他做了那带头人计较。 当下吴用劝道:二哥五哥休要与小七一般鲁莽,常言说平稳为最,莫要坏了弟兄们吃酒兴致!片刻便去打两三尾十几斤大鱼来下酒,梁山泊里多的是。 阮小五一把将酒坛扫地,跳起来叫道:休说,休说!平稳平稳,弟兄们等得老了,天下美酒别人饮得完了,赵家哥哥也是这般样子。呵,十几斤大鱼,哪里能有来?那梁山泊里,近日来了一个好汉,原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好生了得,弟兄们去了几次都给人家扫了回来,这等日子,不过也罢! 三阮一起都闹,道是别人家弟兄好生快活,言语间颇是埋怨赵楚的意思,赵楚目瞪口呆作声不得,那吴用低头只是吃酒不肯再插话,竟与前世赵楚在电视剧里见这厮寻常便摆来的样子。 当下两厢各自闷闷不乐,胡乱说了些话倒头便去睡了,醒起便又胡乱牢骚,那吴用只是不言不语,这赵楚低头只顾吃闷酒,三阮好没脾性,一儿嚷地厉害,吵吵闹闹十余日便过去,只在水泊中打了鱼,往那村外打了浊酒,不觉将到众人临行之时。 这一日午间,众人收拾了朴刀哨棒打算隔几日便要上路,正坐着吃酒间,门外忽有人叫道:赵家兄弟可在家?梁山泊林冲携妻林张氏来访! 第八回 林教头下山 ps:今日起三更,请收藏投票支持! 阮小七闻言,骨碌翻身起来,抄起朴刀便叫:不得了,哥哥不肯带头,别人都欺负家门口来了,快走快走,俺去挡这林教头一会子! 吴用一把揪住小七袖子,摇头笑道:未曾见携家带口来作乱的,吃不准赵家哥哥有旧契,且看他怎样奈何! 赵楚笑道:学究明鉴,这林教头,确是与小弟有旧,待某出去请来叙叙,不必惊慌! 走得出门,但见矮墙外立着四个人,当先那个豹头虎须威风凛凛,约有三十许年纪,甚是雄壮;他身旁一人,略略年轻一些,手中拎着几个礼盒,模样甚是剽悍,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高高绾起了袖子,想是平日便做那杀猪宰牛的活计。 这两人身后,轻盈盈一个妇人,模样俊美甚是少见,只是面色苍白难掩悲色,旁边立定一个俏丽村姑打扮妇人,却是大手大脚也耐看。 见众人出来,豹子头先唱个肥喏,道:小弟便是林冲,得蒙赵家恩公援手夫妻方得团聚,区区薄利不成敬意,且请笑纳。身旁那汉子,便将礼盒双手奉了上来,里面却是些金银之类。 赵楚笑道:教头恁地不地道,这黄白之物,却是当某作那贪图钱财之人么?!休多说,请入内吃酒! 林冲向三阮吴用拱拱手,那悲切妇人走将过来纳头便拜,道:多蒙恩公相救,我夫妻早晚阴阳两隔矣。这便是林冲娘子张贞娘,赵楚原先也是没有见过的。 急忙避开这一拜,赵楚笑道:大娘子不必客气,高俅那厮本是个惫懒货,高衙内自也不必再提,只可惜未能使教头一家老小团聚,甚是对不住。 原来,早些时候赵楚又悄然去了一趟东京汴梁城,正是林冲被配时候,那高衙内便来强占张氏时候,被赵楚寻了几个泼皮阻拦,虞侯陆谦火烧草料场,却还是为了激怒林冲如书上所说般叙述,并未打扰林冲雪夜上梁山。 只是当时人少,那太尉府数百汉子来拿林冲家眷,情急中张氏父亲张教头与林冲幼儿,竟都丧命那高衙内手中。 林冲眼眶微红,黯然摇摇头道:高俅此贼,恶贯满盈,林某与他势不两立,杀父杀子之仇,只在早晚要报!恩公高义,林冲感激不尽! 赵楚请了众人进屋,林冲认出三阮便是前些时候往梁山泊里打渔的汉子,急忙致歉时候,旁边那年轻汉子,便是他徒弟操刀鬼曹正道:便是那王伦,只让师父做那驱赶渔人事情,今日下山不定这厮心里怎生龌龊计较呢! 张氏与身旁丫鬟逃出东京汴梁之后,一路惊慌寻到林冲徒弟曹正那里,曹正也正知晓了林冲下落,于是寻个机会告知林冲家眷尚存的事情,林冲昨日下山来,正见自家娘子,自然知晓事情,那曹正偏是个地里鬼,便说小香孩儿赵楚好大名声只在石碣村里住,于是林冲寻了由头,问梁山泊四当家旱地忽律朱贵借了金银来谢赵楚。 至于那王伦,心胸狭隘众人知晓者并不多,曹正这一说便都化开那本不曾有几分的恩怨,酒肉摆上桌,渐渐气氛便也热烈起来。 这一番事情说罢,听闻那高衙内事情,阮小七按捺不住向赵楚问道:哥哥,休要吃酒,先说将那高衙内如何处置?若依俺来,一刀杀了才解恨! 赵楚看看林家娘子,又看看曹正婆娘,挠挠头赧然道:只将那厮下面割掉了,如今该是赵家官儿身边使唤内侍,小弟却没有伤害性命,算是大慈大悲了。 阮小二捧腹,那林家娘子与曹正婆娘低头不敢来看,吴用却道:赵家哥哥好手段,此等腌臜泼才,正该这般处置! 林冲郁郁寡欢,赵楚道:教头且宽待些日子,那老官儿将这江山已是不要,等这高俅能来山东,小弟做主请江湖弟兄们帮教头将这厮拿住,挖心剖胆只看教头手段,正好报这杀父杀子大仇! 吴用深深再看赵楚两眼,见他言之凿凿,微笑向三阮点点头,三阮一起大喜,那阮小七便叫道:赵家哥哥若能带头做这事儿,俺便为哥哥做那磨刀的活计,那老官儿身边豢养四贼,这州府县衙又不知藏了多少丧天良的蠹虫,哥哥让杀一个,小弟便去寻那第二个来! 赵楚呵呵大笑,道:七哥痛快,且等天下英雄不耐那老官儿,小弟便与哥哥同去做那手段耍子,定要将这贪官污吏斩杀干净方能罢休! 林冲甚是惊讶,这几人言下之意便是造反,虽他而今已是落草,莫非这几人便这般将心事讲于人听么。 吴用眼中笑意更甚,这赵楚几日来闷葫芦一般怎样说也不肯讲这等话,今日似乎兴高采烈,虽有别人在场也算当了个头。只他算计,赵楚也是不懂,想想这人性子古怪说不准便是甚么计较,索性自不去管他。 见林冲只是饮酒,赵楚笑道:教头莫非有烦心事?不如讲予小弟来听,俗话讲地却好,三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小弟别的手段不曾有,这推托倒是颇有造诣,索性推托给学究,总有一个办法在此! 林冲看了看自家娘子,叹口气道:恩公不知,那王伦虽是一读书人,行事却也与那高衙内相同,林冲在山上便不为所重,如今内人若去,那王伦若来欺压,却好教林冲难做人。为此故而难言,众位见笑。 赵楚皱皱眉,这林冲还真与书中所说一般,一身大好本领,怎能这般没个担待,若是梁山别的好汉,这等事情自是一刀下去砍了那厮鸟头才好。 果然阮小七叫道:这有甚为难,大丈夫不能护一家老小,倒不如不做这大丈夫!林教头好身手,想那王伦有何本领,若敢来,一个便杀一个,两个好凑一双,阴曹地下也须怪不得俺心狠! 林冲犹豫半晌,还是没奈何,道:毕竟林冲上山,王伦总有收容之恩,杀此人事小,梁山喽啰们要闹起来,好端端不知要折了多少人。 好歹他还没认为杀了那王伦让自己名声受损,赵楚看了看捻须微笑不知想甚么的吴用,端起酒碗道:教头不用费心王伦那厮,此僚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且使嫂嫂留我此处,自有阮家二嫂照顾,等那厮等教头盘住脚跟,便带嫂嫂上山,须亏欠不得嫂嫂。高俅那厮便罢了,若王伦胆敢下山来挑衅,小弟一把刀却还是杀得人的。想那草莽英雄,小弟手上也不知坏了多少,这厮腌臜一个小贼,左右不能使教头为难。 林冲一笑,道:何须恩公动手,此等小人便是脏了恩公宝刀,且留他几日性命! 赵楚一凛,谁说这林冲是郭靖一般人物,听他此言,似已有所觉,若有所思向那曹正看一眼,果然那曹正目光正在三阮和吴用身上盘桓。 莫非那梁中书生辰纲的事情,林冲也有耳闻了? 赵楚心下想道。 傍晚时分,有人来寻林冲,众人正喝酒浓烈,阮小七将那人打回去,原来这人是朱贵派来,却道让林冲不必着急回山,他已通知那王伦道是林教头有朋友来寻正相谈正欢,于是也都不放心上。 入夜时分,众人困倦正待入睡,门口马嘶声起,赵楚暗暗惊讶莫非这几日积攒的拜访一儿都来了么,开门去看,却是急匆匆一个年轻女子,毕竟来寻赵楚何干,且待下回解释。 第九回 花石纲 ps:第二更,求收藏求红票!能冲上新书榜,今天五更! 都说,无事家中坐,大祸隔墙来,消停一番桃红李白,比不过突兀一场风雨。 且道那林教头携妻下山来访,吃酒好不痛快,年轻女子深夜造访,究竟不知所为何事。 但见这女子,二八年华生就一副慷慨模样,俏丽有七八分,英物倒据了那另外三四分,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马背驮着一囊弓箭,道路奔波很是劳累,进门吃了三两口热茶便道:赵家郎君,我乃扈家庄小姐侍女,深夜造访多有冒昧,且有一桩大事,恐怕郎君尚不知晓,早早收拾了行囊,他乡远处避祸去也! 赵楚吃了一惊,那吴用也是一头雾水,莫非生辰纲事情早早被觉了么。 那女子又饮一口热茶,忙忙说道:郎君不知,那祝家庄祝彪,生来一副狭小心肠,在你处吃了便宜回家去不敢张扬,暗地里计较出一番变动来,有那史文恭从中作梗,若非我家小娘子谨慎,郎君受累矣! 赵楚放下心来,全然不在意笑道:祝彪么,便是倾家来于我石碣村,也须吃一顿好打,那史文恭小肚鸡肠,却也是不用在意的! 女子急忙分辩,道:郎君不知,却非那祝彪一人,更非祝家庄来攻,只有花石纲事情,郎君是否知晓? 赵楚一愣,道:却不是那朱勔小儿捣腾么?我便是出门,也不过寻访武师切磋拳脚,这花石纲于我何干? 女子道:前几日,便是那祝彪回庄时候,有朱勔心腹来找祝家庄,道是有一样火树银花,最难得天下少有,要顺阳谷县往那京城去献于官家,却是常人说这山东路上盗贼出没,生恐吃了官司担待不起。不料那祝彪,与史文恭一番计较,要将那火树银花暗地里送往京城于那蔡太师,却将失却罪过推在郎君身上,待郎君吃罪,蔡太师再将那火树银花献于官家,所谓一石二鸟,便是如此。 赵楚勃然大怒,勉强却将心思压将下去,吴用暗暗点头,恼怒也好,不动声色也罢,能极快制怒,大有可用。 赵楚警醒过来,他单人匹马天下之大自是随处可去,想那荒山野岭中他独自一人也可过活,便是天子遣人下海捕公文也是无用,却这一番计较甚是歹毒。想那太师蔡京,隐匿几天花岗石轻而易举,这祝家庄乃是济州府境内甚大一处地方,蔡京若无掌握断不可能,这一来卖那祝彪一个面子,又不将那花石纲误了时辰送进汴梁城,若不是扈三娘报信,赵楚只能生生受了那诬陷之罪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去了。 扈家娘子可有事故?压下怒火,赵楚问道。 女子脸色好看许多,笑道:承蒙郎君惦记,我家娘子平安。 赵楚便问道:可曾听说那火树银花从何处送出? 女子迟疑一下,皱着眉头道:我家娘子,只是前往祝家庄探病时候顺耳听到,并无详细内情,只说是那官兵要在四月来石碣村捉拿。 赵楚一阵失望,他是个有担待的人,这火树银花既然这般小心翼翼不敢使朱勔走大路,想来自是甚有可能得那赵佶喜爱,若拿住这个指不定能将那祝家庄这处仇家反落进去,若不能截获那火树银花,有蔡京说项他赵楚此生定不能逃脱劫掠皇家花岗石罪名。 不过那祝彪请了阳谷县西门大官人来商议,我家娘子道是那西门大官人正是这朱勔于山东境内安排暗桩。女子想了想,又道。 赵楚眉头紧锁,阳谷县有名有姓西门大官人,除却那西门庆还有谁来?!只是他读那水浒传,只说是西门庆不过当地一个药材商人,怎生与那江南朱勔也搅和在一起了?! 不过想想也是,那西门庆,若只是小小一个药材商人,阳谷县令怎生那般容他出入衙门猖獗嚣张,若是此人背后势力便是那朱勔甚至蔡京,那恶少行径方能解释。 当下冷笑一声,赵楚道:西门大官人么,好便好,若不好,一儿提前结果这厮,都道这山东地带盗贼横行,这朱勔与那祝彪,想是某家与各路英雄均有交好不敢明目张胆来行诬陷,若要依这般计划,且教贼子吃个吐不出咽不下的哑巴亏! 吴用拍手笑道:哥哥此言大妙,哑巴亏,真乃一针见血之言,小生领教! 那女子却佩服道:郎君所虑,正与那祝彪之流所想,我家娘子便道他们商议时候只说郎君交结好汉断断不能明目张胆将那火树银花经过此地,若去那阳谷县么,也无甚去处,这西门大官人,前些日子也曾来扈家庄做客,奴家虽不知究竟所为何事,但看那模样,只是来拉拢关系的。 西门庆能在阳谷县一手遮天,便是武松杀死此僚有足够理由,也免不了一个刺配下场,若无交结周边官府,哪里能有这等风光。 赵楚拍手道:如此最好,此僚早是冢中枯骨,原本便想过些时候便去杀了,不料生生惹到某家头上,不使疼痛,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吴用又一阵捧腹,大为惊叹赵楚妙语,道:哥哥若去说书,山东地方定然没人能赢。只是他颇是踌躇,那生辰纲事情迫在眉睫,若赵楚这等好帮手不去,不说能否成功,便是成功也不能将此人拉上大船,他一番安排却不是要竹篮打水?! 也罢,前番计较,有晁盖哥哥与学究,加上阮家哥哥,想来学究更有安排,万无一失!某便在这里等那祝彪动手,一儿为弟兄们谋个好前程,这西门庆祖祖辈辈便是开药材铺子的,想来家底不赖,弄个三五十贯钱来,阮家哥哥日后吃酒便来双份,吃一份,送人一份!赵楚思量一番,断然叫道。 三阮一起叫好,都道若是那般,换个皇帝也不干的。 吴用沉吟片刻,微有忧虑,道:哥哥一人,去那阳谷县龙潭虎穴一般,小生哪能安心,不若寻几个要好兄弟与哥哥一起去?便是做那搬运大钱的活儿,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赵楚笑道:哪里能用这么多计较,想哪祝彪,此番与朱勔心腹会面定然日日吃酒作乐不提,西门庆这厮也是不认得某家,那阳谷县,便是幽冥地狱也水里来火里去没个阻拦,何况小弟此去,于这阳谷县却要寻一个大大的英雄好汉来! 吴用讶道:哥哥在那阳谷县也有故旧? 赵楚一笑,在吴用看来便有一些高深莫测,但听他道:年前某外出比武路过阳谷县,曾在那里结下了一桩善缘,这一去,一儿了结便是! 吴用沉吟片刻,阮小七叫道:若不然,且由小弟陪赵家哥哥去那阳谷县会一会那劳什子西门东门,生生生那一处子事情,有二哥五哥取便成! 赵楚笑道:七哥不必如此,一人,便有一人的好,若是某变个样子,那西门庆哪里能认出某家,不定某赚了这厮家产换酒来吃,他尚苦苦依门盼望某家出现! 女子嗔道:说不得!娘子使奴家来报信,却为赵家郎君寻了买卖所在,若这般事成,且留奴家些许儿花红方可。 赵楚甚是欢喜着女子与那扈三娘一般儿的豪爽,当下笑道:这个容易,便留妹子几串儿大钱做那嫁妆,若不然,便寻那几味药材,等妹子十月怀胎时候用便是。 众人大笑,那女子羞红了脸顿足道:赵家郎君也不是个好人,快于奴家寻个地方,明日天亮便要赶路回去,若使那祝彪觉我家娘子身边人少一个,不定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送了这女子与林家娘子三个休息,那林冲自知与众人不相熟,也寻个由头自去休息,关闭了大门,吴用低声道:哥哥若去那阳谷县,这生辰纲怎样取来还望拿个章程! 赵楚愕然,便知这智多星在考较自己,也不明言岔开话题道:生辰纲一事,有晁盖哥哥与学究在,万无一失,这阳谷县便某一人去,若要成大事,必要消息灵通,那西门庆家底,某不动声色取来,往后也能做弟兄们一处耳目。 吴用点头,三阮自是无话可说,众人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计较已定,各自熄了灯都去睡觉,远处有雄鸡啼鸣,天色已不早。 第 第十回 赤猊儿 那女子,第二日清晨便离了石碣村回扈家庄去了,第三日吴用携同三阮也去东溪村找那晁盖,要行那智取生辰纲的勾当。 林教头心情郁郁,又兼浑家回到身边,虽岳父张教头与那孩儿也都没了,总归好受了许多,眼看着石碣村民风淳朴又甚豪强,赵楚一面与他交好,当下在这石碣村住了许多日子,村口老桃树渐渐开出花骨朵时候,旱地忽律朱贵奉了王伦意思死活来要找林冲回山,却这朱贵也是听过本村赵楚大名的,顺手带了好酒,林冲被赵楚扯着又住了许多日子。 这一日,那朱贵又来,进门便急匆匆向林冲打个眼色,林冲不悦却无可奈何,只好向赵楚告了罪跟了那朱贵出去,曹正将那酒店也不要了,来与林冲一起要落草,见那朱贵甚是不厚道,低声骂道:与王伦那厮一起,这旱地忽律也不甚让人拿眼看他。 赵楚笑道:毕竟我是外人,想来梁山泊里有甚么要紧要寻教头,总不能对我说起才是。 曹正脸色有些通红,他本是酒量不高的人物,此刻陪着林冲赵楚饮了好多白酒,已是有些不双开,醉眼熏熏道:甚么要紧,便是那梁中书送往东京生辰纲的勾当,当我不知么。 赵楚暗惊,心道这王伦也是个有担待的家伙,不声不响竟也打起那生辰纲的主意来,当下只是劝酒,道:左右不过一桩买卖,便是王伦劫了前年的,也不关咱们吃酒! 门外朱贵咕哝的声音,与林冲不情不愿的答应,赵楚心下愈笃定,这王伦没个胆子去吃那生辰纲,却见林冲英雄,今年定然也惦记着那十万贯金珠了。 便请哥哥回去,使王头领暂且放心,林某这便上山。林冲带着怒意的不耐烦,将朱贵嘟嘟囔囔打断,一句话说完便走了进来。 教头要上山么?这便去,嫂嫂在此,一个来,一个死。赵楚站起身来,瞥了一眼那拘谨的朱贵,暗叹这本也是个人物,那王伦竟将他性子都磨平了,向林冲笑道。 林冲无奈叹息,道:正是王头领要某回去商议一件大事,若不然定要与恩公再聚几日才好,只是内子便要多蒙恩公再照料。说罢转头去看朱贵,问道,哥哥可曾带些大钱么。 朱贵急忙要取,赵楚阻拦住,道:教头怎也与那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了,且去,且去,曹正家的留在这里最好,某正也要出门一趟,依某家看来,嫂嫂在这石碣村也过不上几日,有教头这般好功夫,定然能寻个好安排下来。 林冲略略一笑,朱贵出门便去上船,却将临来一匹马留下,道:小弟来时王头领说林教头多蒙赵家哥哥照顾,无以为报便将这马匹留下,便是出门也多个行脚。 但见门外柳树上拴着一匹白马,雄骏也有几分,想来是那王伦打劫时候顺手拿来,只这人小肚鸡肠又没个担待,生恐那白马主人寻来将梁山泊扯进祸事,索性一儿便送了赵楚,是福是祸他也管不得了。 赵楚心下明白,那王伦哪里是这般为林冲偿还人情的家伙,这白马来头古怪,虽然不是绝世良驹却也是上等骏马,那厮心里的打算,或许便与那三国中的卢妨主言论者心思差不多。 当下也不推辞,接了朱贵的买好,向林冲拱手道:那便多谢教头,待某家回来,便使人来山上寻教头,定要多盘桓些日子才好。 朱贵脸色一变,他下山时分那王伦交代得好,万万不能将这名满山东的赵楚弄上山来,他一介书生无甚本领,便是个林冲也使他日夜好生不安,若这似乎跟林冲交好的赵楚上山,梁山泊里一来二去哪里能有他容身之处。 只是朱贵也觉为难,总不能这便使林冲与赵楚恩断义绝,再说他为人也算谨慎,这些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尽量交好为自己谋个退路也是不及,哪里敢有老老实实遵照王伦安排的念头。 于是也便不多说,分数舟子准备起航,林冲一个箭步上了船,冲那林张氏道:娘子便在这石碣村将就些日子,我下次下山便带你上去,平日多帮恩公打扫院子,万万不可做客人居。 林张氏贤淑,自然点头应承,林冲又交代操刀鬼曹正,道:你便去朱贵哥哥手下做活儿,须事事顺着,他行走江湖经验也丰富,身手自是比你好许多,不可有忤逆! 朱贵连道不敢,曹正唯唯诺诺应了,脸色平静心下却甚是恼怒,这朱贵有何等能耐,竟高了师父一头,心下计较日子长了定要寻他脚痛。 朱贵一声喊,与林冲那船儿便摇着嘶哑的木桨声音,渐渐进了芦苇丛没了影子,曹正向赵楚道:恩公这便要出门去么?要小人怎生收拾行囊? 前几日赵楚便说林冲上山之时便是他出门时候,曹正心思也耿直,自不去考虑是否此言有误。却是赵楚计较,按扈三娘消息,那花岗石这几日便要到山东境内,想必那西门庆也已到这附近来接应,算算日子那蔡京生辰便是六月十五,这生辰纲也在这几日便到黄泥岗,不过几天哪武松定会景阳冈打虎回到阳谷县,也该是自己动身的日子了。 当下笑道:不须收拾,你要去那朱贵店里,这便去,某寻本地几个渔人交代交代,明日一早便动身往那阳谷县去,左右不过几日行程,有王伦送这骏马,一路走走停停也须跟得上。 曹正自然不知那火树银花花岗石的事情,只以为他这又是去寻访武人比武较量,当下点点头,飞身上了一艘小舟荡漾开芦苇来,片刻消失莽荡水泊中。 有林张氏与曹氏在,赵楚自是不应在那后院去舞枪弄棒,当下向那张贞娘道:嫂嫂但管住下,这石碣村里都是小弟朋友,等闲人不敢骚扰,小弟这便去寻几家娘子来与嫂嫂说话,便当此地是自己家中,万万不可有生疏感觉。 张贞娘歇缓这几日,又有林冲在一旁宽慰,略略恢复往日那般模样,闻言回礼道:恩公便去,却是不必为奴家费心的。 将几个渔人交代好了,又寻阮小二浑家与村中几个娘子来与张贞娘叙话,傍晚时分曹正遣人来送信道一切均好晚上便不回来,那张贞娘有村中几个娘子陪着谈笑做女红,赵楚却早早将白马喂了,准备天亮便往那阳谷县去寻西门庆晦气。 不料天色将明时候,阴霾竟下起雨来,这暮春初夏时分,最是讨厌那淅淅沥沥的雨点子,片刻湿润润的,一会儿又日头探出半个头来,赵楚好不烦恼,日日寻几个渔人吃酒,将平日积攒浊酒尽都饮了,天色才明媚起来,只是那日头却也炎热了许多。 这一日傍晚,火烧云将天空染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与那神话世界一般,张贞娘与几个娘子正要安排晚饭,马蹄得得中,村外竟奔来湿漉漉一匹马,赵楚尚未走近,便闻见一股淡淡血腥味道,心下一惊正要再去细看,却见这马儿火炭燃烧一般通红,正是扈三娘那赤猊儿。 那赤猊儿却是记得石碣村的,自然也记得赵楚,眼见到他,便凑过来将口咬住他衣角向村外去扯,赵楚好生诧异,细细安抚了赤猊儿,将后堂兵器架上寻一条丈八蛇矛提了,跨上白马使赤猊儿在前面引路,急忙忙别了张贞娘等人,一路向西北边去了。 走不十数里地,赤猊儿加快脚步,拐上小路时候又走了七八里,渐渐走近一处深山老林里来,但见缤纷桃花盛开美轮美奂,天边最后一抹残霞映照愈动人,只赵楚心中凝重,此处乃是一个凶险地方,名叫桃花沟,最是那强人埋伏地方,那扈三娘跑来此处作甚? 赤猊儿连连喷着响鼻,蓦然一声长嘶,赵楚自也催动白马,紧紧将那丈八蛇矛攥紧了,血腥气味,越来越大。 ps:继续求红票,求收藏! 第十一回 逐贼 若有可能,赵楚只想做个义气的豪杰,他仰慕桃园三英,仰慕梁山好汉,前世中,也不过读那文学作些文章的人,一朝如愿竟觉置身水浒世界,便也没有想多。十年来,军中也曾走过,江湖也曾闯过,贼人也曾杀过,也在那勾栏里听过曲子,更在那衙门中见过官吏,算的上五花八门,为的不过是能在那替天行道的大旗下尽量多挽留几个英雄,多见识几个好汉。 也亏得他在那军中呆过,这一进桃花沟,血腥气味与那夜幕落下时候萧杀气氛,将小心拉到了极限,虽是信马由缰般走动,手中丈八蛇矛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蓦然,赤猊儿再一声长嘶,转头来看赵楚两眼,缓缓低下头去竟嗅起地上味道来,不知这浓烈血腥中它能闻到甚么东西。 一个人也没有,惨淡的残阳缓缓在天边拉下最后一丝呼吸,本有些温馨的光亮,透过桃林撒在地上,却是一片恐怖,赵楚暗忖那武松景阳冈上酒宿时候,怕也不过如此。 他不敢下马,越是没有动静,那萧杀越是浓烈,赤猊儿第三声长嘶响起时候,他终于感觉到这诡异的环境哪里不妥,这里太安静了。 按说这正是那倦鸟投林的时候,该是一片叽叽喳喳声音,但哪里能有半分鸟叫,斑驳陆离的地面影子,恍若张开口亮出利齿的洪荒巨兽,将那牙缝间猎物血丝流将出来。 那白马也是乖巧,许是感受此刻诡异,竖直了尖刀般双耳凝声宛如呼吸也无,只优雅将长腿柔软踏在地上,便是一丝儿动静也不出。 赵楚有些后悔,他弓马娴熟本是走动便带那弓箭的,却以为这一来只与那西门庆之流斗法,将军中弄来狼牙箭震天弓也没有带着。 两匹马缓缓并肩,便在这一刹那,那桃花丛中露出一双碧油油瞳孔,后面却是一张上弦大弓,轻轻拉动并无半点声响,一双粗壮有力臂膀挽住弓箭,准头直瞄全神警戒的赵楚。 陡然,这一箭破空而来,强烈劲风凝聚着空气,旋转直奔赵楚左肋。 赵楚六年来遇险不在一次两次,自也清楚这暴露行踪一箭不过是试探,也不抬起那丈八蛇矛,闪身轻轻一让,将那羽箭让了开去,任凭林中那弓箭手快逃逸。 他听得出来,那人不过二三流脚色,不值得他费心思去追踪,倒是那赤猊儿如同听到风声的猎人,猛然窜起便要撞将过去。 躺下!赵楚一声疾叱,蛇矛在赤猊儿前腿中间一绊,那赤猊儿似是感觉这人能跟自己来便没有坏心思,顺势一让并没有起攻击。 果然,赵楚蛇矛刚一出动,林中又起了动静,身后来路处一声响有人窜将出来,前方左右各是一箭直奔而来,赵楚明白,这三箭,只是为身后那人袭杀作个掩护。 轻轻一夹白马,这白马倒颇是通人性向后一退,那三箭除了前方的另外两支便走了个空,赵楚眼睑陡然战栗,却将蛇矛猛然向前一伸搭在直奔胸口那利箭,微微错身将这箭点了一点向身后敌人推去。 沉闷一声入肉声音,那来袭者也不出惨叫就此倒下,赵楚心里明白,那人并没有死去,这利箭射中的,只是他右胸口,听风辨影的功夫,卢俊义也比不得自己。 两次试探,赵楚均未变了身形仍旧端坐马背,那蛇矛也还轻轻倒提手中似从未使用。 前世的他,曾有豹子的称号,不过是别人看他行动从来沉默悄然,一动便是雷霆风雨赠送的,这习惯到了这水浒世界,竟愈地显现出来了,好处自也加大。 赤猊儿低头只嗅着泥土,赵楚微微垂下目光向地上看一眼,碧绿草丛有翻卷过痕迹,想来那扈三娘便是在此地为人陡然袭击,只不知目下究竟在哪里。 策马向前又走三五十步,拐过凸出横挡路口几株桃树,那赤猊儿蓦然悲嘶起来,这骏马是跟在白马后面半步的,不知此刻嘶鸣所为何事。 赵楚微微转头,也没看清楚白马怎样,桃花纷纷落下,桃林中转出数人,身材矮小极是精壮,眉目间一片暴戾之气,双眼隐隐流动水一般光华,那是眼珠子转动间扫描对手时候的征兆,只他们双手横握长刀,一边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进,一边不住变化着各自的位置,想是惯会那配合厮杀的勾当。 赵楚仍然没有下马的意思,这几个人好生怪异,这姿势怎么看怎么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又似乎有些不同,但尽管对方要来步战,赵楚此刻也下马不得,若是翻身下马,便是将浑身露给敌人,习惯步战之人,必是脚步轻灵之人,对他们而言十几部距离只在呼吸之间。 战前等待,最是难熬,赵楚心思一动,道是这般等待不如诱敌出击,抬腿作势便要下马,那几人眼睛一亮大步便前进,看他们脚步赵楚眼睛一亮,哈哈一笑做不在意状右腿一抬从马背跨越,瞬间便要跳落地面,林中忽有人厉声叱责,那几人脸上闪过不虞神色,却是无可奈何作势欲停,目光中凌厉神色,也消失殆尽。 赵楚双足都脱离马镫,飞身正跳落距离地面不足一尺时候,旁边灵蛇般射出一条长枪来。 长枪目标,正是赵楚小腹。 原来前番两次试探,这几人拦路劫杀,也都是那诱饵,而这一支长枪,却是真正实施杀招的所在。 那长枪好生凌厉,转眼便到赵楚小腹下,赵楚眼睛余光,能看得见那随长枪之后从桃花丛中飚射而出汉子的得意来,似乎这一枪,便足以结果赵楚性命。 只是偷袭之人忘记了,赵楚手中蛇矛却也随着下马动作来到身侧,那长枪凌厉,但长度惊人足有一丈四尺,这等长枪枪杆必然柔软,赵楚眼力甚是了得,那长枪飚射如铁线一般,他尚能觑得真切这枪身微微颤抖。 轻轻将蛇矛向前一带,当的一声便将长枪荡了凯去,那枪手一愣,赵楚蛇矛已顺着枪杆滑到他手臂,那人救援不及,右手五根手指尽被切断,血淋淋一截一截掉落地上,触目惊心。 这人来不及惨叫,林中有人悲啼道:二哥!接着咬牙切齿那清脆声音再叫道,大兄,彭大哥,快救二哥回来! 赵楚不给敌人机会,这汉子立誓来取自己性命,眼下又伤在自己手中,以他江湖经验来看和解万万不能,与其为自己留下一个仇人,不如向阎王送去一个鬼魂! 这是数年来他行走江湖厮杀恶斗得来的教训,当年一时心软将一个仇家放了生路,那厮千辛万苦生了许多恶毒来杀自己,这江湖中人,便是刀口上挂着脑袋过日子的,一刀两断最是干净。 于是不予理睬那呼唤,蛇矛再次下滑重重斩在那长枪之上,那汉子连连倒退中咔嚓地响,武器断裂两截,小腹被这蛇矛捅开一条大口子,粉红色肠子都流了出来,却终于他拼着全身力气,将自己性命还是换了回去。 赵楚暗暗惋惜,若这一矛稍稍偏一点儿便能将这人杀死,但眼下他不得不回矛自救,盖因那桃花丛中,一起杀出七八个汉子,前方更有那几个横刀之人,白马右侧也有破空响动,三处袭击,他不得不转手自救。 这一处地方空间颇有些宽大,赵楚翻身又上了战马,将蛇矛横在胸前更不主动攻击,他要看看,究竟偷袭自己这些人却是谁人。 不想扈家庄里,竟有这般好手!三处大汉转眼便要到身前,桃林里再一声洪亮呵斥,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个虬髯方面很是威武豪雄,但见他披着火红色一袭大氅,不知是白是黄内衫被一束英雄巾扎住熊腰,身高足有八尺,年岁约莫四十,环眼阔口自有一股凛凛威风。 赵楚最惊心处,却还只是这人那双眼睛,这一双眼睛,透露怎样也不能为人理解的信息,光华流溢中,赵楚分明看出里面有水一样的无情和火炭一般的温情,矛盾之极却在此人身上最合适不过,似乎天下就有这么一种让人看着矛盾的光芒,注定是要这个人来承担的。 他身后一个男子,也不过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颇是精壮,手中高高持着一个火把,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英雄巾薄底靴,精悍而多智。 此二人身后,却是两个女子,赵楚不及细看,先头那人拍手道:小小扈家庄,委屈壮士这等英豪,不如与某同去,做个别处的耍子如何? 赵楚未及答话,左侧有一人厉喝道:叔父休放走这伤害二叔的贼子!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赵楚只见一团光华中,竟是一把方天画戟直射而来,这人度力量,不知比那史文恭强了多少。 百忙中赵楚全力挺矛去挡这一戟,不料兵器碰撞,那人微微错愕中轻声咦地一声似赞叹又似兴奋低呼,那方天画戟却被荡了开来,蛇矛上似有一股螺旋力量,将那戟杆搓动旋转,那人手掌展露开来一片血淋淋。 赵楚却是吃了大亏,这持方天画戟者乃是他来这个世界武艺大成第一个能伤了自己内脏的人物,黑暗中尚未看清脸面,这画戟上似乎化作千万根钢针的力量,狠狠撞进自己胸口,将五脏六腑刺得泛起恶心,喉头一甜将一口带血浊气呼将出来。 这不知名贼子,乃是比那卢俊义只差几许的厉害战将,赵楚心里明白,也一边暗自思量,水浒中有何人能这般厉害?! 第十二回 方腊 壮士便是飞天君王史文恭么?方杰不可无礼!先头那人拊掌呵呵大笑,走将过来仔细打量赵楚,心下暗暗惊奇,道此人比方杰侄儿还要小不少年岁,不知竟这般悍勇,分神照顾随时可能的偷袭之时,尚能伤了江南悍勇无比的方杰,口中却一团欢笑道。 赵楚心下一惊,别的他不知,这惯使方天画戟的高手,在水浒传中总共就那么几个,除却史文恭,中原里也只有方腊手下大将方杰是个人物了,不想着方腊竟跑来山东,究竟不知为何。 某并非那史文恭,石碣村赵楚便是。偷眼去看,并不见那扈三娘影子,赵楚心下一边放心又是担心,策马便要走开,只拱拱手说了一句。 可恶小儿,天下好汉俺手上也不知丧了多少,把你一个杀了也不多添一条冤魂!那方杰勃然大怒,手中画戟再次扬起,直奔赵楚后心而来,原来他一面不忿赵楚神态,一面心中好生忧惧,眼见赵楚武艺惊人年岁又小,生恐此人长大成为自己劲敌,当下便要下手杀死。 赵楚横下心来,自知今日在这枭雄方腊手中难以轻松逃脱,便将那蛇矛横起,策马向前一跳,抬手一矛点在那方杰画戟之上,叮当轻响,这威猛无比的画戟竟被他挑了开去。 方杰咦了一声,好生纳闷这少年怪异手法,按说自己那威猛绝伦的一戟便是邓元觉大师也不敢这般轻松应对,莫非方才这厮假作受伤么。 他哪里知道,赵楚这几年来行走天下不断与人挑战,有那军中好手,也有那江湖好汉,一个个应对时候他下心学习,十八般武艺尽皆精通,又有那此时并未曾有的太极认识,虽此刻武艺并非比那卢俊义高出了去,却也别人拿他没有多少奈何。 赵楚心里清楚,那史文恭好大名头在水浒中最少也算武艺前六的好手,他能败那厮,说来也是用那太极功夫以柔克刚,若果真单打独斗马上功夫,最少也要百多回合方能击败了去。 先头大汉一听不是那史文恭,心内好生失望,勉强要说话时候,猛然想起这少年武艺恐怕不比那史文恭低多少,身后那精悍汉子面带惊诧走过来在他耳旁低语几声,便他更为惊疑,抬眼打量赵楚半晌,方叉手为礼道:不知竟是小太祖当面,江南方腊失礼! 果然是他! 赵楚暗暗叫苦,这人能在那谒火神教中占据教主之位又席卷天下,万万不是个可以以常情揣测的人物,若这厮要留下自己,恐怕最不济将这白马与那赤猊儿要留下了。 原来是方方先生,某追寻好友足迹来此,不知方先生可曾见过一员女将?扈家庄扈三娘,人称一丈青的便是。赵楚暗暗提防方腊暴起难,换上微笑并不下马拱手问道。 方腊不及答话,愈加恼火的方杰一戟又分身来刺,喝道:俺家叔父何等英雄,你这厮大喇喇不是礼,受死便是! 这方杰三番两次无礼,便是赵楚有心不与方腊交恶也怒从心头起,喝道:某家走江湖,好汉也不知杀了多少,你这黑厮恁得可恶,且慢休走!说罢回马便杀,也不怕这方腊看出自己功夫路子来,那蛇矛呼啸而起,将分心来刺的画戟不放心上,只当一根铁棍当头向那方杰砸去,要将这厮脑袋砸个稀巴烂。 方杰吃了一惊,却他不是那亡命之徒,也不管堪堪便到赵楚心口的画戟,急忙回手自救,两厢兵器相撞,那画戟乃是精钢造就,这蛇矛却是一般木杆,咔嚓一声断裂两截。 方杰向后一退,眼见赵楚懊恼低头去看手中半截蛇矛,哈哈大笑得意道:看你往哪走! 一言未毕,赵楚一掌拍在白马身上,那白马似懂人言暴躁起来,飞跃方腊头顶便向桃花沟身处窜进,赤猊儿下意识自也跟着,转眼越过惊慌方腊头顶,泼剌剌过去三五丈远了,倒是那几个手持长刀大汉,很是贪婪看着越来越近的骏马,一片热切只要取了自用。 方杰眼见赵楚意图突围,急忙要来趁着他手中没有趁手兵器厮杀,不料赵楚不退反进,将那半截蛇矛望定方腊面皮一掷,低头反而躲开方杰画戟钻进他胸口来。 方杰暗叫不妙,再要回手自救已是不及,只好丢了那画戟赤手来挡,赵楚哈哈一笑,却一只手接了那画戟,并不再靠近方杰反而向方腊杀去,那方腊也是有能耐的人,闪开蛇矛冷笑一声,身旁那大汉反手将他向后一送,持了一截钢鞭便来应战,心道只要阻他一时等众人合围上来,不怕这少年翻了天去。 不料赵楚无心应战,将那画戟觑准他面目只一丢,上面力道比那方杰也不弱,呼啸劲风将这大汉面目刮得生疼,都说一寸长一寸强,这大汉不善近身格斗,只好让开了半尺空间,赵楚将那画戟牢牢擎住,哈哈一笑低头滴溜溜钻过这大汉身旁,小步子在那方腊怀中只一撞,方腊急忙要扑来格斗,赵楚却已脱身一丈开外了。 那白马堪堪正赶到那群持刀汉子身前,怒嘶一声扬蹄便踢,赤猊儿早越过它半个身子绕到众人身后,暴烈将大口张开只是撕咬,这骏马竟也晓得合围作战的妙处。 持刀大汉齐齐一愣,一起笑都逞强要去夹攻,不料方腊身后那两名女子一起惊叫,都道:快些让开,不可力敌! 当先一人皱眉不悦,心道好马也不兴你方家一门独占,正要不理时候,白马身后一张俊美面孔出现,正是快步赶到的赵楚,挺起画戟望定那大汉面目狠狠搠来,噗嗞作响,那大汉一颗好端端头颅,便给赵楚一戟击破,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红色大雪。 这便异响方起,方杰与那精悍汉子也都赶来,眼见距离赵楚不过三五丈距离,那方腊怒喝道:拦住此人! 不料这群汉子被同伴惨状骇住,转眼间赵楚跃身上马,那白马撒开四蹄飞也似向桃花沟里冲进,七零八落将这些人下功夫作成的合围圈子打破开去,不过呼吸之间,与那赤猊儿转过桃林不见了影踪。 却是赵楚耍了个胆大,将并不显露人前的绝世度显现出来,倒是他准备好的近身格斗来不及去用,也算隐藏一身往后来保命的绝技。 那方腊赶到众人身边,只有马蹄声渐去渐远,怒火朝天望那持刀汉子们喝道:如何肯放路使此人逃走?俺予你们金银宝珠,可曾少了半分么? 那群汉子只是不语,转过头心有余悸向桃花沟身处看了半晌,一人道:此人功夫了得,往后遇见不可力敌! 方腊气极,便要令方杰斩杀干净,却遥遥赵楚声音传来,道:可是小养由基么,多谢阁下赠箭,来日方长,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那精悍汉子满脸怒容,手中持着一把大弓,方才正是他一箭要取赵楚后心,不料赵楚心中记得这方腊手下有一人名叫庞万春,最是江南能用弓箭第一个,脑后风声响起,他便回手将那狼牙箭取了,不忘回头大笑。 此人正是小养由基庞万春,狠狠将大弓插进弓囊中,向方腊低头道:小人无能,使此人逃走,教主便请责罚! 方腊脸色变幻,良久道:不怨你,此人步战马战功夫均不比常人,逃走也是我计较失误,本想赚了那飞天君王史文恭,岂料红马竟取了此人前来! 庞万春脸色通红,旋又听方腊叹道:山东路上,好手竟此般多也! 只那两个女子走来,一个二十三四模样俊美,身穿寻常粗布裙钗,另一个十**岁却穿了男装,唇红齿白颇是俊俏,两人身上,均有寻常女儿少有的豪侠风范。 那年长些的道:大兄何必为这一人叹息,便是此人竟与那玉麒麟卢俊义一般人物,大兄有庞大哥,又有方杰侄儿,下次遇见也不管甚么江湖规矩一拥而上,便是此人有三头六臂,也决不能逃脱了去。 方腊闻言,沉吟半晌笑道:也是,我有百花这般妹子,也是常人不可求的。 那女子,竟是方腊妹妹方百花,这女子一手功夫很是了得,不过却都在那马背上,步战功夫并不出彩,她身边那女子,乃是庞万春庞秋霞,方才来拦赵楚时候被赵楚使个绊马功夫扔将开来,此刻正揉着胳膊暗暗皱眉。 教主,要追这厮么?庞万春看着桃花沟,向方腊问道。 方腊摇摇头:不必了,这次咱们所为并非一人,那史文恭也不过近来听说名头的,既然那扈三娘逃走,便让这小香孩儿慢慢寻去罢,咱们快些去那汴京,找那杨戬方是正理! 这方腊,本是路过这里时候听说有个飞天君王史文恭好生了得,心下顿时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安排人手赚了那扈三娘来这桃花沟打猎,不料那扈三娘却是了得觑个机会向深处逃了进去,那方腊如愿以偿只要拿红马去赚史文恭,哪里想过这红马竟然记住了赵楚,自去跑来寻了赵楚帮忙,方腊之谋,差之甚矣,许便是运数如此,万万强求不得。 第十三回 美人扈三娘(上) 赵楚走江湖,义气深重又善使十八般兵器,与人较量只将一条长棍哨棒端怕伤人性命,拳脚精通最爱使那太祖长拳难逢敌手,飞马而走时候极是雄壮,因此人称小太祖,与大宋开国太祖赵匡胤有得一拼,与他相熟人又送外号小香孩儿,那方腊远在江南,自也听过他的姓名,平日总是不屑,眼下见了却觉名副其实。 那方腊走向,匆忙逃离的赵楚使无心去计较的,他飞马走入桃花沟身处,天色已是大晚,马背上取过牛肉烧酒胡乱吃了一些,悄然潜伏林中等半夜不见那方腊出现,自知几人已远走,便索性吃个痛快,要在天明时分去寻那扈三娘来。 夜枭咕咕哝哝弄起恐惧,夜色中露水湿重将横卧地面赵楚衣衫打湿一片,吃酒甚多之下意识也有些迷糊,赵楚朦胧心想此处是否也有那猛虎,说不得武松打虎之前,江湖上先流传赵楚打虎的美事,想想便觉好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震云霄星河璀璨,只觉浑身舒坦,仰面倒下只要睡一觉才好。 那白马与赤猊儿悠闲吃草,许是赤猊儿也看出扈三娘无碍,索性心安理得跟在赵楚身后不肯离开,不时抬眼望望天色,或许心中也道天明方是寻找主人好时候。 赵楚困顿,方刚刚眯眼片刻,桃林深处忽有人喊马嘶好不热闹,脚步声声中,有人大声惊道:咦,好马,不知此处谁来落草? 赵楚猛然惊醒,翻身坐起将那方天画戟持在手中,悄然潜身草丛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是那方腊等人从别处绕了进来要寻晦气,待得那脚步声大起来时候,抬眼去看,但见两条大汉闪将出来,手中持着火把,肩上扛着朴刀,四只眼睛不住往那两马身上招呼。 赵楚瞧得明白听得真切,这两条汉子,乃是脱离了那身后热闹处而来的,浑身汗淋淋似平地里下过一场雨,脚步有些虚浮不是好汉,左那个道:二哥,杀了我几个兄弟的,乃是独龙岗下扈家庄的女儿,名唤扈三娘,有个响当当的诨号是一丈青,她杀入我寨中,必是有人追赶,这马想来也是她坐骑,一个帮手已被二哥拿获,不如携卷了这宝马,咱们平分的便是。 右那人,一双鼓鼓眼睛直在左右打量,半晌不见人时,方笑嘻嘻道:说的也是,那红马归我,白马雄骏便宜了兄弟。 赵楚暗怒,这厮不是个好人,明明那赤猊儿雄骏比过白马,这厮竟这般不念义气,果然左那人恼道:二哥,你是来我寨中的,算是小弟客人,这雄骏白马,还是归二哥的好,小弟不敢掠哥哥之美。 右那人颇是犹豫,转眼不知想到甚么,也笑道:那便依兄弟你的,不过那扈三娘的帮手 左那人拍着胸口,道:二哥看中的娘们,小弟自然不敢分说,今晚便送到二哥房里去,只要二哥能说得动我家兄长。 赵楚大怒,扈三娘出门,身边定然不会没有带人,她一个女子想来不用那寻常大汉,定然只是那美貌娇娘,这两个恶汉听言下之意没有捉住扈三娘却拿获了她侍女,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做那瓜分女子的勾当,登时正要跳出来厮杀时候,右那人笑道:自是俺去说教,也是,你那兄长没个担待,不过小小扈家庄,莫非还能大得过太尉了去? 便在他说话中,左那汉喜滋滋去取赤猊儿,不料身后这人悄然狰狞,将朴刀一把直向那汉后心捅去,轻轻一个利刃,钻进那人身子便算丢命,这汉子低声笑道:爷爷看中的,谁敢来要?! 说罢低声喝道:藏匿的朋友,便请出来罢,六龙山钱彪当面,不敢贪你坐骑! 赵楚讶然,这厮竟这般灵敏,能将自己藏身之处听出来,正要起身时候,那汉子忍耐不住一刀向草丛扑去,赵楚暗暗惊心,原来这厮是在虚张声势,看他身手不是个能耐的人,这江湖经验却也不低。 当下稳住身形不提,那大汉提着朴刀在草丛翻翻捡捡半晌,掉头自来取两匹骏马,口中低声笑道:又是一个惫懒货,正好便宜了钱爷爷! 正到那马前,草丛中人影翻飞,钻出一条淡朦朦玲珑娇躯,一言不一刀直奔这汉面目,赵楚距离那里不远,目力又好自然认出便是扈三娘,不过她娇容失色衣衫凌乱,想来左臂上有一处伤口影响持刀动作,那左手宝刀微微有些不稳。 嘿,看你往哪儿逃!那大汉不惊反喜,将朴刀耍子一样撒开,心内认为这进入山里的人只剩下扈三娘一个,将背心也卖弄出去,只要取了扈三娘活人回去。 赵楚大喜,眼睁睁看那扈三娘与这大汉交战十余回合不分胜负,心道定然她更有伤处,若不然这大汉不过三流偏上,早被她那双刀取了级,觑个正准在那大汉刚转身之时,猛然扑出恍如一头豹子,悄然来到这汉背心,同样轻轻将个武器一送,准确扎入那大汉后心,挣扎也没有一下便死了。 且慢动手,赵楚当面。扈三娘黑暗中也不管谁人帮了自己,眼见赵楚杀了那大汉,一呆之下又狠狠扑来,只娇怯怯不能有往日凶猛,两口刀给赵楚画戟架住,当啷掉落地上。 借着地上的火把,扈三娘看清来人只是赵楚,心下一宽坐倒地上,喘息道:可是赤猊儿来寻你的么? 赵楚点点头,撑起一支火把要检查扈三娘伤口,刚拉住她手臂,扈三娘急缩手,嗔道:做死么! 赵楚难得脸色一红,方才入手,这扈三娘手臂如温香暖玉使他心情一荡,哪里想过衣衫不整的扈三娘自然不肯让陌生男子触碰自己身躯。 伤势颇重,不容那么多计较,快些包扎一下,你那同伴尚在虎口不可不救。赵楚避开一步,低着头将火把插在地上,撕下一片衣襟递了过去,口内说道。 扈三娘娇颜通红,跳跃火光中看不清楚只是三两口呼吸有些莫名急促,低声呻吟一声,转手接过那布条来,转过身解开胸襟要自己去包扎,一只手哪里能够,无奈只好道:你你来帮我!后又加了一句道,不许睁开眼睛! 赵楚赧赧应是,闭上眼睛将那布条用露水洗了,又扯了自己长袖擦拭伤口,分明小心万分,手指还是不可避免碰触在那水灵灵一条玉臂上,扈三娘激灵灵一个轻轻哆嗦,索性低声道:追兵甚急,不如不如你睁开眼睛,快些包扎冲进去救人才好! 赵楚也觉闭着眼睛不是个办法,霍然开眼时,竟呆愣当地,眼前娇娘,哪里是当日见过那般威风凛凛样子,容颜憔悴双睛微红,细腻白嫩皮肤上擦了暗红伤口,只一身火红的上马裙并未加褙子,早被树枝挂扯褴褛。抬眼处,她红唇映着皓齿,似水星眸银河灿烂,娇怯怯柔弱弱,将一条大好玉臂伸着,却不小心滑落大半春光,那亵衣半掩,流出映衬颜色一条兜肚儿,好似春闺中锦被,又如那华清池里凝脂。 扈三娘不觉自己,赵楚却看个清晰,方自回,她方察觉不妙,慌乱要掩盖春色,手脚不听使唤却作一团,更将个锦被凝脂扯将出来,疾声欲哭嗔道:快些动手,追兵将到! 赵楚一个寒颤,他哪里见过这般大好女儿家模样,只觉手也抖得厉害,心也跳得剧烈,打鼓似的脉搏,将那呼吸也紧急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合该扈三娘遭此劫难,眼见不是个说法,分明两人都有心要避开尴尬,却互相碰触越多了,嘤嘤掩面顿时哭将起来。 赵楚暗叹一声,美人扈三娘,未见时也不觉如何,这般天色将明未明时候相遇,却方知甚么叫做国色天香。 第十四回 美人扈三娘(下) 赵楚一时间无计可施,这扈三娘失却那巾帼风貌只肯哭泣,他又是个嘴拙的男子,哪里能生出千万般言语去安抚,手足无措在地上转了七八个来回,暗暗叹息不已。 忽闻扈三娘嘤嘤泣道:你这般欺负我,可没有只言片语来哄么?小香孩儿,怕不心里早笑翻了天,我这样没羞的女子,定然使你心内百般轻视,倒不如请送信于我那父兄,便说他家女儿无颜回家,早一头撞死在这桃花沟里。 赵楚心烦意乱,一边眼前不住晃悠那粉嫩~滑腻的玉臂香颈,一边是无措的计较,闻言愈气恼,道:作甚么寻死觅活的,我我也不过来看你伤势,怎生给作了那登徒浪子看待,早知如此,只向那阳谷县去了便是,何必这等费心龌龊。 扈三娘道:你自然不将我这样寻常女儿放在眼里,可惜我一个弱女儿家,旁人听说这次事情,不知要怎样诋毁,想那祝彪,也是未曾见过我这清清白白的身子,你你还道我怨你不成么。 赵楚本待要说不过看了两眼有什么打紧,猛然想起这时代虽然还没有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唐说话,却早有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登时转了个弯道:我也是无心的呀,要你不放心,我誓不跟人说,这里除了你便是我,这般事情,还能有谁知道? 扈三娘怒道:天知地知,怎能欺瞒得过?你心里自然是不计较的,那祝彪本就心胸狭小,倘若日后得知我这清白身子落入了你的眼睛,自然拿你是没有办法,免不了我要被百般辱骂,且休拦着,我便死在你面前,若你有心,只管对我那父兄言说,且请他们舍了我这不孝女儿便是。说着,将地上两口宝刀横起便要自刎。 赵楚一惊急忙一把夺过,喝道:好端端的,作甚么这般没道理!低头去看,那扈三娘星眸如墨俏脸通红,竟似头顶桃花一般娇艳,清泪未曾干涸,倒添三分娇柔气息,忍不住一低头,便在那粉嫩脸颊上亲了一口。 扈三娘一愣,接着浑身无力便要摔倒,赵楚暗暗骂了一声色狼,急忙伸手去揽她仟腰,不小心膝盖撞在扈三娘腿上,扈三娘脸色一刹那煞白如雪,冷涔涔汗水落了下来,原来腿上早已受了伤。 赵楚低头去看,但见那褴褛长裤中,一团乌黑点缀在白嫩大腿上,颤巍巍晃悠悠,将他眼睛也弄花了,扈三娘忍羞将他一推,蚊呐般嗔道:当我是那烟花女子么,好不羞! 赵楚口干舌燥,心中直道女子竟能这般模样,抬头去看,扈三娘双颊绯红难掩苍白,急忙要去撕开那长裤破裂处检查伤口,丝帛裂开,果然恰似白雪平原地里一点寒潭,那大腿外侧膝盖上处靠近香~臀之地,正是一处伤口。 那伤口乌黑,里面流淌出鲜血已经黑,竟然是受了淬毒暗器,赵楚伸手一摸,那颤抖雪肌里一点坚硬,显然是那暗器尚在。 他这一把,扈三娘羞愤欲死晕厥过去,赵楚也顾不得那么多,又将那长裤撕裂开一些,从裤腿上拔下一把短匕来,轻轻一划,皮肉绽开,火光下幽幽一簇幽蓝掉落下来,一根手指粗细,约有二寸长短,乃是淬毒了的星光镖,前头开着一个小孔,里面暗含毒药,能送入人体最深处去。 扈三娘被他这粗鲁一刀生生疼醒,悠悠转眼一看,却见他俯着身子用口贴近那伤口,低声呀地惊叫,却有昏厥过去。 赵楚不敢大意,听那脚步声竟越来越近,心想要寻个安稳地方也不是办法,索性要用嘴去将已经渗入肌肉里面的毒性吸出来,三五口之后,流出来的血渐渐殷红,他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松气,麻烦又来了,那扈三娘是练武的好手,长腿浑~圆结实不说,偏生滑~嫩非常体香扑鼻,这最后一口吸下去,他竟有不肯离开的心思。 快走开。扈三娘第二次醒转,见赵楚只是不肯松口,又喜又怒轻轻一动嗔道。 赵楚急忙向后一跃,不防扈三娘方才疼痛又羞赧中紧紧抓着他手臂,这一下没有松开,吧嗒自己坐倒地上,将扈三娘也带了过来,扈三娘一声惊叫却浑身无力不能制止,两人恰似那晚林飞鸟一般,共同跌作一团。 前世的赵楚,便是个不曾懂风月的,这辈子更是个呆头之人,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没生出多少抗拒的心来,反而将手臂绕过要抱扈三娘,扈三娘惊吓之下,那一双有一半露在外面的玉臂先拢住赵楚脖颈,待仟腰被俘,越羞愤,只想今夜这番遭遇,便是二十年来也未曾有过。 只她这一天半夜来担惊受怕,心内早有软弱之意,跌入赵楚身内,心下明知不该兼之无力退开,一半是任命一般却是莫名欢喜又添稀奇,心道这温暖感觉平生未见,渐渐竟有了依恋之情。 嘴上却要恼道:做死么,快放开。 这道不是她甚么性子,一来未曾有过男子与那接触,而来心内早将那祝彪与赵楚做了不知多少比较,更有十分不服这命运安排,一时间心乱如麻却又有些欣喜,自然这般念头动作不足为奇,想那寻常女儿,哪个没有做过美丽绮梦,她平素不肯讲出,心里却也还是有的。 赵楚鼻端满是萦绕扈三娘体香,温润娇躯便在怀中下意识不肯放手,也不懂扈三娘这娇叱却是甚么意思,索性起狠来,道:不要动弹,且寻个地方将别处伤口弄好,早些找你那帮手方是正理! 说罢跃身而起,扈三娘不及多说几句女儿家的话,便给他横抱着飞奔上马,皓齿紧咬红唇,一边想定然要寻个机会报了今日遭他欺负的仇,一面却暗暗道:想不到名满山东的他,竟还这般疼人哩。 日月宝刀挂在白马鞍上,赵楚一手持着方天画戟策动赤猊儿向外飞奔,暴喝道:怕死的,便让开!泼剌剌骏马奔腾,赵楚弯着腰将四面扫来的桃枝挡在外面,扈三娘虽受伤,再却没有感到不适,只张着星眸一边偷看赵楚面容,心道,若是他这小心常对自己才好。 噫,怎地起了这不害羞的念头,若要给人知晓,却该怎样是好。心内想着,忽觉面上烧,扈三娘轻轻将一根手指来戳面颊,低声啐了一口想道。 一面努力又道:他说只要不说出去没有人能知晓,那便不说也好? 一念至此,扈三娘急摇头,计较一番觉着甚是不值,眼珠转动思忖道:若是这般,那祝彪哪里来借口去毁了那劳什子婚约,况且怎么心里却是喜欢着事儿传出去的? 赵楚画戟摆开,外面打着火把冲进来的一群喽啰兵被他扫着便死擦着就亡,一声喊没有人敢阻拦,两匹马转过这一处桃林又钻进另一处桃林去了,半晌觉着怀中女子没有声息,低头去看处但见火烧云一般一张桃花颊,骇了一跳以为她在烧,急切间又不能丢下画戟探手去试探,只好将脸颊贴了过去,忧急如焚念道:若梁山好汉这般容易便折一个女将,罪过不小。 又暗暗恼怒,道:那矮脚虎甚么本事,能将这般美人拥为己有,生生老天瞎了眼了。 在那水浒中,他对矮脚虎王英很是看不惯,好色乃人之常情,但强抢女子又不知天良的王英,最善做那不甚光明的勾当,这扈三娘嫁给他,实在是让人好不痛快。 身后喊声渐去渐远,赵楚寻个平坦处勒马,小心将扈三娘搀扶下来靠在一株老桃树上,柔声道:你暂且歇缓,我去寻个清水来,擦拭了伤口不使感染,可好? 扈三娘低着头,手心都是汗珠,忸怩拉住他衣角不肯放走,赵楚讶然回身,问道:可是害怕么?天将大明,我在附近便是。 扈三娘咬着嘴唇,半晌抬眼飞看他,而后螓更低呢喃问道:那伤口可会留下疤痕么?你你会不会不喜欢? 赵楚蓦然直觉心跳加快神志不清,好容易控制了心神,低头去看一眼热切的扈三娘,勉强笑道:应该不会,至于我么嗯,或许,应该不会罢。 说罢转头便走,身后扈三娘怨道:我清清白白身子都给你看去,便是便是那羞人的事情你也做下,何必这等巧言令色把来哄我?若你嫌弃我曾与那祝彪有了婚约,大不过我便不回去的事。 赵楚心神慌乱,急切不知怎样说话,这扈三娘娇骄乃是世间第一等的女子,他心里未尝没有想过念过,只是置身其中干扰了一百单八将聚义,怎么也不能忍心的。 回过头,扈三娘清水银月般目光满是期待,美人如玉,他却一时痴了。 ps:突然看见黑票,泪奔!又看见书评区里渐渐开始热闹,兴奋!请各位看书的朋友收藏一下吧,如果有票就请留下几张,看见这些小生就流口水哪。另外关于近来更新,因为要参加考试,明天居然一天考五门,上网时间很少,等过了这段时间,小生决计不敢拖延。 第十五回 火烧桃花寨(上) ps:哥哥们,小生错了,不该手握存稿不肯上传明日起每日三更吧,这一个星期一直要考试,码字时间大为减少,好歹让小弟手里留点儿也好有个底气。嗯,还是那句废话,有红票和收藏的请留下些吧,新书榜啊,那是一个多么高大的存在~o~ 你若看我不起,那便不用这般费心,只要不将今日事情讲出,明日回家我便答应那祝彪,从此形如路人也好。扈三娘青丝散乱,望了望痴痴呆呆的赵楚,也想不到这人也是个情场新手不懂风情,幽然一叹轻声说道。 嗯,这么说罢,你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儿不肯动心,我我吃的是五谷杂粮,看的是花花世界,自然也难免心动。赵楚心下一叹,亲眼见那梁山好汉聚义的念头终究比不过眼前如玉美人情意深重,当下走回她身畔,也坐下来想了想认真说道。 扈三娘一喜,却也更羞转过头去,只侧着耳朵要听他细细分辨。 赵楚接着道:只是我有一桩心事未能放下,更何况你我二人也算萍水相逢,我虽与你神交已久却也未曾几次见面,我们彼此也不互相了解,若你果真青眼于我,不如便咱们各自给对方一些时候,等那时机成熟我亲往扈家庄问扈老庄主求亲,可好? 扈三娘本待要问甚么心事放不下,转念一想听他语气今后一起时间大是有的,不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当下转着脸不肯去看他,鼻孔中轻轻道出一个好字,算是默认了这个想法。 赵楚距离她太近,眼见那玉颈粉红耳珠***,再看她神色娇美无比,忽而顽皮心起凑过去又轻轻吻在她香颈耳垂之间,扈三娘惊乱羞喜便要嗔责,他却早早跑出几十丈去。 心内羞喜方过,扈三娘看他在林间穿梭寻些清水,嗓子眼涌上说不出甜蜜欢喜,猛然想起那势力不小的祝家庄,再想自家庄子里父兄对两庄联姻的支持,并不害怕但也禁不住担忧莫名,心下想道:若他能闯出更大名头,别人都会无话可说罢我这清白身子已经给他看了,别人纵有千般好,也抵不过他一分温柔。 只是猛然又觉薄怒微嗔,心道:莫非他便当我作那风尘女子么,怎地这般不知男女之礼,若是若是要别人知晓,纵使你我清清白白,难免生出许多波澜来。 一时间心头矛盾冲突,似那交错两根绳索不住纠缠,一面欢喜一面委屈,怔怔忽然落下泪来。 快些饮些许清水,便在此处等我,这桃花寨须留它不得,等我一把火烧了干净,再送你回扈家庄去。扈三娘心事重重正自沉吟,赵楚寻了清水过来,将树叶子编就水袋递了给他,抬头望望天色说道。 扈三娘慌忙接过,顺着他目光去看,天色将明,若是到了大白天须逃不过这贼寇人多势众,也知自己行动有碍不能帮手,当下道:我自知晓,你便去罢。 赵楚提了那画戟,翻身上了白马正要走,忽听扈三娘蚊呐般低声道:你你不可跟人家硬拼,若是若是不能抵挡,我们先寻了路出山去踩好。 赵楚哑然失笑,也不点破她的薄面皮,道:无妨,半个时辰足矣,些许毛贼,挡不住我这一条画戟。 扈三娘脸色绯红,再不肯言语扭过头去,听那白马泼剌剌没了声音,方长长呼吸一口气来,暗暗啐道:好不知羞,这等话儿怎能出口。一面却又掉头不住往桃花寨方向探听,片刻感觉有些力气了,提起两口宝刀也缀了赵楚方向而来。 却说赵楚,催马暗暗向那些毛贼来方追来,一面小心不使骏马嘶鸣,心下忖道:这桃花寨平日里也没有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百里之内人人尽知这桃花沟里凶险,却没有这些毛贼讯息,不知竟是何时建寨,说不得,恐怕也是一百单八将里一员好汉。 渐渐地天光明亮起来,桃林里隐约可辨踪迹,露水草叶拉出好长痕迹,定是毛贼留下的,赵楚一面小心前行,一面防备四周,那方腊是个人物,断然没有不在山东地界埋伏自己人的打算,这桃花寨强人横行虽无疑虑,但骤然出现又不肯打家劫舍为生,想来背后必然有势力支持,若不挖出这势力来,不知谁人竟还在梁山泊边界生活。 正想着,前面有窸窸窣窣声音传来,一把声音叫道:寨主请回便是,小人定为杨总管引荐哥哥,后来封侯拜相,不可忘了小人这般出了力气才好。 又一个略略显文弱声音笑道:虞侯有心,小弟不敢忘记引荐大恩,只是这桃花寨甚是贫苦,虞侯也知这百里方圆石碣村有几百好汉又有那赵楚当家,北面扈家庄祝家庄好大名头,小弟等军械不足,酒肉又甚少,若虞侯不忘问州府替小弟讨些粮草,感恩不尽! 赵楚暗暗思量,杨总管,不知却是谁人,听这两人说话,似乎果真是官贼勾结一起,若是能拿住这两人,撬开他们的嘴巴不成难事。 忖罢赵楚便要挺戟杀出,忽然那虞侯笑道:自是尽心为哥哥讨些粮草军械来,杨总管均旨曾言要小人好生为哥哥效力,眼下眼看那流民四起大乱将起,哥哥定能入得总管青眼,些许粮草,算得甚么。 赵楚暗暗吃惊,急忙收住身形不能乱动,那草寇笑道:小弟投杨总管门下,自是与虞侯一儿出力,若能得见杨总管,不忘虞侯引荐大恩。 那虞侯不做声,想是与这草寇们告辞,果然那草寇道:虞侯这便去了?天不明就走,小心这沟里进来毛贼,不如小弟选两个精干送予虞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桃花寨离济州府有些时候,鞍前马后总不方便。 那虞侯笑道:值甚么,哥哥也忒小心了些,不是俺自夸,有这两个下人,些许毛贼不劳费心,咦怎不见令弟?昨日说好俺今早上路,免不了与他告辞的。 那草寇道:虞侯不必多心,昨夜毛贼窜入,俺那兄弟有些贪花的毛病,听说逮住一家小娘子,想是尚未起来。 虞侯笑道:大丈夫自风流,哪里怪他,只说俺下次于他带些上等好酒来,若是能为杨总管办下大事,官家也能恩赐他许多娘子来。 两厢告辞,这虞侯不住劝那草寇留步,好是殷勤,那草寇语音困顿,也是不耐久送,勉强客套一番,转过一处桃林便就此驻足不走,赵楚看得清楚,这一行有十三四人,一个寻常行脚夫打扮大汉牵着两匹马,一个身材高大坐在骏马背上很是雄伟,手中提了一把朴刀,便是那执手做告辞的虞侯下人。 那虞侯年岁不大,约莫三十许,中等身材看不清面目,倒是那草寇一身白衣好不飘逸,身后站着几条大汉,也不提朴刀只拿着哨棒,将这白衣贼寇头子围在中间。 心下略略计较已定,赵楚悄然下马举步远远走开,看那虞侯三人告辞了桃花寨群贼快马走来,当下将白马藏匿了,自己藏身一株老桃树上,紧紧盯住这三人,要一击必杀那两个强悍下人将这虞侯生擒活捉。 第十六回 火烧桃花寨(中) 那虞侯三个,离了白衣草寇之后快马向赵楚方向而来,这桃花寨藏身桃林深处,赵楚尚不知究竟在哪里,但这道路他却记得,要出山口奔济州府去,须拐过自己这处道路。 那三人,道路狭窄不能并行,持朴刀汉子在前,那虞侯夹在中间,最后自是那原本牵马下人,手里也拎着一把哨棒,颇是有些拳脚的样子。 赵楚远远看得见,那白衣草寇等这虞侯三人走出几十步后便转身缓缓向山上而去,心下大喜若是快击毙这虞侯三人还能在寨外杀死那贼头。 虞侯三人远离了草寇们,前面那人坐在马上也不警惕,赵楚暗暗好笑心道这虞侯夸口好是了得,原以为这大汉是个好手,却连军中精锐老卒都比不上,那虞侯懒懒忽然道:你们可看清楚,正是那扈家庄的人? 后面那个谄笑道:总管放心便是,小人蒙总管收留之前,便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眼睛,那小娘子水灵灵的,看一眼便忘不过,正是前些日子总管在祝家庄时候碰到的女子,想是那扈三娘的侍女。 虞侯斜过头瞪了这人一眼,喝道:你本是江湖上好汉,前日做那本事勾当没得计较,往后要随杨总管做大事,若不改这样性子,仔细你的皮! 那人缩缩脑袋,有些畏惧看了一眼最前面带路大汉,嘟囔道:俺只是贪些钱财,若有这等勾当,俺哪里比得上他去。 赵楚一皱眉,心下恼怒又多些轻松,这三人里,一个是官府中人,两个是那街头巷尾做些没良心事情的泼皮,杀了便是杀了,只是这虞侯的话使他狂喜,本是要去那阳谷县的,想那西门庆便是与这虞侯相约在那里交手火树银花,说得却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堪堪这三人到了老桃树下,赵楚轻轻一跃向下便落,前面那大汉也是有些本事的,猛然听见头顶风声大作就要滚鞍下马,没想过赵楚度这般快,不及躲闪只能避开那画戟来,手中朴刀反手便向落在身后的赵楚左右刺来,不防他让开了画戟,赵楚手指却捏在他脖子上,轻轻用力,这人便不能再见跃跃欲生的太阳。 那虞侯两人一声喊,都道这大汉乃是好手定然能保无忧,哪里想过竟他是个草包,见赵楚落在那人身后,一时间惊讶没有出声,等这人咣当落地,方才反应了过来,那虞侯向地上跳下便要走,倒是那第三个有些胆量,勉强喝道:杨总管的人,贼人也敢冒犯?! 赵楚跳下地去,本当那虞侯乃是谋害林冲的陆谦一类,不料心内早是算错了,这虞侯是京城厮混在酒楼画舫里的泼才,那杨总管看重之后作威作福也能勉强吓人,比那林冲老乡拳脚精通的陆谦,却是差在天上地下。 大步飞奔赶近,一边暗暗提防这厮陡然暗害,岂料一把揪住这厮脖子时候,也没见他反抗,倒是转过身来倒头便拜,口中道:好汉饶命,小人猪狗一般,便是杀了也脏好汉的刀,不如小人送上一份富贵,岂不是光宗耀祖强杀了小人百倍?! 又转头向那第三人喝道:你这厮,出来只与你说不可仗着杨总管威风,好汉当面怎敢放肆?仔细俺回去扒了你的皮! 喝罢,这厮掉转头来不住直向赵楚求饶,变脸如那神仙一般,赵楚却不大意,这等混迹街头巷尾的人物,断不是轻易将性命看在求饶上的家伙,心念一转低头笑道:无妨,你且说那杨总管是何等人物,某便饶了你去。 那人大喜,低着头小声道:好教好汉知道,杨总管不是别人,正是官 他这声音很是细弱,到最后竟不可耳闻,赵楚借着天光,见他两只手悄然在地上抓挠,心头冷笑一声假作上当,靠近他身边俯身问道:官甚么? 当心!便在此时,赵楚身后一声娇叱,却是跟来的扈三娘,两把宝刀寒光一般直奔那第三人而去,另一把却越过赵楚身侧扑进这虞侯胸口,那虞侯两只眼睛睁得好大,手中泥土尚未泼出。 转眼间,扈三娘宝刀脱手将这两人杀死,赵楚哭笑不得,原本要从这虞侯口中套出话来,这一丈青,果真是个急性子,莫非自己就是那没有眼色的江湖莽汉么。 不料那扈三娘奔将过来,先俯身查看着虞侯与那第三人鼻息,不觉再有喘息之后方埋怨赵楚道:怎地这般不小心,好好一个英雄,恁地要折在这泼皮身上么?! 赵楚一愣,伸手去她脸庞上掠一把散乱青丝,柔声叹道:多谢你啦,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定然不会给别人这机会了。 扈三娘面目烫热,心头先乱了几分,却没有躲开他的手掌,任那粗糙掌纹在自己脸庞留下痕迹,喃喃道:这个人这个人我认识的,是从京城而来,只是我不知他从哪家出来。 赵楚笑道:无妨,左右不过一个小人物,不须管他。说着,举步过去将那虞侯扯开,从他胸口摸出一面牙牌来,上面写着:宣和元年一月。 这人是新做的虞侯,这牌子便是凭证。扈三娘到底是见过类似牌子的,看赵楚瞧着这牙牌呆,当下走过去看了看解释道。 赵楚再去这三人身上寻找,路引官文都在,一包花银许是桃花寨里草寇赠送,那两个随从身上,赵楚又翻出两袋子迷药,扈三娘怒道:贼子可恶! 这迷药,自是做那伤天害理勾当的,赵楚当着扈三娘的面子不能收下,只好样洋洋洒洒送给那桃树做肥料。 有这东西,官府便是寻我麻烦也无妨了。再看那最后两三张文,原来这是持刀枪的证明,大宋有规定,百姓行走不得带制式兵器,便是朴刀也不可上了把柄,赵楚有这东西,行走便多了许多照顾。 将那花银收下,扈三娘虽看不上这等肮脏之物,赵楚不管那么多,将方杰那画戟又要埋进泥土里面,这是方腊的人必然一眼能认出来的,拿出去生许多事情,扈三娘却道这等兵器不可毁坏,要拿回去扈家庄做个收藏,赵楚自不反对。 两下商议,赵楚拦路去劫杀那白衣草寇等人,扈三娘行动不爽利只好委屈去救自己那侍女,她两口宝刀从不离身,赵楚将那虞侯手中一口好朴刀提了,将两匹马放在林中,两人议定成事之后在此地汇集,分头向山上去了。 第十七回 火烧桃花寨(下) 扈三娘绕过前头寻了小路往山里去救侍女自不必提。 只说赵楚,远远循着白衣草寇等人足迹向山上去寻,他脚步颇快拿草寇们又不肯疾奔,由是不过片刻,他便远远看见晨曦中缤纷桃花丛中飘飘若柳的白衫,心下笑道:这贼人倒也爱个风骚,却不知敢穿鲜明衣衫之人,是否能有千军万马不能抵挡的本领。 再跟了片刻,略莫扈三娘要寻那侍女也已成功,又见山沟深处屋檐飞角流出一盏,转过老桃林,好大一片去处,但见这桃林簇拥中,两山相对夹出不过一两丈一个峡隘,两畔山崖如刀,有人要自这里过必然要得两山之上巡逻喽啰兵眼睛,一个不慎便是前功尽弃,却不知扈三娘究竟要怎样进山。 那白衣草寇,很是有些威风,站在峡外背着手不肯说话,旁边自有人喝道:大头领回来,还不快开了关门?! 赵楚哑然失笑,这等峡隘也就草包官军逡巡不敢来攻,山顶上滚木礌石是设置着,但这关门却只是粗树干造成,若有黑旋风那等莽汉,一个板斧下去便可打开。 当下不再潜行,他这衣服乃是一般儿行脚人穿着,褐衣芒鞋与先前那虞侯两个随从并无多少分别,更兼此刻背靠朝阳,短时间无人能觉察身份来。 当下跳出桃林,喘着粗气叫道:大头领休走,杨总管尚有一事嘱托小人告知大头领。 那白衣草寇果然转过身来,眯着眼睛只见刺目光芒中一人大步飞奔而来,看那个头比那虞侯三人均要高一些却略略单薄,只是他这人在山中生活一段时间,自知阳光照出虚影,心下也并不警惕只是怀疑,喝道:你家虞侯不曾说,且站住! 赵楚大声叫道:大头领容禀,杨总管不曾放心那厮,只管差小人揣了密书前来,这几日虞侯看的紧不曾与大头领讲,眼下寻个空子方赶来,紧急还要回去。 这一席话说着,他脚下并不停留飞奔只向这白衣头领来,眼见近了,那头领心下吃了一惊,他对那虞侯本不放心,又见那两个随从一个木讷迟钝一个油嘴滑舌未曾对那虞侯有多少恭敬,眼下听赵楚一说,心下先信了大半。 只是等赵楚奔到面前众贼觉不是时候,那朴刀已重重杀下,直往那贪心头领而来,可怜这贼头心下听说有杨总管密信,欢喜地什么都忘了,直到面目被一刀剁了时候,心下尚想着究竟权势滔天的杨总管究竟给自己甚么好处。 也是赵楚幸运,这贼头不过一般人物,若是机灵一些的,早将他不曾停步只管赶来举动引起警惕,便是那些贼众,也都是些俗世中混混,红尘里小人,听赵楚一叫心下都道前途无限,等那白衣头领被杀,方起了一声喊都向关内要逃。 赵楚杀了那贼头,笑呵呵并不寻这小贼麻烦,举步踢开挡路两人,早先于贼众们入关,那关上把手小贼迷瞪瞪哪里想过来人是个索命的阎王,杀人的金刚,自家头领丧命,他们看清楚时候只一声喊向寨内便走,却不将这关门放在心上了。 赵楚心下大笑,这等做贼的,真真千古以来第一家,顽皮心起,当下举着朴刀叫道:都休走,一个一个来,只是管杀不管埋,见了阎王老儿,莫要怨爷爷下手太快! 众贼一听,这人果真是个天生的杀坯,往日劫道那言语也不及去说了,眼见明晃晃朴刀只在自己背心上乱颤,有逞勇反身来杀的,被赵楚一刀一个尽都杀散,其余人忙忙如漏网之鱼惶惶若丧家之犬,都嫌脚下不伶俐,哪个愿意去挡身后那朴刀一阵,不过片刻,赵楚追着三五十贼寇,径直进了桃花寨内部。 这桃花寨,不过新建几月,那白衣贼头本是个不中的举子,数年苦读一朝都落了空,平生习性不佳自是不招那孔门的子弟圣人的学生考官们青眼,一怒之下索性用学来一点手段,收拢了几个亡命江湖的汉子,在山东境内找了百多泼皮,就在这桃花沟里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这桃花沟也不过是群贼砍了些树木略略装点一些的样子,自然比不得赵楚想象中那般宏大。 入关之后,便是几条小路,走不过三五百步,茅草搭建屋舍足有**十间,不要说防御,便是正睡觉的贼人听见外面喊声也没几个跑出来查看。 赵楚寻见这贼窝,也不管只向靠后两间草屋而去的贼人,将那摆在屋前的酒坛一刀搠破,从旁边揪过尚未燃尽的火把,望定草屋只是一丢,片刻间烈焰冲天,那晨风更来送势,转眼一片狼哭鬼嚎。 贼众正忙乱奔走,赵楚挨门挨户去寻女子,不料烟火中两人挥刀杀出,正是扈三娘两人。 原来扈三娘循了小路从后面攀爬入关,见贼众都在睡觉便先寻见自己侍女,两人正要悄悄杀人放火,赵楚已从外面杀入,群贼慌乱中谁也没有在意那侍女,正哄抢中,两人雌豹一般讲四口刀子使得风车轱辘一般,当真碰着就似磕着便亡,这些贼寇,本便是欺软怕硬的,眼见三个人左右冲突将自己当做那稻草人一般,慌忙都一声喊向关外又窜,零丁几个花银金鼎,当当在地上下雨一样落下,原来他们方才进入的,乃是那白衣头领屋子,平日里积攒一些钱财,却都是在这里的。 赵楚拄着刀呵呵大笑,群贼转眼逃个干干净净,扈三娘正怒气中要来问罪,却见他脚下早踩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化作一团灰烬。 听这侍女来说,赵楚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寨外杀死那两人,姓钱的乃是桃花寨二当家,给姓钱的杀死那厮,便是三当家,两人见扈三娘美貌,将扈家庄威风都先忘在一边逞能来追,不料见了宝马时候起了内讧倒给赵楚下手收拾,这侍女被关押在一间草屋里,她早挣开了捆绑绳索正要杀出,扈三娘从后面已经摸了上来。 说着话,给赵楚趁乱揪住那小贼恍恍惚惚醒将过来,眼见这杀神手里朴刀鲜血尚未干涸,又见那扈三娘两个女子怒目瞪着过来,唬得什么都忘了,赵楚一个审问,他便合盘托出这桃花寨的来历。 那白衣草寇,却与梁山泊王伦那厮相像,一样的小肚鸡肠,便是积攒的金银平日也不肯分于手下,二当家三当家本来是个流亡江湖的盗贼,给这厮丛中挑拨关系自然水火一样,两匹马便轻易卷起了积怨来。 那虞侯三人,这小贼也不知什么来历,只说是从东京汴梁而来,送了大头领一些金银财宝又许愿过几日送人马军械上山来,至于别的,他也一无所知。 那扈三娘侍女本恶这贼人几乎污她清白,持刀要杀着小贼时候,赵楚忽然灵机一动,这桃花沟是个好地方,若使别人不知那虞侯三人下落,而自己在这里做了那强人头子,岂不是又一处将来安身的地方?! 于是止住那侍女,望定草屋旁边一块石头一刀下去,那石头本有百十斤重,给这一刀竟砍成两半,小贼一个激灵,福至心灵叩头如捣蒜叫道:好汉莫害小人性命,愿为好汉执镫牵马,有所差遣,万死不辞。 赵楚只是沉吟,那小贼道:此处有个富贵,好汉不弃,小人愿为好汉送上。 第十八回 辽骑(1) 那小贼见赵楚脸色阴晴不定,眼珠骨碌碌转动,接着怂恿道:好汉这般身手,小人行走行走街头二十年未曾见过,若是那富贵能到手,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赵楚心下突兀,道是怎样一番富贵,这厮竟敢大言封侯拜相,登时也起了看一眼的心思,便向那小贼道:既如此,你且在一旁等候,片刻便去。 那小贼长嘘一口气,抬手擦擦额头冷汗,却不敢露出其它神色来,爬起走到一边老老实实站着,也不敢向赵楚这边看一眼。 扈三娘皱眉低声道:这人本是贼寇,恐怕也没安好心思,郎君何不一刀杀了清闲,倒要跟他信口胡言。 那侍女虎视眈眈,将手中刀子不住望着那小贼脖颈比划,道是赵楚若不阻止便要将这厮剁了报仇被绳索捆了一夜,这侍女哪儿受过这苦处。 赵楚笑道:无妨,便是他有鬼心思,迟些杀之不晚。倒是你们,出门怕也一两天,不如这便回去,待我往那阳谷县回来便寻你们,如何? 扈三娘不悦道:还能有甚么好汉,值得大名鼎鼎的郎君亲自去寻。旋又明白过来,脸色一变低声道,莫不是要寻那火树银花么?恐怕这几天也该到了。 赵楚点头道:不错,正是那火树银花!祝彪这厮,敢将这罪过安排在某身上,说不得得让他吃个哑巴亏才肯罢休。你不必担忧,小小阳谷县,不止了断这个恩怨,还有一位了不起的好汉,某定要去结交才好,若不然恐怕抱憾终身。 扈三娘只是怏怏不乐,却也知道该回家去报平安,秀足只在地上画圈不肯说话。 赵楚叹了口气,扈三娘不肯回家,想必也是那祝彪这些日子逼得紧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怎生来这桃花沟里?那方腊用了什么法子将你诓来? 扈三娘脸色一红,低声道:正是那方百花,她使人来我庄上,止说天下女子不能有她那般厉害,我我心里不服,就跟着她来这儿了,不料那方腊见了之后,也不说个因由便让一群持刀汉子来厮杀,我也抵挡不住只好落荒而逃,然后然后你也便来了。 赵楚松了口气,果然那方腊为的只是史文恭,便又问道:史文恭何处去了?飞天君王好生了得,江南的人也听说他名头来赚。 扈三娘诧异道:他们竟是为史教头来的么?我也不知史教头哪里去了,祝彪身边也没见这人,说是要外出苦练本领寻郎君报仇,数日未曾见过了。 赵楚再不说话,抬头见天色大早日头已出了山头,便要扈三娘两人快些回家,扈三娘是那聪明女子,也自明白男儿家做事不好阻拦,到底是江湖儿女,一跺脚便与那侍女来走。 且慢!赵楚想起一件事来,心下也有些愧疚,抬手从手臂上取下一把短刀,道:我也没有好东西送你,这把短刀,我带在身边从未离身,算是这世间有数几个能作念想的,锋利举世无双,你带着防身也好。 扈三娘接过短刀,拔出牛皮刀鞘来看,黑乎乎灰蒙蒙似没甚么了不起,赵楚从地上捡起一把朴刀来,接过那短刀用力一劈,那锋利朴刀竟如烂泥一般断成两截,赵楚一连斩断三八朴刀,笑道:莫看这短刀不起眼,大宋决计铸造不出来,又短小精悍便于携带。 扈三娘自然不知,这短刀乃是赵楚从前世带来两把利器之一,乃是他花了好大力气弄来军刀,唤作m9,不过换了个刀鞘而已,指北针好端端还在上面。 扈三娘欢喜接来,脸色陡然绯红,任赵楚将这短刀系在她手臂处,低头想了想,也从腰间取下一块玉坠子来,低声如蚊呐道:奴家这个你带着罢,不比你这宝刀价值,也是奴家自身亲密物件。 赵楚一愣,明白过来心道,这时代里互换信物乃是规矩,当下收了也系在腰间,见扈三娘无比忸怩,知道她此刻心里大是紧张,或是担心自己不喜,当下笑道:这世间女子,那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沙砾一般多,扈三娘却只有一个,无人能比。 扈三娘一喜,却觉腿脚无力头晕目眩,急忙忙扭身便走,好远方回头来道:郎君此去,多要注意身子,我我便在庄子里等着,你,你要快些回来。 那侍女瞠目结舌,心道这赵家郎君好快的下手,怎生自己片刻不在他便与自家小娘子有了三生之约,却她也不喜那祝彪,也知赵楚好大名头,眼见他将亲密宝刀也交了自家娘子,心里登时转了念头,虽不说话却将赵楚当了能够亲近的人。 我自理会,你们下山,那白马我骑着也无用,便都带回庄里去罢,只是这马乃是梁山泊赠送,多要提防麻烦。赵楚一想自己去那阳谷县,骑马确是不妥白白招摇,见那侍女并不曾说话,也知她坐骑或许被草寇们惊走,于是吩咐道。 扈三娘自将他做了亲密人看待,也不想有何不妥,当下点头答应,那侍女笑嘻嘻向赵楚福了一福,两人背影转过桃林不见了。 赵楚眼见扈三娘不见,心内有些迷茫,为的是终于忍不住对水浒世界做出了打扰,胡乱中又觉一阵轻松,扈三娘这等女子,本不应该当那货物一般,只要自己有这心思,便是那宋江有千般计较万般手段,了不起两人投奔江湖便是,何况他结交豪杰,并不比那宋江少,更有两人身手合力起来,宋江纵然有心,将来上了梁山也不必惧他。 那小贼见赵楚背对他驻足远眺,低着头笑道:小人这便带路罢? 赵楚回过头来,将地上金银吩咐这小贼捡起,包了两个包袱,将大一些那个交给他道:你带我到那地方,便回家去罢,有这些花银,换些大钱来用足以过一辈子,往后莫要做那欺压善良行径便是。 那小贼一愣,慌忙双手乱摇道:小人不敢,好汉所得,自然尽归好汉,小人小人确是不敢要的。 赵楚陡然喝道:要你拿,只管拿便是,这等啰唆! 那小贼也便接了,赵楚拿眼旁观,这厮却将这百十两花银并不在意,目光中并未有多少贪婪,随意往肩膀上将这包袱一扔,躬身抬腿便向山寨后面带路。 赵楚心下凛然,这等不将百十两纹银当回事的,绝非一般百姓强盗,心下细想方才拿住这厮时候,越觉此人形迹可疑,却也不怕他坏事,将朴刀在手中提着,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两人转身片刻离开这废墟一般的贼窝,远远向山内更深处而去。 第十九回 辽骑(2) 那小贼,手里提一杆朴刀,肩上扛着一个包袱,山川间如履平地,但见他麻布鞋飞扬尘土遮住了后半身,却不将步伐迟滞赵楚半分,行走小半日,赵楚额头见汗,那小贼呼呼喘着粗气,并不回头来看。 我看你好汉一条,怎地落草在这等腌臜地方?赵楚心下惊奇,唤了一声使那小贼停步歇息,后来或许便有厮杀,留八分力气总是好的。 那小贼在赵楚下坐了,低下头沉吟半晌,方抬头道:好汉不知,小人本是在军中效力的,因上官看不过要治了小人兄弟几个罪过,无奈只得杀了那厮亡命江湖,早些时候落籍在这京东东路青州辖内,平日里也在街头巷尾纠缠,前些日子有个兄弟早年吃罪受了些罪过,小人便寻了这桃花寨来落草。 赵楚心下暗暗惊讶,这人说话端得滴水不漏,便是他说这么多,姓名籍贯却并未得知,便是究竟要给自己个甚么富贵也不曾说得。 那小贼拿眼偷看赵楚,见他面带沉吟,又计较一番他的拳脚,正待说话时候赵楚笑道:我看你身手不错,便是桃花寨里那些泼皮也不能奈何,怎地跑来我脚下受擒?那一桩富贵,你自取了,想来能忍耐在桃花寨,那富贵没有天大爷足以保你兄弟性命。 那小贼嘴唇翕动,良久叹道:好汉不知,那富贵小人取了也无甚大干系,只是那镇守处,便是小人兄弟几个,无能为力。 赵楚哑然失笑,这人也算胆大,他能耐绝不比自己单敢来赚了一起取那富贵,此人若不是那大奸大恶之人,便是有担待的好汉子。 当下也不多问,只在桃树下歇了片刻,向这小贼道:也罢,左右无事,便随你同去便了。 那小贼默默点头,两人重新上路,远远要入这桃花沟最深处时候,他悄然藏匿下来,向身后淡笑赵楚低声道:好汉切莫大意,桃花寨并非杨戬那厮垂涎,那白衣草寇,有个姓名叫做浑天二郎郑君鹏,原是江湖中流落的书生,因数次落第,一怒之下暗自投了北方辽国,他这寨子,也是辽国一处暗桩。 赵楚陡然大怒,剑眉扬起喝道:这厮恁得可恶,休说这辽国与我中原生死仇雔,便是这暗通敌人,读书人不齿! 那小贼暗喜,口上却不以为然道:好汉暂停雷霆之怒,这大宋,当朝的、都是刮地三尺不足够;有本事的,吃了今日没明日,都为一口饭,却是赖谁不得,官家将俺们几个当军的,都做了那涂红手下领子的灰灰,若不早些寻个靠山,妻子不能活命! 赵楚自是知晓这日薄西山的大宋,但他早年行走北疆,那辽人残杀掳掠却是他亲眼见的,这国仇,怎样也丢不掉的。 当下叹道:你这话儿,说的虽也是,但终究暗通敌人,身为中原人不可饶恕。你也在那军中效过力,辽人杀我宋人如草芥,这卖祖求荣的,却是要不得! 那小贼不再多说,只是小心向前去,赵楚好笑,这沟里有一个桃花寨便是了不起,莫非那辽人竟能在这沟里安排人马么。 那小贼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好汉休怪小人多嘴,小人在桃花寨里也有几日,平日做事也算尽心,郑君鹏那厮曾安排小人在这沟里走过几个来回,前些日子带人马来桃花沟的,有一个唤作琼妖纳延的辽人,手中一条枪万夫不当,莫要在他手上送了性命。 这人也是军中好手,曾是带兵之才,由不得便将浑不在意的赵楚当那新兵看待,说话也重了几分,却他也是有意,说完睥睨眼睛偷看赵楚反应。 赵楚闻言便是一愣,水浒情节他忘记不少,里面好汉却都记得,这琼妖纳延至少是辽国前五的高手,怎生他也来了这里。 树有好大影,人有好大名。 当下掂了掂手中朴刀,赵楚神色郑重向这小贼问道:除却这琼妖纳延,还有谁人? 那小贼皱皱眉,思忖片刻摇摇头道:并未得知,前日小人来这里,那琼妖纳延正将一条长枪耍得花一样,身边站着四条好汉,身材雄伟兵器沉重,小人却是不知道的。 赵楚抬头向山腰去看,但见荒无人声的山间,隐隐有马蹄印通往上面,满山都是缤纷桃花并不见那辽人都在何处,只在这小贼目光所向处,隐约他能判断便是山腰一处略略平地上。 此处有几个辽人?可有我中原兵器? 那小贼答道:少说也有三五十人,此次来桃花寨,郑君鹏那厮只说送马而来,小人心想他一个腌臜泼才不值得辽人这样,许是辽人要于我大宋心腹处置几个暗桩罢。至于兵器,小人却是知道的,除却辽人弓箭弯刀,我大宋的未曾见到。 送马?赵楚心下一喜,那郑君鹏虽是个无能之人,却也知晓在这北方骑兵厉害,说不得,这辽马要做了自己的才是。 那小贼越小心翼翼,一边沿着马蹄印旁边老桃树丛上山,一边低声答道:小人看得清楚,有五百匹上下,杨戬那厮也正看重这个方遣人来联络郑君鹏。 杨戬,便是那北宋四贼之一,行走宫中深得赵佶信赖,以中人之身能筑明堂做节度使,便是蔡京等人也略有不及,不成想这厮竟能得知小小桃花寨勾结辽国之事,赵楚大为不解此人身为赵构身边红人却不将这事告知上去的心思。 转眼间,便是那平坦所在,赵楚潜身树丛转眼打量,但见这一片去处,正是周围群山环拱正在这里汇聚之地,开阔平坦足足有十里方圆,那辽人都是马背上好汉,闲来无事正好在这里纵马驰骋,外边有桃花寨又人迹罕至,端得是个藏身好地方,更有这里通往北方的后山,便是大宋军马来围困,以那辽人勇悍,杀将出去不是难事。 你待怎样勾引辽人出来?这平坦山腰后面,赵楚看得清楚,黑洞洞几个山洞,有桃树掩映若非靠近不能觉,也是北方宋军无能,这辽人在大宋心脏地带安营扎寨,这般大喇喇不曾设个岗哨,便问那小贼道。 那小贼眼波闪烁,偏着头并不让赵楚看清他面目,目光投向左侧山洞时候低声道:好教好汉得知,那里边便是辽人骏马,好汉这般身手取一匹出来,小人诓了辽人在这里相见,好汉趁机杀出,这些富贵,便都得在好汉手中。 赵楚不曾看见他面目,闻言也不反对,那琼妖纳延是个高手,若是厮杀怕也要费些手脚,若上了马,进可攻退可守,便不怕这小贼有心思了。 当下转头奔进树丛,看准那山洞所在只是走,七拐八拐撇近洞口时候,突兀一声马嘶便从侧面传来,赵楚大吃一惊,这作马厩的,乃是那右侧第一个山洞,这小贼真真诓自己了。 第二十回 辽骑(3) 方要拐回树丛,面前这山洞里有人粗声大叫便要出来,赵楚心下一横,挺着朴刀杀将进去,迎面便是虬髯高大一个胡人,碧眼隆鼻好不威风,眼见赵楚人影时候,一声叫未出口,朴刀迎头落下,鲜血直溅了赵楚一脸。 宋廷使人来捉,上国好汉快跑!便在赵楚横心要进这山洞看个明白时候,那树丛中小贼放声大叫,山洞中稍稍宁静之后,一阵赵楚并不能听懂的嗓音传出,少说也有三五十人,脚步声中他们奔将出来。 赵楚暗恨,却事到临头也不畏惧,大喝一声跳出隐藏,迎面一把长枪毒蛇般飚来,却给他封锁了洞口出入不得。 洞口亮光落进,赵楚面前前呼后拥数条大汉,正是那辽人打扮。 当啷一声,长枪便似扼住咽喉的毒龙,赵楚手中朴刀颤抖,心下暗惊,那使枪辽人口中喝道:你是谁人?何故来我大营? 赵楚怒道:此乃我中原之地,番邦贼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便是一双! 那使枪的,身高怕不有八尺,脸色蜡黄碧眼卷,正是辽国高手琼妖纳延,三十三四上下年纪,在那辽国便是第一上将兀颜光之下的高手,奉命正来大宋做个暗桩,本是打算过些日子便回去的,不料听闻杨戬有心结交,便也没有将马匹交给那郑君鹏,只在这山洞里享受杨戬送来美酒好肉,好不痛快。 不料一声马嘶将他惊动,正遣了一人出洞来看,转眼有血性气息顺风而入,心下暗叫不妙,提枪他便来看,堪堪便要出来时候,面目有热气扑来,一口气将长枪先来探路,却拿雪亮朴刀将他长枪原路折回,手腕麻木手掌心早已破了一层皮。 本是心下惊奇,赵楚这句话出口,将这个放眼草原桀骜不驯的辽人高手心胆都要炸裂,他中原话也不甚顺口,当下不再多说,咬牙将血淋淋长枪抖面又扑赵楚。 这洞口止有三四人并肩出入宽敞,琼妖纳延身材雄壮将个洞口封住,身后有人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横怒目瞪着赵楚,口中呼喝连连为自己将领鼓气。 赵楚呵呵大笑,将朴刀望定那铁枪前端一斩,改变长枪走向时候,身后恶风袭来,一人叫道:宋人休走! 赵楚心头一跳,这袭击后背之人,兵器不知竟是那般,恶风便刮起自己衣衫猎猎,提刀向后一劈,转眼来看时候,好一条汉子,比那琼妖纳延还要高大,手中提一把三尖两刃刀,手上青筋暴起,穿着一身宋人衣衫却不能掩盖他雄壮草莽气息,若是出外,定然宋人一眼认出他从草原而来。 那琼妖纳延长枪又来,口中呜哩哇啦不知讲些什么,三尖两刃刀大汉呵呵而笑,将一把兵器泼风大刀一般使开不漏风雨,洞中除却那琼妖纳延长枪裂空之风,便只有这人三尖两刃刀泼风之音。 赵楚手头压力骤然加大,这琼妖纳延绝非他对手,但这使刀汉子并不比那琼妖纳延低上半分,两个一流好手,在这狭窄空间内将他逼个只能自保,心下暗暗叫苦不迭。 蓦然间,琼妖纳延那长枪突破朴刀防守,重重枪杆击在赵楚刀杆之上,这人好大力气,赵楚便是有时空中附身的力量也有些手脚酥麻,他一路走来仅有八分力气,这两人却是照常挥,哪里能有他不吃亏的。 却赵楚有些惊讶,那琼妖纳延绝非能出这样力量之人,待将那呵喝呼叫的使刀大汉再次迫退,赵楚睁眼方见那琼妖纳延身后一人,面若傅粉唇如涂丹,碧眼黄须身材欣长皮肤***,当真世间少有潘安宋玉,天上难逢神仙男儿,活脱脱是一个画中人走了下来。 这俊美无比辽将,手中持一条梨花纷纷般银枪,面带微笑嘴角轻扬,那长枪不停顿从后面追上出水毒龙般那琼妖纳延的长枪,两人竟使出同一个人力气,难怪赵楚吃了暗亏。 咜地一声,赵楚将身后三尖两刃刀隔开,冷眼向那俊美辽将道:你是兀颜光那厮帐下的阿里奇么?嘿,不成想兀颜光好大胃口,麾下两大战将竟都送了出来! 又转头望定那持刀大汉道:能有这般好武艺,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你又是谁? 那大汉喝道:我便是贺重宝,休要啰唆,快快来杀! 那琼妖纳延在身后喝道:你这小娃娃,明知我等名声还敢来送死,称得上宋人里面的好汉,中原地上的英雄!好教你知道,我是统军兀颜光麾下琼妖纳延,你对面的,便是我们副统军,但阿里奇,却不是兀颜光统军麾下,乃是洞仙侍郎座下大将。 那阿里奇,心内暗暗吃惊,他年纪不到三十,辽国也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头,这宋国少年竟一口叫出他的名字,虽然并未知晓他的军职,也足够让他心惊,也亏得这琼妖纳延反应快,不然他的战力便要在这等心惊之下大打折扣。 赵楚一边与这三员辽将聒噪,心内翻江倒海般思量退路,不说这俊美阿里奇,也不说这兀颜光麾下第一大将琼妖纳延,便是这贺重宝,一把三尖两刃刀难逢敌手,最难得他有一身妖法,但自己看来只是障眼法而已,左右却是太大麻烦,这三人,若只凭厮杀自己拼得受伤足够突围,但那贺重宝手段,防不胜防! 心内思量退路,口中便冷笑道:甚好!甚好! 那琼妖纳延怒道:甚么好?送死么?来,来,快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不料他这话音未落,赵楚一把刀从胁下穿过直奔贺重宝,脚步如穿花蝴蝶不能看清! 那贺重宝未及提防,朴刀杀到面前时分骇了一跳,急忙向旁边一让,顺手便要施展妖法时候,赵楚大笑已到洞外,一人守住那洞口,恼怒来追的琼妖纳延,被他一招回马刀砍中右腿,血流不止。 这辽将,端得悍勇非凡,琼妖纳延大腿血肉奋力,疼痛将他心脏揪动如同切割,却他口中连连怒喝,手中长枪并未缓慢几分。 第二十一回 辽骑(4) 赵楚这一刀,将三个番将怒气尽皆带起,那贺重宝在洞内,手中三尖两刃刀虽不能伤到赵楚,却他一把一把抠下石子,那嗖嗖冷风中,当暗器一般向赵楚席卷而来。 最是麻烦,便是这俊美阿里奇,他手里梨花枪长达丈八,前端又带着两尺的红樱,里面不知夹杂多少钢针碎铁,那枪头呼啸而过,随后门扇般大小的红樱,却最是麻烦的杀手,方才他与这琼妖纳延并肩而战时候,赵楚猝不及防,竟给他这钢针碎铁将一条手臂划破,血淋淋与那受伤琼妖纳延不差多少。 琼妖纳延,与这阿里奇两人脚下牢牢站住,长枪在手中如麻花辫一般直在赵楚身边呼啸,那贺重宝便在里面,将随手可及的石子一把一把撒将出来。 陡然阿里奇一声怒吼,拼着不要命连人带枪往赵楚怀里一撞,那琼妖纳延也跟着杀来,赵楚大喜之下朴刀趁机破开两人枪影,到后来虽自己又添两条伤口,两人总归比自己伤势更重。 使他奇怪的是,这两人将自己竟视而不见,转出山洞之后扭头望定右侧边走,口中呼喝连连怒火冲天,倒是那贺重宝,惊慌中将手下三五十个辽人都调将出来要与自己群殴。 奇怪之下,赵楚扭头去看,原来那右侧当马厩山洞门口,十几个贼人模样大汉,手中狠命抓着马缰绳往外牵马,当先一个,正是引自己前来那厮,手中牵着两匹雄骏无比的宝马,一个乃是拳毛浑天雪,另一个黄骠狮子毾,原来是这琼妖纳延和阿里奇的坐骑! 那小贼竟有同伴?竟与这辽人也是陌路人? 赵楚不辨情由,手上一慢,那贺重宝已带着人杀将出来,一群辽人蜂拥向马厩而去,那琼妖纳延两人杀开一条路,辽人纷纷上马,无边杀气随即蔓延开来。 贺重宝却是不妙,他这人武艺本是厉害无比,却赵楚更是与那卢俊义不差上下的,一怒之下将他一人圈在刀光之下,几刀过去,浑身血口子中血如泉涌。 辽人势大,那不知何处的贼人数十人,赵楚却只有一个,这处混战,竟不辨敌我。明眼去看,乃是赵楚弱小。 赵楚本能走脱,一面却是将这五百骏马当自己所有,另一面,却要看那小贼潜伏桃花寨里究竟所为何事,眼见混战一处,再看那大名鼎鼎贺重宝粗气喘息勉强支撑,哈哈大笑,喝道:赵佶那厮虽不是个东西,我中原江山,却不是你番邦能来侵吞!兀那贼人,休教某往后见着,若见着,一刀便是一条!辽人暗恨,琼妖纳延那边分出七八个骑兵来与这贺重宝夹攻,远处又有那阿里奇暗箭不时偷袭,赵楚勉强能够自保。 乱战一团,不觉天色已晚,那昏沉残阳,拉出好长一片桃花残影。 蓦然树林中有人粗豪大笑应和,钻出一条手提劈风刀汉子,气度不凡雄壮无双,大声道:好汉休要惊慌,某福州石宝,愿来帮好汉进退! 赵楚一惊,那贺重宝趁机跳出战圈,手中三尖两刃刀当啷掉落地上,呼呼粗气中,一双牛眼瞪住赵楚,手掌满是鲜血一身妖法施展不开,怒气便都落在那贼众头上,从脚下扯起一把大弓,一连三箭,便是三个贼人落马。 却道赵楚心惊何来?正是那石宝! 在他记得,这石宝乃是方腊手下最悍勇一条好汉,武艺精通又舍得拼命,谁见了他也要警惕三分,最恐怖他有一条流星锤,与那小李广花荣,没羽箭张清乃是水浒好汉中远程进攻的祖宗。 这也不是他最怕的,他甚少出手射箭,但军中学来法子足够使他凭一把长弓便可名震江湖,只是最怕的,乃是这石宝背后的,方与那方腊别离不过片刻,这石宝若来,方腊岂不是便在附近? 好汉不忙,某最恨那贪官污吏,却也自知是个汉人,若好汉不弃,某便与好汉并肩如何?那石宝似并不知赵楚,大步流星赶近前来,一把宝刀顺风劈落,将两个辽人从头砍成两半,他一把抹去脸上血水,向赵楚靠近笑道。 石家哥哥不与方先生在一起,却怎么来这里?赵楚暗暗提防,架开那阿里奇两支暗箭,向石宝问道。 石宝一愣:某流落江湖久矣,并不识甚么方先生袁先生,好汉恐怕认错人罢?! 赵楚闻言大喜,心下一阵计较,或许这石宝此时并未成那方腊麾下虎将,登时笑道:某便是赵楚,石宝哥哥来得正好,将这些番邦贼人赶出中原,咱们再找那贪官污吏,该杀的却不手软! 石宝大喜,粗声叫道:兄弟此言甚好,国仇要报,那家恨么,往后再来收拾不迟! 那群贼人眼尖,引诱赵楚那人,眼看己方人手越来越少,唿哨一声向赵楚叫道:好汉,小人罪过且待杀退辽人再说,不若我们暂且联手,如何? 赵楚持刀横立,与那石宝并肩防住周遭,冷笑道:辽人虽可恶,却不似你这花花肠子,与辽人厮杀,死便似了某无怨恨,若是救你等性命下来,怎样死某却不知! 那琼妖纳延闻言一愣,扭过头来看了赵楚一眼,嘿嘿笑道:你这小娃娃,武艺很好,眼光也好得很,不如你待我杀了这厮,将他人头送你去做个富贵如何?河北境内,却出了反贼的。 赵楚恍然大悟,这群贼人,不是那田虎便是王庆手下,他行走江湖这几年,也曾暗暗见过这两人,都不是做大事的。 只他思忖未毕,那贺重宝叫道:宋人都可杀,不必留一个!一边又射杀那群贼几人,回头瞪着赵楚两人,怪笑道,这两人,一个细皮嫩~肉一个筋骨有力,煮熟了乃是个下酒的好东西! 琼妖纳延暗暗叹息,这人是他上官,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妖术,最喜爱装神弄鬼说是吃人肉才能增强的本领,他本心里厌恶,这一次更是添了恼怒,心道若非狼主对统军有了疑心,何必使这人来添乱。 赵楚不待说话,那石宝笑道:某道是谁**害村人,原来竟是你这番子,来,石爷爷于你耍个剥皮抽筋的! 赵楚耳听他虽大笑,嗓音凌厉却似那夜枭,急忙一问之下,那石宝喝道:某得罪了做官的,流落江湖也曾杀过些贼人恶霸,前些时日到这桃花山下一处酒家吃酒,那酒家对某说有个妖怪惯会深夜入村拿人下酒,某循着踪迹追来,不料便是这番子! 赵楚自是大怒,逞勇喝道:石宝哥哥且打这些喽啰,三个番将,待某来拿下! 石宝点头道:某也听兄弟大名,也罢,便当送兄弟开刀! 那三员番将,一起大怒,纵马都来取赵楚头上,怪他竟将自己不放在心上。 第二十二回 辽骑(5) 辽人尽皆上马,奋勇处那些贼人不敢抵挡,有几个抢了马匹向山下便走,其余人都被杀了,那辽人在地上不是好手,一旦上马,凶煞宋人不能抵挡,好比那陆战并不拿手的到了水里,当真如那巨龙有了五彩祥云环拱,不可抵挡! 眨眼间,辽人损失十几个,那剩余二十多个纵马在石宝周围不断射箭,这三员番将,与赵楚战在一起,赵楚心内并不惧怕,卖个破绽闪开这三人兵器,冲入马厩夺了一匹很是雄骏大马,将那朴刀挽个寒梅吐蕊,叮叮咚咚与辽将杀在一起。 那石宝却是暗暗惊奇,他是步战的高手,并不怕敌人骑马来杀,只这辽人在马上竟比在地上更加灵活几十人围着他转动,一时间两方均无可奈何。 那三员辽将本非庸手,赵楚又是受伤之体,两厢交战不十合,贺重宝轻轻使个手段,不知做了甚么东西望定他背后只一丢,口中喝一声辽国语言,赵楚微微皱眉心下警惕,半晌却不见有动静,反倒那贺重宝向后退一步,那阿里奇与琼妖纳延面带惊惧急忙后撤。 赵楚全然不将屑小手段放在心上,心道便是这贺重宝能有能耐,光天化日下却敢做甚么鬼怪,正警惕处,脑后陡然风声凌厉似有人来扑上。 赵楚心下骇然,石宝将那辽兵都挡在身后,自然这人不是实体,却见这贺重宝口中念念有词面带得意,顺手将朴刀向后一提,却拿贺重宝得意更浓,倒是那琼妖纳延脸色不忍微微叹息。 一刀过去,竟那风声不存,赵楚正要转头,忽然心下愈警惕起来,急忙甩镫向地上一扑,脊背上一阵灼热,却已经受了重伤了,喉头便是一甜,血丝蔓延口腔。 瞥眼去看,身后哪里能有东西,明晃晃惨淡淡日头西沉晃出耀眼的缠绵,顿时猛然想起,那水浒中曾说过辽国有一上将,手段倒是一般,妖法却是了得,再见这人悍勇是属上等不是那做了入云龙公孙胜弟子的包道一,恍然喝道:原是惯会妖法的贺重宝,手段了得! 那贺重宝狞笑道:不算了得,不过能取你姓名而已。 石宝见状愤怒如狂,陡然将袖口内流星锤掣开,端得磕着便似碰到就亡,转眼间,马背上七八个辽兵便给砸碎脑袋倒撞下马来,眼见不能再死了。 琼妖纳延与那阿里奇眼力闪过无奈,猛然策动战马向委顿地上的赵楚冲将过来,心里直道大宋难得见这么一个英雄,却今日便做了他的忌日罢。 赵楚猛吸一口气,忍着后背上的剧痛跃起,那朴刀闪闪寒光荡开这两人长枪,赵楚双脚狠狠点在两人战马之上,竟飞跃两三丈距离冲到那贺重宝面前,那贺重宝不料这少年竟这等手段,骇然中那朴刀便在面前,要闪避已是来不及,惊叫中琼妖纳延两人要回马却是不及,但听咔嚓一声,那贺重宝横握尘埃,他战马却落到了赵楚手中。 只是赵楚手中,那精钢打造朴刀早已断裂两截,他手中所持,不过一截朴刀刀柄,比那长棍在马战中也要落了下风。 赵楚心下却镇定下来,原来他这一刀本要斩那贺重宝落马,这人自救也有一套,手中三尖两刃刀显然不中用,却他双手在袖口间一扯,面前夕阳映照下赵楚看得分明,正是一条铁线般粗细但柔软十分的丝线,那丝线一头扯在这贺重宝手中,另一端却牵着一具死尸,这人便是用这等手法控制死物来使敌手心惊的。 思忖明白这世间果真没有什么鬼神,赵楚只觉通体舒坦至极,仰天大笑,将那半截刀柄狠狠向仍旧为刀风所伤不能随意动弹的贺重宝掷去。 琼妖纳延与那阿里奇一声叫,一人奋力去抢贺重宝,一人纵马直冲赵楚。 赵楚舍弃了那贺重宝战马不用,跳落地面之后,骨骼似炸裂一般疼痛难忍,脚步忍不住一个趔趄,来战他的琼妖纳延好是欢喜,只想将这能破妖术的少年一枪搠死他欣赏归是欣赏,却这少年乃是宋人,纵使他有心放过,这时候也是不能了。 赵楚不管这么多,落地时候顺势一滚,腿弯里拽出一把短兵来,迎面轻轻在这琼妖纳延长枪头上一点,那长枪便翻了个滚不能靠近,倒是那枪尖,早被这短兵砍断半截。 琼妖纳延心痛难耐,他这兵器不知怎生艰难才能铸造出来,那宋人手中不过一截匕般兵器,黑幽幽本不起眼,自己这宝贝却是受伤断裂。 他哪里知道,赵楚身上,本是有两件自前世带来的宝贝,一个是送了扈三娘那短刀,另一件,便是他隐藏腿弯里这把军刺,却是他前世寻了三把三棱军刺找人融合打造而成,锋利举世无双,刃长一尺柄长五寸仍旧三棱军刺模样,这琼妖纳延一见之下自然吃亏。 琼妖纳延狼嗥一声,扭头来将那断裂长枪向赵楚乱扎,却在他呆愣那片刻,赵楚靠近身来,将那军刺向他战马便刺,那战马甚是通灵却比不得他这度,琼妖纳延比之长枪更在意坐骑,无奈之下只能舍了长枪,将腰间弯刀连着刀鞘来抵挡这一刺,战马毫无损,却他腰间一麻,那军刺透过弯刀伤了他的身体。 那阿里奇眼见贺重宝额头一道血光虽无性命之虞却几月不得行动,再想临行时统领与狼主所差遣,眼睛变也红了,长长狼嗥一声,将那战马策动起来,怒吼中看准赵楚背心,惊天动地般将那长枪探将过去。 赵楚不避不让,眼见那长枪乱颤只在自己后心晃动,觑个准确时候,看那脱离军刺往后去勘察伤势的琼妖纳延不及来夹攻,奋起余勇狠命抓住这枪头顺势一扯,阿里奇拿捏不住兵器,看他那黑幽幽的军刺沿着枪杆直冲自己手指,无奈只好将这兵器舍了,却将腰间弯刀拽出,当头便向赵楚劈下。 他却不见,自己受伤时候拿石宝,将个流星锤天外飞仙一般不住投掷,远处骑兵在这锤下丧命不知多少,勉强靠近的,他那劈风刀一刀一个尽都杀死,几十个辽兵,转眼只余**个,辽人鲜血将桃花染得越嫣红。 这琼妖纳延看自己腰间伤口,本是小小一个破洞不该奇怪,但那伤口处酥麻,却似蚁咬蜂蜇一般难忍,若非他悍勇,几乎便要脱口大笑起来。 这一下,辽将惊心辽兵亡魂,不说那五百匹战马,便是这三员辽将能不能回到草原也是难说,琼妖纳延向那急红了眼的阿里奇叽里咕噜怒喝两声,那阿里奇狠狠向赵楚扫了一枪,将那昏迷不醒的贺重宝横在马背,与辽兵呼啸一声纵马向山后便走。 赵楚眼见贺重宝那乌骓马也要紧跟而去,心爱之下翻身跃上马背,紧跟那三员辽将要追,不忘向石宝叫道:石宝哥哥且将这马群留住,小弟片刻便回! 石宝本也要追,赵楚这一声使他停住脚步,心下一想也是,要杀那贪官污吏绝非匹夫之勇可以办到,于是封住路口,挥刀将逃跑不及几个辽兵砍死,仗着力气却将五百匹马都留了下来,只他这么一停,赵楚与那辽人,催马泼剌剌早不见了身影。 石宝坐在尸体堆中,等那冷月初升也不见赵楚归来,烦躁之下便要走人,却他是个重承诺的,不见赵楚回来不肯走开,于是进了那山洞,大喜之下见有烈酒好肉,便想在这里等他半日,不料这一等,便是许多时候! 第二十三回 走北(1) 身上的疼痛,渐渐麻痹了,潮水一般侵袭着赵楚的心灵,他很想停下来,却那乌骓马本是贺重宝的坐骑,眼见主人便在前面,风驰电掣般不听使唤,前面渐渐松弛下来的两个辽将,也是引诱赵楚不住追杀的理由,若那两人身强力壮,他这般虚弱定然不肯舍命去追。 辽人的战马确是了得,日当西沉之时奔跑,这时候两个时辰却是有的,但见它们通体大汗却不见度缓慢下来,越坚定赵楚不放这几人离开心思。 想那史文恭,若是乘坐一般坐骑最多不过一流武将,只曾头市送了他照夜玉狮子马便一跃成为可堪匹敌卢俊义的一流武将。梁山众好汉,拥有宝马的,数来数去也不过两三人而已,赵楚记得,这阿里奇的拳毛浑天雪终为没羽箭张清所得,若是这次能得来,却不少了那许多周折? 当下前面那琼妖纳延与阿里奇不住回头来看,他们不能瞧得清楚赵楚几近油尽灯枯,加之心惊胆颤无心回头应战,只能亡命向前奔窜,两拨人马,终究赵楚对那乌骓马不甚了解,渐渐将距离拉开了。 眼见天色渐晚行走已是不便,赵楚狠一把抓住那乌骓马缰绳,骏马奋蹄长嘶遽然停下,赵楚眯眼瞧瞧前方直往东北走的辽人,心下计较他们也不能走太远,自己身子也摇摇欲坠甚是不安稳,便忖道:索性歇息一夜,待养好伤便追上去,这两人绝非走马可擒之将,若是拼命起来或许反而不美。 当下将那乌骓马在路旁大树上栓了,再看周围风景时候,却早已出了那桃花寨,将进那东平府与兴仁府交结地带了。 那琼妖纳延两人奔出老远,回头来看时候早没了赵楚影子,此时那贺重宝已是醒转,转眼不见自己坐骑,又丢失了趁手兵刃三尖两刃刀,想想身为大辽上将竟为懦弱一宋人少年追杀至此,由不得仰天便是一口乌血喷涌,叹道:可恨!可恨! 那阿里奇散不整面色潮红,闻言更怒道:有甚可恨,总归技不如人,且待回转草原,三年五载定要来报今日受辱之仇!旋即也面色潸然,心里忖道,那宋人少年,这般好武艺定然日日磨练,他正当年少自能步步高升,我却已将过当打之年,便是三年五载,要胜他谈何容易! 他梨花枪也丢了,却他这兵器更比那贺重宝三尖两刃刀要紧,平日里便是别人要借来看也不许,这一遗失,重新打造谈何容易。 琼妖纳延其实受伤最重,只他性子也算开阔,见同伴意兴阑珊,蓦然高声大笑,厉声喝道:想你我三人,都是万千死尸中拼杀出的,便是死,不过一把青草埋了骸骨而已,休说今日败了,便是死在那宋人手中,身为大辽儿郎,又何惧哉?! 阿里奇与那贺重宝尽皆低头,逃生出来那几个辽兵虽也有好身手却不敢言语,但听那琼妖纳延温声道:你我手中,宋人英雄好汉折辱也有几十个,汉人都说风水轮流转,今日受辱也是寻常,若是落败便要叹息不止,此非我大辽男儿所为。当有所虑,唯重振兵马来与那宋人少年厮杀而已,不必忧伤,学了那宋人儒生所为! 听他这一鼓动,阿里奇毕竟也是好汉,长嘘一口气也笑道:所言甚是!我大辽男儿,素来敬重英雄,当年那杨家将不可为不英勇善战,不可为汉人中难逢,最终我大辽好汉仍旧纵马中原!今日落败受辱,他日寻回来便是! 一席话说出口,那琼妖纳延与这阿里奇相视一笑,均都对方目中不见了颓败,虽两人精神萎顿,却斗志重新回来了。 只两人向那贺重宝去看,这位名义上的上司唯唯诺诺只是点头,两人稍稍松口气,并不见贺重宝低着脑袋的目光中多了些许阴霾。 贺重宝不是个爽利的人,近年大辽不住选拔年轻将领,他比这琼妖纳延两人年纪更大,职位却相差无几,此时他心中,一面是欣喜这两人站出身来挑起狼主交代大事,另一面却思忖回去之后这两人是否便就站在自己肩上。 悄然将自己心思压下,贺重宝抬起头来换一张笑脸问道:我等要回草原却是简单,只狼主吩咐于大宋安插远拦子并收买宋人做暗线一事,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琼妖纳延点头道:确是这般! 阿里奇不再说话,三人化妆南下之时狼主有交代,此行已那贺重宝为主将琼妖纳延副之,自己只须全力帮手,这决策还要看他二人商议决断。 贺重宝道:东平府,乃我大辽铁骑南下最是要紧的观察所在,若这里暗桩远拦子做好,大宋京东两路便可归我大辽易如反掌,桃花寨已为那宋人少年毁败,青州府上,却要小心才是! 琼妖纳延摇头道:我却以为,我等三个如今最要紧打算便是早早离开宋境回草原去!小小桃花寨,本是五百骏马暂且藏匿所在,若非那郑君鹏贪心,早已送往青州府去了。况我三人南下之时便去青州做了安排,宋辽交战便在眉睫,统领与侍郎麾下早待我等回去做主,这遗失战马之事,我等三人承担便可,战阵之上,三两年也可将战功挽回。若是眼下去那青州府,那宋人少年定然追上,以此人武艺,稍有闪失他便可破坏那一处远拦子,我看他贪心这拳毛浑天雪雄骏,不如引了他去边境,一儿若能解决这厮,咱们也好回头再来这东平府做安排! 原来这三员上将潜入宋境又暗暗将五百匹战马送来,竟是那辽国狼主吩咐来宋境内做奸细的活计!赵楚误打误撞,却将这即将建于东平府一处远拦子破坏了。 贺重宝闻言甚是欢喜,扭头满是不甘望了一眼身后,忿忿道:可惜我那坐骑,狼主恩赐到手方几日便给那厮捡了好处去! 琼妖纳延与阿里奇甚是清楚,那乌骓马年岁尚小不过三载,却它雄骏更胜这拳毛浑天雪与那黄骠狮子毾,再给几月时间,草原便寻不见几匹能与之相配的战马,更有那乌骓马在贺重宝手中并无几日,赵楚若得了也可将它驯服做自己用,贺重宝心疼在是难免! 当下阿里奇安慰道:副统领休要心疼,有我二人宝马在,那宋人定会不舍追来,若到战场,待寻了众人来帮,抢回乌骓不是难事! 琼妖纳延也来相劝,贺重宝方渐渐平息了心中恼怒,一面也不见这两个手下计较自己作笑话,又恨恨骂了几句,将这一日耻辱按在心底。 又行半晌,不见赵楚再紧紧追上,疲惫至极的数个辽兵也损失几人都是血流不止倒撞下马而亡,那琼妖纳延极是有主见,命人将那空马聚拢了都牵着,众人里主将又只他一人有兵器,一面亲自断后,好让众人休息片刻。 就着微弱星光,湿漉漉草地也是一片安身之所,辽兵们在附近打了些许猎物,篝火生起时候勉强填报了肚子,几人分两批自去休息,贺重宝内伤极重,翻身时候疼醒又是一阵大骂,缓缓一夜过去。 天色微明时候,一匹空马踏晨而来,众人急忙取牵,马鞍上横着一杆长枪,正是那阿里奇兵器,却不见贺重宝三尖两刃刀。 琼妖纳延与阿里奇看那贺重宝逞强先走气鼓鼓甚是不平,暗暗叹息都知道,正是两人昨日尊重赵楚,人家方使空马送来阿里奇遗失兵刃,这贺重宝那次偷袭,却人家也不尊重他这武者了。 各自一叹,琼妖纳延道:奈何非我辽人! 阿里奇也是明白,若这等明白人生在大辽,恐怕便是名震草原一条好汉,奈何却是敌人身份! 晨曦中,五彩斑斓露珠映照下,乌骓马蹄声如鼓骤然扑来,琼妖纳延两人相视决然,均明白此刻双方即是彼此尊重之敌手,生死较量便在这追逐战中决断! 只是两人毫不担心,大宋糜烂不堪,辽人要走甚是随意,只要沿途于那大宋官儿说上几声,赵楚麻烦便是不断的! 杀死你,方是最尊贵的尊重!辽将翻身上马便走,心里这般想道! 赵楚何尝不是! 第二十四回 走北(2) ps:刚上新书榜,莫非要被赶下来么,各位读者大大,有票的推一把,有收藏的也推一把,实在啥都没有也点击推一把啊!!! 转过山腰,便是清河县境内,朝阳温暖中夹杂萧杀,便如盈盈一水的利剑,尽管好看,却也惊魂。 赵楚勒马不前,乌骓马几天来跟他也无甚亲近感觉,只不再反抗他的驾驭而已,眼下鼻孔中满是粗气,也幸亏赵楚爱惜不肯狂奔不止,那便给他缀在后面的琼妖纳延几人,却是不敢心疼爱马了。 几日前,琼妖纳延断后给赵楚兜头一刀劈在肩膀上尚未痊愈,昨日交战他也没有出手,虽不免有隐藏自己于某黑暗中来雷霆一击,赵楚却心下清楚,这人恐怕不能给自己造成伤害了。 山前十数里开外,数骑绝尘冲向城门,略略有守军盘问几句便放行,那是琼妖纳延几人,他们临行前也有准备,辽国狼主给他们调了出使今令,大宋人一贯孱弱,不敢拦挡这几个眼见受伤的辽人。 心下暗暗叹息,这琼妖纳延几人,若是有见识的宋人定然要将他们留在宋境,这几人于战场之上不知为宋军带来多大损失,悄然扣留甚至杀死他们,实乃有利边疆的事情,可这大宋的官员,鱼肉百姓是一把好手,如狼似虎的辽人百年来不断南侵早已给他们留下避之不及的经验教训,或许自己这趟追杀,最难对付的不是这几个辽人反倒会是宋人自己。 当官的不求一雪燕云十六州之耻,他们所求的,唯有升官财,唯有在官场倾轧中靠山能保护自己,皇帝都不想收回土地,自己又何苦来哉! 晨风渐渐淡了下去,辽人进城之后,定然是先寻肉肆买够食物。赵楚这几日来总结得到一个讯息,这琼妖纳延是个聪明的将领,他处处想着要将自己引入宋人城池好陷入麻烦而自己逃脱,可自己也知道宋朝官员的通病而不肯入毂,只是这些辽人一路向北干脆利落中,赵楚总觉他们有犹豫的气息,只这犹豫究竟向着哪里,不得而知! 转头看看马背上褡裢,食物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当下打马下山,不仅不入清河县城反而绕了过去向县城北方行进,不出所料的话,那唯一还算清醒的阿里奇,定然要带队继续向北的。 果不其然,那阿里奇带着受伤的琼妖纳延和贺重宝一路进了清河县,亮出今令之后,县令不迭便为他们拿了酒肉招待,绝口不提两人伤势严重究竟为何。 县衙中酒饱饭足,阿里奇向琼妖纳延问道:那老官儿,我已提及有人追杀大辽使者,眼下不必忙了,不如等你们歇缓一段日子咱们再回去,纵使那汉人少年隐秘进入城内,咱们也不必理会于他。 琼妖纳延肩头血水仍旧不住渗出,一条臂膀没有几月时间不能完好,他心中却没有怒意,或许在草原人的眼中,能让自己受伤的对手,方是值得敬重的,譬如这清河县县令,他见一面都懒得。 沉吟片刻,旁边已呼呼入睡的贺重宝鼻息沉重脸色妖异地通红,琼妖纳延断然道:这几日来追杀甚急,你却没有觉,那汉人少年一旦遇见城池便会落后,我们出去之后他又追上来,看来利用宋人迟滞这厮已是不能! 阿里奇不说话,只等这琼妖纳延拿个主意,果然琼妖纳延顿了顿:既然这厮依然明白宋人官儿的不成器,想来他在城外会等下去,晚间你带人出城,顺西走出三十里返回,记住,做到最隐秘,不能使此人觉你们有意引他西向! 阿里奇不解道:三十里是不是太近了?以乌骓的脚力,半日功夫他便会再次跟上来! 琼妖纳延笑道:谁说要走? 转眼看看通铺上斜躺顺卧的辽人,阿里奇皱眉道:毕竟身在宋境,莫非咱们要停留? 琼妖纳延缓缓顺着被褥躺倒,仰面瞧着顶棚半晌,低声笑道:宋人医术精湛,这清河县令对咱们好吃好喝供着,也不着急回草原去,等那汉人少年觉不妙,定然要回头向北追去,到时候青州那一处地方,可不是我们的好去处?五百匹马不值甚么,再寻个妙处安下寨子,狼主交代自然便告完成,到时候我等快马加鞭,或许那汉人少年早已丧命疆场! 阿里奇叹息,琼妖纳延静默片刻惋惜道:只是可惜了,此人乃宋人中难得好汉,就此坏了他性命,非我辽人平日所为。 那阿里奇极快调整了心情,跟着笑道:只他使我三人两个重伤一个不敢直撄其锋,也算甚是不错了,传出去得别人一声称赞,也是他落的造化! 琼妖纳延一笑,片头沉沉睡去,那阿里奇细细擦拭了自己的梨花枪,无端长长叹息再一声,顺着墙壁也躺倒下去。 赵楚飞马到了那北门之外,正有一片小树林子,能隐蔽身形,更兼视野开阔一条官路几条分叉小路,便是那城门也在范围之内,再谨慎些,东西两座城门也在目下,若是辽人想从另外两边逃走,也不能躲开目光。 日头渐渐升高,赵楚眯着眼睛些微休息,正将一葫芦酒吃了,方精神有些懒散。 忽听那林内有马銮铃骤然响起,呼喝声连连传来,赵楚惊一身冷汗当是那辽人猖狂竟取了宋军来赚自己,将三尖两刃刀倒提了,上马便拨开灌木向内里去瞧。 但见逶迤一拨人马,穿着直叠衫儿,带着范阳斗笠,提着刀枪棍戟,押着一干子不明男女,骂骂咧咧稍不顺眼便是一鞭子过去,却是从那东面而来,究竟要投这清河县歇息。 自失一笑,赵楚翻身下马,道是又一帮盗贼般的军士不知从哪里做了买卖来,冷不防他这一动,那一伙七八十军士中有人便叫:直娘贼,哪里的粗汉在这里打扰老爷们买卖?! 嗖嗖数支冷箭迎面刺来,赵楚心下恼怒,道是我也不去招惹你,你倒来招惹老爷,举刀将那冷箭正要拨开,那军士中已奔来三五人,口中都叫,定是这伙贼男女同伙,一儿拿了去请赏! 赵楚这才看个明白,但见那军士中间,正是一群衣衫褴褛汉子,少说也有五十六十人,倒背着双手剪了,一条粗~长绳索从中将众人捆绑,却这一群人,神色呆板步履踉跄,面有菜色体型孱弱,都是一般人物,只最中一条汉子,神态昂扬桀骜不驯。 第二十五回 走北(3) ps:今儿补考vfp,居然什么都不会,看来毕业了也不能逃脱回来再考的命运。祈祷阅卷老师网开一面吧,唉 赵楚心下怒极,却也只能恼怒,大宋早已糜烂不堪,这些青壮汉子,或许都是无辜百姓被这群如狼似虎军士抓来的罢。 当下将三尖两刃刀插在泥土,拨开眼前灌木走了出去唱个肥喏,道:小人原在此处歇息,不想干扰太尉们赶路,还望原谅则个。 只他一言未毕,那迎面走来几个军士便是不耐烦,一个喝道:直娘贼,瞧你这厮灰头秃脑定然不是好货,莫要多说,来来来让老爷门板绑了去见官! 那雕翎羽箭只向赵楚面目不住攒射,冷不防有一支箭正钉在乌骓马蹄下,将乌骓惊动一个踢腾现出身形,那军士见了,垂涎不迭一人便要过去牵马,口中笑道:你这厮,这等好马定然不是自家的,等老爷取了往西北杀贼! 赵楚本就怀疑,这群军士衣甲鲜明身形剽悍绝非一般军中所有,听他们西北方言浓厚,眼下直承认便是那西北军人。 乌骓马不避不让,却那剽悍将牵马军士骇住不敢再去,恼怒扬起手中长枪便刺,道:老爷抬举你,便是高看,敢小看老爷?! 赵楚大怒,他不想与这些军士生气,眼下看来,说不得要费一番口角了。 当下将那长枪死死抓住,睥睨道:可是西北种家军么?也不怕丢了种经略相公的威名! 那军士斜眼便骂,道:贼人取我军中健马,还要意图反抗么?弟兄们一起上,拿了这厮去经略府上请功,不枉大老远来青州一趟! 登时守住青壮汉子的军士,便分了十几个去林子外面,将驻足来看热闹行人劈头盖脸一顿皮鞭,叫道:官府捉拿贼寇,闲人莫要驻足观看,须吃老爷们好打! 赵楚黯然摇头,精绝天下的种家军竟都这般贪婪靡败,大宋江山还能靠就谁来! 将那长枪轻轻取来,双手横握在膝上只一磕,咔嚓一声,那枪杆便告断裂,军士吃惊来看,赵楚将桃花沟里夺来那虞侯腰牌递出,道:我乃东京人氏,为官家效命,不可坏了我算计。 军士们甚是犹豫,转眼正向军内去看,乌骓马忽是一声长嘶,原来一名撕开胸口铁甲露出赤铜般颜色一个带兵的,趁机要偷偷来抢战马,乌骓自不肯让他上身,轻轻一跃将他扔在了地上。 赵楚不免起了杀机,将那三尖两刃刀绰在手中,淡淡道:我实不愿坏了你们性命,要活命,便滚罢。 那带兵的恼怒跃起,将腰刀拔在手中,吆喝一声道:这厮是个贼头,那腰牌定然有假,快些砍了他脑袋,乌骓马献了经略相公,何愁我等没个喝酒吃肉的好日子? 军士都是西北种家军的健卒,素来与那西夏人交战悍不畏死,眼见赵楚战马雄骏宝刀锋利,贪婪之心顿起,吃这带头的一声吆喝,一起举枪舞刀向赵楚杀来,在他们眼中,天下自无不可杀之人,唯有杀与不杀之分而已。 一言方落,那赵楚轻轻把个三尖两刃刀抡开,照准天灵盖只是一下,那带兵的可怜贪婪之罪,都化作了一场春梦,脑浆迸裂便是他胯下那劣马也吃了一跳,撒开四蹄飞也似没个影子了。 军士一见上司惨死,个个口内叫道:了不得,贼人凶恶,快请王都管来,吃不消他! 却这西北军也悍勇,明知不能抵挡,个个不要命将刀枪棍戟一起向赵楚杀来,不叫为上官报仇,只为将他那宝马利刃抢为己有,一人见那乌骓便在面前,喜滋滋不管赵楚这凶煞,心内只想便是能将这等宝马骑它一骑死也情愿。 不料那宝马,便是赵楚也不过勉强凭了武艺骑了几日,他这身手勉强可做杀敌,要驯服烈马却是不能,赵楚讥诮也不管他,大步催开向迎面军士便杀,军士们一愣,望向那便要翻身上马的同伴分明多了十分热切。 西北军,便是与那西夏人作战不比与辽人作战容易些许,要骑个宝马难上加难,难怪遇见这等宝马便也不要命了。 那军士翻身正要上马,乌骓马不屑也似一声嘶鸣,陡然横空跃起,将茶碗也似前蹄扬起,那身在空中的军士不能躲避,咔嚓咔嚓两声,胸骨竟为乌骓踏裂,口角血沫倒流,眼中却是欢喜之意十足,大声叫道:好马,好马! 两声叫出,他方重重摔落地上,眼睛兀自瞪着,人却已是死了。 也在这同时,赵楚将那锋利非凡的三尖两刃刀递出,迎面而来几把木杆枪顿时折断,他不愿伤这毕竟与敌国交战的悍勇之士,只转开刀头轻轻在军事胸前一抹,那宽厚刀背拍在众人身上也非他们能承受,似那秋雁中箭,委顿落地声此起彼伏。 赵楚不愿伤人,军士却定要得他那宝马利刃,一个跌倒,一个便起来,顺手抽出腰间刀子又是扑来,渐渐那看押那伙汉子的军士也赶了过来,正是好时候,那群汉子眼见无人看管,陡然有人洪钟似一声喊,捆绑双手绳子竟为人扯断,这些汉子都是那飞走山林的好手,眼下又是亡命之时,片刻竟走个干干净净。 军士见了,越起了杀死最好擒拿赵楚的心思,也不知这汉子中究竟有甚么秘密,他们照看甚是关切,不料竟给赵楚一人坏了好事,恼怒哪里能少去。 赵楚却是心下明晓,这群汉子中除却那昂扬大汉,个个都是惯会装腔作势伺机逃跑的,由是他不肯贸然出手相救。 待这群汉子钻入林中不见,军士又觉赵楚并无杀意,大胆都将平生杀人本领使来,赵楚冷不防,便给躲在人后一个几近一箭射中。 那雕翎羽箭擦着臂膀飞入大树,沉闷一声响,分明那偷袭者是抱了杀人目的,由不得赵楚不再留情,怒喝一声抢步钻进军士中,望定那偷袭之人脖颈一抓,五指用力一挤,那人喝喝几个呼噜,清脆骨骼断裂,做了第三个死的人。 军士们不觉骇然,这少年竟这般了得,眨眼冲进人群信手杀人便如云淡风轻,了不得今日要都交代了。 赵楚一手得逞,却更不趁势进攻,原来他斜眼去看,那昂扬大汉手中持了一条朴刀,如风般竟从原路杀了回来,待跳出灌木时候方一声叫,道:好汉子,莫要慌,洒家泾原孙安,愿助你一臂之力! 一声喊未落音,泼剌剌灌木丛后三骑赶来,一人浑厚若黄土般声音喝道:何人胆敢放走官府要犯,某来会你! 军士们一声喊,都道王都管来了,便是敌人再厉害十倍也是白搭! 赵楚心下奇怪,这孙安似乎在水浒中有名姓但不知究竟哪家人物,看他快走如非不是庸手,又那王都管更是何人,这群战场老兵竟这般推崇! 第二十六回 走北(4) 那孙安,横着朴刀只在林中站定要挡来人,赵楚身边军士不肯退让,两人自也不能汇聚一起,片刻间,三骑如飞来到眼前。 但见两个精壮骑军,手中掣一把辽人西夏人偏爱的弯刀,中间围拱一员好汉,三十岁上下,古铜色脸膛卧蚕眉分八彩状,身高与赵楚比肩,手中持一条点钢长矛,胯下一匹黄骠马,大热天将一袭半旧鹦鹉战袍批在身上,头顶却是一顶镔铁狮子盔,生就一番好汉模样,长成十分英雄相貌,便是那孙安,也一声赞道:好一条大汉! 有军士向赵楚孙安叫道:这是俺们经略相公府下好汉,西北军枪棒教头,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唤作辕门擎旗,经略相公抬举了忠训郎仁勇校尉,大名叫做王进的便是! 那孙安,尚未开口,赵楚讶道:可是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王进? 那王进瞪了一眼多嘴的军士,神色有犹豫模样,片刻淡然道:便是某,只如今在经略相公门下做事,当年,便是过去了。说罢又奇怪瞧了一眼赵楚,不自禁道,你这少年,知晓的倒不少! 赵楚微微点头,拱手道:果真是王教头,久仰! 那孙安却道:不过仗势欺人之徒罢了,这等腌臜人物,也算坏了老种经略相公名头! 王进淡然看他一眼,也不辩解只是道:只要交出段景住那厮与马匹,某家自然不会寻你麻烦! 孙安怒道:便是可恨你这等腌臜之徒,某那兄弟,取的是外人的马,不愿做的是自己的买卖,与你何干?不过一匹马,值得你等从西北跑来青州?嘿嘿,某看这大宋,自赵家老官儿都是那做男盗女娼勾当的好手,老种经略相公可怜好大名头,子侄不过为一匹畜生害人家破人亡的禽兽! 王进喝道:且住了,你这泼才,便在老家也是杀人恶徒,今日不杀你,誓不回西北! 孙安笑道:某家杀的,都是那勾结官府欺压良善的恶霸泼皮,来,今日不杀你,某便饶了这清河县做官的上下! 两人一个使那朴刀,一个坐在马上将点钢长矛梨花雨一般舞动,一个气冲牛斗,一个怒火滔天,一言不合都要厮杀见个分晓,倒是将赵楚忘却一边了去。 却也便宜了赵楚,他跳在一旁,那些军士不敢上前,也有去看自家教头本领的兴致,见赵楚并不逃走,也由得他看个热闹,只是前日捉住这孙安的苦头使他们也知晓者大汉能耐,不肯让赵楚去做帮手便是。 赵楚也是想到了,这孙安,原籍乃是陕西泾原好汉,在家里杀了人亡命江湖,他有好友名叫乔道清,想必便是来这河北山东之地寻访,不知究竟却与那金毛犬段景住结交,这王进好是了得,为了那段景住一匹马追到山东来,两厢自然相遇了。 这一番恶战,众人都不见其中端地,赵楚眼明手快,一边暗暗将杀死那偷袭者弓箭悄然拿了,目光在厮杀中瞧得明白,那孙安本是使双剑的,朴刀却也甚是了得,这王进是个水浒中隐隐可与卢俊义比肩的高手,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叮叮当当战有一百回合不分胜负,将众军士目光都看呆了。 赵楚心下一动,伸手在乌骓马脖子上一排,向那孙安叫道:孙安哥哥休慌,且乘了小弟这战马与王教头比过! 那乌骓马喷个响鼻,踢踢踏踏奔到那孙安身边,孙安正战地兴奋,也不推辞纵身跃上,却这乌骓马似是对了孙安性子,并不反抗只任他在背上熟悉片刻,两厢又是一番恶战在了一起。 当此时,林外行人慌乱走了个一干二净,天色也渐渐晚了。 残月堪堪到头,林间一片昏暗,只那叮叮当当兵器碰撞不绝于耳,赵楚将包袱里牛肉烈酒饱了肚子,那伙军士,也是有随身食物胡乱吃了,交战两人,却并不停手。 赵楚叫孙安吃些东西,那孙安道:不必,好汉不要走,看我手段拿了这王进与你换酒吃! 那厢军士也问王进填饱肚子,王进喝道:休要啰唆,等我擒了这孙安,取了那宝马,寻经略相公与你们请功! 两人一个要战,一个不让,不觉间交手半日,三百回合却是有了。 赵楚却是知道,孙安已略有不支了! 只是想来那孙安也是明白,他非是这王进对手,两人也是那略一流高手与一流高手的较量,赵楚记得这人谋略非凡,他支持这大半天,又不叫自己来帮忙,莫非他真有同伙要在这里营救不成? 不成想,他心内想法未尽,林外清河县城门沉重落下,王进一矛刺开孙安转头喝道:快些摆开阵势,这伙贼人早劫了县城! 军士大乱,几人来抢赵楚,其余人背靠背站成一圈要挡那外来敌人。 孙安大笑道:迟了,迟了! 王进冷笑道:未必,未必! 赵楚心内苦,暗暗想道:乱了,乱了! 马蹄声骤然打破夜晚宁静,城门内血淋淋杀出一彪人马,当先一个策马狂奔,数百丈距离只在脚下,待得近了,却是年方二八一佳人,却见她:金钗斜插云鬓,鸾凤侧鸣;银铠端嵌身束,彩云正描。大红一双摩云战靴,嫩玉两只掐水素手。轻轻提个方天画戟,杀气腾腾;袅袅系条紫带绣袍,体香阵阵。一张素面,本是三月桃花;两弯柳眉,却比初春暖风。 天香国色,自是万人环拱的一段风流,看她模样,踟蹰多少良家男儿,赵楚心下暗暗将她与扈三娘做个比较,为难着实得不到个准确答案,正打量处,那女将娇声喝道:王教头,清河县已被我取了,若你肯弃械下马,还可保你一条性命在! 赵楚剧烈咳嗽,这女子,年纪不大,却与那扈三娘俱是一般儿性子,这王进便是在万军之中也有自保之力,这伙却托大了! 果然那王进冷笑道:是么?那可多谢你杀了那帮子贪官污吏,看你年纪幼小,不如这便改邪归正,某也不念你从反贼过错,如何? 不料那女子不肯理他,反倒好奇来看赵楚,娇声喝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如何做了赵家老官儿的狗子,不如你从那王教头之令改邪归正,无端坏了你性命不是好事! 赵楚笑道:我如何做了赵佶那厮的狗子?你这妹子,怎地不见我也在王教头扣押之下?! 那女子一愣,偏头去看孙安时候,那王进一声高喝,林后一片喊杀声,火光通明不知有多少官军杀来,赵楚一声叫不好,那孙安恍然大悟这王进的计较,虚晃一刀抢开退路往城里便走,一边叫道:官兵人多,退回城再做计较! 那女子也反映过来,却逞勇一边退却一边道:这厮可恨,若不杀他,便不是琼英! 赵楚自是跟着往城里退去,闻言心下却叹道:田虎竟也来了?这滩浑水,越搅越浑! 这琼英,却不是那田虎造反之后做了个郡主的么。 第二十七回 走北(5) 众人潮水一般退回了清河县城内,急忙忙登上城头时候,但见那林子后面,自东方杀来不知有几千官军,分四路都来取清河县,闹哄哄一片中齐声高叫:拿住孙安一干反贼,问官家取美酒吃! 那孙安,见赵楚竟奔走如飞比快马不慢几分,心下好生敬重,上了城头便问姓名,赵楚笑道:行不改名,某便是石碣村赵楚。 孙安急忙施礼,道:竟不知恩公便是小太祖到来,多有怠慢! 那琼英睁开一双桃花眼,将赵楚上下打量个遍,方不自信道:原来好大名头的赵楚竟是这般模样,平日尽听说小香孩儿名头,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赵楚一笑,自不肯与这女子计较,问那孙安道:某也只是路过,若非某家莽撞,田虎大王或许早救了你们就走,若说过错,也该某来承当才是。 那琼英睁开大眼,不解道:咦,孙家大哥却不是田虎手下,他好大名头么,你竟也知晓! 赵楚自知失言,看那孙安茫然不解神色,猜想他们眼下也未曾投入那田虎手下,只这琼英本是田虎手下大将养女,莫非那人也未曾投奔田虎么? 琼英面有怒容不肯说话,孙安使眼色不住口将话往别处扯,赵楚心下越好奇,也只能住口不说,渐渐待官军到了城下,却不肯动进攻,究竟不知所为何事。 四路官军,分出探子将其余三门看住,只在这北门之外一箭之地设下营寨,略略使人看住城门却不进攻,孙安皱眉不解处,赵楚已然明白,问道:你们也有帮手还在外面么? 孙安甚是踌躇,他与赵楚并不熟悉,倒是那琼英哼道:有甚么帮手,最多田虎使人来卖好,何必理他!官兵到来,上马厮杀便是,若要拿人来救,无端落了他的好去。 孙安摇头苦笑不语,忽然向赵楚道:赵兄弟莫非要往北方去么,怎地偏生便撞见这等事情? 赵楚到:自是追杀几个辽人咦,你们人手可足够?快些分几个来,这清河县里,有几个辽人是万万不能放走的! 他方才满心算的都是那城外许多官军竟设下这好大的局要来赚一个孙安么,那孙安问起,他方想到自己几日来追杀,急忙向那孙安问道。 孙安微微错愕,半晌叹道:赵兄弟不因好恶费社稷大事,诚乃君子之风,某这便去安排人手往那县衙寻捕快来问,辽人进城,定然惊动这些泼才。 琼英却道:赵家老官儿也不自在自家江山,你倒替他忙活甚么,徒增烦恼而已。 孙安正色道:此何言!中原江山,总是汉人土地,便是官家不肯在心,岂不闻国家之事存乎民心哉! 转头向赵楚深深一揖,道:愿闻赵兄高见。 赵楚一笑,淡淡道:这千万里社稷江山,总不是他赵佶一人所有。先辈开疆拓土血染山河,若你我有些手段的都不想着去守护,送予外人才肯甘心么?便是造反,也是汉人事情,须不关他辽人金人多少事情。于内,官家不使你我活命,你我便反了他;于外,当暂且摈弃这内部矛盾,誓死捍卫万里江山便是。 孙安哈哈大笑,道:赵兄此言甚妙!内部矛盾,唔,确是如此,我汉人间的事情,总归不要他外人来管。 说着,手中倒提那朴刀,大步流星转向县衙方向去了,琼英瞪了一眼赵楚低声不满道:你这人,也甚糊涂了些!这万里江山,不是老官家所有,还能分于你我?吃自家的粮,偏生去管邻家的猫,分明就是,就是 她明亮眼珠子只是转动,着实想不出有甚么好用的话来,赵楚笑道:分明就是吃饱了撑的慌,或者你也可以说我纯粹吃饱了没事找抽。 那琼英眼波流转,刹那芳华乍放,恍如九天之上耀眼一颗星辰闪过,忍俊不禁道:是极,你这人倒是好玩的紧,别的男儿,若是见我不虞恐怕恨不能找千万个话头来掣自己的大旗,你倒是甚不在意。 赵楚摇摇头,笑道:却不是我不在意。唔你们是怎么被那王教头追赶的?孙安武艺精熟,那王进要胜不难,却他要走也非难事罢? 琼英气哼哼道:谁说不是!孙大哥前年因杀了当地恶霸逃亡河北,他本是有个好友唤作乔道清,也有人唤他乔冽,这人便与你所知那田虎交好,孙大哥来时,正值那田虎作恶,乔道清要留孙大哥帮那田虎做事,孙大哥也没个去处,左右为难不可能答应,这件事便拖了一年多。去年那田虎要寻我养父求亲,哼,他们都想的好,莫非当我不知当年事情么。 说到这里,琼英俏脸微微绯红,贝齿紧咬红唇,眼眶里满是泪花,赵楚隐隐记得这琼英的养父却也不是个地道人,当年杀了琼英父母领养了琼英,这事儿此时他也不能去确认,当下静静要听她分说。 琼英狠命抽~动一下鼻翼,将泪花收进了眼睛,道:我自是不愿的,无奈那人伙同身边几个无赖左右为难,一气之下我便出门去,正巧段景住段大哥从北边回来,因马匹被田虎那厮取了心情不爽快,我们我们便打了一架,孙大哥出面为我们说好,几个人便逃出田虎领地,后来田虎知道了,自又生了许多法子要赚我们心甘情愿回去。 赵楚心下明白,若是这次官兵合围果真将孙安等人困住,便如原本剧情中一样,这些人还是要回哪田虎身边去的,只是他原本也不知,那田虎竟也打这琼英的主意。 城下火光通明,城头上几十个孙安领来的汉子迫使原本城里的厢军衙役不住奔走搬运滚木石砲准备反击,赵楚两人身边一片安宁。 琼英道:这一次,段大哥从极西的地方赚来一匹宝马,据说乃是从古西域的西边才弄来,那边的人将这宝马当国宝一般对待。唔就是得了这宝马,田虎那厮知道之后,不知怎地知晓了延安府经略使种师道正巧一匹宝马老死,暗暗便告知了那种师道,王进这厮便是奉了那种师道之令来取这宝马。 赵楚暗忖,这西域的西面产宝马地方,许是那中亚地带了。这段景住也是厉害,盗马也能盗到那么偏远地方,端得了得! 琼英叹了口气,飞快说道:便是如此,孙大哥听段大哥说他在那青州地带为这王进围困,便带了人去解救,我们在清河县等了好多天不见音讯,昨日晌午,才听探子回报段大哥不知所踪,孙大哥和同去的兄弟却被那王进拿了。我们便算计今日在城外救了孙大哥,没奈何去投那田虎暂且安身的。 说完,亮晶晶妙目转过来望着赵楚,道:赵家哥哥,我虽不曾见过你,江湖上都说你济贫济难古道热肠,想来能折服那么多英雄好汉,你非是虚名的。你且给小妹拿个主意,田虎那人劫富济贫倒是不会,欺压善良却是拿手,这等人物子侄,能值得托付么? 赵楚摇摇头,那田虎他见过,不是好汉,道:此人便是恶霸一人,子侄也是脓包熊才,哪里能当得你去托付! 琼英叹息一声,仰面去望天边夜光,半晌道:便是小妹不想,家门仇恨也不容小妹去想,只是这一次王进那厮歹毒至极,将青州府官兵都能调来,若不为孙大哥一帮弟兄计算,小妹心也难安。 正说着,往县衙去的孙安大步而来,远远向赵楚叫道:赵兄,县衙里正有几个辽人,不防给几个已经走脱,快去看看,可是这些泼才!? 赵楚向城下去看,官军不曾有出动的迹象,许他们也想赚了琼英等人帮手来好一网打尽,只是不知这琼英等人,究竟还有没有田虎之外的帮手。 第二十八回 铸金鞭(上) ps:页推荐,新书榜上倒不见,过往的官人娘子们,留下可爱的红票吧,眼泪巴巴的 傍晚,清河县城内起火,喊杀声震荡县衙,县令不知早藏哪里去了,可怜修养琼妖纳延几人,实在不能想象大宋国内造反竟是这般容易,待那喊杀声临近住所时,要全部走脱已是来不及。 贺重宝脸色潮红甚是不健康,呼吸渐渐了粗了,不时一两声梦呓般说话,分明便是不能动弹征兆,阿里奇在一旁只是擦拭自己长枪,众人里便只他与几个骑兵尚看厮杀,琼妖纳延腰间酸疼提不起力量,不说杀敌,便是上马狂奔也是不能。 必须放其他人走!琼妖纳延狠狠下了决心,不觉腰间又是一阵疼痛。 阿里奇,你带其他人走,我与贺重宝留在此处,切记,冲出城门之后,千万莫要往青州那边,也莫要再城外等候时机,一路往北,回到大辽便向狼主通禀,只说我与贺重宝以身殉国便是!探子回报说是乱民造反占了县衙,琼妖纳延松了口气,转头向阿里奇厉声道。 阿里奇一呆,本是不想走的,大辽未曾有过丢失上官下属逃走的事情,只这次琼妖纳延下令甚是严厉,连推带搡不容他有异议,无奈只能翻身上马,眼睛却是已经红了,一声喊,几个人奋力杀出小院,望定西门便走,片刻间不见了影踪。 也是阿里奇等人侥幸,琼英闻听县令老儿不知所踪,恼怒起来只要众人追捕,待得从一处小院里揪出那厮之后,阿里奇早逃个没影了。 待孙安来看是,甚是光棍的琼妖纳延整束了铠甲在房内端坐,他将马匹兵器竟都使阿里奇几人带回草原,此处所剩,便只有他与贺重宝两人,要问他们取些东西,除却那铠甲别无它物。 孙安到来,琼妖纳延只是吃酒,县令送他处的美酒,非是常人能见,倒是他这意态端详样子,孙安心内升起敬重,此人虽是辽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也是英雄好汉一条! 当下与赵楚说了,三人下城之前,见那来回奔走喧哗不止的苏南手下,赵楚皱眉道:孙大哥,你这些手下不成气候,非是小弟小觑于他,那官兵中若有王进这般人物下决心要取清河,这般抵抗实在聊胜于无! 三五百大汉,只是喝令城内厢军将滚木石砲搬运上城头,不足三十丈长的城头上,民夫厢军足足有两千拥挤不堪,一旦官军攻城,内乱必先起来。 孙安求教道:若按赵兄来看,却该如何? 赵楚到:撤下一半厢军民夫,使你手下三人领五十人巡逻便可,其余人等只在城下歇息,明日天亮方有苦战,今夜不必草木皆兵。 随手又指垛口处,道:滚木石砲,不必寻险要处对方,最是寻常地带,敌人最是用人来拿,那险要处,只要使三四人把守,现敌军再遣人去不迟。另有厢军手中床子弩,此乃守城利器,抓了几个都头来,不愁得不到。 随手又指了几个要紧处,赵楚心内有些欢喜,这都是这些年他行走江湖时候在军中所学,不料果真有个用武之地。 孙安甚是佩服,他谋略是有的,对这宋军中要紧兵器还是不知,这等守城之法,他也未曾见过,毕竟一介斗升小民,自然见不得官军利器。 待得见到琼妖纳延,赵楚心内恼怒,这厮将人马都打回去了,自己捉他却有何用,心内却也佩服这人,做光棍竟也这般干脆利落。 那琼妖纳延见是赵楚,也是吃了一惊,本待以为是乱民造反,不料却是此人在成你做了安排,当时一闭眼,叫道:要杀要剐,敬请随便!若是皱一下眉,便不算英雄好汉! 赵楚哑然失笑,这人也算个人才,竟连汉人常用这句话也背个滚瓜烂熟,向身后愤怒几个孙安手下摆摆手示意无妨,自己先走了进去,饶有兴致打量一番房内摆设,见那茶杯桌椅尽不是常见物件,一边恼那县令这般巴结辽人,向琼妖纳延笑道:今日拿你,可是不服? 琼妖纳延哼一声,心道自然不服,莫非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么。 赵楚不与他计较,向琼英道:莫与他计较,先寻个郎中来,看好了这两人伤势,我等自作处置。将军便是死,也应战死疆场,若这两个辽人丧生床榻,非是我汉人英雄所为! 琼英怒道:你便是个烂好人,辽人与我,不共戴天,一刀杀了千万干净,巴巴地为他们疗伤,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赵楚到:便是养虎,也要打虎英雄才可。今辽人在你我手中,便是他有千般手段万般计较,岂能因此惧怕?!切莫埋怨,须知这辽人也是光明正大一个好汉子,若趁他虚弱强加迫害,非是英雄手段! 琼英瞪着眼睛,呼呼喘息粗气只是不肯出去寻个郎中来,那孙安叫道:赵兄此言甚是!英雄重英雄,这辽人是个好汉,便是杀,也不可折辱了!快些寻了郎中来,若能医好了他,提刀上马厮杀便是! 琼英气呼呼出门去了,心里却也觉赵楚此举了不起,她寻常见那自诩好汉的,莫不施千万般下作手段要害对手,这般男儿,方真正令人敬重。 琼妖纳延奇怪道:你虽肯寻人为我医治,须知你我实属仇雔,今日你们替我寻郎中,他日相逢,我却不会留情! 孙安笑道:正该如此!你若他日留情,便不是大丈夫所为! 琼英死活拖了一个老郎中进门来,听他说只须静养便可痊愈,赵楚也不与古怪神色的琼妖纳延说话,三人出的门来,那孙安正色道:赵兄此举甚是,辽人虽侵占我疆界,杀戮我宋人,但也都怪我汉人孱弱,定要那辽人也知,我宋人中也是有大英雄好汉子的! 赵楚叹道:哪里值这么想,我也走过辽宋边境,见识过辽人残横,若说真心,我宁愿一刀将这辽人杀了,他那官爵功绩,沾的都是我汉人的鲜血! 琼英不满道:那你还替这厮医治,辽人都是白眼狼,向他们示好无异于向瞎子暗送秋波! 赵楚笑道:你这话说得却是!旋即叹息,道,草原人一代又一代侵占我国土,屠杀我百姓,所凭的不过一个念想。他们不惧敌人强大,更不惧那阴谋伎俩,只是不曾畏惧,便一代又一代将我汉土当作厨房来去自由。而我汉人,强盛也是有过,孱弱眼下正当,只是何尝比那草原人落后过?草原人心胸开阔一心只要入主中原,他们信奉的,只是力量!我汉人,却整天内斗不休,阴谋手段层出不迭,须知绝对实力之下,一切阴谋手段都是无用。 琼英眼珠一转,豁然明白笑道:原来赵家哥哥是要做那激励咱们汉人开阔胸怀的那个人,只是眼下人家官家便要剿杀咱们,杀退官兵,方是眼前大事! 孙安忽低声道:赵兄,如蒙不弃,便率众兄弟在这清河城里做了大事如何? 第二十九回 铸金鞭(下) 赵楚转过头来,瞧着诚恳孙安半晌,忽而笑道:孙兄莫非连击败那些草包官军勇气也没有么?某不过过路一介闲人,若要带领众兄弟做那掉脑袋的买卖,却不知孙兄将置自己于何地? 孙安叹道:不瞒赵兄,孙某自也想过做那占据山头做个没本钱营生的活儿,只是孙某也有自知之明,若说给某三千好汉攻略府县杀人放火,当是不容有失。只这揭竿而起统帅三山五岳英豪,却是有心无力的。 琼英在一旁听得恼怒,叫道:你们这两人,好不痛快!不过一个做主的事情,弄成这般模样。要依我看,赵家哥哥做个大王,孙大哥便做个喽啰统制,一起杀出去击退官兵围困方是正理,这般啰唆白白使官军得了便宜。 旋又道:赵家哥哥也莫瞧不起自己,孙大哥不过杀了当地恶霸,哪里比得上你取了那蔡京生辰纲痛快,便是那官家花岗石,也不是落入你手中了么! 赵楚吃了一惊,道:那生辰纲岂是我取?花岗石这便起事了么? 琼英自去县衙门口扯一张公文下来,道:做了便是做了,怎地这般没个担待! 赵楚低头去看,但见那公文上画了自己图影,大意写道:大名府石碣村赵楚,生性顽劣啸聚水泊,于五月间取了蔡太师生辰纲,又取了那朱勔送往京城花岗石火树银花,公然与朝廷作反,诏令四海限期捉拿。 这便成了大宋通缉的钦犯? 赵楚心头火起,孙安与琼英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正他心情不快,便要劝慰时候,赵楚轻轻呼吸一口气,将那公文竟折叠起来撞进怀中,笑道:甚好,甚好! 琼英急道:不好,怕是得了失心疯,快些寻个郎中来!一边说,向外面便要冲出去。 孙安却是个细心人,赵楚脸色铁青喉头颤动,他一把拽住急咻咻琼英道:莫要忙,且看赵家哥哥吩咐! 赵楚心头不知竟是甚么滋味,一面恨那朝廷这般诬陷飞快便来,一面却又似是放下一副担子,莫名道:终于不用徘徊走与不走之间了。 他本是不愿进入那水浒世界中去的,只愿看看那一百单八将英雄聚义,只渐渐见了那许多好汉以后,心中有甚是矛盾不知究竟该不该自己参入进去,眼下这海捕公文,断了他游走外围最后的念头。 赵家哥哥,你,你怎生计较?琼英吃那孙安一拽,自也看出赵楚不妥来,见他神色似是欢喜又似惆怅,开口问道。 赵楚摇摇头,倒背双手便在这大街上来回踱步,孙安直觉心脏跳动也随他步伐忐忑他不是糊涂之人,便在老家,也早早听小太祖好生了得最是得好汉敬重,眼下见他卷入清河战事中来,自知不能终究与那田虎之流相抗,也无心做那带头起事的人物,自然将赵楚要推往前头去。 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孙安当时也是个读书人,心中便是对这天地有盈天不满,一心想要在别处搏个富贵,终究心下是不情愿做带头鸟儿,他那些手下,都是三山五岳间的好汉,若要驾驭这些桀骜不驯之人,非他所能办到。 琼英却是简单许多,孙安在与那田虎抗争中,优柔寡断没有多少担待她是清楚的,自己又是那放眼天下不肯青眼男子的奇女子,心中自也想过做自己头领的人物该是那般,赵楚虽她尚未深知,却这人在这山东之地乃是好汉们尽皆交口称赞的人物,眼下看来只能使他做了这头领,至于往后,能不能留得住却要看他手段了。 赵楚也是千万计较,来这世界六年,若说义无反顾肯支持自己的,除了三阮便不曾再有几个人,这孙安本是个有主见的,琼英更是比那桀骜男儿还有主见的,这般人物,若说眼下他们真心诚意邀自己入伙向那官军开战,谁也不会相信。只他们目下困境,那孙安心有牵挂不肯带头,琼英身为女儿家也难得众好汉拥戴,自己不过捡了个现成,若非那田虎逼迫甚紧,号令这些人的担子决计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思前想后,那朝廷有蔡京等人,下有祝家庄与那许多个西门庆之流沆瀣一气,这世道早无自己清白立足之地,若要如往日那般清闲去看,恐怕不能如愿了。 当下慨然道:既如此,我便暂且做了这领头的,等官军退去,两位但有去处,绝不强留,便当这几日作个合作而已。 孙安面皮通红,赵楚这话分明便是说你我心思各自知晓,一次利用之后若不合意便一拍两散。他向来甚有义气,眼下给人一口道破心思,面子上也是放不下的。 倒是那琼英,终于动容细细打量赵楚,半晌道:相识半日来,便是你这话最有担待!你且莫忙,若你果真能带众兄弟做了那田虎之流无能为力之事,我这四海无家一个女子,还要劳你费心做个安排的。 这琼英倒是爽快,性子几与扈三娘相近。 赵楚一笑,三人重新上了那城头时候,官军营地里一片肃然,王进是个人物,或许此次从青州邀来官军带兵之人也甚是了得,他们并不曾因城内反贼人手不多而大意,赵楚明眼去看那营地布置,便是眼下城内这几百个好汉一起杀出,恐怕能回来的没有几个。 只是他心内念念那青州官军几句之后,霍然有些欣喜道:这四路官军,定有一路是那霹雳火秦明统帅,此人性子火爆最是受不住激的,他官职比那王进要高,若能激怒此人,清河战事定能有出奇制胜之时! 他不是没想过从另外三门杀出去,只在他看来,这伙官军大模大样将三路让开,若说外面没有个安排定然不能相信,贸然杀出若让东面这几千人马得了清河县城,中伏之后这几百人便是个退路也没有了。 当下计较一番,向那孙安道:官军既然有恃无恐,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你带两百精悍弟兄从北门杀出,不必理会官军叫嚣,迅清除北门官军探子之后一路向南准备与琼英汇合! 孙安神色一凛轰然应诺,那琼英早笑道:那我便领两百弟兄从西门杀出转向南门? 赵楚点点头,手指官军营地道:官军知晓我们人手有限,你们汇合之后向南再冲三十里处,不管从哪里来援军,四百人准备火把烧他个鬼哭狼嚎,但火起之时不许恋战要快返回城内! 孙安犹豫道:止有五百多弟兄,出城便是四百,城内却做甚么计较? 赵楚微微眯眼,向那火把下官军营寨处狠狠看了片刻,断然道:你们全力杀出,官军必然调动出来,这些老爷兵大都是草包,等我杀他几个贪功冒进的将领,一时半会清河县城不会被攻破!只你们定要记住快些返回,咱们这么一调动,官军定然恼羞成怒趁夜攻打,守城之时人手不足便会出乱子! 琼英与那孙安对视一眼,心中均道若你这番计较可成,往后真心听你调动也是无妨,正要走时,赵楚到:孙大哥,那乌骓马于你甚是亲近,便送你骑乘罢。 孙安大喜,急忙寻了自己双剑,两人各自点了两百好汉,悄然向西北二门摸将过去。 第三十回 回马枪(上) 片刻,西北二门处杀声震天,赵楚却不去管他,唤来孙安留下好汉中一人,道:县衙内可有战马? 那好汉道:不必哥哥提,琼英妹子早便点了,恰巧有厢军转运良马三百匹往大名府,都被众兄弟留了,另有弟兄们带来战马两百多,人手一匹尚有富余。 赵楚大喜,道:天助我也!将兄弟们都召集起来,那厢军衙役,寻一处安静地方关押起来,有愿助咱们做事的,都聚集过来。 那好汉疑道:哥哥要冲官军营寨么?不足两百兄弟,怕是不足的! 赵楚笑道:莫多问,我自有安排,此次定要官军吃个苦头才肯! 那好汉迟疑着去了,赵楚瞧瞧空寂无人的城头,心下暗道:若是那秦明能主事,恐怕眼下早夺回县城了,王进当年吃大苦头,眼下小心谨慎,虽也是好事,总归误了良机! 转下城头,紧闭城门里面又加了滚木石砲死死堵住,正瞧间,有好汉引几条大汉来投,道都是本地好汉,平日吃那官府欺压太甚,闻听有人占了县衙杀了贪官,欢喜不胜都要相投,直说要麾下听令在所不辞。 赵楚不置可否,片刻间一众好汉全部聚拢城下,人手牵一匹好马,马背上都带着弓壶箭囊,有人也迫不及待换上了厢军铠甲,嘻嘻哈哈甚是热闹。 赵楚也不在此时强调军令,都是刚刚聚义起来的好汉,只要不做那杀人放火欺压良善的勾当,只管听他们去。 见赵楚只在阶梯上站了不说话,吵闹声渐渐小了,那奉命聚拢好汉大跨一步上前,高举手中朴刀道:兄弟们整合都在此,请哥哥下令冲出去杀那官军营寨! 好汉们一起叫,都道定要那胆大官军吃个大苦头才肯罢休。 赵楚笑道:兄弟们有捋虎须胆量,自是好的!只是眼下咱们人手甚少,要做没本钱的买卖是足够了,但门外有数千官军,便是一窝鸡,弟兄们砍头也须大半日才行。 好汉们一起大笑,赵楚陡然正色,喝道:但若是任由官军在咱们眼皮底下横行,说出去也让江湖上朋友笑话咱们兄弟没个胆量,眼下孙安琼英已杀出三门,咱们白白坐在城里等他们归来也不是个好! 好汉们渐渐都不说话了,意态只是兴奋,赵楚扬声道:咱们没有多少时候详细说杀官军的勾当,弟兄们都是行走三山五岳的好汉子,手段自是了不得,但既然弟兄们抬举小弟作个大,有一句话小弟却是要声明的! 好汉们安静下来,赵楚喝道:那杀人放火的手段,小弟或许是不及弟兄们的。行军打仗,也有弟兄比小弟强很多。只是眼下小弟既然做个这行令的,弟兄们便要听小弟号令,待会儿若说前进,一个也不可后退;若说后退,便是前面有千娇百媚的娘们,弟兄们若有人念念不忘,也休怪小弟不留情面!须知,孙安大哥他们便在前面拼命,若弟兄们不肯听令而害了他们性命,说出去脸面上也不干净! 赵楚名头,好汉们谁人不知?眼下看他说地郑重,都叫道:自当如此! 南门处喊杀声渐渐远了,赵楚登上城头,官军营寨里分出了一彪人马向南赶去,片刻后又逶迤出来一彪人马,缓缓竟向城门迫近,看他们行踪小心翼翼,想来是要决心攻占县城的。 上马!赵楚绰起一把长矛,却是厢军中锻炼力量的那种,分量十足正和他手段。当下又等片刻,门外踢踏脚步声清晰时候,他率先翻身上马沉声喝道。 好汉们不解那城门口滚木石砲尚未撤销怎生上马,却方才都道要仔细听他号令,一个个不能违抗,翻身上了马背,才听赵楚道:众兄弟都要挺清楚,跟在小弟身后不可迟疑,遇见官军说杀便杀说退便退,这清河县城,今夜定要热闹才是! 一彪骑兵,飞快向南门方向便冲,也是人少,马蹄声便是黑夜里也不甚清晰。 城内并无一人看守,却苦了门外攻来官军,他们急行军也不曾带个攻城器械,唯有凭一身力气在城门狠命来撞,只是里面万千滚木石砲,便是有几个花和尚鲁智深也无可奈何,生生撞击几次,有军士气血翻腾扭头便走,都道此处不能取下。 领军那将领,面目蜡黄目无神采,松松垮垮一把长枪委顿马鞍上,见军士不能撞开城门,气急败坏率军向西门便走,官军中却是没有多少马匹,军士绕过城墙到了西门之下,早已有了许多时候了。 却说那孙安与琼英,两人分别杀到各自位置后,城门口探头探脑也是有些人的,不料这反贼竟夺了战马武装起骑兵,猝不及防之下,砍瓜削菜一般亡命蹄下,那孙安心细,心中暗叫不妙,原来这些人中有的是从城内出去的。 只目下情景不容他多想,旋风一般骑兵冲出西门转折南门,与琼英会和之后,两人不及说各自现,只得强自按捺遵照赵楚吩咐向南边杀去。 这一路颇多山地丘陵,四百人风卷火滚一般,不消多时杀奔二十里外,众人心急城内,也不多想这地形竟有哪里不妙,待得转过一处平缓山岭,前面坟地里鬼火绰绰,陡然一阵明亮火把竖起,有人高声笑道:反贼中计矣,王教头神算! 孙安与琼英暗暗叫苦,急转头要回城时候,身后更是一声喊,山林间涌出上千官军来,当先两个大将,冷笑只是堵着去路不肯让,琼英大叫一声道:赵家哥哥,害苦我也! 孙安狠狠吐一口冷气,将双剑一错喝道:快冲出去莫要恋战,城池有失,我等进退无路! 前面埋伏那官军中有人放声大笑,道:清河县早被王教头取了,下马投降还有活命! 那孙安早率众回头,竟与挡住回路那伙官军杀在一起,此处山路甚是狭窄,骑兵并不能挥优势冲撞开来,孙安目光通红,一心只要杀出这伙官军重围去,心想待得到了他们身后,那处平地最能适合骑军冲击。 两处埋伏官军,少说也有两千人,许是带兵将领心急,催促军士快合围,渐渐将一众好汉围在中央不得冲突。 第三十一回 回马枪(中) 官军合围,四百好汉左右不得冲出去,眼见那渔网一般将空间越来越少,便是这许多好汉,纵使官兵得意洋洋不肯弓箭伺候,此刻也尽皆带伤,所幸并无一人战死,那官兵好生可恶,嘴里不住叫着活捉反贼,便是寻一死也难得。 孙安与琼英渐渐聚拢一起,相视中均觉各自力竭,那琼英抬眼向北去看,大声叹道:孙大哥,赵家哥哥也非活诸葛,这一次却是他算计错了。 孙安甚是怜悯这女子,一家老小被那邬梨所害,只她一人在那虎口里求生,艰难不知十几年来竟有多少,却她眼下并不怪罪赵楚,究竟不知她心里做何想法。 琼英惨然一笑,向孙安道:孙大哥,非是小妹不怨赵家哥哥,他本不是清河县里人,此处地形哪里得知,若是在开阔处,这官家狗子怎能困住你我。 孙安却是不信,琼英性子激烈断不是这般好认之人,疑惑去看,冷不防背后一个好汉厉声喝道:休要放冷箭! 孙安心里一惊,急忙闪身一让,面前却早横出一把方天画戟,正是琼英将那冷箭挡住,一言不迎头便冲,奈何坐骑不能奔腾起来,方杀两人,官军长枪将她逼迫不得不退回。 不一刻,好汉们不住落马,所赖有同伴抵挡方不致落入官军手中,一时间情急十分。 那官军中领兵之将,眼见众人被困不得轻易突出,前面埋伏两个冒头出来缓缓逼近,倒是那截断众人归路两个不敢大意,喝令军士努力生擒,自己却远远落在了后面。 便在这时,破空声如那夜风流过,那两个将领,一身风骚打扮将耳朵也掩护铠甲之内,眼见对面官军一声喊,嗓子眼一阵疼痛,转瞬落进无边黑暗中。 却是赵楚这一百多骑杀来此处喧哗声将这百多战马奔腾引起大地轻微颤抖都压下,由此赵楚方能悄然靠近杀那两个将领措手不及。 那二将一死,截断归路官军顿时失去主心骨,赵楚一马当先飞身杀入战圈,丈八蛇矛黑夜中不见轨迹只听挡在他面前军士惨嚎声声,转眼间,竟将四百好汉归路打开,那埋伏官军,早被这横冲直撞一百多骑驱赶向满山遍野。 孙安大喜,急忙掉头向外冲出,到那平坦处与那一百多人马会和后,眼见前面埋伏官军大乱,趁机叫道:冲过去,休要恋战只将他们冲散便可! 那琼英,本是手臂酸软不能再次冲杀,闻听脑后赵楚呼声如雷滚滚杀来,生机引她力量也来,将平生未曾多用一个绝学,便是那飞石手段使出,眼看紧跟赵楚身后便到那带头将领面前,娇叱一声中,那将领面目生疼倒撞下马,便是一命呜呼了。 赵楚并不曾说话,杀到战场之后一眼看清火把下官军与地理形势,心里暗叫天不负我他便令那百多汉子只管冲杀,自己仗着武艺精熟,那乱了头脑的官军哪里能挡住他去路,眨眼功夫,一矛便挑一将落马,待要再杀,琼英已是下手。 黑夜之中乱战,最怕便是兵不见将将不着兵,四员官军将领,三个死在赵楚矛下,一个被琼英飞石杀死,所余将校见这五百多好汉横冲直撞不管头脸只是践踏,又正值此时官军混乱不得排兵布阵利用人力优势,一哄而散在所难免。 那孙安,满心都是怒气点了所带人马,竟有十多人乱战中丧生,心下更是不知收敛单骑只在山间奔走,不知多少溃兵又丧生在他剑下。 赵楚见那琼英柔弱不能再战,喝令好汉们停手,叫道:整军即刻离开,后部有大量官军到来不可阻其锋缨! 那官兵,闻听赵楚道是后部尚有援军,也不辨真假只撒腿便跑,赵楚又收拢了军马不肯再追,片刻间竟兔子一般跑了干净,都往那北方去寻援军了。 孙安只是不依要追,赵楚道:不必忙,快些寻那可燃之物堆放此处,官军援兵片刻便来,这一次,只须一把火我们便可回城,趁隙杀一个回马枪! 孙安跳下马来,惭愧道:哥哥神机妙算,小弟竟生那小人之心,便是琼英也未曾这般怀疑。 赵楚亦下马相扶,笑道:非是孙大哥疑心,便是我,这般计较也不敢有必胜之心!此地最是适合埋伏,小弟从未到过,今夜大战,此乃天意使我等胜利。 那琼英,火红一身铠甲早已**的,见官军败走便下了马来靠在树上歇息,倒是那些大汉,见赵楚竟安排这般妙计生生五百多人杀退两千多官军,一面揶揄官家颓败,一边欢不自胜,至于战死弟兄,寻常行走江湖便是做那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伤悲片刻过去,又都兴高采烈起来。 众人安排了树枝枯草等物,这里又是个小树林子满地都是多年枝叶,一把火便可作冲天之势,于是向后退了一箭之地,静等那官军到来。 趁此机会,那孙安悄声问赵楚道:哥哥可曾与琼英有旧么? 赵楚自是不解,两人正疑惑那琼英对赵楚奇怪态度中,琼英稍稍有了些力气,赶过来道:莫要乱猜,只是邬梨手下,当年有进我家杀人放火一个恶贼,早些年赵家哥哥路过河北正将他设计杀了,故此此次也觉逃出生天自是有望而已。 赵楚这些年手中丧命的恶贼不知有多少,他行走江湖挑战好手只是磨砺功夫,一身武艺却都从那厮杀中得来,琼英这般说,他自不记得河北之地曾设计杀过哪个贼人。 安排已定,众人歇息方有些力气,有充作探马弟兄飞马回报,道是清河县城刚落入官军手里,听闻溃兵回报损失之后,不知竟是何人率了千余马步军来追,便在那十里之外。 孙安大是佩服赵楚这般计较,匆忙便去约束那手下莫要出响动,当下赵楚护着琼英在山道左侧埋伏,孙安领了三百人在那右侧埋伏,只要等那官军进入这处战场,一把火便了解一场恩怨。 夜色里,琼英鼻翼翕动,许是连日来未曾好生歇息很是疲倦,倒在这火战之前,竟她靠着自己红马睡着了。 赵楚心下也是怜惜,这个年纪的女子,若在前世不过大多承欢父母膝前,这女子,家破人亡虚与委蛇仇人手中十多年,便是再坚强,也该累了。 不多时,步履匆匆一彪人马冲到山前空地上,最先带头一员将领,胯下青鬃马手中狼牙棒,披一身铁甲顶一冠狮头盔,宛如一团烈火,便似一把钢刀,赳赳昂昂雄壮非常! 赵楚心想,这便是那霹雳火秦明了罢,可惜天色太晚不能瞧清楚他脸面。 第三十二回 回马枪(下) 那人正乃秦明,青州兵马统制,人称霹雳火的便是! 他心情正如浓浓烈火一般正堪燃烧,前些日子西北种家军来人只说请配合捉个偷了经略相公坐骑的小贼,不想知府慕容彦达使他率兵与那王进相会时候,才知这王进竟要送他一场功劳,便是那捉拿了孙安请功的事情他也不清楚这孙安究竟犯了甚么罪过,只是身为朝廷命官,升官自然也是想的,当下欣然而来! 不料与那王进会和之后,他方觉大名府竟也派了两千官兵到来,领头的一个唤作天王李成,另一个唤作大刀闻达,这两个是那兵马都监,本领没有几分,架子倒是十足的很,处处掣肘便是王进也得罪不得。 待得王进与孙安大战小树林时候,秦明甚是惊讶,这时候他方知晓,原来这王进早些年得罪了高太尉远走延安府,近来那蔡京又与边关守将交好自然不肯放开种师道这等大将,当时王进来了山东之后,大名府梁中书又生了个计较,要一儿将那啸聚山林渐渐坏了他大名府安宁的田虎也一网打尽,于是作了这么一个诱敌出洞的策划,便是要借着据说甚得田虎看重的孙安来赚田虎到清河县来。 不料却在今夜,他方要率先攻城进去时候,那李成闻达只是不肯,偏生说诱敌尚未就绪,打草便会惊蛇,白白便宜了贼人半日安宁,此时又折损了许多军士。 溃兵回报之后,那李成闻达一片慌乱不敢来追只要守住营寨,便是夺了的那清河县城,这二人也说恐怕其中有诈不能驻扎而使少量军士看守,这等人物,怎能报效国家! 一边忿忿地想,秦明挥军赶到这山道处,地上官军鲜血尚未干涸,那摆在道路中央四具将领尸体,便似一锅油一般沸腾了秦明本就恼怒的心情,登时也不管太多,飞身上马将那尸体挑开,喝道:冲过去,莫要走了贼人! 一声喊,军士便动,他这手下也并非亲自训练,那慕容彦达练兵也甚是草包,一般儿厢军吓唬百姓还可,打仗却是脓包,眼见秦明一马当先进了山道,生恐功劳为他一人所夺一般,吵吵闹闹,登时将兵部开阔山口堵个水泄不通。 孙安按捺不住,对面赵楚却并不出讯息要放火,只好恨恨等着,眼看那官军都过了山口眼看要到当时埋伏官军的所在,孙安心里焦急,直埋怨赵楚怎地还不动手。 赵楚却是不急的,那秦明一路冲到里面时候,突然咦地一声跳下马来,赵楚知他定然觉不妙处官军早知这五百多人都是骑兵,那秦明性子虽烈却也是个精明人,只要不见地上马蹄印向远处去,想来也便能明白此处有埋伏。 果然只一看,那秦明回过头大声叫道:快些退,贼人埋伏! 军士闻言顿时乱了,这大宋的军队便是如此,见利便一往无前,遇阻当慌乱不堪,眼看山路上官军前后冲突不能顺利掉头,赵楚叫道:便在此时! 树桩子裹着树枝,干巴巴为火把一点便熊熊燃烧,众人只在上面轻轻一推,并不陡峭的山坡处,但见一路都是火,将不足百步外官军惊恐面目都照个清晰。 这一把火并不求杀敌,赵楚自知人手太少不能有凑效结果,一把推火下去,翻身便上马叫道:夺回清河县,将官军尽皆留在城下! 山坡上冲下的五百骑,比那燃烧树桩子更令官军惊恐,秦明怒冲冠,眼见赵楚当下杀下,绰狼牙棒兜头便杀,叫道:贼人安敢,留下来! 赵楚借着冲击之势,蛇矛重重击在秦明那狼牙棒最中央难以借力处,秦明不防赵楚竟有这般眼力,甫一接触便吃了大亏,双臂酸软拿不住狼牙棒,急忙后退处,赵楚哈哈大笑扬鞭而去,秦明大怒正要追赶,一声娇叱琼英方天画戟早已杀到,乱晃如火树银花的戟刃只在秦明眼前绽放寒芒,秦明吃了一惊再一退,琼英已率众人紧跟赵楚冲了出去。 秦明眼见赵楚等人出了山口直奔正北,稍一思索陡然吃惊,大声叫道:不好,县城有失!你等后面便来,我自去报信! 这支军中唯有几个人有战马,看贼人那武艺他不敢使别人赶上去,正要自己动身,胯下战马却提不起度,原来赵楚那一矛不求伤他秦明,却只是要阻他战马大宋将领,除非有通天有段的,哪个能有骏马骑乘,他这战马也算不错,却不及赵楚千钧之力之下的压迫,后退几步去,早已迈不开步子了。 眼看众人愈去愈远,秦明换了战马时候已不见了影踪,只将个霹雳火怒地直要燃烧起来。 不说这千人官兵忙乱乱一窝蜂般追追赶,单说赵楚一行,马也欢腾人也精神,这些汉子平日便是有过那杀官的事情,哪里有今日这般痛快淋漓,一声呼啸策马狂奔,十数里路程便在脚下,眼看天色便要明亮,清河县城又在眼前。 赵楚率先,那县城门口匆忙布下的几个看守,不料这帮反贼竟这般胆大还敢回来,耳听马蹄声时候张慌来看,待得要叫喊时候已是不及,赵楚杀到面前,这小城没有吊桥护城河,几个小军士哪里肯卖命,掉头向旁边只是一让,要使这帮反贼先饶了自己性命。 赵楚哈哈大笑,这官军倒也不是很笨,警惕心还是有的,城门口几个官兵看守,城门却是半掩,鹿角木柴也备下,要冲进去尚要花费一些功夫才是。 骑兵突袭,最讲究便是一个迅猛,雷霆一击不及掩耳,这南门只在眼前,他反而不自去取,骤然勒马向东而去,身后压阵孙安与琼英也便紧跟。 却说那官军,王进死活不能将胆小的李成闻达请进城内镇守,无奈下他只好自己也不曾开进城区,追赶自也不能,几个人闷闷正在各自帐中歇了,那李成闻达却是私下计较,霹雳火秦明名满山东是个猛将,冲锋陷阵有他便是,自己从河北大名府而来,只要坐等功劳便可。 谁料便在秦明去后不过时辰功夫,大地陡然颤动,这闻达李成都不曾上过战场,不解此乃马蹄引动,倒是那距他二人主帐相去不远的王进猛然冲了出来,到底是与那西夏铁鹞子恶战过的,失声叫道:敌袭,快防御! 这五百骑兵引起的地震,哪里能在远距离处听出来,待得那李成闻达目瞪口呆见到骑兵绰约身影,七零八落布置的大寨早被冲破,洪水一般一股人马已杀到两人面前。 这一仗,王进惊心慌忙便去寻战马,李成闻达两人失声便叫:索快来救命! 赵楚心里惊讶,一面好笑这两人草包,一面也暗暗想道:是了,河北军中,除却已落草的杨志便是这急先锋索是个好手! 却也没错,那索,便在这李成闻达帐下做个正牌军,官职不大,能力却有,可恨那梁中书,这般好手,纵使李成闻达一个牵马,一个替他打洗脚水方是是理,徒然一条英雄好汉,竟为这等草包所辖,这般不识人,大宋江山不亡没有天理! 第三十三回 飞箭将军 骤然间,那两个草包身后,一把蘸金宣花大斧横空而出,堪堪挡住赵楚黑蛇一般长矛,那李成闻达早骇得胆子都没了,瞪瞪呆呆不能后退。 贼人休要猖狂,下马投降饶你一命!这两人不肯动,身后慌忙涌上来几条亲兵将他们拽了下去,果然闪出一条大汉,但见他,金黄一张脸面,颌下生着乱柴一般虎须,身高八尺腰圆膀粗,手持大斧青筋暴起,铜铃也似一双凶睛瞪起,铁甲护身铜盔掩耳,却是落难英雄一条,名唤索,大号急先锋! 这索,也为赵楚那长矛上沛然莫能抵御力道镇静,稍稍一愣,到底是个烈火性子,挥起战斧又奔来厮杀,孙安不知怎生挥动骑兵厮杀便来接应,两把剑截住索向赵楚道:哥哥自去厮杀,这厮小人看着便是! 赵楚也不勉强,扬矛叫道:不可恋战,但有火把只管往那大帐上丢! 可怜这群宋兵,虽有数千人,骤然突袭之下哪里能反映过来,迷瞪瞪抓起兵器便出战,许多人便是衣裳也未曾穿整齐于他们看来,这轰轰烈烈数钱官兵面前,小小反贼还不手到擒来?生生等上官拿功劳自己等赏银便是,哪里想过居然这帮反贼这般胆大还敢回马来袭! 这宋营,也沾了李成问道二人好大喜功的脸面,虽是暂时也硕大无比,数千宋兵在里面只当是茶壶里的饺子尚能晃荡,骑兵纵横,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赵楚只管在中里指挥,有抵挡将领时候只消一矛便能解决,率众掩杀两个来回,眼看寨内火把引起烈火熊熊燃烧,哈哈笑道:足矣!杀进城去! 那孙安与索两个,将遇良才痛快厮杀十个回合,孙安跳出战圈笑道:你这厮,倒有几分手段,来来来,随我进城咱们再杀过! 说罢,迎面向那索一剑过去,索大斧来架,岂料孙安这是虚招,剑未杀到人已脱离,追随赵楚一股脑向东门而去了! 索大怒,看那李成闻达早已在中军围拱下安全,急咻咻寻一匹无鞍马来,任凭双腿夹住马腹,那大斧只在眼前晃悠,一团火一般追了孙安后心而去。 赵楚掉头,当先往那城门便走在他计较中,本是要取了这官兵营寨后直奔北门而去破门而入,方才厮杀中,城头人声焦躁片刻间城门轰然要开,自然想从这近路杀将进去! 一箭之地,一个呼吸便到,赵楚率先挤进城内官兵吵闹要关的城门,横马一矛,将几个并立关门的军士杀散,飞马冲突而入,这伙官兵也有些悍勇,死不退后只要抵挡。 赵楚一皱眉,身后欺来女将琼英,那方天画戟虽不甚广大,横扫而去却是力道十足,赵楚眼前顿时开出一片空地。 便于这同时,那军士忽然一声叫,泼剌剌闪开让出一条路,但见火把处,立定一员青年将军,齿白唇红模样周正,比那阿里奇塞外的俊美又多了三分,但见他:骑一匹雪白如银的烈马,提一把轻捷灵敏烂银枪,穿一身锁子倪俊甲,戴一顶火耀金星点缀做盔缨的凤展翅兜鏊,面如三秋满月,身似八月清霜,腰间一壶狼牙箭,钩上一把震天弓。 赵楚骤然见此人,心下先是一惊,不道他好模样却先叹他这威武,但见他手中长枪梨花纷纷般杀来,一只手却停留后面随时能飞取下弓箭,失声便道:可是清风寨里小李广花荣? 那人也是一惊,手中长枪便先停了,打眼来看赵楚时候,不自小心低声叫道:不知是哪一路哥哥到此,便是小弟花荣。 青州府境内,能征善战的将领,这般好模样的,不是那花荣却能是谁?赵楚心下暗喜,一边自责道:那王进似有做大买卖的手段,自然此次诓这孙安等人造反是作了大计较的,青州府境内,能打能杀的将领里,这秦明自不必提,花荣定然要为之征来。 当下笑道:敌将休走,吃赵楚一矛! 那花荣,半夜里觑得分明,赵楚这一矛尚未近身,自己却直欺了过来,登时心下暗道此人小心名不虚传,先将自己这边人多口杂算了进去。 花荣自是明白,他手下这些军士里,亲信不过三四十个,其余人都是那清风寨知寨刘高的手下,明地里说话定然要为他留下口舌。 于是叫道:都让开,看我如何败他! 军士们自然巴不得,爽利向旁边一让,又见骑兵狂潮一般涌将进来,慌忙有人窜了出城,有人掉头向城里却进,果真慌不择路,忙忙便似那漏网之鱼,急急却如丧家之犬。 那花荣,是个极精明的人,眼见那军士两边里奔走,将自己亲信收拢在身边不肯使之送死,他长枪却接上了赵楚长矛,两马相交间隙,低声问道:哥哥不在石碣村安坐,却这是为何? 赵楚低声答道:非是我有心造反,那蔡京,藏了朱勔进贡花岗石偏生诬赖在我身上,走投无路只得奋起反抗莫多说,快些收拢了自己人出城去,那刘高不是个好的,平日里多加提防! 赵楚也是赌博,花荣绝非有心久居刘高之辈下面的人,他一身本领哪里做不得大事?想拿知府慕容彦达,并那刘高这等无胆匪类也能在他头上号施令,说不得花荣与江湖好汉便有来往,自己这些年赚下这好大名头,若花荣有心为难,却是说不过去的。 果然那花荣并不全力厮杀,心下暗暗忖道:此人江湖上偌大名头,都说心胸了不起有好大本领,便是与他来往,若不使知道我本领,传出去倒使人小瞧! 他也是个心肠不定的人,一面不忿那朝廷,一面却又极不愿就此落了白身做个小人物,由是只在江湖与庙堂中徘徊,生生自己作那许多难受。 当下心中好胜也起,让开琼英那方天画戟来,瞥一眼正与索交战的孙安,回手一箭向赵楚背心便去,暗道:若我不显些本领,那李成闻达面前不好说,王进也是知道我的。若这一箭过后,那赵楚果真是个有担待的,不枉多一条退路! 说时迟,他这一箭快愈奔马,赵楚早早料到这小李广定然出箭,虽是前奔,耳目却放在身后,果然暗风袭来,琼英怒喝一声便要挥戟荡开,赵楚伸手一探将那狼牙箭抓在手里,回头大有深意向正巧回头来望的花容点点头。 那花荣,心喜此人果真是个有担待的,眼看自己那三四十个亲信都冲了出来,一声喊将与孙安死斗的索劫了下来,闷声向那官兵营寨里回去了。 琼英却是不忿,口中怒喝一声官军只会暗箭伤人,走马便要追赶,却见那花荣在百步开外猛然回头,弯弓搭箭叱一声着,她头顶猛然一颤,盔缨便落了下来。 正要再追,面目上冷风扑来,却是上下左右均有一箭杀来,那花荣,竟连珠箭法要迫琼英。 孙安惊叫中,那四支冷箭擦着琼英面目飞快掉落,当真那花荣神射名不虚传,这等黑夜中把握力量的功夫,弓箭上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琼英惊出一身冷汗,面子上却是过不去的,策马正要再追,身后赶来赵楚将她马缰绳牵住,道:却都是有旧契的,不用追赶。 那孙安在旁边叹道:便是清风寨花荣么?小人在青州走动,便听说此人手段都在那弓箭上,不想他一把枪也能在赵家哥哥手上逃脱。 赵楚一笑,自不肯说破两人均有心放水,倒是猜测那花荣心思道:这人是个怨气积压了太久的,明日厮杀,却要看他真正手段。 琼英怒视那官军弓箭手忙忙射程外见城门射住,心知也是不能追赶,有些疑惑道:此人手段了得,如何在城内防守?官军便是没有有眼光的,王进那厮却是个好手。 第三十四回 民反 原来官军果真不齐心,那李成闻达二人,官职是最大的,王进虽是起的人,无奈这两人自恃身份不肯配合,早早到来时候只要安营扎寨不肯进攻,说是贼人势大定然城内有安排,等到孙安与琼英杀出城时候,两人又不顾王进劝阻洋洋得意说是反贼心惊官兵自然逃脱下令追赶,这秦明是个火爆的性子,三言两语与这两人起了冲突。 便在他们争吵中,南城兵败消息传来,那李成闻达心惊本待果真要听王进调遣,霹雳火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将这两人逆鳞触动,大怒之下使秦明追赶,自己却小心要将营寨看住防备城内贼人偷袭。 王进无奈,此刻已知这两人是无用的草包,暗暗使几人中还算有个官职的花荣去城内先安抚了民众,却自己在寨中要看住这李成闻达两个人毕竟是他问大名府借来的,若这两人出了差错,自己面上也说不过去。 岂料安排妥当之后,反贼竟然能将秦明打败折身来踩营寨,王进措手不及也没想到这伙反贼这般胆大,更不曾想过河北官兵竟是这般不堪,那秦明的兵不必说是没了,花荣手中两三百人又去守城,自己手中西北军健卒止有那数十个,主力却是那李成闻达的。 不说赵楚等人归城,那官军吵吵闹闹将营寨里大火扑灭,天色已经亮了,惊魂未定的李成闻达见狼狈而归的秦明,取笑便先用来,一个道:听人说霹雳火是个青州第一的好手,怎地这般狼狈?噫,慕容知府与我家相公却不是陌生,怎地遣了这般无用之人来帮忙? 另一个,早知同伴心思,接口道:当是遣人去报,若非我等使人来救,贼人安能劫了我大寨?莫要说,这场罪过,秦将军却是要吃的。 王进在一旁暗暗叫苦,本要人帮手做个大功掩盖了种师道夺马的不自在,谁料请来的帮手却是这等货色,一面苦苦想着怎生计较个过往,一面要来安抚秦明等人。 那秦明,闻言怒睁双睛,便是下面花荣也起了怒色,心道:这两人好不羞耻,哪里派人去救过,分明要将这败军罪过推诿在别人身上! 两人一个大怒,另一个作色,却说话的不是他们,怒气尚未平息索叫道:两位都监切莫起了内讧,几个贼人,小将请去捉拿! 那李成,心中本是对这索恼怒的,闻言更是起了杀心,道是平日里那般抬举你做个正牌军,怎地这会儿帮别人落了你家老爷面子,作色便要喝令推出去斩报来,闻达在一旁,见那王进面有愠色,秦明花荣更是要拔剑相并,急忙干笑两声道:休要先起内讧,听本将来说。 一面向那李成使眼色,悄然自己却走开了两步去。 李成闻言更怒,心道:你不过与我是个一样的,往日里相公门下不必说,眼下自然该是不与我为难,竟这般落我脸面。也将头转了过去,将闻达也恼怒上了。 闻达见状,也是怒从心起,作色便要呵斥,道是那贼人这般厉害若没个打头阵的去送死,纵然你能取了清河城,性命却要不保,枉我这般费心,落在你那里却得个小人。 他是有城府的,一转眼便将怒色压下,转头来向秦明笑道:都是一家人,将军休要怪咱们心急,这贼人厉害,若是拿下,头功还要算几位将军的,都来吃酒,等那贼人敢出城,却要看将军神勇。 王进暗叹,花荣轻易进城,便是那城内并无贼人把守,此刻若不进攻等那贼人跑掉,却要上哪里找个金毛犬取那宝马来! 只是他心中也是有鬼,那种师道在他来时便说暗暗取了宝马便可不必使人知晓,又见这秦明几个都是骁勇非凡的将领,若见那宝马定然更是爱惜反为不美,于是也不肯再说话,攻城提议就此罢休。 花荣在一旁,冷眼旁观片刻将那秦明按坐下来,一面与索叙话吃酒,心中想道:这般蝇营狗苟日子,不知几时却是个尽头,想我三人,这霹雳火与急先锋有万夫不当之勇,那赵楚好生了得也不曾冷眼小觑了我,竟个个都是做这等腌臜之人的麾下。 他们哪里想过,此刻的赵楚,正怒火便是老天也要收不住了。 众人策马进城,迎面躲躲闪闪蹩出几十个汉子来,手中提着柴刀,似是要等人一般只在县衙门口徘徊,眼见赵楚归来,细细辨明正是白日做了反的众人,一起都叫要从此反了大宋。 赵楚跳下马,一问时候才知这城内竟还有三五百个官军,正是赵楚最后离开清河城时候那面目蜡黄将领一帮手下。他们进得城来,先小心勘察见再没有反贼时候,在河北那边的恶习便来了,分头进了店铺趾高气扬说是捉拿贼人,手里将那细软之物不住搬拿。 一般的小户人家,能有多少值钱的孝敬这等老爷兵,有个小户与那将领说了几句,那将领便骂道:把你些暗通贼人的泼才,老爷不过取你一些钱财予你消灾,竟敢左右推诿不肯如愿! 一边骂,恶向胆边生一刀将那小户一家杀了,血淋淋拎着人头说是贼人要于将军处请功,可怜这小户里几个人家,有钱的,做了枉死鬼,有大姑娘小媳妇的,尽皆被这几百个官军糟蹋,竟不知这些人,是朝廷官兵,却还是那恶贯满盈的贼寇便是贼寇,也不曾取他这小户人家一个铜钱。 到底是民风剽悍的地带,残杀蔓延开来,有几条汉子按捺不住,一刀将闯进自己家里的官军便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终究邀了些交好的朋友,渐渐汇聚了上千人叫喊杀人。那花荣进城后本不知有人早他进来,待得闻听呐喊时候要出门查看,赵楚却先杀来了。 赵楚怒火盈天,也不进去歇息,将那长矛提了,将那将领脑袋在马銮铃处系了,翻身上马叫道:莫要走了官兵,都随我去厮杀,反了反了! 他这一声,胡同中巷子里,呼啦啦鱼贯而出千万个汉子来,手中有的提着人头,有的捧了哨棒锄头,一起跪在他马前道:好汉容禀,官家已不给咱们活路,不如随了好汉反了这贼老天。 有家人遭害的,膝行上来道:好汉不知,城里有几个大户,那零星逃走的,都躲进庄子里做个庇护,若蒙好汉揪出这些仇人,愿为好汉牵马坠镫,死也心甘了。 众人一起称是,都道家破人亡不如反了取个饭吃,吵吵嚷嚷有的直叫要杀进汴梁城去,一时间恸哭都化作了仇恨,往日吃那官府苦处的,一起都叫了出来。 赵楚一惊,但看这满面仇恨的汉子,少说居然也有三五百,身后那要好的相邻朋友,加起来也有一两千,不想这官军这等闹腾,将这么多心有积怨的百姓都引起了反心。 赵楚思忖左右是反了,且在这清河城里做个大事,于是叫道:前些日里,县衙门口挂那海捕公文里有我姓名,官家昏聩不肯给咱们一条活路,今日一起反个这天下便好!那官家,吃的是鱼鳖海怪,穿的是锦绣绸缎,都是咱们血汗,从此也要吃官家些方能心甘! 城内有好汉的,一起涌将过来,去那县衙厢军营地里,装备了些皮甲取了钢刀,黑压压一片站在赵楚面前的,足足有三两千人,外围尚有缟素的青壮女子,小小清河县,一把火竟点燃造反大柴只是毕竟决意造反的,都是此次官军作孽的后果,从众的,与往日吃官府欺压的,若朝廷大军到来却定然是掉头又从良的。 那孙安暗暗心喜,请赵楚问了之后,跃上县衙门口台阶要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休说天下无波澜,自古民心是杀心,毕竟清河县一场造反那朝廷如何吩咐,还要看来日方长。 第三十五回 檄文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成败兴衰,存乎民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朝纲倾颓,万民不生。 百二年来,自太祖开国,政通人和日渐清名,一扫唐末动乱之局,万民扬期盼朝廷雨露恩赐,如婴孩之于父母。到如今,燕云未曾收复,民生日益凋敝,天子赵佶,不纳善言反宠信蔡京,童贯等贼,对外不能回复先祖荣耀,对内不能安抚英雄之心,仰望无颜直面青天,附身有愧底下列祖列宗,诚皇纲失统之秋也! 某等本布衣,躬耕巷陌之中,纳捐衙门之内,一介宋民。也曾翘北望日夜渴盼燕云复归,也曾忍受官府欺压只盼朝廷开眼,到如今,已逾数十岁矣。 然朱勔奸贼,巧取豪夺花岗石,邀媚天子欺压百姓,今岁有名曰火树银花者,途经清河上送御撵之前,有蔡京等辈,肆意诬陷贤良,暗藏花岗而四海公文俱下,有官贼潜入城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比之北番辽蛮过之而无不及。尝闻八十万禁军中,受太尉高俅欺压家破人亡者不知几许,未尝不感同身受。 某等小民,不通道理,只知官府乃小民父母,却知世间有如此之父母哉?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本一颗报国诚心,无端遭了官府如此为难,请问于天子,小民不反,将奈若何? 宠信奸贼,闭目塞听,此天子之罪一也! 骄奢贪逸,水火百姓,此天子之罪二也! 纵容辽邦,不思图取,此天子之罪三也! 今有清河县壮士三万,推举济州府郓城县石碣村赵楚为,不敢牟取王霸,只求天子能内除国贼,杀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朱勔等以谢天下,而取缔花岗石此等凋零民生之举,小民等众,愿黥以徙边疆,纵使战死,不肯有悔。 到底是读书人,孙安一番说话,晌午时分便写了告示出来,赵楚一瞧,道是写成檄文最好,孙安两厢合计,寻了几个来投军的书生,三两下将一篇洋洋洒洒文告便成,赵楚看罢,笑道:到底还是某做个这出头鸟儿,赵佶那厮,见了这檄文不知要怎生恼怒。 童贯率军在北疆作战,连战连败天下早嚷成一团糟,都说这厮为封王将将士鲜血染红他的大红领子那童贯一个阉人,裂土封王早是不妥,眼下又将将士性命作计较,自然人人不满。 那琼英,捏着檄文看了半晌,蹙眉叫道:文绉绉的,便是一句官家不好俺们要造反,也比这来得痛快,要依我看,索性扯起造反大旗,哪里用得上这般麻烦! 众人哑然失笑,有个豪强汉子,头上勒着一道白色头巾,他家人尽皆被那官军残害,自己吃酒正浓时候方闻听了此事索性光明正大来投军造反,在一旁也道:是极!俺们也不曾读过书,这般酸气冲天的,哪个能瞧明白? 赵楚沉吟一番,道:本该如此!这檄文,便用弓箭射了出去往那官军营地,公告便这般写,道是官家不给咱们活路,索性造他娘的反了! 琼英拊掌笑道:赵家哥哥痛快,我这便去张罗罢! 孙安苦笑道:琼英妹子,自小失了爹娘,在那仇人手中自然不能读书,说话素来耿直,赵家哥哥莫要笑了她。 赵楚叹道:咱们行的是杀头的勾当,走的是一条黑的道儿,正当如此,哪个能笑!义军当中,读过书的没有几个,某也不过大老粗一介。 几个读:哪个能道哥哥不曾读书,却不见作昨夜那番连环,想放眼天下,谁人能及得上去。 赵楚摆手道:运气罢了。转头向琼英道,仇人早晚授,待得碰到田虎那厮,邬梨便送你祭奠老爹老娘,心里记着便是。 琼英抹一把泪花,恨恨道:好好的,提这烦心事儿作何我去了,那劳什子檄文,一儿遣人送往那官军营寨,我便代劳罢了。 说罢,拽了两个能写字的往旁边厢房去了,片刻一声叫好,几个嘻嘻哈哈汉子,将墨迹未干的文书,去那城内显眼处便贴,不过片刻,城内百姓都叫:官家不仁,奸贼横行;迫不得已,揭竿造反。 那琼英,又寻来要往那官军营寨送那檄文传出去,见孙安已是去了,气鼓鼓又抓那几个读书人,傍晚时分城内七八个泪迹未干孩童拍手又叫:山东有好汉,被迫造了反;带头赵郎君,给咱饱和暖。 那军令公告上写的好,道是义军造反不是所愿,但有劫掠百姓欺压良善者,斩;但有夜宿民房者,斩;但有不尊军法者,斩。 军令既出,几个泼皮进入那青楼书院要抢女子的,尽皆被斩头挂高杆,一时间军容肃然不敢有犯,百姓虽心惊这反贼恐怕日后官家株连,暗地里也是暗暗叫好。 孙安独骑往那城外官军营寨里送檄文,赵楚独坐室内半晌,下令将那县衙粮仓打开救济穷苦,这时候虽不是饥荒年景,百姓家中却并不曾有多少收藏,眼见那白花花的大米黄澄澄的粮食,妻女喜笑颜开又领了布匹,一时间有血勇的都去参军,琼英暗暗点查一番,捡了青壮的义军,竟有三千余众。 单说那孙安,独骑一人出了东门,官军营寨里岗哨看得分明,惊慌一声喊时候,王进提了长枪上来来看,却见孙安一人,腰下悬了弓箭马鞍挂着书文,走在弓箭射程之内大声笑道:把你这群泼才,老爷们有赵家哥哥带着,造了狗皇帝的反,有檄文十五份,快快给赵佶那厮看了,就说若是依了俺哥哥的情,将那四贼杀了,辽人赶了,燕云收了,花岗石停了,这便作罢。若不然,杀进京城去,先斩蔡京高俅,后杀三宫六院,一儿收拾了皇宫给俺家哥哥做书房。 那王进,怒冲冠便要来战,孙安呵呵大笑,一箭一个将那檄文射进营寨去,转头并不与王进厮杀,他乌骓马极快,待得王进追到城门下,迎头便是一顿冷箭射下,无奈恨恨只得回去了。 营内花荣,与那心情不顺的秦明索二人正吃酒,有军士把了檄文来看,秦明怒冲冠只要厮杀,索更是不依要去请令,花荣目视二人怒冲冲而去,与亲近低声道:收拾了行囊,明日便回清风寨去。 亲近不解,花荣叹道:忘了青州境内三山了么?如此世道,若要守个家人平安,多个出路却不是更好?! 亲近若有所思,急忙便去了,他们这人少,待得掌灯时分,早已安排妥当只等一声令下。 第三十六回 小议 灯火通明处,城内只在县衙,赵楚聚拢一般随员要商议个去处,百姓慌张也不敢出门来觑,倒是几家大户,慷慨遣人来寻,献上些许钱粮,说要犒劳义军。 赵楚看罢那钱粮书目,见有大钱共计五万贯,粮草足够义军半月之用,冷笑道:这些为富不仁者,好便好,不好一刀杀了倒是干净! 孙安脸色沉重,他在赵楚左手下位第一个,对面便是琼英,两人下方好汉,有本是他们手下的,也有清河来投的,却能作个计较的没有几人。 孙安也看了那:不想小小清河县里,富户竟也这般财大气粗,五万贯足够咱们这三万人打造出趁手兵器了。 琼英道:甚么好,若是好,便当送些铁来,好歹朴刀也成。 赵楚轻轻敲击桌子,见众人都向他看来要个章法,点头道:兄弟们休要小觑了这些富户,明眼不过五六家,但这些人手眼通天至少与这京东两路官府都有交好。他们献钱粮,无非便是将咱们留在这小小清河县里,待得官府数万十数万大军到来,灰飞烟灭自是难免。嘿嘿,莫非真当咱们是那打家劫舍的草寇不成?! 有人惊讶道:哥哥莫非要将这清河还给官府么?若是咱们这便征收兵员,将白日驳回那些人手招收回来,再打下几个县城,一儿将这东平府都给占了岂不更好? 赵楚转眼去看,除却琼英无谓神情,便是孙安也有不解,却他是个伶俐人,赵楚已然说了困顿在这清河县的害处,便站起来拱手道:还请哥哥示下!兄弟们都是一心想好的,并非贪恋这小小清河县城。 这孙安,是个老好人,赵楚目下的手中,兵不过三四千,将不过三两个,倒他生恐新旧人等生了嫌隙不住说好话。 赵楚站起来,将孙安按坐下去,在地上来回踱步笑道:弟兄们抬举我作个头,但做的都是这杀头的买卖,自然都是能托付性命的好兄弟,便是怎样,我安能生出嫌隙来。咱们都是大字不识一斗的粗汉,直来直去乃是本色,我便说个想法来,咱们一起看看便是。 那几个新来的好汉,闻言也都笑起来,眉宇间担忧一扫而空,相互对视站起来施礼道:哥哥这般说,也便将弟兄们心思都去了,左右哥哥计较咱们也及不上,愿听哥哥高见。 轻轻一言,新老两拨人心思便贴近许多,赵楚心下畅快,笑道:既如此那两个辽人,现在在何处? 琼英知道他担忧,道:早被绑了锁在牢房里,这院落少说也有我布置上百个弟兄,便是苍蝇也不能轻易入内。 好汉们一起笑,都道:琼英妹子是个爽快人,那辽人不肯说话,便使他们在那空荡荡牢房里面壁,不准又能出一个达摩老和尚来。 赵楚不解,琼英气鼓鼓道:便是那琼妖纳延还好,直那贺重宝,骂骂咧咧要坏哥哥名誉,我便寻了几个杀猪的将他小辫儿都剃了,活脱脱一个大和尚只是凶神恶煞了些! 众人笑了一会,赵楚见越融洽,心内欢喜正色道:弟兄们既然要我说个想法,便请听我号令,不出明日官府定然得知咱们困顿清河事情,事不容缓,早早做个计较! 七八个好汉一起站立,轰然道:愿听军令! 赵楚道:今夜开始,咱们便分作三拨儿,新来的弟兄对这清河最是熟悉,还请孙安哥哥带了,将那平日无恶不作的富户,泼皮,恶霸一起揪出,明日便在县衙门口请了百姓来看,咱们要审这些为富不仁的腌臜泼才! 孙安与那新来的,应诺坐下,赵楚又交代道:只是要记住,咱们造反一来为反这不公的世道,二来却是为父老兄弟请个出路,决不许有侵犯寻常百姓的,若见了,有一个便要从军法! 几人正容应诺,那琼英早急道:快些布置,有军法在,谁敢胡闹便拿谁挂竿子! 赵楚一笑,顺势道:另一拨,便要琼英领了来投的青壮们,将大钱银子带了往百姓家内,有兵器衣甲的都取来,若能三千弟兄人手一把兵器一身铠甲最好买卖便是买卖,不可强买强卖! 琼英点头应诺,赵楚又道:此事今夜务必完成,明日一早便要有新举动,不可延迟! 而后,赵楚将长矛绰起笑道:城内不必设防,只将四个城门把守,城头上有一两百弟兄巡逻便可,我带五百骑兵,今夜再去劫营,王进那厮,也是个好汉,只是胆子小了些。 孙安急忙道:哥哥哪里话,想那官军便是草包,也知惕防骑兵再次袭击,若要探看,便由俺代哥哥去便可。 赵楚一笑,诡异道:官军营寨空虚,如今夜不能再袭杀一场,我三千弟兄哪里来几日缓气功夫?孙安哥哥休慌,我料此次夜袭定然能成。 孙安见赵楚意态坚决,只好住口不说,却转而道:这便俺去北门,抑或哥哥从那南门杀出?咱们再里面也好做个策应! 赵楚摇头,笑道:不必慌忙,便从东门而出,还从东门而入,紧闭其它三门便可。 看他似是笃定非常,孙安只好将疑惑先压下,却暗暗将那抓捕的活儿交给他人,自己亲自带了几百人在东门城头,要看赵楚稍有不谐便挥军掩杀。 却那五百骑兵,听了赵楚遣人送话,一个个喜不自胜只要跟随杀个痛快,待见得赵楚亲来,都叫道:哥哥妙计,将那官军杀个落花流水,今晚再去,定然能大获成功。 赵楚策马缓缓向城门口逼近,笑道:这一去,便是我也并无全胜把握,弟兄们都不怕死? 汉子们笑道:哥哥说的甚么话,若是怕死,便不来造反,恁地污了哥哥名头! 赵楚哈哈一笑,叫道:弟兄们都是能托付性命的,若他日功成,愿与众兄弟大碗吃酒,将那皇宫里的御酒,也当清水一般来饮!抓了那蔡太师,便替咱们打酒;抓了那高太尉,只要给咱们踢球! 第三十七回 计较 只在临出门刹那,赵楚望定满面凝重孙安笑道:若哥哥此刻便去北门,许能抓着官军大杀一顿。 孙安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心下又是好笑却又不安,原来赵楚早料到他要在东门城头布置接应。想那官军,自也是想着趁夜袭击一次只东门乃是正面营寨的,官军中主将早被吓破了胆自然不敢直攻;西门口,却是一片开阔的视野不好隐匿前行,便是南门,义军出城袭击的地方官军也不敢妄动,便只这北门,才是官军起夜袭最佳地点。 安排中,那北门止有几个好汉作个岗哨,若官军掩杀而来决然是守不住的,孙安只好舍了再城头瞭望,急急布置几个人手探查,自己率了几百人,忙忙向那北门方向赶去。 却说官军营寨中,自孙安将十五份檄文送将出来,有闲嘴军士,早送了几份出去,便在东来行客中,有胆大的要经过这清河县往西去,眼见此地战事便开却并不肯走只在外面等候,这檄文传出,早在那李成闻达将之送往官府之前便流了出去,不过半夜,京东两路百姓早知清河县里反了一帮好汉。 那李成,见了檄文勃然大怒不曾有,倒是面色变幻甚是有趣,先是潮红愤怒,继而青紫怨怒,最后苍白惧怒,原是他不忿这群反贼不将自己放在心上,接着想起反贼不平自己便要落个罪名,最后却是心忧反贼势大生恐自己留在了这里。 花荣在下面看了,心内冷笑面上却不改色,这些官老爷们,平素耀武扬威将百姓作鱼肉看待,一旦洪水袭来,他们便先丧了胆子。 秦明与那索,在下面只是要战,闻达滴溜溜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不知心内却做什么计较,等那天色沉沉不能见人时候,他方站起身道:我倒有一策,不知众位将军谁敢接此妙计? 一边说,他将目光定在低头默然的王进身上,并不将急切秦明索二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两人本是本地将领,与那反贼争斗只消引起这场变故的王进去便可,秦明索当作护卫方好。 王进早年吃了高太尉大亏,在那西北军中明争暗斗也非一日,闻达心思早了如指掌,闻言低头不肯说话,却也起了不屑心思,暗道:便是你二人有手段,某也并非愣头青!左右不在我西北境内出了反贼,便是吃罪,也是你二人! 这李成闻达官职最高,临来便抢了作大的位子,自然朝廷怪罪他二人要有个担待! 那秦明,见闻达将目光不在自己身上,气冲冲叫道:末将只愿引五百人,早晚将城里反贼拿来见人! 索也是不让,道:小人只要三百,明日便取这清河县城下来! 他比那秦明明白一些,眼见这帮反贼不是一般儿草寇,大话却是不肯说的。 李成接到闻达示意目光,两人白日早有计较往日也是密切,便强作笑脸道:既如此,便听闻总管的,便我,也是要听号令。 闻达自然明白,他二人千万不肯出去应战的。 花荣在下手,也站起来叉手道:非是小将不肯出战,将士所剩不过十数人,愿请小校一千,不然恐小将有心无力,贼人势大,都管们自是见过的。 这花荣素来低调,除却那慕容彦达不曾有几个人知道他手段,昨夜一战丧了许多军士,这李成闻达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果然,那李成虚按双手笑道:花将军昨日一战伤了元气,但足以令贼人胆寒不敢再弃城池,功劳下官已是记得,今夜厮杀,将军只管守卫营寨便可。 王进双目滑过凄厉光彩,这花荣,论武艺自是不如他一些的,这便使他分明辨出这个过分俊秀的小将武艺实在高强便是那秦明也略有不及,他白日暗暗收拾行囊,此刻又花心思不肯出战,莫非与那反贼却有勾结么? 愤恨那高太尉,王进却对朝廷是忠心不二的,为那种师道夺战马的尴尬,两日来呗赵楚等人造反打散,他此刻讨伐,心中虽有阴影却更觉理所当然起来。 当下存了心思,一改两日来沉闷向那李成两人请战道:末将愿听两位都管差遣! 闻达眼中闪过不满足,原本是要激此人说出偷袭的计划来,如此便是今后战败也可将过失推诿在他身上,不料他竟这般圆滑。 虽是不满,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闻达笑道:总管这般说,却是折杀下官了既如此,便请总管率本部往那北门,等我号令便要全力攻城不得有误! 李成接到闻达目光,推诿本事登时炉火纯青起来,也向那秦明笑道:秦总管便请往西门如何?须记住,不可意气用事,下官号令之前,不可使反贼觉动静! 秦明大声应诺,那索一个不肯两个不愿,李成眼珠一转,走下主位来虚握他双手,意态恳切道:下官早知将军本领,若此次城内反贼为种经略麾下与主人秦总管取了,咱家相公面上须不好看,便请将军与麾下,协同秦总管一起往那西门,如何? 花荣在一旁听得几乎要其寒颤,这李成,本领没有一分,算计却是高手,想拿索,早是不耐模样,他这般说话却落个深明大义的名头,索手下不过数十人,便是帮那秦明能有几分力量?!大敌当前,上将竟如此草包尚要算计自家得失,大宋天下,不亡却待何时 那索,果然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大喜拜别而去,王进秦明二人,一个急匆匆也要走,另一个恨恨瞪了花荣一眼,扭头大步离去,竟将告辞也未说上一声。 花荣见众人都走了,帐内只剩下那李成闻达二人亲信,便笑道:小将为反贼伤了内腑,还望都管们容情休养才好。 李成毫不在意,那闻达倒是会做人,笑眯眯将花荣送出了营帐,转回来时候李成怒道:贤弟如此不智,反贼胆大妄为,今夜偷袭未尝不会,索乃你我手下可用之人,若他去了,倘若反贼杀来却该如何迎敌? 闻达挥手使几个亲信退下,向那李成亲手倒一杯酒,道:兄长如何这般着急竟失了分寸反贼目下反贼是有些人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抵得何用?方才兄长与王进那厮说话时候,小弟收到城内有见地的送来个消息,这群反贼今夜正忙着查点人手打造兵器,便是城头上也没几个岗哨,如此功劳不去取来,如何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王进那厮,有你我二人在贼人造反定然不能担待罪过,若不使他取个小功劳,你我二人大功劳从何而来? 李成心里暗暗消了些气,闻达趁机道:那索,本事不是你我能比,他若在,早晚爬到咱们头上,这等人物若有出头之日,你我安能安心升官财?那反贼中,有几个了不起的,左右要死人,索这厮若是战死,匪特证明咱们出了大力,更除去一个祸患,却不是小弟为你我计较更多?这年头,有本事的到处有,便是死一个索,安知明日不曾来个牛杨? 李成沉吟片刻,也觉闻达所虑甚是,两人相视而笑,一起举起了酒罇,吃酒片刻略莫觉着那王进三人早早到了目的地,闻达令亲兵便去放起号令炮来。 谁料一声炮响,城下黑暗中滚滚如雷蹄声传来,隐约在那西北二门喊杀声里越惊心动魄,两人急忙钻出大帐去看,黑乎乎浪潮一般骑兵便在寨前,闻达骇得向后便倒,那李成,恨恨跺脚责道:便是你,下官不曾得安身之处! 原来赵楚等人在那城墙黑影中,早晚料到官军必然有攻城号令,但听一声炮响,正是厮杀时候,一箭之地,不过眨眼之间,官军营寨便在脚下。 第三十八回 退军 官军营寨,便是凌乱木桩胡乱扎成,鹿角木柴半人高也不足,策马狂奔自然一跃而过,那李成两人大帐,却是设在最中心地带,便是乱马踩去也需盏茶功夫。 赵楚哪里会去找,军中有王进也被自己三番五次偷袭,领兵的不用瞧也知是那草包,眼下情况,他巴不得领军的都是这等人物,索性放过最中心,蛇矛挑起火把只将普通营帐燃烧,他悍勇昨夜便见,军士见得众好汉最他打头,只恨不能生四脚来跑,将将收拾好的大营,又落花流水损了官军将士心血。 不料他正瞧见花荣钻出的大帐,心下不愿与他纠缠直让了开去,却将花荣争强心思起了,心道便是你名满天下也须看我手段,将那震天弓挂在马鞍上,一手提了点钢枪,飞身上了银装素裹一般坐骑,一言不从侧面来战。 赵楚一愣,继而心内失笑,却也想要敲敲这小李广的本领,错开战马使身后人冲过去,返身来战,他度奇快,花荣钢枪尚未近身,蛇矛却已挑到面前。 花荣心内一凛,道是果然不凡,打起精神使出十二分力气来,两人走马灯一般只在一处厮杀,约莫七八个回合过去,那花荣大喝一声道:好手段,赚你不易! 赵楚偷眼去瞧,那花荣返身走时将点钢枪暗暗挂在得胜翅钩上,手中早多了三支羽箭,皂靴轻轻踏在马鞍旁边震天弓上,想是要用这弓箭来较量。 当下心里也起了争雄意思,暗道:自我来这世间,弓箭也未曾停歇过,便要看看究竟你小李广善射,还是我弓马娴熟。 忖罢,赵楚策马便追,一只手将那蛇矛提了,另一只手也揪住三根羽箭,悄然将大弓拉了开来,转眼间两人相距五六步左右。 陡然,花荣低叱一声回头仰卧马背,暗夜里但见他轻书猿臂叫一声着,连珠箭射将出来。 赵楚吃了一惊,这等近距离上,若他要以弓箭来还以颜色定然不能,但听那弓弦响动又是力道非凡,单手要提蛇矛来迎,却也不甚稳妥。 那花荣,三箭之后转身来战,正好瞧个分明,但见那赵楚紧绷弓弦一般身子猛然探出马头,蛇矛在那羽箭中轻轻一点,另一边一支箭呼啸而出,砰然声响里火光飞溅,原来第二支雕翎已给他荡开,最后那支,却是直奔他面目而来,若是仰卧下去便可躲避。 便是赵楚拿举动,花荣吃惊之下暗暗佩服,却见那赵楚,侧面让开羽箭锐利,森森牙齿只在半中腰一拦,咔嚓一声那羽箭竟被他以口叼住。 到底是花荣,不曾与身后亲近一般目瞪口呆,趁隙挺枪来刺,忽然却听那西北二门处喊杀声愈激荡,似乎竟有向营寨这边飘来之势。 便在赵楚与花荣厮杀这时,那五百骑将个营寨横冲直撞成个鸡窝,那官军里,再没有秦明索一般的高手,自李成闻达带头尽皆向黑暗处走只怕骑兵跟上一刀杀了,竟有数骑将那中军大帐也给端掉,从里面挑出一件长袍来欢呼不住。 赵楚哈哈一笑,让开花荣那散去力量的长枪,唿哨一声走,全军又返回了城墙之下,官军惊魂丧胆哪个敢追,正要救火时候,西北二门去的王进三人不约而同回来,灰头土脸好不丧气,那霹雳火秦明,臂膀上血迹斑斑还挂着一根羽箭。 原来他们杀到城下时候,孙安早准备好了滚木石砲,官军一声喊要攻城,近半人手进城之后,那城门突然紧紧关闭,一顿弓箭下来,进城的都死了,城外的一片干着急。 王进好歹有些警惕不曾挥军入城,眼见城头乱箭射下便急忙退兵要跑,死伤尚不足十数,可怜秦明与那索,两个急性子的,站在后面使军士推门,半数人马就此折在了清河城下,黑暗中孙安一箭又伤了索,两人汇聚了来援的王进,心不甘情不愿又无可奈何只得退却。 官军营寨里哀鸿一片,赵楚进城来却是得了大好歇息时候,将蛇矛马匹向旁边一扔,唤来守城一人道:须遣人将城内几家大户看住,若有异动便找孙安,不可使之冲突出了城去。 安排已定,寻了一处睡觉地方,别人不知怎地,赵楚连日来未曾歇息早已困顿,待得醒来时候日上三竿也有些早了。 那琼英,将几个妇人收拢在了一起只管做饭,赵楚起身时候正赶上,待得饭毕,城头岗哨来报,道:官军退了! 众人只是不信,赵楚也有些疑惑,按说此地造反别处派兵已是不及,好歹外面还有数千人马也能看住自己,怎地这便退兵了。 却他不想,两日来火烧早将官军草料尽皆烧了,便是寻一口水也是困难,那闻达昨夜接了城内大户密报道是城内空虚,又安排了人手偷袭反而灰头土脸不能成功,李成恼怒中心惊胆颤也有退却心思,眼见坐的个地方也没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前日里,清河城里琼英方造了反,有人便将此事早早传开,却说那青州府境内清风寨边上有三座大山,一个唤作二龙山,山寨里两位寨主,一个唤作花和尚鲁智深,一个唤作青面兽杨志;旁边是个清风山,山寨里三个寨主,头一个唤作锦毛虎燕顺,第二个唤作矮脚虎王英,第三个,却是个读书人,也有些手段,唤作白面郎君郑天寿;这两扇对面处,有个桃花山,山寨里两个寨主,一个唤作打虎将李忠,一个唤作小霸王周通,是两个没有担待的。 只清河县里造了反,这三山里的头领便动了心思,可怜当地有个武将,扬言要将三山强盗一网打尽,由是取个诨号唤作镇三山黄信,他没上山剿匪,山贼倒是寻上门来,那鲁智深一把水磨禅杖黄信哪里能招架得住,三两个回合抱头鼠窜不敢直撄其锋,清风寨便被几个山大王围困在了中间。 那清风寨,素来有两个知寨,一个文官唤作刘高,另一个便是小李广花荣,刘高是个没本事的,见了山贼势大急忙使人星夜来取花荣,自己苦苦支撑方不肯使清风寨陷落贼人手里。 便在这一日,刘高信使到来,花荣早料到那三山里的好汉不肯放过这机会,眼下得了军令便来寻那李成几个告辞,秦明本是不愿归去,慕容彦达信使随后又来唤他回防,当下两人快马只得先回。 剩下个王进好没脸面,分明自己请来的帮手,眼下急忙忙散伙走脱,那李成闻达二人只是要拉他做个垫背的,吵吵闹闹中,有兵是京东两路会和将士都来讨贼要他们同去,于是脸面上好看了些,趁着城内赵楚尚未睡醒孙安又生恐官军有歹毒计较不敢来追,踏着一地露水走了。 第三十九回 燎原 见得官军退兵,众人虽不知究竟有谁要率军来攻,却也是明白此时朝廷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琼英道:那狗皇帝,做官儿不是个好,横征暴敛跟咱们为难倒是个好手,不知哥哥做甚么布置? 炎日将城外官道晒成朦胧一片黄纱,赵楚极目远望,沉吟片刻有了计较,道:眼下情势不明,此次厮杀不过饭前茶,过些天定然有大队官兵到来,咱们须做个两手准备。其一,收拾了行囊,有决意干大事的,传令下去便说随时收拾离开清河;其二,这天下本是一锅油,咱们点燃了一把火,不准明日便各地豪杰纷纷响应,若如此,先占了这清河县收拾周边亦无不可此二事,便劳孙大哥收拾。 孙安正色应诺,他性子谨慎自然做此事最合适不过。 琼英急忙道:哥哥莫非瞧我是女儿家不能做大事么?便是端茶倒水,好歹也要分我一个才好,若不然若不然我便收拾了姐妹们,想那李秀宁也一个女子,留下好大名头! 李秀宁,便是唐高祖李渊女儿,太宗李世民姊妹,巾帼英雄中便独有她一份,琼英不喜读那经书,对这赳赳女儿家里的英雌却是知道不少。 赵楚哈哈一笑,旁边有好汉高声道:若是果真能练出妇人军来,琼英妹子名扬天下自无不可! 琼英怒道:你当我不能么?听人说,在那扈家庄里有个女儿唤作三娘,两把刀打出好大名头,帐下也有数百女儿家,怎地我便不能?! 她这一说,赵楚倒起了心思,一时间娇俏面眸便在眼前,恍惚巧笑嫣然在那桃花寨中。 孙安使精明人,见赵楚意态怔怔似有所思,暗暗唤了众人下了城头,自去收拾去了,那琼英,无端升腾起不舒服来,恨恨将一块小石子向城墙上一掷,清脆响动起,正中一块石砖,当真好凌厉的手法,若那石砖便是人面目,头破血流恐怕也是轻的。 晚饭过后,残阳如血,赵楚与琼英同往校场,那里本是厢军汇聚地方,倒给义军用了作训练场所,不甚宽大却足够五千人使用,正当合适。 那琼英,一路来只是气鼓鼓的拿眼睛瞪赵楚,身后果然跟了几个年轻女子,倒是都颇通拳脚的,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甚是威武,不知羡煞多少闺中大家小姐。 那几个女子,瞧着琼英不忿只是偷笑,她们大都是江湖中行走的,性子开阔身手不凡,赵楚吃琼英半天纠缠只得亲口许了她们建军,便是战马,也特意留了五十匹拨下去。 简陋校场里,挑选留下的三千大汉,赤着胸膛舞动朴刀长枪,有的力气大更使了团牌,尘土飞扬中汗如雨下好不热闹,那训练的,便是苏南与琼英本来手下,也有厢军中几个有本事的都头,不知孙安怎生说教,竟然心甘情愿做了这临时的教头。 见得赵楚到来,大汉们一声喊都来拜见,两日交战,赵楚安排算无遗策更有本领着实高明,心内便是直来直去的汉子们,见多了田虎之流的,眼下自是欢喜不迭。 正训练的义军,自是听过赵楚的,眼见教头们一个个都去拜见,便要都来门口迎接,赵楚急忙跳下马来,高声道:便是自己的手头,不必多礼! 战事吃紧,也不曾有闲暇给义军训练队形,这些江湖好汉们,便挑了最简单不过的厮杀招数来教,那三千汉子,有的本就身手了得,有的却是吃一心的仇恨要报那家破人亡大仇,其余人,习练进度虽是缓慢些,却也没有偷懒赵楚将那县衙里储藏粮食饷银都拿来做奖赏,没有人肯与银子过不去。 来去看了半日,赵楚又与那几个原厢军都头,并有本事甘愿投军的军士见了,吩咐他们将那弓弩操作教下去,看看夜幕将下,便与琼英几个又返回了县衙。 如此来去三日,孙安派出的斥候方来回报,道是朝廷起兵五万,浩浩荡荡从那济南府方向杀来,主将礼部侍郎张叔夜(注),计有京东两路将领五十六人,全力都要剿杀。 赵楚并不曾多去记住那水浒里的人物,这张叔夜却他是听过的,是个厉害人物,当今朝廷里,镇压义军官员便此人最是有能力,虽与那蔡京之流是政敌,却在镇压义军起义中属同一战线。 那孙安,面有忧虑道:张叔夜,并非寻常官员,虽是文人却也知兵,朝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此次却有麻烦了。 正说着,门外有好汉来报,道是城外快马来了一人,高叫只说是青州好汉鲁智深手下,那张叔夜好生狡猾不肯合围要将义军分割歼灭,三山抵挡不住要来投靠,请清河县内好汉接应一番。 赵楚令人将那探子放进城来,片刻果然有探马回来,报是三山果然吃紧,那张叔夜将五千骑兵快马南下,围困下山的好汉之后使那慕容彦达遣人上山一把火将老窝烧了,鲁智深等人进退不得只好突围,一路都向清河县而来,正要寻敢先反了这天下的赵楚讨个活路。 赵楚大喜,这些好汉中,周通李忠之流尚不入他眼,那花和尚鲁智深并青面兽杨志却是好汉里的好汉,英雄中的英雄,不能不救援。 一报尚未完毕,又有好汉面色不虞来报,道是城外有来几骑,趾高气扬说是河北田虎手下前来作援军,要好汉们都去迎迓。 赵楚尚未答话,怒了孙安琼英两人,门外聒噪一片都是两人手下要出去杀了那几人,不及分说,第三拨岗哨来报,道是西边飞马而来一员女将,正说是那扈家庄小娘子亲自持消息来报,被那田虎几个手下嬉笑,城外已杀了起来。 赵楚暗暗叫苦,那扈三娘也来了,他下意识便觉麻烦到来,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去接,方到城头,便见城门口立着赳赳女将扈三娘,马前几具死尸,正是田虎那几个手下种人看处,那扈三娘满面风尘疲惫难解,火红铠甲绣袍也蒙尘不堪,不知终究出了甚么事情。 见了赵楚,扈三娘仰面道:快些放我进来,祝彪那厮与梁山贼寇抢马匹重伤便诬我同贼,我那糊涂父兄合了史文恭那厮来赚我,片刻便到是了,江南方腊不在,他一帮手下也反了,我只听人说你在清河城杀了官儿造了反,寻思左右也没个投奔,这便来了。 赵楚目瞪口呆,莫非穿越者果真都会扇动蝴蝶翅膀么,自己这动作也太大了。 注:张叔夜,按《荡寇志》等记载本是海州知州,《水浒传》里说是济南府知府,小生找了一下,推断此人在梁山泊造反之时尚未第二次知海州,应该正当于蔡京等人朝堂争斗,做他好好的礼部侍郎是正理。 第四十回 火焰驹 众人讶色沉沉,不觉琼英在一旁拿眼睛将扈三娘上下打量,心道:她便是一丈青了!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却不知何时竟跟赵家哥哥在了一起。 那扈三娘,抬头见赵楚身旁立着一员女将,火红便与自己没有两样,模样娇俏自有一段难掩赳赳的气概,凤目微微一紧,暗道:她却是谁?怎地也在反义军中间? 本是要想反贼,转眼瞧见赵楚,瞬间便转了念头,暗暗竟有喜悦,道:便是他了,此生落个反贼下场,也强似与那没担待的男子厮守终老。 又见赵楚只是沉吟,心下焦躁叫道:快些开门,莫非当我是与那史文恭合计来赚你的么? 赵楚哑然失笑,这扈三娘总是扈三娘,便是怎样也不会拐弯抹角说话,急忙要令孙安去开了城门,却见那西南方一骑如飞,眨眼间赶到城下来。 城头瞧得清楚,那马背上人尚不及入眼,却拿雄骏宝马便在眼前,但见那:浑然一尊玉如意,浑身上下不见半分杂毛;龙颈兔头,狭长腰腹,四蹄如茶碗盖,便是腊月天里一场雪。 这骏马,长有一丈三尺高达九尺,奔腾间疾风暴雪,众人不由赞了一声好马! 那孙安,在一旁恨恨道:史文恭这厮,在那祝家庄里好好的教师不做,偏生跑了出来寻咱们弟兄麻烦,可怜段景住兄弟,辛苦从那北国抢来这匹照夜玉狮子,生生落在他手里去了! 赵楚惊奇不定,这照夜玉狮子马,不是害了那托塔天王晁盖性命的么,他读水浒,曾记得此马乃是梁山聚义之后段景住要送上去做贺礼的,怎地这么早便出来了! 只是眼下情由不使他多虑,那扈三娘精疲力尽哪里能斗得过这史文恭,急忙忙下了城,将一匹劣马骑了,绰起蛇矛出门便叫:史文恭休走,吃我好杀! 扈三娘丢下一句道:此人不知竟取了哪里,一身本领大有进步,不可小觑!那琼英来牵了赤猊儿缰绳,两人登上城头去了,孙安暗暗皱眉,隐隐有一种感觉,道是从此麻烦大了。 赵楚出门,泼风一般将战马挡在史文恭前进路上,抬眼打量处,却见那史文恭,意态愈倨傲,身材雄壮也许多,一把方天画戟精钢铸就足足一丈之长,戟刃下流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端得世间少有兵刃。 见了赵楚,那史文恭本如水冷厉般面容,蓦然汹汹燃烧起的火焰一样,嘴角都是狰狞,叫道:那日你借势羞辱我,今日不取你性命,誓不罢休! 赵楚大笑道:是好汉,便来战,啰唆甚么!不成想你这等好汉,品行竟这般恶劣,扈家庄对你有何不起,竟跑祝家庄里去了!这等薄情之人,便是杀了也脏我蛇矛! 史文恭怒火冲天,方天画戟迎面便刺,赵楚蛇矛甫一接触,心里便吃一惊,这厮果真厉害了许多,本是个一流的好手,此刻竟这力道分明便是在那卢俊义之下第二人! 只是赵楚这一路来与那方杰先杀,又恶斗琼妖纳延三个辽将,一次受伤,武艺又精进许多,这史文恭,却尚不是他对手。 那史文恭,呼喝连连将方天画戟不住向赵楚来刺,只他战马却停稳了不肯走动,赵楚心下自知,这厮乃是要趁隙催动战马好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的! 两人停马只是厮杀,七八回合之后,赵楚兴奋起来,将蛇矛望定那方天画戟只是一砸,咣当一声史文恭低声闷哼,他本领果真是不及赵楚的! 只这一刻,史文恭狞笑愈明显,厉声叱那照夜玉狮子奋力跃起,赵楚战马哪里能比得上这宝马良驹,兜头只得去接纳凌厉砸下的画戟,却拿画戟足足有五六十斤,这史文恭又是从高处砸落,城头上一阵惊呼,赵楚战马吃不住那力道,一声嘶鸣眼看不支。 赵楚只觉痛快淋漓,这史文恭人品不好,本领却是实打实的,与那厮杀,比对阵那枪棒天下第一的卢俊义更酣畅,当下舍了战马,将那蛇矛舞动望定史文恭身遭雨点般打击,当中觑个空闲,轻轻探矛在史文恭腰腹上便刺,要留下好大一片血窟窿下来。 史文恭果真悍勇,眼珠子也红了,今日便要报在石碣村受辱之仇,将那蛇矛视而不见,高举画戟兜头砸下,赵楚这一矛固然能将他重伤,自己也免不了要被这画戟砸个粉身碎骨! 孙安大急,要弯弓射箭已是来不及! 赵楚哪里肯与他同归于尽,蛇矛一转横在当头,那画戟重重砸在蛇矛上,出奇的力道竟将赵楚钉入土地中,皂靴也被那黄土埋了。 见赵楚轻易动弹不得,史文恭眼力闪烁大喜,单手将那画戟抡圆了,再次迎头向赵楚砸落,要将他生生打入土地里面去。 那孙安,开了城门要来助战,却怕赵楚不喜意甚踌躇,琼英到底相信赵楚本领,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孙安恍然大悟要将那乌骓马送出去乌骓马虽不比那照夜玉狮子雄骏,却也比赵楚原本那劣马强了不少! 那乌骓马,却是不愿再做赵楚坐骑,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城内反而回去,众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它走远了,扈三娘怒道:这畜生,早晚宰了吃肉! 史文恭连击三戟,赵楚便是有铁打铜浇的身体也渐渐吃不消,眼见那画戟似有齿轮绞动不住落下,想要跃出却是不能,暗暗思忖怎生挪动脚步,心头也起了杀机,这史文恭,便是不杀也要重伤了去! 便在此时,那城外小树林里突兀一人高叫:赵家哥哥恩情深重,小弟这里却也有宝马一匹,愿送哥哥做个脚力! 史文恭吃一惊,面色阴晴不定向后倒退几步,赵楚趁机跳出来,脚下两个深坑已有一尺深厚,却他一边防着那史文恭偷袭,一边打眼向那小树林里去瞧。 那树林里,转出一个好汉来,身材不甚高大却是健壮十分,最稀奇毛明黄,手中牵了一匹火炭也似的战马,马背上鞍鞯齐全,泼剌剌直奔了过来。 待得近时,众人看个明白,这火炭似的战马比那照夜玉狮子也雄壮七分,长达一丈六尺,高有丈八,龙颈兔头海眼似的鼻孔,一双乌亮眼睛里都是精神,唤作赤兔马也说不完它的风流! 孙安大喜中去是惊疑,向那来人高声叫道:段兄弟,怎地将火焰驹也牵将出来? 来人正是段景住,他走到赵楚身前,将那骏马缰绳递交过来,深深施礼道:小弟有眼无珠,哥哥恩情深重天下皆知,却要躲在一旁冷眼旁观!史文恭这厮,小弟手中两匹宝马他抢走了照夜玉狮子,这一匹,便送哥哥骑乘。 赵楚尚未说话,那孙安拊掌大笑,道:段兄弟,我今日才真心佩服你!这火焰驹,正是赵楚哥哥这等人物方配得上骑乘! 说来也怪,那火焰驹,不似乌骓马那般不与赵楚亲近,它见了赵楚,便将鼻孔送了上去,将脑袋直在赵楚手臂上厮摩,那段景住笑道:正所谓宝马赠英雄,哥哥这般人物,便是火焰驹也亲近的很,不是小弟夸口,这马儿,孙安哥哥也须亲近不得。 第四十一回 英雄小聚义(一) 那火焰驹,昂长嘶意甚欢快,赵楚拉住缰绳上下打量,只见这骏马雄骏便不必说,浑身并无一根杂毛,流光溢彩恰似沸腾锦绣,力量游走宛如火焰,通红阳光不能夺取神采,那背上鞍鞯辔头都是熟牛皮蒙着桑木造就,只是看一眼,再也放不开去。 当下向那段景住逊谢道:段大哥这般费力取来战马,若说小弟不喜着实做作,若能得此骏马相助取了好大事业,不敢忘段大哥恩情。 那段景住,诨号锦毛犬,做的便是这没本钱的盗马事情,与那时迁一般素来心里没个底细生恐别人讥笑,行走江湖谁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见赵楚意态恳切言辞凿凿,深感荣光笑道:小人不过一个偷鸡摸狗的,哥哥这等大礼却是吃不起。只盼哥哥能尚小人一口饭,便也足矣。 赵楚一笑,那时迁与这段景住,本领并非一百单八将里最后的两个,只这年代小贼难做,常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便是如此了。 当下道:哪里话,好大一番事业,便是我三头六臂也难做到,若是段大哥不弃,且请入城待我拿了这史文恭来与段大哥接风洗尘,如何? 段景住大喜,将手中马鞭向空地处便丢,大声叫道:俺也不做那偷盗事情了,往后哥哥有差遣,鞍前马后不敢推辞! 说罢,将一口腰刀提了便进城去,胸膛自是高高昂起。心里念道,这天下里谁个江湖好汉不说小香孩儿英雄了得,得他一声赞,他日自可清清白白不落别人之下了。 孙安见他步履竟也散乱,笑道:段兄弟一双腿日行千里不曾虚浮,今日怎地官道也走不稳了?! 段景住大笑,忍不住滚滚落泪,道:哥哥只管笑我却不知小弟往日里那般模样,便是那乞丐恶汉,见了也一口浓痰骂一声小贼,我却要看,今日赵楚哥哥也不曾小看了,哪个还能再道我姓段的腌臜! 若是时迁在此,定然两人有惺惺相惜之意,他们的本领,千万人之上,平日行走又不曾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只在别人看来总脱不了贼偷恶名,这一日,心里当真好生畅快! 那孙安笑道:如此便要恭喜兄弟,只是赵楚哥哥要做好大事,骑兵却是不能少,若兄弟能将一身本领做个事情出来,等百万兄弟尽皆骑乘兄弟亲手贩养战马,那无能之人,谁还敢抬眼正视兄弟? 段景住一愣,细细沉吟片刻,转出去又将那马鞭捡起,笑道:既如此,小弟还做这买卖便好。小弟别的本事没有,也须争不过哥哥们功劳,只往后哥哥们要寻好马来,绕不得小弟这一关! 他两人说话,赵楚飞身上马,持矛在那空阔处飞奔数个来回,只觉这火焰驹便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扬声大笑处飞马来取那史文恭,史文恭措手不及,竟给他一矛正搠在肩头,血流如注。 正紧急间,那史文恭向后便走,顺手将那方天画戟掷将过来,赵楚暗暗提防他鬼花招,扬手正将画戟接住,入手便又大喜,这兵器,便似要与火焰驹一起来寻自己一般,锋利自不必说,分量正是合适,却不知那史文恭从何处得来! 他这一停顿,那史文恭飞马早奔出数百丈,扭头看时见赵楚竟左手蛇矛右手画戟策马追来,惊骇欲绝心下暗道:这几日寻了好手四处挑战,自觉本领一日千里早非前些时候能比,不料此人竟精进这般厉害! 一面想,面子也不要了,望定山后高声叫道:快来救我! 赵楚只要将那照夜玉狮子马拿下,火焰驹果真雄骏非是人间能有,落后那照夜玉狮子足足有数百丈,一跃一起间竟飞赶上,眼看便在五六丈内,须一矛刺去,史文恭便不能逃走。 并非赵楚身手竟这般高明能三两招击败史文恭,那厮一面见赵楚得了宝马势大不敢直面,一面又早早落了恐惧阴影,但看赵楚怒容满面,心下便映出那一晚在石碣村交战情景,厮杀心思没了,自然不敢扭头来杀。 他这一句话,却救了自己一命,赵楚骤然听他一声喊,心道不好起了警戒,这厮竟带了人手来追,若是不备恐要为他所伤! 正这般念想,那山后飞奔出三条大汉来,骑骏马持兵器,让过丧家之犬般的史文恭,一声喊喝道:反贼且来受死! 赵楚勒马,打眼来瞧这三人,但见当头一个,身长一丈腰阔数围,手里拎一把鬼头大刀,胯下骑一匹杂花斑点马,目似铜铃须钢针,口内叫道:俺乃郁保四,人称险道神的便是,快来送死! 赵楚只是冷笑,将蛇矛画戟在那得胜翅钩上挂了,捻起弓箭望定这厮面目只一箭,但听啊呀一声叫,那雄赳赳险道神,便做了醉酒的懒汉倒撞下马来,不知跌断了几根骨头。 这险道神身后,两匹马尾系雉羽项挂铜铃,均是北地出产的青骢马,马背上驮定两个模样略莫相像的年轻汉子,青巾白袍,左边那个三十许年岁手持长枪背负十六支短枪,右边这个不过三十,提一把长刀背两把飞刀,英雄了得! 赵楚一箭伤了那郁保四,蛇矛跳起望定左手那人便刺,右手里画戟分身刺出七八个虚影来,将那人胸口尽皆囊括里面。 那史文恭,早早回马来将昏迷不醒郁保四提了上马,细细看时见他肩头已为那羽箭刺透,痛彻骨髓竟将一条大汉生生疼昏迷过去,再看那赵楚一把蛇矛一条画戟,失声叫道:大公子,须与五公子当心,此人非常人可敌! 赵楚灵光一转,劈手将这两人杀开,按住兵器喝道:原来是曾头市的,也要来吃我好杀么?须知那三五千官军也被我踩在脚下,小小曾头市,说得好便是好,不好明日便要化为废墟! 那两人,一合便给赵楚单手震退,心下骇然至极,眼见赵楚退开不战,两人暗暗对视中,那年长的捻动长枪只来厮杀,年轻的,悄然从脊背上取下两口飞刀来,觑个空隙,嗤一声中,望定赵楚面目便丢。 赵楚夷然不惧,那蛇矛望定空中一捣,叫声下来,画戟轻轻避开那使枪汉子的虚实探头进了他胸口,若非史文恭急忙来救,这人便要果真劈心剖胆丧命当场了。 两把飞刀,当啷掉落地面,那史文恭急忙救了年长的那个回去,三人惊心中赵楚大怒将那蛇矛挂了,双手持画戟来战,三五回合,赵楚正与三人让开数十步距离,那火焰驹蓦然掉头来,似那火烧云一般汹汹扑来,夹杂画戟雷霆一般连连轰在三人兵器之上,但听清脆响处,那年轻的两个头盔掉落尘埃,史文恭不料赵楚有这火焰驹竟这般厉害,手腕酸麻持不住郁保四那一把大刀,心胆俱裂扭头向西南方逃走。 那年轻的两个,使枪的便要走,却百忙中将十六支短枪一儿向赵楚掷出,便是那使刀的,所剩五把飞刀,便一起也投了出来只是这三人不敢查看战果,兵器出手转头便逃。 不料赵楚挥戟格挡那暗器,娇小两团火云直扑而来,一把清脆声音喝道:便是你会飞刀么,看我手段! 另一个也叫:走的不是好汉,下马来罢! 赵楚并那后面追来孙安等人瞧个分明,这扈三娘与那琼英,两人都要争先,一个将飞石掷来正中那使枪的后背倒撞下马,另一个素手细扬洒出一条绳索,半空中正将那使刀的缚住手臂,轻轻一扯,便也落马只是两人虽言笑晏晏,但见战俘却是一样均不自服气轻声闷哼,都来向赵楚要邀功。 史文恭四人来追扈三娘,不料却给生擒了两个主要的,便他与那郁保四,两人慌忙似那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却不知要去了哪里。 第四十二回 英雄小聚义(二) 赵楚大是头疼,好言将两个不忿女将安抚了,低头去看那脸色苍白两个战将,扈三娘早早要了绳索将两个捆绑了,将两口宝刀不住在他们脖颈上比划,恼道:这有胡子的,便是曾头市那曾弄老儿家的老大,叫甚么曾涂,有些手段。那个叫曾升,善使两口飞刀,并有五口隐藏了,常人莫近。 言辞中对这两人甚是憎恨,原来那史文恭早早便投了曾头市做了这曾家五虎的枪棒师傅,这一次乘了祝彪那厮重伤抢了照夜玉狮子径直投了过去做个教师,便是扈三娘也不知此人竟为何要来赚自己,竟暗暗帮那祝彪欺压到了扈家庄头上,扈三娘父兄均是没担待的,一个后娘更是将她做眼中钉看待,一气之下扈三娘索性便来从贼,半路上杀出史文恭那厮,若非那险道神郁保四不是个好手,这史文恭师徒三个早将她擒了下马。 赵楚自是清楚,扈三娘武艺勉强能入一流,尚要算她飞索擒人的本领,这史文恭便不消说,曾家五虎中,最是有勇力的老大曾涂与年少悍勇的曾升,却实打实的本领她是及不上的。 那琼英,明面里与扈三娘有些交好,此刻却踢了那曾涂两人战马一脚,倒提方天画戟不屑道:便是这两个草包么,我看也没甚么本事,早晚这等废物不知杀了千万。 扈三娘闻言,剔开一双凤目,高擎两口宝刀,飞身上马冷笑道:琼英妹子好是气人,不若便来厮杀几百回合,省得这般伶牙俐齿好不害羞! 琼英怒道:便我怕你?! 两个女将,红彤彤都是那火焰一般的性子,一个不依一个要战,左右急切劝阻不住,两厢里摆开阵势,眼看便要杀个你死我活。 赵楚愈头疼,这等女子也不能做那寻常男儿对待,好言抚慰已是不及,索性也不管哪许多,向孙安道:较量武艺却是好的,且不管他,只管商议如何取了青州的好汉们来聚义,不杀那张叔夜一个落花流水,赵佶那厮不知道我等厉害! 两员女将,耳听竟要吩咐军令,哪里肯再交战,都怕一时漏了自己,刀也不提了,戟也不拿了,都在得胜翅钩上挂住,紧跟赵楚身后一起进了城门来。 赵楚自是不肯食言,吩咐那几个妇人准备了酒肉,虽不精致却对了这些江湖好汉的胃口,那段景住见赵楚只要请他上座,迎头拜倒泣道:哥哥折杀小弟,却不须如此!小弟此番前来,功劳一个也不曾有,偏要添那许多累赘,若哥哥执意要小弟上座,请许小弟一口刀来,横颈自刎也来得痛快。 孙安等人一起道:自前日,哥哥便须做这位,小弟们些许才能,只愿听哥哥号令,不可推辞! 琼英也道:正是!哥哥有担待,便带弟兄们取个好前程来只是哥哥既然做了造反的,弟兄们自然义无反顾死也不肯后悔,却与这官府里的,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扈三娘怒道:我自出门之日,便与父兄写了文书声言不再回去,你等做的反,便我不能么?扭头向赵楚问道,我自随你,便是死也做个一起的黄泥来,你却信不信我? 赵楚做声不得,只得连连安抚,道:我自是信你且慢说来,你却怎地与父兄反目?便是倦鸟,也有投林之时,一旦那文书作了真,须更换不得! 扈三娘满面怒容,恨恨道:便是在家,能有何用,祝彪一心欺压,不如索性落草做个强人也好!若你不要,我便寻个山头做个女大王去! 赵楚连忙将她摁坐在椅子上,叹道:哪里肯有不要心思,往后莫要再提。 那扈三娘,喜气洋洋便在赵楚手下坐了,睥睨去瞧琼英,却见她一把拨开孙安在赵楚另一边也坐了,气鼓鼓瞪眼也向她看来,道:便是你不在意,我也难为情么? 孙安等人,瞧得目瞪口呆,终于有机灵的,高声笑道:正该如此!咱们一帮粗鲁男子里,少有两位妹子这等女英雄,须请她们坐了上位,皇帝老儿之时甚么君臣男女,咱们要反他,自然便要将那一套规矩也反了!只是赵楚哥哥须做了大,常言道鸟无头不飞,不可乱了分寸! 众人视之,便是那段景住,他进门时候扈三娘欲琼英很是客气不曾有过小瞧,投之以桃报之以理,便是如此。 赵楚哭笑不得,只能与众人告了罪,将那大桌子凑了七八个,三五十好汉头领一起都坐了下来,大块肉大碗酒只是上,好不热闹。 只是那牛油,赵楚吩咐少用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屋内牛油灯,片刻便熄灭一半。 三两口填饱肚皮,赵楚与那几个书生,寻了京东两路地图来,拉开在灯下细细观看。那清风寨所在,便是青州境内西北处,粗糙地图上只能看到大略方向,赵楚暗暗皱眉,心道,这大宋时代地图怎地这般不堪。 那几个书生,也是知晓交战之前地图妙用的,见赵楚低头沉吟,有人到:哥哥勿忧,小弟这几年曾在这京东两路访友寻亲,细细将个道路山川都记了下来,若要寻一险恶处接应青州好汉,自然是可以用到的。 赵楚大喜,急命他取来手绘地图,摊开了在桌面上摩挲,果然山川河流脉络清楚,按照自己记忆中山东地形,渐渐有了一些苗头。 那孙安,将赵楚安排吩咐人手暗地里去做了,独自进得门来,见赵楚皱眉在椅子上只是皱眉,便道:哥哥可曾想过,那张叔夜是个人精,他既安排人手前往青州,清河周边断无置之不理,若咱们贸贸然杀出接应青州好汉,唯恐清河不保,退路也都断了。 赵楚点头道:那张叔夜用兵,最善奇兵,若说他不曾算计清河,便是谁也不信。只是青州一众好汉定然要接应,休教天下英雄小看了咱们义气,这清河县,却还是要保住的。 孙安苦恼道:只是人手甚少,若有三五万弟兄,便是那张叔夜有千军万马,哪里能这般愁苦若不然,便请哥哥坐镇清河,小弟这便去接应青州好汉们。 赵楚摇头道:非是孙大哥能力,如今天下,谁不知孙大哥名头,那田虎之流恐早已悔青了肠子,若你去,尚未到达青州那张叔夜怕便已知晓。 也不是赵楚说假,如今天下都知山东反了一个好汉叫赵楚,手下一员大将便是孙安,那张叔夜带兵来剿杀如何不能知晓。 左右寻思不得一个计策,众人相对静坐直到天明。 第四十三回 英雄小聚义(三) 见终究不得一个妥当计策,赵楚将鲁智深那探子又唤了来,细细问了一遍众好汉所在,那探子也是苦恼不已,他也亲眼见了清河城里的义军,左右不过三千数量,那张叔夜骑兵便有五千,若要硬撼只是无用的。 当下将自己临行前好汉们所在讲了一遍,原来几个寨主汇合之后,见那官军势大,鲁智深虽是鲁莽性子却有精细之处,那杨志,更是将京城里的能耐将领了如指掌,两人相对愁苦不知该当如何。 原本造反之前,众人只听说清河县里反了个好汉甚是了得,也都听说过赵楚名头,杨志苦劝不住,鲁智深叵耐山寨受鸟气的烦恼一心造反,恰巧那镇三山黄信到来,便联合三个山头一起反了天,等他们围困清风寨之后,老巢被烧便知大事不好,杨志提议去寻那赵楚讨个活法,鲁智深未曾见过虽心下也是忐忑也应了此事,众人困守山林时候,便派了这探子化妆来寻赵楚。 至于此刻好汉们的落脚之地,探子也是不知。 见赵楚闻言只是沉吟不定,那探子伏地泣道:哥哥恩义深重,天下尽知,可怜三山好汉,原本有上千之众,那张叔夜四处围剿无所不用其极,现如今小人尚能得哥哥一口水喝一碗饭吃,只众兄弟,一刻便不知要死伤多少,若蒙哥哥搭救,走牛马在所不辞。 赵楚急忙扶起他来,温言道:哪里话!你且安心,若今晚尚无计策,便是单枪匹马,我也去寻众兄弟回来你也知这清河县里甚是不太平,若是我单身一人,去寻鲁头领杨头领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眼下身负数千弟兄性命之事,不得不谨慎从事。 那探子见赵楚并无不出兵相救之意,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想了想道:非是小人多嘴,我家两位哥哥,乃是英雄豪杰的性子,往后哥哥定无掣肘之难。只是另外几个头领,唔是有些不地道的。 他说这话,心下甚是忐忑,背后说人话的,往日便是一遭也不曾有过,眼下见赵楚自身便在困境尚不忘搭救别人,心下感激便多说了几句。 赵楚笑道:你且安心我与你家两位哥哥虽未见面却有神交,至于其他兄弟,便是有天大难题,坐下来自无不可谈之理。弟兄们都是行走江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断头也不曾皱眉一下,说说话哪里能有事故?! 那探子低下头去,心内甚是叹息,道是那别人还则罢了,矮脚虎王英却是个最好色的,这里有扈三娘与琼英两个倾城美人,若他不闹出些事情来,便不是矮脚虎了。 赵楚知他心内所想,自身对那王英虽也不喜,却也不惧他能翻出甚么浪花,两人叙了片刻,探子对义军训练甚是好奇便去看了也是他对赵楚名誉甚是信任,听他说晚上便要出兵,自然不再担忧救兵不出。 赵楚又将那地图细细观看,几个书生出门去描绘清河县周边地形不在,扈三娘心安理得歇息一夜,精神饱满便来说话,见他皱眉苦思甚是劳苦,心下怜惜出奇不曾说话,只在一旁替他翻卷地图,转眼间午时早已过去,总没能寻出个头脑来。 见赵楚歇息下来,扈三娘便道:你这里女子也可领兵么? 她这一句甚是突兀,赵楚尚未反应过来便点头,转念又暗暗叫苦,原来扈三娘昨夜便见了琼英的骑兵女队,跃跃之情溢于言表,今日终于逮住个机会,想来若不分给她几十个人,说也不得过去。 不等扈三娘说话,赵楚便道:若你能寻人手来,自然也能统帅 扈三娘喜悦拍手,赵楚一愣中,她向门外叫道:快些都出来罢嘿,我那几百号姐妹不曾全都带来,今早却有在了我面前,别的不好,只要你给一面大纛便足够。 赵楚暗暗摇头,但见门外笑嘻嘻正站着上百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腰缠蛮带足蹬战靴,便是那一身火红也与扈三娘别无二致,带头的,正是在桃花寨里那侍女,原来她们得了扈三娘出走之后,寻思定然是找赵楚,那侍女是个机灵鬼,眉头一皱便带了这愿意离家女兵们,天明时分正到了清河县城。 赵楚见她们摩拳擦掌意态甚是热烈,只好叫了掌书的书生来,替她们在那簿子上落了名姓,琼英自作了赵楚亲兵营左卫统领,扈三娘自然落了右卫,只是她的手下多了琼英一倍。 只是这亲兵营,赵楚左右寻思不知究竟是谁的亲兵只是作两个女将打对头的山头,谁也不曾在意。 扈三娘喜滋滋自去了,片刻果然琼英寻来,死活又找了数十女子,人数正好凑足满百,赵楚无奈只能再给她添加一些,左右两卫人手均衡,琼英方心满意足去了。 一番闹腾,赵楚将那地图也早早记在心上,烦恼至极索性将那地图都撤了,静坐片刻断然起身便要下令,忽有门外人声鼎沸,一人高声叫道:哥哥做的好大事,兄弟们在那梁山泊里都等急红眼了! 赵楚闻言,转念大喜,旋风一般扑出了门去,脚下门槛几乎拌了他一跌也不曾在意,进门来那几个好汉,眼见他这般热切,慌忙都迎了进来,带头的黑汉子叫道:哥哥,想杀我也! 但见这几个汉子,带头的精瘦黝黑,一件生布裙背上裹着一把朴刀,不是阮小七却是何人? 再见他身后,眼眶也红了的阮小二与那阮小五,旁边站着一个好汉,器宇轩昂手里持着一条蛇矛,正是那豹子头林冲! 那阮小七,黝黑面目上只是落泪,抱着赵楚哽咽道:自几月前与哥哥分别,小弟们心内好生念想。后来那生辰纲事,小弟们在村里四下找不见哥哥只好先上了梁山,近日听说哥哥在这清河县被狗皇帝的人围了,便央了学究,正好林教头也要下山,俺们便一起来帮哥哥。但有吩咐,不杀那张叔夜,小弟便不肯回山去。 赵楚与三阮,恩情深重并无离别之日,这几月来个字做了好大事情,却心内无时不在挂念彼此,眼下相见,欢喜不胜言语。 待三阮与赵楚一一见了,林冲笑道:下山前学究早有交代,哥哥若是叵耐官军势大,便早早回了梁山泊里,弟兄们一起做大事耍子。 赵楚笑道:自是要去叨扰晁大哥却好?学究也好? 不等林冲说话,阮小七嘴快便惊诧道:哥哥说甚么叨扰?晁大哥与学究都好,众兄弟都好!只是石碣村里大伙儿不好,哥哥不在,弟兄们心里没个主意,吃那官军厮杀折了些弟兄,只等哥哥回山带大伙儿将那官府反个底朝天哥哥,莫非时迁哥哥未曾到来么? 赵楚先是潸然,继而喜道:时迁哥哥也来了?未曾见他,不知是否平安?! 话音未落,门外边有人高笑道:多劳哥哥惦记,小弟吃得好睡得好,只看哥哥好不好!若哥哥好,小弟便都好! 孙安等人惊骇中,轻飘飘如落叶般从墙头跃进一人,尖嘴猴腮便是时迁原来他们来时,三阮心内生恐与赵楚此时手下有了冲突,却也不愿让清河县好汉小瞧了自己一行,便请时迁先走好使众人看看梁山泊好汉风采,这时迁,进来时候暗暗见赵楚愁苦,便自在那县城里走了一圈要查端倪,但见县衙门口热闹非凡便知林冲与三阮到来,这才忙忙赶了进来。 那时迁进门,手中捧着一条黄澄澄金鞭,双手捧给赵楚,见他接了时候,与那林冲三阮一起拜了下去,道:不曾知晓哥哥便是太祖遗脉,若非学究托付,早晚慢待尚请哥哥见谅! 赵楚惊疑不定,心道我何时成了宋太祖的子孙,那孙安等人,慌得急忙伏倒尘埃里,林冲抬起头来大声道:尚有一事,学究与晁大哥托付小弟定要带到且请哥哥早日回山主持梁山大局,弟兄们日夜渴盼只愿见哥哥风采! 赵楚唬地一跳,茫然竟不知怎地那晁盖与吴用竟要自己做梁山的头领。 第四十四回 英雄小聚义(四) 赵楚一时间愣住不知所措,那阮小七从地上抬起头来,有些埋怨道:原来哥哥乃是贵人后代,小弟们往日不曾知晓,哥哥竟也隐瞒不提。 赵楚低头见那金鞭,猛然想起前世看过戏曲里面所谓八贤王不正是用它的,隐隐觉着此事与那吴用有若大干系,眼下也不想再提,便扶起众人,替他阮小七拍打身上尘土,道:七哥哪里话,无论如何,弟兄们能有这累赘来见外!待见了学究,此事便知,我也甚是糊涂莫忙,快请入内,多日未见定然要好生快活,备酒七哥不知,这清河县的县令虽不是个东西,却早早为弟兄们备了许多美酒! 众人见他并不曾与往日有何二致,欢喜不胜,阮小七笑道:若早知哥哥有美酒,便是化了鬼魂,也须趁早赶来! 众人热闹间,孙安好生敬重这几个好汉,令妇人们收拾好酒菜,便请林冲挨着赵楚落座,又请三阮与时迁也在上坐了。 赵楚恼道:弟兄们情真意切只管吃酒,甚么上座下座,都不及弟兄们快些落座孙大哥你们也莫忙,都是好兄弟,这等客套却是见外,快坐了! 将几张桌子凑了起来,众人按赵楚吩咐都落座下去,阮小七便捧了一瓮美酒自吃地痛快,阮小二笑道:来时小七便担忧哥哥与弟兄们生分了,今日相见,他是快活至极了。 赵楚笑道:哪里肯与哥哥们生分!便是给个皇帝,及不得与弟兄们这般快活二哥五哥,咱们埋下的那些金银珠宝,官军可曾得了去?本是备下为村里姐妹们作嫁妆的,不可使那贪官污吏取了祸害! 他原本钱财,那大钱碎银乃是放在屋里的,其余珠宝,埋藏地方三阮是知道的。 阮小二痛饮一瓮美酒,哈哈笑道:哥哥便是不说,小弟也要提起。那些珠宝,俺们上山时候便掘了,一儿都交给学究保管,石碣村被那狗官们一把火都烧了,俺们寻思便是回去,哥哥也须不能找来,自然先为哥哥取了才好。 孙安在一旁,听地甚是惊讶,莫非赵楚埋藏珠宝不曾隐瞒别人么。 时迁便在他旁边,筷子如飞只管吃菜喝酒,见他疑惑便笑道:孙大哥不知,赵楚哥哥有个心思,那金银珠宝,三阮哥哥都是知晓埋藏地方,却有许多大钱便敞开箱子在后堂里放了,走路的朋友谁有手头不顺便去取来花,没了便自添加小弟也是七哥告知方知晓的。 扈三娘俏脸都是红晕,眼看别人敬重赵楚,心内欢喜不迭,直想道:这等人物,三山五岳好汉都来敬重,便是世间大英雄能有几个及得上。此番走脱家门,却是我自得意了。 琼英不曾有这许多念头,眼巴巴看众人鱼赵楚说笑,悄声向孙安道:孙大哥,原来只说他深得英雄好汉的心,不想竟这般厉害。 孙安点头称是,三阮与那时迁,江湖上分明恩仇的好汉,方才听赵楚介绍林冲他方知这大名鼎鼎当年的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两厢比较赵楚与那旧主田虎,越不动了心思。 赵楚与众人一一吃一杯酒,转头向林冲敬酒,道:小弟甚是糊涂,山寨里有晁大哥做主学究作军师,何言使我回去主持?莫非事情有变么? 林冲自然不知赵楚言下之意乃是说曾头市之战提前生晁盖身亡,搁下杯筷正容道:哥哥原也是知道,小弟在那王伦手中甚是窝囊。哥哥走后不久,浑家便与劣徒曹正上山来,那王伦好生无礼,正好晁盖哥哥与三阮兄弟上山来,小弟心里不耐,更是不忿王伦那厮嘴脸,学究托赤鬼刘唐火并那厮,小弟袖手旁观自是不提。待王伦那厮身亡,学究提议哥哥挂了名分作山寨的大头领,三阮兄弟甚是赞同,小弟便也顺了晁大哥几个所请,头一把交椅至今尚为哥哥留着,山寨里弟兄们权责尚不分明,学究曾言要哥哥回去再做计较。 赵楚明白了,火并王伦并未受影响,只是是赤鬼刘唐亲手做的,而后定然是按照吴用安排林冲提议自己做山寨大头领,三阮与自己交情非是一般自然赞同,晁盖与那入云龙公孙胜不知怎样计较,或是吴用有过说辞,当下将尚未上山的自己定了那大头领来做。 只是此事究竟如何,还要回山之后问吴用说个明白,想来那吴用也定然有许多言语要与自己讲,等破了张叔夜兵马,也是该回山去了,梁山好汉聚义,便在此刻。 此时赵楚早解了那心结,既然自己已在这时空里做出了许多事情,悲剧英雄式的聚义,若能亲手改变自是最好。 林冲说完便低头吃酒,忽听赵楚道:教头莫忙吃酒,有一桩事情须要说个分明花和尚鲁智深哥哥,与那青面兽杨志哥哥,几条好汉也在那青州造了反,张叔夜那厮好生狡猾将他们围追堵截冲突不得,小弟正烦恼怎生去解救,眼下教头到了,便请主持清河城里练兵事宜,小弟自去接鲁智深哥哥回来! 他这一句接人回家,厅内好汉们心内登时温暖,好一句回家,天下好汉便是一家兄弟,聚义在一起,岂不是便回家了么! 林冲闻言愕然,而后沉思片刻,道:官军势大,哥哥若以身犯险,小弟们与心难安。再说这主持大事小弟不曾有手段,不如哥哥便留着,请借小弟五百人马,加上下山来的几百兄弟,定然能接师兄与杨提辖几个出来! 赵楚站起身来,将孙安急切要劝阻举动按住,道:非是小弟不爱惜自身,那张叔夜既然安排下天罗地网,身为头领小弟若无举动定然不能见到破绽。有教头与孙安哥哥在,清河县便在,我有五百骑兵,现下又有二哥三个,时迁哥哥善于藏匿行迹打探消息,决战是不能比得上张叔夜数万人马大手笔,要救人却是能够。 一边说,向外走去道:都莫要起身,七哥且与小弟去见见山上的弟兄,大老远都来帮手,不能使弟兄们寒了心备好酒牛肉,在校场与弟兄们接风! 一顿酒直吃到天色昏沉,赵楚灵台清明点了那五百骑兵又与三阮寻了好马,打算天黑便出门时候,扈三娘竟与那琼英联袂而来,一起纠缠道:便你要去,亲卫营不可不出!便是亲卫营不出,我二人身为统领也该跟随左右。 赵楚吃那纠缠不过,又想非是两人胡搅蛮缠,也便答应使她二人跟随,林冲与孙安两人忙碌不停收拾守城器械,赵楚自来送时迁与几个身手敏捷好汉先出城往东而去。 这几个好汉,腿脚便利快愈奔马,最是适合做那探子的事情,段景住自也加了进来,他却与时迁投缘,两人同做了这极为重要探马的头子,又那时迁这些日子因赵楚敬重晁盖等人也与他亲近,心内感激愈卖力。 第四十五回 英雄小聚义(五) 临行时,时迁向赵楚道:哥哥,且听小弟一言早时弟兄们只管欢喜,小弟也不想打扰吃酒兴致,眼下却要说个分明。 赵楚急忙问他,时迁郑重道:城内那几家大户,小弟看来是留不得的,不说掠取他们钱粮兵器,便是打断那张叔夜在城内的探子,也值得快些剿灭了。小弟今日早上便进城,在那几家里查探时候,见他们竟都有飞禽与城外联络,更有数百个重甲壮丁,若是张叔夜攻城甚急时候这些人一儿出来作乱,恐怕轻易剿灭不得了。另有小弟查看清楚,几家里兵器甚是锋利,虽都是朴刀一类,却比咱们目下大多弟兄手中的精锐,盼哥哥明察! 赵楚默然点点头,心下将此事提了上来,与时迁几人挥手作别,道:等回山之后,小弟有心训练一支无所不能精兵,此事便要劳费几位,还请保重自身,小弟随后便来! 时迁几个大喜,赵楚所说精兵,必然都是极为亲密的,他几个若是有这般信任,不比统兵作战来得荣耀。 当下约定了联络暗号又多说了几句,几个人悄然从隐秘处出门,片刻消失在东方不提。 赵楚沉吟走将回去,半路撞见扈三娘,欣喜迎上来道:许多日子不曾见你,往后莫要丢我不管唔,琼英妹子也是了不起的,左右你要做那大英雄,我我便不管那么多了。 赵楚一头雾水,不解似乎特意等他的扈三娘此言何意,转念方明白过来,以手加额苦恼道:不知你竟成天里寻思甚么,琼英妹子是好,却怎地落到我头上来? 那扈三娘,原本嘟嘟囔囔甚是忐忑,便是眼神也闪烁不定,见赵楚这般说话,不能置信道:你你竟不解女儿家心思么?若非她有意,怎地处处与我过不去?!我也不曾与她有怨恨! 赵楚见她意态委屈不复往日那般飒爽姿态,心下怜惜拢了她鬓角乱,道:大战在即,哪里容我胡思乱想况且天下男儿何其多也,如何我便成了香饽饽? 扈三娘疑道:香饽饽?那是甚么?转眼将这疑惑丢在耳边,脸色绯红却不避赵楚亲昵,抬眼将他只上下打量,喜道,我也不管那许多,你们男儿家的建功立业,若是我也来拖你后腿便是不淑便是这天下,何曾有你这般人物,那琼英处处与我作对,本事却是不差,若她寻了那别的郎君,却不是将你身份也落了?! 赵楚瞠目结舌,似乎此话不该这般讲,怎地自己便成了两个女子中间的了。当下轻轻拍她脸颊,正色道:这些日子我也不曾与外面有来往,那朝廷究竟有甚么变故?你再说来,与父兄附和闹了别扭? 扈三娘试探去牵他衣袖,见并不躲避,喜滋滋便先牵了,扬起螓道:朝廷么我却不知的,只是念你在外多是吃罪,一心便向早日来见,哪里管那么多。是了,那祝彪与梁山几个好汉起了冲突,重伤之后将养庄子里面,史文恭夺马之后便去那曾头市,却后来祝家庄传言与那厮并无仇怨,便是林教头伤了祝彪那厮史文恭不曾看护反去夺马也是不提,倒是后来合计与那曾头市一起来去我家庄子。 说着话,扈三娘悄悄抬眼去看,心下甚是不安生恐不能帮到赵楚反增他不喜,却见他并不曾有意料中神态反而怜惜来望自己,心内好生欢喜,便接着道:你或不知,我家庄子里,若论那兵马装备,便是与祝家庄也比不得,更遑论李家庄与那曾头市,只是我家里庄户甚多,钱粮却是别人比不得的,那厮们要做事情,自然便来赚我家。可恨那史文恭,不知怎地说服祝彪那边,曾头市只是要寻我去做个小的,我那父兄一贯懦弱,又一个后娘甚是不贤,此次出走,若非我哥哥帮忙,恐怕见不得郎君一面了。 赵楚心头疑惑顿开,按说那宋江不是个莽撞的,看他一心只想招安定然不能决意去打官府庄园,并那吴用,也自知梁山初期不可抵抗官府,一心来打三庄又歼灭那曾头市,一来面子上要为晁盖报仇,二来却是为那照夜玉狮子马,目下来看,打下三庄与那曾头市之后,梁山泊实力大增,恐怕便是这扈家庄的钱粮为他们买账了。 转眼去看扈三娘,她盈盈如水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脸颊消瘦衣带早宽,念起这数百里来寻的情意,柔声道:你且安心,便是别人家如何,扈家庄老小总能平安,天下父兄,何曾有不爱惜女妹的,早晚要教你一家团聚才好。 一边说着,两人相携进了那县衙,琼英不知去了哪里不见人,扈三娘竟去自己屋里,片刻捧出一囊物事来,小心只是不肯打开,向赵楚道:自与你别后,我甚想念,便央几个姐妹做了这绣袍来,另又取人做这一件铠甲,郎君早晚穿着,护身也是足够。 迟疑片刻,她又道:我我往日不曾做过衣袍,针脚甚是粗糙,往后我便学那寻常女子,早晚照料你,可好? 便是扈三娘,此番话说出口,也羞得面色通红,只是她只怕赵楚不喜这衣服铠甲丢了开去,睁眼只是要看。 赵楚打开那行囊,最上乃是一套鱼鳞连环甲,不知铜铁金银打造,若有光便鲜红一片,竟与那火焰一般。下面却是一身绣袍,乃是铠甲里面衬来用的,也是火红颜色,针脚果然粗糙,但却密密麻麻甚是结实。 扈三娘一脸期望,赵楚捧了那铠甲与绣袍出了门去,将她一颗心也凉了,忍不住惊慌不定,不知赵楚究竟甚么意思,想要出门去看,却念及只是自己女红甚差,珠泪便先流了下来。 正自伤神间,耳畔粗糙一双大手细细摩挲云鬓,但听那熟悉声音道:谁惹你伤心?我只是去换上这绣袍铠甲,你瞧甚是合身,多费你心思啦你做的,我便喜欢,这世间,能做衣的女子千万,扈三娘却只有一个。你是上天降临这人间的,若非有你,谁是赵楚来?! 扈三娘泪眼朦胧,急忙抬眼去看,果然见他将那火红衣甲都穿了,窗外有金辉映照,恍如平地里一团红云,若他持画戟纵火焰驹,却不知竟有何等风采! 这一身衣甲,内里鲜红如火衬衣便不说,这两块胸甲,两块护肩甲,小臂上套两双四件臂甲,当中一块护心镜,腰上系一条蛮狮吞口腰带,脚下踏一双摩云战靴,两块战裙半开,现出火红内袍,并不曾沾染鲜血,那绦丝带挂着的长剑,却是威风凛凛杀气凛然。 针脚不是细密,心思却是真的,赵楚低头在扈三娘俏脸一吻,道:这一身甲衣,非是铜铁金银质地,恐怕也是你传家宝,怎地便送了予我?! 扈三娘左右转了几圈,看那衣甲果然合身,喜道:甚么传家宝,若是老祖宗留的,哪里比得上如今能工巧匠手艺庄子里有数百工匠,我使他们日夜打造,这便成了。 赵楚暗自惭愧,都说那甚么祖传宝贝,若是文物却还好说,这兵器甲胄,最是当代便最锋利有用,那书里说的,只是为写个贵重而已。 扈三娘又自一个行囊里取了一物来,赵楚低头去看,却是三叉束一件金冠,竖两支雉尾,却非是那头盔模样,赵楚心想这时代头盔里面并不曾有缓冲防护,有也当是没有,便任凭扈三娘将这金冠替他束了,走出门去正撞见三阮来寻要出征。 那阮小七,猛一见赵楚这身装束,当时便喝彩道:哥哥穿这衣甲,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来,快些骑上那火焰驹,风采定然更胜! 第四十六回 英雄小聚义(六) 说话间,孙安与林冲同来,见了赵楚无不拍手称好,左右都要出门,赵楚绰了那方天画戟,翻身上了那火焰驹,这铠甲不过二十余斤,却是不甚重量的,火焰驹行走并无负重太多感觉。 纵马驰骋两个来回,众人都来看他,只见一团火在那校场里飞奔,轰然纷纷叫好,只有琼英,见那扈三娘站在身旁红晕满面样子,心内酸涩霍然上马去自己屋里取一件锦绣火红大氅来,赵楚再披了上身,猛然间恼道:不好,此番装束却是那吕布所有,此人有勇无谋虽是个好汉却不该去学! 只是转念又道:那厮也是个人物,我自走我的,管那许多作甚! 于是心下郁结一扫而空,跳下马来时候,那林冲笑道:哥哥若是出战,只管飞马出阵便可,这等风采,别人便是看也傻了,哪里能兴得起厮杀念头! 赵楚瞧瞧扈三娘,意甚踌躇似有疑虑,扈三娘笑道:你自放心,此番大战回来,我便寻精巧工匠,为众兄弟都做了上等铠甲来,三阮哥哥是要水里的,只须那鲨鱼皮子,外面上了好漆,也不过三五斤重量。 赵楚呵呵大笑,将那画戟倒提正要说话,林冲道:哥哥别的都好,这画戟却是个次品,若是早晚有那精巧工匠,淬火几次这画戟便能成好物事! 这方天画戟,本是那史文恭不知从哪里弄来,锋利也是非凡,最难得正合了赵楚的手,便不以为意道:不可如此贪心,且为众兄弟做个趁手的兵器最有道理! 阮小七将赵楚腰间那长剑取下,却将金鞭寻个牛皮套子系在上面,笑道:如此正好! 赵楚摆手道:方才相送时迁哥哥,有一桩事情他交代我要做点上两千弟兄,将城内大户尽皆围了,休教走脱一个! 众人并不曾有异议,那孙安便唤探子去报早早盯住这些大户的斥候,林冲绰矛上马,自有小校将人马点起,使了三阮并孙安守住城门,赵林两人,催马便奔刘大户家中而来。 时迁一句提醒,赵楚遽然想起这古代里一种通讯手段,曾看过是西夏人在这北宋中期用信鸽来传递军情,想来这般手段也为宋人所学,若非时迁提醒,恐怕要误大事。 林冲令其余军士将另外几家大户门户把住,自与赵楚来那刘大户门口,数百人将个庭院围个水泄不通,那大门内有人慌忙探头来看,见杀气腾腾义军找上门来,一把将那黑漆大门便又关了,慌乱里面传来下栓声音。 赵楚问那林教头道:教头可善射箭么?片刻若有飞禽从这刘大户家中出现,只管一箭射下来便可,可恨那张叔夜尚未到,倒是有人愿为他卖命,须怪我不得! 林冲也不答话,自义军手中接过画鹊弓狼牙箭来,望定那沉沉院内道:哥哥安心,小弟虽不是百步穿杨之人,这庭院左右不过这般大,若有飞鸟升空,须逃不过手里去! 那街坊邻居,却都是富态人家,此处便是城内金桥街,从来都是富贵之人的落脚之地,穷苦人早在数百丈开外低矮房舍处,见得这平素甚是和蔼刘员外家竟被围了,咬牙咋舌浑然不知何事,有人也暗暗想道:莫非造反的好汉们缺那金银大钱么,前几日不是已得数万贯了,怎地又来取?! 有老人的,黯然摇头低声向后生道:这几日看这好汉们都是仗义疏财的,今日方见人心,须不许去加了这反贼中,不然赏你一顿好打,断了两只狗腿子! 林冲暗道不妙,不料这刘大户竟有些人缘,急忙要问赵楚个计较,赵楚摇摇头道:教头无须为那碌碌庸人自扰!自古成就大事的,哪个不是享誉天下又恶名流传千古?!咱们自是知晓这刘大户的,左右不伤无辜之人,毁誉自在心里,管那许多作甚! 林冲忧道:哥哥要成大事,民心自是最难得,若这穷苦人家也向了官府,恐怕往后举步维艰,须要小心从事才好。 赵楚笑道:甚么道理!那官府,说我等做得好大恶事便是理所应当,咱们只是造了反,那刘大户通了官府,咱们也要念他忠义不能害命么?!教头安心便是,自有主张! 林冲只是担忧,却也知晓若放过这刘大户的害处,默然转头不肯说话,赵楚目视一名好汉,道:且去开门,若是那刘大户执意不肯打开,三声炮响便冲进去!只是传令下去,万万不可祸害妇人童孺,有抵抗的便杀,不肯抵抗的,暂且关押起来便是,不可放走一人! 那时迁说得好,这清河县里唯有这刘大户富有,也止有他家里养着信鸽通风报信,其余几家,只是跟风而已,拿下这刘大户,不怕别家不肯就范。 那好汉,将朴刀倒转过来,狠命在那门上撞了几下,喝道:刘有,我家哥哥来寻你问个端倪,怎地有这般待客之理?须不要你钱财,也不要你性命,只管出来好生说话便是! 话音方落,院内扑棱棱飞起一头雪白信鸽,林冲高喝一声好畜生,待那信鸽要过头顶时候,扬手一箭直奔那信鸽而去,但听一声惨鸣,那信鸽掉头落将下来,赵楚命人取来看,却这畜生还是活命,林冲一箭只伤了它翅膀。 这刘大户单名一个有,家里养着三头信鸽,时迁曾道他下了药放翻了两头,其余一头只是飞翔不肯落架,看来便是这一头了。 那院内,一声惋惜长叹,敲门大汉待那三声炮响过后便要冲撞,里间望阙上探出一个人来,和蔼可亲一团微笑,正是那刘有,他望定赵楚道:好汉不在县衙安坐,却来小人家里何干?若要粮草大钱,只管说一声小人便是倾家荡产也须送上! 赵楚将那信鸽腿上一张书信取下,看时果然是往那官府里去的,落款乃是刘有,收的乃是张太尉,赵楚知晓,那张叔夜领兵在外,自然别人称他太尉了。 当下只是冷笑,将那:这是何物?莫要说乃是你家下人私自与官府勾结也罢,只要你将那可恶下人杀了,真心诚意来做个好人,休说退兵,便是某家亲来为你赔礼道歉也无不可! 那刘有,祖上便是在西北与西夏人交战的军官,待得卸甲归田之后,在这清河县里办下好大基业,将安安学来信鸽传书方法教给儿孙,却他不知,赵楚心里对此事也是知晓,更有时迁早早来打探清楚,他令人大胆将那唯一可用的信鸽放飞,自己正要出门来虚于应付时候,林冲那一箭将他心了冰凉下来。 见赵楚将那书信举着,刘有脸色不变声音却先颤了,强笑道:好汉这是何意?!小人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孙,平日便欢喜玩弄这畜生,许是方才吃惊飞将起来的。 他这话,越令那在自家里透着门缝来看的老人得意,道:刘员外家,确是有几个公子,前些日里不正在那鸟市上寻这鸟儿玩耍么! 年轻的却是不忿,这刘有到底是个笑面虎,他那几个儿子里,好的没有纨绔却都是,平日谁不吃那厮们大亏,耳听老人竟这般说,心下叵耐转头索性不瞧了。 第四十七回 英雄小聚义(七) 那刘有心内忧惧,赵楚已不再与他啰唆,喝令将厢军营内那攻城的尖车木驴推两个出来,一声令下数十好汉狠狠推动向那黑门撞去,泥土扑簌簌落下,只消三次,那大门便轰然倒塌,里面却黑幽幽数十个精铁铠甲人站在门口。 赵楚有那时迁说过并不吃惊,林冲失声道:乃是步人甲,小小一个富户,哪里来这等物事?! 步人甲,便是后世说的重装步兵,宋朝不曾有大量骑兵,对付那北方来去如风的胡人便凭这步人甲来抗,在这门口止有一丈左右狭小空间里,这些步人甲便是一堵城墙,千百人也很难冲突进去。 那步人甲,一身甲胄通体都是铁叶子,中间以铁铆钉或熟牛皮串连,一个便有六十斤,面目也埋藏在里边,浑身上下几无破绽,狭小通道里数十人站定,别人便无法出入。 这队步人甲,轰然低沉一声吼,手中端起的竟然是那神臂弩,继而大地也颤抖,身后转出十数个刚是高大的步人甲来,看那甲胄竟然更为沉重,手里持着的乃是近一人高盾牌,望那地上一排,便是一堵内外双重城墙,门口一时间为他们死死堵住。 若要进门,便要攀缘院墙,那刘有却是知晓,义军中不曾做过那梯子望车的物事,这一丈有余的墙头,并非那般容易能进入。 见那步人甲手里劲弩,赵楚急令义军退后,向身边一人低声说几句,那人急忙便去了,对峙中刘有脸色阴晴不定,唯恐这些不要命的舍命要从墙头进入,半晌见赵楚不曾有这念头,暗暗方放下心来。 不料片刻后,义军身后一阵车轱辘响动,一群好汉推了小车过来,车上放了数十大瓮,赵楚拎起一个向那步人甲脚下一扔,哗啦碎裂处,满地都是桐油,又有义军将那巨弩装了包裹射将过来,虽不能伤人刘有却脸色大变。 这包裹里竟是硫磺,桐油与那硫磺渐渐融合一处,一把火箭奔将过来,那步人甲要把住门口不敢后退,钢铁却是不耐热,渐渐里边人汗如雨下,渐渐有人不支惨叫向后奔逃。 赵楚只是冷笑,心下却对那设立时迁这般身手的好汉组成斥候队越热切起来,今日若非早得了时迁密报,刘有这庄子,急切便不能拿下。 不过片刻,那铁盾后步人甲纷纷后退,这些人都是庄内的,不曾有过水深火热训练,一个受不住便是溃败,正将后面几个督军的让了出来。 火光中,这些督军大声呼喝要让步人甲守住大门,义军中有本地的,前几日家人方受了残害,眼下看见那几人,眼睛也红了,大声叫道:刘有这厮,收留残杀我家人老小贼兵,若不杀他,天理难容! 只是这般说,赵楚不曾下令,受了几日训练的好汉们不曾妄自举动,等赵楚回手令进攻时候,方一声喊洪水一般杀进那庄子去了。 赵楚眼见众人已攻入庄内,看看天色正是掌灯时候,便与林冲道:教头但请看好城里,那刘有便是罪大恶极,家人若无大过错且不可害了性命,小弟这便去寻鲁智深几位哥哥回来! 林冲早见了那步人甲便知这刘有绝非庸人眼力那般和蔼可亲,重重点头,跳下马来拜别道:自有小弟看管,不可伤无辜之人,取意外之财!只请哥哥保重,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弟兄们翘只盼哥哥上山来,他日好大事情,要有哥哥主持方好! 转头又交代把好城门出去扫清门外官军探子的三阮,道:二哥谨慎,五哥仔细,七哥也是粗中有细,赵家哥哥便交三位,不可使哥哥有伤害。 阮小二正色道:便是三阮战死,也有赵家哥哥回来! 阮小七也道:便是死,也须站直了为哥哥挡出一条大路! 那五百骑兵,这几日买了几百匹马,抛开扈三娘与琼英要去的尚有富余,却拿左右亲卫此次不曾带出,赵楚携了五哥将领五百骑兵,泼风一般片刻离了清河县,出那东门去直奔青州境内。 却说林冲,下了战马拎蛇矛往院内便走,暗暗寻思道:那两个杀才,如何却要放了?若那曾头市并了张叔夜同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只是临行前吴用早有交代,道是赵楚胸中甚有丘壑只管听他安排,虽是不解,林冲却将赵楚安排牢牢记在心上,要在一个时候放生了两个泼才去。 待得进门,那步人甲后退中大火不曾扑灭,眼见着火势不再有用,一边吩咐义军将其浇灭了,林冲转过前堂,率先向那刘有家人退守的后院扑来。 转过三十步走廊,刘家大院后院便在眼前,林冲猛然见其中情景吃了一惊,他在那东京做教头时候,便是繁华锦绣也见了不知多少,只在这小小清河县里,骤然面对虽不比那东京汴梁的宅邸,心中却免不了起了波澜,更有无边恨意若非高俅那厮,娇妻娇儿一家其乐融融,便是他,生生逼迫做了这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的强盗! 但见这刘有宅邸后院,青石铸就围墙的三亩地方圆一片,那墙壁足有一人之高,慌乱惊走的下人在外忙不迭求饶,墙头上,却是数十个大汉手持弓弩紧紧把手。 这后院里,一片池塘正有鲜花绽放,池畔奇树异木不辨姓名,硕大果实的有,方脱落了骨朵绽出嫩芽的有,曲曲歪歪似那老梅虬枝的也有,便是林冲见多识广,一时间也分不出究竟那是何物。 墙头上,弓弩手将羽箭不住射出,林冲手里提着画鹊弓左右转了几圈,将这后院大小略莫记在心里,见四面都是自己人围一个水泄不通,向旁边亲随道:弓箭手射火箭进去! 义军将那外边求饶下人一个个甄别了分头关押下来,调数百弓箭手,将那熊熊燃烧火箭望定墙内便射,果然里面是有清水的,并不曾影响墙头弓弩手行动,林冲又调人手先将那硫磺硝石往内射去。 这一次,却是内里的人没个计较,硫磺硝石之后便是火箭,不过片刻,脸色苍白那刘有将铁闸门放开,伏倒尘埃叫道:但求留妻儿一命,小人愿降! 有急切军士便要将这厮杀了报仇,林冲喝道:赵家哥哥临行时安排,兄弟们莫非都忘了?报仇只须待得几日,未曾有哥哥点头,须拿你军法从事! 赵楚几日来甚是收拢了军心,好汉们自是相信他,自知报仇之日并非遥遥无期,强按心头仇恨,将那刘有与那日行凶官军绑了起来,一起押出了刘家大院去。 刘有既降,旁人哪里能费事情,夜半时候,城内几家大户尽皆被攻破家门,县衙里牢房几近不能收容,尚是孙安心细,将里面大部的受委屈人放了出来,又严明军纪将趁火打劫几个泼皮斩示众,一时间军容整齐无人敢对那牢房里女眷起歹念虽是有人也不解,自古以来俘虏便要由战胜者支配,却赵楚下的军令,便是有不明的也不敢去犯。 见孙安安排看押审讯井井有条,林冲心里佩服,自去校场点了义军将城门看守了,又不时遣人出城清剿官军探子,两人出奇默契。 待得第二日天明,孙安来寻林冲时候,他正擦拭那蛇矛,旁边一个鸟笼,里面蜷缩三头雪白信鸽,身边畏畏缩缩坐着一个苍头老者,不敢与林冲不时扫过来目光接触。 孙安大喜,笑道:教头心细好生使小弟佩服,这几头畜生若能留予哥哥回来,定然能使一把好力气! 究竟这城内要如何安排接待赵楚等人归来,尚须仔细道来。 第四十八回 英雄小聚义(八) 席卷一般出了东门,披甲戴盔阮小七甚是不适,将手里一条笔管枪在马鞍上挂了,寻赵楚来道:哥哥不知,这物事好生麻烦,左右动弹也须不得,不如赤膊自去厮杀痛快。 赵楚见他头上铁盔身上铁甲,将一张面目都掩盖在黑夜之下,呵呵笑道:七哥说甚么话,张叔夜那厮颇有手段,骑兵定然有善弓箭者统领,若无这麻烦遮掩,若冷不防吃一箭,却去哪里喊冤来?且待有个安稳所在,寻高明工匠替七哥置办一身轻快行头,三两日便没了这麻烦琐碎。 阮小七枪法本是粗糙,赵楚在石碣村教他不少,眼下便是个水里鬼地上虎,只他在那水里横行惯了,素来都是赤膊来去哪里有过带着累赘日子,耳听赵楚说了,也不再埋怨这铠甲麻烦。 倒是阮小二与那阮小五两人对铠甲甚不厌烦,擦拭干净的铜叶子幽幽便有森光,将两人手里大滚刀也卷地没了光彩,最是适合这夜晚偷袭。 东出五十里,沿途时迁等人便留下记号,赵楚使众人稍带,果然有前方探子为时迁差遣回来报信,不断调整了行军方向,反比那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快了许多。 赵楚心内也焦急,鲁智深几个虽是身手了得的好汉,但面对数千骑兵恐怕也是有心无力,那杨志是个将才,却似是不知许多手段赚官军来厮杀,王英燕顺等人,小股袭击尚可,若要出谋划策难比登天。 便在第二日傍晚,火云将天空烧地一片灿烂,赵楚暗觉青州便在脚下,小心过一处山林时候使众人下马来,方才见过时迁遣来的探子说众人即将都来,此处等候也是应该。 擦黑时候,山林里脚步声声,那时迁领着几个人快步下来,不知他们竟是怎样安排行进,衣衫也算整洁,浑身似有使不完力气,那时迁甚至便是汗滴也未见一次。 见了赵楚,时迁便叫:哥哥,可恨那张叔夜,便是诬陷也不甚光明。 阮小七哈哈一笑,道:诬陷哪里有过光明快说来,到底怎生个诬陷法子?若有可能,反诬陷那张叔夜是正理! 时迁接了赵楚递来水囊,小口饮了些许,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公文来,口内道:那厮直说哥哥通了辽国,将那甚么火树银花与那生辰纲都劫了去救济官府势大,每日里遣人在人多处便宣扬这公文,青州登州境内,都是这般说法,早传遍了百姓耳目。 赵楚将那公文铺开,上面自己画像竟有六七分相像,只下颌上沾了那许多虎须,面目上又添了一记刀痕,一眼看来凶神恶煞许多,便是百姓在那瓦拦勾当里听过的强人惯贼一般。 阮小七看地怒燃双鬓,绰起笔管枪叫道:这厮们光明正大手段不是多少,诬陷也便罢了,哥哥好端端一个人竟成这般模样,不若小弟这便去那东京汴梁,趁夜进了皇宫将那皇帝老儿一刀杀了,看他能说甚么再不好。 赵楚却是笑而不言,饶有兴致将那公文看了个通透,旁边琼英叫道:若要我看,画上哥哥这般模样方像个落草的强人头子,这般文秀模样,那张叔夜见了许也不信。 扈三娘只是不言,将这公文暗自在袖内揣了,不知心里做甚么计较,赵楚笑道:这般手段,却是个无能之人算计莫要落了这不好,且说可曾见了青州好汉? 时迁摇头道:那清风寨边上,官军围得水泄不通,便是苍鹰也须飞不过去。只是小弟摸进营寨内探查了一番,几个被捉住的汉子,都说几个头领已冲出包围入了深山老林。小弟不曾安心,又在那四周探查一番,果然血迹斑斑断刀箭镞满地都是,逶迤都向西边而来。只是究竟去了哪里,小弟也是不知的。 赵楚心内一惊,沉吟向时迁问道:你说那清风寨里都是官军可曾看清有多少?如何装束? 时迁道:足足有一万!小弟心里也不解得很,生恐官军狡诈作那偷梁换柱虚扎帐子的勾当,白日暗暗点查一下,点卯时候果然都是官军并不曾作假。 这时迁,便是个少有动心思的好汉,若是别人,只须看一眼便回报哪里会这般精细,赵楚叹道:此番干了大事,小弟并非欢喜遂了众英雄的心意,哥哥们都是一时豪杰,小弟结识便是再好也不曾有过。 时迁笑道:哥哥哪里话,小弟一个偷鸡摸狗的,得蒙哥哥恩情能与好汉们坐个平席便是天大喜事。 赵楚道:哪里话,不是我说话,若别人都来做哥哥这探子的事情,甚少有人这般精细,他日那斥候队,都要留着给时迁哥哥带来,有哥哥这般身手头脑,小弟便是吃亏也须少了偌多只恐要麻烦哥哥,小弟心内算计建个了不起的队伍,二哥五哥都要镇守有水的地方,七哥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时迁哥哥与段景住哥哥回来,怕是没有多少歇息时候了。 三阮大喜,他们自是不担心赵楚不予他们好的人手,这世间若是好汉中要挑最亲近的,赵楚自是选三阮,只眼下便见赵楚算计将来,众人心内欢喜不提,那阮小二与阮小五水性了得又沉稳,独自领兵在外最是合适。阮小七却是飞扬跳脱的,但可塑性也更高,赵楚便想要他先做个亲兵的同龄,而后渐渐多加担子。 时迁也是惊喜不迭,临行前赵楚曾道要使他与段景住做个了不得人马的领,眼下又将教导亲兵职责分了些出来若非果然将他时迁高看,有那孙安林冲在,哪里会轮的上自己。 不料赵楚这番计较,恼怒了旁边两个女将,扈三娘怒道:我左右两卫骑兵也须保不得你安宁么,怎地又建那亲兵卫队?若是信不过左右两卫,便分了出来我们独自带出去厮杀便是。 赵楚拍拍额头道:我要建这军营,乃是要上马能千里奔袭,下地可翻山越岭,入水能前行刺杀。虽说不必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却要能做到以一敌十,你那亲卫,却要留作立自己旗号,我要来作甚? 众人不觉咬牙切齿,阮小七讶道:这等精兵,便是寻江湖好汉来也须不过三五十个,若要成军不知何年何月。 扈三娘与琼英听了赵楚意思竟能自己立旗成军,便也不去惹他烦恼,喜滋滋各自盘算该做那样大纛旗帜,便是中军大旗名号也想了。 这边众人正商计那了不得的人马,山林里奔出一人,快走如奔马飞鸟,眨眼到了众人面前,却是那段景住,满头大汗浑身湿漉漉的,见人便叫道:哥哥,青州好汉,小弟甚是容易撞见了,正在三十里外山坳里窝着,只是官军追杀甚紧,小弟捉了一个来问,道是那张叔夜竟连夜赶来,明日便能围困了清河县去。 第四十九回 英雄小聚义(九) 段景住此言,将好汉尽皆吃了一惊,那阮小七便叫:须留不得,快些救了好汉,赶回清河是正理!张叔夜这厮,不吃他一顿好杀,将天下英雄小瞧了也! 赵楚想过张叔夜主意,不过调虎离山,便是事有不谐,调出一部在这不曾有补给的原野上消灭,那清河县先拿下了,官家脸面上也好看。 当下一跃而起,绰起画戟叫道:清河县有孙安与林教头,张叔夜急切拿不下来!且莫慌我便问你,那官军如何动静? 段景住也是学了时迁谨慎,擦一把汗水道:哥哥问的正好青州境内官军都是骑兵,步卒尽皆调往清河去了小弟左右看了半天,那张叔夜调三千官军在自己身边,所余三千使那秦明领了,便在青州好汉身后踔了,只须小半日便能杀到。 三千骑兵来围剿出城义军,这张叔夜也是个谨慎的。 赵楚暗暗算计一番,向段景住道:可曾见鲁智深几位哥哥?都在哪里?可有脚力? 段景住摇摇头,道:小弟比不得时迁哥哥那般身手,有空走近了使青州好汉起叵耐心思,只好在旁边探了一番,却并不曾见几位头领,便是坐骑三五百人数不过五六匹马,甚是不得力。小弟听了片刻,那好汉们只是埋怨,道若是有马,早到了清河县内。 赵楚思忖片刻,向时迁道:段景住哥哥恐也劳顿非常须走不得路,还劳哥哥去那好汉中送个信,便说此处有我等接应,只要埋伏杀那官军人手不足不能亲来。 时迁与段景住两人本是分开探查的,段景住正巧在半路上撞见鲁智深几个,时迁却是摸进官军营寨里的。 时迁接令便走,也不问究竟怎生安排,段景住忙道:小弟脚力未曾有损,此番厮杀一身本领比不得众位哥哥,便我也去与时迁哥哥一起,那青州好汉中,有的是耳目灵敏的,小弟恐怕早已为他们听到,同去也能少些尴尬。 赵楚点点头,段景住最善的不是厮杀,他本领只在行走如飞,若是果真在骑兵中也要人来保护,倒不如使他与时迁一起,这两人都是藏匿行迹的高手,官军急切间找不到。 时迁两人带手下去了,赵楚奋然而起,向三阮道:咱们人少,那秦明有了三千骑兵在手必然无可趁之机。只那清风寨里官军老巢,身处后方定然不曾算过我等偷袭,这便去将那清风寨搅个天翻地覆,也使张叔夜疲于奔命林教头那里少些压力。 三阮都是舍得命的好汉子,最恐怕的便是没有大事来闹,闻言大喜,翻身上马便走,这五百骑兵人衔枚马套嚼,悄然如流水一般接着黑夜掩护经过山林,专寻偏僻小道,早脱离了秦明骑兵侦察范围,等过了警戒线,快马加鞭向那清风寨方向杀去。 却说时迁两人,转出了山林后,低声商议道:赵楚哥哥最拿手便是偷袭且慢忙,那秦明有骑兵三千,便是这五百弟兄都有通天手段也须吃不消,埋伏定然只是措辞,但那鲁智深,本是个心如烈火的好汉子,若是使他来吃了亏为那秦明困顿,免不了要将这怒火冲在哥哥头上,不如你我这般如此 段景住笑道:哥哥行走江湖最是善于揣摩他人心思,赵楚哥哥安排本也不曾说过你我二人谁做安排,既然哥哥有主张,小弟无所不从。 时迁靠着那一株大树,细细歇息片刻,细长眸子闪闪亮,望定那秦明骑兵屯营方向冷笑道:要消解青州好汉怒气,便拿这秦明最好,你我分头行事,我便在那骑兵里等你。 段景住笑呵呵去了,三转两转树林挡住了行迹,将时迁一个留在当地。时迁眼珠转动,将腿上一把短刀拽来,又点查了火折子棉线,寻了树上一些油腻的,又从袖口里摸出油腻腻几块肥肉来,自己吞了两口,其余都包裹在那棉线破布上了。 半夜时分,山风起来,将松涛一阵阵掀动,便似那燃烧的火苗,黑乎乎只是动人心魄,山林间忽然一声喊,那官军骑兵营寨里一片火起,渐渐竟有了蔓延趋势。 战马最怕的便是火焰,都说水火无情,便是畜生也有惊惧说不得,山里杀出的好汉们人少,只这骑兵四下里拢不住战马,眼睁睁只好看着这本是瓮中之鳖的都走了,便是秦明骁勇,也不曾留下两个人来,遑论那几个头领。 这行走山林的好汉,最拿手的便是顺手牵羊,秦明等那大火扑灭,四下点查时候混乱里丧了数百军士,战马却也折了三四百,大多却是失踪,不消说自是好汉们拿了去用,正恼怒间,头顶时迁哈哈笑道:多谢秦将军慷慨,回去说给了俺哥哥听,他日战场相逢定然能饶你一次性命。 秦明本是不解这好汉们怎地能在自己营寨里放火,眼下抬头去看,那时迁恍如黑夜里一条轻烟,鬼魅一般几个起跃在那树杈子上边消失不见,怒火倒装心头,想起这几日来连番战败,眼前一黑几乎倒在地,到底他也是个好汉,连忙稳住心神索性将那辎重都抛弃,将骑兵点起穷追不舍,直到赵楚歇息那一片山林口上,见地势凶险黑夜里又不辨东西,生恐再遭埋伏厮杀,只好将营寨又扎了这一次,他亲自布置,面对山林那一面有明岗暗哨,便是飞鸟来去也要登记在册,背后也安排了斥候探子,心道便是不杀也须困死这群反贼。 山林里好汉们争吵,秦明听了正着,片刻那争吵消散,便他心内越警惕生恐又出甚么歹毒主意来赚自己,天明时分便是前进一步也不肯,只要将好汉们困死。 果然晌午时分,好汉们随身所带清水粮草有限,鬓角有青痣一个好汉带了两百人下山厮杀,见官军营寨整齐不曾有可趁之机,只好又退了回去。 秦明冷笑,尚未有结果时候第二拨厮杀又来,这次却是那矮脚虎王英,嘴里甚是不干净将秦明祖宗也翻了出来,秦明怒火冲天给副将勉强按住,自忖并无破绽不须管他,又一顿弓箭将王英射了退去。 一天里连番五次搦战,官军只是弓箭伺候并不出来,秦明怒火却一次次燃烧在肝胆上,那王英没来一次,便将他祖宗咒骂个遍,便是泥人也有火起,他秦明诨号霹雳火非是常人能胜,第六次时候天色已晚,便也不带一人一马独自出门,雷霆一般三合便败矮脚虎,后面接了锦毛虎燕顺,与那白面郎君郑天寿联手来战,副将生恐秦明有失不好推却责任,点了数十骑兵接应,尚未临身,那秦明又伤郑天寿吓退燕顺,义军收拾败局退回山里。 夜半时分,寨前火光四起,但见一个胖大和尚,手里持着一把水磨禅杖,泰山一样将那鹿角营柴劈开,一马当先奋勇来战,秦明慨然上马,与那和尚恶战上百回合不分胜负,心下好生佩服,两人各自退兵歇息。 只天明时分,那山林里一字儿排开几个好汉,打头的便是那胖大和尚,第二个青面彪汉,第三个便是那秦明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时迁与黄段景住,第四个,那贼兮兮王英与手臂受伤郑天寿围拱锦毛虎燕顺,旁边又排开两个本领不济的好汉,秦明听白日里骂营时候提过性命,年长的唤作打虎将李忠,年轻的手持长枪却叫做小霸王周通,不是个好汉。 这几个好汉,率领身后配上战马的喽啰兵,一声喊向下来杀,秦明冷笑果然黔驴技穷,也不惧这杀气腾腾的战阵,喝令副将点起军马四下合围,要一儿解决这个麻烦。 不料混战方起,林外一片马蹄声,人尚未到一只狼牙箭直奔秦明面颊,但见外围闪出一个小将,银枪白马正是小李广花荣,双睛怒火喷涌,马銮铃上系着一颗人头,飞马杀入官军营寨中来,叫道:官府不给咱们活路,花荣已杀了上官造了反,都莫走,待我生擒与赵楚哥哥做见面礼! 秦明躲开那冷箭,花荣长枪已到面前,两人恶战正紧,马蹄声起处,红马画戟杀来一人,大笑道:秦明哥哥休要误了老小你那上司慕容彦达诬陷你从贼造反,早将你一家老小杀了,不反了却待何时?! 秦明怒道:反贼休要玷污我上官,快来厮杀便是! 一言未落,花荣冷笑道:那你便看,那是甚么! 秦明向红马画戟赵楚身后一瞧,一头栽倒马下去,原来那赵楚身后,两员女将护住一辆马车,车上端坐银慈祥老太太一个,头顶却是一面大旗,上面:杀慕容彦达者,秦明是也! 那两个女将,拊掌呵呵笑道:青州尽知霹雳火托了赵楚哥哥解救家小杀了慕容彦达! 第五十回 命里有时终须有 那秦明,浑身热血都在脑门上盘旋,他生生是想不起,这赵楚怎地这般快竟从清河县奔了清风寨去,怎地又将自己上官杀了,老小尽都赚来。 他是个孝顺的,眼见自己母亲便在车上坐了,忍住心头疑惑,膝行向前纳头恸哭道:非是儿不孝,怎奈反贼作乱,身负皇恩,早晚惊动大人,不啻儿引自杀也。 那老太太,将身边两个并不柔顺女将望了两遍,放眼去瞧时候,满山遍野都是厮杀,叹道:非是我儿不孝,实乃这官儿做不下去你且莫怪好汉接了娘来,若非两位小娘子,娘与全家,都被慕容彦达那老匹夫杀了,早晚我儿也得下来团聚。 秦明惊得面如土色,慌忙去看时候,一家老小都在身后,三五十个骑兵护着,却惊讶这赵楚怎地去了清风寨反而不曾折了人马,眼看他这骑兵,少说也有一千往上了。 他那浑家,本是个没落官府的小姐,性子端庄事事依他,只是眼下来见,面目有烟熏火燎颜色,一身罗裙破落许多,怀里紧紧抱着两个娇儿,泪眼汪汪向他看来。 不等怒,老太太道:我儿莫怪罪好人你却不知,早先往这清河县来时,有两个大名府来的太尉,娘也不知你吃了甚么败仗,他二人点了军马来咱家里,说是你私通反贼致使官军败退,那慕容彦达也不问情由使人来拿,若非花将军请赵家大郎君来,阴阳两隔矣。 秦明只是不信,叫道:定是反贼诬陷,俺是朝廷命官,哪里肯通了他们且待儿厮杀护住大人出去,须向慕容知府问个明白。 老太太大怒,捶辕道:孽障,十几年当官,莫非也猪油蒙了心,那慕容彦达,果真不知你秦明性子么?早晚吃了败仗,大名府那两人有人开脱,若没个担待的,官家那里有甚么计较?你这孽障统领那许多兵马,早晚便对你说莫要贪恋这等权势,早早交了慕容彦达没个灾祸,你只知不听那青州知府死了,若你执意要全你忠义之情,先将为娘杀了,好不没脸见你那老子! 一席话,将秦明骇个磕头如捣蒜,脊背上冷汗也簌簌而落,他是个一心只要带兵的,哪里想过当官的心思,眼下听老娘一说,登时也便明了,暗暗想道:可恨那李成闻达,道是没面目见张太尉早早走了,本当这厮们果真要回那大名府,不想竟瞒了俺栽赃嫁祸! 一念至此,怒火腾腾满腔里都在燃烧,正犹豫间,老太太走下车来点着他脱去铠甲的脑门,叱道:孽障,这天下早作了那泄洪的河水,便是你有补天手段,也须没个做帮手的。固然你回那青州可做个忠义之人,却不知你祖先荣耀,大丈夫两个活法,这赵家大郎君,乃是本朝太祖遗脉,你要做那尽忠的,却定然要寻糊涂官家才能?! 秦明诧异道:却非儿听过,有何凭证? 琼英喝道:一把金鞭,你却听过?便是你这厮,花荣哥哥回家去,老小尽被那刘高拿了要诬陷,便是怎样也不肯只将那厮杀了,引老小都来寻我家哥哥,怎地大男人这等啰唆,不及老夫人高见! 秦明低下头去,暗暗思忖道:想俺家门,本是为国尽忠数代,青州谁不知俺将门世家,可恨那慕容彦达,为自家权势竟将大势也不顾,那赵楚是个了得的英雄,便是没个高贵名分也是有为好汉,若能与这等好汉相交,岂不胜在那狗官手里快活十分? 转目去看,家小都在一旁,便向老娘磕头道:都道蝼蚁尚且偷生,儿决意杀了那慕容彦达从此做个逍遥快活的,只委屈老娘家小,恁地要不痛快。 老太太一叹,转头看看溃败官军,心内道:也是这天下要乱了,数千人竟抵不住一千好汉,若这赵家大郎君果真是个人物,岂不强似我儿在那狗官手里受罪! 当下转身上车,扈三娘瞧见那副将正往林外要走,手痒难耐纵马直取,眼看近了,那副将转头来一连三箭,都被扈三娘使绣鸾刀格挡开来,眼看到了,探身往那绦带上一抓,骤然拨马回转,早有好汉上来绑了,那胖大和尚厮杀正畅快,眼见这火焰一般女将走马擒将,喝一声彩道:小娘子本领非是一般,洒家佩服! 扈三娘看这和尚甚是有趣,也笑道:大和尚本领更是了不得,我也佩服得很。 也不是她矫情,两军交战中,一般步战高手决计不肯与骑战的厮杀,这和尚身材高大又那禅杖沉重,最是欢喜选那骑马的好手来杀,这等手段天下少有。 大宋自太祖龙兴,殿前司选骑兵足有十军,只将那河套甘凉失了,石敬瑭又将幽云十六州送了,战马便失去牧养之地,虽大宋富庶一年便有民间征集战马万匹,又从那北地以茶丝来换,总归不能成了气候。 太宗以来,十军裁撤三军,止神宗时期又增加三军,加之每年里地方征集战马留州府一部,除却那骑兵没个能人带领不能形成威慑,却这战马却是有些的。 便是这骑兵,赵楚不知要责却还要喜这等战力只自己这上千人便能围歼,实乃他大幸,却这等军人,保家卫国哪里能肯出力气,难怪金兵数万人便占据了大好河山。 将那骑兵并战马都围拢了,赵楚转头来与鲁智深几人说话,杨志与那燕顺几个还好,王英果然围定扈三娘与琼英不肯走开,燕顺几次使眼色,却他毫不在乎,便是赵楚与他见礼也含糊过去。 倒是那鲁智深,见了赵楚神态昂扬,心下虽是对自己等人被困这山林里许多时候甚是不满,也不得不赞一声好汉子,口内不知怎地只道:洒家今日也听赵家大郎,明日也听赵家大郎,便是这耳朵也起了老茧,眼下看来,武艺不错。 赵楚愕然,这不是鲁智深听说那宋江时说辞么,自己怎生得罪了他,这一日一夜来他率军攻破清风寨杀了那刘高,又转头袭了那青州府治所救了秦明家小,疲惫虽是不甚,怒火也不少的,暗道便是怎样也好过这般远来找你们,脸上微微作色,瞥见时迁连连眼色时候,强自按捺情绪,勉强笑道:既如此,这便回清河去罢,林教头必是等得心急。 那秦明性子如烈火却也不是呆瓜,眼见青州几条好汉都将恶狠狠目光向他来看,心里虽是不怕却不愿落了赵楚脸面,心里感激赵楚将他家小劫来,便道:往日得罪哥哥,若蒙哥哥不弃,愿日后牵马坠镫相随,以报哥哥全家小性命之恩。 赵楚将那溃败官军点了,剥夺了战马铠甲使人遣送往青州府而去,见鲁智深几个与他似是不谐,自语秦明道:将军哪里话,战场相逢便是亲兄弟也有你我时候,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虽是不甚懂得那许多,也知将军人才。如不弃,愿请将军节制原本部下,如何? 秦明叹息一声,未曾走的,都是他平日里结交的好汉,也有仰慕众英雄的不愿做朝廷狗子,剩下这有不足千人,只他也明了,这一去,便与那朝廷无缘了。 鲁智深终究是好汉,渐渐看这般大胜又将自己所等之人接出敌阵圈来,将那叵耐只管调笑两个女将的王英揪住胸口望那地上一丢,燕顺几人视而不见强作点查损失,又见那好大名声才是真实镇住三山的神箭花荣清清淡淡站在赵楚身边,四下里也没个帮手,只好讪讪先退了寻思机会。 鲁智深便来问赵楚,趁着这片刻歇息机会要知究竟怎样取了花荣赚了秦明家小,这正是:英雄归心终须命,运数难求徒蹉跎。赵楚一番心思,毕竟作甚么计较,但看来日分晓。 第五十一回 决意分兵赚郓王 单说这花荣,也合该他要作个梁山泊里的天英星,清风寨里文知寨刘高,吟诗作画是有点手段,文治武功却是一塌糊涂,平日里花荣与那江湖好汉结交,这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本就心头甚不舒服,待赵楚在那清河县城门口杀死许多刘高亲信之后,竟有尚未死去的,偷偷听了两人对话潜藏回去向那刘高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又那刘高有个娇媚的内人,三番五次在花荣这里吃了不安便在一旁教唆,容不得刘高不动心思。 当时秦明尚在那张叔夜麾下听令,李成闻达二人到了青州府,与那慕容彦达一起说起清河县战事时候,怀恨花荣不肯出力气,推诿罪过于秦明时候便怂恿了知州慕容彦达,那刘高趁着花荣尚未回来将他家小尽都拿了,只等生擒花荣后送往打点好的牢狱里断送了性命。 不料花荣甚是谨慎,眼看便到清风寨时候,得那平日里颇是照顾的好汉送来镇三山黄信书信,将各种情由都分说一遍,又将秦明一家入狱情势都说了出来。 花荣自是无奈,领几个心腹进那清风寨后,暗暗将自己手下留守寨内的兵马点来,趁夜摸进那牢狱中,将家小尽都取了,刘高毕竟忌惮花荣威名这几日多有提防,问慕容彦达借的步军杀来,花荣护定老小冲突不得,正有赵楚要过这里往那青州府,当下两军合并一处,混乱中花荣一箭杀了刘高,那娇媚女子毕竟是个没主见的,花荣央了赵楚将她送回娘家去,也不怕她趁乱做出甚么动静来。 再听花荣说那慕容彦达竟将许多步军借给刘高,赵楚大喜便命八百人都换了衣甲,策马到了那治所城门外时候,胡乱应付杀了进去,自然拿慕容彦达没个能耐,李成闻达骤马要逃,一个被扈三娘活捉了,一个正撞见琼英,琼英心狠这等腌臜泼才,待要杀死时候赵楚却留了这两人性命。 待将秦明家小救了出来,花荣飞马取那慕容彦达级已到,几人合计之下,三阮将州内马匹都取了,又往那内库里取了战甲兵器,收拢两百多壮士,一时间挑出了能骑马的,其余人并都遣散了使藏匿不得轻易暴露。 清风寨既下,赵楚暗暗使人放走了李成闻达,这两人早被义军吓破了胆,慌乱收拾青州局势不敢妄谈出动人手追击,也算赵楚留了一把后手,此处不提。 出得青州府治所,众人心忧鲁智深等人安危,又知秦明不曾知晓家中变故,只好一人双马星夜来归,时迁往高处整日只在观察,待见远处黑雾弥漫时,便知乃是赵楚几人归来,劝了鲁智深等头领一儿杀下山去,正将秦明这数千骑兵破去大宋骑兵,便是作斥候也是不合格,数千人只秦明一个作了善战的,一旦他被花荣缠住,旁人自是逃跑投降不迭。 分说已毕,鲁智深默然不语,半晌又来问,道:赵家大郎,休怪洒家出言不敬,那张叔夜倒是个有担待的,他出了榜文只说你与那辽国人来往甚是密切,洒家将信不信,却待怎讲? 赵楚恍然大悟,原来这鲁智深心里早是当了那榜文是个真的,自己也不屑去辩解,只道:小弟若分说,哥哥也是不信,不如找见了林教头,自有他言语来说。 鲁智深不再多问,那小霸王周通却要多事,喝道:既然造了朝廷的反,却待怎地将那狗官都放了?俺也听人说那李成闻达别的本事倒是其次,这栽赃嫁祸颇有能耐,若他在,岂不多送天下几个无辜英雄? 他旁边是那打虎将李忠,平日便是个小心的人,眼见秦明心念赵楚救他家小,花荣似也与他默契,这千多骑兵最是势大,急忙便向赵楚告罪,一边向周通喝道:你这畜生,今日又不曾多吃了酒,如何犯这冲撞得罪哥哥。 鲁智深睥睨眼神来看赵楚,便是花荣与秦明,心里虽是不忿这周通,也一起来求情,不愿好汉里出了这间隙,倒是那王英,丢了冷脸的扈三娘琼英两个,似是意犹未尽道:不合如此,只若下次拿住那狗官,哥哥便尚了小弟,这等黑心的贼,合该挖了心肝来下酒! 郑天寿手臂被秦明狼牙棒挂出一道口子,胡乱将草药在上面敷了,疼痛却还是在,与那燕顺在下面与鲁智深亲近,也要看赵楚怎生计较这周通。 见赵楚不说话,三阮大怒,阮小七跳开了去喝道:我家哥哥胸有沟壑,放那狗官走了自有主意,你这厮也妄称好汉,甚么能耐,能拿这言语来冲撞,来,俺与你杀个分辨! 周通绰起沉绿钢枪来,虎跃喝道:你这腌臜泼皮,俺在那山上做没本钱买卖时候,强似你的好汉也须杀了一千一万个,多你一个不多! 两人心怀忿怒,一个将那黑沉沉笔管枪横挑直扎,势如破竹,另一个却是不敌,长枪虽好,枪法稀疏,三五回合渐渐吃汗跳出圈子去,强喝道:且慢,官军势大,俺也不愿坏了众位哥哥大事,他日便与你计较。 阮小七冷笑,只是道:俺也不怕了你,且去学个精熟,便在这里杀你不迟。 他两人厮杀方毕,早有扈三娘怒道:你这厮,贼头贼连没个好样子,快取兵器来,不缚你在马下,不肯罢休。 原来王英又去不住撩拨,那琼英一万个不耐,扈三娘性子更是激烈,倒提一把绣鸾刀便上战马,戟指喝道。 鲁智深只见赵楚脸色淡然不曾阻拦,心下好生失望,闷闷坐在一旁不肯再说,三阮与扈三娘甚是交好,也早不耐王英那性子,见燕顺几个在这王英身后竟有怂恿之势,冷笑也站在扈三娘背后,暗暗道:若这厮们要怪哥哥不是,索性便先火并了好。 那琼英,倒是在一旁劝解,只她心思谁也不知,竟三二言语中颇有再撩拨扈三娘的意思,越将这火燃地旺了,与秦明花荣收拾了军心转来的青面兽杨志,本是个抑郁的性子,见了好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急忙四下里劝解,那花荣却不说话,带着一个颇是明媚少女过来。 家母过世甚早,便这一个妹子一直在身边,多劳哥哥搭救,本要与拙荆一起来拜谢,无奈路途多有劳累身子不甚便利,他日好了,便来拜谢哥哥。那少女一身粗布裙钗,面貌与花荣有几分相似,只是秀丽多了许多,威武却是少了不少。 见花荣郑重,赵楚站了起来,托住他拜谢姿态,笑道:哥哥哪里话,平日便听哥哥的好,前几日未曾深交甚是遗憾只是看妹子甚是劳顿,莫非哥哥未曾交她些许武艺么? 花荣不曾答话,那少女怯怯道:大郎君见怪,哥哥只在行伍里出身,足以护奴家与嫂嫂周全,这家传的武艺,却是女子不得来学的,况且奴家并不曾有扈家娘子琼英娘子志向,却是学不得的。 见杨志左右说不得几个好汉,赵楚便去握他双手,笑道:林教头与哥哥别后甚是想念,小弟对满门忠烈杨家将自幼向往,不想上天怜惜,将哥哥送来小弟面前,若是能早晚追随哥哥身前马后,死也无憾。 杨志慌忙答礼,他吃这许多苦头,谨慎比之别人过之无不及,眼见赵楚语出真诚,又听他提及祖宗,心神激荡道:哥哥此言愧煞俺也,祖宗荣耀,早晚都在小弟心上,只是命格不祥,早已折损多时。 三阮是那取了生辰纲的,杨志这些时日来吃鲁智深早晚说话,也将忿恨渐渐取下,只在赵楚唤众人来时,勉强见了礼别过头去,三阮也知他心里,自不见怀。 那扈三娘,左右见众人都在说话,气苦甩镫离鞍,别别扭扭与花荣几个见了,倒将满面不在乎王英丢在一旁,好不尴尬,有心再来纠缠,吃不住这许多人脸面上不好看,只好也在一旁站了。 赵楚非是不愿众人和解美满,鲁智深心里对他有尴尬,那燕顺几个也是桀骜不待见的,眼下战事吃紧不给他许多时候分说,只好马虎了事,道:休要在此闲话,林教头和孙安哥哥,明日便要受那张叔夜数万大军厮杀,眼下之际,我有一计,愿使众位不计前嫌一儿来听。 众人都来细听,赵楚望望东西两面,决然道:此番之际,不容我等细细思量且分兵两路,请鲁智深哥哥率几个好汉,将一千人马往清河县去支援林教头与孙安哥哥,另外一路,我自领之,早晚将那张叔夜人手调开。 花荣吃了一惊,望定赵楚道:哥哥莫非要取那郓王么? 赵楚笑道:正是!昨日里拿住那慕容彦达,曾道这郓王赵楷最是得官家厚爱,正在大名府上做客,若直取大名府来,张叔夜早晚分兵,林教头他们便少许多压力。 当下那鲁智深道:便好,不须那鸟多聒噪洒家领着燕顺王英郑天寿,再有李忠和周通帮手,寻个间隙进城也是好,左右你们骑马的咱们不会,守城杀敌却是有手段。 赵楚来看杨志与秦明花荣,这三个自也无那许多说头,当下点了一千人马予鲁智深几个,赵楚自带了其余一千骑兵:分别使秦明率了左两百,花荣率了右两百,扈三娘与琼英率了后两百,阮小二阮小五率了前两百作探马斥候,赵楚自与阮小七率了中路两百,段景住带鲁智深等人回城,时迁便自在前方,专寻偏僻小路飞马直奔大名府而来。 第五十二回 花和尚纵火烧粮秣 赵楚率一千骑兵,十个将领,前有时迁探路,间有杨志斥候前军回报,逶迤杀奔那大名府要闹个天翻地覆,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这花和尚鲁智深,将了几个桀骜的头领,眼望众人远走了,那小霸王周通将长枪丢在地上,揉动手腕道:那黑厮,倒是颇有手段,不知赵楚有何本领,这等人也与他交好。 鲁智深大怒,道:便是有千万不是,也须当面来说,洒家最看不过的,便是你这腌臜鸟样!若依往日,先吃洒家一顿好拳脚! 周通几个忌惮花和尚武艺不敢多言,矮脚虎王英本是个行脚推车子的,点了喽啰将秦明留下那辎重等物推了,段景住在前面带路,众人绕过官道顺小路望清河县而来。 行不数里,兜头灯火如龙疾驰而来,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向道旁林子里躲避,待得那队伍近了,领头鲁智深一声喊,挥动禅杖率先杀了出去,原来是一队官军斥候,也合该倒霉,那张叔夜先打了他们来周边探查,不防撞见这帮杀神,那王英肚子里满是火气好好也算一山里当家的,却被打作了脚力的头子,哪里能按捺得下来。 将那官军杀了,鲁智深将禅杖往地上一丢,瓮声道:那张叔夜,洒家从前也听过名头,是个谨慎惯了的,这探子若不能按时赶回,定然这厮心内要起了疑都将这粮草辎重丢了,若要人在,甚么不在话下,快些寻了洒家兄弟是正理。 段景住微微瞪眼,这等好汉,本事是有的,但都拿桀骜性子与本领相同,若是这鲁智深带头不服赵楚,往后日子里争斗恐怕不少,说不得进城后要问孙安商议个好处来好便好,不好一拍两散也没个计较头。 那王英,却是不愿这辎重都丢了的,小家性子甚强,梗起脖颈道:哥哥说甚么话,好死好活将那秦明辎重夺了,若是放给那官府,小弟心里便是第一个不爽利。 鲁智深只是要舍弃,王英第一个不依,燕顺与那郑天寿,此刻自是帮了自家兄弟,周通并那李忠惯来没个主见,一个又在阮小七手上吃了苦,眼下暗暗后退不肯附翼,冷眼来看鲁智深要怎么计较这场。 那鲁智深,性子比秦明火烈不少,却谨慎更是了得,冷眼觑这几个头领眼下便起了心思,将那禅杖绰起,一杖便是一株大树轰然倒地,凶睛圆睁喝道:人命大过天,一儿不想活,都推着罢只提前说了,若是官军杀来,休怪洒家不肯救援。 有些机灵的喽啰,远远见几个头领先起了内讧,再听鲁智深这般说,便想跟这大和尚有个好处便是多能活命,那王英几个,加起来也抵不过这粗鲁和尚一人,当下除却原本王英等人手下,大部倒是聚拢鲁智深身边来,先将那辎重车辆都掀翻了。 说不得,王英几个到底不肯丢了粮秣,眼见鲁智深带手下都走了,暗暗商议道:想那做大事的,有几个比得上咱们弟兄能耐?不若将这辎重都收了,此处有几个大山,只管上去快活作个大王,便是往后见了赵楚,尽管说乱军里冲散了不曾地方,鲁智深这厮,也不曾多生两只眼睛,便使他在张叔夜那数万大军里去罢。 说这话的,便是小霸王周通,他眼见赵楚身边花团锦绣到处有人跟随,便也起了心思,道是自己也算好汉一条,若是独自做了那大事,便是裂土封王也须有个巴望。 李忠跟鲁智深先走了,他与这周通本是萍水相逢的,眼下分别也是干干净净不带半点牵连,那郑天寿,明眼能见这几个人都不是做大事的,有心要随了鲁智深去,又恐坏了弟兄义气,只得与那燕顺一边暗暗叫苦,一边也在旁边站了。 王英甚是赞同周通言语,翻身上了一匹劣马,大声笑道:说的是,小弟原也是个贩夫走卒,不成想有朝一日也能大碗吃酒大秤分金,这便上山去。 几人点查人手,见尚有三五百个喽啰,更有不情愿随了鲁智深去的原青州骑兵,倒也称得起马步军齐全。 当下商议片刻,公推燕顺作了老大,王英郑天寿与那周通次之,寻一片破布来写上青州义军公平和顺大将军燕便当大纛,齐刷刷向林外西方又走十数里,正见一片好山林,但见黑沉沉夜色里,这山林波涛起伏,将一个个丘峦映衬如巨兽吞人,森然惊心动魄。 王英拍手笑道:最好,老天送这一处地带落脚哥哥们须依俺一件事,那赵楚不管此次成败,后日咱们成了势力,须寻他问那两个小娘子来,小弟别的不好,便这一件却是心动,还望哥哥们成全。 京东两路人都传言,道是赵楚一把画戟千军万马不能奈何,便是往日公认最能厮杀的好汉也景仰于他,燕顺与那郑天寿本就不情不愿被推为领,眼下自是假作不曾听见,转身往山林里便要进去。 不料那王英尚未说个来去,周通持枪挡住两人,冷笑道:两位哥哥若不应了王英兄弟的情,小弟却心内好生不欢喜。若拿了那两个女将,便是俺要与哥哥们争,也该弟兄几个的事情,怎地这般不讲个义气为先?! 也是那燕顺命不该绝,此时正到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那官军斥候探查范围不过十五六里路程,一来一去早能回报消息,这周通与王英两个正拦住燕郑说话,陡然山林里射出密密麻麻如雨般狼牙箭来,正巧那燕顺坐骑一个失蹄将他抛在草丛中去,将这箭雨瞬间失之交臂般避开,那周通猝不及防,一箭正中面目,倒地昏迷人事不知,便是王英腿脚也酥麻一片,该是中了箭了。 箭雨过后,喽啰兵丧失大半,机灵的寻了低凹处闭眼躺倒生死交付老天,倒是死伤的没有几个,那占山为王的一些,哪里见过这等密集箭雨,目瞪口呆尽为那恐怖风声惊呆,待得山林宁静,血腥扑鼻处,遍地都是死尸。 燕顺惊魂未定,慌忙寻了几个头领正要厮杀出去,一声炮响林中杀出不少人马,黑暗中不知竟有许多,只见面前人影憧憧刀光凄厉,没奈何只得步步后退,却不及三四十步后,正到了山口道路上,狭隘仅有三四丈地方进来时候谁也不曾细查,那郑天寿正要叫一声快些冲出去,头顶雷声压下,竟是官军将那滚木石砲丢下,将退路都封死了。 燕顺武艺最是好,郑天寿与王英护住生死不知周通往山林里便逃,喽啰兵跪了一地只要乞降,官军不知何人带队,便是俘虏也不要,一刀一个如砍瓜,转眼不曾有一人活命,倒是将山林间好汉悍气激,有人高叫一声横错钢刀,紧随燕顺几人往林子里便跑。 这一来,倒为那官军指明了方向,数百人尾随燕顺等人而来,前面又有人挡路,眼看便是瓮中之鳖不能成活。 燕顺长叹一声,浑身少说也有七八处伤口,叫道:今日命丧此处也! 不料他一声叹息方毕,山头上忽然杀下一彪好汉来,当头的水磨禅杖舞动泼水不进,官军碰着便似撞见便亡,一时无人能挡,恼怒一个领兵的逞勇前去挡路,半路上撞见一个使长枪的缠住,那和尚大喝一声大步杀来,将领胆魄为之所夺不及躲避,脑浆竟都溅了出来。 待得近了,燕顺一见大喜,这和尚不是鲁智深却是谁来?那使长枪的,正是打虎将李忠! 众人见面不及说话,鲁智深夺来一把火,往那王英死死不丢的辎重里扔来,众好汉纷纷效仿,一时间火光大起,鲁智深趁乱引了众人,忙乱望定山外拐将出来,却点查人数时候,少说也折了五六百个,仅有三四百只在身边。 第五十三回 突兀 官军见鲁智深悍勇,又已先折了数将,迭足不敢来追,那鲁智深直让众人背了伤者快步向西而来,返身自去杀了两遭,至三次时候,他方率了数十人掉头去杀,迎面撞见一支官军小队,尚未见时一声大喊作鸟兽散,自此不敢跟进数里之内。 山林间的好汉,都是一副好脚板,快如风将那官军尽皆落在后面,待鲁智深追上前队人马时候,那周通已早早醒来,靠在李忠肩上坐于树下等待。 至此时,众人尽将这粗莽和尚作个头领看待,见他衣襟大开长袖满是鲜血,急忙都站起问候,便是那周通,心内许是不情愿的,有李忠看护又险些亡命山林,也规规矩矩站将起来。 直甚么,多行这鸟道理,都坐了,片刻便要赶路,天明之前见了洒家林兄弟是正经。鲁智深叵耐这许多礼道,挥手先在树下将那禅杖依了,便去问伤者病情。 待他三两下看了,燕顺凑去问道:哥哥如何料到官军在此埋伏?若非哥哥,小弟们阴阳两隔早矣。 鲁智深奇怪望了那打虎将李忠一眼,瓮声道:洒家当李忠早说了给你,如何歇息这许多时候不曾言语? 李忠讪讪道:都是哥哥功劳,小弟只跟随厮杀,不敢分说。 鲁智深不痛快至极,忽觉于此等人物计较反是不如与赵楚说话来得痛快,便粗声道:你这鸟才,洒家也须不是当官的那厮们,如何能侵吞了功劳不成?说便是说,恁地这许多计较若杨提辖在此,早分辨于你们听了。 燕顺脸色尴尬,那李忠紫红面膛一片通红不敢言语,倒是那郑天寿,终究也是读过书的,拉了一把拄着长枪喘息的王英使坐着歇息,笑道:哥哥计较,小弟们自是不解那偌多的,左右须歇息片刻,哥哥长话短说也是一样。 这郑天寿虽是个读书的,却不曾有朝廷那帮同类一般见识,身手也算了得,鲁智深于他也曾有过几次来往,当下闷哼道:洒家也曾在军中效力,这张叔夜用兵确有老种经略相公模样,若他不曾将探子遣出,自是说不过去。此地距那清河县城不过数十里,若没个官军埋伏,便是洒家小看了这张叔夜。哼哼,你等专心作那龌龊计较,辎重自是难以丢弃,这般拖沓若能逃得过张叔夜眼目,洒家早晚吃了他拿住。 王英几个瞪了周通一眼,自己脸上却也有些不好看。 有人早晚带着酒囊,鲁智深接来大口饮了一气,又道:朝廷探子,若非山林周密定然不肯使步卒来,那骑兵来往调动人马围困,这山林便是我等要过的第一个关卡,洒家也不曾想过这里确有埋伏,只是心内思量该仔细些,不巧你们便一头撞了进来若是不曾分兵洒家早来一步,也见不到官兵在那里埋伏,说来也算你们功劳。 燕顺与那郑天寿面皮上臊热地紧,倒是王英与那周通喜不自胜,心道若非咱们这一闹,全军尽皆为那官军所害矣。 原来鲁智深见这山林凶险,暗暗便在此地埋伏了,稍后官军悄然到来时候正给他瞧个正着,本待便要厮杀,又恐多害了手下性命,只那王英几个平日里也不曾管束手下多是为恶之徒,索性李忠说道不如作个黄雀在后,也是无奈鲁智深只能依了,正在要紧关头将那官军杀散,救了众人出来。 此番计较,那郑天寿与燕顺如何不知,只是他们也知王英颇是好色平日里也曾做过那般勾当,山寨里弟兄多是穷凶极恶之辈,更何况鲁智深人手也是不足,若贸然杀下,众人恐怕一个也须走不脱。 也是在大宋,官军一贯欺软怕硬,将领在时战况顺利便能作个厮杀,若将领被杀战事不利,逃跑倒是颇有手段,厮杀心思却是没有。 眼看歇息已足,后路里探子来报官军追踪将近,鲁智深使燕顺与李忠开路,那王英与郑天寿中路扶持了周通几个有伤的随行,自己率了五十个好汉断后,回身又阻挡官军一会,渐渐天明时候遥遥能见清河县城晨光里耸峙。 城下旌旗飞扬,四面尽皆被官军团团围住了,但见营寨连绵又户隔了数步远近,想是官军得了赵楚大火少连营教训这次学乖了,这距离便是着火也甚是容易控制。 休要动手,原来是俺。便在众人潜伏草丛窥探官军营寨时候,斜地里一声轻响钻出朦胧一条黑影,鲁智深禅杖便要打将过去,来人低声叫道,众人急视之,原来是早先前面打探的段景住,此刻但见他一身衣衫早已为露水打湿甚是狼狈,软幞上尚粘了几条青草。 见了众人,段景住道:哥哥们莫忙进去夜半时分张叔夜那厮使前军早将县城围了,小弟好生不易见了林教头,只说请哥哥们在此等候,晌午时分里应外合杀将进去,莫中了张叔夜埋伏白白损了弟兄们性命。 鲁智深问道:可知那张叔夜到了没有? 段景住摇头道:林教头与孙安哥哥也不曾知晓,只按小弟来看,那张叔夜领了圣旨前来剿杀,自然有明显印迹那大帐里顶着明黄顶子的,不知是不是他。 鲁智深举目打量,果然东门外中军拱卫处,正中一把明黄颜色顶子大帐,晨光里熠熠夺目甚是清楚,正是领了圣旨领兵的将领才可配备的装束。 鲁智深终究在那西北见过世面,不似燕顺几个全然不解,点头道:若非你说,洒家不曾仔细这明黄帐子,非官家不能有,便是领旨节度,帐顶金旌短了三尺,洒家看来,定是那张叔夜到来无疑。 段景住又道:林教头得报,张叔夜此次挥军五万。又在途中征集五千江湖好汉,赵家哥哥在时不曾有机会探听仔细,只得了这探子回报而已。 鲁智深闻言心内突兀恍惚,急忙稳住心神后忖道:洒家也曾有过九死一生时候,并不曾这般动荡不安,一句话安能如此威力?! 将那锃亮秃头摇晃几下,心内恍惚一扫而空,向那段景住道:既如此,那便在此歇息还请兄弟劳神,后边狗子不少,若那张叔夜得知我等便在他卧榻之侧,早晚先送了性命。 段景住笑道:自当如此,小弟自有法子引那官军台子走开,只需哥哥借小弟五十个弟兄来。 鲁智深笑道:容易,看上眼便挑不是洒家懒惰,这身子颇是胖大,兄弟要做那精细活儿须用不起,待进城时候洒家多吃一把子力气便是。 段景住也觉这和尚爽快兼且有趣,哈哈一笑引了五十个好汉悄然走开了,一脸半日不曾见他影踪,待得将将晌午时分,那城门缓缓打开,内里策马而出一个好汉,环眼豹头持丈八蛇矛威风凛凛,不是林冲却是哪个! 鲁智深大喜,要问段景住时候,身后草丛窸窣作响,钻出数十个猫腰躬身的汉子,领头的正是那段景住,原来他们也将将返回。 鲁智深尚未说话,一个好汉笑道:段景住哥哥行走如飞又最是能作那以假乱真,若非小弟们跟着,早被他丢在脑后。 鲁智深大是惊奇,原本半日来不曾见一个官军来看,他当是那张叔夜不曾将这几百人放在心上,原来是段景住功劳。 段景住道:何足挂齿小弟早先蒙赵楚哥哥收留前,便是做那盗马勾当的,一个不仔细便为那胡人拿住,逃跑藏匿手段须是有些。 两厢叙话完毕,官军营寨里杀出一彪人马来,领先一个将领与林冲交手不三合,被他一矛挑杀马下,转身要走时候趁隙来偷袭两将,被林冲轻轻使个回马枪,一个落马一个重伤,官军一时哗然。 鲁智深距那交战地带尚有数百丈,急切间不明情由,但见林冲走马便是三将落地,大喝一声跃身便冲,身后众人急忙跟上,城内又杀出数百人来,两厢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将众人迎了进去。 待那城门关闭,鲁智深皱眉间回头正见官军旌旗猎猎,心头突兀感觉更是浓重,一边与林冲挽了手臂叙话,心内竟有些忐忑,片刻茫然不知竟身在何处,明日又将身在何处。 第五十四回 孙安节杖叱周通 见了林冲,鲁智深自是喜不自胜,两厢分坐了,与那孙安见了礼,便扯着要问究竟两人自野猪林一别,见面却是没有,只近来鲁智深听人道是水泊梁山里来个了不起的好汉,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功夫了得,心内想着是林冲,眼下见了自是要问端详。 林冲尚未答话,孙安笑道:鲁师兄却是不知,林教头在梁山泊里好大名头,周围谁不知他大名,都说乃是一等一的好汉,只可恶高俅那厮。 鲁智深默然,半晌闷声道:便是洒家不慎,不曾想将弟妹侄儿都取将出来,待过些时候,一条禅杖自去东京取了那高衙内狗头来,日夜于兄弟一家作个祭奠。 林冲面色潸然,心内感激鲁智深多次活命之恩,勉强笑道:兄长不知,赵楚哥哥早请了几个江湖上的兄弟,将内人并锦儿都取了出来,只是黄口孺子与老岳丈惨遭不幸,高衙内那厮,也被赵楚哥哥处置了送往宫内。他日若能求了赵楚哥哥将那高俅千刀万剐,小弟也便知足。 鲁智深大是惊疑,蓦然大声笑道:可是割了那厮子孙根么?着实快活,如此方稍稍解了兄弟心头之恨! 口内这般说,心里却是有了波澜,暗暗瞄了那孙安一眼,心道这般机巧伶俐的好汉,偏生绝口不提那赵楚手段只说林兄弟的好,由此观之那赵楚确算的上好汉一个。 当下鲁智深向那孙安拱手,道:此处非是说话地方,张叔夜与那蔡太师高太尉不同,算是个有手段的官儿,还请孙兄弟安排了弟兄们好生歇息,待那官军到来厮杀出去也多些力气。 孙安一笑,他心细如安能看不出这鲁智深桀骜性子,早早也将新来的都安排妥当,心内只是担忧赵楚一行安危便在这清河城内,好歹也有躲避地方,郊外都是官军天下,千多人化身老鼠也须躲不开层层厮杀。 鲁智深与林冲二人,心内当真好多话要说,孙安识眼色先告辞出去,自去点查关口防守,避开也是不提,林冲是个有主见的,也是个了不起的好汉,他说心内感念赵楚英雄了得,那便也不会背后说个不好来,这鲁智深警惕之心甚烈,若赵楚要收留他还须看林冲从中调节。 放眼去看孙安走远了,鲁智深果然便道:兄弟不在水泊里自在,如何与赵楚此人搅和在一起?江湖上都说此人甚是了得又义气当先,却不知沽名钓誉之徒比比皆是,当面应承于兄弟报仇,若是情势紧急,恐怕早晚伤了兄弟性命。 林冲见门外并不曾有人,便劝鲁智深吃酒,一边倒:兄长哪里话,小弟落草梁山泊之前便听人道赵楚哥哥义气,本有心寻他落脚,又恐早晚害他吃罪,叵耐运数如此,能重投赵楚哥哥麾下,报仇雪恨早晚里事情,兄长无需如此多心。 鲁智深只是不信,道:洒家也是个有担待的,若是赵楚果然使洒家心服口服,便是要洒家上刀山下火海不皱眉头,常言道知人知面,难知心,后日再看不迟。 林冲知他心内这般,也不再多劝,倒是鲁智深多吃两碗酒来,呵呵笑道:果真他气度豪迈折服洒家,洒家自去赔礼道歉,今日这般说,明日便这般说,早晚不肯改口,兄弟你须作个见证。 这两人一番吃酒,有探子将城外官军动静报将回来,林冲只是要请孙安商议,片刻又请了燕顺几个来相聚,倒是那周通给城内郎中看了伤势见并无大碍,王英心事沉沉不肯出门,自便去外头转悠,鲁智深暗暗皱眉,心道这泼才不惹些麻烦,也便不是敢强抢民女小霸王。 果然,残阳正弄时分,有军士慌张来报,道是孙安持了节杖要责周通,众人正惊讶间,又有本是那桃花山部众来请李忠,道是周通吃孙安为难请帮手去评理。 李忠面色难堪,孙安他虽不曾多说几句话,心内却佩服他做事公道使人好生敬重,那周通性子只他最是了解,若孙安为难,左右说不过去。 当下众人也不用兵刃,一起随了那报信两人同往,转过衙门角落不远,静悄悄不敢有人来看的一处店铺外,孙安正命人缚住不住口污言秽语周通,手中一杆哨棒,望定这厮后背落下。 林冲见王英几个面有怒色,急忙请孙安先住手,众人围将上去,鲁智深叵耐周通哭哭啼啼诉苦模样,喝道:你这厮,又做甚么伤天害理勾当,却让孙安兄弟为难? 他这话,却是容易使人听出分歧来一面鲁智深深知这周通秉性开口便责骂,一面却是暗暗挤兑孙安,若周通不曾犯下伤天害理勾当,当众杖责便是过了。 孙安冷笑不肯说话,郑天寿见周围军士面色忿然冷眼来看,暗暗拽住欲来相问燕顺,李忠在来时路上早得了郑天寿安排将王英牢牢抓住不松手,倒也不曾火并起来。 周通见鲁智深半分醉酒中声如洪钟,按捺住脊背上疼痛泣道:众位哥哥不知,小弟闲来无事四处走走,这店内老儿好不明理些许布匹也不肯卖来,小弟心恨不忿便与他理论,孙安这厮仗着有人做靠山,不由分说便来拿小弟撒气,清河县却是兄弟们待不得的。 林冲转目来看,这店铺果然只是卖布的,店门早被毁坏,内里畏畏缩缩低头站着三人,一对老年夫妇一个清秀小娘子,那小娘子泪痕犹在,垂头虽是不敢来看,听周通一言时候分明便要说教,却为那老者暗暗阻滞。 当下暗暗问孙安道:赵楚哥哥行时早有交代,如何这里尚有生意人在? 孙安按住腰间双剑,本是冷眼看那周通在地上啰唆,见林冲问话也道:教头不知,赵楚哥哥临行前确有吩咐道是搬了城内老小往梁山泊里去免遭祸害,只这陈老丈是个留恋自家店铺的,又吃自家婆娘几句说,越不肯走了,小弟也是无奈,只得依他所请。 原来赵楚临行前交代林孙二人将城内义军老小并愿往梁山泊的,都一儿搬迁过去,这几日来便是忙于此事义军老小自是不提,这一般百姓却是不愿舍了故土去那水泊里受罪。 林冲闻言心内也甚是焦躁,喝止了哭闹不止周通,指定军士中一人道:赵楚哥哥有斩杀之令,常令我等不可违反,你须于我起誓不可说谎,究竟如何过节,一一道来不可隐匿! 那军士不慌不忙,叉手先问众头领一礼,便请那陈老丈一家出来,指天盟誓道:上有苍天作证,俺若有片言悖离赵楚哥哥交代,早晚乱箭穿心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入祖陵! 王英与那燕顺登时变色,如此重誓轻易作不得,这汉子面色坦然神色决绝,目光清澈非是周通这厮躲躲闪闪可比,心下便先冷了,狠狠瞪住转动眼珠计较心思的周通,心道若这厮果真犯了军令,生生折了弟兄们威风不说,往后便是抬头做人也须不得。 那军士,重誓之下林冲微微点头,道:如此却是不必,只兄弟坦然也不是有愧,姑妄说之。 鲁智深大是惊奇,这等好汉虽本事没有几分,敢随了赵楚造反胆魄他甚是欢喜,却见他事必出言不敢悖离赵楚交代,此人竟有这等本事,数日之内好汉如此归心! 那军士,立定当场戟指周通道:赵楚哥哥军令,有欺压良善肆意掳掠者斩,有奸淫女子夜宿民房者斩,此人武艺倒是不差,品行却是不端,此陈老丈店铺内,有锦绣也不须多少,此人取之不提,陈家小娘子以赵楚哥哥军令来劝,却他平白起了邪心,孙安哥哥念他不知情由也未曾做成恶事,便告五十杖脊略作惩罚,恁地有为难众位头领之意?! 林冲闻听,转头来看孙安,孙安愧道:小弟初来掌军,却心有私念有违赵楚哥哥不可偏袒军令,愿凭教头责罚。 鲁智深睥睨来看林冲,心道久闻这孙安乃是赵楚手下甚为得力将领,莫非他自请责罚你也能处置么。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望林冲而来,倒是孙安那并不曾有道理请罪,都给忽略了去。 第五十五回 军心可用(上) 林冲心内甚是踌躇,他也知孙安此举实乃为鲁智深几人寻个台阶来下好歹这周通便是鲁智深几人同伴,若是冷了这几人心,也非赵楚所愿。 却他也知晓孙安甚得赵楚厚爱,临行虽吩咐自己作了城内主将,他也不肯拿大略过孙安不提,便是有小事,也是寻了孙安来两人商议决断,再者孙安此举乃是军内法令并无违逆,如此责罚下去,恐怕也要冷了三千义军将士之心。 当下思忖已定,站立高处喝道:青州几位兄长来时,军内法令便告知下去,周通明知故犯不可不责,本要责罚五十杖脊,且念你旧伤未愈,暂且记下随后补上。 燕顺几人面色稍稍好看,又闻林冲喝道:孙安身为城内军令官兼巡防将领,未曾及时阻止百姓伤害,按赵楚哥哥军令当杖责三十,即可行刑! 众人大吃一惊,鲁智深待要劝阻时候,林冲厉声喝道:执法官何在,须臾等待不得,且杖责下去! 孙安将衣甲解了,拜谢林冲之后便在地上爬了,喝道:林教头此言甚是公道,赵楚哥哥常言若有百姓受害不可不及时处置,莫要违了哥哥号令,快来行刑! 执法官无奈,只好将那哨棒提了自来行刑孙安于军内甚有威望,军士们死也不肯执行,便要他这执法官亲自来做了。 那哨棒,雨点一般落在孙安身上,十五棒后血迹点点如桃花盛开,那军法官吃正副两个将领亲自监督不敢徇私枉法,却有问询前来义军,见此恸哭跃身护住孙安,仰面泣道:教头且听小人一言孙安哥哥自领了巡防后日夜不敢懈怠,赵楚哥哥去后便不曾歇息片刻,便是铁打汉子也须吃不消,且将这责罚记在小人身上,便是死了也念教头盛情。 孙安一把将那军士推开,高声叫道:休要啰唆,道是俺吃不消三十军威棒么,来来来,尚有十个,快些吃了好去寻官军厮杀,误了赵楚哥哥大事,孙安死也难安! 林冲徐徐走下,将孙安扶将起来,取了金创药来为他敷了,又取长袍披上,自脱了铁甲便在那长凳上爬了,沉声道:此番责罚,一在周通,明知军令而故犯之,不可饶恕;其二怪在孙安哥哥,小弟才疏学浅平日多蒙你照料,赵楚哥哥也须离不得哥哥辅佐,三十杖脊却是不偏不倚,只哥哥身子也须留着杀敌,剩下十棍,小弟便来领了。 孙安大惊急忙要来劝阻,林冲陡然高声喝道:若论其三,便是小弟!身为主将而不察,是为军威有亏;身为兄弟而不意,是为不公。本待要卸了主将之职,怎奈官军围困不敢不殚精竭虑以报赵楚哥哥厚恩,军法官须记了,小弟自领军棍三十,并孙安哥哥十棍一儿受之,不可徇私枉法使赵楚哥哥公允受损! 孙安默然不语,将那长袍扔了在一旁,也问陈老丈要了长凳爬在其上,向那军法官道:怎可使教头替我受了罪过,且将那十棍一儿打来,不可徇私枉法,损了赵楚哥哥并我大军公道! 那军法官也是个机灵的,年岁不大恍然却知林冲与孙安一片苦心,当下忍住泪水,向旁边取了一人来,将那哨棒高高举起,望定两人脊背重重落下,一棍下去,便是一朵桃花盛开,林孙二人中衣本是素白,转眼秋日枫林一般,皮开肉绽连那哨棒也染红一片。 军士们站立两边,心内惊骇喉头忍不住热潮涌动,他们只见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哪里见过身为一城主将竟也这般受了苦刑,毕竟人心都是肉长,待孙安行刑已毕,都往林教头那长凳上来劝,便是王英几个,也渐渐心头热将起来。 也不是他们矫情,那周通受刑不过十余,皮肉绽开些许,狼哭鬼嚎竟已是受不住,这林孙两人森森白骨竟都绽露也不见他们有丝毫皱眉,心头佩服之余,对赵楚军令更多惊骇,均知今日林孙而人以己身作个榜样,往后有人犯了决计难逃斩一死。 那陈老丈一家,早被这点点血花骇地体颤如筛糠。那周通来时满身都是酒气,陈老丈这几日见义军并不曾掠他财物,渐渐安心今日正开了店门,不料此人进来,见了几匹好布便要拿走,自己苦劝不果后,自家女儿自后堂闻听吵闹便来观望,不料这周通比那王英更是好~色三分,登时动手便要来抢,孙安赶来拿了此人杖责时分,陈氏一门便胆颤心惊生恐往后来寻仇,如今见义军两员主将都这般受刑,心头茫然一片只知惊恐更生。 周围将士左右劝阻不住,那军法官三十杖责毕,丢开哨棒仰面恸哭,奔走往那城头而去,鲁智深心知此等好汉刚烈性子,一把揪住喝道:若是要死,也须等那官军来了杀个痛快,如此尚能少同袍一分力气,这般寻死却不是大丈夫所为! 林冲与孙安两人披好铠甲,神色如常向众将士笑道:弟兄们若不在城头巡逻,仔细吃官军偷袭丢了县城,越失了赵楚哥哥信赖。 孙安命人取了碎银三十两,交由陈老丈手中道:我那兄弟坏了老丈店铺,本当遵照军令杖责下去,争耐旧伤未愈,等那官军退了,自来于老丈分说,些许钱财,权当赔偿老丈损害,烦请仔细点查,若有不足可来县衙处取了。 周通见众人尽皆离了他身边,便是李忠也早早走了,闻言面色愈难看狠狠盯了陈老丈一家两眼,拂袖扬长而去。 郑天寿与燕顺一把不能拽住,心内暗暗叫苦时不免责怪,暗道:此人这般不识抬举,好歹早晚走了是正事。 那陈老丈只是推辞不敢接受碎银,倒是他左邻右舍也有不肯离开的,出来看时见此悄声道:好汉们不知,那位好汉模样好生凶煞,陈裁缝家也没个担待的,若往后他来寻仇怕不麻烦?! 鲁智深喝道:若他敢来,须先吃洒家禅杖不认人! 他模样甚是粗豪,一言既出声震四野,寻常庄户家哪里敢再多言,讪讪急忙也退了,一边暗道这好汉爷若来作恶,只怕不用动手便能吓死人。 鲁智深呵呵大笑,众人千万谢了陈老丈的罪,王英骂骂咧咧里都归县衙而来,孙安仔细,虽是有伤在身也时刻提防周围,见那长街拐角处有人影绰绰,一袭衣角悄然隐没而去,心下登时起疑,命人查看时候来报道是寻常人家不敢走近了来看远远都散了,却仍不能打消他心内动静。 城内尚有几户大家,几日来倒是规矩,小弟不知怎地总是难安,教头如何计较?行刑下来,孙安自觉与林冲前日里若有若无那隔阂消散全无,当下也不再找说话的地方随后便问。 林冲叹口气,也道:哥哥所虑甚是,小弟几日来也觉甚是不妙。只是那刘大户方被我等剿灭了,又牵连那许多人家,若再寻这些大户开刀,城内必先自乱,非是赵楚哥哥所求,也非百姓之福。 两人相对束手,鲁智深几个也是无策,郑天寿虽是读书人,做这事情也是手生,几人一边商议,转眼便到了县衙门口,问军士时候道是周通不知所踪不曾回来,鲁智深心内便先起了疑,那王英与燕顺两个对视一眼,暗暗都道:这厮平日里便不是个安份的,如此携恨而去,恐怕果真做不得兄弟! 只此事不是头等的,几人正要下令找寻时候,城外呐喊四起,城头探子飞马来报,道是官军杀来,众人惊疑中,都道眼看黑夜便来,莫非官军竟要趁夜攻城么。 第五十六回 军心可用(下) 虽道宋军不堪大用,毕竟数万人马只在眼前,城内几日来林孙二人又征召上前壮士,鲁智深几人带来劫后余生绿林好汉不过数百,便是城内人人有以一当十手段,阻拦不住张叔夜数次强攻,那孙安皱眉望定城下去看,果然官军密密麻麻如野蜂一般携裹而来,只或许到来时日不久,那攻城器械未曾备好,便是长梯也少见。 林冲忽然一叹,鲁智深叵耐城下官军偌多本就不顺至极,眼下见林冲窥探,粗声恶气道:兄弟管甚么叹息,平白杀出去便是,怕他张叔夜不成?! 林冲道:非是小弟怕了那张叔夜此人素来朝廷清流里有声望,又是个会打仗的,小弟在那东京时候领教过他手段,眼下这许多节度使率兵来援,清河县危矣。 孙安不动声色,暗暗将林冲揪了一把衣甲,那林冲也是机灵的人物,吃冷风一吹,放眼去看果然见身遭义军听他这般说面上登时有了惧怕模样,登时警惕起来,暗暗惭愧道:这位孙家哥哥,难怪得赵楚哥哥青眼,如此心细当真了不起。 转而指点蜂拥而来官军大声笑道:只这张叔夜却是纸上谈兵了得,率兵打仗不是个道理看他这般急咻咻不肯使将士歇息一两日,定然那官家催促甚急,且待他军锐气挫了,城外赵楚哥哥再杀回来,定要教这官军无路可逃! 他一贯憋屈习惯了,这般激扬甚是少见,孙安心下暗暗不解,那鲁智深更是偏过头来道:洒家跟林兄弟结交这许多日子,未曾见兄弟这般快活! 林冲嘴角微微颤动,那脊背上伤口如火炭一般,衣甲内中衣此时早已粘在那血迹之上,身子每一动弹,丝丝疼痛便从骨髓内里蔓延开来。 只他这一说,义军纷纷想起赵楚前番数次将那官军玩弄股掌之上,再看城下那官军踟蹰不敢大胆向前,将恐慌一时都抛在脑后,有大胆的甚至将那刀枪在墙头砰砰碰着作响,稍稍动弹一番,那僵硬手脚竟然灵活开来。 转眼间,官军高举火把杀到城下,那鲁智深明知官军手段的,大声叫道:举盾,后退,备火!林冲将身边懵懂几人便向身后扯,那孙安舞动双剑,奔走城头便将众人下摁。 终究是许多人不解官军进攻方式,这三人来回走动勉强能稳住几人,但听官军一声喊,嗡嗡如百万千万野蜂呼啸,有机灵的失声叫道:弓弦绞动! 正是床子弩弓弦绞动,那吱嘎嘎声音尽为奔走官军压住,也是那张叔夜未曾想过城里领军乃有林冲在禁军中作过教头,更未想过鲁智深在那小种经略相公门下与西夏交战不知几多次见过宋军攻城手段,这床子弩,便是第一波打击利器。 天边密密麻麻雨点般箭支落下,这床子弩乃有调整距离的望山在,生生将官军掠过望定城头,便是落下城墙的也不过星星点点,那劲弩将利箭射来,竟冲入木柱之内,亹亹颤动箭羽,好不触目惊心。 这箭雨,城头顿时数百人丧命,众人看得清楚,那弩箭分有两种,一种便是专用伤人的,箭支锐利便是铁甲也能穿透,另有一种更是月牙铲一般的,箭支长有四尺开外,月牙铲肩头锋利且又坚硬,便是狠狠撞入城墙之内,只为蹬城将士做个梯子用的。 这箭雨之下,义军登时便懵了,赵楚率领之下他们只管与官军厮杀,数次都是干净利落将敌人斩于马下,此次官军人多,渐渐心中去了怯意,这箭雨覆盖之下,那恐惧更胜了一层突兀拔起,瞪瞪呆呆眼看方才还嬉笑宴宴取笑敌人同袍横握血泊,将将有力双手便又僵硬起来。 不止这义军中常人,那王英与燕顺,给见识过弩箭锋利的郑天寿一把拖在柱子之后,恰有利箭望定那合抱方能完全的木柱深深刺入,将两人眼也看花,心也觉凉。 便在这一拨箭雨之后,官军士气大振聒噪杀来,有锐士将那绳索往上来抛,口中叼着战刀,便似猿猴一样手脚并用向上来冲,狭小东门,片刻便为潮水一般官军掩盖,城下看不出半分土地来。 林冲见状生怒,将那蛇矛往木柱上一靠,将一锅滚烫桐油向下便泼,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王英终究是个胆大的,那燕顺谨慎郑天寿武艺并非精熟,两人只在后面观看,却见王英将那城头准备好滚木石砲高高举起,望定城下眼看便要攀爬上来一人奋力一掷,笑道:你家皇帝有天下这么大地盘,老爷们不过在小小清河县里做个大的,偏生你要左右为难! 他那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便是这清河县城城墙不甚高大也足有四五丈,拳头大石块也能将人砸死,何况他那石砲怕不有三五十斤,那伶俐军士身在空中躲闪不及,这石块生生砸在头上,顿时断翅一般向下便倒,不知连累多少同袍尽皆摔死。 孙安见林冲与鲁智深只是奋力将那桐油石砲向下砸,也便不去帮忙,将双剑擎了高喝道:官军便是插翅,须飞不过咱们头顶,方才箭雨伤我许多兄弟,若不报仇却等何时?好汉子,便随我来战,若是等闲怕死,只管下了城接了老小,自在家中安坐便可,不消弟兄们嗤笑! 这敢造反的汉子,哪个是好脾性的,本是畏手畏脚眼望同袍怔,孙安一声断喝,登时激起几人怒火来,几个汉子合力将那巨石抬起,望定数人一队向城头来爬的官军,一声叫,便是一块石,不过呼吸之间,第一波来冲城官军,零零散散底下落个那许多尸体,便是后面来的,见那同袍尸竟为那巨石砸成齑粉,骨头也须留不下几块,心中登时起了退缩之意,缓缓停歇脚步不肯向前。 后面督阵的,不知竟是哪一路节度使,孙安在高处见有大纛缓缓向前,前方一队督战步兵高举刀斧狠狠斩杀数个要退缩军士,针脚顿时为之一顿,复又缓缓向前而来。 鲁智深手持禅杖在那城头最中间站了,望眼去看,那火把通明大纛处,陡然纵出一骑向而走,略一沉思沉声叫道:举盾,后退,且放官军近来再杀不迟! 孙安也觉本该如此城头狭小,官军便是攀缘而上的能有几个?倒是义军身后甚是广阔,便是斩杀也能容前面人歇息后面人补上,再若若众人与官军混合了,官军劲弩便不能肆意使用,倒是省了一番力气。 众人早吃鲁智深提醒,见他再叫,将手头那盾牌高高举起掩住上身,紧贴城墙身体又不老双手护持,倒是有悍勇的,偷空尚能泼下桐油扔下石块,官军倒也不敢肆意来登城。 林冲回转而来,脚下城梯陡然颤动起来,头顶呜呜箭支如雨,便他道:孙安哥哥且在此看守,小弟领几个弟兄,索性出城去杀他一杀,毁了这攻城车也是好。 鲁智深道:值甚么,洒家也不会看个官军动静,你们在此守着,洒家只管杀出去,只消毁了那攻城车,绝不恋战! 林冲与孙安也觉这步战鲁智深方是行家,当下点头应允,鲁智深与燕顺选了三百好汉,手持沉重铁锤火把,悄然下了城头到了城门口,那门外攻城车不要命正在撞击,猛然见城门大开处,领头将领正要大喜回报,却见里面黑洞洞处杀出一条大和尚,不及走马而回,便被那禅杖轻轻敲在上打个粉碎。 这攻城车,便是尖头木驴车子上蒙了熟牛皮前头包了铁皮的,鲁智深杀了那领兵的将领,燕顺回手将督战副将刺死,好汉将那桐油泼在车子上面扔一根火把,又有同伴将那沉重大锤抡圆往车辕车轮上猛击,片刻便成一堆烂木头,再无多大用处。 三辆攻城车,片刻都毁在鲁智深等人手中,城头箭雨方过,林冲急令好汉赶出城来掩杀一阵,官军要趁夜来攻城第一波厮杀,便夭折腹中。 城头上士气为之一振,将那官军也不再惧怕若虎狼,孙安几个却愁眉苦脸,只东门口一处便这般费力,若是张叔夜挥军四门来战,不知要做个甚么计较。 只是那张叔夜人多势众,究竟不知为何却不这般四面攻打,此人用兵,好生奇怪。 第五十七回 官军使连环 城内义军士气略略涨高,只几个头领均知,那城外张叔夜五万大军,此次攻城不过损了上千,若他四面围住清河城乱箭之后登城军跟随,不过明日清晨便能在城内安坐,眼见有大好情势而不用,那张叔夜更非蠢人,定然有更是歹毒安排只在身后。 林冲愁眉不展,与那孙安明知事甚不谐又不能就此乱了义军好生不易方来的勇气,急忙分派了鲁智深率了王英领五百人往南门,郑天寿颇有谋略便与燕顺同去北门,也率了五百军士,孙安与林冲两人各率五百将东西两门把住,衣不解带甲不离身,便在城头上要看官军究竟如何安排计较。 孙安在西门上,眼看意态兴奋又有忧愁不解的义军都在青石板城头上坐了,心下暗暗愁苦道:这西门外分明没有一个官军来围困,若是冲突杀出定然解脱,便是洒家自己也不明究竟杀出去后尚有何等厉害等待,这些好汉子,都是亡命的胆量足够,交战的头脑却少,若是那张叔夜早晚大举攻城,恐怕内讧先便起来。 他这里苦苦不解,林冲眺目打量官军营寨,只那风灯摇摇晃晃映照出点点黑影般岗哨,官军竟不曾再摆出进攻态势,他心下不解这张叔夜究竟要做什么打算,只好闷闷在那城头上横握了,令岗哨严密探查不得使官军偷袭,稍稍闭上眼睛歇息片刻。 只沉沉朦胧间入眠之际,林冲心下一声暗笑,道是自己果真草木皆兵了,那官军有数万之多,若要进攻城内三千多义军恐怕受不住半日冲击,这夜袭的招数,那张叔夜何等精明明知官军孱弱,定然是不肯用人数来换取的。 一时间,城内城外出奇默契,不曾有人出许多响动。 也不是孙安与林冲能耐,这两人一个只在那禁军中作过教头,厮杀乃是天下少有的好汉,若是论排兵布阵却是不曾有经验,更有他知晓对面敌军主帅乃是张叔夜,小心翼翼尚且不及,哪里敢有别的念头。那孙安,虽是满腹谋略,这些年流落江湖哪里有过试用,便是卫青用兵,也不曾这般便能功成,小心自是难免。却这两人,本来武艺高强,对那军阵也有涉猎,成长空间十足,若是三五场恶战下来,定然能做一路指挥使来用。 鲁智深却没有这两人这般小心念头,更没有郑天寿苦思冥想只要找出个好对策的兴致,吩咐义军岗哨好生歇息,竟亲自率了那五百人就着城墙垛口歇息了他乃是江湖上经验无比丰富的,若是城下有个风吹草动,恐怕第一个醒来的便是他自己,这城头岗哨,说来还是他这个呼呼大睡的花和尚。 岂料一夜竟是无事,官军竟安然睡一个安稳觉,待得刺眼阳光洋洋洒洒下来,鲁智深跃身翻起,抽耸鼻子时候破口骂道:直娘贼,恁地安闲,一夜不来,害洒家卧青石板! 原来城外官军营寨里,官军忙碌一片静忙于开饭这宋代,军营里每日仅有两顿饭,哪里有过大清早便埋锅造饭的,鲁智深本给自己一晚上不得酣然入睡恼怒,眼见那官军大营内竟人喊马嘶好不热闹,登时便要杀出闹个痛快。 王英虽是本性不甚好,本领还是有的,急忙扯住跳脚大怒鲁智深,手指营内道:哥哥且慢!只看这贼军有恃无恐,那大寨足有十数万人场地,恐怕里间埋伏也不甚为难,若是一旦中伏,却叫林教头救人守城? 鲁智深诧异瞧一眼王英,拍拍光头瓮声不解道:你这厮,哪里来这等心思,洒家还道若无那娘们你便没别个本领。 王英也不脸红,振振有词道:哥哥休要小看小弟,那孔夫子不也说过么,倒是好色甚么甚么也,横竖便是说他也甚是好色,小弟俗人一个,倒是这里跟这夫子有同好。 鲁智深呵呵大笑,张口要说时候,猛然又拍脑袋,道:洒家记得便是甚么好色有疾,这物事太过为难洒家,也不曾去牢牢记住,只是你这厮,分明孟轲所言,倒是给你得个便宜! 王英见鲁智深不再坚持出门厮杀,缓缓放下心思,眯上细眼将那官军营寨打量几个来回,似乎甚有心思,见鲁智深呆呆眼望西北,摇摇头又将心思放下,将自己长枪扯了破布擦拭,一边拿眼睛去观望城外。 夜来,官军竟不再来攻,林冲与孙安轮番冲出城门,那官军却缓缓将四个城门都堵上,只将一顿冷箭射来,徒然损失几个弟兄,林孙两人好不着恼。 这一夜,又是一片无声,官军一个动静也不曾出,城头众人不敢大意,又睁开双眼过了一夜,天明时分,休说军士,便是鲁智深也睡眼朦胧他那睡觉虽是闭着眼睛,心思都在城下,哪里能睡得安稳。 午时,城门口喊杀声震天,林冲与孙安正在那东门墙根下商议个来去,闻声急忙登城来看,原来鲁智深一腔怒气都喷薄不得而,眼见午时城外官军岗哨在那阴凉辕门上走动,越不可忍耐,绰了禅杖将那直叠衫儿也扯开,轮神艳红一团牡丹,好似观音莲台托动一尊怒目罗汉,转眼偷偷出了城门杀到营寨门前。 那营寨好不坚固,鲁智深一禅杖下去打个稀巴烂,王英生恐鲁智深有失,点了两百步军来援,岂料这两百人竟如狼似虎将个南门官军营寨砸个底朝天,里面帐内歇息数千官军,将那帐子草料尽都不要,一儿赤条条将兵刃捡了向后便跑,转过山脚时候林冲飞马来请鲁智深回城,差点缴获,竟足足有布匹粮草数百车。 众人面面相觑,鲁智深搓动麻木面庞闷声道:洒家还道留甚么物事,这布匹要来何用?粮草城内足足有数月之用,莫非张叔夜这般好心要护着咱们在清河县里居住下去?! 他一言方落,林孙二人相视惊叫:不好,那张叔夜不曾在城外,赵楚哥哥危矣! 郑天寿一呆,顿觉浑身寒毛都要倒竖,厉声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守株待兔,好一招连环! 鲁智深皱皱眉,闷闷走过去在一边坐了,他吃郑天寿一说便明白过来:那张叔夜,分明只在这清河城外故布疑阵,前夜来袭官军只是使城内好汉定心,城外官军不曾有许多,那张叔夜,恐怕早料到赵楚要围魏救赵,只在路上等待那一千赶路疲惫至极骑兵! 孙安绰起双剑,林冲随后将蛇矛捞在手里,两人快步便向外走,鲁智深惊道:须留谁来守城?落脚地不可有失。 孙安叫道:城池丢了,尚有许多大山沼泽;赵楚哥哥倘若有失,大势去矣! 鲁智深甚为不解,眼看孙安翻身上了乌骓马,正要与林冲说个分辨,林冲低声道:师兄不知,若是赵楚哥哥有失,梁山大好基业都落在张叔夜手里,恐怕今日赵楚哥哥有失,明日梁山内里便翻了天! 鲁智深直觉恶寒经脚心往耳门上扩撒,他是个磊落的好汉,心里却也明白火并王伦后梁山里好汉并不曾合心并立,眼下赵楚有名望更有江湖威望,若这尊大山有失,那晁盖手中力量,吴用叵测心思,更有王伦旧人杜迁朱贵,再一次火并在所难免,张叔夜不费吹灰之力,此次义举好汉便都灰飞烟灭。 第五十八回 暗夜幽火明 两厢收拾了军马,得好汉三千人,孙安一马当先奔到北门,将那城门也不要一剑劈开门闩,喝道:我等有难,赵楚哥哥不辞凶险出生入死;今日哥哥有难,是好汉可随厮杀,便是死了,也落个义气的鬼雄! 他这战马奇快,林冲策马赶到门外,早见那门外百丈之外官军营寨被孙安纵马踩坏,一人竟似千军万马,剑下并不留活口,将上前官军鸡鸭一般赶动向两边,手下并无一合之敌。 这鲁智深当真是步战中头一个好汉,大步迈开,那水磨禅杖风也似抡圆了只在官军身后追赶,直叠衫儿方洗个清白,刹那间尘土鲜血沾染,兼之他身材高大,真真下凡金刚一般,官军面对孙安尚有以众欺寡心思,面对这恶汉和尚,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若双手何用作个脚丫管用,恐怕早有人手脚并用逃命去。 这一伙好汉,有林冲与孙安马上作个箭头,将那鲁智深往中间只一护,郑天寿居中策应,身后燕顺与王英断后,劈波斩浪一般,远远来看,只见官军轰然向两边让开,将这一彪人马都放了出去。 渐渐杀出营寨,所幸官军扎立时候尚晚,绊马索陷阱都未安排妥当,好汉们又林孙两人并鲁智深带头不曾遇见抵挡,这一次只转过一处山脚,面前通天大道便在脚下。 人马飞快转头向北,走出不足五六里路,路边树丛里一声喊,漫天箭雨纷纷而下,这一次却是官军布置妥当的,箭雨之后义军手忙脚乱尚未整顿干净,那草丛里猛然钻出数千钩铙手来,手持钩镰枪,前有盾牌手护卫,后有弓箭手携裹,平地滚动望定义军脚踝只杀,可怜多少好汉,不曾正大光明丧生,却被那钩铙一个个钩断手脚,恸哭哀嚎一片。 林冲马匹不爽快,孙安当头第一个,多亏乌骓马灵性,脚下绊马索方亮出,四蹄飞扬中竟跳过两条来,将两边牵住绳索七八个官军踢在身上眼见不活。 那身后原本溃散官兵,竟然不知是谁重新飞聚拢,一起斩断义军后路,前面草丛中少说也有三五千步军缓缓压迫而来,左右都是草木之林,只听内里人声鼎沸,怕不有数千人马杀来,孙安百忙中向林冲使个眼色,鲁智深早转头到了最末处,都要冲回城池去才好。 那鲁智深,挥动禅杖迎头便打,一路不知杀了多少阻挡的,将将杀到尾随而来堵截官军当中,眼见头前一人,十七八岁模样,俊脸丰秀双眼有神,手中持一把比之军中上将兵刃尚沉重大枪,披着一件寻常衣甲,并不惧他禅杖反而拨开面前阻挡几个官兵向自己迎来。 若是寻常,鲁智深定要高声赞这少年几句,这般不怕死敢挡自己禅杖的,莫不是天下少有的英雄,看他体型彪悍却这年岁不足,眼下情形不啻螳臂当车。 只是眼下生死便在这一刻,鲁智深凶睛圆瞪,一声不吭将禅杖兜头便打,这一杖本有数百斤重量在上面,更有鲁智深杀地兴起陀螺一般转动,便是有一座山也给他铲平。 岂料一声响,那少年面色翛然苍白,向后直退十数步有余,面上却若潮红般涨来兴奋,乃是少有高手碰见绝代高手的心情,吐气开声喝道:大和尚好生了得,再来厮杀! 鲁智深微微错愕,高举禅杖一连三次重击,那少年毕竟不比当打之年的花和尚,一杖落下,他便要后退十数步,那大枪微微颤抖渐渐不支,不料却将自己同袍向两边缓缓闭开,鲁智深眼见面前豁然开朗,哪里管这少年与他厮杀,大步向敞开城门口便走。 那少年尚要来追,脑后恶风真真,蛇矛挑到脊背。 使蛇矛的,只有林冲。 他方才看得出奇,这少年这般年纪便能与鲁智深比个四五分,虽说便是目前三五个他也比不得鲁智深来,却他胜在年幼,十年后二十七八岁,便到了他武艺最巅峰时候。 然有赵楚在前,林冲自知世间奇人甚多,这少年便是成长空间尚有许多,也比不得与他同龄赵楚眼下便能隐隐盖过枪棒天下第一的卢俊义能耐,眼见他再要追赶,也不顾那许多欣赏之意,要将义军眼前路打开。 少年明知林冲这蛇矛远非眼下自己能敌,无奈只得向旁边一让,再要阻拦时候王英与燕顺联手,拼命之时两人竟有平日三四倍挥,三五回合将少年再次迫开,孙安压阵众人冲回城内去了。 那少年甚是不忿,倒拖长枪飞步到了城下,仰面望定城头鲁智深,喝道:汝武艺不凡,正大光明,想是有名的侠义之人,如何从了反贼?投身军中报效国家,岂非痛快之极?! 鲁智深正恼怒中,耳闻少年呼喝,心情竟然无端开阔,哈哈大笑道:洒家也曾想将这七尺身躯葬在饮马河畔,也曾单刀往那西夏军中杀过胡虏,也曾有一腔报国志向。你这小娃,器宇轩昂武艺不错,为人也正直,便是洒家当年模样,往后便知赵佶那厮如何将天下英雄报国心思都冷落了! 少年大怒,戟指叫道:反贼休辱没官家且问你,官家如何不好,竟敢直呼其名,不怕泉下祖宗蒙羞! 鲁智深自不与他计较,正有登上城头林冲闻言喝道:后生小辈,安敢蒙昧英雄好汉。快些回去,问那张叔夜便说,朝廷有蔡京高俅这等奸贼当道,若他果真是个忠良之辈,便请赵佶杀了六贼,天下安定!再劳烦告知那赵佶,便说我家哥哥赵楚,便是太祖遗脉秦王后裔,休教辱没我家哥哥名声! 那少年大吃一惊,城头上众人惊讶不定,便是鲁智深几个,也来得匆忙不曾听林冲孙安说吴用安排,倒是那士气衰落义军,闻听头领竟有这般来头,也不管满脸血污扬声大叫,虽止千多人,声势却是雄壮无比。 城下那少年闻言也是一愣,正欲开口辩驳,不知从何说起,又有深厚年长一个正牌军来拉他回去,只好恨声望定城头叫道:俺是汤阴投军来的,往后若教岳飞听说你等信口雌黄,定然要擒你等于天子面前说个分辨! 一言方落,官军人丛里奔来一骑,喝道:小小军头,官家安肯见你,休得满口葫芦,若非大敌当前,定先斩你明肃军纪! 不说这官军恨恨城外安营扎寨警惕不已,林冲与孙安心内疑惑,鲁智深便先问一人喝道:你这鸟才,如何含恨而去,又如何把守了城门不放官军进来? 他面前一人,嘴角抽搐满头都是汗水,正是前日里杖责的周通,原来鲁智深率先入城时候,正是周通独自立马城内迎接,不由众人心下惊疑此人不曾有那张翼德的本领,哪里来做这等张翼德的举动? 周通背上疼痛,他又不比孙安林冲两人性子坚毅不露神色,见鲁智深来问支支吾吾岔开话题,只此刻不是追究时候,事实上此人又是接了众人入城而官军未曾进来的,孙安与林冲好生安慰了众人,加紧城头勘查不提。 只说这傍晚时候,众人正在城下暗暗担忧赵楚一行,忽而城外鸟鸣四起,片刻间乌云一般不知甚么名字大小鸟儿纷纷飞过头顶,远远落在屋舍顶上,似是无限欢喜到处寻觅不停,似乎数日未曾进水米。 众人惊疑向外去看,有岗哨道是这少说也有数万鸟儿从门外树林里飞出直扑而来,不知究竟有甚么用处,左右思索不得明白,只好暂且置之不理,道是官军设伏惊动而已。 两厢对峙,又是不曾进攻,众人出门厮杀,箭雨只是招呼,闷闷只好在城内歇息了,孙安烦躁寻思也不得安眠,前半夜便他四处巡逻。 便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分,夜风大作,忽而有人大叫走水,众人惊起来看,果然四处火光大作,趁着夜风蔓延开来,片刻将城内屋舍笼罩里间,飞向城门口又来。 众人惊怒不定,忽而又有人叫,道是有人放脱了东门,数十人杀将出去引了官军进来。 孙安寻了众人聚拢,左右不见周通,正要四处寻找,城门口官军蜂拥而来,两下相遇好一顿厮杀,渐渐避开大火到了城外,只那官军似地下突然冒出数万,竟有十数万之多,团团将这千多人围困,便是众人有骁勇将领,到底冲突不得。 究竟林孙鲁并那郑燕王性命如何,赵楚又落了何方,要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大宋名臣张叔夜 上回说道,孙安等人尽皆被那官军围困左右冲突不得。单说这官军,黄昏时埋锅造饭,夜黑时狠狠安歇个饱足,待得夜半城内火气,一声鼓一声喊,不知地下天上究竟落下多少人马来,团团向清河城四门围拢,便是水泻也不通。 火光里,林孙二人持兵刃将城门方远离了一些,那别处三门众人把守不住,先是郑天寿与燕顺杀来,继而王英浑身鲜血分不出敌我胡乱冲突,眼见林冲时候叫道:教头,鲁智深哥哥自在断后,不如一起杀出去,好歹有个喘息地方才好! 林冲四下不见鲁智深正紧急,王英这一叫,便有围住他走马灯似厮杀的几个官军将领趁机将那兵器探进蛇矛圈来,却冷不防旁边孙安荡开围攻自己几个官军抢近将来,便是林冲方受了一处创伤,那趁机偷袭得手的,也被孙安一剑斩在马下,转眼纷纷马蹄如雨,落个身死肉泥下场。 好林冲,大腿上创伤血淋淋一片,便是黑夜里如此耀眼,不见他有躲避,将那背上腿下两处疼痛咬牙忍住,大喝一声收起长矛,催马望定前面一冲,稍稍弯腰探手,便在眼前一将牢牢抓在手里,奋勇只一扔,刀剑之下哪里能有活口。那官军小将见他悍勇,纷纷向后来避,须快不过林教头手段,但见他荡起蛇矛将身遭携裹而来兵刃挑开,再向前探手,又抓住一人铠甲丝绦,单臂叫劲望定天空扬手,不及身边众人闪避,轻舒猿臂将活生生一个人在那地上砸落,恍如那溪流一头撞上巨石,第二个没了性命。 那官军见此,胆寒不敢向前,义军本只不足千人只在这里,见林冲如此勇猛,一起都席卷而来要与他合拢,不料林冲杀得兴起不肯就此罢手,催动战马往前直飚,却他不用那双手来抓,将蛇矛直挺挺晃动起来,面前逃命官军只见他眼睛也红,豹头虎须威风凛凛恍如人间杀神,不自觉向两边让了开来,将几个将领脊背正卖将出来。 若是有光明普照,便可见清河城外,一将如飞,诛仙灭佛,势不可挡! 孙安几个在那后面,心下暗暗都道:久闻林教头武艺非凡天下少有,平日不曾相信,今日方见他显露出来,果真是好汉里的好汉,英雄中的英雄! 那乌黑战马狂飙,陡然呜咽声起,林教头催马前行中,蛇矛赶上前面官军将领,只见那一双擎天也似臂膀纷纷扬扬里,马上敌将便似破絮飞雪,竟被这林教头一个一个挑将起来掼上青天,一个个尚未落地,便是吓死,也胜过再见林教头来胆寒! 那官军,平素哪里见过这般悍勇好杀,一转眼林教头连挑七八人于马下,孙安趁机率众突来,尚未近身,城门内有人高呼:洒家来也! 众人转头来看,只见千万人马拥挤城门口里,一个黑夜中也白白胖胖大和尚,身遭一圈恶风,似那撞钟的打算,一步一步向众人杀来! 林冲扭头时,便见鲁智深正当冲突不得,大怒回马暴喝:谁敢挡我! 这百步距离,战马奔腾只是片刻,那紧跟林教头身后官军,眼见这杀神转身又来,不怕死的要作螳臂当车,怕死的远远早躲了开去。 鲁智深断后王英等人突围而来,便觉举步维艰要进一步也是困难,堪堪要与众人会和,不料四门处合围官军又来,一声喊一步进,便要裹步不前时分,眼前一片开阔,林教头纵马杀来,横冲直撞挡者披靡,两人合力好生大杀,待得与孙安一众再次会和,又多添数个伤口。 郑天寿厮杀本领最末,便是众人千般维护,一身白袍早已七零八落褴褛不堪,手腕酸麻朴刀拿捏不住,看看众人神态皆有疲倦,仰天叹道:哥哥们好心维护,小弟感恩不尽。只如今官贼势大不可力敌,便请哥哥们先走,小弟只是连累赶路。 鲁智深大怒,林教头一言不只是冲击,忽然孙安喝道:都走,小弟便来断后,见了赵楚哥哥,只说小弟无能吃张叔夜暗算,来生只还在这清河城外,管教皇帝老儿杀不尽小弟一颗心! 众人不及阻拦,他催动胯下乌骓马扭头望定城门口返身回杀,官军意料不及居然有人这般舍命,大吃一惊当先领兵一个节度使,眼见火光中孙安怒睁双睛携裹寒风血气而来,待要退后时,纷纷攘攘城门内涌出来官军挡住去路,好歹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持兵刃要来挡路。 那孙安,早知自己这一去便是飞蛾扑火有生无死,将要害地方让开,任凭那官军刀枪刺入皮肉,双剑凌厉左突右冲,天地间平白起了长虹,那几个挡路的,不料他敢用身子来赚,一时间兵刃不及回手,待得双腿回力时分,斗大脑袋飞扬天空。 那节度使慌忙间暗暗自责,道是好端端平安官儿当着不好,偏生听那张叔夜吩咐,偏生又逞能来取反贼,岂不知这反贼俱都不要命的么。 一念未毕,冷风扑面,双耳间只听乱糟糟军士纷纷叫嚷:当官的死了,当大官的死了! 孙安逞怒杀一个节度使,林冲几人一见官军阵脚竟然微微晃动,心知张叔夜尚未将这骄兵懦将不曾如臂使指挥,索性四下里没个冲突的,便望有大纛处来杀,顿时官军阵脚不稳,义军到处,纷纷闪避,只是冲突厉害便拼命而来不肯放弃。 晨曦微微探头,日头猩红一片将个清河城染了作锦缎,厮杀一夜义军人困马乏便是寻个安稳山丘坚守也不得,三千余人止剩**百,那官军层层围困步步为营,当真奈何不得! 众人重新聚头,尽皆成个血人,本来面目早已认不清晰,勉强分辨出彼此,孙安叹道:不成想张叔夜如此能耐,竟有十数万人马来剿,可怜不能与赵楚哥哥再见一面,强似大好土地弟兄们作个孤魂野鬼! 话音方落,忽然官军一起大叫:反贼赵楚,勾结北辽,从贼数万,聚拢清河,姑念举城尽宋民,可诛杀叛逆,余者不究。 林孙等人举目去望,团团官军围拢处,一面杏黄大旗缓缓飞舞而起,将平缓山丘间一队官军衬托出来,当中一人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手中一面传令旗子左右调拨人马,便是那张叔夜! 鲁智深双手都是血水,将那水磨禅杖也拿捏不稳,眼睁睁看半晌,叹道:如此人物,洒家丧命也不埋怨,可叹大好河山、如此名将,皇帝老儿竟不知用,汉家天下,不忍面见沦丧异族手中! 叹罢,大袖飘飘望定人多处便走,叫道:有本领的只管前来,洒家若是死在无能之人手里,阎王殿前也须闹个天翻地覆! 众人尽皆潸然,昂紧随而来,那杏黄大纛之下,令旗前指,有小将一员,白马银甲,长枪如龙,人尚未到喊声随风而来:殿帅有令,反贼可弃械来降,官家面前,也须为尔等说个情面! 鲁智深认得,这小将便是那自称汤阴岳飞的便是,笑道:便是你,也是个不明白的好汉,有本事,洒家大好头颅便送你请功! 岳飞纵马驰来,与鲁智深也不多说厮杀五六回合,回马间趁隙叹道:你这大和尚,本领如此厉害,奈何作了反贼若非你厮杀半夜俺又歇息恁多时候,早为你杀了。 孙安冷笑道:便是你胡吹大气,洒家纵然精疲力尽,且来授不迟! 岳飞叹息看孙安两眼,道:你这好汉,这些日来排兵布阵颇有章法,若早日投军报国,安有今日下场! 孙安哈哈大笑,双剑并拢替了鲁智深去战岳飞,十数回合过去,身后渐渐有粗壮呼吸,扭头时正是林冲等人,义军又损了小半,所幸几个头领都在,只是看颤巍巍双手,早已不能再厮杀片刻。 第六十回 男儿应是重危行 那张叔夜,缓缓催动阵脚,潮水似将官军压上来,那杏黄一面大纛,将将迫近义军,鲁智深便是铁打铜铸的身子,禅杖也不能拿起,斜靠地面盘膝而坐,身后郑天寿双臂垂将下来,大口将粗气只是喘息,倒是孙安尚有可战之力,与林冲并肩护住几人,却也无奈只好眼睁睁看官军杀来。 岳飞与鲁智深恶战数合,又与孙安厮杀片刻,临中吃林冲一矛,倒是无碍只浑身力乏,暗暗道:这等好汉,奈何作了贼人,若是上阵杀敌报国却不更好! 眼见那张叔夜策马而来,心下好生不忍这等好汉就此身亡,岳飞将那长枪倒提,催马而来,与林冲再交手三合,趁隙低声道:如此本领,何不早早投了军来,张殿帅虽是虽是有杀心,却也不敢冒这等天下大不韪。 林冲奋起神勇,将那长枪挑开,呵呵大笑道:官贼勾结,便是天下有千万英雄好汉,须吃不过糊涂官家与那奸贼算计,便是就此死了,胜过受那窝囊气! 岳飞甚是无奈,挺起长枪道:既如此,俺便成全你义气,三十年后,可作个忠君报国的来。 他骤马而来,不料后面杀出一人,宣花斧青骢马,奔走如雷叫道:反贼须吃好杀,报了当时受辱之仇! 众人视之,乃是急先锋索,原来他兵败后受那李成闻达气不过,索性张叔夜领兵时候便辞了这两人奔大名府而来,张叔夜爱惜他勇猛,升了作个帐前听令的小将,此时眼见仇人,面红耳赤要来报仇。 孙安哪里与他客套,迎头而上摆开双剑,两厢甫一碰触,那索便大是惊奇,喝道:你这厮,便是俺比不过你能耐,也须战阵之上不可小觑,如何这般作弄于俺?! 众人却知,孙安厮杀这半日,原本膂力又不比这急先锋,眼下两厢碰触,自是打了折扣,难怪这急先锋勃然大怒。 孙安惨然一笑,要奋勇厮杀时候,双腕如有针扎似疼痛,眼见那索人如刀马如龙气焰万丈,道:只管来杀便是,奈何这等啰唆! 索瞪大双目,半晌转回弯子来,犹自不愿瞧了片刻,长叹一声收起大斧,转身奔到阵脚之中,垂下脑袋不肯说话。 张叔夜正是沉稳时候,这般年纪不比他人,心下笃定喟叹道:英雄本是相惜,奈何敌我分明,将军如此厚看反贼,也是他们福分。 索稍稍安心,不料张叔夜身旁一人,身披大红战袍,腰间悬一柄模样甚是古朴长剑,面黄无须,喝道:忠君报国,须饶不过你英雄义气?不看张殿帅面前,斩了来报官家! 张叔夜大是皱眉,此人乃是官家面前红人杨戬亲信,此次自己出征来,官家倒是安心,只这杨戬几个死活要安插几个人手,只不过自己几日不在,他便安排下火烧清河县事情,若义军逃脱,天下臭名便是他自己但当朝中清流与蔡京杨戬等人势如水火,此次虽是不曾有阻挠自己出征,若往后清浊两党撕开面皮,这火烧清河县罪过,他们不过一个小宫人来担了,自己却要作个主将无谋的罪过。 他心里千万计较,早急了那宫人,叵耐喝道:周指挥使何不杀贼立功,官家面前咱自为你说好话。 他这话飞扬跋扈甚是无礼,张叔夜身边几个将领尽皆变色,便是索也剔开双目,好生不易将那杀心方丢了,暗暗道:便是吃那孙安林冲战败,强似于此等泼才为伍! 张叔夜不动声色,那宫人身后也转出一人,但见他青铁铠甲火龙驹,腰间左悬一把金锏,右悬一壶狼牙,手中持一把宣花斧,人物风流气势非凡,拱手道:周昂遵命。 此人周昂,身乃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拜右义位亲军指挥使,与禁军都教头丘岳号称深通武艺,威震京师,乃是杨戬央了官家来护这宫人监军的。 那周昂,飞马而出直奔孙安,他方才瞧得明白,那大和尚精疲力尽可不费吹灰之力,义军中将领便这孙安与林冲尚有一战之力,第一个拿下这两人,功劳便到手。 鲁智深趺坐片刻,浑身力气渐渐聚拢一些,见岳飞也为那张叔夜召回,暗暗向林孙二人道:且慢出战,等这厮靠近时洒家杀之! 林冲早先便是禁军枪棒教头,这周昂名声他也知晓,当下微微一笑,与孙安走回本阵中去,要等那周昂来时使个回马枪杀之。 岂料这周昂本领虽不比林冲,见识也还是有的,见林孙二人回返,心知不妙悄然勒马,暗暗招呼几个领兵的小将紧跟,将那雕翎箭取在手里,又紧了紧金锏,放下心来暗道:便是龙潭虎穴,也须有这几人。 眨眼间,数匹战马奔到义军面前。 陡然,鲁智深暴喝如雷,双臂将六十二金水磨禅杖狠狠挥出,这一杖好生巧妙,只那森森刃锋斩进敌人身子,正将内里器官割断,却不曾有沉重感觉。 那周昂逾是靠近心下逾是谨慎,眼见这大和尚居然这般田地尚有如此本领,又见左长矛右长剑悄然杀来,肝胆俱裂一声叫拨马便逃,岂料马蹄突然为之一顿,将一个马上将军,率个七荤八素起不来身,半晌渐渐有了力气,脖颈上已横一把长枪。 抬头来看,身材矮小一个好汉,笑嘻嘻正骑在他那火龙驹上,一只手倒提宣花斧,另一只手中长枪轻轻点在自己咽喉。 鲁智深呵呵笑道:王英这厮,倒是捡个好便宜! 那绊倒火龙驹生擒周昂的,正是矮脚虎王英。他体力本是也不支,只暗暗歇息片刻,心下又存了心思,正有一把力气时候这周昂转身要逃,被他轻轻跃身一扑,便将那火龙驹使个枪杆绊倒,他身子甚是伶俐飞身上马,眨眼周昂生死已是颠倒。 那宫人监军见状大急,周昂乃是禁军里少有与杨戬之流亲近的,若是这人也失了,禁军里哪里能再寻来这等人物作帮手,杨戬几个只怕自己尚未回去便有刺客杀来。 张叔夜心下也不安定,不曾想这反贼此刻竟尚有阴谋战力,暗暗责怪自己大意,眼珠一转令人叫道:好汉切莫伤我大将,你等可以十人来换,我家殿帅放此十人逃生,便交还我家教头罢! 义军纷纷侧目,那周昂紧闭双眼,闻言也不曾来看,倒是那监军身后又转出一人来,文生打扮甚是可亲,正要去时那张叔夜一声冷哼,催马而前向王英叫道:我大将在你手中,以一人换十人性命,便你挑罢贼不可再有! 王英不与他说话,只将那长枪在周昂眼前停住,喝道:你这厮,我只有一事相问,若你可据实告知,我这便饶你性命。 燕顺在身后急忙道:王英兄弟休要自作主张 他一言未落,衣袖重重被那郑天寿一拽,急忙要换口气,哪里来得及。 王英似是未闻,只是问道:只一言来换你狗命便可只管说来! 周昂大是惊奇,睁眼来看时,见林孙几人不曾反对似是无动于衷,便道:你且道来! 王英道:你可知奔袭大名府一行,如今落了何处? 周昂一怔,脱口道:正中张殿帅计策,只 只不过几个反贼,早为我大军杀了。反贼终是反贼,总归成不了气候!周昂尚未说完,张叔夜远远叫道这距离不过二三十丈,正是顺风自然听个明白。 王英蓦然收枪,仰面大笑道:如此俺便安心赵楚哥哥,小弟生来泼皮之身,往日多有得罪,这便地下相从,三十年后再来闹赵佶老儿家江山一个天翻地覆! 而后戟指张叔夜喝道:老贼,休要坏我弟兄义气,天上地下,老爷们也须造反,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众人尽皆侧目,这王英甚是好色又行至不甚光明,平日里没几人肯正眼来看,不料他慷慨激昂竟至如此! 鲁智深大步而出,将那周昂脱手扔出大笑道:王英兄弟,洒家往日也曾看偏了你,今日同生共死,洒家便吃你一句怪罪方能安心! 王英环目四顾,见义军三五百人人人带伤面目慷慨,断然叫道:弟兄们可有怕死的?俺先于兄弟们作个样子,下了地府,俺还抢那小娘子来作压寨夫人! 义军见他竟慷慨说出这句话来,轰然而笑,横刀都叫:家园都被那官家烧了,死也作个造反的鬼,同去,同去! 飒然波澜也似阵风席卷而来,众好汉并肩而立,张叔夜眉目不展意甚踌躇,身旁那监军厉声笑道:咱也须贺喜张殿帅,殿帅前日方来,今日反贼授,定然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义军举刀便要自刎,索与岳飞几个不忍促睹转头不看,张叔夜笑道:区区反贼,何足挂齿!那监军面色骤然冷厉,他何尝不明白张叔夜瞧他不起,只心里惦念功劳,眼下见他竟要将自己排兵布阵纵火烧了清河的都占据,登时怒从心头起,回击道,张侍郎所言甚是,反贼之中哪里能有英雄,果真不足挂齿耳! 这等小人便是如此,不使其得到,他人休想得到! 不料他这话音方在荡漾,山脚后一人高喝:谁道我绿林好汉中少了英雄?!张叔夜,纳命来! 官军大惊,义军大喜,鲁智深向后边退,王英叫道:天可怜见,赵楚哥哥不曾先舍兄弟们而去,拼得一死,都来厮杀! 那张叔夜眉头方渐渐展开似是欢喜,身旁岳飞大叫一声道:殿帅当心,贼人放冷箭! 哚地一声,一支狼牙箭直奔那杏黄大纛而来,好生力道,竟将那旗杆都斩断,天子旌旗竟也蒙尘,慌乱官军脚步踩过,一片狼藉。 第六十一回 箭镞何惧横刀锋 那狼牙箭好生凌厉,杏黄旗受不住力道轰然倒地,张叔夜又喜又惧,急忙将手头令旗挥动,向后喝道:凌振何在? 大旗后钻出一人,并不壮硕更不甚高大,脸色乌黑,手中提一把朴刀,腰间悬着一枚管子,黑幽幽不知内里装着何物,但见他远远离了张叔夜行礼道:小人在此。 张叔夜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对这等比之贩夫走卒更不如工匠,素来清流自居的他不甚欢喜,更有这凌振武艺精熟却与江湖好汉来往紧密,当时若非偶尔想起此人有用连夜调来,生生看他一眼也不愿。 强耐心头不喜,张叔夜戟指山后道:可放号炮,令三军杀出! 凌振默然低头,不使人能看见他面目,低声应诺而去,忽而张叔夜心头转过千万不适来,似是那忧惧更多一些。 这厢方下令,那山后烟尘滚滚卷出一彪人马,当头一个小将红唇皓齿星眸如漆,一身锦袍一匹白马越俊俏非凡。但见他飞马而来,第一个转过那山脚时候扬手大喝:张叔夜休走,花荣在此! 那岳飞,听闻喊杀声后不肯离开张叔夜左右,只见这小将如平地理一团白云而来,心下越警惕,待得花荣自报名姓扬手时候,飞身将张叔夜扑将下地,口中叫道:殿帅当心,贼人箭法了得! 两人方落地,那冷箭直撞张叔夜战马,那战马甚是雄骏,岳飞一扑之下早向开跃去,堪堪方避了开来,岳飞就地一滚扬手脱弦,一点银光呜咽向花荣而来,叫道:贼人且看我箭法! 这岳飞,武艺精通端得有千人之敌,只这剑法哪里赶得上花荣精绝,他那箭矢尚未到达半路,花荣一箭又来,当中但见星点火光,倒是双箭同归于尽在那路途上。 花荣微微一愕,这小将好膂力,他那大弓寻常几个大汉不能拉动,便是如今暗暗藏了实力,也须军中没有个对手,这小将竟能阻住自己羽箭,倒是使自己高看两眼。 张叔夜为几个亲兵围拱住了,环目去看时候,山脚下快马如雷奔腾而来,花荣身后紧跟五六百骑兵,这骑兵与官军那充作斥候也须无能的骑兵不曾一致,手中长枪挺直,恍如一道枪阵杀来,便是面前有巨石,也可戳成千万个窟窿。 岳飞正自吃惊,他枪法精绝,箭法更是出众,平日里便是射雁也不曾偏差分毫,这反贼了不得,生生自己决计是赶不上的。 正惊讶间,忽听那张叔夜喟叹道:三日不见,竟尚如此雄烈,端得不可小觑! 岳飞知道,张叔夜名为五万大军统帅,实则前日方到清河城外,他使一个瞒天过海手段高明,不想也在这白衣反贼手中吞了苦头。 旋又听张叔夜不悦道:凌振如此不尊军令耶!为何半日不闻有号炮响起! 话音未落,冷箭又来,岳飞大怒正要上马厮杀,那花荣纵马从官军大阵边上滑过,身后闪出一人来,扬起手中长弓呵呵笑道:此箭非是俺家花荣哥哥所为,俺家赵楚哥哥道是张叔夜害我许多弟兄性命不可饶恕,便有千般手段只要杀了最好! 言罢又是一箭而来,只这大汉威武雄壮箭术却不甚高明,分明瞄准的乃是张叔夜,偏偏射杀他亲卫,饶是张叔夜城府深重,也须吃不知这般戏弄,叫道:谁替我杀此僚! 陡然间三声炮响,正是凌振将那号炮点燃。 张叔夜怒道:如何此时方号施令?延误军机,定要斩杀此人! 岳飞心头无端不喜,暗道:殿帅待人合起苛刻也,军阵动摇,便是要寻号炮营地也须时候,此等火炮好手,若是用之战阵之中,辽人何能抵御!深深望一眼义军好汉,见花荣衣甲飞扬奔走如云,长叹一声心道,奈何好汉竟都落了这般下场。 只这年头转瞬间便抛将开来,见那张叔夜自有亲兵护卫了,跃马来击花荣,长喝道:反贼休得猖狂,看俺手段拿你! 便在此时,山后蓦然慌乱动静冒出,官军一人慌不择路从埋伏处逃将出来,继而第二个,后又第三个,断断续续竟似见了恶鬼一般,望定中军阵心横冲直撞而来,不由岳飞心下大奇,终究年少,转了马头忖道:不知彼处有何端倪,索性瞧个分明! 当下舍了自己几个亲随,纵马往山后而来,行及半路,官军零散逃窜竟成队列来,甚是艰难避开此等亡命逃窜溃兵赶到山后时候,心头悲哀竟更是浓烈你道如何?原来那张叔夜安排埋伏时候,这山后正寻了有草木地方,更将那硫磺硝石之类交由副将,要等赵楚一行杀来解救时分堵住这一段路程,不料凌振这一炮竟落在这里,官军猝不及防那硝石硫磺熊熊燃烧,尚未堵住义军去路,反倒将这上万官军作个火里的栗子。 只岳飞心头疑惑,看这火势四面八方燃烧并不能一炮而成,寻了一将领来问,才知那花荣所率义军尚有后部,官军不料这数百义军这般狡猾,花荣率军先过了山,而官军尚未等到号炮只好静心等待那三两百后部也跟将进来。只是那一炮好生不准正落在一片淋了硝石硫磺草丛中,那三两百义军见了火起,突然一声喊将马背上火把点燃又来纵火,生生造就一场火难。 放过那将领,岳飞放目来看,果然这山不甚高大三峰环绕,中间只有一条大道沟通两端,那草木满山都是,当真一处好埋伏地带,张叔夜选定此处有道理,义军头领料破埋伏更是有理。 便在他转念当儿,山后火中杀出一行人马,当先一个红马红袍画戟迎风,当真如那火堆里的上将,身后斑驳满身血迹三两百人尽皆赤红,携裹风火而来,转瞬便到面前。 待得此刻近了,岳飞只见那带兵的一个面色潮红极是雄伟,画戟也不舞出一团花来望定自己胸口便搠,那戟刃上寒光与血腥随风直入骨髓,自己万万不能抵挡,只好向旁边便是一让。 这人并不理会自己,见大路敞开纵马直走,身后紧随两人近了,他方认出那是两个女将,一个手中倒提方天画戟,一个浑身三把钢刀,面目美丽多染烟尘,却那掌中兵刃不曾怠慢,呼啸直奔自己脖颈而来。 岳飞心下怒极,挺枪便要厮杀,这两员女将身后忽又奔来两人,一个疾如霹雳,一个行如烈风,一刀一棒似那开天辟地盘古,任是面前有泰山,也要劈为两半。 自不必说,这两人使刀的便是青面兽杨志,那狼牙棒的便是秦明。 四把兵器,各有雄烈,岳飞毕竟年幼,只得再向后让开,秦明怒容如烧望定两员女将叫道:哥哥自在前方,不可容有闪失,且去随在身后! 这秦明与杨志两人,一连三击将岳飞步步逼退,三两百骑猛虎奔雷也似片刻过去,倒那秦明见岳飞一把枪使得俊俏,正要再来厮杀时候杨志道:便是有天王老子在,也抵不过弟兄们尚在水火之中! 秦明恨恨将战马勒住,破口骂道:张叔夜这厮,俺本当他是个光明的官儿,不料竟也藏了这许多龌龊,定要杀他以谢大名府战死数百弟兄! 岳飞暗暗吃惊,他不过军中一个军头,哪里知道那张叔夜心中计较,只是这霹雳火秦明却他听教授自己拳脚的师父说过,乃是个一等一的好汉,如何他也从了贼? 思索未定,杨志与秦明追杀上去,蓦然中一声断喝惊醒了他,但听那乱跌跌万千军马中一人高喝:张叔夜,大名府城外你也不曾断送我弟兄性命,如今赵楚在此,何不再来决一死活!继而又叫,城内兄弟,今日有赵楚在,便有弟兄义气在,切莫慌! 岳飞急忙四处搜寻,心道:师父说此人武艺当得起举世无双,莫非便在方才一行中? 第六十二回 血染征袍赋雁翎(上) 张叔夜早已叫苦不迭他一心只想漫天撒网,将清河城外数十里方圆布置兵马,只他对骑兵作战不甚了解,哪里想过这数百骑兵竟能将他阵脚搅个糊涂。 北宋时代名将辈出,只在太祖时候方有骑兵大规模作战,渐渐断了那燕云十六州之后,便是名将如狄青也不曾有数千骑兵厮杀经验,张叔夜用兵老道,原只是想着以多胜少,却将他战力高估,更将骑兵作战低估,哪里想过这三山五岳好汉死命搏杀可怖战力,又那清河城为他监军所烧,义军同仇敌忾,也是帮了赵楚大忙。 张叔夜调兵遣将不迭,自不必说,杨志并秦明杀入官军阵内,远远望见林冲几人望定外围杀出,又见赵楚马快四处奔腾追杀率军将领旁人追赶不上,也知自己战马不过平常更是不能,对视一眼一起想阵内来杀,要早日与林冲等人汇合。 孙安早见这数百骑兵向这边奔杀而来,微微皱眉暗忖道:官军不知突兀哪里来这许多人手,便是我方骑兵都有手段,也须群狼力大,今日之事,唯拼命而已,若陷弟兄们都在阵内反是不美! 当下奋勇叫道:生路只在外间,诸君不可迟疑,一起杀出去汇合方是正理! 那官军密密匝匝,好似雨前搬家蚂蚁一般,骑兵分散只在头领率下望定人少处践踏,待要入了阵心解救众人,却拿空隙越少了,战马渐渐驰骋不开,缓缓将度降下来骑兵便是度为最紧,这般停歇,官军见有机可乘蜂拥而上,不过片刻又损数人。 赵楚身有伤势,却这几日来怒火早将那疼痛掩盖,挥戟纵横处,官军不敢抵挡,便是那索来挡也被他一戟斩在手臂上,血流不止急忙退了。 四下正寻那张叔夜要擒贼擒王,眼见骑兵竟为之层层围困冲突不出,怒道:官军精锐不过了了,如何敢阻我兄弟相会?! 奋力处,扈三娘欲琼英追赶不及,眼见他望定人多处便走,互相道:不知三阮哥哥何时能来,那梁山泊想必早得了清河讯息,如何不曾遣人?! 正说间,忽有三人并马而来,第一个正是那王进,身后两人,一个雄壮如山乃是那青州郁保四,另一个面如钢髯虎须手中持一把铁棒,扈三娘认得他乃是史文恭走后祝家庄的教头唤作铁棒栾廷玉,乃是个勇武不亚史文恭的好汉。 当时见了,扈三娘低声谓琼英道:那使铁棒的唤作栾廷玉,为人甚是光明磊落,武艺精熟不在林教头之下,不可力敌! 琼英甚是惊讶,这几日来便是大名府惨烈一战,扈三娘从未说出这般甚有忧惧话来,看她谨慎,那栾廷玉定然果真勇武。 王进持枪喝道:扈家小娘子,你家深受朝廷重恩,如何不思报效偏生投了反贼,今日拿了你,他日定要扈家庄将你扫地出门! 扈三娘却不怕他,琼英心下但有忧惧,正如那扈三娘忧惧栾廷玉一般。 见王进持枪自矜不肯动手,身旁急了郁保四,他为赵楚所伤后整日养病,这几日来稍有缓和却不见了史文恭,待得回到曾头市时候,那曾家老小很是埋怨于他,若非曾家两个虎子平安归来,恐怕曾弄早将他作了泄愤羔羊。 眼下见了扈三娘,新仇旧恨一起添上心头,郁保四摇动大刀呼喝而来,扈三娘不知他本领,见其势大不敢小看,不防旁边琼英陡然扬手,喝道:小鬼安敢猖狂,吃我暗器! 这水浒中,女将里便有一个使暗器好手,虽不比花荣百步穿杨百百中,香囊里一袋石子便是一流好汉也须吃惊,这郁保四本领本不如两员女将,眼下莽撞而来,哪里能防得住,耳边清脆呵斥方停,面目一片酸麻疼痛,口内腥血上翻夹了几颗门牙,继而马銮铃响,浑身如那鱼儿钻了网子,顿时挣扎不得。 原来扈三娘见了琼英这等更为凌厉飞石手段,顾不得心下惊讶走马将那绳套抛出,这绳套上红樱之下装有七八个倒钩,郁保四便是皮糙肉厚也不敢大肆挣扎,转眼便被两员女将合力擒拿。 王进转头瞥一眼沉默不语栾廷玉,心道:此人心思也非正道,久闻祝家庄与扈家庄瓜葛不浅,这女子如此手段此人安能未闻! 当时飞马杀来直取扈三娘,喝道:当真女子难养,光明正大手段不曾有,暗器伤人倒是厉害得紧! 扈三娘反唇相讥,道:总不敌王教头这般小人难养听闻王教头吃那高俅怪罪,便是家业也不要奔延安府而去,这般窝囊做人,哪里是男儿所为! 王进最是忌讳,便是这不敢当高俅吃罪事情,扈三娘当众提出,由不得心头恼怒又起,分枪来刺喝道:洒家受官家厚恩,自当为官家分忧,区区奸贼,官家定有计较,小小女将安敢非议! 扈三娘一把刀挡在路上,冷笑道:便是了赵佶那厮糊涂透顶,偏生寻几个奸贼来顶缸,你莫忙,有一句话,不知你曾听过? 王进自诩好汉,自然不肯趁隙进攻,停手喝道:甚么话? 扈三娘扬刀杀来,笑道:民间都说,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不知这破桶烂菜,王教头可曾听说? 王进哪里不知,如今天下有六贼,蔡京童贯二人高居其上,这民谣里分明便是他们。 闪过扈三娘绣鸾刀,王进又要厮杀,扈三娘忽而住手又笑道:如何?王教头定然早有耳闻罢?只这两个奸贼,只要赵佶杀了,咱们便都能过个好日子,奈何赵佶仍旧使这两人一个作了太师,一个作了元帅,更遑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戬、权倾天下梁师成、巧言令色李邦彦、鱼肉百姓朱勔,更不必说纵子行凶泼皮高俅。且问你,赵佶既有分辨,如何身边尽是这等腌臜泼才?那蔡京,倒是有些好本领,他人有何能耐窃取高位? 王进愤怒欲狂,却是分辨不得,这几个奸贼果真不是好,若要面红耳赤辩解他也不屑为之,只按不住好奇问道:如何说蔡太师尚有好本领? 扈三娘笑道:我不过一个女子,如何能分辨天下英雄,都是我家郎君所说,他道那蔡京虽是敛财手段狠辣,用来治国倒是有些用处。 琼英冷哼一声撇过脸面去,指定栾廷玉道:道是你也有些手段,快来厮杀! 那栾廷玉一言不纵马向前,却是不使出几个手段,琼英便是一把方天画戟也能应付过去,不由心下起了计较,暗道:此人不过如此,怎能与林教头相比?! 那王进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只来厮杀,放开平生本领,数十回合后扈三娘左右支拙勉强应对不得,心下便叹:这等武艺,也是好汉一条,怕不比郎君低了多少。 心下有计较,手中便是一缓,王进哪里能容这等良机耗费,一枪刺入绣鸾刀风影来,待得那枪头森寒迫入肌肤,扈三娘尚未有应敌之策。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在那马鞍上使个铁桥板来,堪堪让过那长枪,却再也不能接下王进将枪杆重重砸下,那琼英伶俐又见栾廷玉不肯尽心厮杀,脱了手将三颗石子飞手打出撞在王进长枪最当头处,终使扈三娘躲了一劫。 王进暗自勒马回手,心下暗惊道:这女子好大手段,飞石功夫巧妙之极。 回头去看,栾廷玉终究不肯使出全部力气,心下火起怒道:栾教头莫非尚念故日旧恩么?殿帅面前,须饶你不得! 栾廷玉脸容甚是黝黑,闻言也不恼怒,依旧缓缓来战,将这王进似也不放在心上,更未将那张叔夜威严放在眼里。 扈三娘微微皱眉,突然喝道:栾教头,祝家庄与那六贼合谋,如何你甘愿做他帮手? 栾廷玉一怔,手上铁棒愈缓慢,扈三娘并了琼英一鼓作气冲破两人厮杀直奔阵中正紧处而去。 倒是那王进,怒目向栾廷玉道:栾教头,想你师兄何等人物,怎生你却甘愿做那奸贼附庸?以你一身本领,便是军中也须有个容身之处! 栾廷玉淡漠望一眼王进,竟回头走马而去,王进恼怒又无可奈何,狠狠望定真心便要杀来。 忽然间,阵心一阵大叫,乱军处王进只见红袍监军回身不及被赵楚一鞭砸碎天灵盖,直将那中军大旗取了,本不甚牢固军心更是大乱。 第六十三回 血染征袍赋雁翎(下) ps:刚刚回来,更新晚了,欠的一章我会补上! 见得监军被杀,张叔夜竟喜悦起来,原来这监军本领不曾有多少,身边却要精兵良将守着才肯安心,张叔夜数起杀机,碍于身份不能下手,如今见了,自觉光明正大。 当下调集兵将,但见他令旗指处,传令指挥将大纛东西指向,官军本乱哄哄一片,出奇却跑动起来,绕开赵楚一行骑兵将他们放将进去与林冲等人汇合之后,蛇形从后面截断归路来,两面合围,眼见口子便要封住。 孙安见了赵楚,四下来看时候,见他手臂白巾扎住,点点血迹尚未干透,虽明知事有不谐更此刻并非说话时间,由不住问道:哥哥如何受伤?莫非那大名府下早有埋伏? 赵楚眼见官军便要合围,心中焦急,向孙安简单到:张叔夜此人确有能耐,瞒天过海反来用使咱们中大计不是说话时候,且等逃脱过详细说来。 孙安自是瞧清楚,杨志与秦明这等本领也狼狈不堪头顶范阳笠代替头盔,娇滴滴扈三娘与琼英面目烟尘遍布,便是赵楚此等本领也手臂带伤,自知那大名府一战定然惨烈无比并不曾比清河县厮杀消停,愧然道:哥哥将三千弟兄交予小弟,不过半日竟损殆尽,若非料此有用之身当待罪面见哥哥,不敢有面目来见也。 这厢尚未说尽,那官军人丛涌动,两条长蛇般大阵止有三五十丈便可合拢,赵楚打断孙安话头道:此事并非孙大哥失算,乃是小弟早先小看张叔夜这厮。切莫多说,杀将出去方是正理! 言毕陡然喝道:张叔夜休要猖狂,看小李广神射! 一言未毕,那纵马只在众人身后穿梭花荣弯弓搭箭,口中叱一声中,并不见羽箭影子,那张叔夜正在人群围拱处调拨兵马,远处飞马来岳飞一声提醒尚未出口,胸口剧痛传来,低头去看时候,马前横隔六具尸体,正是他亲兵,原来花荣这连珠箭射来,几个亲兵对张叔夜甚是忠心,眼见扑救不及跃身便来抵挡,那两支羽箭径直穿透几人身子止于张叔夜面前,另一支却穿透两人身子扎进张叔夜胸口。 张叔夜只觉呼吸也艰难,却见身后亲卫纷纷惊恐后退,大怒拔剑将那羽箭懒腰斩断,面色虽是苍白呼吸也为难,扬声喝道:胆敢退后,杀无赦! 说罢手起剑落,将身侧一员军将斩落下马,血淋淋人头擎在手中,早有亲卫将那杏黄旗子重新挂起,又有刀斧手轰然一声喊扑将上来,将官军后退恐惧生生弹压下去。 官军见张叔夜便是军内将领也能斩杀,又见那刀斧手凶恶狠狠瞪目望来,又有张叔夜勉强作坚强状不肯让人看出受伤,士气为之一振,便是那懦弱将领,想起这殿帅几日来霹雳手段整合十数万大军出征,心下一面惧骇,又转念想道:便是送死,也该军士前去,我等只在身后催促,反贼须不曾有多少人手可百步穿杨,战胜归去,官家面前功劳,自有咱们一份! 却说这升官财心思,也是一味药剂,便是贪生怕死的,眼见面前已有,忍不住便性命也不顾要去取来,张叔夜手段之下,带兵的先存了功劳薄上录名姓心思,军士吃将领恶狠狠逼迫自也无奈只得上前,大阵片刻合拢。 也在此时,赵楚当先杀到,他那方天画戟本便长而粗重,眼下万军之中也不用许多手段,左右横竖只是横扫直劈,渐渐身边不敢有人来靠近,一步便是一蓬血,率先杀出重围来。 待面前一空时候,转头只见三四人紧跟,赵楚便不置言,将这精疲力尽几人送往外面使尚未杀入扈三娘与琼英护住,返身又往阵内杀来。 这官军人多,将个二龙戏珠阵足足围成两个方块,赵楚第一次杀出,不觉手臂伤口越扩大,待杀入重围中寻了孙安几个时候,呼吸渐渐粗重。 孙安几人急忙紧跟,奋力向外杀出,当中正碰见鲁智深与几十骑兵被围,众人也不答言合拢只往外来冲,那山坡处纵马飞奔不使官军再围扈三娘几人杀入内里也来接应,第二波被困人马渐渐冲出。 赵楚飞马山坡四下观望,只见熊熊燃烧城内火光正浓,城外四散都是官军,如那大海般不见轨迹,只内中偶尔星星点点一片厮杀,便是义军被困其中。 当下命鲁智深等人只待接应,不等众人劝阻,飞身又入官军阵内。他这一进一出,早将一些人看得呆了,何曾见过千军万马里来去只如喝水的,眼见着一团火红杀来,有心并他立功,有空身先殒命,纷纷向两边避开。 张叔夜立马高处,见赵楚到处,官军如波浪分将开来,转头望不敢离自己左右岳飞道:可率军五百寻反贼杀出重围的剿杀! 岳飞本是不愿,他如下只有两个心思,第一乃是护住张叔夜不使受伤,其二却要与赵楚交手一番,尽管自知并非敌手,心神痒痒却是难耐。 也说瞌睡到来有人便送枕头,岳飞正要受命而去,乱军中杀来王进,远远叫道:殿帅可分小人三百人马,那两个女将不是小人对手,大和尚精疲力尽,愿献级殿帅麾下! 张叔夜不肯得罪小种经略相公手下,扭头向岳飞使个眼色,笑道:可只拿胸口疼痛终究不是他能忍耐,一句话尚未说完,呼吸又艰难起来。 王进点了三百人,望定山腰处来扑,不料义军尽是骑马的,鲁智深也乱军中抢了一匹,众人飞奔过了火海,王进也是无奈只得四处围追堵截,正焦躁处,林冲寻见王英几个杀出,将那官军避开只是来寻王进厮杀,王进不敢面对怒火正鼎沸林冲蛇矛,左右支拙好生不易方让开数合,那琼英又将飞石来袭,一时间占不得上风。 却说赵楚杀入重围来,正逢林冲寻义军下落一个个来救,两人合拢找了王英,乱中又寻几个骑兵,一起冲杀出来返身又走,林冲眼见赵楚面色沉平只是往返厮杀,自知比不得他勇武只好打消入阵想法。只赵楚第三次要入重围时候,面前拦路一员小将,白马银枪好似当年小李广花荣,微微一怔处,挥手一戟将他震退,哪里想过这小将便是他前世里念念不忘岳王爷。 岳飞问张叔夜请了军令来挡赵楚,不料一合之敌也不曾便给他突走,争胜心起策马来追,不及火焰驹神骏,渐渐不见赵楚踪影。 赵楚乱糟糟在那军中四处找寻,眼见身边足有三五十人便向外杀出,一连六进六出,待得第七次来时,官军一声喊纷纷退后,便是刀斧手军法也不顾。 张叔夜高处看个分明,慨然叹道:如此人物,当真举世无双!一面暗暗吩咐几个亲卫安排下去。 待得第七次杀出重围来,赵楚手脚酥软,略略呼吸几口气来,点查众人时候不见先路段景住,向众人喝道:都走,前方三十里处汇合! 身后闪出花荣,道:便我陪哥哥前去救人! 两个女将不及阻拦,赵楚与花荣一红一白早又入阵,官军骇然闪避,都道这般好汉怎是人间所有,两人深入阵中时分,忽然一彪人涌来,手中倒拖钩铙来赚战马,亏得赵楚画戟甚是长远,花荣左右开弓射杀前方人手,赵楚便将那月牙儿在敌军脖颈滑过,四下里寻半晌,迎头撞上段景住数十人,当中一身黑衣湿漉漉不消说便是受伤的时迁,两人望见救兵大喜,急忙紧随杀出。 这一番厮杀,赵楚早已麻木只知挥动画戟,蓦然面前清爽时分,已是身处围困之外,那追赶官军惧他英勇不敢靠近,竟不知甚么时候花荣又送那张叔夜一箭,摇摇欲坠不得军令下来。 眼见众人不曾有头领落下,赵楚使众人先走,与花荣断后已毕也要纵马来追,忽听敌军中有人高叫道:哥哥快些救命! 赵楚回头来看,果然数人被那官军围困虽是骑兵冲突不来,那官军见这好汉不能有精力来战,都占便宜蜂拥而去。 花荣伸手要取箭,入手却只剩一根,暗暗摇头苦笑处,方觉右手五指鲜血淋漓,原来他这强弓平日只射三五十支羽箭便是极限,乱军中哪里想过这般,眼下略略清闲,方知早已受伤。 赵楚返身又去厮杀,面前抢来索王进,岳飞紧随其后,三般兵器上下招呼,一枪正中小腹,旁边官军大喜头来偷袭,刹那浑身血流如注,暗地里有人冷箭袭来,颤巍巍钉在赵楚肩头晃动不止。 官军愈欢喜,若是半晌之前哪里能伤赵楚,眼下分明他油尽灯枯便在眼前,这等功劳谁人不喜,登时七八个将领都来围拱,倒将王进三人挤在身后。 蓦然间赵楚切齿断喝,拼尽最后力气纵马先杀一将,飞快回身一鞭又杀一将,慌了左右两人,待要逃脱哪里来得及,脑后方有响动,小腹中突出硕大一个戟头,尽皆死了。 官军大骇,王进要趁隙杀入时候,赵楚瞪目,他本一身烈火般装束,眼下浑身上下没一处别样颜色的,那双睛竟似燃烧,火红画戟闪电般刺来,正中王进手腕,差半分便能刺入他小腹去。 王进骇然后退,索不敢抵挡,岳飞终究年轻气盛只是拦路,赵楚将画戟当那狼牙棒狠狠砸来,转眼又使岳飞内伤沉重,转身取了几个义军,待要再寻时候,花荣急忙扯火焰驹辔头,一行人奋力向西而去。 张叔夜被花荣两箭伤了,使亲卫点查义军数量时候,闻听只不足五百人而已,忍耐疼痛下令追杀,那杏黄令旗正转过山腰,白袍花荣立马当道,独骑正待,见得那令旗出现,叫道:张叔夜,须吃我三箭不死方有手段! 一声喊,那最后一支箭便奔张叔夜面目,这张叔夜此次得了便宜不敢乘马却在车上,眼见花荣扬手急忙向旁边扑开,头顶那杏黄大旗陡然落地,这一次却是沾染尘土甚多,官军踩踏而过,终于不能再用。 花荣一箭射断令旗,转身策马狂奔,片刻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四回 一般青史分两流 ps:今天四更,拼了! 张叔夜眼睁睁看义军远去,羞怒交加,仰天暗道:想那大名府一战,便是反贼骁勇难敌,也须心惊胆颤堕了勇气,奈何竟这般不要命! 转眼去看遍地死伤,便是一个义军旁边,少说也有两个官军陪着,大宋精锐之师都在边塞,只那带兵的没几个有本事,譬如一介阉奸童贯竟身为大将军,官家似竟有封王心思,若这等泼才也可封王,便不说天下英雄寒心,只守卫边塞,要有多少不忿,这反贼一旦如燎原熊熊烈火,宋室天下安能保全?! 思及此处,张叔夜老泪纵横,向身旁岳飞道:尊师身退名扬,落个大号名声,至此下官方觉乃是正道。 岳飞道:殿帅何须担忧,区区反贼,便是攻府掠州成个气候,抵不过大宋日月昭昭。此番剿杀不成,下次便来,若殿帅向官家许来几月时候,掌握十万精兵,那反贼又何足道哉! 他数次战败,一败在鲁智深手中,二败在秦明与杨志手中,便是扈三娘于琼英联手也吃不消,赵楚一戟恍若霹雳般击在他身,至此方明了原来武艺与杀人本领有这等天壤之别。若是他人,心神动荡哪里敢再有争锋心思,只岳飞便是岳飞,败而弥坚,生生不曾气馁,意气奋好一派气骨! 张叔夜微微一怔,岳飞数次战败尽为他所见,原以为即便这少年再是意志坚定也有颓废心思,哪里想过他如今尚有斗志,竟越燃烧旺盛。 再看他眼睛,只见内里一片澹然如那清澈湖水一般,本投军来时一些少年意气早消灭下去,取而代之乃是一片渴望张叔夜明白,这期望不同于他前几日掌兵时候那种意气奋,更不同于战败后一片消沉,乃是这般年纪少有沉稳与心智开阔。 转头去望,身边众将意态畏缩分明不敢有追击念头,那王进与索两个逞勇一片焦躁只等军令,张叔夜暗暗摇头,挥退亲卫密谓岳飞道:鹏举,若你早生十年,老夫可解甲归田辞官告老也。 岳飞急忙逊谢,张叔夜按住他下马施礼动作,缓缓道:你且莫忙,老夫自知此次兵败,官家定然责难,如今之计,唯恐那童贯蔡京之流掌握这有些经验数万大军,诸位节度使更非如此贤良之才,老夫临去,便将这大军托付于你,莫要使大宋天下翻覆中原人敌手乃是草原人,只内乱未定外患势大,万万不可大意! 岳飞大惊急忙要托词,张叔夜淡淡道:你入军不早,自也不能作个主将,老夫虽自知归京下场,手段却还是有些,你只按老夫吩咐,作个三千精兵指挥使却是能够,只盼你能早日有个统兵资格,这反贼,童贯之流须靠不住,西北种家军也靠不住。只等你能统帅三五万大军时候,老夫别无所求,只求你能保定大宋一片江山! 岳飞见这老帅神态平稳不似灰心之人,跳下马叉手为礼道:殿帅且请安心,小人只等殿帅归来,定交付精兵于殿帅,日夜不敢有荒芜之处。 张叔夜捻须而笑,望定山后道:如此,便退军罢! 王进与索大怒,义军如漏网之鱼惶惶不可终日,如此追去早晚可覆灭,若就此放过,岂不生生可惜?! 岳飞略略明了张叔夜心思,心下感恩深深施礼。 张叔夜长袖一挥,淡然道:反贼攻打大名府,不过一千骑兵,老夫数万人马不能抵挡便是他一个头领也未曾伤到,又兼那反贼头领本乃太祖遗脉神通广大,半日里不知从何处赚来山中贼寇,你等灰心丧气,遑论军士惊惧,若就此去追,再损人手反为不美! 他心里自有计较不足为外人道,强令收拾战场,远远望一眼烈火燃烧不休清河县,吩咐人将那宫人监军尸体收拾干净,率大军逶迤向东京而去。 三日后,太尉高俅以张叔夜兵败为由奏请官家使贬谪他地,不料终日昏昏欲睡便是上朝也有些力不从心蔡京蓦然难竟为张叔夜讲情,高俅措手不及,又那杨戬几个倒帮蔡京,蔡攸又抵挡不住宿元景陈宗善等清流,官家赵佶以出征不利,民政精通为旨,使张叔夜知杭州,又从张叔夜行前奏折所请,任重伤未愈原禁军副教头右义位亲军指挥使周昂为新征十万马步军统领,官拜车骑将军。 后有蔡京上疏,称赞岳飞忠义爱国本领过人,官家诏来殿前对答,岳飞叙述如流,官家大喜乃破格征他为殿前禁卫司马军统领,赐钱财无数,旋又拜东京巡防指挥使,七日一赐小宴,恩宠非常。后有御史十三人联名述岳飞纵兵扰民,官家大怒诏岳飞殿议,数驳几家高官枉顾圣恩使家奴跋扈,乃罢十三御史之职贬崖州,于是东京风云骤起片刻归于宁静,百官惊恐官家一改往日倜傥动怒不敢有异动。 那蔡攸,本是蔡京之子,因权势与蔡京水火不容,正要借张叔夜兵败之机难以取图谋,不料蔡京洞若观火竟提前反击,雷霆之下措手不及,不仅未曾得偿心愿,心腹十三御史也被罢官贬谪,一怒之下辞家不归,官家闻之一笑,照旧恩赐岳飞不提,三五十日过去,照旧往那玉香楼来听弹唱,吟诗作挂故态复萌。 东京风起云涌争斗不休,赵楚却是不知这赵佶竟有如此手段非特不是个糊涂透顶的,他一番厮杀早将精力耗尽,纵马赶三十里来时,便是那画戟也持不住。 一片林子里,众人浑身伤势未曾有完整之人,扈三娘与琼英寻个偏僻地方擦了烟尘,欣喜竟现没有个破损地方,耳听马蹄得得急忙出来寻看,正见赵楚一头往地上栽倒下来。 众人惊叫纷纷来救,鲁智深手搭脉搏略略一探,道:无碍,脱力而已,且请哥哥歇缓片刻便好花荣兄弟如何未曾回来? 话音方落,来路处白马如雪花荣奔来,下马便看赵楚情势,见无大碍时候方依靠一株大树喘粗气道:哥哥不须担忧,小弟虽未曾有赵楚哥哥这般骁勇,万千军中要走只是容易。 孙安歇息片刻,绰起双剑道:弟兄们都等哥哥醒来且听安排,小弟返身去探查一番,这张叔夜三番五次将弟兄们玩弄鼓掌之间,手段不可小觑! 王英与燕顺见郑天寿呼吸渐渐平稳沉睡而去,安下心来也道:小弟厮杀未曾出过多少力气,便同孙安哥哥同去! 花荣四下去看不见杨志秦明,急忙道:如何不见他二人?可是走失了么? 林冲靠坐大树根上,依着蛇矛道:不曾走丢杨提辖道三阮兄弟那边人少,便与秦将军同去作个帮手。 这厢里说片刻话,扈三娘与琼英早寻了清水来于众人分下去,歇息半晌,渐渐有了力气,琼英将碎石装了香囊,恨恨道:若是下次遇见张叔夜,定要先杀他来祭大名府城下清河城内数千弟兄!哥哥这脱力,半是伤心半是自责,生生折这许多弟兄,便谁也心里难受。 鲁智深一笑,扯动身上伤口疼痛,咧嘴抓几株遍地草药敷在上面,闷闷道:不成想咱们探子便报错了,那张叔夜手里少说也足有十万人,何曾是五万须怪不得哥哥,终究官府如今尚是势大,洒家看若非有袭击大名府之举,一把火恐怕尽为张叔夜埋葬清河城内。说罢转头来看林冲,不解道,兄弟,梁山泊里几日来也该知晓清河变故,如何不曾派一人一马前来? 恐怕梁山泊下早有埋伏,何况山上人手也不多。 林冲尚未答话,赵楚悠悠醒转,扈三娘与琼英大喜便拿清水来,但听他忽而叹息道。 众人尚未说话,林外脚步声沉重,孙安先叫:官军退却了! 众人大惑不解,又有阮小七叫道:哥哥醒了?弟兄们尚在盼望哥哥带着再闹着天下一个翻覆梁山泊果然早有埋伏,学究几个厮杀不来勉强抵抗而已。 呼啦啦闪进数百大汉来,当先一个手持劈风刀正是石宝,见了赵楚便埋怨:哥哥如何不肯带小弟去城外,早知哥哥竟也受伤,俺早杀来接应! 鲁智深见石宝神态威猛大步虎行,高声赞道:好汉子!你这汉子,步下功夫不在洒家之下! 阮小七笑道:这是石宝哥哥,与赵楚哥哥在桃花山里相逢,乃是个一等一的好汉! 阮小二与阮小五去扶了赵楚坐起,赵楚放眼去看围在身边这数百大汉,突兀悲从中来,道:小弟无能,致使这许多兄弟惨死官军手中,此等大仇,倘若赵楚身存,定要报来! 林冲几个不知究竟大名府里如何惨烈,孙安向赵楚来问,赵楚叹道:何止惨烈,我等去赚大名府,便与那飞蛾扑火不曾两样! 第六十五回 战号蓦然吹(上) 孙安遣出探子回报,道是张叔夜果真整军向大名府方向而去,众人稍稍安心下来,赵楚吩咐众人伐了些树枝搭出帐篷来,要歇养几日再看官府动向而走。 众人围拱团团坐下,赵楚闻听探子再报大名府,嘴角狠狠抽出,他这数年来纵横哪里有过这般吃亏时候,人手葬送不说,那张叔夜好一招瞒天过海竟将他瞒骗过去,这武艺高强赚来好大信心,迎头都被这一击破个粉碎。 众人知他心意,欲要说大名府心有不忍,不说时候又分解不得张叔夜手段以便下次对阵布吃这亏头。 赵楚蓦然静坐半晌,勉强笑道:只管说罢,讳疾忌医不是法子。便是与张叔夜,定然有许多交手机会,若不能多多了解此人,恐怕还要吃大亏! 时迁与段景住武艺甚是不适在这千军万马中厮杀,只凭着灵巧躲闪开那许多厮杀,便是如此也伤势严重不过比之郑天寿好了许多。 当下收拾面目吞一口清水,时迁道:哥哥们不愿提起,小弟便来说个分明罢。 赵楚使时迁先行,连夜疾奔到那大名府周边时候,众人下马歇缓半日,待得黄昏时分一声喊向半掩城门杀去,眼见那城门口守卫官军慌张便退,赵楚心下生出不妙感觉这官军便是逃亡也须慌不择路,哪里一边跑尚要注意脚下大路,更有那城头上的数十个军士不仅未走反而猫腰趴下。 登时勒住战马,赵楚便要亲自去探路,身旁花荣叫道:不须哥哥冒险,小弟有弓箭在,便有斥候在! 说罢,小李广弯弓搭箭望定城头便射,顿顿片刻,那城内悄无声息似是千万人呼吸也不曾出一大口,凝重只压在赵楚心头。 秦明乃是将将来投的,便是再开阔总也有芥蒂,眼望城门缝隙里长街处有百姓奔走慌乱,持狼牙棒道:待我去探来,分明便是个空城! 只他飞马未到,赵楚画戟勾住马辔,皱眉道:且慢百姓奔走并非心底慌乱,你且看,似是有排练过迹象! 秦明愕然道:何谓排练? 赵楚不与他多说,心头不安越浓烈,向花荣道:哥哥神射,只在这周围望见有埋伏迹象地方便射去,权作探路! 花荣纵马奔驰,四下来看时候,果然这大名府看似寻常却又怪异分明平日里坦途如镜的道路口上,哪里那么巧这会子多了垛草? 当时点燃一把火箭,花荣望定一垛草远远射去,那箭头方落下,大火燃烧将起,片刻果然那草垛连成一片后面竟是草垫子足有数十丈之长。 一把火起,花荣转身来望赵楚,赵楚早转头大喝:官军埋伏,快些走! 骑兵转头并非步兵,须一段圆弧来方能顺利,秦明当头望定城门口来冲,众人吃惊处,他也弯弓搭箭一把火箭向城门去射,堪堪擦过大门撞上民房,熊熊烈火中分明桐油味道浓重那是官军安排来断义军归路的! 秦明看得清楚,那大火燃烧起来,长街上浓烟四起,民舍中百姓纷纷抢出逃命,原来官军为使义军上当,连百姓死活也不顾若是义军入城,大火起来百姓谁能逃脱? 秦明乃是个武将世家的出身,却家里老太太是个贤良慈惠的,平日里多教导儿孙不可枉顾良心丧了天良,便是秦明也须吃老娘经常一顿好说,虽不是那爱民如子口碑,这般残横却是做不出来! 他这心头怒火而起,便将自己身份也忘了,狼牙棒横起率军向后便转,心头暗暗疑惑:如何我带兵这许久不曾学到望相? 便在义军转头当时,城内远远一声炮响,四野里呐喊声一片,当先一左一右两个好汉,便是王进与那索,各率七八百步军冲撞而来,城后杀出大队人马,当先数面大旗,上面写诸路节度使名姓,赵楚骇然叫道:清河果真危险,张叔夜手中不止五万大军! 花荣暗暗一箭射杀迫近一个指挥使,扈三娘与琼英只是护住赵楚身旁,三阮并杨志断后,风一般往来路处便跑! 不料行不数里,人马也折损上百,正心急往清河而来处,山路陡然火光四起都是官军持火把要夜战,众人只见山丘高处一面大纛旁边两个书名主将名姓官职旗号,左乃是奉旨剿贼殿前指挥使张,一面是知剿贼兵礼部侍郎张叔夜,那左的是官衔,右的乃是职位,便是大宋规矩。 这一段路,正在平坦处,原来这京东东路穷山恶水也是甚多,只拿张叔夜也知骑兵行军不肯入内,无奈只好在这算个可埋伏地方设下包围圈来。 进无路退无门,赵楚心下焦躁挥戟先进,将将冲破第一层时候,大名府城外官军又杀来,四下里将骑兵围困中央,眼见冲突不得。 这张叔夜亲自坐镇地带,虽也算平缓却是山路,人毕竟少一些,秦明与杨志两人冲杀数次不得通过,紧急里赵楚扭头往大名府而来,张叔夜呵呵大笑挥军追赶,两厢只是衔尾,一场厮杀又损骑兵数十,赵楚心下越难耐。 及到那大名府城外,早有一支军摆开阵势,但见火光中当心一匹黄骠马,马上一个少年,意态兴奋手中持长剑,众人有认识的叫道:便是郓王赵楷! 这赵楷深受官家厚爱又是个皇子,出行自然有骑兵随行,终究年岁不大,这赵楷又是个好风雅的,眼见义军冲杀而来,迫不及待将自己衣甲鲜明神态傲慢骑兵洒将出去,要行那骑兵对决之事,张叔夜稍稍见了义军骁勇,要阻止郓王已是不及,只好使了王进与索两个快马来救,道是这殿前禁军骑兵不过装样子吓唬人还可,若是撞在这如狼似虎义军手里安能有好受! 果然,两股骑兵迎头撞击在一块,花荣也不屑用弓箭,将那点钢枪绽开,转眼便杀数人,心道:如此禁军,若有三千精良骑兵我便能拿下东京城! 赵楚本是知道这禁军脓包的,却不想竟然这般无能,义军第一线一百骑纵马而过,自身伤亡近可忽略不计,却拿遍地的都是兵器闪亮铠甲精良禁军。 趁着官军失神,赵楚命人取了这三两百禁军马匹兵刃来,自与杨志兵力去取骇然赵楷,毕竟张叔夜也知这郓王本领,身边放两三个尚有勇略节度使护定,见赵楚杀来,那节度使几个纵马来挡,赵楷早被用户入城去了。 官军四下里都是,黑暗中不知谁施暗箭来,赵楚不曾提防只能让开要紧,转眼间身中三箭伤势不轻。 只这疼痛却将焦躁赵楚冷静下来,见那城门口有大火挡路进不得,身后张叔夜虽是人多足有五万,却自己调动这步军奔跑半晌定然战力不足。 当下转头来冲,眼见骑兵纷纷落马如汤水泼雪,众将怒起合力向张叔夜来杀,正举步维艰处,那野外却杀来一彪人马,当先便是石宝,两厢汇合不及详说便先撤退,出了包围圈张叔夜自是无奈只得转头加紧往清河县进军,正给义军骑兵一个喘息时候。 第六十六回 战号蓦然吹(下) 众人闻听这大名府厮杀竟与清河县一般无二,鲁智深皱眉道:久闻这张叔夜才能卓著只有些功利,不想竟这般! 赵楚一叹,道:两军交战,便是你死我活,哪里有功利非功利之说张叔夜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便是百姓死活也不顾,确是我等大敌! 林冲问道:石宝哥哥如何咱们要取那大名府来? 石宝笑道:我自是不曾有未卜先知本领,那官军调动自有迹象,前几日俺与几个旧日弟兄山下寻吃酒时候,那官府征兵正是紧急,俺偷偷打探一番,自然知晓哥哥们做了天大事情,使能攀爬兄弟在大名府走一遭,猜想那张叔夜定然秘密安排这等征兵为的只是哥哥们,先寻个好地方将这旧日几百个弟兄带了只等哥哥到来! 说罢转头向赵楚道:前几日紧急,俺也未曾与哥哥好生说了小弟是个亡命江湖的,哥哥要做这等大事,鞍前马后自不必说小弟不能相助,这几百个弟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哥哥若肯安排个去处,便是最好! 孙安大喜,他早见这石宝手下,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赵楚正要这等好手前来相助。 却闻赵楚叹道:连累这许多弟兄就此亡命,小弟心内好生不安,愧疚难当,几日来常念想寻个地方好生走走,石宝哥哥厚恩,却不知如何推辞了! 石宝闻言大怒,道:哥哥须看不起小弟们那日在桃花寨里,哥哥何等豪气冲天。小弟本待要走,后来念想与哥哥性情相投便只等追随,如何哥哥说这等使弟兄们寒心的话来! 赵楚只是不言,扈三娘在一旁与琼英插嘴不得,倒是花荣道:哥哥身负重托,此次失利自是心情不爽快若以小弟看来,不如也请哥哥好生安歇几日,待得心情好一些弟兄们再议前程如何? 林冲与杨志使个眼色,一起赞同花荣所说,孙安沉默不语,琼英暗暗示意不必担心,倒是秦明面有忧虑他与鲁智深一般心思,都念想若是赵楚这般消沉,梁山泊里好汉却要归个何处? 三阮心思甚是单纯,阮小七笑道:俺只是个惫懒性子,哥哥要去哪里,须丢不得小弟三个。自石碣村相会,弟兄们何曾有分别?哥哥便是去皇帝老儿家里坐牢,俺也陪着不走! 赵楚与三阮最是亲近,三阮也自服他,精明杨志岔开话题笑道:时迁兄弟只是说别人功劳,却他作为只字未提若依俺看,若非时迁兄弟拼死在那郓王行邸烧起一把火来,咱们也须不能顺利逃脱! 原来城外厮杀正紧,时迁见自己便是骑马也不过寻常能耐,转动眼珠趁机摸进城里去,四下里寻见那赵楷落脚地方,将几头猎犬杀了,引起赵楷愈恐慌后在后院放起一把火来,寻个机会又重伤了赵楷,张叔夜不敢全力也追也是在城内排查,时迁却早遛将出来了。 见杨志说他,时迁笑道:小弟偷鸡摸狗手段,与哥哥们戮力厮杀不敢相提,些许手段,哪里敢劳哥哥们挂念。 左右分说一通,照看郑天寿的李忠弯腰进来,面色难堪道:哥哥们并力厮杀,小弟并无尺寸功劳,只有一事方想个明白,要与哥哥们说。 孙安面色也是不虞,果然王英弯腰钻将进来时候大声道:哥哥们不知,周通那厮竟私通官军,将那两个辽将也放走了。赵家哥哥,俺王英生来泼皮不是个好汉,往日多多得罪,往后定不敢犯,只请哥哥下令,小弟要擒那周通回来这厮放走周通,郑天寿哥哥方才一说俺们才明白,这厮竟要坏哥哥名声! 赵楚不解,一面请了王英燕顺与李忠都坐了,李忠沉声道:哥哥不知,这几日里那厮怀恨林教头与孙安哥哥杖责,一面来与俺们闲话打探消息,一面与城内未曾走几家大户国王密切,俺们只当他胡闹,不料竟又生了手段与那张叔夜勾结,昨夜趁黑放了两个辽将走脱,郑天寿方才醒转来,道是这厮要与张叔夜着实了哥哥那暗通辽国之诬陷罪名。 阮小七怒道:这厮可杀!俺家哥哥何等人物,又是太祖遗脉,那辽邦有何能耐能劳他沟通?只拿周通何在?俺与他尚有一场厮杀未决! 赵楚心头清明,不以为然道:学究捅小弟一个富贵名头,那张叔夜自诩忠臣,自然要无中生有生出许多罪名来,不足挂齿!咱们弟兄都在那刀口上搏个活计,管他怎生诬陷,抵不过天下悠悠之口! 鲁智深却道:不可如此哥哥不知,那百姓最是好哄骗,朝廷说咱们是反贼,只是也不曾错了,若说哥哥暗通辽国,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家好男儿战死沙场,往后若要举大事,恐怕不曾有好汉肯来投军! 众人一起点头称是,便要分辨终究谁去寻那周通问个仇怨。 赵楚自是心胸开阔,那周通便是怀恨在心,也须不能凭空编造出个沟通辽邦的罪名,最要紧乃是那张叔夜,此人在朝中甚有名望更兼能力出众,若他下心来找自己不是,便是圣人也能寻出那许多由头。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道:大伙儿如此抬爱,小弟安能就此作个闲人都莫忙,那周通是个没本事的,如今便是义气也丢掉,不足为虑!鲁智深哥哥所言甚是,弟兄们乃是作那反抗赵佶那厮的好汉,并非洪水猛兽,小弟名声算不得甚么,只咱们这许多战死弟兄,不可使之泉下受辱! 众人见他不再有那颓丧之气,大喜便问安排! 赵楚思忖片刻,断然道:那琼妖纳延是个好汉,他辽人敢来咱们汉人土地上撒野,小弟便想如何咱们不能去?周通与张叔夜,便说我等沟通辽邦么?那便狠狠给他一拳官军节节败退,而我等纵横草原与那辽人厮杀,终究是谁要断掉汉人江山,自有苍天可鉴! 林冲与孙安不愿赵楚就此再去冒险,义气叫道:哥哥且在梁山泊里安坐,那辽人有何本领值得哥哥亲去。此草原一场,便由小弟几个只可! 赵楚笑道:直甚么,不过区区草原,便是龙潭虎穴也不足为惧!且听小弟一言:晁大哥与学究几个在那梁山泊里,军士虽是有些,能统兵的没有,不知此刻怎生艰难。依小弟看来,这草原一行便只要花荣哥哥与我同去便可,其余人且回梁山泊,那里最不容有失! 阮小七登时便闹:哥哥哪里话,小弟水里来火里去不肯皱眉,大好草原平生未曾见过,如何便不带俺去?不成,决计不成! 扈三娘与琼英只是不语,站在赵楚身后却不走开,花荣不解赵楚怎生计较,也不再出口开言,争论片刻,赵楚饶不住阮小七只是要去,只好道:那便这样罢,小弟与花荣哥哥、七哥三人便可,明日启程直奔辽邦! 众人散去,扈三娘与琼英不曾走开,好歹琼英知晓若扈三娘也不得跟去她也不能跟着,让开一片开阔,向扈三娘递个颜色,闷闷不乐走了。 扈三娘也是与琼英学些寻常女儿手段,泪盈盈站在赵楚面前,赵楚见她粉颊消瘦双目红肿,心下怜惜却知此去逾是人少逾是容易脱身,便向她道:你离开父兄这般待我舍生忘死,好处哪里能忘。你也知那辽人手段了得,这一去一分大意便是一分险恶且听话,只等我回来,定要请人宣告天下与你作个再不分离的夫妻,可好? 扈三娘只觉血气上涌,心知他决定的自己便不能改变,盈盈泪光里默然点头,将一块湿布来擦他脸颊血迹,半晌道:我自知性子与那男儿一般,能与你不分离已是最好,哪里敢去想拿轰轰烈烈路人皆知。只你在那敌境,须事事谨慎,时时当心,宁可不成事,千万保重自己只在蹈身凶险时分,念及梁山泊里尚至少有个苦命女子,她没了你便天下之大立足之地也无一处。 赵楚幽然一叹,心乱如麻。 第六十七回 别离之计 三五日过去,探子流水般回报,道是官军果然退却,赵楚心下疑惑,这张叔夜分明便是占据上风的,若是如今长驱直入破梁山泊也不在话下,他那军士方招收不久,一场战役下来算的上有些战力,这般轻易退却,恐怕并非其作为。 探子消息一个个到来,赵楚寻一块平地,将官军行军路线与数量人手都在上面画了,渐渐情势明白,那张叔夜果真撤军了! 众人均不解其意,赵楚也疑惑甚紧,只他哪里知道,张叔夜此人才干非凡,自知大宋敌手并非义军,区区数万人便是攻府掠州也不能对泱泱大宋有甚为难之处,朝廷里内忧,边塞外患,此方是朝廷心腹之患,而又自知年岁不容他再做多少计较,觉岳飞良才,自然便要不遗余力为他打算这中原义军,只是要留给岳飞作个练兵的。 终究不明白这许多,索性见官军果真撤军,赵楚便与众人出了山林扎寨山下不说许多,鲁智深几日来连道嘴里也淡出鸟来,也不容赵楚不思量,这山内能得一时太平,只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终日打猎为生,也并非义军能忍耐下去。这般钻出来,便是官军尚有阴谋,却也胜过这等徒然急躁。 再过两日,探子回报并无官军异动迹象,孙安不敢大意亲去周边府县探查,归来时候赵楚明白,张叔夜使退军了,只这地方厢军作个监视的用处而已。 这一日清晨,露珠滚滚煞是可亲,山林里早起鸟鸣啾啾,众人眼见归山之期便在这几日,心情开阔起来,千多人收拾马匹兵器只等一声令下便回梁山。 赵楚与众头领团坐一处,略开北上草原不提,要将赵楚临行前安排吩咐下去。正商议处,有探子来报,道是梁山泊吴用使旱地忽律朱贵寻来便在山外。 那朱贵,见了赵楚时先见礼,又与众头领都厮见过了,也不顾衣衫散乱行尘满面,见众头领不曾有失,庆幸道:哥哥们万千完全便好下山时学究千万吩咐道是要寻见哥哥们,如今见了,小弟心思便去了大半。 赵楚笑道:可全去矣!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大伙儿便归山去,小弟往那辽邦一行,也该动身启程。 朱贵惊道:哥哥不回梁山泊坐镇,往那蛮夷之地却是作何?学究吩咐小弟定然要请哥哥上山,官军方退了,不可一日无哥哥在。 赵楚心下惊疑,听朱贵传话,吴用分明便是暗示他早日回去,梁山泊里却有甚么大事生过么?想想朱贵尚未提起,那宋江定然尚未上山来,能有什么来闹腾? 林冲心知肚明,与鲁智深使个眼色,鲁智深不知王伦当初龌龊,再见这朱贵言辞恳切,便先于他取一碗水来喝,问道:朱贵兄弟,山里如今有多少兄弟? 朱贵以为这大和尚芥蒂于这几日山上未曾派遣人马救援,急忙道:小弟只是山下经常来探哨的,山里有多少弟兄不甚明了只是小弟略略估计一番,恐怕不足一千,马匹军械甚少。 林冲微微点头,鲁智深便不再问非是林冲怕事,他本便是梁山泊里头领,王伦被刘唐火并后当大的非他莫属,只是他已支持赵楚坐第一把交椅,有些事情变不能自己去做了。 鲁智深心下计较一番,梁山泊里便是有一千人,照朱贵来说战力定然不甚,这清河县大名府一战后的近千骑兵,都是骁勇剽悍之士,都在赵楚手中,便是山上有甚么变故,这等力量对比之下也不怕出个乱子。 朱贵又道:哥哥们不知,那张叔夜遣人取东平府东昌府厢军将梁山泊团团围住不放一人下山,学究安排下刘唐兄弟利用水泊便利于官军纠缠,只是要下山却不能。 将这一段略过,朱贵劝解道:哥哥要听那辽邦讯息,只须遣才干弟兄便可,以身犯险已是不可,何况山寨里果真要哥哥快些回去安排,哥哥一日不在,弟兄们便觉没个主心骨。 他这话便是直白了,赵楚悚然而惊,山寨里果然出了问题,于是试探问道:有晁大哥与学究在,谁人能乱山寨?小弟往那辽邦一行也不过三五月功夫,不妨事! 朱贵意甚踌躇,思忖片刻咬牙道:哥哥不知,晁盖哥哥是个重义气的,生辰纲事后,他遣人去了郓城县送金银于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岂料那县衙里有个唤作黄文炳的,与缉捕使何涛有个合谋,宋公明哥哥家里也出了事情,两厢都与公明哥哥为难。前些日子晁盖哥哥得知此事便要下山去作个了断,若非公孙胜哥哥不在山寨里没做主张的,学究只好随了一起下山去。此事干系重大,非哥哥不能决断。 赵楚心道果然,晁盖是个好汉子,但绝非能做头领的,他心胸开阔却无谋略,万事只是莽撞行事,便是偶有计算也甚是有害,宋江与他,本是两个性格之人,这般安排确有失妥当。 当下笑道:如此容易是打是杀,有学究安排便是,只往日山寨里人手不足,如今我只三人往辽邦,山寨里弟兄多,便主动许多。 朱贵见赵楚心思坚决,只好不再强求倒是担忧看一眼赵楚身后立着的扈三娘与琼英,道:如今山寨里女眷甚多,弟兄们又多是草莽里出身,如何安排也要听哥哥示下。 赵楚道:也容易且忍耐几日,桃花山里金银财宝不少,烦劳请学究使人下山取来,收纳些工匠只在山内多造别院,未曾成家的女子,住在那里便好,可定下军法,若有违反我军纪做出乱子来的,军法须不饶过! 王英在旁边面色尴尬,踊跃道:哥哥且安心,做那乱子的,天下出了皇帝老儿便只小弟第二个。若小弟犯了,哥哥只管拿小弟做个榜样便是。 赵楚大是惊奇,这王英几日来改变甚多,前日见他碰到扈三娘琼英撒腿便跑,全然没有初见时候那般样子,心下惊奇便寻孙安来问,原来这厮几日来在这两员女将手中吃足苦头,想他本领不及两人高明,更有这两员女将一个擒将绳索一个飞石手段,生生将他小性子都打压下去。 人定有争胜之心,王英也是争强好胜的,平日在那清风山上不觉有甚么,如今与这许多好汉相会,他方觉自己勇武不及秦明杨志,严谨不及林冲孙安,豪迈不及鲁智深,手段不及时迁段景住,同行中李忠燕顺沉默而有坚毅,郑天寿更是能书善文,更遑论天人一般小李广,念及往日作为,誓便要改变来看。 见王英恳切要改变,赵楚灵机一动,笑道:既然王英兄弟要做个好汉子,小弟且有一件安排,不知王英兄弟可敢担当? 王英甚觉荣光,赵楚道:小弟心内想着这便立个军法官,不若请王英兄弟做个头领,山寨里谁人来犯军纪,便由兄弟你来处罚,如何? 王英将两只手摇地如风车一般,面色通红道:哥哥怎地来拿小弟取笑若立军法,小弟便是头一个该管的,何况小弟平日劣迹甚多,若那官军听闻小弟竟作个军法官,哥哥面上也不好看。 赵楚笑道:哪里管他许多,兄弟作个军法官,便要严于律己事事为弟兄们作个表率,天长日久自然服众,谁会来拿往日计较?这军法官,小弟之见王英兄弟可做得。 王英苦恼道:哥哥不曾小看小弟,小弟自然不能使哥哥吩咐落了水只是这军法官,须传哥哥军令下来,小弟不曾读书,那字儿认识俺俺不认识字儿,如何能做得这个。 赵楚一想也是,重新考较,道:那便如此罢上山之后,可与学究商议,暂且成立军法官,由郑天寿兄弟但当。只那肆意犯错的,须有个执法的来,不如这执法官便由王英兄弟来做如何? 郑天寿伤势略略好些,闻言领命,王英笑道:这个最好,念那军令俺不成,既然有心改过,若有兄弟们犯错,俺便寻个棍子只管打便是。 眼见如今好汉如此之多,赵楚心情大好,索性道:林教头与秦明哥哥,杨志哥哥,都是能领骑兵的好手,往后山上人多势众,便请三位训练骑兵如何?鲁智深哥哥乃是天下第一等步战的好手,李忠哥哥与燕顺哥哥性情沉稳,三位便领步军如何?孙安哥哥心思缜密,还请居中调停,步骑军不可分裂。 几人领命,赵楚眼望热切时迁与段景住,正色道:另有一军,须两位哥哥与石宝哥哥来作小弟心内想过,若是能有一支人数不多弟兄组成*人马,上马可作头等骑兵,下马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下水能擒蛟龙,便是弟兄们想吃那皇帝老儿御酒也可轻易去皇宫取来,而寻常时候便往那草原之地取良马,厮杀时候最是做出其不意奇兵最短时候击溃敌军。这般重任,便劳三位哥哥但当! 石宝甚是兴奋,他无牵无挂只要好杀,时迁与段景住却甚是踌躇,赵楚这般要求便是他们心里也没有了底,又不愿众好汉面前落了面子,慨然道:便听哥哥吩咐! 三阮全然不在意,他们与赵楚便是同生共死的,果然赵楚郑重向阮小二与阮小五道:二哥,五哥,咱们弟兄这些年来情意深重,便是小弟不说,两位哥哥也知水军之重。七哥小弟另有用处,上山之后,梁山泊水军便要劳你们费心,待往后善水好汉多了,哥哥们担子方能轻些。 转身处,阮小七一片淡然,花荣不为所动,这两人一个赤心肝胆,一个便是天上谪仙一般,更自知自己本领赵楚绝非忽视,心下不起半点波澜。 倒是琼英甚是不满,但见扈三娘也不说,自己也觉若是自领一军更是不妙,闷闷将心思压下去,却在赵楚吩咐众人歇息准备第二日一早动身时候,与扈三娘心照不宣一笑,似有自己打算。 第六十八回 烈火之心 天方明亮,赵楚穿束得当,将那方天画戟持在手里,方出了草棚,门口立定两人,一黑一白正是花荣与阮小七。 阮小七低声笑道:花荣哥哥说哥哥要静悄悄先走,果然没错。 赵楚讶然看一眼花荣,心下好生温暖,这般细心之人,哪里能寻来第二个!便只花荣,恰似天上谪仙,平日只在身后,若是弟兄有难,便他雷霆般出现。 花荣微笑,便似最不寻常不过,他早时便起,悄然唤起阮小七便来赵楚门口等待,片刻果然赵楚出门,虽是赵楚也未曾与他多说一个字来,却他心内甚是温暖,道是这等无声,胜却那上司千恩万谢。 三人悄然策马向北而去,行不出山口,忽然战马不能前行,但见前方路口,不足千人骑兵默然凝立,一排往山外排开,便是面目烟尘与那露珠不及擦拭,昨夜尚未痊愈伤口之人,也一个未曾落下。 赵楚蓦然心头似有流水涌上,竟有哽咽感觉。他自觉此次大战,生生折那许多弟兄,口头不说,心里难受之极,因此方有坚定要去辽邦心思,眼下见这许多人只为等候送他,不知何种感觉黏黏糊糊,从那心头升上喉头,后一儿涌上鼻头,近而泪头滴落。 陡然骑兵一起举起兵刃,身上铁甲锵然作响,赵楚不敢生停片刻纵马直奔,两边骑兵便似那祖陵钟翁,肃穆要送他出征。 阮小七过自家兄长面前时分,阮小二道:小七,哥哥便托你与花荣兄弟,须记着事事以哥哥为重,酒须少饮! 阮小七笑道:都放心,都放心,俺非是不懂事,此去便是给俺御酒也须不饮一口。 鲁智深笑道:哪里那般要紧都说黑道白道,官府里从来不曾有这般说法,那张叔夜本是有本领的,一帮奸贼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在饮酒时候,多个心眼便是。 孙安转头去看不见扈三娘与琼英,心下疑惑处时迁偷笑与他说几句,又道:哥哥们都休要担心,石宝哥哥在,小弟那事情不须着急,只跟在赵楚哥哥身后,便有人要下黑手,且看俺贼祖宗手段! 众人都知他乃是那下黑手本领的第一个有本事之人,见他虽龇牙咧嘴身上创伤尚未愈合,不改平生嬉笑本色,有他这般保证,便都稍稍安心。 段景住埋怨道:原来哥哥昨夜一宿未曾何言便是作这打算早知如此,小弟这里有些草药,须请哥哥合清水来饮。 鲁智深呵呵大笑,一旁林冲与杨志正将几件衣衫包了请花荣带上,道:此番一战,世人谁不知赵楚哥哥模样,便是花荣贤弟与小七兄弟,也是画图形影,若没个改扮,些许麻烦徒然使哥哥不爽快。 花荣愕然,转头从马背取下包袱来,里面竟也是衣衫用度,众人相视大笑,只觉如此方有近心感觉林冲与杨志几个昨晚使人连夜去买些衣衫,不料花荣竟也使几人去山外买些回来。 倒是阮小七挠挠头笑道:哥哥们安排如此细心,小弟倒是作个累赘只是小弟也厚颜生受,这般能耐本非俺所长。 转眼间,赵楚飞奔出山不见踪影,花荣与阮小七急忙辞别众人催马而去,鲁智深左右四顾,诧异道:如何不见两位妹子?这便要启程,恁地贪玩怎也不晓时候。 林冲苦笑道:兄长切莫责怪,时迁兄弟昨夜出山探查,且说与众弟兄听罢。 时迁笑道:这两位妹子,真真小弟平生少见大半夜早离了咱们往北去了,只怕不过晌午便与赵楚哥哥汇合。哥哥们不必担忧,小弟早在她们马匹上放了些碎银,又在那药铺子里弄些药草,便是用来也容易,半日定然不会有麻烦。 鲁智深手指时迁大笑道:时迁兄弟性子精明,出主意买衣衫的是你,这手段却还是你,洒家从来不曾想过这般照顾人。 将那草棚一把火烧了,众人扬鞭催马绕过州县望定梁山泊边走,有朱贵带路,挑清静道路官军便是觉也不能,此处略过不提。 却说赵楚,快马奔腾十数里后,心胸似是沸腾渐渐平息下去,纵马上一块平丘,眼见碧绿满眼,间或流水淙淙,那日头缓缓铺上金光之后,天地一片辉煌,心内暗暗道:如此河山,若不能快意飞马而走,大丈夫又有何意义! 花荣与阮小七随后赶来,只见那金光处,红马如烈焰却诡异停立,一把方天画戟闪闪如星,赵楚扬,面色坚毅不知心内如何计较。 阮小七心直口快,大声笑道:哥哥好生心急,如何走这般快,却又在这里看劳什子贼老天。若依俺看,不如寻个快活处吃些烈酒痛快。 花荣笑道:七哥且休打扰哥哥沉思不知咱们如今之计要怎生过府经州往辽邦而去?想那张叔夜虽是退军,探子也须不少,若那官军来扰了哥哥形成,总须不好看。 赵楚飞马而下,三人顺路往北直走,道:张叔夜急切退兵,情势不明,只恐他另有计较,府州须是不能消停赶路,只管寻小路,有个人家买了衣衫来换,出京东东路便可消停。 阮小七急不可耐,道:如此便好,快些赶路,趁凉到人少地方,若赶路没个酒来饮,快活不住。 花荣疑道:临行前二哥五哥再三叮嘱小七兄弟不可酗酒,如何分别这半日便要犯? 阮小七道:你是不知,俺今日饮酒,明日便万分精神,明日再饮酒,后日又胜明日,这几日来有哥哥谨慎,小弟便是拍马难及,不若痛快饮酒,待得哥哥懈怠,小弟才来小心最好。 花荣闻言失笑,心下转念一想又觉阮小七说的甚是,按说人这谨慎,便是开头为最,几日消停下来沦落懈怠,眼下来看,该是如此。 半日行程,三人绕过两处县城,正到一处斜坡所在,酒旗飞扬处,小树林里一角屋檐飞扬而下探将出头,乃是这里开酒铺一家。 阮小七狠狠吸两口气,快马奔去大声笑道:哥哥快些丢些碎银,小弟果真咦?如何你们也在此?不曾回梁山泊么? 赵楚见阮小七欢喜戛然而止,再听他这般疑惑,心头顿时升起不妙来,花荣似是知晓只笑不语,待两人催马而去,但见凉棚里笑吟吟两个绝色公子,锦袍绣带面若梨花,赶路几个行脚客人中不住有女眷偷偷眼望过来,不是扈三娘与琼英却是何人? 第六十九回 辽邦行脚客 原来这两个女将,暗自将平日互相不喜尽皆按下,私谓良久,道是赵楚往那北方而去,这般英雄好汉便是中原女子含蓄也须不少仰慕的,若到那辽邦,久闻那里女子便是爱恨也都在脸上,世事难料,若一朝添了麻烦,不知要向谁诉说。 这般想,琼英便怂恿扈三娘来安抚赵楚心思,便是赵楚安排扈三娘往梁山泊而归她不曾反对只人家早私下商议已定,昨夜众人有不曾安歇的,见她二人策马往北,也不曾有人想过竟这般大胆要先斩后奏来,时迁虽是觉,却觉赵楚有女子照料更是方便,自是住口不提。 赵楚甚是头疼,眼见她两个满目得意翘起红唇望来,便要呵斥时候,花荣低声道:哥哥,既然如此,便是要她两个回去也不甚便宜,再说你看这里行脚客人,那辽邦的也不少,若他等得知哥哥如此光明正大往北辽而去,岂不要误了哥哥大事? 赵楚暗自叹息,那路边酒铺有伙计要来伺候,不说火焰驹平生不肯近人,便是花荣那白马也是一等一的烈性子,阮小七也从官军将领手中取来健马,自然拿伙计踟蹰不肯向前。 扈三娘到底了解赵楚多些,见他面色苦笑不绝,便知随从往北已然无碍,撇下琼英走将过去,低着头道:我想你此去盥洗若没个人照料也是不便,又觉若撇下琼英一个不甚好看,这便跟来了。 赵楚叹道:你两个这跟随倒是有趣,分明跑到我们前头来,却是如何说法? 不料琼英见扈三娘竟这般不讲义气先出门来,窜将出来不满道:怎生要讨个说法?左右我们都跟上来,若你要赶回去,这便去杀了杀了那仇人,胜却流落江湖漂泊无依,又不似扈家娘子那般安宁和顺。 扈三娘大怒,待要与琼英做个了断时候,蓦然想起前些时日一人到来,暗暗谓她那许多话儿,心下甚是得意,暗道:终究我先见他亲近之人,便再谁能如此? 于是昂起螓笑靥如花,向赵楚道:郎君半日赶路,须也累了,早有村酒味道甚美,不如与花荣哥哥一起吃些我早知七哥这几日定然口内干渴,先饮些来的好。 阮小七哪里管赵楚此事究竟怎生打算,大喜便向里边去望。 琼英却不依,怒道:便是那酒钱咦?你怎可胡乱拿我兵器?快些放手! 但见凉棚之内,高坐七八个胡人,左衽而粗壮,一个颇是清秀比之花荣俊美更胜年轻小汉,顺手向琼英那方天画戟探去。 见琼英警惕,那小汉一口流利中原官话,笑道:小娘子见谅,小人惯爱兵刃,见小娘子兵器锋利甚是少见,只想偷空拿来看一眼,不想小娘子珍重若斯。 这小汉,果真是一条北辽人,他那嗓音颇是清雅,却又有一股塞外风霜之气扑面而来,好似叮咚清泉声中最是巧妙镶入铮铮秦筝,不说他人,便是赵楚心下也暗暗奇怪,道:此人话音便如此婉妙,若是装扮如贵胄子弟,谁人能知他是北辽汉子?! 这小汉,穿戴颇是寻常,直叠衫儿配皂靴,手边放一把弯刀,只他双手拢在袖内似是宝贵非常,面如满月牙似玉排,难怪心直口快阮小七转面向花荣笑道:可比将下去也! 花荣略略一笑,道:好男儿便当生如哥哥这般英雄气概,七哥如何拿小弟开涮,须有美酒不能请你来饮。 阮小七哈哈一笑,却不往那酒桌上去坐,赵楚叹道:七哥如何也与小弟见外?若七哥没了这豪迈气度,小弟心内难安。 阮小七见他如此说,眨眨眼睛转头便去了,将桌上酒瓮擎起,葫芦便要痛饮,花荣急忙靠将过去要提醒,却听阮小七道:这般明目张胆来查,便是粗心之人也须知哥哥来了此处。小弟这一口下去,便有毒也替哥哥死了。 这厢两人说话未毕,那边赵楚早将缰绳交了琼英,扈三娘向他低声道:郎君可知那辽邦也能生出这般好看男子么?总觉他有胭脂气息。 赵楚悄然目视那北辽小汉,见他立领将个脖颈护住却不甚燥热,身材平稳绝非女子装扮,当下道:理那许多作甚,便是有此等男儿,也须不过十七八,不曾听说也是寻常。 扈三娘与琼英早早来时这几个北辽行脚客人尚未到来,她二人私语这半日,只是为转了赵楚专注去,眼见他不再提及两人私自跟来事情,悄然松口气,不再理会那北辽小汉。 阮小七一口酒尚未入喉,赵楚已捏起桌上一瓮酒痛快畅饮,半日风尘一洗而去,慌得花荣与阮小七便来察看,那英俊北辽小汉忽站将起来,捧起桌上一瓮酒来,与赵楚笑道:贵人上下如何称呼?小人本是辽国往来大宋做些生意的,贵人气度不凡定然有鼎鼎大名,小人唤作荅里孛,请贵人饮酒。 赵楚心下一动,这人名字好生熟悉似是曾有见识,一时之间却想不来他是谁人,却见他也豪爽,将手中酒囊递将过来,顺手将自己手中酒瓮轻轻取了过去,也不曾见有宋辽人敌对那般,扬手一口吞将下去。 赵楚也为他这爽快刺激,暗道:便是你辽人这般不怕死么,却看我汉人也非懦弱之种。 扬起头来,一口如长鲸吞水将那酒囊里烈酒尽都饮了,蓦然觉这酒囊口处竟有淡淡香气,不知哪里花开来这小汉采了放去才有,只似是天长地久用之隐隐有淡淡两道齿痕,宛如天边新月,又似经雪蔷薇,自有一番动人味道。 偷目去看那荅里孛,见他面色淡然微笑来看,赵楚也便笑道:你饮我三两口,我却饮你一囊,不如我来做个东,请几位北方好汉一起痛饮几碗如何? 赵楚瞧得分明,这荅里孛定然身份尊贵的,他身后那六个大汉,神情剽悍将酒铺里活计也远远骇开,粗糙便是手背也遍布老茧,身前手臂悬一把弯刀,虽未出鞘也有惨淡征伐之息,有此等六人,便是千军万马也可去得。 果然他这邀请方说出口,那六人一起瞪目而来,后堂转出一人,似是这六人领,凶狠目光更胜手下,扫一眼过来,如针似刺在皮肉,若非赵楚,定然目标有阴寒自那心头掠起。 这六人一起向那大汉示意,大汉走来在荅里孛耳畔颇是不近处说几句话,那辽邦言语赵楚不知,花荣未曾戍边自也未知,阮小七伶俐精明,苦于更是不懂,便是眼珠子也要瞪出来。 荅里孛目光陡然凶狠起来,冲那大汉又快又急大声似是喝叱,大汉据理力争,终于不敌这小汉败下阵去,临了不忘将那凶睛瞪来,赵楚自是明白,此人只在警告自己。 不料怒起阮小七来,喝道:俺家哥哥,如何你这惫懒货能无礼?来,老爷于你杀个满堂红来看! 七条大汉,见阮小七大喝,一起站来荅里孛身前挡住赵楚,将弯刀便要出手,忽然荅里孛面颊后方寒冷迫骨,不及回应眼前酒铺柱子上一声轻响,三支羽箭颤巍巍闪烁不定,回头来看,笑吟吟花荣站在不远处,手中倒提一张硬弓,弓弦颤抖尚未结束。 那北辽大汉见此大怒,不顾荅里孛怒叱只要拔刀,却听赵楚道:几位北辽好汉不可乱了此处规矩眼下宋辽交战,虽这生意来往未曾断绝,几位若这般肆无忌惮,恐怕也要吃些官司才是。 荅里孛甚是不信,笑道:我也记得,大宋平民也不可佩戴弓箭画戟招摇过市罢?几位转挑这偏僻荒凉小道而来,恐怕也不愿惊动官府罢。 阮小七一怒便要说话,花荣暗暗拽他一把,那琼英早取了方天画戟立在赵楚身后,倒是扈三娘饶有兴趣,盯着这荅里孛胸口只是要看,有立领遮掩,看不清这身高足有七尺荅里孛脖颈情形,赵楚却知他眼目不时往扈三娘那边怒视,想来心头也恼怒之极。 当下摸出一面令牌来,金灿灿将后面偷看那店家唬个一跳,这等物事他哪里不知,便是县城里当大官的,见了这牌子也要行礼,或道此乃宫里伺候官家杨公公门客,想那杨公公离官家最近,这持他牌子的,自然也是离他最近的。 那荅里孛眼见赵楚这一面灵牌,眼眸里陡然爆出一片热切,虽是片刻众人谁也不曾看见,他自己心情骤然跳动起来。 只是转眼面有忧惧,正待告罪时候,赵楚笑道:两国交战,不曾妨碍好汉吃酒,我等自那阳谷县而来,却并非要寻诸位好汉不便,毋庸惊疑。 北辽大汉里一人嘀咕一声,荅里孛怒声斥责他一句,转头来恍如一角蔷薇遍地燃烧,向赵楚道:贵人高抬贵手,小人们感激不尽,不如请贵人们赏小人一个脸面,同往城里寻个好处吃杯好酒,权作小人为这几个不成材下属请罪,如何? 扈三娘在一边早心内笑翻了天,这令牌她如何不知,乃是两人在那桃花山里杀死那虞侯夺来,眼见赵楚这般假装模样,登时感觉此时他与平日那般群豪领大为不同,心头突兀一跳,暗觉又与他近了一步。 想起那桃花寨里纵火之事,扈三娘眼前恍惚,忽然想道:难怪她们都说我与平日大不一样,须这便是心有所依罢。 她心内所言她们,自是往日侍女如今亲兵,那大名府之战时候,赵楚早早吩咐两卫亲兵女营远处埋伏,张叔夜围困未曾伤了她们,此刻早往那梁山泊里去了,后日便是山寨中响当当一支红花。 那厢里赵楚沉吟片刻,荅里孛暗暗向几个手下使眼色,那几条大汉缓缓退下,终于赵楚开口道:既如此,便要叨扰几位。 荅里孛大喜,未曾见到赵楚暗暗向花荣也使眼色过去,花荣微微颔,两人目光所在,便是赵楚那方天画戟。 ps:醉酒归来,觉电脑竟被人开下动作片(地球人都知道),一台老式的机子啊,可怜就这么废了,寻个安静处另码这三千字上来,明日少饮酒,期冀可补全两日欠更! 我晕,宋~平俩字也要和谐,检查两遍方觉端倪 第七十回 天寿公主 清河之战,天下尽知,赵楚看这荅里孛一行风尘仆仆只从北面而来,心下顿时有个计较,暗道若不拿住琼妖纳延与那贺重宝,张叔夜果真宣扬自己沟通辽国,此时不足畏惧,将来定然有许多不便,这几人非富即贵,若能利用而进入辽国甚至擒拿琼妖纳延两人,岂不要省力许多?! 只他红马画戟,早是天下传扬,看这荅里孛几个似是未曾惊动,定然尚未来得及探听自己消息,索性便只在这兵刃上作假,要瞒过这几人眼睛。 花荣心下也是计较已定,走去低声谓赵楚道:哥哥这兵刃,落地时沉重有声,那辽人常年生死中打滚,若想瞒过却是不能。 赵楚暗窥那粗壮辽人汉子,见他目光果然惊疑向画戟去看,心内好生失望,转眼又自忖道:这荅里孛恐怕非是轻易能瞒过之人,索性使他知晓个明白,省却那许多不便。当下道,无妨,且随他去,看有何能耐来赚。 那荅里孛,问酒铺店家结了铜钱,转身来时候随从自酒铺之后小树林里牵出数匹骏马,赵楚心内便笑,这荅里孛似不知大宋战马奇缺,若他敢往那西北而去,定然要为当地军府所掳这几匹战马虽不比自己火焰驹雄骏,也是千里挑一好马,宋军中高级将领也未必能有几人所有,想那小种经略相公为火焰驹竟出动王进千里追杀,便可见其一斑! 临行时,阮小七正要将门柱上那三支羽箭拔来,花荣示意不必,到处荅里孛使赵楚心内更为忌惮他自马背上取来沉甸甸一个包袱,打开看是内里尽是灿灿银锭,将一把刀拍于桌上,又去三五十两银锭,粗壮辽人喝道:一把刀,一堆银锭,你要选哪个? 那店家见这包袱里这般许多银锭,慌忙低头不敢再看,见这辽人粗鲁更不敢面向,战兢兢慌忙道:好汉莫害小人性命,小人两般都须不选来。 阮小七大怒,正待作时候赵楚低声道:七哥不必如此,辽人虽也凶残,不敢在此放肆,不过恫吓而已。 荅里孛笑吟吟亮出两排玉贝般皓齿,似是听见赵楚言语,向那随从道:耶律平康,此地并非战场,不可坏了宋人性命。 赵楚嗤一声笑,道:该是改作不得敢于坏了我宋人性命才是原来阁下乃北辽王室,倒是失礼。只宋辽仇深似海,如何敢来我中原放肆! 荅里孛自知失言,昂起脖颈怒视赵楚,却有一番另外模样,赵楚暗暗皱眉,道:都道辽国男儿个个赳赳如熊虎,你这厮,如何作这女子打扮?若是往那泰国去,大有市场! 荅里孛面目红潮闪烁,便是女子也现太过俊俏双目狠狠瞪来,那立领微微颤抖,内里喉头定然滚动不停。 阮小七哈哈大笑,手中紧握笔管枪将这荅里孛几个随从盯住,跃跃大有出手之意。 那荅里孛终于将怒火压下,深深呼吸一口,挥手使几个随从不得妄动,转眼间笑吟吟道:都说中原人开口骂人不用个脏字,你这人,倒是深得其中三昧! 赵楚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往那长凳上坐下,道:何出此言你既做得,我如何说不得?便许你州官放火,不使我百姓点灯?若你平生做个赳赳男儿,便我不曾有这般说法。都道辽人豪爽出口未有这许多顾忌,怎地这般倒向往起中原来? 那荅里孛,忍耐不住将弯刀出鞘,突然顾忌起花荣神射,只得半路停歇,转动眼眸来瞧,只见赵楚笑吟吟端坐前方,身边花荣便是动也不曾有,心下大为丧气,气鼓鼓道:你这人,不是个好的!你且说那泰国又在何处,我便我便不与你动气! 他这一番说话,赵楚方觉此人竟没有喉结,便是那握刀右手,光洁如玉石一般,心下火光疾石般转动,脱口问道:在你辽国,天平永寿如何说来? 荅里孛脸色大变,那几个随从,惊讶脱口一句辽国话便出,赵楚只听里间有一句似是荅里孛话音,霍然站起喝道:原来竟是天寿公主到来,且住怎生作个打算,休想逃脱回到辽国! 便在这片刻,赵楚蓦然想起,原本书中见过梁山军与辽军作战时,有个叫荅里孛的十一曜大将之中唯一女将,本是辽国天寿公主,平生喜好武艺兵法,在那赳赳男儿猛将如云辽邦里独当一面太乙混天象阵,不可小觑! 原本时空里,这天寿公主便与扈三娘是个对头,果然赵楚一言既出,那天寿公主尚未反应,旁边怒起扈三娘,将前日里那人说话忘在脑后,绰起绣鸾刀喝道:好胆!怎敢视我中原英雄如无物,快来厮杀! 琼英暗暗惊奇,这扈三娘自见了那人之后性情稳重许多,如何骤然闻听这天寿公主大名便又暴躁起来,当下疑惑向赵楚来问。 赵楚苦笑,这两个女将果真是上辈子的冤家,怎样也不能消弭她们性格中对撞,急忙按住扈三娘,道:既然敢孤身来中原,必有其中缘由,且问个清楚厮杀不迟。 扈三娘怒道:不须管这许多,你便来欺负我。 赵楚目瞪口呆,自己不过一句劝架,怎地便成了欺负她。旁边琼英又来煽风点火,道:正是,定然是他见这辽邦公主美貌非常,心下先起了收纳心思咦?若果真是辽邦公主,岂不能作个驸马来当当?如此美事,三生方能修来! 阮小七在一旁乐不可支,大声笑道:哥哥这般英雄人物,作那甚么驸马也是不爽快,倒不如自个做个皇帝,俺看这辽邦公主倒是有些模样,便抬举使作个后妃更是大妙! 他这拊掌大笑,将三个女子尽皆激怒,竟抛弃心头那莫名其妙不爽快,合手都来擒他,天寿公主几个随从自是取刀来挡路,阮小七又不能伤了几人,左右支拙间见赵楚面色通红站在一旁,倒是花荣笑吟吟似看笑话,登时叫道:哥哥们如何这般没义气,快来做个帮手,便是死也不能做女人家刀下鬼。 赵楚怒道:正好给七哥一个教训,如何这般出言没个顾忌都停手! 他口头虽是埋怨阮小七这般作弄,手头却不能慢了,眼见那三个女的联手阮小七已是不敌,更有那几个辽人在一旁舍命尾追,大声喝道。 扈三娘满心怒气,琼英自也不听,倒是天寿公主将那立领也撕了,嫌那弯刀甚不趁手,自随从手中取来一把七星剑,瞪起俏目气冲冲怒哼一声,转身又去厮杀。 酒铺店家早逃个没影,他本分不过生意人,哪里见过这刀剑森森,双腿软心头直叫官家道君显灵,奋起力量撒腿向那没人处逃将出去。 赵楚见那几个辽人愈刀法凶狠,又见花荣悄然转身出去,心下不解他心思,却更有恼怒挡在心头,大步出门将那画戟绰在手里,望定七手八脚般交杂兵刃当中轻轻一点,喝道:若不住手,便吃我厮杀! 扈三娘终究是有心思的,眼见赵楚果真大怒,生恐他对自己起了嫌弃,急忙将一口宝刀向后一撤,狠狠啐一口阮小七,转在一旁暗生闷气。 琼英更是伶俐,见赵楚持画戟来劝,将自己兵刃先撤将出来,反倒在一旁不住口嚷道:快些住手,莫使我家哥哥为难! 只她这劝说,不住夹杂道:咦?七哥这枪法怎地这般软弱下来,莫不是也怕那甚么公主伤着么你这辽人,刀法竟比我中原女子更无力,眼见自家公主受辱也不肯出力,若是我定然先将你们打了。 她这一掺和,天寿公主便是再稳重也须怒火沸腾,她在辽国素来便是不以青眼对待男子出了名,十数年来事事争先狼主也须夸赞不已,不料几日来方到中原,竟受阮小七一句话谐谑,更有琼英不住撩拨,那七星剑使地越好看,平地里便是一团白光,只见剑影,不见其人。 倒是她几个随从,见赵楚持戟来当,心头暗道:便是你平日骁勇,终归一个中原人,如何能当得住我大辽勇士奋力一击! 他们却忘了,那比之赵楚更是俊美花荣神射了得,阮小七更在他这许多人中穿梭自如,若不是赵楚不曾有令使厮杀,这天寿公主急切冒进早伤在他手里。 只那方天画戟轻轻点在弯刀之上,这几个辽人方自心惊,只觉平日轻若无物弯刀,陡然间似是悬挂千斤之重物事,手腕刺骨疼痛,拿捏不住当啷掉在地上。 阮小七得个空闲,向外间去看,花荣暗暗示意他钻将出来,跳出战圈哈哈笑道:俺家哥哥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也须让道,俺这便出门去,此间便无俺事情。 扈三娘心头恼怒,怪这阮小七方才出言,却又敬重他对赵楚义气,气鼓鼓不知嘀咕甚么一句词来,偏头恨恨不休将那绣鸾刀胡乱劈个不停。 天寿公主心恨阮小七坏她荣誉,哪里肯使之走脱,将赵楚一把画戟视若无物,挥剑冒进要来追赶,却拿方天画戟似是织成一张网,并不凌厉却胜在密集,她方往东,紧随而至,待要往昔,飘忽跟从,左右冲突不开。 于是心下骇然,暗道:此人终究是谁,中原英雄人物何其多哉,奈何他家朝廷不用! 收手后退,便见赵楚道:公主即要请我几个饮酒,如何坏了这小小酒铺,若是果真不怕,便请前头县城内一叙如何? 天寿公主大喜,听此人口气竟能有意外之喜,若不能从中牟利,便不是大辽响当当天寿公主。当下慨然道:若是怕你,便不来中原! 待得出门,赵楚见花荣策马往那酒铺几人逃走方向远望,心知他是监视这几人不使引官军来围,心头更是温暖,又见阮小七目光飘忽凌厉只在这几个辽人身上徘徊,也知他素来欢喜说笑又兼胆大,自然不去怪他。 倒是上马后,那天寿公主忽然莞尔一笑,命那随从领头的丢下几块银锭,眼望琼英笑道:这位小娘子倒是好心,只是莫要争不过别人才好。 眼见赵楚责怪皱眉,琼英低声道:若非你多费心些,哪里会这般胡闹来。 赵楚一怔,继而叹息,这女子,原来这般取闹只是要他多多关切些不冷落了,便似他小孩儿胡搅蛮缠只是要自家大人多来陪伴,这等心思,他又如何能责怪再起。 扈三娘诧异来瞧琼英一眼,忽然低头一笑,蓦然想起那人所说,竟淡淡喜悦起来,牵起琼英马缰绳,两人飞马去赶那辽邦几人。 花荣与阮小七相视无语,踢踢踏踏只在赵楚身后紧跟,不知该从何安慰。 赵楚心头愈凌乱,间杂丝丝热潮,长叹一声骤然加鞭,火焰驹绝尘而去,渐渐赶上前面几人,琼英眼眶潮红,竟甚是亲近扈三娘,不知这片刻间作甚么计较。 那天寿公主,饶有兴趣转头来望赵楚,忽然笑道:你便是大名鼎鼎小香孩儿罢?如何与杨戬之流有勾结? 赵楚一呆,继而大喜,强自按下,眼前似是一片开阔,几日来好生无趣一扫而空。 ps:刚回来,又要去,胃出血了。 第七十一回 错把浅吟赋横塘(上) 济南府,便是京东东路为最的,一路来赵楚只是不与那天寿公主讲许多,快马风也似到得一处县城时分,他方道:若是公主不怕,便请入城一叙,来头须有分辨,不知如何? 天寿公主也是胆大之人,扬鞭指向城门口零散盘问军士笑道:便是这等盘查,有千军万马也可去得,若不然我来请尊驾往那东京汴梁去,听闻玉香楼上歌舞繁华,却是个了不起去处,大辽不曾有之。 赵楚微微作色,那玉香楼便是他禁忌,这天寿公主或是无心提及,只他内心隐痛分明自知,冷哼道:自是要自是要回去的,若是公主不弃,自可同往,只怕不曾有这等胆子。 天寿公主俏脸高昂,不屑道:你中原花花江山,那皇帝自己身边人垂涎者便如过江之鲫,内乱不止,若我大辽纵马南下,须不知谁家江山来归! 赵楚哈哈大笑,道:公主此言,不啻痴人说梦我且谓你,那草原部落却曾真真一统?辽邦可曾有过并无后顾之忧时日?若所料不差,完颜家族崛起,早是你辽邦心腹之患罢! 天寿公主骇然变色,那女真崛起于大辽之北,如今也不曾有多少动静传入中原,便是辽主陛下不过密谓使人剿杀,此人从何得知?! 只心下一转,她便明了,笑道:那杨戬几个待你甚是不差,这等事情竟也告知只是区区小恙,譬如大宋之与清河,何足挂齿,不劳尊驾挂心! 赵楚不再多说,却越神秘莫测,天寿公主转眼偷看他神色,见他绝非闻言失望神色,心下好生忌惮,突然想起一桩事情来,甚是神秘靠近来低声道:尊驾有如此虎狼随从,必有未曾浮出水面之力,那杨戬几人,送你许多战马?便是前日里我大辽送来! 赵楚自是知晓,便是那琼妖纳延几个,心下奇怪暗道莫非那琼妖纳延贺重宝两人并未与这天寿公主汇合么,口中甚是生硬道:那战马何等宝贵,如何能分予我等些许山贼,公主却是取笑! 天寿公主细细观察花荣与阮小七面色,花荣伶俐天下少有,阮小七便是提及那当官的便是怒火蓬自不用装个样子,两人低头难忍怒色中,辽人愈确信赵楚果真便是那杨戬一伙。 想及此处,天寿公主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是要进城去宴请,赵楚欲言又止目光闪烁,将那天寿公主满腔鄙夷尽皆带将起来,心下好笑道:这般个个争利不思报效者,便是大宋人多地广势众,如何能抵挡我大辽齐心协力! 于是纵马向那城门口直奔,竟将伪装也不要,那盘问军士方来要问,领头那随从大声喝道:后面便是陪我家公主来的东京使者,不可阻拦! 见赵楚五骑奔腾而来,当先几个军士面色大变惊恐不已,那红马画戟,分明便是上司写来文书要捉拿反贼,如何他敢来这里放肆?! 一声叫未出口,五骑奔在眼前,堪堪只停在身前两三寸处。 那战马停稳,当先那军士方有觉悟,一声喊仰面便倒,竟为火焰驹所惊刹那人事不省,琼英嗤一声便笑:这等当军的也敢来守门,当官的便该放去崖州地界。 领头正牌军见这几人肆无忌惮不似印象里反贼该有模样,急忙上来施礼,躬身未起,那白马将军跳下马来将他拽在一边,怀里摸出金灿灿一面牌子,低声道:京城来的,自有安排,不可多问,不可多说。 正牌军正不解处,手头沉甸甸一压,低头去看,原是硕大三个金饼,他平生哪里见过这许多钱财,早将心性迷失,又见这厢里进出城门口不曾有人,忙不迭来点头,又听那黑脸汉子高傲在马上不满道:杨总管许你我些许金银,如何能值这许多分赏?你这厮不吃心疼,洒家过的是没钱日子,早知便该问那蔡太师多寻些来! 说话的自然是阮小七,赵楚出口能言各地口音,数年来阮小七甚觉有趣央来学了,不料此刻竟有个用处,果然将那正牌军唬住不敢收这金饼。 偷眼去看,那几个辽人凶悍非常,红马上端坐青年满面和煦微笑,心下便先赞道:都说京城来的趾高气昂,哪里见过这位郎君来,若是早见,须不能这般说人。 于是讪讪笑道:贵人们自京城而来,终日奔波自是劳苦,小人安敢生受这许多钱物。本待取些大钱来孝敬贵人,不曾有那许多自是难以入眼。 赵楚暗暗惊奇,这正牌军,也是厢军中老兵油子,这一口脸面话滑溜至极,真教人寻不住半点滋事由头。 花荣低声笑道:兄弟自是不知,清河县里反了一帮子,杨总管为国操劳难以分神,这些许钱财,水里来水里去倒也支使痛快,于众位兄弟分了吃酒最好那位官人,平日里是个走马遛狗的出身,兄弟不须介怀。 阮小七心下好笑,方才他说花荣几句,转眼便给他安排个走马遛狗来戏耍,于是强忍心头好笑,闷声道:便是你,洒家那一份不许分了,待得回去,须问上面多要些来! 那正牌军暗暗不齿,心道:这等腌臜泼才,如何能在杨总管门下听用,俺也曾十里八乡好汉一条,怎地那杨总管蔡太师便不肯慧眼识个英才。 于是不露痕迹将那金兵收了在袖内,唱喏道:原来是杨总管安排妙计来捉贼人,不消说,贵人们如此打扮,便是小人也走眼认不出个黑白,那反贼定然早日手到擒来。 花荣笑道:不忘你吉言,须知这功劳便是些许,人多,分来自少。 正牌军笑道:自是如此只是贵人们须换个衣衫来,若城内起个冲突,耽误贵人办事,却是大为不妙。 赵楚将那金牌一晃,笑道:哪个不开眼来寻麻烦,便是先斩后奏也是有的。 众人缓缓打马进城,那正牌军将金兵取将出来,自留一块,将另外两块都划开分将下去,有军士不解道:哥哥如何敢将如此暧昧不明人放进去?小的看来,哪里是京城当差的,便不是贼人也有七八分勾结。 正牌军大怒,扬眉喝道:你这厮,俺使你活命,如何这等不智休说分明不是,便是了,想那张太尉十数万人马也不能奈何,这小小城里几个弟兄有何能耐?须知俺家小在此,你老娘也在城内,若是起个冲突,休说功劳,便是性命也该没有! 那人吃这一通教训,惴惴不安讪讪凑来问道:哥哥息怒,小弟只这么一说,哥哥总不会害小弟来。 周围几个军士一起夸赞正牌军,这正牌军眼见他们双目里分明都有不甘,又见左右没个生人,叹道:你这几个泼皮,俺分明有一句话,若是依,便好说,若是不依,平日恩情一刀两断,往后你等能做王侯俺也不来厚颜相求,若是死,俺也不来相救。 众人都道快说,正牌军道:这天下,当官的四处括地,便是你我军饷哪里有齐全过日子?!这年头,当军的便是为人不齿,各种心酸自有品尝,此是闲话。便说这造了反的,如今官府势大强自弹压,若那辽人凶神恶煞杀来,天下大乱自不必说,这等造反的,不准哪一日便是你我奔头求个活命,便是天下太平,他来来往往自不敢明明白白,你我糊涂得些闲钱,家里老娘添两口肉来,却不是更好?便是你为官府抬举,左右不过作哥哥这等模样,想那不要命造反的,天下怎能少个弟兄,往后若来寻仇,富贵荣华都作个空梦。 至此众人方恍然大悟,一起赞扬正牌军思虑周详,那正牌军转身去幽然而叹:天下荣华富贵何曾少过,须知有命要,也须有福来享! 却说赵楚一行,快马奔来当街处,此时天下传檄到处都有他模样,有人见了惊恐一声喊向内便跑,片刻当街并无一人来往,都暗道这杀不尽的反贼这便来打这里主意么。 天寿公主俏眸飞扬,来望赵楚笑道:不料竟与那蔡太师也有来往,你这人虽是朝秦暮楚,眼光倒是不错,那杨戬左右不过一个阉人,总比不得蔡京权势通天。 赵楚不动声色,口内含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不多留个退路,他日狡兔死之日,天下之大不能安身。 扈三娘暗生闷气,心道好端端一人,怎生与这草原妖精这般说话,三句里不曾有一句真实,这般勾心斗角,她心头着实不痛快终究所为许多事情闷闷不乐,便只她一人知晓了。 正往内走处,长街里寻不到个吃酒地方,天寿公主问赵楚笑道:说不得,这里我也不曾来过,当是你来寻个地方且看你再要如何应付,倒是不信你这般痛快将身后靠山都说出来。 赵楚微微一凛,忽然探手将慌张躲闪不及一家酒铺活计拎来,道:县衙却在哪里?快些说,莫要引事端来自也不须惊讶,我等自东京而来,非是寻你不痛快。 那小伙计顺手指了方向,兔子也似逃个没影,天寿公主吃惊道:便是你手眼通天,也有明面身份,怎敢去那县衙里寻快活?! 赵楚只笑不言,道:自有安排,且看你敢不敢。 他心里,计较将大宋与辽邦都圈将进去,此次不去厮杀,只要搅个天翻地覆,不使那张叔夜小看天下英雄手段。 第七十二回 错把浅吟赋横塘(下) 临邑,自秦汉三国,名人辈出,《鹦鹉赋》之祢衡,唐代郊寒岛瘦之孟郊,便在十数年前,一代雕刻大师盖忠,莫不文明于天下,至今知县唤作陈同堂,兴致高雅甚有威严。 这一日,衙内退来院里正坐,下侧陪坐一妇人,性情端庄犹若丰姿,静静素手将那美酒只管斟来,便是与身旁同龄女人说话,也细声慢气斯里慢条甚是稳重。 那上的,陈同堂身边坐定一男子,面有微须颇是风雅,一袭水洗褙子随风而动,见之此人说话自有古来风味,不时赚那陈同堂一声叫好,只他二人说话似小心翼翼,开口之先,先来看那端庄女人陪坐妇人。 这妇人,高腰襦裙,轻轻使个碧绿丝绦束缚却不甚紧,那下摆鹅黄逐而渐绿,腰间挂一把甚是精巧玉佩,性子甚不安宁,掩口轻声与身旁陪定妇人说话,却将目光不时瞥向说话那两人。 陈同堂见身旁男子说话不似经年爽快,忐忑将那妇人打量不停,笑道:德甫如何吃酒也这般不自在,大不如故日相见时欢,莫非愚兄这酒,不曾比得上你府中珍藏? 那唤作德甫男子,自知乃是陈同堂打趣,摇头苦笑不敢多言,倒是他下那妇人,冷笑道:故友相见,便是有纷争也须回家来讲,如何这般不痛快。 身旁端庄妇人劝道:有何纷争,却也不早说来,便是有许多不快,也须不来瞒闺中好姐姐,便是往年你那性子,也甚不痛快了。 那德甫急忙使眼色来劝,这妇人冷笑道:不过提了作个知州,便须外面收些女子入门来,若能做个惊天动地,怕不早将我这结妻子抛在脑后去。 陈同堂一惊,忙道:贤弟如何寻那外面女子来作个妾室,须知如今天下清浊两流纷争不休,便是你得官家厚恩作个知州,若清流不来帮衬,你又素来看不上蔡京之流,如何能安分做下去? 那妇人冷笑道:甚么清浊,便是一样儿性子。想师公何等人物,也须有个朝云来陪不是我使性子,这许多年来,公婆皆已亡故,家父也已作古,可怜赵家不能留一份血脉,心内甚是过意不去。只这女子,若是一般清清正正家里的,便是我拉下脸子亲自去提亲也是无碍,那青楼里来的,能有几个好?听闻汴梁有个了不起的女才子唤作李师师,我也听她曲儿,才量不在我之下,也须落个玉香楼里下场。 陈同堂闻言,向那德甫责道:贤弟如何也作那世俗人物,想贤弟才能卓著,金石之考定然名动天下,虽如弟妹这般女子世间定然不能有第二个,却拿青楼上的,逢场作戏自是无碍,若要领个回家,便是愚兄,也须责怪你几句。 那德甫只是苦笑作不得声,陈同堂又来解劝那妇人,道:弟妹且先消气,虽是老师不在,尤有愚兄来于你做主,我这兄弟,乃是个性情中人,且这几日吃愚兄几句说,也该不使弟妹不爽快。 那妇人勃然作色,道:师公这般人物,本也不该以议论短,只做过的便须使人来道。想我父亲,也曾是朝廷管事的,家中何曾有这等败坏门风行径?便是我母亲,常年教导道是那红锦被里女子寻常碰不得。公公在世,并非不曾教导,这青楼里来的,便是好,往那莱州,管她爱去便了! 那德甫急忙堆满笑容来劝,道:你也知父亲做官时身不由己,蛰伏十三年,便是为今日能一飞冲天,若轻易吃罪那当权的,如何再能有重见天日之时?!再说那青楼里来女子,便是奴仆一般,自要有你安排才好。 不料这一句,将这妇人激怒起来,霍然喝道:那青楼里女子,不入家门我也作青眼高看,只你寻来那几个,妖娆魅惑不是个好。本当你能作顶天立地好汉子,如何转眼又将人作牛作马?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算于你有些恩情恩爱,这便翻脸不是,罢罢罢,便是你成龙飞天也好,纵虎归山也罢,总须今日之后我还在家乡里,便你愿意怎地也好。 那德甫,闻言圆睁双目,气怒交加道:我如何编排于人?说不好也在你,好也在你,倒教我来为难。 陈同堂见这夫妻两个一言不合,急忙两厢来劝,道:弟妹哪里话非是愚兄不留你在此,你也知愚兄在这临邑知令不过数月,更有那清河县里反了一帮贼人,千万若有个不妥,教愚兄面目里怎敢去看老师?! 这妇人嘿然笑道:休道是三五千反贼悖了你们当官的前程,若是能有个敢作敢为如那反贼一般的,也须是我青眼能瞧的。 那德甫,闻言惊恐交加,厉声喝道:自古官贼不两立,若你再道这般大逆不道言语,休道我不念夫妻恩情。 陈同堂暗暗叫苦,这两人性子俱是那一般儿模样,一个是天上掉下针尖,另一个便是地上正堪坚硬麦芒,左右解劝不得,心头火起喝道:左右都为一句话来,且待我点了人马拿那反贼来,谁人能道此言落于别人耳中! 话音方落,门外扑来家仆,惊慌失措道:有人来访,都快躲藏。 陈同堂怒道:即是来访,如何又要躲藏,哪里有那许多见不得人! 那家仆慌道:不是果然来访的,那张太尉画影图形,便是他们! 陈同堂大吃一惊,继而怒道:当值的如何不早禀报?反贼到了哪里?点厢军来,快些守城! 脚步声点点而来,那家仆叹道:南门当值的本便是江湖里一个油滑的,如何肯弃了性命来报要走也是来不及! 陈同堂与那德甫二人方转身要出门,门口笑吟吟立定数人,当先一个红袍金鞭,正是在那图影上描摹甚是周详反贼头目,自称太祖遗脉秦王后裔赵楚。 赵楚问人寻见县衙处,将战马直策而来,到门口时下马来,迎面撞见要出门那家仆,见他惊骇欲绝直视而来,心知定然那图影早到了这临邑县,也不去理睬天寿公主跃跃奋然并不解茫然神情,轻轻推开半掩门扉,如寻常访客一般走将进来,转几个弯,到了那县衙后院安排县令家眷内院之中。 一路行来,赵楚心下冷笑逾是繁杂,区区一个县衙,那流水名花遍布后院小径两侧,偶有清风徐来,好似画中清醒那天子皇宫,三公住处,又该怎样一个了不得?! 便在这两侧白玉般照壁拐过,迎面四人匆匆而来,当先两个男的,约莫都有三四十上下,身后紧跟两个妇人,也有三十出头模样,一个白衣如牡丹,另一个那一身打扮并未入目,好奇一双眼睛,似是四季都在里面,正向这门外看来。 赵楚便是一呆,这女子论明媚不及琼英,说飒爽不及扈三娘,要说那惊心动魄一截国色天香,更与李师师相去甚远,只她这眼眸,蓦然似少女纯真,转眼又如惊鹿动人,若要说那风情,只天下再也寻不到第二个。 赵楚心下吃惊,这女子眼眸里火焰与那深蓝一起泛滥,甚是无情却又多情,这般眼眸,只他见过枭雄方腊,那是大名鼎鼎一个人物,这妇人却是谁来,竟这般使他心神动荡。 心下这般思忖,手上并不慢了,笑吟吟施礼作揖道:不请自来,叨扰贵县与尊客清闲,尚请莫要嗔怪才是。 身后阮小七哈哈大笑,只觉与赵楚同来最是有趣,分明一个反贼,跑官府家中来,却不杀人放火还要这般文绉绉的,当真是天下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做贼能到如此地步,方是最有趣不过。 天寿公主自也失笑,心下暗道:便是你有那皇帝作靠山,此刻却是个反贼面目,怎地这般消遣别人,果真不是个良善之人。 那陈同堂四个,竟见这几个反贼明目张胆站于自己面前并无半分慌张,又见赵楚笑容可亲不曾失礼,那人群中雄壮如天寿公主随从,豪迈如阮小七,温雅如花荣,更有俊美不似男子的天寿公主,兼之两个人间也难有许多美貌娘子,这反贼,分明便是气度世间少有豪雄一个。 陈同堂忍不住便问:不住尊驾来此何干? 倒是那口直心快妇人,见赵楚这般气概,好笑拊掌道:原来反贼也有如此气度,端得有趣!早知如此,便该寻人来赌才好! 第七十三回 清月两照分参商 赵楚细细打量这妇人,总觉有模糊似曾相见感觉,正要说话时,那琼英不忿道:大宋当官的,自那赵佶到这小县令,哪个能有我家哥哥气度,如何也有如此气度你这妇人,说话好生可笑,可曾见过几个人物么! 那妇人诧异瞥一眼琼英,心下升起无趣念头,懒懒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且罢了,当贼的来当官的府上,也该没个好事,只管自去厮闹,休打扰我吃酒便好。 琼英不曾读那四书五经,便是寻常文章也不曾认得几个,如何能知她所言何意,疑惑转头来看赵楚,心下道:这妇人好生可恶,便是她知晓几个念书的名字,不该这般消遣我来若要厮杀,却谁怕了她! 赵楚笑道:南唐那几个窝囊废皇帝,也只有说几句酸溜溜诗文来而已。若说这写诗写词来,只觉黄巢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最是了得! 那妇人更是诧异,本待要走,不料这句引来她注意,微微将那明亮一双眸子眯起,道:哦?如此说来,倒是一群允文允武的草莽好汉了?若不嫌弃,请计较几句如何? 赵楚微微摇头,失笑道:哪里能有这般能耐,便是四书五经也不曾习得。若说厮杀,客随主便;若说诗文,却是一窍不通了。 岂料那妇人更是惊喜,愕然半晌拊掌笑道:你这反贼,说话虽不是文质彬彬,味道却是足的。那一窍不通,便是再好也没有。曾读书,有圣人叹相语片刻,便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日果然信了。 说着便要迈步使那家仆买些酒来,那家仆心领神会转身要走,忽觉眼前一片漆黑,继而一人大笑道:不劳你们费心,俺家哥哥早有准备! 那陈同堂几个触目惊心,这家仆尚未靠近门口,那黑大汉转身挡住去路,手中一条明晃晃长枪似他脸上笑容一般,端得不肯使一人传话出去。 那妇人错愕,继而笑道:我家这下人,办事很是利落,看几位都是利落好汉,奈何怕他一收入缚鸡之力老人。 阮小七目视赵楚,天寿公主冷笑便要反唇相讥,赵楚已到:便使他去罢,莫要往那酒里下些蒙*汗*药才好。这小小临邑,便是有上千兵马,挡不住我一条画戟。 天寿公主心下又喜又忧,倒是阮小七不解,花荣轻轻碰触他臂膀,半晌方闷闷应一声,那家仆转身向陈同堂几人使个颜色,极快飞走望定外面便去。 至此,花荣方暗暗向阮小七使个眼色,两人悄然滑出院门而去。 那妇人满面都是欢喜,殷勤请赵楚几个往那尚未撤去残羹石桌上来坐,笑道:酒铺尚远,来往须片刻时候,略略备有些许酒食,看几位风尘仆仆,若不嫌弃先饮几杯解乏如何? 赵楚笑道:正有此意! 也不与那沉默不语陈同堂几人周到,伸手将那精致糕点拈来,略略品尝一番,道:此物事太过甜腻,若是春秋解酒方可,若有肥鸡好肉上来最好! 陈同堂与那德甫不言不语似是未闻,倒是那端庄妇人,见这反贼虽不文雅却是不曾太过无礼,便道:厨下也有些许,不如我去寻来最好。 扈三娘这当儿将这两个妇人上下打量,一个端庄她不能比,另一个出言不俗似颇有心计她也万万不能相比,更有那沉吟天寿公主明媚秀丽,闻言闷闷道:小小县衙,也曾见识过,不劳你费心,我自取来! 那两个妇人,小心来拿捏酒壶把酒,赵楚饮得两口,又笑道:饮这酒,方知晓你等为何那般推崇南唐那几个亡国君主这酒甚是散淡,便似那除却锦衣玉食不曾有其它放在心上的帝王。若是好汉子大英雄,饮酒则当饮那甘洌无比犹如火炭一般烈酒,譬如赳赳男儿,便当慷慨赴死如荆轲,更好一些便如秦皇汉武,整日将个春花秋月放在心上的,作个亡国奴尚可,做皇帝却是该推翻的。 那端庄妇人忍不住反击道:原来你也知南唐几个大词人如你所言,风花雪月若是读书人也不来关心,将那一颗心都放在朝堂争斗,未免太过无趣。 赵楚大笑,指着那陈同堂两个道:这般人物,也该作个读书人算罢。若是风花雪月,便该浪荡江湖如柳三变一般,分明是个做官的,也与那浪子似整日抱怨不迭,却是自讨苦吃来哉。 那甚是自在妇人,愈好奇将赵楚上下打量,眼神转动便要反驳,赵楚又道:都说这读书人高贵,要我来说,却是心内最可笑不过。一面努力掩饰来作个君子榜样,一面又将男盗女娼勾当进行,便是那青楼里的红尘姐妹,也比这等泼才比不得我来高看。 陈同堂怒道:休要侮辱我读书人清白,宁愿血溅三尺,不可受你这贼人如此消遣! 赵楚笑道:好端端的,动甚么怒火若你果然是个君子,为何口内称颂那亡国之君,又身受如今官家爵禄?一面高唱当今圣明,一面又为那分明自己将个国家卖掉末代皇帝维护,如此两面三刀,怎是君子所为?! 那自在妇人蹙眉道:此话不通!我们称颂,乃是那满胸都是文雅的诗词先辈,其文明如何称颂不得?若便你所言,这前朝所留文明,倘若有个怀念的,便都是心怀叵测不成?若你所言果然有理,便你造反所用兵刃,合该自己来造,如何用个前人的?! 天寿公主对中原文明甚是了解,眼下见赵楚似在教训这几个,心内甚觉有趣,寻个位置自坐下来,托腮要看分辨端倪,倒是她身侧寸步不离那随从,越忌惮将赵楚又从头打量来回。 赵楚见这四人不敢妄动,又见那自在妇人不住往门口偷瞥,心下暗笑,口内道:此言差矣!那亡国之君,便是作皇帝没个好,天下人都不喜欢他来作皇帝,方有覆灭源泉。那厮们三两口红肥绿瘦,只两三杯怨恨惆怅,于国于家无望,破落户儿也须无用处,称颂来何用?文明之教育,只在使天下人通晓做人道理,这般粉饰太平使人意志堕落的,作个文学批评只是有用,不该以之来作人群高贵低贱标准。便是这读书人,只为一己私欲,将一番爱国爱民的话,都成了自己维持低位的借口,这样人物,何曾有风骨,何曾有传诵用处?若是我来看,这等萎靡意志的,非特不能传诵,合该寻个地方豢养起来,只作那君王皇帝宠物最好! 陈同堂大怒便来拼命,口中喝道:反贼便是罪该万死,不能诽谤天下读书人,可谓国贼,我先除之! 赵楚也不站起,轻轻一闪,将这略略有些拳脚知县甩开,笑道:不是你救兵到来,倒是给谁作个面子?好好来吃酒却不最好,打打杀杀甚是无趣! 天寿公主忍俊不禁,心内笑道:此话本是有理,如何在他说来这般好笑! 那门口脚步声沉重,阮小七手内将那家仆推搡,花荣捧住一颗印信,长枪上挑三两个腰牌也似物事赶将进来,笑道:如此,全城都听哥哥调遣便是。 陈同堂又惊又怒,那印信腰牌,却不是他官印诸物?这反贼,若用这物事作恶,逃不了他落个干系! 赵楚似笑非笑,望定那面色苍白陈同堂,花荣走来又捧出一块新崭崭帛布,内里裹一块铜印,却不知是谁的来! 那德甫见了这略大一些印信,更是不安勉强道:此乃我印信,便在此处也无甚用处,快些还了我来,须方你几个出城,绝不追究! 赵楚不去理会他,将那印信颠来倒去看上两三次,霍然向那自在妇人道:你便是李清照?如何不在老家自在,到来这里有何贵干? 那印信上刻了莱州知州,下方文书上写了赵明诚三个大字,赵楚自是知晓,这自在妇人便是那大名鼎鼎李清照了。 李清照本见花荣与阮小七破了她缓兵之计,苦思冥想又要出个主意,这句话倒是她暂时忘却烦忧,诧异道:我自是李清照,你如何得知?转眼恍然大悟,道,你也是认识汴梁李师师,我曾与她写过几个唱词只她答允不与人讲,怎地这般没个信用。 赵楚只是细细将这千古以来最是有盛名才女之一的李清照上下打量,努力要找出那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迈来,只那火似热情与那海般无情在她身上荡漾,怎样也分辨不出,待得她道也认识李师师,心头蓦然一热,这两个此时最是有才情的女子,便如那参商,都在这天空之中闪耀。 第七十四回 陌路只在天涯外 ps:今日晚间学士服将下来,道是明日早间照相晚间吃酒,恐怕又是酩酊大醉,今日方归来不久,料想明日定然更甚,且早早来一章,若是能有些许空闲,当更新两章以补缺欠,若是不曾有许多时候,便作今日早早更新了罢。另,新书榜到了时候,本书非是买断的,恐怕成绩将惨淡无比,且请到如今尚在支持朋友能一如既往支持,本书不好生写完,下本不可写来! 赵楚便在打量那李清照之时,扈三娘去厨下取两头肥鸡来,见他意态甚是亲近打量那妇人,心头火起重重将那瓷盘望定石桌上来扔,气鼓鼓只是拿双眼来瞪李清照,阮小七在一旁看得热闹,心下好笑道:俺这哥哥是个有能耐的,便是这一团火也似扈家娘子,也须埋怨不得来他身上。 登时愈觉有趣,偷眼又来看琼英,见她手中捧一壶好酒,踌躇疑惑将那眼睛往赵楚与李清照之间打量,心内知晓这女子心思,好笑道:俺哥哥便是数年来往石碣村外也少走几次,如何曾见过这妇人只是他又如何似与这妇人相熟? 当下偷声来问花荣,道:哥哥与这妇人并不相熟,你可知她是谁?恁大名声,怎也比那张叔夜使哥哥呆愣? 花荣低声笑道:休管这许多,那美酒须是这当官的私藏,如何不去饮来? 阮小七一怔,心下不由对这言语甚少花荣多几分钦服,暗道:这位小李广,如何能有俺予哥哥亲近,他却心思这般了不起,果然名不虚传! 当下抢了那酒壶过来,笑道:俺不曾读过那甚么书来,哥哥只管与这厮们闲聊,且待俺吃几盅儿方好闹他个天翻地覆去! 陈同堂一声轻呼,若是反贼又来打他临邑县主意,他也不曾有那许多人脉,到后来官家责怪只要自己去承担个担子,好生不易方熬来个正式官员,若是失势何时方能挽回! 倒是那赵明诚,见赵楚甚是关注李清照,心下不由恼怒便要分说,细看时分,见他眉目间只有似仰慕已久不曾有那许多门道,登时先将心放下一半,暗暗得意道:若是说这文采飞扬,谁人能比内子! 转念又暗暗沮丧,想来那结以来于这诗文论道中他何曾有半分上风可占,拿眼去瞧李清照,心下甚是吃味道:这等妻子,却不知该是夫家幸事哉?! 那扈三娘,瞥见这赵明诚目光游弋,大是畅快暗暗瞥李清照几眼,乐不可支便想道:且看你夫家如何说来咦,这妇人倒也是有本领的,若是那寻常女子,便是此刻心头有万千欢喜也须作个变色来看,如何她能坦然以对。 李清照却是不知赵楚将那名垂千古一段诗词细细品味,只见这面目便似贵人般一团和气的反贼头领,似是惋惜,更有赞赏,最多却是那驳杂如浩浩天云般目光,忍不住蹙眉道:你如何知我?看你模样,不似读书之人,如何来坏我使人去唤大军算计? 赵楚哑然失笑,心道若是为人不识李清照,婉约词宗论谁人,他虽不喜那呻吟徘徊许多风花雪月,对这李清照乃是实打实佩服,久闻她才高八斗又喜好赌博,果然如此! 当下长叹道:这世间女子,娇媚中偶尔刚强最是动人,便如那刚强女子间或娇媚一般。李清照,大名鼎鼎,若是无我,名垂千古定矣! 李清照不屑道:有你又如何?只这世道,名垂千古只男子可为,女儿家纵有补天手来,最多不过夫家附庸,想那班婕妤,又那李秀宁,谁个不比那庸俗男子强千倍万倍,到如今一篇烈女转,生生坏不知许多家女儿。便是不说,你这反贼这般不将我女子作牛马来,甚是了不起,放眼天下,别无他人! 赵楚一笑,琼英喜不自胜道:烈女转么,我只听说过,只对那李秀宁甚是敬佩,身为女子,不使须眉直面,若果得如此,便是没个人来传说又有何憾! 李清照秀眉一挑冷笑道:凭什么男子名垂青史便是合该,女子也有那补天女娲,也有那持玺妇好,安能使男子专美与斯?! 琼英与扈三娘一起向赵楚来望,心下叹道:若你许个鸳鸯白,便有名垂千古也没个光彩。 不料李清照似心头郁郁甚众,意气袭来开口又道:便是远来不说,如今汴梁那李师师,不消说琴棋书画,只她有一腔相思,曾予我求个唱和之辞,片刻成就一书,言辞恳切,比那男儿征战沙场更多一份血淋淋,道是有个负心的,便她等数年未曾不狠心来见一面,只这青云双鬓都斑白了,那如花娇靥为那官家强占了,也须等不来那负心人一面之欢。 赵楚心口猛然如有雷击,轰然一片作响,双耳中似大潮滚滚而来,只一人心内念道:只作个负心人,如何不肯来了却一面之欢。 那年甚是寒冷,骤然弱小身躯佝偻暖玉温香般书院之前,惊天霹雳一般使他动弹不得,念想那前世的血脉,只想做个美梦但愿片刻便醒,却不料那单薄衣衫,哪能耐片刻风雪,渐渐气机牵引不转,转眼便要沦陷黑暗。 只在这陌生至极世界里,那书院门外有软轿归来,探出一支嫩玉般素手来,一碗姜汤,一袭暖裘,都抵不过那一句话来,道:小阿弟,此间这般寒冷,如何离家不归?且在我这里歇息几日,风雪渐停寻你家人来引了回去。 那清澈至极一张素面,万千柔情渐渐都化作一声哀怨长叹,道:此去千里万里,总有你一飞冲天之日,倘若倘若能寻个知心的成个家,阿姐便在这虎狼也似汴梁城里,只将一句送你,万千平安。 在这世界里,赵楚寻那金窝银窝,却心头总难忘那风雪地中腊梅盛开地带一个小院,院里有个女子,风寒之体不耐湿冷,渐渐将一颗怀抱都作个小窝来予他温暖。 金窝银窝,都不似自家小窝,若是有个差遣,阿姐便须你一生行脚,只将个言语来,便是上天摘个星星,也有人作你阶梯。那女子,沦落风尘里,却似那星辰璀璨,赵楚只数年来记得,他曾须这女子一个空头话来,道是若有个光明之日,便使她有个温暖小家,岂不知她要的,不是早已冷却的娘家。 众人只见赵楚片刻间双目潮红,低头不知心内作甚么计较,更不知他在那汴梁城里有过一段时日,陈同堂几个便诧异道:这反贼头子,虽也是算的上气度非凡,却不是那人群里的星月,莫非竟与那李师师有个勾连? 花荣不知赵楚许多过往,一边小心不使李清照再使伎俩,轻声与阮小七道:七哥可知哥哥在那汴梁城里过往么? 阮小七摇头道:哪里知道许多哥哥与俺一起时候,便是欢喜,俺们也不曾惦记哥哥有那许多烦心。只如今看来,须早早杀入那汴梁城去,哥哥这般不痛快,俺便不痛快。 蓦然间,赵楚圆睁双目喝道:那唱和之辞,唤作甚么名堂? 李清照便答:有个牌儿,唤作江城子。说罢取一面上好纸来,飞笔如云,但见那点点墨迹,渐渐显出清秀字来,道:百里胜景何煌煌,自思量,塞天堂。六年秋宫,处处道枕凉。何来片笺扰心事,鬓如月,却冷霜。去岁有客访横塘,清秋夜,取酒殇。一面之欢,相求不相偿。樽前辞绫肯作意,妾盈泪,负心郎。 蓦然扈三娘与琼英一起惊叫,阮小七急寻金疮药来,赵楚心恨之下,将个玉杯,砰然捏个粉碎,手掌里鲜血淋漓,敌不得他满面狰狞。 第七十五回 何欺中原无男儿 ps:宿酒方醒,本待今日好生更新,不料有人要走,不得不送。晚间归来,更有人死活要拉了去吃酒,苦也!每日保持不断更,诸般烦心事一旦完结,须不使诺言成空! 扈三娘见赵楚心伤,又喜又忧急忙扯一块衣襟来于他包裹,心内有许多言语只想好好道来,到嘴边时分,便是半个字也讲不出。 琼英见扈三娘手忙脚乱,也没那心思去取笑她大户人家女儿笨手笨脚,倒是好意先去取清水一盆,继而立在旁边更不插手,这等小小创伤,更有扈三娘自己心意,她安能贸然插手进去。 李清照心下一喜,面上却不改色,向身旁那家仆使个眼色正要试探出去时候,阮小七将那笔管枪往门框上狠狠扎去,叫道:俺哥哥若出半分差错,须拿你等来吃一刀方解俺心头只恨! 他不管那词却说甚么,只觉若是没这妇人啰里啰嗦来说,赵楚便不能这般伤着自己,要动手杀人,花荣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花荣见赵楚神色自那狰狞逐而哀伤,半晌怔怔又转了回镇定来,心下一个突兀,低声来问道:哥哥若是不爽快,这便先回梁山泊的好小弟单人匹马往那京城去送个信,好歹不使哥哥为难。 李清照心头更喜,暗暗向赵明诚与那陈同堂使眼色,那两人也是机灵,都道:城内也无许多物事,只官衙里三五百石粮草,愿双手送上。 花荣冷笑一声,将那钢枪往石桌上轰然刺去,烟尘飞扬里,喝道:若是哥哥不愿动身,小弟便请林教头几个引人马来,将这临邑经营个时日,量张叔夜也不敢贸然来剿杀,早晚杀进京城,好教哥哥心情畅快。 陈同堂暗暗叫苦,诺诺不敢向前说话,倒是将自家妇人向身后稍稍送回,便是这反贼有些不为,都说贼心难测,小心只是没有错的。 天寿公主看这半日,心内更是料定判断,笑吟吟向赵楚道:你们中原人,男子里也没几个好汉,若是我们草原儿女,便是有相好,也须别人抢不去。若你果真敢去那京城里为个女子与上司翻脸,我自送你三千匹战马相助,只料你也不曾有这等魄力。 赵楚微微一怔,渐渐将那儿女私情都放在一边,电转疾思心内计较一番,忖道:这天寿公主乃是辽人里不让须眉的,她心内自是辽国在上,如何能安好心送我战马。 一念至此,即刻便惊,暗道:若是中原此刻大乱,如何辽人不愿占着花花江山。原本历史中,辽人不曾有这等能耐,却自我到来,这轨迹早已改变许多辽人也好,金人也罢,总须无时无刻不在惦念我大好江山。 转目去看那天寿公主,见她笑吟吟如那极毒的罂粟花一般,一双微微眯起眸子黑亮有神,嘴角一个小小梨涡,琼鼻堆雪,却使人寒冷不禁,如识得那罂粟花厉害者看见那美丽至极花儿。 天寿公主面有微笑,一双眸子似全然不在意盯着赵楚,心下却是忐忑,蓦然闻听旁边那李清照问道:你果真是辽人? 赵楚心下一动,欲要分辨时候,却又淡然一笑轻轻坐下,伸手拭去扈三娘粉颊晶莹泪花,果然那天寿公主笑道:便是大辽大将,若是听过荅里孛,那便是我。 李清照耻笑道:甚么荅里孛,便是天平长寿而已。都道辽人粗犷豪迈,不过也有这男子化作女儿姓名来唤的。只你与这反贼,倒也狼狈为奸,休想图谋我汉人江山。转眼又向赵楚冷笑道,本道你是个好汉,原来也与那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一样,便是你杀我,也不怕你刀剑锋利。 扈三娘怒道:当我宝刀不锋利么,便是英雄好汉也须杀了不少,只一个图口快舌利的,有甚么了不起。说罢忿忿便去捉刀,琼英却拿眼来看赵楚。 赵楚劝住扈三娘,往那天寿公主只是不言语,沉吟半晌一笑转身要走,将天寿公主好奇心都勾来,欲来详询,却恐他嗤笑,踌躇不定。 她那随从也是机灵的,见自家公主反间言语不曾使这好生使自己不爽快汉人竟不咸不淡转身便走,大声要喝问时候,天寿公主突然灵机一动,将那随从一句问话喝断腹内,雀跃笑道:你果然狡猾,却是要我来替你作个见证偏生我又不愿意,你待怎地! 李清照冰雪一般心思,闻言哪里能不明白这辽人与这反贼并非一伙,只心下甚不舒服,深恨这反贼与辽人同路却不一刀杀了,撇过脸暗道:便是这等眉来眼去,也须有说不得干系,若你两厢起个刀兵,方免了那许多啰唆。 却她也是性子及其高傲的,不忿吃这辽人少年一句反间计,暗忖道:最好你们这便自相残杀最好,反贼坏这上下,敌寇又是世仇,少一个,便多一份福。 赵楚哪里知这妇人心内这般算计,停住脚步,回头来将天寿公主直视良久,便在她脸颊粉红便要嗔怒时候,笑道:你如何这般性急,本待这便杀入京城去,只你一句话,便打消我心思。 天寿公主看他似喜非笑,嘴角噙玩味笑容好生使自己恼怒,狠道:你这人,三句话里便有一句不是好的休说你爱惜羽毛,便是肯反了赵家天下,只须不来这般为难于我,送你三五千良马又有何妨。 扈三娘看她面容娇羞似喜非嗔,不由心内不舒服,蓦然委屈潮水般涌来,暗道:你与那人相好,自在我之前也是无妨,如何与这辽人女子也勾勾搭搭,便将我又放在何处。 她本不是这般计较之人,只是心内装得多了,也便成了这计较之人。 琼英恨恨跺脚,绰来画戟望定那天寿公主迎面便刺,叫道:这等害人的,快些走了最好,莫使有人迷恋。这花花江山如何不好,偏生肯与这辽人女子眉来眼去。她不曾与赵楚有那三生之约,心内又比扈三娘更多委屈,也不怕赵楚脸面上过意不去,自是想甚么那便是甚么。 天寿公主骇个一跳,若非她武艺不凡,这一戟便能伤她嫩玉一般玉臂,稍稍往上便是那花容月貌脸颊,见琼英怒冲冲只要厮杀,转眼打量那甚是尴尬三人,忽而抚掌大笑,口内道:若是果真有意,如何不寻你那同伴去吃味,我辽人女儿,便是要寻个情郎,中原人懦弱没有个勇武的,如何能入我眼眸。 说罢又来看扈三娘,笑道:你且安心罢,便是你家情郎要作我草原女婿,我也不予他青眼,只你拿他做个宝,别人未尝与你一般。 不料她这一句话,非特不肯将扈三娘与琼英间起了冲突,倒使两人同仇敌忾,各绰兵刃,道:如何敢小看,你这般蛮女,便是来我中原,也须只落个小的,怎敢诋毁他来! 天寿公主闻言大怒,将那七星剑取来,三个女将走马灯似厮杀一起,将陈同堂与赵明诚喜上眉梢,暗暗叫好,想道:若反贼这便杀在一起,最好能两败俱伤,何愁功名不来身旁。想那张叔夜,千军万马也须奈何不得这厮们,三言两语这般不甚艰难,料想合该我等取了。 那辽人随从,见琼英与扈三娘望定自家公主要紧处便刺,只那天寿公主围住赵楚身边来转有用言语不住撩拨,倒是不曾有性命之虞,便要来阻挡时候,倒是天寿公主笑吟吟挥退下去。 赵楚看她三个走数回合,料定不能有伤害落在扈三娘两人身上,走开三人厮杀圈子转眼去看,李清照清清淡淡站在一边,那赵明诚与陈同堂两个,面有微笑颇是欣喜,转眼通晓来,好笑道:若是一般人家,早一刀杀了不曾言语,须看李清照面上饶你一命,如何敢来算计我弟兄。 阮小七见赵楚向那两个当官的冷笑,心知肚明便要拿这厮们开刀,凑过来时候赵楚却与他低语几声,阮小七闻言大是感觉有趣,摩拳擦掌将那赵明诚两个脖颈打量不停,登时那两人脸色也白了。 花荣再听赵楚与他耳语几句,皱眉迟疑道:非是小弟胆小,那辽国公主奸猾非常,这当官的没个计较,那妇人却是颇有心计,内忧外患,哥哥如何再能蹈身艰险之内。 赵楚笑道:中原男儿,自古便有行走刀锋的英雄好汉,那当官的,不可作我中原男儿榜样,须在这辽人面前,好生向这中原天下人问个端详,看我中原男儿,哪个方使真英雄!花荣哥哥不必担忧,此次便是那张叔夜亲来,也须许他有苦说不出! 花荣只是担忧,赵楚却信心满满,自知花荣非是怀疑他这声东击西与狼共舞的能耐,只将他安危都在心里只他此次算计,早与几日前不同,李清照便是有本领,哪里算得来他早将这目光投在千万里方圆。 第七十六回 扈家女儿自有情 一番计较,花荣迟疑着去了,赵楚与那天寿公主笑道:你须拿我弟兄做事,当也出些力气,便请你守住这城门不可使内里一人逃脱,如何? 天寿公主气怒道:只我来瞧个热闹,如何要替你做事?便是你中原人怎生内斗,我如何来做个没头脸的帮凶。 扈三娘在一边冷笑道:好不知羞!辽人狼子野心,哪一日不想占了我汉人江山,便是做得,却怎地不能说得,辽人虚伪,比汉人里读书的更甚,便是一丘之貉,你这辽女更是个中好手! 天寿公主转眼愤怒扭头便走,片刻转过后院不见踪影,赵楚只是不理,倒是那李清照神色转缓,道:便是你造反,不与家国仇人狼狈为奸,任谁也要高看两眼。 赵楚嗤笑道:谁要这些当官的高看,便是看你面上,若不然一刀杀死这两个,也省的往后累赘。临邑虽是小,也有些模样,这里住几日正是再好不过。 阮小七方知赵楚不曾打算将这两个当官的杀掉,怏怏道:当官的都不是好,哥哥今日放他走,明日便能引些同伙来厮杀,好歹许咱们几日吃酒时候最好。 赵楚笑道:七哥哪里话,天下恶人总有那许多,今日杀,明日自也要杀,何日方使尽头。倒不如将他们聚拢起来,乱刀砍将过去,岂非更美?! 又吩咐阮小七几句,见他欢天喜地出门去了,掉头来望定陈同堂与赵明诚两个,道:休道你两个也是与童贯高俅朱勔之流并非同流合污的。这天下汉人,便是吃你等软弱遭了罪,今日看李大家面上不与你计较,往后若做个学问,自是好酒招待。若是见你等于那朱勔沆瀣一气,定然取你级来! 陈同堂与那赵明诚毕竟是圣人门徒,赵楚如此说话,将他两个脸面都落尽,陈同堂脱去软幞头望定假山便撞,叫道:吃反贼羞辱,无颜苟活,一死了之罢了! 赵明诚怒气勃要来寻赵楚晦气,琼英轻轻将那方天画戟一支,陈同堂仰面摔倒,额头撞出青紫一块大包,他哪里受这等苦头,又气又怒竟然昏将过去。 倒是赵明诚,琼英使戟杆来拌,他竟灵巧闪过,却是学过些拳脚颇有伶俐姿态,赵楚见他双眼有怒火并未怯弱,心下倒有些赞叹,却望那李清照时候心头又起火来,暗忖道:想那靖康之变时候,李清照一个若女子自河北奔逃直到江南,不闻此人有甚么照顾。既有些能耐,如何不来护她周全! 将画戟倒转便要来敲,李清照在一旁叫道:休要伤人! 赵楚一戟便下不去,自也知这年代,都是这般模样,便是李清照有如何不待见这赵明诚,总归有夫妻恩情,便是远远离了不来见,却不能在她面前伤了此人。 当下掉转画戟来在他脚下一绊,赵明诚终究不是好手,直往尘埃里倒头一扑,头重脚轻半晌不能爬起,转眼间扈三娘与琼英两个知识耻笑他,突兀放声大哭,虽未捶胸顿足,也是伤心不已,好似受那欺负小孩,半日寻不见爹娘照顾。 赵楚见此,好笑却又不忍,这赵明诚也是个甚是单纯之人,一生只在学问里游走,当官也不成个样子,便是有那许多差处,也是这大宋士大夫恶习影响。 只此刻不是与此人说话时候,向琼英道:这四人,须寻个安稳地方关押,不可使之自寻死路,也不可使之逃脱。 琼英笑道:这个不难,我看这后院里高楼不少,待将那上面物事都烧毁,将下面寻些百斤大石关住,哪里能逃脱出来。 李清照也不惧怕,向赵楚道:果真要在临沂来作反么?须知此地不同清河,大军来时四面八方,便是要逃脱也没个计较。只这后院里有坐落的,不可使我四人同住,自于我寻个清静处,也不必使人来看押,总逃不过你们手段。 琼英来看赵楚,赵楚自也不怕李清照能逃得了城门口处,点头应允,将赵明诚关押于前衙偏房,将陈同堂两人关押于阁楼之内,李清照甚是消停,自来搬许多书籍,往花荣寻来与赵楚居住那偏院里找个安排地方,将叵耐琼英打了,竟比赵楚自在许多。 赵楚眼见李清照斜躺那半月拱门处自在读:这般女子,倒也是也妙人,寻个读书来求心静,比那赵明诚又强似千倍。 他自是明白,李清照两个自老家来这临邑探访陈同堂,半路为清河义军阻断停留,如今又见自己这凶神恶煞反贼便在面前,心慌再是难免,只她能寻个心静处,那是极高明的。 见琼英气鼓鼓盯住李清照身影便是寻她出去也不肯,赵楚便与扈三娘往官衙外来,此时天色已晚,一道斜阳将那淅淅沥沥巷陌屋楼点缀个斑驳陆离,心头升起荒诞感觉,似自己便还在前世,只寻见个桃花源漫步其中,片刻又觉自己只身在这千年之前朝代,却恍惚身边尽是熟悉之人,只是瞧不见自己而已。 你在想甚么?恍惚间,身旁扈三娘柔声来问,转眼去看,邻家灯火阑珊在她娇颜,征衣未褪,却自多一种平日不见妩媚,哪里见她凛凛威风,只轻抬双眸,璀璨来望,自有心悸闪耀身材其中。 轻轻挽住她双手,小心似怕打扰这宁静桃源般,两人不曾再说一句话,渐渐走不知多少时候,那点点灯火到处闪耀,忽明忽暗有偶尔馄饨小贩穿梭而过,惊疑来看这两人,心下都道:却是谁人,如何漫无目的要往何方而去? 扈三娘心事重重,只在这片刻将那烦恼都抛开,本羞于他来握自己手,不住转眼去看那些许几个来往行人,只在片刻后,脸色红晕心下却道:那人道是,他注定便是一生奔波的,若能片刻温柔对待,如何肯负我来,便是天下人都来笑,只他心内安稳,又有甚么了不起,比那蝇营狗苟进出不知羞地方的那男子,我又多何止眼下的好。 悄然将那腰间双刀暗暗掩了,将那嫩水一般柔荑紧紧来反握他粗糙手指,低声道:你当小心那辽国公主,她本领不小,便是草原上多少好汉也不曾吃她半个青眼,总归是敌我,若此人果真有些心思,比那张叔夜怕不难以对付千百倍。 赵楚一怔,扈三娘何时来思忖这道理来,莫非自己果真不曾了解过真实的她,只拿书中所言,只是在自己心里有个脸谱而已?! 当下细细思量,两人初见时候,不曾有宝黛初会时候动情,便在往后,也是她自来寻,自己何曾有过真真了解心思,眼下只说是两人走在一起,却比那盲哑婚嫁有甚么区别。 低头来看,她满面都是欢喜,只在眉宇间隐藏深重忧虑,再看她多少飘渺目光,心下以为是她生恐自己这安稳欢喜便没了,于是笑道:如何这般不高看自己,李清照才学闻名天下,世间女子更有千娇百媚,只你是一丈青扈三娘,你虽学不来别人娇柔,却别人更不能得你的美。这世间的人,最多的是欢喜牡丹的,却也不曾有世人尽皆如此。自作腊梅,何必对那富贵雍容耿耿于怀。你可知,我最是喜爱,便是你这一段风骨,天下人学不来,你便是你。 扈三娘又羞又喜,奋力扬起俏脸来,低声问道:果真如此么?那琼英妹子又是何等所拟?我我总比不得她,若说奇女子是她,我只作那比之一般女儿家多一段不晓事来。 赵楚目光迷离,幽幽叹道:琼英么,自也比不得你来,你也比不得她,你两个也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唔,有句话,却要与你好好道来。 扈三娘听得一头雾水,甚么一样却又不一样,只她不知,便是赵楚,也着实说不得这两个女将,心下好生愧疚,便要来与她先说个话,也是将她追问打断。 果然扈三娘自最是关心他的话,转眼将自己所问抛开,笑道:有甚么不能直言的,便是你说这世间不曾有天,我自也说没有。 赵楚转过身来,将她轻轻环在臂内,低头亲她幽香鬓,道:你我自初见以来,不曾有许多时候陪伴,只等梁山泊里大势已定,我便与你两个,寻一处他人不知地方,好生走几日,可好? 扈三娘只觉自己甚么都要没了,头重脚轻眼前一片雾蒙蒙,脱口道:说甚么得空,便你许我只在身边,哪里比那费心寻个地方差了。 说罢,方觉双颊火烧一般*,又见那馄饨的小贩目瞪口呆在一旁直看,一声低呼转头便跑,自己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待赵楚笑吟吟追来时候,方埋怨道:怎地使人看见,若是都道我不好,便死了给你,日夜作个他人瞧不见的与你在一起。 赵楚心内暗呼了不得,这扈三娘不说便罢,只这情话,一句便能酥麻入骨,原来她这娇媚,并不比别人少那半分。 便在这时,前头有人喝道:城门早已关闭,只许进不许出! 扈三娘听闻这声音好生熟悉,急忙抬眼望那黑洞洞前头,但见城门内口,一排儿十数个大汉,领头的正是天寿公主那几个随从之一,心下警惕道:她如何又转将回来?这片刻,哪里寻来这许多手下? 转眼往赵楚去看,赵楚直笑不语,牵她手望县衙内便走,竟那天寿公主何处去了也不问。 第二日,临邑百姓惊慌只敢在家中猜测,那城门口森森刀剑持在手里的太尉们,何时竟换了城造反的来?临邑城外快马如飞,不知赵楚几日后又做这造反事情,朝廷该谁来头疼?! 第七十七回 道是有题却无题 赵楚静坐院内细细思量,如今他人手不过花荣阮小七,便是琼英与扈三娘也可作得来用,须有偌大不小一个临邑县城,更有那心性诡秘莫测天寿公主不知隐藏暗中多少辽人,那城内守卫三五百厢军,三五日自能安分守己慑于清河义军威名不敢妄动,三五日后,若里间精明的觉不曾有许多人在,那官军援兵到来,便这几人要逃脱出去甚是不易。 只他心内早有计较,将那缴获几张图子细细端详选定路线,这一日便在这清风习习院内湖畔乘凉,倒是花荣与阮小二两个性子精明,半日不见人影,想是去那外头收拾不提。 琼英仍旧与李清照赌气,取个矮凳往那柳荫下眯眼坐着,气鼓鼓将目光往那一袭清淡襦裙拥书而眠妇人不住打量,身旁立定方天画戟,若见这妇人果然有了异动,心中不决是否先将她袭杀。 看将半日,无聊至极,琼英揉动酸眼眶,耐性一点点消失下去,转头去看赵楚时候,现他竟靠在那椅子上沉沉入睡,心下好笑暗道:还道我不放心,便你也不曾放心这狗官家里的;便是守着,我也须强似你这便入睡。 天色幽暗时候,阮小七倒提一把朴刀赶将进来,赵楚往他身后去寻不见花荣,心下诧异却也不问,只招呼阮小七坐了饮酒,阮小七闷闷吃几口冷酒,寻个开阔屋顶处自去歇了,渐渐月光洒将下来,赵楚竟也在这湖畔静坐一日一夜人。 第二日天明时候,阮小七跳下屋顶,走到赵楚身边道:哥哥如何能放心那辽人,若依俺看,早晚吃那甚么公主算计,倒不如将山里弟兄要来三五百,再寻那张叔夜厮杀几月,早早杀进京城好使哥哥与那李大家团聚。 赵楚将手内茶水递来与他,笑道:七哥不必心急,如今咱们这几人便在这临邑县城里,倘若果真能做个大事出来,何愁没有与张叔夜那厮报仇雪恨机会。便是千军万马来,你我几个要逃脱却是不难。 阮小七哪里吃得下茶水,胡乱饮将两口,嘟囔道:哥哥老神自在,只俺也没那许多算计能耐,却眼看好好一个临邑不能占了作个地盘,心内好生不畅快。 赵楚暗暗寻思,自孙安与林冲几个来,他与三阮再不曾如石碣村里时候那般快活,许是他要算计的多了,却也冷落一众老兄弟,甚是不该。 当下唤琼英来问道:厨下可有肥鸡好酒?若有,自取来,待我与七哥好生歇歇,待得花荣哥哥回来,便是做大事时候。 琼英恼道:说甚么做大事,要我来看,那辽国公主一日一夜不曾现身,怕是早已脱了身回草原而去,她心里想许多物事,早晚便是个祸害。 赵楚只笑不语,琼英只好怒冲冲去了,经过安闲自在李清照身边时,劈手将一本书夺来,翻来倒去看两三眼,道:不是横的,便是竖的,哪里有舞刀弄枪爽快。便是你们读书人,好好心性也为这曲曲弯弯物事带坏。 赵楚哑然而笑,李清照读的,自是那金石之类书籍,便是老学究来未必分个清明,琼英又不曾学那周礼易经,哪里看得懂这许多,只这两日来心内也委屈紧了,胡乱几句牢骚也无甚大碍。 便在昨晚他与扈三娘携手而归,琼英正要出门来寻,眼见他亲密意态,将那一页门板当个香囊里飞石一般重重砸闭,若非这官宦家物事乃是寻常人用不得,便在那一腔怒火里都化作飞屑。 阮小七转眼见琼英恨恨去了,掉头来向赵楚道:俺看琼英妹子也是一等一的了不起,哥哥如何不肯青眼于她?要俺说,扈家妹子与她便是咱们一般,万不可有个芥蒂。 赵楚诧异道:七哥如何关切起这许多?往日只恨不得弟兄们都作个光棍杆子,怎地这几日不见竟转了念头。 阮小七道:俺也常自想过,哥哥要领弟兄们做大事出来,定然要先成了小事,左右扈家妹子与琼英彼此熟悉,便是往后哥哥作个皇帝,也无人妨碍弟兄们来与哥哥吃酒。若是寻那扭扭捏捏性子倒是瞧不上咱们江湖莽汉的,好生坏人兴头。 赵楚大笑,道:我便说七哥是个精细的,平日里倒有人不信,如今这话儿,不曾有许多人先作计较来说。又道,只七哥年岁也是不小,二哥早有家室,五哥却是也早早定了亲,只七哥若有个瞧上的,我便与七哥做主,请老娘早早安心也好。 阮小七一张黑脸青紫又红,忸怩道:俺不曾见那谁家娘子能奉承得了咱一个粗人,再说二哥尚早,俺也不急,且再待些年月,寻常寻个妹子便成。 旁边暗暗来听李清照甚是诧异,这反贼若不口口声声说个做皇帝,她先是第一个不信的。如今看来这传言乃是太祖遗脉反贼头子,果然心内是有算计的,只这黑厮,竟也不与那寻常男子一般忌讳婚嫁话题,若寻常人来看乃是粗鲁,却她看来只平添许多憨厚,与她幼时邻里那庄稼汉子并无二致。 赵楚算来,三阮中阮小二年过三十,他早有家室自不必说,阮小五与阮小七也是不小,往后战阵厮杀,说不得谁便能定自己生死,若是寻常有个三长两短,须他心里便过意不去。 心内甚是明了梁山泊里好汉命运,也是赵楚心内忐忑所在。如三阮,命运里安排乃是两个战死沙场只一个小七回家,倘若这天长日久相处弟兄有个闪失,非他所愿。 阮小七见赵楚沉吟不定,转头见琼英尚未到来,凑过去低声道:哥哥,俺看这临邑有许多好汉,寻常只作那暗地里买卖,不如趁机收服了请上梁山泊去,岂不是平添许多生力军? 赵楚自也知,这山东境内好汉如林,如今官逼民反,倘若他肯立个牌子道是招兵买马,片刻便有几百个好汉来投。只如今梁山泊里大局未定,他只略略知晓好汉当中并不甚太平,若他全盘掌握山泊,三五万人来也须不放一个,只他如今要往那凶险地带而去,倘若目下招许多好汉,只恐怕到头来作个些头领争权炮灰。 一念至此,口内便道:七哥休要忙,这好汉,朝廷容纳不得,自是命中注定要作山里弟兄,然如今你我要往那凶险中走一遭,便是有千万人马送往山泊中去,往后有有心思沉重的上山来,恐怕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你我不在,自然这些辛苦寻来好汉落个没好的下场。长此以往,谁又敢来投军?切莫忙,三五年后,定然要招数十万大军纵横天下! 阮小七哑口无言,山泊里的斗争,他自然是知晓的,临行前吴用千万叮嘱,前几日林冲与阮小二几个又寻他说许多话来,若赵楚此刻将这许多好汉招上山去,凭林冲几个定然不能全部招收入自己麾下,倘若那果真争权夺利的上山来,只怕人手逾是多,山泊里损失便逾是大。 便在此时,琼英喜滋滋将那肥鸡美酒寻来,细细在石桌上安排了,问赵楚道:你道是谁到来?我在厨下,撞见时迁哥哥! 赵楚一怔,院门拐角处黑影一条如狸猫一般轻盈翻来,尖嘴猴腮却掩不住一双乌黑眼眸里伶俐机巧,自然便是时迁。 当下甚是欢喜又甚不解,待要问是,时迁身后转出花荣,笑道:你这厮,我自在门外等你,偏自己先遛将进来,若非早知你这手段,便是门外也热死我去。 时迁笑嘻嘻与众人见了礼,先将几口冷酒灌下,但见他扬鲸吞一般竟气也不换一口,李清照大是惊诧,看这面目不善如惯贼一般汉子,心下先是不喜,继而大为忌惮,暗道:有如此身手,那寻常家仆如何能将信送将出去?! 一时间忧愁难耐,怔怔不知算个甚么计较,倒是时迁神色郑重,要与赵楚说个分辨,正引出一段佳话,有分说,这般道:连环计开初用兵,守得云开月自明。 究竟这时迁要带来甚么消息,赵楚又如何以区区三五人将那宋廷与这天寿公主瞒天过海,要看明日道来。 第七十八回 美人心如洄,金蝉两脱壳 六月十四风晴平,大将擎旗迷踪行; 燎原星火寻常事,席卷天下看分明! 那时迁,将两三口冷酒入喉,向赵楚便道:哥哥如何能安心得下,小弟别离林教头几个之后,星夜往这山东境内探查,那张叔夜临行时布置下兵马足有数万,尽是精锐之军,两路军马,自南而来那一路领兵将领唤作宗泽,本得罪朝廷以莫须有罪名软禁镇江,后有张叔夜几个力请,赵佶那厮抬举这厮作个洪庆宫,加南路总兵悄然直逼山东而来;北路的,却是个年岁不大将领,唤作李纲,以太常少卿抬举作北路总兵,两路人马探得哥哥早在临沂作个反,马不停蹄杀来,不须两日便都能到。 赵楚心下一惊,这宗泽李纲,别人不晓他两个能耐,自己安能不知,想金兵南下,举国慌张,唯此二人慷慨请命奋不顾身,当得起一声大英雄称号! 时迁见赵楚面色沉吟,又道:哥哥不知,那张叔夜抬举一个唤作岳飞的作了大官,皇帝老儿三日一宴将这厮当个宝,小弟江湖上门路甚是广阔,探知此人便是与鲁智深哥哥厮杀不休那白袍小将!此次两路军中,此人并未随行只在汴梁城外寻些禁军作习练,倒是京东东路有些手段的,如那双枪将董平,本是东平府兵马都监,此次倒抬举作个一路总兵,昨夜便将梁山泊通往此地路途封了,他手下有个大将,年少勇猛,有一手飞蝗石绝技,百百中,好是了得。杨志哥哥下山来与他厮杀,倒是吃他一石,若非孙安哥哥马快,先折一员大将! 赵楚猛然大惊,急忙问道:可有大碍? 时迁笑道:倒是无碍!杨志哥哥本是个谨慎性子,吃那张清一石,倒使弟兄们好生佩服,面目都是鲜血与那董平恶战八十回合不分胜负,当真不愧杨家将后人! 赵楚放下心来,只想起那岳飞便这一次早早改换了命运,这宗泽李纲似本也不能这便扬名,好是自己教他们这般变化。再想那勇猛董平与这了不起上将一员张清,心下惆怅叹道:天下英雄,竟这般多也! 阮小七叫道:什么英雄,若是有些手段便是英雄,哥哥岂不与那孔孟也比得!若要俺看,凡夫俗子如此之多,也不曾果真有那圣人神仙,便是俺们都尊哥哥,哥哥便是英雄,俺们便做好汉! 赵楚笑道:七哥最是会说,小弟只叹这许多英雄,都是汉人血脉,自相残杀却将那虎视眈眈豺狼视若无睹,好不痛煞人也! 不料琼英听时迁说那张清飞蝗石如何厉害,心下起了争雄之情,向赵楚只来痴缠,道:那厮也会飞石手段,不如使我去瞧来,看那有何能耐,敢教你也称赞。 赵楚微微一怔,这琼花郡主琼英,不正是原著里与张清情投意合的么,心下生出荒谬感觉,怔怔望定琼英只是不语。 琼英不解,为他灼灼目光所迫,不自禁先低了螓,片刻霍然怒道:怎地为你好也罢,便我不管,看他有什么手段能当得起你来佩服。 赵楚一愣,心下温暖,这琼英与扈三娘似又不似,原来心内想的都是为自己好,伸手去抚她脸颊乱,道:那张清,我自听说过,唤作没羽箭,枪法倒是无妨,这飞蝗石绝技,手段与你一般,只他终究是个男子,力量却要足许多。 琼英愕然不能动弹,那一团火一般手掌轻轻碰在脸颊,顿时逆血都要上头,欲要张口,却是无言,好生艰难将一句话听清了,心内只有一个声音道:他竟有这般关怀于我,不是往日那般视若无睹的。 她每日里耍些小性子,为的只是赵楚能多与她来说句话而已,便是胡搅蛮缠,也有个分寸不肯坏了他安排,本想天长日久自他会知晓自己的好,对待与那扈三娘没两样,哪里想到这一刻竟骤然到来,终究不曾有过这般对待,心头澎湃一身肌肤都在燃烧,突然一跺脚嗔道:我只说去瞧瞧,又不曾定然与这人计较,你你怎地这也要来阻拦! 话虽如此,人却将那画戟倒提了往后院便走,脚下生乱不防有横枝牵绊,若非终究能耐了不起更有奔来扈三娘迎面相扶,李清照一张卧榻,早被她扑下水里去。 扈三娘本在后院去看那赵明诚几个,听闻外间说笑声大急忙来见,正撞着琼英飞奔而来,眼见她脸颊潮红步伐虚浮,急忙来拽正中时机,疑惑低头去问时,琼英喜不自胜却努力压抑,道:快走,快走,几个臭男子,都不是好,且寻战马喂饱,自有厮杀到来! 扈三娘吃不住她双手拉拽,疑惑先自去了,李清照冷笑不语又来瞧那古籍。 花荣去瞧李清照,向赵楚低声道:这妇人心性甚是了不起,哥哥若有安排,且莫使她透将出去,那董平与张清,本便有手段,如今他手下更有镇三山黄信与那新抬举作东昌府兵马都监的索,若安排尽为这几个得去,恐怕要回梁山也不甚周全。 赵楚笑道:临邑繁华,如何肯这般就回梁山。 李清照见这几人只是饮酒不肯说话,自知也不能探听得来消息,轻轻将那古籍往身畔小几上放下,袅娜站起身来,也不管这反贼便是杀人盈野的,施施然往后厨而去她一生喜好美酒赌博但又才高八斗,性子开阔欢喜时分也自做些佳肴自用,旁人千万来说,我行我素不肯来听。眼下见这反贼似无立时便走意思,也不惧他恼怒起来寻自己晦气,再看赵楚似有郁郁却甚是自负之意,越心情畅快只想自斟自饮好生享受片刻。 见这李清照走开,阮小七方道:昨夜时分花荣哥哥往城外去打探,那辽国甚么公主不曾见得踪影,小弟又将那几百个熊兵吓唬一通,倒是那劳什子公主手下中原人不少。 赵楚冷笑道:自古以来,汉奸层出不群,早晚见了须寻来计较,此时不必管它!且说说,那三路大军怎生一个模样? 花荣道:城内有许多大户,早早探知官衙内事故后,便先使家人往城外飞报,小弟出城后,倒是城外人人都说清河三万义军都来了临邑,将县令杀了,占了这里要作自家山大王。小弟又药翻几个官军斥候来问,果然他几个探查都是城内义军三五万,飞马往那三路总兵处报去。这斥候坐骑甚是吃力,小弟判断最近那一路便在一日后可赶到,最远的也用不得两日。 赵楚方细看花荣,见他一袭寻常行脚商打扮,将那剑眉星目都使些尘土掩盖了,若非仔细端详,谁能料到这便是小李广来! 当下笑道:如此,咱们北上道路便通了,将战马喂饱,干粮备足,三日后,请辽人与这三路官军厮杀一场,先寻那琼妖纳延几个做个了断! 花荣不解道:官军指日可来,哥哥若是安排三日后方能动身,小弟不解其中奥妙。 赵楚一笑,不肯多言,三人只好疑惑只是吃酒,待李清照掐来几支娇艳花朵抚琴饮酒时,又只赵楚一个在那树荫下呼呼大睡,心下气苦道:这般反贼,如何能成气候,便是那神秘莫测辽人,也须高明许多。当下将那瑶琴停了,欲要浅饮却是怒气难消,索性往屋内去了,眼不见心便不烦,要看这自大反贼如何对待朝廷大军。 这一日,正是宣和元年六月十四,李清照从此牢牢记住。 三日来,官军果真不见一兵一卒踪影,花荣几个心下又惊又喜,又见赵楚只是洗刷火焰驹,间或与那李清照说几句话,只好先将抑或压住,早心内有千万个疑问。 李清照自也不解,更不知那官军如何不能早早到来,花荣出城探看数次,方圆十数里内不见一人,却怎地如此拖沓,心内更有许多失望油然而生。 只她心内有万千思绪,将那关注自然片刻不曾理会,转眼将那美酒斟来要寻赵楚探听时候,门外忽有不识几个汉子,憨厚老实见人便先憨笑,都道:大娘子请了,可有吩咐,小人自去安排。 李清照暗暗惊讶,左右不见赵楚几人,便是那扈三娘与琼英也不见一个,心下突兀惊疑,勉强问道:你家头领何处去了?有些许美酒,快请他来饮,须等不得人。 那汉子中似是领头一个惊讶道:大娘子何出此言,小人们便是临沂城内最是寻常不过百姓,早间时候有位大官人使好些银两,道是请小人们来照看大娘子周全,却是不曾有甚么头领的。 李清照一呆,继而咬牙切齿转身便走,暗暗道:这反贼,恁地可恶,先使个金蝉脱壳走了,却怎不早早道来。 走不两步,回头展颜笑道:却不知那位大官人有甚么安排,几位待得时辰到时如何去留? 汉子们憨笑道:大官人只说听大娘子的,不曾对小人们有吩咐。 李清照眼前一黑,急忙走入屋内时候方恨恨不休道:赵楚,便是你去天边,不得使你安生,竟也算计我来。 她自然知道,赵楚算准她性子善良不肯使这几个大汉吃那官军伤害方教他们这般说话,只这几个大汉老实憨厚,自然赵楚吩咐了他们某时之前不能使官衙内一人走脱便不肯懈怠赵楚手内有官印,这大汉们自然不虞有他。 忽然间,李清照一声笑,甚有得意模样,三两把将那画卷:便是我寻找不来,有一处地方,看你终究去是不去,且往那里来等,早晚报这番消遣之仇! 晚间时分,城外喊声如沸,李清照暗暗鄙夷中,擦黑时分方有数千官军一拥而入,四下里不见了反贼都来官衙内找寻,倒是那逃脱出来陈同堂与赵明诚两个一番说辞,这武将又不敢得罪两个文官,只好四下里撒下斥候寻找踪迹去了。 第二日天明后,李清照不顾赵明诚万千挽留,挽了包裹寻一辆大车,逶迤出城而去,片刻不见踪影。 只数日后,有本为官军拿住数百百姓渐渐传出原委来,原来赵楚早早使花荣与阮小七寻数百个百姓妆作义军将这官衙看护又将那厢军监禁,自己却早半晌不知所踪,于是百姓见那三路官军并未搜刮太过,都道那反贼本是天界逃脱妖物能腾云驾雾,平白消失不见了,便是朝廷里天官下凡的兵将都拿不住。 只是众人不知,那天寿公主终究哪里去来,赵楚终究又与这辽人有甚么瓜葛纠缠,原来有好事者作唱辞一,唤作《如梦令》,道是如此: 曾有临邑霭雾,平明寻径绝路,萧索闲停盏,道是蓬莱客渡。且住,且住,天公作美来误。 作者叹词曰:休说人心不曾远,只将闲情作骰抛。看那九曲回肠滔滔大河,比不得人心一番算计,正是这误打误撞,却留个饭前茶后一句说辞。老天安能事事都来依你,却作峰回路转都是洛景繁华。 第七十九回 连环诀 只说赵楚,平明时分寻李清照说几句话来,暗暗命花荣与阮小七将几日来寻找百姓穿戴了甲胄,待得扈三娘与琼英将后院两厢锁个结实,悄然策马直奔厢军大营。 花荣将那白袍银甲穿戴整齐,便是明知此乃反贼,一路不知几家小娘子只在春楼探望,有殷勤的,将那大红绣帕丢将下来,不知者尚以为谁家招亲,将许多几日来不见义军动静好事者招引,些些竟起骚乱按。 赵楚笑道:古有那卫阶容姿动江左,如今倒也有小李广引乱临邑城,倒是一桩佳话! 花荣自有过如此遭遇,也不吃阮小七取笑,道:凡夫俗子,哪里知哥哥才是英雄一条,皮囊再好,不过最终黄土一抔,何足挂齿。好男儿,最是该有凛凛威武,宁愿使人上马厮杀,最可恨便是这浪荡子。 赵楚自知他心性不肯有许多戏谑处,也不与他多说,纵马奔到那大营门口,拐角处奔来时迁,身后数百颇是雄壮军士,便是花荣与阮小七使银钱与那官印赚来百姓,望定那大门处去瞧,赵楚讶道:甚是有诡,如何这般死气沉沉! 也不管究竟里间有何情势,望定那大门处一戟刺去,撕开栅栏正要进门,时迁身后叫道:不妙,辽人早已逃走,恐怕哥哥要吃个扑空! 赵楚面色凝重,缓缓在那大营里转动两圈,果然天寿公主似自地下召来那随从一个也不见,略略几个畏缩宋军,斜靠长枪只在那军帐门外丢盹,耳听马蹄声如雷,方惊慌一起来看,神色不能安宁。 阮小七见这大营里宋军尽皆畏缩帐内不敢异动,又四下来看不见那辽人,心头火气将个军士提来,一把掼在尘埃之中,横刀喝道:快来说,那辽人何处去?! 军士战战兢兢只是磕头,见这黑大汉森森朴刀只在自己脖颈上晃悠,又惊又怕又不敢就此昏过去,只得勉强答道:好汉爷不知,那些人凶神恶煞,小人原道便不是好人,果然是那草原蛮子,哪里有几位好汉爷心慈手软。 阮小七叵耐他麻烦,一刀将他面前土地砍一条口子来,喝道:休要啰唆,快快到来,自免你一死,若敢隐瞒,爷爷识得你,手中刀子须不识得你! 赵楚不愿与这等没主见的计较,使花荣于军帐内寻能主事的来问,片刻有数个正牌军打扮军汉到来,都道:好汉爷饶命,小人知无不言! 赵楚皱眉道:哪个愿平白杀你,且将几日来看守你等那伙人道来,终究何处去了,不可有隐瞒之处! 他一言未尽,阮小七将那朴刀望定旗杆子上一搠,朴刀耐不住那旗杆断裂,旗杆自也倒下,只将这几个正牌军骇个面色苍白,哪里见过这等神力之人! 推推搡搡便在阮小七不耐之时,这几人选来一人,低声不敢抬头来看,道:好汉爷容禀,昨夜里那些好汉们寻些绳索将小人们捆缚了丢在营内,道是只要等众位好汉爷来时托个说辞,今日方挣扎开来,又不敢出门来与好汉爷寻个没趣,只得在这里等了,确是不知那些好汉何处去了。 赵楚一把将画戟倒插得胜钩上,恨恨骂道:直娘贼,果真狡猾非凡! 他自是骂那天寿公主,这女子好生聪明,怕是早便算到自己要用辽人来撩拨宋廷,自己早早脱身不见,便是那一夜之间转来随从,也走个干干净净。 只这一念,他又恍然大悟,这天寿公主哪里是自寻些随从来,分明也是用这手段使些银钱将寻常好汉扮作个潜伏手下若非如此,她区区百多人如何能封锁城门又来封锁军营,只将本地好汉使钱买通,这厢军里的大都临邑军士谁敢不从那作强活的安排,由此自然风平浪静不费多少力气。 阮小七在一旁惋惜道:若早早知晓这劳什子公主这等精明,一刀杀了自是可惜,若给哥哥做个烧火煮饭丫头却是有用,生生使她逃脱,不知何时方能再擒! 赵楚心下忌惮更甚自不去与阮小七计较这许多,花荣眼见厢军偷眼只是打量,向赵楚问道:哥哥如何打算,辽人定有后手,怕是说不得更要小心才是。 赵楚缓缓静心,将这番过往思量一遍,原在那天寿公主出走之时,早早便使银钱将本地汉子寻些来,昨夜时分先使个偷梁换柱自己悄然离去,恐怕那城门处至少有一个果真为他们镇守。如今,这本地汉子,自己千万迁怒不得,她自是没有大碍,若那官军到来寻这些本地人晦气,只怕这罪名倒要自己来背。 自料到自己对她几个起了杀心,后又寻个自己不曾计较由头走脱,再料到自己要动手时日,这天寿公主心思缜密远胜于己,只她心内尚有个计较要用这金牌身份,若是他日两人各自明了心思,只怕这等布置非是她对手。 想起这正牌军似道那天寿公主有留言,急忙问道:可有甚么说辞? 那正牌军道:间中一个小郎君最是俊美,道是使小人领了五两花银于好汉爷留句话来,只说若是好汉爷往后做那无路可逃走狗良弓,便可自来寻他,有许多好处只是等待。 赵楚一声冷笑,这天寿公主果然是有贪心的,中原花花江山,草原人便是个女子也甚是垂涎,只等那异日,却看这天寿公主有甚么能耐敢来预言。 不得私心,赵楚所见这女子中,李清照自是才高八斗世人无可媲美,李师师天作之美风骨奇清,扈三娘与琼英巾帼不让须眉有木兰遗风,便是那一面之缘几个女子诸如方百花庞秋霞,也可匹敌得来,唯有这天寿公主,生性聪慧狡黠了得,便如那草原上野狼,凶险而瑰丽。 花荣见赵楚郁郁寡欢,在一旁低声劝道:哥哥何须牵怀这辽人,总归要往那草原去,便是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且看哥哥画戟到处,谁人能与争锋。 赵楚摇摇头,道:休小觑这女子,若是果真两厢厮杀,自我不肯输她,却须损不知多少弟兄,如此女子,举世能有几个,往后遇见,千万莫与她说话,只一箭杀了便是。 若是那男子,遑论岳飞抑或张叔夜,总归他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便是如今谋略不及他等,只等渐渐成长,一千个也须不怕,却这天寿公主,身为女子,极会隐匿更有狼一般狡猾,不似男子那般有个原则,这般人物,最是难敌。 阮小七也道:花荣哥哥所言甚是,何必畏惧她一个小小女子。哥哥休要计较,若是俺往后撞见,便拿她来于哥哥烧火煮饭,决不食言! 赵楚大笑,将这郁郁之气缓缓散去,正色道:如此,便往那官衙里等官军到来厮杀便可,且将弟兄们都藏住了休要露面,这番不使赵佶那厮心疼,不肯罢休! 一边说,向外便走,阮小七恶声恶气将厢军整了不许出门,暗暗与时迁将使钱雇来汉子们散开,悄然隐没营外小巷不见。 众人策马狂奔,渐渐到了城门口时候,赵楚向时迁道:时迁哥哥径回梁山泊罢,小弟布置那一支军,待得归来时分便有大用,且与学究几个说好,宁肯错过一个,不能使不得为我所用者混入,往后厮杀,千万弟兄性命都在你手上。 时迁本不想这便回去,却也知赵楚吃那张叔夜一次大败,如今又为那天寿公主戏弄,只怕心内更有计较,既然不肯使自己前去,又有他这般郑重,向众人拱拱手,一起向城外去了,城头一面旗帜,下方数个草人,将偌大一个临邑城管住无一人敢走。 只半路中,花荣数次欲要说话,左思右想不能出口,赵楚见了心内清楚,道:哥哥无须担忧,辽人既逃脱这次算计,却也有不妙处,那草原不忙先去,山东境内如今乱糟糟一片,若不能乱中取他辽人一些心头肉,梁山泊不能有出头之日! 阮小七自不管他如何计算,花荣却是暗暗叹息,即便赵楚心头义气仍旧了得,他却隐隐有些感触,如今赵楚,早不似清河内外那只有厮杀悍勇的单纯,他心内计较虽略有不及那张叔夜与天寿公主,却更有一层不慌不忙,内中夹杂迷雾般心思,谁也是说不清的。 若说张叔夜狠辣如火,天寿公主便无定如水,赵楚如今,却是敦厚有如黄土,锋锐有如金铁,无定有如清水,诸般成长便如青郁郁森林,若是心狠手辣有张叔夜三分,这般人物谁能猜测。 只如今看来,赵楚心性略有变化,仍旧义气为先,花荣只怕的,却是这草原一行归来,梁山泊里那许多头领,赵楚将一番手腕施来,先坏了自己根基。 要成大事,这般人物最是该去跟随,若是成事之后幽幽一叹,暗暗想起那一日清风寨里打算,花荣仰面来往,天边混沌似身前赵楚心思捉摸不定,暗忖道,只大丈夫,不肯徒然活这一生,我以真心待人,且看往后,终究不肯坏了忠义。 第八十回 党同伐异连进退(上) 三路官军扑空,自知赵楚一行早已远遁,又怕他再使那连环骤然又取数城,毕竟宗泽方来领兵,那李纲年岁又非老辣之时,两厢合计,将漫天网要撒出,却不肯再来追击便是两人有心,那陈同堂一心要将临邑看守,又有未曾上任却有官职赵明诚在,便是等朝廷文书下来,反贼早逃远了。 倒是那董平,善使双枪勇不可挡,又有张清这等猛将,心高气傲不肯罢休,将那陈同堂言语支在一边,率军整日里只在周围搜索,平白哪里能见一个反贼去。 如此三五日,董平耐不住性子,逞勇使三百人向外诱敌,不料梁山泊里吴用安排下林冲与秦明两个,暗暗埋伏一处隐秘地里,挥军好是一顿厮杀,慌忙中张清被林冲拍马迫近,若非董平急忙来救,早被一矛挑落马下。 这两人甩脱部下匆忙逃走,沿途山岗处杀出花和尚鲁智深来,并那赤鬼刘唐一处又一顿厮杀,将城内遣来救兵杀散,两将拍马落荒而逃,待得回城,早已三五日过去,梁山义军早到山里去。 李纲毕竟年轻,留宗泽守城自与两将来攻梁山泊,不料山坡里有阮小二与阮小五,将那先锋大队引入芦花丛里凿穿舟楫,吴用又使公孙胜放一把火,火光里李纲并董平拿不住豹子头林冲,张清又为那最能藏匿暴起一击孙安率几个手下重伤,若非宗泽端正命各处厢军救援,数千人平白丧生梁山泊中。 经此一役,董平惊魂,张清丧胆,那李纲与宗泽又是个不能冲锋陷阵的,朝廷文书下来便命赵明诚即刻往莱州上任,一时间愁云惨淡不敢再讨梁山泊麻烦,两厢僵持下来。 吴用虽有才能,却奈何不曾有那许多军士来予他使,勉强守住梁山泊官军不敢进剿,见官军暂缓歇息,自也招兵买马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赵楚与花荣一行走脱临邑望定西北而来,翻山过桥一路倒也不曾有许多麻烦,只那荒山野岭里剪径小贼多不胜数,本待有些好耍,阮小七一马当先只是驱赶,不料这盗贼虽众却是有能耐的没几个,几番稍稍厮杀,将他一颗好战心思渐渐冷却,整日只闷头饮酒,好生郁郁不欢。 这一日,方出将大名府,天意渐渐转寒,赵楚本不觉冷,转上一处山岗时分,琼英搓动手心难耐秋凉,便是扈三娘俏脸虽有红润却不住将那衣衫紧身,掉头往那东南去看,来路一片红光飒沓,落叶翩跹而下,枯黄整个世界,原来夏日早已过去,深秋便将到来。 立足山顶,赵楚回眼来望,那山涧里淙流如匹,原野间金黄并那斜阳一色,渐渐似舞动*,果然那一片寒素,两道明黄,三味青紫,片刻昏光暗淡,好生如一抹剑云,森森而蕴蕴。 赵楚立马良久,心有所思喟然叹道:如此和善,如何使异族践踏,大丈夫当共当之! 花荣笑道:哥哥何来如此喟叹,大好河山,正合男儿纵马驰骋,小弟当为哥哥取之! 赵楚叹道:如此河山,安能一人而当之。此天下,当与众兄弟共当之! 阮小七笑道:俺也没个本领,随哥哥取了这江山,早晚有美酒肥鸡便是最好!便是小弟战死,那寒食之时,哥哥许几个老兄弟赏一壶酒下来,那便甚么也抵不了的! 许是这森然而温情江山,赵楚思及十数年后血流成河,千百年后汉人竟无尺寸土地但当祖宗衣冠,一时间默然无语,片刻大声道:祖宗故国,当一身但当,纵然将这河山尺寸之地血肉遍布,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且尽揽九鼎,看谁能颓败我汉人千百年基业! 他自穿越以来,先是心内不愿打扰这江山内外那许多好汉英雄贲张血脉烈烈聚义,便是清河县里高举反旗,也有被迫无奈之想。只这许多时日来,日日与这许多好汉有血有肉只在一起,心下深恨那宋江方腊将这许多好汉子带往那不归之路,今日骨肉冷寒,又兼早将这时空规矩打破,千思万念,便道既已为这世不容,索性轰轰烈烈,何必放不开手脚受那许多难受,当下心怀啊张开,暗道:便是那名垂千古名臣良将,却总不能有逆天之能。大丈夫,辛苦来这世间,如此畏畏尾,与宋江方腊之流何异?便是我总不及那许多能耐,好生学习,谁能当得我第二次生来?!便是死了,也留个响当当名头,总仰慕这英雄好汉,却怎地与他日夜一起,又将那一腔豪迈尽都折了! 一念至此,心怀大畅,策马望定山下便走,花荣心下淡淡喜悦便紧紧跟上,阮小七大声叫道:哥哥总有今日,小弟好生快活,快往那有人处,寻几坛美酒来,明日方能痛快赶路! 赵楚笑道:七哥也有几日未曾饮酒,定要寻个坐落处,不使七哥埋怨方好! 又向两员女将道:连日奔波,便是我也吃消勉强,天色渐寒,索性寻一处州县,也该添置几件衣衫,明日便转头往北,须吃不住老天冷热! 扈三娘道:自是无妨,只若往那州县里去,恐怕官军追杀,误了大计不妙! 赵楚柔声道:自你随我,便是千山万水生死不定,如今这般困顿,寻个去处歇息半日方是正理只那官军,山东境内方有严密探查,这许多日子来,咱们专拣偏僻处行走,大名府内也不曾有画影图形,何必惧他! 琼英自幼便在那深山恶水里追逐,体质比之扈三娘略有强过,香腮微红道:路途遥远,若隆冬到来只怕草原里去也须动不得,趁早去了,趁早便回,路上耽搁甚么。 阮小七笑道:原来琼英妹子也有这般精细,草原归来后,只怕那两个大纛,也该交别人来用,俺哥哥不往那范险之地,你又如何去得?! 琼英闻言恼怒,转念便觉阮小七并非瞧她不起,乃是赵楚往后亲身厮杀不多,她自也不能上去,却是调侃之意。 这几日来,琼英早不似往日那般只是寻衅生事好是转了性子,花荣与阮小七乃是伶俐之人安能不知个中缘由。 赵楚却道:七哥所言差矣,只恐草原归来,梁山泊里处境更是艰难,彼时朝廷数十万上百万大军蜂拥而来,我自冲锋陷阵头一个,若不如此,只使弟兄们流血成河,心内何安! 阮小七心道:便是俺说你不过,且看学究说你,倒要使甚么话来说他。 扈三娘手搭凉棚往山后去看,忽而道:山间有飞檐炊烟,想是此间村人,今晚可不用披星戴月作个荒野樵夫。 众人细细观看,那山脚后半山腰处,果然一片轻袅炊烟,有一片飞檐如云,勾心斗角甚是精致,不知谁家庄园。赵楚心道:这般僻静处,若非手眼通天,便是乡野草莽,须大意不得! 再望那山后来看,红彤彤斜阳如醉眼一条大汉,山脉横斜似那哨棒,正如凶险气息四散的打虎英雄武二郎,只看这霓霞云雾,便有惊心处动人。 第八十一回 党同伐异连进退(中) 渐渐走入山后,阮小七开头叫道:果然是个扒皮的,看这庭院,哪里是常人能及,便是皇帝老儿皇宫,也该有这般了不得。 众人举目来看,见这半山腰处,一片开阔与山势不同,两厢里双山耸峙如有怀抱,后厢靠定浑厚绵延山脉,只前头一条大道,恍如自人界开往云间一条金碧辉煌。那大道中间,约莫高大庭院门墙与山脚之间,连接六片石柱牌坊,石兽森然怒目,黄昏血阳里宛如吞噬巨口。 赵楚心下也便起了计较,暗道:如此庄严辉煌,哪家能得,此山庄主人,若非皇亲国戚,定然巨贾大商。 转头再看,这山庄,将整个山群似乎也绵延将进,周围葱葱郁郁丛林,却似有数十年上百年人工护养,便是那寻常军营里栅栏也须比不得这般严密。 走入牌坊,迎面似是俯瞰门楼,高达五丈长有数十里一眼哪里见得到头,只在这门楼上有持械粗壮家仆来回走动,便是赵楚一行走入牌坊也不肯喝问,似有恃无恐至极。 仰面看,门楼百兽奔腾,黑漆漆犹如灵魂;俯查,脚下精妙之极流经一条山河,并不甚宽广,却是水势汹涌,可见水下森森张开利齿野兽般尖木,这山河足有三五丈长,便是火焰驹,也不知能不能飞跃得过。 阮小七一脸怒气,赵楚心下暗叹:这等好汉草莽之中为求一口饭而不可得,富贵之家这般富丽堂皇,却非百姓仇富而已。 当下示意花荣,向那门楼上睥睨来望家仆叫道:天色将晚,我家主人意欲借宿一宿,烦请通报贵主,不敢叨扰许多,明日天明便可上路。 那上面家仆趾高气昂,高高翘起头似也不愿低头看一眼,闻言喝道:此乃贵人落处,若是借宿,可将兵刃交下,动身是返还便可。 阮小七大怒便要喝骂,赵楚暗暗示意不可妄动,打马走动几步靠近那山河畔来,扬手笑道:自是不敢放肆,只求借宿一宿,兵刃自当请贵壮保管。 那家仆眼睛一亮,火焰驹何等神骏便是草原也不多见,中原自更难求,打眼将赵楚上下观察,神态方稍稍收起倨傲,道:便请稍带,这便通报。 赵楚看得明白,自己靠近这山河时分,门楼上数十个壮汉森然将背上弓箭取下便要戒备,那不见尾城墙一般延伸处,更有人影幢幢自然便是只在这附近的,心下更为惊讶,暗道:何等主人,竟有这等财物,便是这山庄,少说须十数年来每日银钱流水一般将来花。 再见这墙头壮汉,虽不曾有精锐大军那等威势,剽悍尤更胜之,更是惊疑,暗道:中原人物,何其多哉,便是这山野里区区一个富贵员外,竟也有这等厉害。 未免心里边想起一人,正是那小旋风柴进,此人豢养英雄交情遍布天下,便是自己也与他有交往,端得豪迈了得,只他那家园,比之此未知山庄,譬如萤虫之于皓月。想那柴进,财物能耐便那般了得谁人不知小旋风仗义疏财,此人更胜一筹,如何自己便不知了?! 这许多时候来,他一行只挑那偏僻处走,这山庄突兀横鬲面前,由不得不起疑心。 转头望那夕阳落处,但见山后隐约茅屋千百阡陌交通,偶尔狗吠人声随风飘来,若非如此,这山庄便似天上降来只在此地等待。 便在这片刻,那门楼上吱嘎一阵响,吊桥轻巧放下,赵楚眯眼打量,正是上面数个大汉转动磨盘似毂辘,绞动那轮盘上手腕粗绳索将吊桥操纵。 不过片刻,吊桥轰然落地,内里厚重城门轰然退开,奔出数十个大汉来,当中一人,紫袍金冠,步下生尘,远远笑道:昨夜一梦,便是关公降喜,本道今日有财运转来,正自家中安坐,却是世间几条英雄。李某迎迓来迟,尚请恕罪! 赵楚心下警戒大起,横戟勒马暗暗提防,口中笑道:主人家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某便是赵楚,若有主人家不便利之处,这便走。说着,火焰驹转身便要走,花荣一把长枪横在眼前,将那羽箭也搭在弓弦处,一言不合便先擒拿这紫袍金冠之人他既知赵楚名姓,若是喜笑来迎自有龌龊,若恶意靠近,杀了不须有甚么担待。 只这人近了,赵楚似有千万个熟悉感觉,却猛然向后来退,只因此人太过俊美但见他:金冠束缚三缕黛云瀑布般头,紫袍裹定一条流风回雪似身躯,面如冠玉胜却中秋之月,双眉如剑欺压两枚柳条,论甚么潘安宋玉,说甚么襄王巫山,分明便是天间仙童,沦丧人间作个祸胎。 此人年岁不过双十,面目晶莹如玉,见赵楚转马要走,急忙将火焰驹那缰绳挽住,仰面来笑道:若就此错过与清河英雄一晤,却不教虞李悔恨终身?小旋风柴进哥哥,与小弟前日方别过,他虽有些能耐,小弟自负并不差他,如何他能入哥哥法眼,小弟却得哥哥过门而不入之理? 赵楚微微皱眉,此人太过清秀,迎面来只有淡淡如兰般香气飘渺而来,他自待这香味不爽,又这虞李是个男子,心下便先有了远他心思。 那虞李,面目都是笑容扯住火焰驹不放手,火焰驹不知竟受他哪里掣肘,一身神力用将不来,死死如钉在地上一般,赵楚左右扯动不得。 花荣凑来低声道:天色已晚,不如哥哥便入内歇息半日,虞庄主这般好客,也不好折他脸面来。 赵楚转目去看,扈三娘自是绣鸾刀轻轻擎住睥睨这虞李,那琼英双手扣定,自然便是飞石在手,自忖便是这山庄里有龌龊,这虞李不过距自己尺寸之间也不惧他,当下勉强笑道:劳烦贵地,只借宿一晚,明日便可赶路,不敢得贵人这般招待。 那虞李,身后数条大汉齐齐变色,赵楚虽无倨傲神色,却拿虞李牵马时他便是下马也不曾,这般没个道理,都说主辱臣死,平日里庄主如何对待他,今日便要如何对待此人。 那虞李,见赵楚应声留宿,竟雀跃有无限欢喜,赵楚微怔,他与此人哪里有过交集,如何这般热情,俗话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当下将那画戟顺手挂在得胜钩,却是便在手边,要擒这虞李不过举手之间。 那虞李,见赵楚如此警惕,竟眼目红润似有委屈,转头向那扈三娘琼英打量两眼,笑道:便是大名鼎鼎扈家娘子与琼英仇家娘子当面么?果真是天香国色的。 琼英一愣,继而喝道:你如何知晓我本家名姓? 倒是扈三娘向赵楚娇笑道:好端端一个大男子,如何这般熏香,倒是没你这般一段好男儿风骨了。 那虞李吃这一笑,愕然怔然,陡然又自双耳下升起微微红晕,别人自是见不到,却他身后那几个家仆,掉头便要低笑,虞李大怒喝道:谁敢笑,便教二叔处领赏! 那二叔,不知如何一个人物,赏赐将这熊虎一般大汉骇个遍体抖动如筛糠,急忙都来请赵楚几个入内,却将早先无礼抛在脑后。 赵楚更是惊讶,不知这虞李究竟何等人物。 一行人,踏上吊桥缓缓往门内而来,两厢虽寒暄如旧友,仍有千万如丝如缕缥缈横隔其中。 第八十二回 党同伐异连进退(下) 进得门,迎面两列壮汉,手持朴刀挺立两边,身披皮甲腰悬口刀,及其剽悍。赵楚抬眼望门楼,上面果真一字儿排开数百名壮汉,手持弓箭,便是燃烧熊熊桐油也不知备下多少,只要门外有不怀好意的,好歹淋将下去,不留几个靠近。便是靠近,那滚木石砲,有木齿轮将楼下不断送上,好生一个豪强之家! 那虞李,在一旁笑道:世间不甚太平,也算有备无患,请! 他一边殷勤劝进,赵楚面色不变,暗暗思量一番,这虞家庄子,便是清河县城也比之不得,看那弓箭强劲,分明便是朝廷命令禁止补课民间使用的,如何这虞家庄便能有这许多? 强自按下心头疑惑,赵楚将火焰驹交予虞家庄庄丁,迈步向又一重门内而来,身旁那虞李香味使他不喜,倒是扈三娘欲言又止,很是一番欢喜模样这世间,哪个女儿家能不喜那胭脂水粉,这虞李,不知从何处得来那香味,赵楚不喜,扈三娘与琼英却甚喜。 那城门也似门楼,便是第一重大门,第二重,乃是稍稍低矮些一处,也是那巨石做就,上面略略有青苔旧痕,不知几番遭了风雨。 第三重来,方是正院之门,雕梁画栋虽不甚华丽,却是大气滂沱,两厢八个石柱,上雕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上方驮定一道横梁却是顶子模样,浮雕百花彩石点缀,赵楚曾在那东京见过皇宫,便是如此,只多了许多精致,少却太多堂皇。 进得门来,数个俏丽侍女盈盈提灯而来,见了虞李自先施礼,莺声燕语般道:遵大郎吩咐,已为贵客备好酒席上房。 赵楚偷眼细细打量这虞李,那侍女们并不甚怕他,心下先起了嫌疑,暗道:看他也是个没出息的,只在这胭脂群中打滚,只这偌大一个庄园,若此人果然是个草包如何能供养得起。且看他假作有甚么图谋。 一面不动声色坚辞道:叨扰已是不该,如何敢劳庄主酒席上房。 虞李面色不悦道:都道小香孩儿义气了得最是不拘小节,莫非小弟这里当不得哥哥么。若哥哥这般坚辞,便是小弟平日曾有得罪,这便先告了的好。 说着,他竟果真躬身拜来,赵楚伸手要扶他,却为那香气刺激,皱眉道:庄主如此飞雪呢,倒教我兄弟好生汗颜。只在贵处叨扰一晚,若有打扰万千见谅才是。 那虞李方笑道:便是如此本家老祖宗最喜宁静,也须打扰不得他清闲。家父家母久在外行走,有几个叔伯也是常年不见踪影,尚要哥哥带来生气,该是小弟多谢哥哥才是。 他这般殷勤,赵楚心下总是狐疑,勉强将腰间一条金鞭按住,大步走入大院内,将那两项里姹紫嫣红都不放眼中,望定黑木刻就迎客厅便走,身后花荣步步小心,长枪虽是在手,弓箭更不离身。 扈三娘与琼英终究只是女子,迎门只见那万千分明不该此时盛开花朵郁郁明明,惊诧之极疑问逾是繁多,只赵楚不曾说话,她两个自然绰兵刃紧跟身后,昂然将那虎视眈眈押送一般壮丁不放在眼里。 阮小七一手持赵楚方天画戟,一手将自己笔管枪扛住,默然几下脚下途径,便是自第三重门口到这迎客厅阶下,也记两百八十步不曾有差。 这迎客厅,便比赵楚那石碣村小院大许多,门内排两排不知名花朵,赵楚便先起了诧异,这花朵他曾前世里听过,宋时未曾有之,莫非这虞李却是同自己一般人物? 虞李见赵楚眼望那花朵稍稍迟疑,先自笑道:哥哥不知,这物事却是家里几个闲人平白做事,不曾安心将几株花骨朵揉在一处,来年便起这古怪。小弟只看它甚是入眼,当个迎客的使唤。 赵楚沉吟一下,缓缓道:信春哥? 虞李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答,饶是他见多识广,哪里知道后面该接不挂科,眼见赵楚眼中一片火热,扭头问花荣道:可有同伴未曾跟来? 花荣自也不知赵楚何意,却听这虞李来问,心下突兀点头道:却是不必庄主费心的,有几个弟兄只在周围,明日不见哥哥自来寻贵处。 那虞李面色稍稍一变,哪里不知花荣威胁之意,却转眼看看赵楚这几人,一笑道:自是应该,明日自当亲送诸位,且请入席。 赵楚心下疑虑顿去,若是与他一类的,谁人不知信春哥不挂科,此人神色若有些许笑意,定然便是知晓这一句了不得话语,却他目光惑然不解刹那遍布迷雾,定然不是一类之人了。 只在这片刻间,那莺莺燕燕般侍女流水价将酒菜送来,但见那一面宴桌上,尽是赵楚不曾见过物事,七色杂陈,五味飘香,不知那辣味自何处用来,与那辣椒不曾有许多不同处,却是同有一番滋味。 虞李既说家人尽皆不在,赵楚更知不可再贸然要他请家眷来见,也不怕这酒菜里有古怪,索性向花荣几个使个眼色,暗道:既来之则安之,且看此人有何能耐,要拿分明一群反贼作个甚么计较! 当下运筷如飞,将那不曾见过珍馐佳肴只管来吃,那虞李见他吃相粗鲁也不在意,倒另使几个侍女将那百花酒不住送来,轻轻斟将一杯,晶莹似玉酒杯,有一双欺雪赛霜纤长手捉着,先敬来与赵楚道:小弟虽是个身不由己之人,最是敬佩英雄好汉。哥哥在那清河县里,将世仇张叔夜老贼连番败了,先敬哥哥。 赵楚昂然不惧,将那大杯一口酒吃了,笑道:看你紫袍金冠,若非富甲天下定然权倾朝野,竟敢明知我造反不来擒拿,倒也算个人物。 那门口几条大汉,闻声将起刀剑来,一拥而入喝道:如此大胆,安敢在此放肆,快快出来,看你有几分能耐! 话音方落,三支羽箭擦肩而过,一声响撞入门框,颤颤巍巍惊心动魄至极,那几条大汉放眼来往,花荣收弓安然静坐,却将那目光在这虞李身上游走不停,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几条大汉果然不敢放肆,讪讪向后而退,此人这般神射,休说自家庄主近在眼前,便是百步开外不敢使他起杀心。 那虞李,却并不惧,笑吟吟望一眼赵楚,斟第二杯就来与花荣道:都道小李广神射,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小弟再敬花荣哥哥一杯! 花荣只在赵楚下,见那一双手捧定一杯酒,皱眉道:自幼不喜饮酒,滴酒不沾。 他这话更是冷淡,端正坐在前面,谁都知他托辞,却那虞李不以为忤,点点头笑道:自当如此,方是神射本色! 阮小七却不避这,劈手自斟一杯酒,笑道:一分酒,便是一分力气。想当初与哥哥逐贼时候,便是酩酊大醉,一把火倒是解气,许多时日未曾这般痛快! 虞李吃他这句话来,似是吃惊又似释然,笑道:活阎罗阮小七哥哥,方知是你!自前日来,江湖传言都说赵楚哥哥身边总有一人不曾远离左右便是七哥,果真兄弟义气,小弟好生钦佩! 阮小七最是喜这一说,嘿然笑道:俺本领却是不甚好,却与哥哥亲近时日最是久长,你这庄主,行事虽是大丈夫不屑,眼光倒也不差,且吃俺敬你一盅儿! 哪里知,赵楚听这虞李说江湖传言,再见他这庄园宏大,顿时心内明了些许,暗道:此人与那柴进并无许多差别,都是枭雄之心,蓄养好汉不提,身为贵胄却与江湖好汉望来密切,若是寻常,哪里用居住偏远专来选些壮汉作私兵! 这虞李很是圆滑,花荣与阮小七落他面目也不在意,转头来又与扈三娘两个敬一杯酒,道:小弟祖上,乃是个做生意的,胭脂水粉最是珍贵,两位若是不弃,明日临行小弟有一份特制的送上,权当作个朋友。 扈三娘与琼英自是喜悦,偷眼来看赵楚时候,见他并不曾反对,爽快也与虞李吃杯酒,自当先谢了,众人落座,方有些吃酒味道。只那虞李,颇是没个性子,三两杯入喉,面红耳赤淡淡一层红晕将面目都要遮盖。 见花荣更是疑惑向他来望,虞李惭然起身谢罪道:众位且请慢用,小弟不胜酒力,自先换个行头。 说罢转身过了一面宝石描摹山水屏风,赵楚也不与那横眉竖目庄丁计较,自与花荣几个吃酒,片刻那虞李归来,但见他换将一身衣衫,却是略略有些单薄一件浅灰深衣,背后罩一块墨黑褙子,将那金冠换个软幞头,风流俊秀似翩然画上走来人物。 酒酣耳热之时,门外忽有人来报,道:大郎快去劝阻,李家村里来了一伙强人,武艺好生了得,先与李伦哥哥计较,后又伤了数十个弟兄,左右拿捏不得。 虞李大怒,喝道:且请几位供奉来,取我兵器,看谁与我庄下过意不得! 赵楚心下一叹,此人果然是个豪强性子,他交结草莽英雄,只要往后留作他用,将那庄户都作四人物事看待,如何能是与他同来之人! 党同伐异,便是如此!若非此人有枭雄之心,便与那朝廷一起将造反的作异类来讨伐,如今有些用处,却将造反的看做个同党一类,如此连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进退无忧只他明眼能见天下动荡便在眉睫,确是有些能耐的! 年纪此处,赵楚长身而起,绰来画戟道:多劳庄主费心,区区小贼,便有我弟兄陪庄主走一遭,权作聊报酒饭之恩。 那报信之人甚是不屑待要讲话,虞李眉开眼笑道:哥哥神勇举世无双,小弟仰慕日久,今日子当亲见哥哥风采! 说罢命人再摆酒宴,要归来之时痛饮庆功,赵楚心下更有去意。 第八十三回 神箭双英 微生酒意,赵楚将那方天画戟倒提了,催开火焰驹直奔,转眼出将庄园,偏西处便是李家庄,那报信的眼见他一团火炭般纵横飞驰,心下先叹道:这般人物,也怪不得家主百计千方只要招揽。 转眼心下又念道:只看他模样,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却庄内几位供奉,哪个不是逞强豪勇之辈,且看他有甚么手段,庄主虽是颇为敬重,奈何庄内四处都是好汉,便是有些本领,比不得许多人手。 那虞李,随在赵楚身后,眼见火焰驹神骏至极,心头火热,却不曾起个心思要去留住,他自是知晓,这火焰驹便是赵楚宝贝十分的,休说留住,便是能有手段,也要落个绝食而亡的下场那神骏良驹尽皆有通灵性子,一生追随一人,便不肯再投他处。 众人心内各有思量,转眼便到李家庄上,但见庄前楼影下,火把光亮围定一群汉子,手持棍棒木叉静静不一言,赵楚稍稍诧异望这虞李一眼,此人确是了得,不过一群庄户人家,他也能练就这般森严分明。 那虞李,见了场景催马便来,不待他说,身后自有随来庄丁叫道:庄主已到,且休教贼人走脱! 外围汉子们纷纷闪向两旁,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只未待虞李近前,赵楚甚有记忆一把声音冷笑道:便是此处庄主么,只将大钱来换你些许清水饮食,如何这般豪强不肯行个方便。 这声音,分明便是桃花山里方腊那一伙中蜡黄脸汉子音调,赵楚急忙向后一避偷目打量,果然人群内,当前站定一个汉子,身材剽悍身负弓箭,手中提一把朴刀,正是那小养由基庞万春! 庞万春身后,便是那方天画戟甚是了得方杰,两个女扮男装女将,将一条大汉围拱当中,双目开阖间光彩湛然,便是方腊! 江南已是反了天,如何此人竟尚在河北流连?一别数月,便是有天大事情,他部下造反,自己却在此处逞强,果真如此放心么?赵楚暗暗思量已毕,心下已有计较。 虞李闻听庞万春一言,诧异将这一行人瞧个分明,自也冷笑道:便是江南方教主驾临,也须讲个理字。我庄户人家,朝廷亲近不得,江湖疏远不得,你几个既来换些饮食,不该跋扈逞强伤人。小小庄户,虽是比不得江南拜火教兴盛,却不怕你。 赵楚又是一惊,方腊身份,此时未曾有许多人知晓,这虞李看似足不出户,竟天下事他都知晓,这般了得,不得不使人更为忌惮。 却心下也为虞李一言叫好,那方腊百般隐藏身份,只为行事方便许多,他这一口叫出,自是惹恼拜火教,然他身为庄主,自要以护卫壮丁安宁方得众人拥戴,方腊伤人便已矛盾不可化解,不如索性将他身份道破,也好使此人心内有顾忌不敢生乱。 那方腊,火把下脸色果然微微一变,别人不知,赵楚却是凭感觉,那庞万春与方杰忍不住回头来瞧他,早已露了端倪。 不想偏僻荒野竟也有这般人物,方某行事,知晓之人不多,你甚了不起。那方腊一双无情有情眼,半开半合望一眼虞李,沉默片刻也不再掩饰,信步走来叹道。 眼见这几人渐渐近了,赵楚心下凛然,上次初见,这方腊身边足有数十人,如今怎地那使长矛高手不在,更有那甚是怪异使刀的更不在,莫非他也如那辽人一般河北境内四下要撒探子么。只是此人心思缜密旁人难测,他要做就大事,自然早早安排下人手,如今这行事,却是怪异之极。 便在此时,紧跟方腊身后那方杰,陡然诡异消**影,虞李也有些本领在身,突兀不见一人自然吃惊,向后忙退处,方腊左肋下虚影一般钻出一条蟒蛇也似长枪来,那尖利枪头,悄无声息风一般临近虞李面目,虚影后,方杰狰狞面目方探将出来。 庄客们不及扯住虞李后退,方腊武艺了得稍稍后退一步,那庞万春目光中闪烁瞬间犹豫不忍,终于一声喝弯弓搭箭向四面连珠射出,虞李近身的,都为这利箭所迫不得不闪避后退,只这庞万春箭法天下着实有数,免不了几人躲闪不及,仰面躺倒血泊中,只是呻吟声一片,不曾有人丧命原来庞万春心下也有仁慈不肯胡乱伤人。 只这刹那,那长枪狂蟒一般飚近虞李面目,好长枪,凌厉时分却不曾带动风声,悄然如猎豹狸猫,若要再起响动,对手早已丧命尘埃。 蓦然,庞万春大声疾呼:快护教主,贼人也有高手! 锵然一声,火光迸裂,虞李不慌不忙,他身后影子一般冒出三条汉子来,手内轻轻挽个重剑,交叉将那万钧之重的画戟挡在虞李面目前不足三寸处,他竟眼睛也不曾眨动,此人胆魄,也更使人动魄惊心。 方杰吃庞万春一叫,手腕上力道顿时散了不少,眼见那三条汉子重剑了得一时间不能竟功,恨恨收手向后来退,方腊一声闷哼,双臂间血流如注,颤巍巍两支狼牙箭正钉在上面。 庞万春大步向前来,持弓箭望定人群中抛射,这等近距,他竟将这强弓如臂使使出抛射本领,赵楚自忖不如。 这庞万春箭法了得,目力自是了得,方腊双臂中箭,他虽未曾瞧清楚放箭之人身在何处,大略却是能得,当下顾不得能否伤人,那方腊见他大步向前一声冷哼,久随身边庞万春自是知晓此人心生不悦,纷纷将五支羽箭射将过来他也明白,那人既能在他耳目之下迅雷一般射伤方腊,武艺自是了得,若不以他同伙来做引诱,那人不肯现身。 果然,那箭支纷纷而落,强劲比直射有过之而无不及,冷厉寒风,将笼罩下庄丁尽已骇住,眼看便是几人免不得贯穿头颅。 嗤一声笑,清脆女子肆意笑道:竟在花荣哥哥眼前施冷箭,不知马王爷给他几个眼! 这肆意嗤笑的,自是琼英,马王爷传说此时不曾有许多人知晓,也便赵楚偶尔说出,琼英大觉有趣心内记下,眼下自觉甚是有用,大声说将出来。 庞万春急忙顿住搜寻脚步,山东飞将小李广,神射举世不曾双,他虽平日暗暗不屑,却心内忌惮更甚。这山东境内好汉如云,花荣能在这地界里大名鼎鼎自是使旁人心服口服方可,眼下生死对射便在眉睫,万千大意不得。 那方腊闻言,顾不得疼痛双目大亮,心下暗暗想道:区区一户小庄子,安能使小李广这等人物投效且慢,都道那清河赵楚麾下方有神射将军,莫非此人也到此处! 一念未落,人群内果然腾空而起数支狼牙箭,黑暗中不见踪影只听风声,倒有风吹柳絮般轻柔,半空中却不曾这般柔软,轻轻点在庞万春那羽箭上,落下时不能伤人。 只庞万春这羽箭颇多,尚有两支,正堪望定花荣头顶落下,花荣暗暗一叹,若周围无人,区区庞万春记之箭哪里劳他这般费心再虑已是不及,好个小李广,本是匍匐马背,此时仰面使个铁桥板,长弓轻轻一揽,宛如满月清辉,那庞万春冷箭,投怀送抱一般被他揽入箭壶,方直起身来,笑道:小养由基,箭法果然了得! 这冷箭虽为他所破,却最后两支震动双臂麻木半晌不能歇缓过来,出口称赞,自是真心实意。 庞万春惊出一身冷汗,不料这小李广竟这般厉害,他虽未使出全力,料此人也未曾尽兴,若果真较量箭法,他只在下风不能取胜。 方腊也见庞万春吃惊,好歹跟随他多年之人不能使之冷心,将那两支冷箭拔出,洪亮大声笑道:既是清河英雄在此,如何不肯出面一见?! 人群刹那分开,赵楚纵马而入,持戟笑道:方教主不在江南做好大基业,却来河北有何贵干?身后虞李退开一步,将他亮将出来。 方腊眼见他与虞李颇是亲近,不觉心内怒火高涨,口内笑道:前日里闻听你在清河做出好大事情,怎地也来河北计较?若是走投无路,江南繁华,方某扫榻以待。 身后方百花暗暗惊异,道:大兄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怎地见这赵楚便失却平稳。 赵楚接口笑道:我家七哥,素爱繁华,道是江南有美酒如河,寻个良辰,自当前来叨扰,方教主若果真有心,自是再好不过。 方腊怒火愈旺盛,眼见那花荣阮小七都归心于他,冷喝未起,庞万春已叫道:安敢大胆,吃我一箭! 他这一箭,望定赵楚面目而来,随后更有三箭,如影随形般紧跟那当头一箭之后,半路时分从中分开,直奔赵楚与火焰驹,凌厉了得! 第八十四回 方腊之心 这庞万春箭法通神,又骤然四箭连,便是花荣也吃一惊,暗道此人竟有后手留着,若非他终究与自己有差距,被他瞒过不能知晓,若在那乱军之中,却是要吃个大亏的。 赵楚暗暗皱眉,此人乃是个英雄,何故出此下下之策,身旁阮小七抵挡不及,他将画戟稍稍抬起,磕飞直奔火焰驹那两箭,却将自己面目而来的视若未闻。 方腊大喜,庞万春箭法他自最是了解,横一眼花荣,心道便是你有通天本领,如何能抵挡两路袭杀。 原来方杰在那庞万春一声喝后,将一条长枪幽幽直奔花荣胸口往上,那甲胄安能护住全身,若这一枪走实,花荣便有三条命也不能成活。 只他这一枪尚未近身,锵然一把绣鸾刀一把方天画戟横在当路,虽是那横空杀出两个女将膂力不及,却将他这袭杀破坏无遗。 众人瞧得分明,那两箭堪堪将到赵楚面目,花荣手中弓箭陡然扬起,灰蒙蒙两道虚影,狠狠正撞在那袭杀之箭当中,毕竟庞万春膂力不及花荣,这两箭自被他一箭挡下,半步也前进不得,饮恨掉落地面。 赵楚竟眼皮也不曾眨动一下! 方腊暗恨,却也禁不住佩服赵楚如此从容,心内电转疾思道:此人如此了得,日后定当成我心腹大患,若不趁早除去,早晚头疼。 他心内这般计较,庞万春却怔怔将赵楚与花荣打量,心下羡慕道:如此情意,竟将性命也可托付,上天怎生如此不公! 花荣心下自也感动,向赵楚投去一眼时候,旁边炸雷般一声喊,那方杰眼见花荣腾出手来,又深深忌惮赵楚本领急忙后退,扈三娘与琼英心恨他偷袭哪里肯放,后面转出阮小七来,三把兵器将个方杰围住,好歹脱不得身来。 倒是那虞李,见赵楚出头向后便退,笑吟吟目光只在两厢里打量,吃不准心内有甚么计较,只见他面容俊美丰姿卓绝,殊不知双手合拢袖内,将两把短刀掐得流出水来一般也自也惊怕,赵楚虽是心死琢磨不透,总他有蛛丝马迹流露仁慈,这方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方使他初次见到。 兔起鹘落,两个神射将军,将这庄丁们尽都看呆了,哪里见过如此箭法,有善使弓弩的,恍然有大悟顿觉,暗道原来弓箭尚能如此之用。 方腊身后,那两个女将眼见方杰转眼间为这三人逼迫不得脱身,又见扈三娘一把绣鸾刀上下翻飞,那琼英画戟更似蛟龙出海,心下起争胜念头,叱喝一声大步向前便来交战,行不半路,突兀一把画戟挡住去路,赵楚端坐马背,笑道:久闻江南两位女将手段高明,前日里白驹过隙一般不曾有深交,倒不如趁今日正好。 那方百花,年方双十又平素甚得教众宠溺,性子虽是颇显深沉却总难免娇骄之态,眼见赵楚单手持戟将她拦定,一言不将一条长枪蓦然抖动,颤巍巍如三九天一场大雪,遍体梨花纷纷,果然是了不起女将一员! 倒是那庞秋霞,虽也有双十年华,却是与乃兄一般的性子甚是小心,又不曾有琼英那般笑傲山林,也不曾如扈三娘那般富家大小姐过活,更不及方百花万人喜爱,心思剔透总有顾忌,转眼见方腊身边无人,又不能舍却方百花独自后退,好生为难。 方腊在一旁看得端倪,赵楚便是单手一把画戟,方百花左右冲突前进不得,自忖若是此人狠辣只将画戟轻轻一递,自家妹子安能活命,将腰间一把剑带出,向那庞秋霞道:无须管我,且叫山东好汉见我江南女将英姿! 庞秋霞方掣出一把刀来,觑个空子钻入赵楚画戟影圈,那方百花早在其中如漫天都是藤蔓一般长枪愈来愈沉重,得庞秋霞抵挡片刻,大口将圈外气息呼吸两口,恨恨又钻入画戟当中她哪里不知,赵楚本领远非她两个能敌,只自家大兄与此人此次相见,如今只是做彼此间较量,更有她心下也甚是情愿这般拖沓,只待大事已定,便是人呢怎般可恶,也无关大局。 那庞万春步步退后,小心靠近方腊后将朴刀横在胸口,他心下明白,花荣神射自己不可力敌,如今只要拖沓便可,无须与他计较。 赵楚信手将画戟抖开,两个女将虽联手也有使他不得不认真实力,奈何有火焰驹在,更这两人不能有坐骑,自也不用全神为之,且看这似是略有焦躁更有成竹在胸方腊又有甚么计较。 方腊偷眼往虞李诸人来处打量不断,心下渐渐焦急,他自知有赵楚在此,若是那厢不能大功竞成,要走脱也是艰难。 虞李身在暗处,偷眼将这方腊来回打量,又望赵楚几眼,嘴角诡异一笑,似是有恶作剧得逞,又似觉别人隐秘,将身边壮丁瞧得一呆,暗道怎地与两路反贼又勾连尚有笑容,有热切的,便在一旁暗暗摩拳擦掌,心道若是这变化莫测庄主一声令下,先擒了这两路反贼,看他朝廷有人再道官家待庄主太过亲厚。 虞李似有所觉,妙目流转将这几个壮丁瞪来,他身后两个大汉不敢有大气来喘,眼见自家庄主心内笃定,便将飘渺不定往那山庄处投去目光收回,禁不住闪烁目光却落那方腊身上。 这厢里似是三方有意都来拖沓,那方杰,本见两个女将联手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后来方暗暗叫苦。这扈三娘与琼英两个,招式紧密滴水不漏本就敌对好手,又那阮小七泥鳅一般,轻易绝不露出獠牙,游走场外只等他手上缓慢时分,陡然一枪羚羊挂角般袭来,一击得手向后边退,好似那偷袭的好手,远扬千里又近在身旁,便你寻他破绽来挡,他却不肯上来厮杀。 数十合后,方杰恼怒大起,他乃是袭杀行家,哪里想过今日竟为这黑厮所困不得脱身,焦躁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抢步而来猛然向扈三娘面目便是一枪,扈三娘吃不住他势大力沉急忙退身,那方杰又鬼魅一般杀来琼英面前,手中长枪竟是那软藤拧就,后半截往他手臂缠绕,前端森然直扑琼英面目。 琼英暗咬银牙,也不与扈三娘一般后退反将画戟扔开,掣腰间一把剑近身搏杀。 她这一近身,扈三娘得空又来,方杰不料这女将竟这般难缠,稍稍一愣间,阮小七挟怒一枪望定后心便刺,若是着实,透心凉定然有的。 方腊急令庞万春救援,花荣策马缓缓迫来,情急之中,那庄子方向一阵喊杀声,与那隐约火把陡然凌空,方腊大声笑道:得手矣! 赵楚恍然方知,这方腊此次来这荒山僻壤,绝非误打误撞碰到,他定有这虞李实力消息,这般声东击西,却是为这虞李财产。 这虞李能有这般庄园,不知有那许多钱财,方腊部众在江南早已揭了反旗,他若在这河北又得了虞李财产,席卷天下自容易许多。 一念至此,赵楚心有所觉,他如今若论将领,比这方腊也须不差许多,只这消息灵通,却是远远不及的,从不曾有如今这般,赵楚心内将人手信息惦念至极。 第八十五回 纵虎归山 ps:虽然迟了,但没有食言,前天欠的一更补上。 那厢里喊声一阵紧似一阵,方腊向那虞李去瞧,却不见他有如何惊慌,急忙侧耳静听,只闻那喊声急迫却不悦耳,心下稍稍不稳,暗道:只听那老狐狸说此人最是憨厚一个生意人,如何能有早早知晓我打算?莫非他也是一方豪雄,心思难测至极? 思忖未定,身前围住他几个那庄丁却是大惊,有人持刀枪棍叉来护虞李,更多却是一声喊要向庄园回去,这庄户人家,此刻哪里尚不知这方腊乃是声东击西要取自家庄主钱财来。 虞李笑吟吟地,示意身后随从将庄客们都劝阻下来,那方百花两个闻听声响也自后退,赵楚不去追击,倒也是她两人松了口气,却这方杰,阮小七深恨他袭杀也不是个样子,一把枪只在他周围打圈,方杰心下笃定,终究忌惮赵楚画戟,终于拼着吃阮小七一枪退却下去。 虞家庄,旦夕为我所取,只盼得三两日整修便离开,如何虞庄主这般不肯与人方便?方腊顾忌虞李笑意,也不敢将话说太圆满,强自镇定说道,倒有一两分枭雄气度,无奈只好自来取了,待方某临行,定当来与虞庄主告辞。 虞李望向赵楚道:本是哥哥到来,心内好生欢喜,如今小弟也成无家可归之人。 赵楚明知此人早有安排,懒得与他说话,心下总是甚不舒服,似自己肺腑都在他目光之下,淡然转身过去,向花荣几个道:时已不早,咱们赶路要紧。 方腊耳听远远脚步声传来,将稍稍焦虑也放下,大声笑道:你折我方门子弟,可谓血海深仇,安能就此一走了之。不如盘桓几日,正有许多交情要与尊驾叙叙,吃杯酒也是不迟。 赵楚哑然失笑,此人如此耐不得性子,如何能成大事。 虞李总是有气度,也看不顺这方腊趾高气昂,冷笑道:江南方腊,本待你是个好汉,原来竟也是个草包。不待方腊怒,他向后急退数步,扬声叫道,倭国贼寇,岂可成就大事,方教主倒是放心得很一个不留! 方腊大惊失色,四周火光通明处,林间跌跌撞撞奔出数十黑衣人,个头甚矮,手握横刀模样长刀,浑身鲜血不减剽悍本色,疾驰间骤然光亮满目,一惊之下不知内里有人叫一声甚么话来,但见他们纷纷团结一处,背靠背组成一组战阵,缓缓向方腊这厢靠近而来。 方腊气急败坏,便要呵斥时候方百花轻轻一拽他衣角,将那怒气缓缓压抑,心下自责暗道:东京之行,一帆风顺,又有王寅江南起事四方豪杰都来响应,却将性情也骄躁起来。那杨戬,未必都是好心,这虞李能在河北多事之地稳如泰山,自有其过人之处,却是小觑了这厮! 只他眼见赵楚时候,似是仇敌一般先将性子平和折了,后又见花荣这等将领尽在他周围,心下又忌又嫉,将平日做事未曾全然把握不肯出口习惯一时间忘在脑后,不料那虞李这般狡猾,竟将自己声东击西都算计进去,徒然折这许多好生不易方得来倭国刀手。 深深喘息一口,将满心苦涩仇恨都压下,却他将这都算在赵楚身上,暗道:若非此人搅和,先擒了这虞李,何愁大事不成。待有时机,定将此人挫骨扬灰,不能泄我心头之恨! 却向那虞李施礼道:都是方某一时贪念,只这许多兄弟都是无辜,虞庄主若执意怪罪,方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便请放过他们,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赵楚暗自一笑,示意花荣与阮小七退回,那倭国刀手正前进间,陡然脚下草皮翻飞而起,无数钩铙手钻将出来,立时将他等死死困住,又有虎视眈眈壮丁一声喊,那手中有弓箭的便是一顿乱射,片刻死伤数人。想要冲来厮杀,又为钩铙手所狙,急切间又损数人。 方腊只觉心头滴血,那方百花自知大兄性子绝非困兽待毙之人,暗暗将平素不肯施来暗器扣在手心,心道便是死了,也须成全他一腔英雄血脉。 倒是那庞秋霞,毕竟不曾有过许多见识,见方腊竟要一一己之身来换众人脱困,大是感动便要厮杀,却她糊涂,庞万春是个成精的,悄然拽一把,将乃妹按住不使送死那虞李身边,赶来壮丁足有三五百,手中弓弩利箭森森,便是有通天的本领,这等近距如何能躲闪得开,更有这方腊乃是枭雄性子,且看他有甚么算计。 那虞李,闻听方腊措辞,也不惊诧似早料到如此,宛如天真烂漫孩童脱口笑道:你要自杀么?那只请便罢,我可不曾杀过人,最是怕鲜血。 方腊一呆,不料此人竟此刻装疯弄傻,心下更是仇恨,千万算计将日后报应都想来,口内却道:非是方某信不过虞庄主,且请先放我手下,便再来请落如何? 赵楚暗暗不齿,却是不得不佩服他心机深沉庞万春等人,哪里不知拜火教都是他方腊心腹,若自己几个丢了方腊只身逃脱,日夜追杀恐怕不肯罢休。如此之下,他几个走脱安能不千方百计来救方腊,这方腊甚是有忍耐,只借口些许理由,自能等到时机脱困。更遑论,这方杰便是他至亲,无论他几个谁逃脱出去,虞李麻烦定然不断。 更有这虞李不过财大气粗,河北境内方腊许是奈何不得,只这方腊手下不下百万,若是与朝廷有个勾结,方腊纵然身死,他部下只推说要报仇之后便罢手不再造反,那徽宗也非是愚笨之人,区区一个生意人,他自是舍得。 那虞李,笑容依旧,火光之下璀璨如星河,琼英望望他,又来看赵楚花荣,忽然拊掌低声笑道:若单论样貌,这虞李堪称天下无双,平日只见祸国殃民女子,今日却是稀奇,终于见了这样男子,许不是他与皇帝老儿 赵楚哭笑不得,扈三娘爱他至深,便是有谁也不放在心上,琼英虽也有意,却总是跳脱更甚的性子,心直口快又最喜与他斗嘴,只她怎地竟能想到那娈童之癖这时代,却也是了不得有那断袖之好的,虽史书不曾记载宋朝有甚么古怪,琼英这般一说,赵楚倒也好奇往那虞李多看两眼。 虞李似有所觉,更见琼英妙目游走在他脸面,以他聪慧自然转眼便知这几个说笑戏谑,心下微怒自横来一眼,琼英急忙一个激灵,向赵楚道:快些挡住他眼睛,便是我也吃不消,想来我猜想定然不错的了。 赵楚甚是无奈,转头向突兀之间淡然至极扈三娘道:若说千奇百怪,总不敌琼英一条心思,甚是不解她这脑筋里,整日都有甚么计较。 扈三娘方才一通厮杀,气息尚未平稳,闻言皱眉望那愈恼怒虞李一眼,淡淡道:郎君确该小心,这位虞庄主甚是怪异,总觉他颇有掌握天下姿态,心思也是了不起的。转眼又补充道,只若论英雄,郎君确是强似他十万个。 赵楚哑然失笑,脱口道:若要成就大事,英雄总是有赢家。楚霸王英雄气短,便是先例。 扈三娘轻轻低头,蚊呐一般低声道:郎君若是有乌江之日,我自葬身黄沙,听老人都说人有转世轮回,便是来世,也在扈家庄里等郎君画戟红马飒沓而来。她这一句虽是低声说出,却是铿锵犹若掷地,容不得半分质疑。 花荣微微屏气,心道这女子如何能说这等不利话来,阮小七却是心潮起伏,大声赞道:俺也不服你武艺,更不服你出身,只这一句,俺心服口服。俺家哥哥,只你扈家娘子方配得起来。 赵楚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她颤抖手指,心下叹道:如此方是扈三娘,纵然别人顾忌的,她也须不肯隐藏。若是那娇怯怯女子,哪里肯说乌江这般不吉利来,却她说出口,便是天经地义。 心下也微微愧疚,清河之战来,自己心内总有千万计较不及往日那般光明磊落,扈三娘看在眼里,今日方有契机自然道来。 琼英转过脸去,心下酸涩。她虽与扈三娘性子颇有相近之处,却不及她这般爱便无所顾忌,恨也不肯压抑,若说要她来开口讲这等话,人少处自然不会迟疑,有旁人在怎样也不能。 正苦涩处,手掌里画戟轻轻被摘开,温热一双粗糙大手紧紧来握,转头去瞧,赵楚似是长叹一口压抑气息,明亮目光所在,宛在她心间。 花荣与阮小七悄然后退几步,不料赵楚突然道:七哥与小弟,生死之交从来不曾相负。花荣哥哥乃是人间少有好男儿,小弟便有些话,却是心内知道口中说不出来。只盼两位哥哥今日替小弟做个见证,自今日,定然不肯与众兄弟有相负之日,小弟若负情意,管教荒野里五雷轰顶。 花荣脸色骤变,与阮小七待要阻拦时已是来不及,却心内终于将几日来压抑放下,又自知如今便是说甚么都显多余,却见赵楚意态奋宛如初见之时,自是心怀大畅,阮小七笑道:俺从来不曾迟疑哥哥,便如哥哥从来不曾迟疑俺。这大好头颅是可以没有的,有一日在,便与哥哥饮一日酒。 那虞李面色不知变幻几遭,方腊更是深恨,这几人如此肆无忌惮,安能在这里做这肝胆照心的事情,却这更是他从不曾能做的。 这两厢里计较万千,蓦然赵楚问虞李笑道:虞庄主,本叨扰几日甚是不安,只如今更有一情,愿请庄主思虑。 虞李眼珠转动,蓦然一笑,赵楚急忙转睛不看,此人太过女子气息,只他有自己生活方式,便是不惯也须尊重。 那虞李笑道:无所不从! 赵楚转头将方腊上下打量,半晌笑道:便请庄主放这方教主一行南归,如何? 众人惊疑不定,方腊愕然瞬间转冷笑,他自不信赵楚能有这般胸怀,更不信那虞李有这般胸怀,不料那虞李笑靥如旧,彷佛便是赵楚问他借三两个大钱一般,点头道:甚好。 第八十六回 空谷回音 众人目送方腊一行离开,那方腊只语不提,方百花倒颇有气概,临行时望定赵楚,似要将他面目牢记心内,郑重道:若我陷你,定也放生一次。 赵楚只笑不语,这女子心高气傲,却也比那方腊甚是容易对付。她总有原则,那方腊枭雄气度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倒是一大劲敌。那庞秋霞,与乃兄庞万春同来告辞,庞万春深深盯一眼花荣,将这个许是一生劲敌牢记,那庞秋霞倒是甚为好奇赵楚,同样道:他日定当有报,代我哥哥多谢你。 待得将将走到安全之地,那方腊回过头来,也将赵楚定定打量半晌,目光闪烁复杂难明,终尔似是定然要寻出两人差距来,道:我若擒你,必先杀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赵楚大笑,这方是方腊,若他果真有偌大胸怀,历史早非自己熟知那般。 眼望这一行渐渐走远,赵楚偏头去看那虞李,虞李知他心想,笑道:哥哥放心便是,断不肯使别人坏了哥哥信誉。 赵楚心道,哪里这般想,只这方腊确是个人物,就此坏了性命不好,便是为今后计,如今纵他之利远大于弊,譬如曹操,当初若杀刘备,不知有几多手段,或许果真有英雄惜英雄,却曹操或许也知,便是刘备一死,也有王备李备,更若天下若无几个枭雄,如何能成就偌大一番事业。 当下先谢了虞李,阮小七不满道:哥哥纵那方腊,往后自杀了便是,却又怎地为此人向他逊谢,须不欠缺那许多。 虞李趁势笑道:正该如此方才吃酒多有打扰,今夜有清辉凉风,正好一杯水酒与哥哥座谈,且请归蓬荜,尚有许多不解请教。 赵楚本颇是犹豫,吃扈三娘一句话,将几日来郁郁闷结去了,又见他说有不解,料想以此人手段定然有那甚是了得之事,当下也不怕他再有甚么计较,道:若庄主不嫌弃打扰,自要再讨美酒来饮,请! 那虞李也翻身上了马,又他那寸步不离两个供奉汉子左右夹峙,片刻回转庄园。 赵楚趁着火光向那城墙去看,上面水迹点点显然方清洗不久,心下甚是佩服这虞李操纵之能,这片刻时候,击退偷袭之敌又将痕迹清洗,这般快捷,便先有了了得之处。 重回厅堂,赵楚坐了客座之,虞李坐了主座之,又唤几个庄内人物来陪,两厢坐定,又将那酒菜换将上来,这一次却是清淡些的,只在阮小七面前多有荤的,旁人只将那青菜千方百计做就,虽是素雅,却做下酒别有滋味。 赵楚更是警惕,这虞李心思缜密为人这般细心,世间女子多有如此,男儿却未曾听说,自己有一身本领一腔义气,身边方有这许多意气相投的好汉,看他模样与片刻间庄内备战森明,自也有不弱实力,若非如此,方腊南归之后若使人来报复,他也不用怕。 酒过三巡,虞李庄上陪酒的陆续告辞,只门外立定三五个待命的将那酒菜不住撤换,花荣知这虞李便有话要与赵楚说,欲要走时,赵楚笑道:虞庄主是痛快之人,安能有不可见人之语,都来听听,也好拿个主意,却是我先醉了。 虞李轻轻一笑,告罪转过屏风回了后堂,片刻再出来,那一身的短打早换成了深衣,雪白领子衬深黑外罩,也不用褙子来做个装点,随意却也洒脱。 赵楚暗暗道:都说这时代里待客也有讲究,换衣便是一类,不料这等麻烦。 他平日来往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草莽里打滚出来的,能有几个这般繁琐,倒是扈三娘见这人有礼又讲究,心下便先高看几分,转念又道:只若是个讲究的,那又如何?便是那糊涂父兄,平日里怕不将夫子顶在头上,大事一来便犯糊涂。且看此人有甚么性子,若是那寻常装腔作势的,也是不痛快,明日便走。 那虞李伸出一双手来,这次甚是利落,袖口收不住全部,赵楚无意间瞥见,他那原本比女子更柔软一双手竟套了手套子来,哑然失笑道:此人也是机灵,莫非也自知如此女子形态不使人待见而将手套住么。 虞李一双手,先予自己斟一杯酒,轻轻捻动微翠白底酒杯,沉吟片刻笑道:哥哥是痛快人,小弟也不须试探好不教人烦恼,只有些许事情,烦请哥哥解惑。 赵楚不动声色,笑道:若是本分,自当有解。粗鄙之人,乡野村夫,若是问那孔孟之道儒学大家,却是万万不敢回答的。 虞李低下头去,似欲言又止,阮小七叵耐他这等麻烦道:你这人,心内有俺不及的,只这说话吞吞吐吐好不痛快,俺甚是看不得。 花荣瞥一眼阮小七,心下笑道:七哥跟随哥哥最久,自是最为伶俐,若这话由我几个说来便是冒失,只七哥说来,天经地义。 虞李自失一笑,似下定决心,站起身来走去门外低声吩咐心腹不使他人靠近,紧闭门户,却来赵楚座前深深施礼,沉声叫道:哥哥救命! 赵楚骇得一愣,急忙起身将他扶起,触手只觉此人肌肤温凉如玉似若无骨,只这时也不便计较,急忙问道:只见庄主这庄园,便觉富甲天下也不过如此,如何能有弥天大祸,至于来使我一介造反的救命。 虞李簌然落泪,抬眼恳切道:便是富甲天下,又怎能没个朝祸夕险。小弟平生,自接手这庄园与生意来,便是夙夜忧叹不敢深寐。若说当今天子,小弟也见过,那权臣百官,平日打点也未曾少下,却说以薪易火,其祸自大,小弟虽有几个人手,总不及朝廷浩荡百千万如狼似虎大军,前日里曾听细作回来,道是天子那花石纲愈是要得,国库里却不曾有许多开支,宫内杨戬使人来拿钱财,小弟被迫也将些门面关了给他,后来更来一次,只要小弟为天子贺寿,百万钱也是拿得出,却他只要小弟将祖宗积攒都双手奉上,又予小弟画西北五千亩劣地,教小弟将庄内的人手都散了作个富家翁。如此逼迫,小弟确是没了生路,只求哥哥救命,非是危言耸听。 赵楚甚是疑惑,都说大宋开国以来富庶无比,这圈地却从何说起? 花荣在官场日久,甚是了解这圈地,低声来道:哥哥不知,圈地本是开国便有,史官不敢详略都写,只将粉饰的记了,却是朝廷赏赐那有功劳的,这圈地作就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当今天子即位以来,酷爱那石头,又将许多富户寻个由头收了家财,只听杨戬那厮指点寻个地带画些土地,蔡京此等人,从中尽取好的自己来用。 赵楚暗自点头,这却是他不知道的,于是向虞李道:本朝开国,便是不许民间养兵,赵佶那厮要你解散了壮丁,原也不该,看这天下,何处不曾有豢养私兵的。 虞李黯然叹道:却不正是!小弟养这庄丁,只为防盗押运,天子之意,却不在此! 赵楚也觉该是如此,这虞李虽有壮丁,总不过千人,那赵佶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更有这虞李,便是相似人物他也未曾见载史书甚至野史,此人便似那空响之谷,不见人影,只闻人声,宛如从天而降平白没个踪迹! 当下也不多问,自有虞李来解疑,果然虞李说出一番话来,赵楚豁然开朗。 第八十七回 纵横捭阖 先时有荆国公,曾言大宋之弊,在积贫积弱,而贫弱之故,只在文人集团。荆国公变法,于黎民何损,而招致天下大骂?罪不在民,在文人利益集团耳。虞李端坐下来,稍稍歇一口气便侃侃而谈,赵楚忽然感觉,若是给此人一把羽毛扇,定然有诸葛丞相三分神韵,但听他徐徐说道,宋室天子,高高在上,若说哪个果真糊涂,却是无中生乱。天子高居庙堂,俯视大众苍生,朝堂里争斗,尽在他眼中。那文人集团,便是这大宋积贫积弱既得利益者。 阮小七大觉有理,不觉举杯道:你这人,虽是说话不甚好听俺许多不明,只有一个意思却是懂得,读书人弄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情。 众人不觉哑然失笑,花荣正容又将这虞李打量两遍,心下奇怪道:看此人,也是个读书的,如何这般大胆。我家哥哥,未尝将来做不得天子,怎地这番话他明目张胆竟敢说来。 只是心内甚觉此人与他人不同,更要知晓他终究要说个甚么意思,花荣也便不打断侧耳倾听。 虞李道:天下钱财,无穷无尽,若有人,便有钱财。如水般大钱金银,滚烫烫百姓能用多少?羸弱军政能用多少?万中选一也须多过。如今天下,文人手握权力,便手握金钱,天下间最是少数文人,生生据大半财物,变法,便是变革他权钱之能,此等人安能不欲置荆国公死地而后快。荆国公罢官,变法者黯然退场,文人集团继续占据权力,故而世道仍未变化。 琼英插口道:你这人,说话怎这般不痛快,方是说你,又来说皇帝老儿,如何扯那甚么国公王侯,这许多道理,我是不懂许多的。 赵楚笑道:荆国公,便是王安石,此人虽也是文人集团的,魄力倒好生使人敬重。明知时不可为而为之,真乃英雄也! 虞李笑道:只这开国以来文人,我却甚是不喜。他等只将女子作个物事来,便是大名鼎鼎东坡公亦不曾例外。 赵楚更觉诧异,此人并非他一般的,如此性子倒与那红楼梦里贾宝玉一样,若他说出个天下女子尽是水做的,男子却是泥捏的来,定要将那红楼梦讲来予他听听。 于是笑道:也是我诟病之处且莫说那许多,只将这皇帝老儿要取你买卖缘由讲来,却看这厮如何不要个脸面。 虞李沉吟片刻,道:天子高居明堂,如何不知这文人集团与家国利弊。只这集团太过庞大,力量非人力所能抵抗,由是神宗皇帝以荆国公做个出头的,事败之后觉不可力敌,自将置身事外,只将荆国公略略安抚。当今天子,聪颖过于常人,他又先与诸皇子夺嫡上位,安能不知这个中缘由。却他也知此事无能为力,只有与文人集团媾和,将天下钱财,尽付文人以坐稳天子之位,若说是他要取我庄园买卖,倒不如说那朝臣迫他来做这个恶人。 赵楚略略有些了解,想了想问道:为何竟至如此? 虞李苦笑道:非是埋怨哥哥,便是太祖开此先河,后代子孙效仿而已。 赵楚暗暗笑,那赵匡胤哪里是他祖宗,只吴用将个暂时身份谋划而已,当下笑道:祖宗纵然有过,后人也不须忌讳,只将那究竟道来,我却是不知的。 阮小七一急忙要劝阻,虞李却似心甘情愿就等他这一说,洒然一笑颇有明了味道,赵楚心下也知,此人聪慧恐怕早知那身份破绽,也不避讳。 虞李抢了阮小七之先道:哥哥洒脱,世人难及。自太祖开国,便以不杀文人为祖训,经太宗以来,朝臣膨胀势如猛虎,至今天下,文人以师徒为表,行同党之事。盘根错节,自蔡京往下,知县之上,师徒朋党势满天下,纵然天子,不敢轻举妄动坏不杀文人之祖训。而文人集团,并不行分明谋逆之事,他有把柄,也不留来给人,逐渐有举天下之权势于一手之能力。天子虽有生杀予夺大权,文人却有祖训为庇护,且文人掌握天下喉舌,天子不敢轻易得罪,日渐成事,自那天子只得以天下权财,换取一己皇位之稳固,如此而已。 赵楚方恍然大悟,前世常见人道宋朝时候官僚体系最是合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只是未曾将这权利分配完臻,以致文人以天下为棋盘各自行私欲之事。原来都说有宋以来最是文人向往朝代,果然如此! 虞李方正经说在自己身上来,道:小弟家中,本是做那布匹买卖的,小弟自接管家事以来,又将宋辽之间贸易取大半于己手,天子纵然心下忿然,一时之间不敢来巧取豪夺,只因小弟虽是个生意人,却也与那许多文人有些来往。如今那蔡太师只将一句钱财尽在商人之手非国家之福来怂恿,天子自然欣然应诺,取小弟家财,使那文人集团里先起个内讧,也是他心内所愿。 赵楚自然知晓,汉人最是使人不忿的,便是这窝里斗,有利益引诱,他便不顾国家如何。这虞李手中,定然富可敌国,取这钱财来,天子自取一半,剩余那许多,这文人便如见血的鲨鱼,恐怕自相残杀也是轻易,那辽人已是日薄西山的,金人南下更是雪上加霜。无怪崖山之后,不存中国! 当下笑道:虞庄主所言甚是有趣,只觉那皇帝与朝臣,此时便是半推半就,却不笑煞人也! 虞李面孔忽然潮红,明媚目光竟含嗔薄怒,灯光下盈盈如星汉灿烂,又如秋水婉转,低头又去拨弄那灯芯,端得妖媚,非人间所有。 赵楚心下更是堵得难受,将这虞李胸口再看,又见他喉结凸起,灯光下瞧不清面目本来颜色,却这脖颈里略略粗糙如男子,绝非女扮男装,心下不由想道:此人莫非自那泰国而来?怎能生的这般妖异,若是穿越去现代,恐怕第二日便是万人空巷来看的结果。 那虞李,似是觉到赵楚目光之意,嗔怒将灯芯拨更亮,突然大声道:如此之时,哥哥不去想那纵横捭阖之计,却在心内思量那龌龊之事,好不教人失望! 赵楚微微一怔,心下砰然而动,暗道:正是,那皇帝与文人,若是合力起来便如天地,区区梁山泊安能击败。眼下之计,那赵佶与百官早已势成水火,若不趁机从中取利,对不住这千百颗火热心! 当下沉吟道:以虞庄主见来,却该纵谁横谁,那赵佶与百官,都将我草莽好汉视如仇雔,只怕连横合纵不甚容易。 虞李低笑道:哥哥莫非忘了,那方腊能寻个阉人联合,自当那百官中也有寻思退路的。若是使吴用学究作个说客,却不也半推半就? 说个半推半就,虞李脸色又是一红,悄然将目光投向厅堂角落里去。 赵楚思忖半晌,霍然皱眉道:只虞庄主却是作何打算?本是庄主之事,如今却落在我弟兄身上,甚是不公。 虞李灿然一笑,亮出白玉一般皓齿,亮晶晶笑道:我若以全家买卖相托付,却不更值得哥哥去合纵连横?! 赵楚大惊一跃而起,那虞李笑吟吟只去拨弄灯芯,偌大厅堂,竟悄然没半点声响,便是花荣与阮小七,也看得出这虞李举家能有多少钱财,若他举家来助,赵楚一跃便可与天下势力鼎足! 倒是扈三娘,细细将虞李打量半晌,点点头笑道:你这人虽不甚使我舒服,却眼光甚是不差的。 琼英正待说这话来却给她抢先,恨恨一咬嘴唇,不情愿般心下赞同一声。 便在这时,门外那两个影子似庄丁沉声喝道:三庄主,若有事与庄主相商,小人自可通报,何故这般不光明正大来?! 一把恼羞成怒声音喝道:我自在我家,与你两个下人何干?奴隶之辈,快些让开,我家财产,不予外人! 虞李淡淡向门外横一眼,站起身来自屏风后取一把长剑,也不管赵楚刀剑似目光仍在探他,向门外喝道:聚合庄内老小,自在此处,我只有一件事情做个决断,缺一不可!并使人看住院门,若有一个要走,不必通报提头来见! 此人若要成事,定是最厉害对手,那方腊比不得,赵楚自觉也与他有差距,只今夜之事太过诡异,容不得他也做个决断来。 第八十八回 千金 ps:稍后还有一更,请支持! 虞李决断,甚是坚决,不容那老者反驳,门外自有那只听他命令庄丁应声而去,大门猛然被推开,屋内灯火照耀处,但见虬髯威猛老者一名,只眼睛甚是狭长,手内握一柄长剑立定门外。 虞李淡淡道:三叔不在内堂歇息,却来此处何干? 那老者,拿一双狭长眸子瞪住赵楚,转眼问虞李喝道:我家财产,不予外人。若你执意要赠,却来问长辈也是应该,如何能自作主张?! 虞李不与他分说,摆弄手中长剑缓缓走动,道:若我不曾记错,我生之日,庄内不曾有庄户上百,买卖停顿不能收支,官府欺压无力反抗,是也不是? 老者一怔,不得不点头,口中却道:总是有底子在的。 赵楚闻言却是吃惊,这虞李绝不过二十五六年岁,竟能将一个破败家族生生崛起,这做买卖并不曾你闯天下容易几分,好生了得! 便是花荣几个也肃然起敬,最是值得钦佩的,便是这空手起家的,看他年龄与自己几个也不曾相差太大惊做到如此地步,由不得人不服! 虞李将老者咕哝也不放在心上,又道:若不曾记错,自我十三年前接手庄园之时,家族从未有人将我决议有什么不服之处,更十三年来我小心翼翼不曾出半分差错,是也不是? 他这第二问,步步紧逼,那老者连连倒退,不得不低头道:不错,确是你有弥天之功!只如今 那么,三叔可尚记得,虞家庄有一项规矩至今已有十年,三叔可曾记得?说到此处,虞李神色俱厉,那老者便是抬眼来看他脸色也不敢,低头便如秋霜之后满园黄叶。 庄内决议,尽由庄主一人决断,他人不得插手,若有违反,驱逐出族! 那老者自然不敢忘却,退到门口时分,手中长剑也缓缓垂下,虞李便在他面前,更比他低矮一头,却他不敢直面来答,甚是艰难念将出口。 赵楚遽然大惊,这虞李一番说辞,早将他强硬性子暴露,果然是个杀伐决断的,这等人物堪称英雄,如何肯屈尊来帮他成事? 锵然一声,长剑出鞘,老者骇然再退,却是避无可避,虞李那长剑,晃人心魄深*在他脚下地面里,入地两尺,寒光四溢! 三叔既知,如何敢犯规矩?我一向敬三叔,便是兄弟姐妹也当一母同袍,三叔却是如何待我?奈何步步紧逼,莫非欺我长剑不锋利么?虞李为那夜风拂动长袖,凛然犹如宫阙殿堂,哪里再有半分柔弱模样,那长剑颤巍巍只在地上来回,他将剑鞘指定老者厉声喝道。 老者额头汗如雨下,急忙将那长剑弃了,指天画地就要誓,却闻虞李陡然似低笑般淡淡问道:三叔,你已老矣,耳根子太软,听不得他人言语。 老者霍然抬头,张口便要反驳,虞李转过身来,摇动手指缓缓踱步,道:不用多辨,若是你背后那小小伎俩我也不知,岂不枉费赵佶也提心吊胆一场?老家主辞世之时,道是我性子太过强硬,又知你与我爹爹不同,有二叔四叔,定然不忿我掌握庄园,曾要我誓不可诛杀你们。你也知晓此时,莫非却忘了,自己也在老家主榻前说过不起异心若不然身遭横死?你三个能做前头,便是我来收尾,又有甚么了不起。 老者额头冷汗涔涔而落,强打精神待要狡辩,虞李忽然淡笑如花,凑近那恍惚蜡烛下,道:只是我也有原则,你为长辈,自可不仁。我为家主,却不可不义。凡事宗族祠堂之上自有公论,只你莫要触及我底线,十二郎他们拿走那些,我便不再追究。 老者深深瞩目虞李片刻,见他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否答应,分明便是不怕只给自己个能下得来台阶,颓然点点头,道:你你斗不过人家的,便是没有我 赵佶么,他自可多活几日不必担忧,我能将虞家庄打理成河北第一,自也有安排计较。虞李忽而笑靥如花,分明又是妩媚样子。 赵楚暗暗转头,此人妖异非常,一日之内心情变幻犹如天边云形,与他联手,譬如与虎谋皮,万万大意不得。只是他自己底线并未提及,更有那至少遍布河北甚至动静眼目,不由人不心动,且看他有何要求再说。 家内出不肖,使哥哥来看笑话,万千莫怪,请偏院祠堂里做个见证如何?那老者不敢动弹,虞李转身来长剑还鞘,向赵楚深深施礼笑道。 赵楚更是疑惑,他家祠堂,自祭他家祖宗,如何教自己一介外人却去做个见证,此人性情如此,若非开阔至极之辈,便是心思深不可测之徒。 哥哥待小弟,何其不公耶。花荣哥哥,三阮哥哥,便是那腌臜之徒,哥哥也须那般讲个义气,却与小弟这般生分。小弟家财,确是正经营生得来,不致脏了哥哥双手。说着,他竟怔怔落下泪来。 郎君万千小心,这厮烫手一般要将那皇帝老儿也垂涎家财交来,不知暗地里有甚么心思,切莫上他贼船。扈三娘暗暗一捏赵楚手心,低声在他耳畔说道。 赵楚默然点点头,待要就此推托离去,却是得不偿失,若他果真举家来投,只那钱财便足够布置千万大军,更遑论尚有未明不知多少暗地里物事。 当下慨然道:既如此,便随庄主去,且看庄主如何吩咐,若有用处,可两厢来帮。 逊让了虞李先行,虞李却侧身来引赵楚,倒似赵楚方是主事之人,那老者敢怒不敢言,这虞李身旁从不曾远离几个供奉,却脸上神色从未变动过,似乎这虞李便是做生天灭地之事,在他们眼中也是极寻常的。 转过厅堂,绕过三十步一条走廊,廊下有水池中蛙鸣真真,香气袭人,却不见有那甚么花朵盛开,虞李笑道:本是小弟,平生爱些古怪,廊下流水总是活的,水下有积攒四季花香置于其内,故此此池有个俗气名儿唤作留香池,哥哥见笑。 赵楚细细追索那香气,果然竟是从水下飘渺而来,心下佩服口中赞叹道:雅主心思,七窍玲珑;水池生香,巧夺天工! 这倒是那身后步步紧跟老者吃一惊,微微惊愕抬目看一眼赵楚,竟微微点了点头。 走完长廊,便是石拱门一座,门上雕刻百花,门墙镂空错综竟成一面镜子一般,那月光些微洒在上面,地上便成摇曳动人宛如行走形状百物。 那留香池,赵楚便已大觉惊叹,见此门墙时分顿先更讶,而后微微错愕转头向虞李道:庄主此门墙,只怕也是内有机关。若非如此,时迁哥哥早来光临。 虞李一愣,转眼笑道:不想哥哥于这奇技淫巧也有涉及。时迁哥哥大名,小弟也自听说,尝闻他劫富济贫生就狭义气概,只是他神龙见不见尾,小弟虽是仰慕却总无缘一见。若是他愿来,小弟安能将些防范盗贼手段用来。 这石拱门,半月形状高达九尺,只那斑驳门墙影子倒照其上,便似有人在此,若果真有盗贼敢来,只怕先在那留香池里设些迷药,又在这石拱门下放置绳索,走不两步便要束手就擒。 方转过门,好生一片安静院落,方圆有七八亩,四周肃穆尽是石碑阙台,里间苗圃花木,将两间略略矮小也有两丈高中央围拱一座高达三丈方圆百丈庙宇团团围住,这百花草木,也非杂乱排布,更非寻常秩序排布,隐隐有风自花木下流动,带来丝丝缕缕庄重恢弘。 若非有巧妙之极数字组合不能如此,赵楚更将这虞李高看,此人,果真是能使天翻地覆的人物! 哥哥且慢走,小弟有一事,只盼哥哥千万能允,小弟万死以报。那花木后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却无半分杂响,赵楚正感叹这虞李决断森严时候,他转身来甚是恳切望定赵楚双眸恳求道。 赵楚心下早知,若此人要使暂时手段来,那留香池早将他几个放翻,眼下见他不曾有短暂计划来赚,也道不如且来看他有甚么目的,只先将他能提供帮助利用。 当下道:若力所能及,自当无所不从。 若力不能及,或是不愿力及,自便不可答允。 虞李正色深深躬身一礼下去,赵楚急忙要来搀扶,却他自不肯起身,口内道:小弟只需哥哥一诺,待哥哥事成之日,以千金来赠便可。 赵楚伸出的手陡然停顿,此乃何意? 虞李只是不作解释,再三恳请这千金一诺,甚是固执不肯起身,赵楚暗觉自己多疑,却不敢大意对待,只好道:若是事成,自当有出力的各取份额,如何只以千金相邀。庄主且将家财尽留下,往后若是有差缺,我自以文契来借,断不肯使庄主受这许多。 只一诺,却仅求千金,此人何意? 众尽不解。 第八十九回 愤十六年之怒,一日血流成河 虞李见赵楚左右只是不肯应允了自己,再要分说时候,忽而展颜一笑,借赵楚来扶之势立将起来,将那长剑抱在坏内,拱手道:只请哥哥做个见证,请随小弟来便可。 他在前方缓缓前行,赵楚细细打量那脚步,竟不曾有那许多变幻只如漫步,心下奇怪道:这草木丛里杀气凛然,如何他这般随意而行,莫非底下领有勾当?! 那虞李只是走,却不再解释这许多,面目颇有沉郁之色,倒是那老者,为影子似两个庄丁押后不敢乱来,望向赵楚背影同有阴郁之情,好生怪异! 这花木丛,只三十六步,转眼径直走完,内里纷纭竟有上百人,各有垂垂老者,也有垂髫小童,最多却是三十许年纪壮汉,本只以眼色互来探寻彼此,见虞李抱剑昂然而来,身后赵楚手上虽不曾有那惊心画戟却有金鞭,面色不禁都变。 庄主行事,本不当询问,只此乃本族祠堂,外人如何能入?不得不质询庄主处事颇有失当,且请逐外人出去,有千万话,只在本家内说来。那几个老者,祖宗祠堂前自不敢坐,强撑只在本家儿孙搀扶下颤巍巍站动,眼见赵楚几人时分,向几个愤愤不平神色最是表露青年使个眼色,自有一人转将出来大声问道。 非我所准,祖宗祠堂前咆哮不成体统,取家法来重则三十,三年不得入祠堂!虞李神色淡然,缓步往那祠堂台阶最高处而去,却不再固执请赵楚也同上去。 那青年面色一紧,转头急忙向那老者去看,那老者见虞李不容别人又异议,剧烈咳嗽几声道:小九,本你行事最是稳妥,便我虽为你长辈,不曾过问许多。只你此次深夜召集族人,却要将家财尽付外人,便是三儿无礼,且看 家法伺候,重则五十,再敢有求情者,逐出祠堂!虞李淡淡瞥一眼向那老者,见他须皆白却不有怜悯之色,赵楚瞧得分明,那目光中尽是嘲讽讥笑,似是面对陌生甚至仇敌一般。他这一声令下又将那长剑高举,顿时鸦雀无声。 有虞李亲随,自往那祠堂旁取一条木杖来,把手圆滑顶端扁平,按定那青年在台阶上,两人摁住一人执杖,并不举甚高,却那风影一般五十杖下去,那壮硕青年,嘴唇也紫,双股鲜血淋漓便是站也不能立。 这青年被两人搀扶后退,一个乃是甚是艳丽妇人,另一个眼泪汪汪比不得这妇人明媚却有端庄模样,眼神颇是木讷。赵楚自知,那明艳的,恐怕便是这青年妾室,那木讷的,却是个惧怕这青年的原配。 虞三福,可有不服?那鲜血淋漓,虞李一丝怜悯也不曾有,冷声问道。 这青年抬头正触及他冰冷目光,一个哆嗦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旁边那木讷妇人急忙扑来跪倒尘埃,连连叩道:庄主且饶恕三郎,他自不敢有不服之处。 虞李昂然挺立台阶之上,那剑鞘指着这虞三福流血之地,冷声道:若是我不曾记错,十六年前我仅九岁,我父母不过请两三亩良田而被杖毙,如今正堪十六年!若依你等性子,今日敢有不服,定当将有异议者尽皆杖毙,我已仁慈,若今夜过后尚另有谁胆敢阻挠我行事,便在此地,举家杖毙! 赵楚暗暗皱眉,这虞李,性子却是太过戾气,他那举家杖毙一出口,便是自己后脊也生出一串冷汗。 只此乃他家事做声不得,更有他眼角隐隐泪意,看这满院老者不敢有人抬头去看,定然她所言属实。 今日召集,只三事吩咐。虞李对阶下众人绝无好感,缓缓在那台阶上方,赵楚甚至也觉他对自家祖宗也未曾有许多敬意,但听他沉声说道,满腔尽是不容反驳之坚决。 其一,三叔身为庄园管家,我只小半年不在,竟纵容虞氏子弟行凶致使庄客三户家破人亡,虽有情可原,规矩不废。方才强闯厅堂之罪可赦。取家法,鞭五十!虞李肃然将长剑一指跟来那老者,自有他亲随如狼似虎将其按倒祠堂前那血淋淋一片虞三福受刑地面,剥开上衣便要杖责。 赵楚隐隐感觉这上百号人与虞李并不曾有亲近之意,暗暗偷目打量,果然听虞李要杖责老者,那几个白老者面色一喜又急忙低头,互相使眼色确有算计。 细细思量,赵楚醒觉,虞李手握虞家庄上下大权,自是一言九鼎。这老者,却是庄内管家,一人之下举族之上,原本他二人也不曾有许多嫌隙,只今日虞李下令杖责,定然要生出些嫌隙。便是他随后令剥去这老者管家身份,却他多年*营也有心腹,那几个老者与他联手,自有反败为胜机会。 这机会,不在今日! 赵楚心下恍然,这虞李,确是苦心孤诣,他家族甚大,这老者或是唯一与他亲近的,今日这番做来,也有彻底解决自己疑虑意思。 他唯一臂膀也没了,除非紧靠自己,却有其它法子? 张张口,终于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虞李转头来望,美于女子一双凤目里甚是凄婉更有决然,若今日不遂他意愿,他日却要更有了不得手段。 此人手段凌厉心思缜密,若使他再来寻些事情,恐怕非是今日一家反目数人血流。 且慢!果然,那老者足有五人,一起推开身后儿孙搀扶,将手中木杖向额头举起,齐齐跪倒尘埃里都道,三郎虽是有过,也是有情可原。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几个冢中枯骨不是其父胜似其父,拼将一把老骨头,求庄主饶他一次。 虞李面色骤然青如铁色,大声冷笑道:甚好,甚好!十六年前,你几个可念及父子之情体恤我爹娘?如此,便都拉下去,杖责五十!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这老者几个乃是虞李祖辈人物,都有七老八十年纪,休说杖责五十,便是轻轻一碰也能去见了阎王。 登时跪倒一地大小人等,都道:庄主开恩! 便是那几个随从,也呆愣不敢果真动手,虞李怒道:便当我不能自来动手么? 亲纵那长剑飞奔下来,夺来那家法向面前一人便打,冷笑道:许多年前,你也这般于我面前飞扬跋扈,可想过今日?! 那一杖下去,一声大叫便起,却是几个老者身后一人,年约四十颇是雄壮,敞开衣襟铜骨铁皮,赵楚心下骇然,这虞李果真是个武艺了得的,他那杖责,恰到好处只在这壮汉骨缝里钻入力气,若是有那说:这搜魂手,只一下下去,便那力量往骨髓骨缝里钻,饶是你铜皮铁骨,也要痛不欲生,便是爹娘如何生育了你也讲将出来,半分错不了! 那大汉何等雄壮,这一杖,惊天动地惨叫而起,将几个与他交好的都惊动起来,怒目去抢那木杖,将几个老者骇得连忙断喝,虞李只要找个由头,却这不啻送死来去?! 只不等他几个动手,虞李几个随从一言不将手中长棍探出轻轻敲在他几个脚踝,显然虞李下了杀心,这随从,都是庄内供奉武艺了得,一棍下去一声骨头断裂。 那虞李,趁势将几条同是三十许大汉拎将出来,一棍下去便是一飚鲜血,更有那彻骨疼痛,将几个大汉也折磨惊天动地惨叫不绝! 究竟要多大仇恨,能使虞李这般狠辣杖杖存杀人之心,赵楚想想也自得之。 这虞李十六年前正孩童之时,他爹娘生生为人杖毙当面,看这几个大汉并非良善之辈,恐怕早在虞李心间存了恐惧,恐惧至今,便是杀机! 忽而,虞李一杖未曾落下,那几条大汉疼痛只在地上打滚,浑身滴滴答答鲜血将祠堂前青砖院落染红小半片,那垂髫的童子不敢大声哭泣只在妇人怀抱里死死咬住牙齿,那妇人十几个,也抱作一团瑟瑟抖。 早知这后辈仇恨如血,却不想他竟这般毒辣。 只那仇恨,唯有铁血方能消除,赠我血靥入梦,只将血债血偿。 虞李便是这样性子。 怎地这便忘了,我家血仇,唯日日以你这仇人鲜血痛苦来祭奠,今日若一旦打死,明日却找谁来?且安心,你几个十六年前虽有心杀我斩草除根,却总没有得手,你那家人,我却是不会加害的。虞李面色没有半分涟漪,始终没有变过一成颜色,停手半晌那几条大汉愕然抬头来看,却听他大声笑道,脸上却哪里有半分笑容,僵硬肌肉似枯树皮一般,夺人心魄! 他这一句,四下更惊,有几个妇人当时便扑到尘埃,虽不敢大声哭叫,呜咽只乞求活命。 此人,十六年来不知怎生活来,一朝翻手为云,今日便覆手为雨。花荣忽在一旁低声叹道。 赵楚一笑,自知花荣也是看出这虞李果真有三分真心来投,虽也不解究竟为何,心下总是情愿这等人物能来帮自己,却将这话来说,只是为解自己心中不畅,只怕往后与虞李有了隔阂。 更是也在提醒,此人年幼之时便知隐忍十六年,也该好生用之,譬如双刃剑,伤人之时,也能伤己。 虞李面色平静如月夜,霍然扭转头来,昂然大笑道:不必乞活,虽不使你痛快却也不害你性命,你不知血脉之亲,我却记得虞氏祠堂。 陡然神色凌厉,那木杖拉出呼啸如猛虎出山时分腥风,望定苍头老者中一人落下,冷哼道:当年便是你力主杀我,今日看你能奈若何!你不肯将那人说将出来,便自先去见阎王! 那人,便是上任族长,不少人记得当年便是他自家夺了虞李家良田,又生生将虞李一家六口人杖毙五人于此地。 只他不过小小虞氏族长,虞李却有族长之上庄主,这庄主,只十数年前自他一人始,往日虞氏不曾有。 夜色,静如坟茔,无人敢应。 第九十回 且将举家试君心 陡然,祠堂后幽暗处森然一支长棍飚射而出,轻轻如春风般点在虞李那木杖之上,正堪最中央最是借力处,不须伤到虞李,却将他那杀人一杖消散无形。 赵楚瞳孔猛然放大,这等眼力,这等腕力,乃至这等武艺,更比他高一筹,世间若无北国兀颜光,河北卢俊义,何人能有这等手段? 转头未见人,虞李怒道:安叔也来与我作对?! 那幽暗处,缓缓一声长叹,虞李却不能再将木杖落下,那面色惨然惊恐张目老者狼狈不迭忙给儿孙拉将出去,远离虞李方惊心稍安。 赵楚心下一动,来人嗓音甚是沙哑似许久未曾开口过,只方才半空横行那长棍,也不过七尺长短,竟为此人远远投掷而出,轻轻将虞李那一杖撞开后,又闪电般倒撞回幽暗处去。 庄主何必与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他一家老小,往后谁敢不看你脸子行事,且使他去罢。那苍老声音,略略顺滑一些,却似两把钢刀为人持着大力研磨,金铁之声锵然。 虞李微微将眸子眯起,横眼来看那惊魂未定老者,那老者却比他更心惊,厉声难抑惊恐喝道:老安,你竟竟未曾果真失声? 赵楚蓦然笑道:光明之人,如何不敢抛头露面来见,待某取你出来! 手中并无画戟,将一条金鞭掣出,大步向那幽暗处扑去,虞家庄人许多未见他本领,只见眼前残影尚在,却他一团火一般人影早不见,几条大汉噫地一声,好生惊讶,倒头来瞧虞李,心道难怪今日他这般肆无忌惮下手杀人,原来早邀了好手来帮。 只那虞李三叔,喜色悄然隐去,微微低头向虞李探来顿服神色。 那一条金鞭,也是一条精良兵器,众人但听那草木丛里轻轻三两声响,好似说书的巧妙至极口技,轻轻一叹间,便是萧瑟沙场一阵风吹来。 许只三两下交手,那苍老声音微微生讶,苍然赞叹道:好生了得,若单论武艺,老夫平生未见! 虞李急奔来相劝,不料未到处,那草木幽暗里迈出苍头长须老者一人,身长八尺精神微微佝偻,手中拖一条光洁却也寻常木棍大步而出。 随后赵楚持鞭而来,面色微微有潮红,神采湛然。 虞李见两人都无损伤,暗暗松一口气,转念想起这老者阻他杀人报仇,使起小性子微怒道:安叔何故插手此事,却不在后堂里与供奉们说些闲话。 那老者甚是慈爱,却也不愿悖礼,将那长棍立在一旁,深深先拜了祠堂,又与虞李施礼了,方道:老庄主辞世之时,曾道你性子激烈恐怕心内仇恨不愿消弭,早有安排计较。而后六爷做了庄主,趁此来打压你一家,虽有欠妥之处,终归是你长辈。不可违逆孝之一道,徒使外人笑话。 虞李嘿然一笑,向那祠堂里一指道:休道他有计较安排,杀人的是他亲生之子,自然怜悯。又拿大话来压,道是不能以下欺上,谁却怜过,我爹娘之仇若不来报,又该如何不孝不义?安叔,你也老了,且去歇息罢,此间安排,不劳费心。 老者说几句话,渐渐嗓音有***之质,也不计较虞李甚是无礼送客之意,仍旧道:若你不忿,只须将六爷逐出虞家庄便可,若是杀他,外人看来倒是你仗势欺人无情无义。小庄主,你常在外漂泊,难得归来一次,若是念想老奴这许多年未曾予你有害,便请容一日,待老奴有些不可不说的都交代了,再下决心如何? 虞李偏头来看赵楚,眼中探询之意甚是明确,赵楚笑道:此人武艺虽是为我不敌,若要牵制却是不难。只是此乃你庄上内事,只怕甚是不妥。 那苍头老者,方才与赵楚一番交手,吃他出手便是杀人招数,心内甚是不喜,耳听虞李坚定杀人之心,也不敢过分逼迫,转头来望定赵楚道:此间乃是虞氏祠堂,足下外人在此只恐也是不妥,便请移步外堂饮茶如何? 赵楚问虞李道:庄主意下如何? 虞李淡淡道:哥哥是我贵客,虞家庄也是我一手所创,若说外人,此间恐怕都是。虞氏祠堂么,十年前在哪里,便请明日一并儿搬出去罢。待我报一家仇恨,自与虞氏再无半分瓜葛,只求哥哥收留,不使飘零天地而已。 那安叔微微皱眉不悦道:小庄主怎可如此说话,老奴若是冒犯,可有规矩计较,好歹虞家庄也算有些富足,若是随外人去了,偌大家业却要谁来打理? 虞李诧异道:谁说这偌大家业要予他人?此乃我一人所创,便是虞氏也并未借力许多,如何将我家财算在外人身上?天子官宦巧取豪夺,也须明地里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安叔如何将我家业信手剥夺? 那安叔一呆,庄内大小人等顿时乱将起来,那几个老者便是恐惧也顾不得,抢上前来都喝问道:你乃虞氏之人,便是所创也是虞氏所有,更有你一介 一言未落,虞李手中长剑已送入那人心腹,潺潺鲜血顺那台阶缓缓流下,那安叔只见寒光一闪间便要飞身来阻,却为金黄一条金鞭堪堪阻拦不得不停步,转眼间虞李长剑已杀两人,都是那苍头老者,脸色狰狞轰然倒塌墙壁一般横握血泊。 安叔愤怒向后跃开,见那剩余老者不敢再说心下先有些松气,戟指虞李怒道:总归是你怎可这便杀人?若书传出去,谁敢再信你信誉?偌大基业,轰然便要倒塌,老奴无颜再见老庄主,只好先将你性命保全,待得虞家庄安宁时候,方可使你出来。 虞李并不惧他,立定台阶之上,血淋淋长剑横在胸前,冷笑道:安叔,我敬你十六年前救命之恩,但已以你子孙三条性命相报;再敬你抛却读书人身份能屈尊报恩,也将大小事宜付与你许多信赖。只为掩我一家五口无辜遭害之谜,你将虞氏许多老人斩草除根我也假作不知。如何欺人如此之深?便许你心狠手辣以报虞城万,不使我来报举家被害生死大仇么? 安叔面色通红,黑夜里也看得清楚,赵楚心下一凛,这老者,断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竟为掩盖区区一迷便能造灭门之祸,如此之人,并非他冠冕堂皇言辞一般。 见这安叔哑口无言,虞李大声道:今日只三件事要来吩咐,本不愿这般麻烦将成年旧事就此而提。只我十数年辛苦,你几个便要来轻而易举掳掠,由不得我再心狠。 安叔昂然大笑道:小庄主,老奴早有料想,只盼你将那成年往事也忘却,不想你这城府,老奴十数年也未曾觉。只你也知,老奴掌管供奉堂非是一日两日,你要动手,便仅凭这清河反贼么? 一声既出,后堂处脚步声起奔出上百汉子,与虞李形影相随那两人一般皆是短打装扮,面色有凶恶的,有不忍的,也有羞愧的,只是团团将虞李这几人围住不肯放行。 花荣急要取弓箭来射杀,赵楚微微一笑暗暗使个手势示意不可妄动。他自是渐渐明白,这虞李有这般隐忍,不惜以一击之力将虞氏覆灭,心下仇恨固然使他心性暴戾狠辣,却这人城府天下少有,若说他没有后手,谁人肯信?! 虞李那两个随从,却是不曾在那供奉堂里安稳的,见这许多昔日同伴竟敢反目,大喝便要厮杀,虞李将他两人唤住,面色不见半分起伏,直如面部为人毁败,冷声道:安叔果然是虞城万心腹,收买人心颇是了得。 那安叔目光也是森然,只是道:事出无奈,只为防备小庄主反目而已。 虞李轻轻点头,将周围这高价豢养供奉团团环视一圈,沉吟道:冤有头债有主,当日你等也是我招募而来,今日若识时务,放下刀枪,明日以丰厚钱财来赠,不致使你等有亏欠。 这供奉自然无人肯听,外围里有人高声笑道:老安果然是识时务的,这虞家庄,哪里轮得到一个 话音方起,院墙外森然一箭如电,那安叔大惊处,墙头纵身跃上数百条大汉,有的手持弓箭,有的更持那弓弩,竟穿了黑色夜行衣,将黑漆漆目光露出,当头一个极其雄壮,正是他将他出口的一箭射杀! 你竟尚有后手?安叔惊恐向虞李来望,此时方知,这年岁不大庄主从来不曾信任庄内任何一人。 虞氏本没有庄园,只这庄园为我一手所创,今日要来赠予做大事的英雄好汉,料想有贪婪的要伸手来抢,果然所料无差。虞李似对这老者心有不忍,仰面观望一眼天边新月,转而便是森然无比,沉沉道,安叔,你果然使人好生失望。 那安叔一横手中木杖,瞥一眼淡笑赵楚,似有忌惮不敢妄动,虞李冷喝道:将这贪婪之徒尽皆拿下,明日庄前,正是我一家五口忌日! 那孩童声声惊恐不住,啼哭声一片,便是那许多妇人战战兢兢不敢分散挤作一团,虞李平日便甚有威势,庄内谁人敢与他有许多交往,今日再见他下手绝不容情,又听他说起那庄外忌日之事,有听说十六年前事情的,便先昏厥过去。 那院门狠狠为人大力撞开,外面扑进如狼似虎只将一双目光留出来的大汉,手中朴刀只在众人身上敲击,一条数十丈绳索,牛羊一般将人都捆缚了。 赵楚心有不忍,待要讲情时候又有顾忌,那虞李倒是聪明至极的,先来与赵楚道:眼见便要天明,不如且去前堂里饮茶,小弟些许家财,也是有些账目,却要与哥哥交付的。 赵楚见那安叔丝毫不敢有异动,知这虞李后手安排足以使那安叔忌惮自家老小不敢乱来,又见他使眼色似有秘话来讲,也便不推辞,道:正好相问。 第九十一回 虞庄夜半虚前席,不问鬼神问苍生 ps:第二更,补上昨天欠下的! 那虞李,吩咐了不知怎生赶来后援,将那虞家庄内老小尽皆看守了,花荣自知他要与赵楚密谈,暗暗向阮小七几个使眼色,都说困顿要去歇息,赵楚自知他几个心思,一笑也不勉强,如今方遇见这心思缜密手段又狠辣的,有些事情,只一腔义气的好汉们不必去听,好好也将个磊落的人称那心内忐忑的来。 两人虚让,虞李只是不肯前行,赵楚道:便是果真有心,如今且在你家中,如何我能以客压主,往后有英雄好汉,也须将某不来将磊落对待。 虞李讶然道:哥哥莫非只将手段万千也看不上眼么?口内说着,却将脚步虚抬,先侧身进门去,也未曾果真做出个主人姿态来。 赵楚往那一方软榻上坐定,道:三山五岳好汉,大都草莽中龙化蛇形的,心思也是单纯。与这等好汉相交,如今也无利益冲突,且不用那手段来拿。只这成大事,若没个手段心思,却是定然不成。想那梁山泊里,也有心思诡异的,由此某并不即刻归去。 虞李暗暗点头,好汉中也有那龌龊之徒,只单将义气来与他们相交也是不成,赵楚使人先归,如今梁山泊里虽晁盖心思难明,那宋江也因犯了杀人之罪流亡江湖旦夕便能上山,只有林冲与孙安,更有秦明杨志只与他走近,量旁人自是不能。 梁山泊里,如今赵楚虽不曾坐镇一日,却他实力最是雄横,绝对力量之下,吴用虽许也有别样心思,不敢将那许多好汉有异样心思。 更有那鲁智深,暗暗将眼睛打量一众头领,他脾性暴躁却不乏精明,如今与赵楚有心相交,骑兵步兵大都出自清河之内,阮小二与阮小五更是赵楚嫡系中嫡系,别人安能动手脚进来?! 难怪赵楚如此安心并不即刻归山去。 当下虞李将清淡一盏酒捧来奉上,自在地上踱步,缓缓道:有林教头这等元老,更有孙安如此精明谨慎,秦明与杨志也与哥哥亲近,他两个领骑兵自无不妥。那步军,只山上虽有刘唐之辈,总不敌鲁智深这等好汉精明来,别人也无从插手。水军却是更不必担忧,阮小二弟兄,虽不曾与哥哥刎颈之交却是生死之托。三军尽在哥哥掌握,吴用心思虽是难测,不必理会那许多! 赵楚默然点头,也不惊诧这虞李这等灵通,他能掌握赵佶心思,自将梁山泊也在把握之内,不必惊疑。 虞李又是暗暗颔,如此胸怀,虽整日似不曾与人争斗,更不曾表露些心思来把握他人,却谁最不可使人防备的。 小弟数年来,行走天下搜罗好汉颇成规模,至今江南之地只未曾遣人,便是赵佶昨日与大臣密谈,今日也能送来哥哥手上。只是有一事,须哥哥亲来决断才好。虞李傲然将双目向窗外微微有光亮处一瞥,转头向赵楚道。 赵楚笑道:且有何事,若力所能及自然该做来。 虞李沉吟道:小弟有颇多家财赠予哥哥做大事,这天下人行踪也掌握手中,假以时日定有祸患。非是小弟怕事,不过些许日子,哥哥坐拥山东虎视幽云,麾下自然各有派系,虽是好汉们不必担忧,最难捉摸是那读书人性子,若是起个冲突,哥哥处罚奖赏也是不易。今日小弟将这密探之事交予哥哥,往后只在哥哥帐下作个小卒最是清闲。 赵楚皱皱眉,这虞李面色僵硬瞧不来他神色变幻,只见他目光甚是恳切,又自这半日来变迁,虽不解他为何这等看好自己,也隐约明了,此人乃是举所有来投的,暂且也不知他究竟所求为何。 当下沉吟道:此事不必着急,密探既是你一手所创便是那安叔也不曾知晓,想必他人指挥也不得,更有你最是擅长便在此,如何能避长扬短使生人来接手! 虞李心内一喜,非是赵楚将这密探留给他自己,只为赵楚此话,便是将自己纳入他麾下去。当下也不矫情,笑道:只按哥哥吩咐,却哥哥此次北行,定然使天下动荡,小弟便有三头六臂也支使不得那三五万人,便请哥哥遣个副手,有鼓上蚤时迁三分本领便可。 赵楚失笑道:时迁哥哥本领,天下精绝,休说寻有他三分本领的,若能寻个有他半分本领之人,也不使时迁哥哥去做那亲力亲为打探消息之事。 虞李眼珠一转笑道:既如此,小弟有一人相荐,却看哥哥能不能用。 赵楚讶道:且道来! 虞李笑吟吟向门外道:去请神机军师来与哥哥相见! 门外应诺之声片刻远去,赵楚惊起道:可是神机军师朱武么?他不在少华山,如何噫?莫非你也久闻他大名? 虞李摆手道:哪里有过久闻,前日里途经少华山下,手头又没几个大钱,正巧山上一彪人马来劫,领头的唤作跳涧虎陈达,本事也是稀松,被小弟略略使个手段赚了,片刻那神机军师朱武便领个唤作白花蛇杨春的下山来。只他虽人多势众,总不敌小弟有些安排,僵持三日终于俘虏,见他三个也算人物,先将那陈达与杨春打回山上待命,这神机军师却被小弟带来。 赵楚眼眸流转,心下微微有些怔,那神机军师乃是水浒里委屈的一个英雄,谋略不见的比吴用差,却做了地煞星第一条好汉,手中谋略也不曾有许多用处,徒然使人叹息。这虞李,能在两军对阵中将他擒来,定然这计谋运用非比寻常。 此人手段了得大略锋利,又善于战场决断,隐隐比那吴用更适合做个军师。 当下笑道:这位朱武,我也曾听说,决断沙场智谋了得,不想竟损在庄主手里,合该他命数如此。 虞李不解道:哥哥也信那命数之说?小弟于此略略有些涉猎,若依小弟来看,哥哥却是这世间一条赵匡胤般英雄人物。 赵楚哪里听得出他言下之意,并不曾对他直呼太祖性命有何反应,倒是皱起眉头不悦道:那命数之说,实乃江湖术士杜撰以愚民能耐,庄主如此能耐,如何也堕入此道而不知?谶纬之说,命数之说,做不得数! 他此话甚是无礼,便不啻斥责,虞李却大喜拜道:小弟拿言语来试探,哥哥果然是好汉里的好汉,英雄中的英雄,还望原谅则个。 赵楚方知此人心性果然如此,起身要将他扶起时候,虞李却径自站起来,笑道:小弟日夜也盼有个不信命的方来投效,前日只听到处都说哥哥了得,今日方信并非那般。 百姓众口相传,都道赵楚本是秦王后裔,只他信了术士所言道是承天景命要来偷天换日,又官府里传扬他驱动术士只为自己来造势,生生将那妖孽之术将好好一个清河县烧成废墟,该是那张叔夜手段使来。 赵楚叹道:天下之事,本当人来掌握,何苦与那满口葫芦之徒听之信之。便是有命数已定,便来逆天又有甚么打紧。莫非上天果真将那帝王将相都生在贵人之家么。想那汉高祖,不过沛县泼皮一人,能猎取天下坐拥九鼎;本朝太祖也不过是个草莽里的流民,陈桥驿兵变而创立泱泱一国,何故将这天下不公推在谶言命数上。 说罢,将那软榻向虞李挪去半步,凑近了道:我却有不解之处,如今天下似是风平浪静,如何方能将这九鼎猎取? 虞李拊掌笑道:哥哥好大气魄,这天下糜烂,犹如枯木之根,早有有识之士分辨将出,何来言语以试小弟。只小弟也略有心得,今来与哥哥分说,哥哥只须听之,也不必便要信之。 赵楚与他同饮一盏美酒,道:自是如此,且请道来。 虞李起身,自那屏风后取来一张牛皮图子,将宋辽甚至荒芜一片草原尽都描摹其上,山川河流莫不精细,便与赵楚心内所知地图不曾有许多差距。 那虞李手指中原道:哥哥且看如今中原,哥哥有梁山泊在,只须养兵买马不须一两年便可虎视山东而威胁河北。河北以西,朝廷控制甚是得力,暂且不曾有许多时机。这江南,东有方腊,也有官军占据,纷乱一团。 似他有旧疾在身,干咳两声去处一片洁白帕子轻轻拭去略略青紫嘴唇上污渍,手指移动往那巴蜀道:此地易守难攻,如今朝廷也不曾看重,内乱未曾出现,也是暂且不能染指之地。 赵楚细细观摩这图子,心内将自己所知信息过滤,点头道:确是如此!江南方腊虽有枭雄之才,奈何他心高气傲又有私心,便是江浙之地,也经略不得。那西北有朝廷精兵良将,东京也须急切间不能打算,巴蜀之地素来内乱不定却外人急切进不得。 虞李一笑,手指往那京东两路画个大圆,道:也不须与朝廷怎生紧张,这京东西路只管取了,此地有民风剽悍之地,养兵最是容易,三五年足以养成纵横四海无敌之师。此地又沿海,雨水丰沛不虞辎重粮草,且有高山更有平地,三军尽得训练之所。有长江横鬲,方腊急切间也侵略不得,朝廷要防守西夏辽国,便是使人来攻打,天时地利尽在我方手中。 赵楚插口道:此地受官宦欺压最甚,草莽好汉最多,人心也可得之! 虞李笑道:正是如此!待与朝廷有对等之势,便与他讲和,此间并不需梁山军全力防守,哥哥此去草原,先将道路探听得到,一举取那幽云之地,战马自可放牧,虽在宋辽夹缝之中,团聚草原上崛起部落,又何惧之有?便是十年来生养繁衍,彼时只须静待天下敌对英雄雄心磨灭,席卷易如反掌! 图子明亮许多,赵楚盯着那幽云之地良久沉吟不肯说话,虞李在旁边道:哥哥不须担忧图子,此乃这十数年我行走天下使人专去当地地理来绘就,断无差错。只在大军出征之时,绘就小图子交付将领便可。 赵楚只是沉吟,不曾见虞李只露出有神的目光里笑意甚浓,并夹杂许多得意好似藏起一件精致器皿别人不曾窥见,略略有些孩童之气。 幽云十六州,不可与梁山泊相连,舍去一线地带给朝廷,天下大乱在即,便是多一路诸侯又何妨?谁也不会在意,遑论梁山泊与幽云十六州,本就是一路人马! 此去草原,赵楚本便打算趁那郭药师未曾崛起而取幽云之地以备牧马,更有此地乃是宋辽乃至宋金缓冲地带,若能取之,虽也危险只是筹码更重。静待金兵南下时候,北有抄其后路幽云军,中原又有梁山泊乃至京东西路军马,进可战退可守,更不使天下枭雄知晓赵楚手头真正实力。 虞李拊掌笑道:只怕将来取那巴蜀之地时候,更有许多便宜。 便在此时,赵楚方觉身后更多一人,正待回去看,一人低声笑道:若是哥哥敢用,小弟愿往草原一行,金人崛起甚是有用,只待哥哥到了边疆,小弟便动身,早晚有好报传来。 赵楚回头去看,三缕黑须白净面皮,一双细长眸子甚是可亲只笑吟吟有许多狡黠,头戴软幞头身披深衣,活脱脱只是个私塾学究而已。 此人年约三十五六,见赵楚回头,拱手笑道:小弟便是朱武,只来拜见哥哥。 赵楚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心道书中所说此人虽无十分本领,却精通兵法广有谋略,看来不差,只那一双眸子里的灵动,便将他本是无奇一个人出落地有了神采。 第九十二回 谋定幽云 神机军师朱武,善使两把双刀,虽无十分本领,却精通兵法,广有谋略。便是水浒传一书为他结论,也算中的。只纵观全书,除却赚九纹龙史进上少华山,不见有出彩地方,若说卢俊义天下第一枪棒了得徒然委屈梁山泊里,此人便是谋略一生无用武之地。 赵楚奇道:我自在西北久游,前日里也曾听那九纹龙上山来,如何不见他与朱武兄弟在一起?莫非那王进替他寻个好去处么? 朱武坐定,笑道:哥哥耳目轻灵,小弟甚是佩服。那条九纹龙,本是个浪荡子出身,先从打虎将李忠学三分本领,处处生事家中好不安稳。只他算是当地富户,为人又颇慷慨,小弟无奈只得将他赚了取上山。前日里,教他些许日子原禁军教头王进自吃哥哥一败归来,路过山下时候,见那史进将家财也散了,家眷也遣了只来落草,甚是恼怒上山来说,将他带去延安府种经略相公门下作个生计,后来虞庄主使好巧妙手段将小弟几个拿了,至此便成。 赵楚暗暗算计,若是王进败逃之后方将那九纹龙赚去,虞李经少华山时候也该前几日,此人或许只此次有心算计,却将虞家庄也在手段之内。 当下笑道:那草原,南有辽国,北已建金国。金国上下齐心,更有胡酋完颜阿骨打,非特骁勇,更有谋略。便是日薄西山辽国,只是内斗不休,外患不止。虽是如此,胡人心性难定,若是朱武兄弟要去,却有无章程? 朱武甚是惊讶,他向来自负能耐,便是梁山泊里好汉只为官军征缴苦恼时候,他已率少华山群英攻府掠州声势浩大,平生不曾青眼待人。前几日里,山下有客商自西域取美酒珠宝而来,叵耐陈达杨春聒噪,急忙下山要来取,却为虞李设计以伏兵捉拿,见他三个也是好汉,径自带回虞家庄来留用,不料今日再见赵楚,听他竟似对草原甚是熟悉,心下更为奇怪。 亏得这几日来,虞李将些草原消息来与他看,明知草原上形势,当下手指图子,道:哥哥且看如今女真,自政和五年取会宁称帝以来,同年九月取黄龙府,十二月又以两万骑兵大胜辽军七十万于护步达冈,次年乃据辽之西为己有。如今女真,实力虽不及辽国,其虎视之势了然。反观辽国,虽与朝廷连年作战,实不能越幽云河套之间一步,乃元气不复,亢龙而已。若小弟到草原,先以重金交结女真,许以灭辽厉害之说,后又往辽国,以重金交好贵族,许以女真实力大涨厉害之说,哥哥若到草原,则化妆以辽金两国面目,边界一旦有冲突便是血流成河。如今幽云十六州,看似辽国掌握之下,实乃无主之地,哥哥等闲取之,以骏马喂养,以粮草囤积,交好三国自成势力,待天下大乱,北有幽云军南下北上,南有梁山泊为犄角,天下可定矣! 虞李笑道:重金不须哥哥费心,小弟这里倒有些许,只管取来花便可。 赵楚皱皱眉,本不愿接受,却也怦然心动那幽云十六州不说其位置优势,便是最优良养马地带,便他推却不得。若取幽云,必要先交好各方势力,大宋朝廷定要交好,接壤辽国更须交好,便是那金国,也当有暗暗结盟之打算。 无奈只得将虞李好意领了,向朱武道:只你若去,说不得身边要有几个亲随。且待几日,我便使人取梁山泊几位兄弟与你同去,便是事有不妥,杀将出来报讯也有个交代。 虞李道:不消哥哥这般麻烦,庄内有好手三五千,只与朱武哥哥日夜兼程先往幽云地带盘桓,将当地大户好说则分化,不好说 说着,轻轻一拉长剑,淡淡道:小弟不是夸口,有几位手段了不起的供奉,乃我自养十年最是可靠,可使他几个神不知鬼不觉取其项上人头,胜却日后却来聒噪。 赵楚自无不忍,道:那投敌卖国出卖祖宗来求富贵的,自可杀之。只前头去的,非特为取那一方地带,更要笼络人心。寻常百姓,若有荒芜只可相助不可掳掠。 朱武笑道:哥哥军纪,虞庄主已与小弟计较,甚是合理,自无不从。 赵楚默然点头,虞李向门外喝道:燕十八,唤第一卫第二卫弟兄来不可有一人差缺! 门外低沉一声应答,片刻脚步声沙沙响起,虞李请了赵楚出门一观,但见门外,整整齐齐两百人,面色肃穆只是并无一人有奇特之处,便是丢在冷清人群中也不能觉其有甚过人之处。 虞李道:自今日,你我诸人均投梁山泊下,如今之计,只要往草原一行,可有不愿的,早早来说,有赤金三十,予他回家便可。 赵楚暗暗打量,这群汉子虽双眼均有不解之色,面色却无半分诧异表现,当是训练有素出色军人,看虞李信心满满可知,这群看似寻常之人,若陡然作乱定然一支奇兵。 虞李甚是满意,点点头后退一步,将赵楚让将出来。 花荣几个听闻外间动静,一起出将门来观望,他几个都是阵前厮杀过的,眼见这两百人直如一人肃然凝立,便是他几个出来也不曾有人侧目而望,心下先骇然道:竟有这般纪律严明之随从,这位虞庄主,真真有取富贵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何却将这精兵来送哥哥? 赵楚心下安定,虞李将手头最是精良一支齐军都来交他,自然暂且不用考虑他究竟如何用心。当下沉声道:我与诸位,只是初见,并非亲故,又非同袍。此间只有一事,要请诸位往那草原一行。究竟如何安排,我并不来插手,只听你家庄主吩咐便可。 虞李一急,急忙要插口,赵楚已转身入内,无奈只好将那长剑交予朱武,转头喝道:从今而后,再无虞李亲来领你等之事,大小事宜,均听赵楚哥哥号令不可违背。此次出行,乃是你等十年来初露锋芒之时,只看你手段! 转头向朱武道:朱武哥哥且先安排出行,小弟便先告退。 朱武甚是无奈,这群汉子,显然以虞李之命为从,他急切之间如何能如臂使来指挥。只自己也是初来,这虞李心狠手辣决计不容自己再投他方,便是前头有万丈悬崖,只好搭桥自来度过了。 这两百汉子,沉默随朱武向外去了,花荣几个跟进来,见赵楚背对门口眼望那图子似是怔,忍不住便要出口时候,一旁默然凝立虞李低声道:哥哥只是不信,小弟无话可说。只心内甚是不解,梁山泊里也是未曾谋面好汉,小弟虽也有些家财,只也寻常一人,哥哥如何这般疑心。 赵楚霍然转头,似要暴起问,终于不曾言语,面色阴沉道:若我只是不信,又待如何? 虞李低头答道:日久见人心,自然有明了之时。 花荣心下紧,急忙两厢都来劝解道:哥哥且息怒,虞庄主好意,先自生领也是无碍,庄主所言极是,日后自可见人心。又来与虞李道,庄主也休烦恼,虞家庄富甲天下,又有这般精兵,招纳英雄未尝不能成就大事,哥哥疑心,只是人之常情。 虞李神色淡然,忽而笑道:小弟也曾与赵佶说起,道是将这家财都赠了给他。他并无英雄之志,自然不敢接手。只是哥哥有这英雄之志,又何惧小弟区区真心?不如姑且用之,待得将来终有一日,自来与哥哥分说缘由。 赵楚思忖半晌,眼见那天色微明,方点头道:既如此,姑且舍却这不明之事,只你应记得,终归欠我一个回答。 虞李喜道:自是如此,实乃哥哥与小弟志同道合,若是旁人,小弟也是舍不得这富贵闲人阿堵物的。 赵楚心下暗道:他如何这般明确便是我同路人?天下之大,英雄无算,我不过寻常资质,安能值得他举家都来相投! 眼见天色便明,想起一事道:你这族人,也有妇人孺童,你要报仇雪恨我自不可阻拦,只你如何将事后安排? 虞李闻言大恨,切齿道:本待全数逐出庄子任其自生自灭。只是如今也随了哥哥,若如此待人,往后百姓不敢来投,坏了哥哥大事。只要将这仇人先自关押,天明挖心剖胆祭祀我一家五口,其余的都送往梁山泊罢。为婢为奴,只看哥哥心情。 赵楚颔道:如此便好,伤及无辜总是有违天和。只你有何等仇恨,如何又于今日一并作?若是无妨,何不说来做个参详?如此歇养几日,你且留在此处安排,使人往梁山泊联络取石宝与鲁智深哥哥来做帮手便可。 虞李忽然拊掌笑道:哥哥要去草原,小弟也是累赘,只如今有个巧妙时机,哥哥也不必委屈作个躲避官军的,大摇大摆自有人护送哥哥前去。 赵楚奇道:你又如何心思? 虞李一笑推说明日便知,拿些别样言语来支吾,赵楚心知此人心性难以捉摸,便要听他说如何竟与族人有那生死之仇。 第九十三回 三滴血 河北虞氏,本上虞会稽大族旁支,值唐末动乱遂迁来此,至今三百余年。期间,祖训以不得随庙堂为诫,世代耕耘土地,只过个寻常日子。 自我而上三代,虞氏于河北渐渐有些名声,附户八百有余,家财万贯,承蒙大名府几家官人看重,也有子弟出入衙门做事,太祖创下好大家业,河北莫不道虞氏富足。虞李目光微微有些朦胧,手捧一盏冷酒似将那厚重一页黄卷缓缓揭开,道,只这家大业大,麻烦便也到来。 赵楚心内自知,大家族也与小户一般,夺嫡之争,家产之争,怕也有那惊心动魄朝堂手段惊心动魄七八分。 哥哥自是能知,家产颇丰,自是族内子弟有不忿族长,更不忿家产分封的,内讧自然而起,只我一家,本是破落旁支,难免卷入其中来。虞李潸然一笑,将冷酒一饮而尽。 赵楚叹道:自古便是如此,帝王将相家,争权夺利寻常,百姓哪能免得了。只是刀光剑影,不比那后宫里显而易见罢了。 旁边扈三娘面色一怔,似有所觉与琼英相视来看,不觉通红一片便是脖颈也朝霞一样。偷偷拿眼睛来看赵楚,却不见他有何知觉,心下不由怅然。 虞李忽然大笑,道:哥哥也不必这便忧愁,朝兴夕败,譬如朝露夕阳,人间自当如此,遑论哥哥要虑那嫡子之争,怕也尚早。 扈三娘狠狠瞪他一眼,欲不听此人胡乱嚼舌,却心下难安暗道便是早早知晓也有好处,分明躲避不了这一日。 赵楚方觉虞李意有所指,自失一笑道:尚不知早晚能否有命在,这许多麻烦,却非此时能想。且莫饶舌,你道是自家乃旁支,如何卷入这夺嫡之中? 虞李微微沉吟,忽而一笑略有得意道:非是小弟夸口,家父为人谨慎,又与庄户人家交往甚好,便是大名府官人也知他姓名。家母也是贤德,虽小户人家,保暖却足,亲爱和顺颇是为人称道。 此时,赵楚方觉他亲近,面色虽尚僵硬如常,终于不肯使人安心不下。 转念虞李声音迟缓,道:便是如此,祖父承曾祖之命要立家父做这族长,那是虞氏并不曾如今日之兴盛,家父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招摇之处,只按规矩将族内良田领五十亩作田产。只那五十亩田产,并非无主所有,便是上任族长嫡亲祖坟。 赵楚暗道令换了田产莫非也不成,这虞氏规矩,好生怪异! 果然虞李道:若是寻常田产,换了便也当寻常,规矩里接任族长的,良田不可与他人相换,更有那族内的,造出许多规矩来将良田都占据不肯通融。本也寻常,便是这两天不要,不过不作那族长而已,祖父临终时,亲将族长大权交由宗族祠堂掌管,不及亲手交予家父。 软小弟嘟囔道:便是这大户人家,生出好多规矩。若是按俺早晚不得保暖的,哪里这般费事,不过三两亩天地两头牛,分了便是。 虞李微微低下头去,半晌叹道:本也无这许多波折,家父也是恬淡性子,这族长之位,本不在他心内,便是后来,也将那位子辞了,正是上任族长继承。 阮小七瞪眼道:俺又糊涂了,如何既已给他,又来又来害你一家? 虞李一笑,甚是仇恨,僵硬面庞竟也微微颤动犹如厉鬼,冷笑道:若是人人都有七哥这般胸怀,天下纷争不知少将多少!那厮继承之后,唯恐旁人不服,将族人财产暗暗与那官府来往,家父生性耿直,家母苦劝不住,他竟与那厮理论,谁料他人多势众,更有衙门里的来作证道是家父那时便将祖产与衙门里暗通,家父一介读书人,气愤不过便将自己所知抖露出来,惹恼那伙人,寻个由头竟道我举家并非虞氏宗亲,寒冬腊月取我举家三滴血要来认亲,可怜那天寒地冻,这滴血认亲也并无根由,他竟将我举家杖毙祠堂之外,若不将此等仇人挖心剖胆,难解心头只恨,难消爹娘冤屈!本待过些日子便与他几个计较,岂料安叔竟也掺和进去! 众人都是见过那鲜血的,滴血认亲本便荒谬,陌路人许也能融合,亲生儿女也有不合之时,更有那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兼之那厮们做些手脚,自然不能成行。 时过片刻,扈三娘疑道:那安叔,你似信任至极,如何他也与你有些恩怨? 虞李怔怔片刻,道:这位安叔,本我只当他作救命恩人,前几日有密谈来报,道是他也竟与那厮们搅和一起,更有陈年旧案,我自去探听清楚,他以为我那是年少,妄图将那件事压下去好不使我报仇雪恨。后来觉我端倪,便想另出个法子,总归他与那厮们许多年来得到便宜不少,眼见虞家庄兴旺自然眼红。 阮小七叫道:此等仇人,不杀妄为儿孙。若是依俺,一刀一个,那年怎生待我,今日便要怎生待他。这黑心的贼,如何能轻易饶恕!转头来向赵楚道,哥哥,别的俺都依你,便是让俺掉头也是无妨,只今日此事,断不能断了虞家兄弟报仇! 赵楚自知阮小七心直口快嫉恶如仇,好歹将他安抚下来,沉吟道:此乃你家事,我自不管,有仇报仇,有怨申冤,天经地义。 虞李顿拜谢道:定不教哥哥为难,今日是小弟手刃仇人以报血仇,往后若是小人挑拨,小弟自愿将这大好级献上。 赵楚作色道:此何言也,我梁山好汉本便是旁人诽谤难明的,却是心内都有个乾坤,你自报仇,又来此般恩情深重相助,如何肯推卸这担子。你且管你报仇,某既已是那妖孽,且青面獠牙又有何妨! 阮小七大笑道:哥哥此时,方如初见那般赳赳好汉! 赵楚微微一愕,顿觉这几日来沉郁也使他几个心下难安,忙将一盏酒斟来,先与阮小七道:七哥,你我兄弟,今生便是完了,来生也来石碣村相逢。小弟这几日来,心思颇是怪异,却也不曾心想冷了弟兄们的心,便不多说,且看这一杯酒饮下,小弟往日怎样,如今便是怎样,三五十年后,自也怎样,你须做个见证! 阮小七满心欢喜,将一杯酒大口吃了,连声叫痛快。 赵楚又来与花荣举杯道:花荣哥哥,世代良将,小弟不过草莽里一条浑汉子,承蒙哥哥青眼肯来相助,心内好生感激,此一杯酒,一来权作于哥哥接风,二则却是要哥哥时常规勉,若是有违大义,只盼哥哥能念今生刎颈耳提面命。 花荣慌忙将那一盏酒吃了,道:哥哥如何折杀小弟,小弟本性不善言辞,来生也愿作个牵马坠镫的,长随哥哥身后便足。 不待赵楚将酒来斟,扈三娘低声道:郎君,便是你与天下为敌,我自随你;便是你作那极恶之人,我也随你。你若翻天,我便搭梯;你若覆地,我自撑船。 说罢将那一盏酒一饮而尽,面色赤红却不如那寻常女子掩面便走,手抚腕中凸起,那是赵楚于桃花山时赠她宝刀,日夜不曾离身。 琼英本便吃许多酒,娇颜如那缤纷残红,将一盏酒捧来,甚是娇憨道:我我自也随你,只我未曾读过书,也不知那好多话怎生说来总归你甚清楚,我我先饮酒了! 扬起脖儿,将那一盏酒一口饮尽,脸色更红朦胧双眸吃吃道:你你不许笑我,我又不会说好话听。 赵楚见她目光只在扈三娘手腕转动,将那皮鞘裹定三棱军刺取来,轻轻挽个花子缚在她腿上,叹道:谁来笑你,只我又有何德能,有你两个,更有这许多性命相托不负的弟兄,此生足矣! 虞李在一旁,眼眸里能看清他在笑,甚是欢喜而笑,又有些自怜,微微低着头,不知心内计较甚么。 赵楚将最后一盏酒捧来,向他拜道:庄主恩情,以致小弟恐慌,虽觉庄主更有别样心思,却也不再相疑,且请饮此一杯酒,今后大事,便劳庄主费心。 虞李慌忙避开,将一盏酒极快饮尽,叹道:哥哥若不甚习惯,小弟表字月离当可唤之。 扈三娘心下微觉奇怪,却也知这月离听来虽是颇近女子,实乃诗三百里一句,或此人心性如此,便也不多舌。 赵楚道:如此最好,便以表字唤之。 虞李却笑道:哥哥若使小弟作这军师,那是不成的。吴用哥哥能耐,小弟自忖不及,又有入云龙公孙道长及朱武哥哥坐镇,小弟便作个闲散人等便可,只在哥哥身后最是妥当,省得许多龌龊。 赵楚细细思量,这虞李恰似那三国时候贾诩,手段了得却最是能隐忍,目下将他推在前台定然不可,当下道:既如此,便待举事之时再议,天已大亮,庄内事宜尚要处理,且歇息片刻罢。 门外那影子似燕十八低沉道:庄主,三叔使人来请,道是有些言语要分说。 虞李转眼向窗外去瞧,果真白亮光芒穿破云霄,冷声道:随后便来,且使他莫忙。 起身来向赵楚告辞道:琐碎事宜,不得不自去询问,哥哥且歇息两日,往北去之事不必着急,定教哥哥称心如愿且不费那许多工夫。 赵楚也不疑他,道:若是事定,可使人来通告一声,当往令尊令堂坟前一祭! 虞李动容答应,吩咐那燕十八照看好几人歇息,带了另几个随从,匆匆向地牢而去。 第九十四回 陌刀横,陷阵营 ps:据说明日便要上架,尝思此处,颇觉忐忑。我有一语,愿请诸君听之。此番上架,每月只须两元钱,乃是单本包月,若是一月更新不足十万,网站全额退还订阅者所花钱币。若诸君有能力者,兼也觉此书尚能入法眼者,且请慷慨支持。若是不曾兼具有能力,又不甚看好仁兄,百度之亦可观看。只请诸君,收藏莫要下架,有红票者劳驾也来投之。书评留言,小弟素来不曾删除一条全部加精,若是无事,可常来以观点说之,小弟不敢以是否订阅而青眼白眼取之于人。曾道此书,实非一人之力可完臻,昨日如此说,今日如此说,明日亦如此说,时常以诸君批评自勉并用之于书内,不敢妄自尊大。末了,小弟顿拜谢诸君,此番走来,若非诸君大力支持留言批评,小弟动力不曾得,再三拜谢! 赵楚一觉醒来,窗前雕塑一般人影定定立着不动,推开窗户去看,却是花荣,远处蹲着阮小七,手中长枪虽不在,手内紧紧攥一把朴刀。 阮小七匿身花草丛中,听见门窗响动急忙过来,花荣雕塑一般身子,也缓缓放松一些,原来这两人竟在赵楚入眠之际,只手把兵刃站立门外半日不肯离去,朱武临行前欲来与赵楚说话,见他二人忠义也不忍打扰,早早收拾先自北去了。 快去歇息,过几日便要赶路,如何这般不恤自身。赵楚心下似有暖潮流过,张张口只将一句责备话也说不出,走出门去替他二人将衣甲整理一番,皱眉道。 花荣点点头推开自己房门便去,阮小七笑呵呵道:俺也非是娇生惯养的,如何两三日不歇息便不成。哥哥且安心,俺看那虞庄主虽有些心意,恐怕他手下甚有不服的。更有此人心性阴沉,说不得有甚么计较,哥哥睡觉,俺总不自在。 赵楚见他确无睡意,便将他拉来窗前,待要寻些美酒时候,院外虞李声音道:今日起,便是你几个跟赵楚哥哥左右不得擅离,花荣哥哥与七哥,都是梁山泊里好汉一条,门外等候召唤的,如何能要他二位来做?! 一边说着,脚步声渐渐传来,赵楚抬头去看,那石拱门外,浑身缟素的虞李闪将进来。 旁边侧房们轻轻被推开,花荣笑道:庄主切勿责怪几位兄弟,赵楚哥哥性子,我与七哥最是熟悉,骤然别人来看也不是好。只待时日久了,自交予几位兄弟照看哥哥起居方好。 虞李心下暗叹,这小李广名不虚传,说话滴水不漏旁人分明感觉到他言下之意的推辞与婉拒,却是别的也说不来。 赵楚自然知晓,花荣心内对这虞家庄上下也甚不放心,恐怕自己歇息时候,他便与同样心神不宁阮小七同来外间照看。 那只待时日久了,人心便能辨认,却也好一手婉拒之辞! 虞李走进门来,指着门外微微低着头颅那几条大汉道:哥哥切勿小看小弟这几个推荐来的。燕十八武艺虽是不甚精通,却是暗杀一把好手,更有心细如,不然小弟定不敢荐于哥哥。 赵楚闻言,向那粗汉大汉看两眼,叹道:如此英雄,安可使之守门,月离属下,搜罗尽天下能人。 那大汉神色微微一动,暗暗向赵楚投来诧异一瞥,脚下微微一动钉子一般向门口靠近几分。 虞李笑道:今日起都是哥哥麾下,如何用来却看哥哥安排。 言罢神色一整道:这半日,小弟已将那仇人甄别出来,只待午后便挖心剖胆来祭家人。哥哥当有计较,不如好生再歇息半日,待小弟告辞爹娘坟茔之时,来请哥哥去做个见证便可。 赵楚暗忖这虞李只怕果真要挖心剖胆,那手段他虽甚解,却不愿目睹,这虞李倒也是个机敏人,当下道:自有你的忙,片刻若成,便使人来告知,只往令尊令堂坟前祭奠,权作后生见个长者。 虞李目光流莺般飞快滑落一丝嗔红,站起身来道:如此小弟便去安排,哥哥且便再次自在,若是要出门,便使燕十八带路,这庄子虽是不大,倒也有些时辰方能走完。 赵楚猜测,这虞李不是个省事的,恐怕那赵佶要拿他来做个牺牲定要遭到算计,定然这虞家庄他也不会即刻离开,当下道:省得,月离先去便是。 心下却不自在道:这般表字,怎地恁得绕口。 虞李向花荣与阮小七拱拱手辞别,退出门去,那几个往日手下,竟再也不留恋看一眼,不知是他大度潇洒,还是终究果真有长远算计。 花荣本是披挂整齐,眼下换将一袭白衣,丰神如玉,腰间悬一柄长剑只在赵楚身后站立他不似阮小七这般大性子,也不会自在安坐。 果然赵楚请他来坐,推辞三番花荣方安坐了,向阮小七使个眼色,阮小七会意转头向那燕十八道:兄弟在那门外好生枯燥,不若便来同饮几盏美酒如河? 燕十八只是摇头,道:不敢无礼。 他身后那大汉几个,腰间悬箭壶,身后负长弓,手中持一把直刀,沉默如山。 赵楚看得稀奇,走出门去要来一把直刀,抽出时候但见那刀刃如飘雪浮光锋利非凡,却是直直刀身宛如长剑,只在刀头似一刀切下般,亮出一截断口来。 此乃何物?赵楚向燕十八问道。 燕十八沉默寡言习惯了,说话似甚是费力,酝酿片刻方达到:此乃唐时横刀,虞家庄本便是打造兵刃行家,自一铁匠铺里见到,庄主只说要打造甚多,如今虞家庄内新到两千庄丁都是如此配备。 赵楚心神悸动,原来这便是横刀,与那横扫草原骑兵的陌刀威风并存于后世的横刀! 教阮小七取来一把朴刀,赵楚将那横刀刀刃向上,自下方往那朴刀上轻轻一碰,那朴刀断裂开来,这横刀安然无恙! 庄内可有兵器作坊?赵楚将心头悸动压下,抬头来问燕十八道。 燕十八一呆,点点头道:庄主曾道主人若是要去,小人这便带路。 赵楚悻悻将那横刀送回大汉手中,不悦道:好生英雄好汉,如何做这区区奴仆姿态。如此,便不去也罢。 燕十八张张嘴,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代便是如此,虞李虽不曾使他等以奴仆自居,却他这些人蒙虞李收留许多年,心头早将他当衣食之主看待,心下虽有傲骨,奈何未曾得允,赵楚如此责怪,难免使他愕然。 走进屋去,花荣叹道:哥哥如此礼贤下士,何愁天下英雄不归! 赵楚叹道:非是我礼贤下士我与七哥相交时日已久,他自清楚我这性子。世间人,生活所迫自可卑微活着,却更该高傲坚持。这些弟兄,便与你我一般都是世间的好汉子,生杀流血不曾使他折腰,斧钺加身而不曾皱眉,如何便要低人一等?若以我来看,英雄好汉,便该有铮铮骨气,但有不服,便将拳头来与人说,奈何这般没了骨气。 那燕十八眼眸蓦然睁开,定定将赵楚望了片刻,嗫嚅几下向一人吩咐道:你将酒窖内好酒去来,吩咐厨下再切些好肉。 他自己健步如飞,转眼过了石拱门不见,待得那取酒肉的大汉回来,他不差几步飞奔而来,手内持一杆长刀,长达一丈,雪刃如霜,双手捧来向赵楚道:此便是陌刀! 赵楚痛快大笑,若是这等粗豪英雄好汉再他眼前折了桀骜,虽对大业有助,却是心头不快活。眼下见他虽未这便改口,却那声音雄浑不再低声如惧,心知只须几日他也恢复如纵横草莽时分那样豪杰性子,大步走将过去,将燕十八身后捧酒那大汉手中酒瓮取来,满满斟两盏酒,自先一饮而尽笑道:如此方是好汉!如今便在月离庄上,何惧小人暗算,且请几位兄弟都来饮酒。 一边说,一边把住这燕十八肩头向座间便拽,燕十八抵挡不得只好随他来了,门外那大汉,也不便再拒俱都进来,团团围坐。 花荣本要使个手段要先敬那大汉几个饮酒,却拦挡不得赵楚,眼下见那燕十八面色也红粗壮呼吸甚是不问,心下暗叹道:如何做几日小官,便将平生大义俱都忘却!这等大汉,生就一番慷慨豪迈,非是哥哥这般气概,如何他能真心来服,如此相疑,平生如何敢称好汉! 那大汉足有六条,赵楚面不改色一一与他对饮,海碗只流水一般饮来,片刻已就,阮小七奋而起身叫道:平生只爱喝酒,没有哥哥,便不吃酒,今日痛快,也要吃酒。且慢,待我与你几个痛饮,若是能吃酒的,便是好汉,水里也来去,火里也来去! 那六条大汉推辞不得,一一也与他饮了,花荣丰神俊秀使这几人好生敬重,他也来把海碗吃酒自然推辞不得,三碗酒方下,门外一觉醒来听见这厢响动赶来的琼英娇笑道:若是吃酒也是好汉,小妹却也当仁不让! 门外两条虹影,原是扈三娘也赶来,她两个虽是与一众好汉性情投契,谁也知小觑不得,慌得那大汉几个急忙起身,琼英抢来海碗,满满斟就平端,道:虞李虽我不甚与他熟稔,却是欢喜吃酒,且来饮尽。 见她与扈三娘两个更是推辞不得,那大汉几个也只得饮了,阮小七拊掌大笑,道:如此俺便安心,待哥哥坐了天下,也须无人能挡我寻他吃酒。 那燕十八,面色潮红双目也微微潮湿,捧住那长刀托来赵楚面前,道:庄主寻横刀,陌刀自也有之,此次庄内善使陌刀的弟兄,也有三五百人!俺力气颇是有些,便做个这陌刀卫的大,如今都来做哥哥亲卫。 赵楚好生欢喜,对那虞李警惕渐渐消散些许,捧起那陌刀来看,却是刀刃足有六尺宽约尺半,厚度足有寸半,精钢打造把柄也是连为一体,重量也有三十斤上下。 只那刀刃上血槽,却使他微微一怔,暗暗又道这虞李行走天下又是聪明至极的人物,庄内能人无算,便是双血槽的刀子也并无甚么意外。 这陌刀,并无许多固定招式,又要膂力出奇的好汉来使,双手持着旋转如陀螺,只是对付敌人利器,只怕近身搏杀三五百人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全然不惧。 隐隐刀身冷气,赵楚手掌也冰凉,一时间忽有灵机,向那燕十八道:如此,便请那三五百兄弟,几日之后随我同去草原如何?在官军之中又自成一军,便是童贯那厮亲来,只要藏匿得当,大好名头手到擒来! 想想又道:尝闻三国时候温侯麾下有步兵一支唤作陷阵营,时常孤军逢敌死战不休,以一敌百威震华夏,曾将那鲜卑骑兵如韭草一般驱赶,如今陌刀重现,待得与胡儿相逢,定要使你燕十八也做个名震华夏的大英雄! 燕十八霍然而动,雄壮身躯深深拜倒,大声道:定要使赵佶那厮知晓哥哥诚乃雄主,便是千军万马,愿护卫哥哥来去自如! 陷阵营,使陌刀,自成军十余年,纵横南北,未尝一败,不使飞将麾下专美与人! 《天下雄兵录陷阵营卷》 第九十五回 寻常巷陌,而今从头说 斑驳日影,将虞家庄内草木拽出好生驳杂虚像,便是那弯弯曲曲小径,也如天边云彩倒影镶嵌地面,秋后炎热,渐渐淡将下去。 肃然如灵堂,整个虞家庄一片哭声,有许多婆子丫鬟,眼见那许多壮汉全身缟素,又见往日四平八稳杖毙人如饮水般那高高在上的,猪牛一般被绳索捆着往后山而去,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呼吸一口,生恐这虎狼性子一般庄主不由分说将她都拿出去撒气。 虞李虽有杀心,却不是胡乱的,他也不来与赵楚相见,通红一双眸子,亲手持一把牛耳尖刀,将那仇人挖心剖胆,恸哭如鸣,那一众年幼的,与那妇人家紧紧靠在一处不敢声张,他自有祖辈呵护,今日却见这平日便阴沉沉的庄主竟然大开杀戒,泪珠子也不敢往下掉一个。 那妇人等,虞李也不为难,只揪来灵堂前严令缟素,她等那当家的,虞李捡些少时有仇怨的,皮鞭抽将下去却不致命。 今日我杀人,他日你等也可来杀我。只恨平生不过百年,若不然,冤冤相报仇杀不断岂不更美?如今虞家庄,乃我一手所创,你祖辈不念亲爱,我却也不如他等那般,庄园甚大,若没个去处也可住下。只若使我觉暗通官府,定要他举家不得见第二日光明!虞李那僵尸一般面孔丝毫没有异动,只他通红双眸,扫过一人,一人便惊,待得将堂前那数百人打量完毕,他下令将仇人肝胆祭来,推金山倒玉柱拜将下去,在那灵牌前啼血如流,众人尽皆惊心。 燕十八是沉默之人,却非那木讷的,他自是知晓今日庄内大事,赵楚更不催他唤陷阵营来见,陪同在那小院里走一圈,听阮小七说水下厮杀,听花荣讲那神射,再听那两员女将,蔚为万夫雄般不肯落后,大觉甚有益处。 那前堂里恸哭声方弱些,赵楚将红袍褪了,燕十八取来一袭黑衣素带,隐约方换上,前方有人来报,道:好教哥哥得知,庄主将那仇人心胆俱都取了,早已祭祀完毕,只使小弟来问哥哥,晚膳如何吩咐? 赵楚道:不必理会,且待我去祭拜月离先人,再往坟茔处一行。 一行人俱换了黑衣,腰间缠绕一条缟带,转过角门走出那长廊,便见这庄园最前广场,灵堂便设在席棚之内,阴风吹过,纸钱漫天飞扬骤增萧索,那三丈七尺白幡,赵楚莫名先有哀伤。 纵是秦皇汉武偌大功业,也只一抔黄土,这虞李心机天下也少有,却他一家俱化作了黄土,阴阳两隔,便是今日报仇雪恨又待如何!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低声一叹,赵楚回头向扈三娘道,此番归来,便请有名望的前往扈家庄,须也等待不得。 扈三娘不曾想他竟此刻说来,一声低呼急忙要走,却被琼英一把拽住,似是示威,竖着一双杏眼琼鼻满是不屑,只将双耳不肯放下要听第二声。 赵楚一笑,将她小性子自然清楚,道:只你有那仇人尚自逍遥,只待归来,定平定河北,好歹于你有个交代方可。 琼英大恨道:田虎那厮,袒护仇人,只他略略有些手段,哪里值得你去擒杀,只给我三五千人马,荡平他草窝便可。 赵楚暗道便是田虎不是个好汉,总归是能揭竿而起的豪强,琼英挟恨而去,抵挡不住他老辣弥坚,却是放心不下。 于是低声道:若我不去,如何于你高堂灵前迎他女儿来归。 琼英双颊粉红,瞪眼趾高气昂扬起螓,却躲不开阮小七挤眉弄眼偷笑,心下羞恨交加,暗暗不知其多少往后寻他麻烦心思。 直到席棚前,虞李双目血丝遍布,急忙迎将出来道:如何敢劳哥哥大驾,小弟家事,却费哥哥心思。 赵楚肃然取三炷香来,点燃了祭在灵前,那早已冷却心肝,与痛苦狰狞十几头颅,森然如厉鬼,灵前牺牲却是一个也无。 三牲自有,前番撤去,如今只以仇人来祭祀。虞李恨恨不平,他性子狠辣至极,若非顾忌赵楚名声,斩草除根定然仇人家眷一个不留。 赵楚但当他今日杀人连累,他自也要投桃报李,若是一味索求,实非他这等聪明人所愿。 更有往后赵楚拥兵千百万,他虞李自也威震天下,便是虞家庄里能生出些敢来报仇的,那时正给他大开杀戒借口,更是容易许多。 席棚祭祀完毕,日头方将将偏西,虞李吩咐庄丁,将那纸钱一路挥洒,纷纷扬扬好似天外撒下这许多白雪,行走山路约莫十余里,正到虞李家人坟茔之前。 这坟茔,却不似虞李性子,周围群山耸峙苍翠松柏环拱,当中隐约掩藏五口坟头,墓碑也是寻常石头造就,只有这青山绿树做伴,赵楚本以为有的那雕塑殉葬一个也无。 哥哥不知,家父平生最喜读书,性子颇是宁静,家母性情淑隽宁静委婉,也不喜那许多热闹。小弟往上,家父母育有姊妹两个,小弟排行第三可怜我一家遇害,兄弟一个方过三春,咯血不止只在三日后也随了爹娘而去。虞李似是看出赵楚疑惑,跪在坟前一边将那仇人头颅心肝摆放,泣音未止叹道,小弟命大,正值浑身通红烫热不止,那几个贼子,眼见活命不成,便将我丢在雪地,若非好心人抚养,早已魂散魄亡早矣。 赵楚不问,虞李自然要解答完毕,将袅袅三柱清香立在坟头,大礼拜了三拜,他道:那好心人,至今我也不知究竟哪里去来,若非到底要寻见,今日仇人安能少他一人! 原来那三叔,竟是后来逢见虞李的,此人心思老辣自虞李先学于他。前几日,眼见虞李愈有不能控制之势,竟想起将虞李领回认祖归宗时分一番安排,如此方逃了虞李一刀。 赵楚自是不便大礼来拜,躬身三躬,将清香交了燕十八安排,虞李挥手将随从驱散归去,勉强收拾心情向赵楚道:倒有一处地方,哥哥定要去瞧瞧,小弟十六年来一番布置,便都在那里。 赵楚点点头,走出几步时分道:可是你十六年前一家居所? 虞李低声应答,翻身上马前方带路走出山来,原是这虞家庄只在山内,山外却有一处小镇,民风颇是纯朴,远远见缟素虞李带几人而来,有老者笑吟吟都来招呼,一人笑道:虞家大郎,你家宅子虽是无人照看,乡邻也时常扫除外间,若你今夜要不走,老叔寻你婶婶几个做个助力。 虞李跳下马来,甚是熟络与围来众人招呼,有知晓他那仇恨的,却是脸色骤变不敢向前镇里知晓的人谁不曾眼见十六年前惨案,如今看虞李浑身缟素隐隐尚有血腥味道,自然明白虞家庄内的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这虞家大郎心情阴柔,莫要拿乡邻撒气方好! 躲开的,都这么暗忖道。 虞李知晓他人心思,今日大仇得报心下略略轻松,也懒得与他这等畏缩之人计较,婉拒那几个老者好意,请了赵楚向镇西头而去。 镇人讶然,都道这虞家大郎自幼不与人青眼,更有他那一身的秘密,如今怎地竟与这几条山外之人这般亲近! 再想虞李性子,没担待的急忙将众人劝回院内,家家户户竟早早将门户闭了,便是家里鸡犬也不知使些甚么手段不使吠鸣。 镇西头,寻常巷子外间虞李勒马,巷内奔出三条大汉,低声来报道:庄主,不曾有人来打扰,前日里朝廷使几个蟊贼来察看,也不曾有觉。 虞李点点头,向赵楚道:哥哥,这便是小弟居所,院内有三百弟兄都是可信之人,明日起哥哥便住此处,小弟与那当官的虚与委蛇几日,定使哥哥有领兵时机。 虞李甚觉可信,也不疑有他,大步向那巷内便走,道:此番只管你招待便是,若是临行,使人告知便可。另将陷阵营调来,几日里有些用处。 虞李心下甚喜,赵楚这般也不疑他,却不是亲近之意? 将那几条大汉略略阴冷目光拂去,虞李道:有燕十八与几等说过往,往后只哥哥差遣,便不可违反,不然定斩不饶!便是重了,逐出梁山泊定然不用! 那几条大汉一凛,肃然隐没巷外,这巷子只是虞李后来全部买作自家的,看他神色今夜定有计较,若是墙外有耳便是他几个失职。 赵楚轻轻抬手去推那黑沉沉宁静大门,驳旧门钉,褪漆的门楣,无一不在诉说这或许小小一院曾经的风情。宛如曾在那烟雨江南小巷里行走,撑伞正打量粉墨砖瓦。 最后一抹斜阳,懒散照耀下来,赵楚忽觉自己便是经过时空之门即将穿梭两个时空,心情莫名紧张,扈三娘不知究竟,只将素手伸来,却觉一片冰凉。 前世里曾手把一层黄卷,任心情穿梭于夕阳落下时分无边惆怅之中,不止一次向往在这古意盎然世界里游走,如今到此,却觉忐忑,不知这推门进去,明日又在何处。 第九十六回 计金銮 正轻思量,虞李轻笑推门,那呕哑门牖竟轻如无声,只将不知何处灰尘抖落,轻轻落于众人脚后跟,惊不起半分涟漪。 进得门,赵楚放眼打望,窗棂门户尽在草木丛后,只将那黑影般檐角飞流而出,恍如探手嬉笑少女,又似耄耋老人慈祥而笑。 本非如此,只我请人修葺时候,竟起一场大火,无奈只得再行修建。虞李引众人在那鹅卵石小径上,缓缓向正厅而去,口内解释道。 赵楚微微一叹,拍拍他略微瘦弱肩头,道:当真苦你十六年,那废墟下旧物,如何能挑拣而出,实乃有心之人。 虞李肩头微不可见晃动几下,回过头来时候满眸都是温柔,缓缓笑道:哥哥知我!大火之后,旧物尽在废墟之下,数年前小弟也不曾与那厮们交恶,只得自来寻找。老天不负有心人,倒是寻见不少。若非苍天垂帘,哪里能见便是梦里也见我娘素手调羹,哪里能见我爹爹手捧书卷殷勤教诲。只两个姊妹,容貌颇美,邻里街坊都道千里挑一,她两个,便在那墙脚常扑蝴蝶,那一畦绿菜,本也是她两个亲手栽种。 赵楚顺他手势去看,那草木葱茏院内,竟有一片小小角落,不曾有那许多翠绿玫红,只朴素如农家小院,竹篱扎就一片小小天地,内里有锄头木桶,恍惚便有两个少女巧笑嫣然,回眸流转风华。 难怪虞李心恨如狂,赵楚颇为理解,道:此番天地,奈何豺狼环伺。 虞李眸子又红,微微强自压下,手指另一处道:那里,便是我一家饮水地方。 赵楚顺势去看,一面低矮茅庐,将一口青石砌就水井罩着,那青石颇是破旧,有烟火之色不能消散,距离尚远,赵楚却觉那水井中清水温润之情。 我娘便在篱笆外为我姊妹弟兄缝补衣衫,爹爹手把书卷总是不苟言笑,我却知晓,他便在这水井边上,只为我几个不意落水。虞李走到那水井边上,神色惆怅以手拂石道。 便是此番时候,正在这小小院落里,一人手持书卷端坐井畔,端正将那贤良圣训不住揣摩,温温妇人,含笑而立,有少女两人,挑水把锄只为得享傍晚些些安宁。想必虞李,便与他那幼弟一起罢。 虞李满眼都是温柔,在那井畔摩挲片刻,转头来时候眸子宛如一泓清池都是柔和,与平日那狠辣阴毒俨然两人。 哥哥怕也猜到,我自与小弟一旁嬉戏。他最是调皮,总有些古怪手段,将那泥巴不住往我身上来涂抹,娘只是在一旁笑,也不嫌洗衣甚是麻烦。虞李收拾情怀,举手虚引赵楚向前厅便进,一边将最后温柔收将起来。 这院落,虞李不知花费多少心思,只怕院内便是一砖一瓦也是他亲手复原,足有数十亩方圆,厅旁流水清池,倦鸟正是归林时候,一片喧闹的祥和。 进得厅门,一眼便见其空阔,足足能容上百人其中聚会,那两旁整齐木椅,洁白瓷杯一尘不染甚是古朴,隐隐最前方几盏散清香,与这厅内幽幽似水草味道混合甚是心旷神怡。 那木椅之后,书架兵器架间隔排列,虽有书声琅琅,也有铁马萧萧,便是虞李自家境大变安排,一心将那心思与武力,恐怕只在这厅内方觉悟得到。 这院落里有人,赵楚自是知晓,许这院落的人方是虞李最信赖手下,以他感觉,自能受到无处不在狠辣阴柔目光注视。 这厅内正北,略略隆起方圆两三丈一块高台,台上设三把虎皮大座,中间最高,两边次之,分明乃是虎踞而视天下姿态,赵楚却觉这厅内只是一片脉脉心情。 或许只有在这里,虞李方是他自己,若一旦出门,便是那手握利剑心思机巧天下无双的虞庄主! 哥哥请上座!虞李虚扶赵楚手臂,要将他托往那虎皮大座主位。 赵楚道:如何能这便去坐,甚是不惯与弟兄们距离远了,心里不安宁。 阮小七笑道:哥哥,小弟心内,便是那金銮殿的也自可坐一坐。只须哥哥心内有弟兄们,如何能与弟兄们远了去。 虞李也道:哥哥且听小弟一言,为上位者,须有几分模样。若是哥哥只想为弟兄们搏个招安前程,自然随意无妨。只是弟兄们心内,只想哥哥能带着将那万里江山都看个遍,七哥所言甚是。 花荣道:往后弟兄们多了,若哥哥只在中间来坐,便是寻也须费些力气,好歹有个规矩,弟兄们也自省心,将那有别样心思的也可压下。 赵楚推辞不过,携手阮小七登上那三阶青石台,站于上方道:非是我心内不愿与弟兄们一起搏个万里前程。此台虽方圆不过三四丈,高也不曾耸天如云,只千古以来,只为这一片诱惑之地,多少弟兄反目,更遑论那许多父子生死成仇,心内常忐忑不安。 虞李眼珠一转,他本便有心思将赵楚推上这高台,眼下见他只是拒绝如何能安心,不知心内计较一番甚么,便在那阶下大礼拜倒,道:若哥哥不来登台,小弟生死不知矣,倒不如这便死了,省却那许多烦心。 阮小七吃花荣暗暗使眼色,往那中央大座上重重一把来拍,道:区区虎皮大座,哥哥如何便坐不得。哥哥不来安坐,小弟便将这百斤投了衙门,也好死了那心思。 花荣一言不,向那台下而去,拜倒道:只请哥哥安坐! 只这片刻,他心下对虞李倒亲近三分,暗道:哥哥心内计较颇多,若非此人不知何日方能使哥哥身后安心。如此他安坐,便是上那梁山泊去,谁能与他来争!虞李此人虽颇有使人不安之处,却也是性子使然,免不得往后听他差遣,如今却不正是走近时候?! 扈三娘在那台上走两圈,不满道:不过区区一把椅子,只须郎君但当个干系,平日不曾见你这般犹豫。 赵楚一叹,心内也知若是与这天下做个了断,只怕今日躲过,往后也更迫不得已。如今时代,那所谓民主本便无根,便是那许多烦心事,也待事成之后再做考较。 当下将台下几人一一扶起,默然半晌长叹道:只盼弟兄们永世和睦,不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我虽不才,愿与弟兄们同往生死! 虞李大喜,一跃而起笑道:哥哥这般爽快岂非最好! 赵楚往台上去了,方在那虎皮大座上一坐,忽而心下升起荒谬之感,暗道:若在后世,便是金銮殿的宝座,也不过三五百钱便能留影。却是如今,便这荒山僻壤里一块虎皮交椅,也有这许多讲究,分明要讲个座次。 只他在这椅子上安坐,却浑身有欲沸腾般血液逆流,恍惚大地苍天都在胸口化作一口长啸,那万兽之王一头白额吊睛大虫,也在他脚下,英雄慷慨油然而生! 只他灵台总算清明,一丝恍惚方起,心下便有清明升腾,暗道:不过一把椅子,只是生死开头,如何能这般癫狂,切勿如此,须事事谨慎,时时谨记熊熊烈火之上,稍不小心便要灰飞烟灭! 当下站将起来,走下台来往几人中间一站,笑道:如此,我坐也坐了,做了做了,弟兄们自可安心,只请月离将几日后安排道来,也好做个行囊。 虞李一笑便要说话,那门外忽有人大声道:如何他有这般本事,将庄主也要做个折腰的?都莫拦我,须问个明白! 虞李也不作色,笑道:哥哥莫与这粗汉计较,他若服人,便是死也不改。 转头与扈三娘与琼英低声不知说来几句甚么,两个女将将那兵器绰来,向外便道:却不知要怎生一个计较,万千人来,我二人挡之! 第九十七回 娇骄双英 门口站定一人,满面络腮胡,身体甚为雄壮,铁塔一般扎着手睥睨来望赵楚。 见两个女将而来,这人冷笑道:只教女人来撑的,算甚么英雄好汉,休道俺不服,便是俺庄主也委屈了! 赵楚见他环眼豹头黑幽幽似一截火炭一般,心道也是个憨人,转头向虞李问道:可有甚么计较,只管来说,若那官衙里催促甚急,只管一两日便动身,为的是早早到达幽云,与那官吏撕扯不是好。 虞李笑道:自是如此,哥哥不如且请往偏房里说话。 赵楚也不担心,那大汉却愤怒如狂,向后一跃立定院内宽阔处,道:来,来,便是你一伙的都来,俺也不怕。只这两个小娘子,怕受不住俺铁牛一拳,快些退了! 扈三娘不及答言,琼英笑道:你这黑厮,如何敢小瞧了我?若是不惧,如何又口口声声只是躲避?莫是怕了我两个罢? 那铁牛一呆,三两下将身上深衣褪去,扎紧手腕上带子,来回在那院内走将几圈,道:那你莫向人道与俺厮杀,也莫道俺胜了你两个。只是两个小娘子,俺铁牛便是胜了,面皮上须不好看。 赵楚早在他自报名堂时候便站住脚愕然来看,黑乎乎一截铁塔般模样,邋遢穿着掩不住雄健一把子力气,呼呼喘动粗气,一旦有心厮杀便将一个憨人成了疯子,暗道:莫非是他? 虞李一笑,向那铁牛几个随从道:你们莫要相助,且教这厮吃个苦头,好教不可小觑天下英雄人物。 这铁牛甚是豪爽,平日便与庄内一些汉子交好,本是在这小巷里看守众人的头领,今日方在外吃半醉归来,只听弟兄们说有人要来抢庄主的位子,登时怒火倒撞,心下暗道:想俺铁牛,自随庄主数年来,吃穿用度如何愁过?便是那没担待的哥哥,与瞎眼的老娘,也有好日子生生过着,若今日不帮他落那豪强脸面,如何对得住这日日烈酒好肉?! 登时便卷了几个要好的,使人将他兵器抗了飞奔而来,又吃赵楚不甚在意使两个女将作对,转眼便想一个一个解决才好,如今庄主在他手边,若是有个闪失恐怕老娘也不能容自己苟活。 陡然一声闷雷般大喝,这铁牛道:你两个,都能用兵器来! 琼英笑吟吟便要迎战,扈三娘忽笑道:你一个人,我自也一个人;你不用兵刃,我也当不用,若是你能败我,郎君自会青眼待你。 铁牛大怒,大步飞奔一拳便奔扈三娘面目,琼英倒退处心下疑惑,暗道:她一身本领,只在那绳索刀子上,如何能赤手空拳打得过这力大如牛莽汉?!莫不是有古怪? 扈三娘果然不用刀,她一身黑衣,面目娇俏,穿花蝴蝶一般挥拳便与铁牛交手,只见淡淡星光下,妙曼身姿如在舞动,衣袖飘飘,似乎是这铁牛一双拳头的劲风拂动,翩跹如仙。 虞李向赵楚笑道:哥哥武艺精绝天下,想必此乃她新近学来? 赵楚道:我只早上起来便要习武,不巧正给她看见,自然躲不开只要教一些,算得上出自我手。 虞李一笑便不再问,琼英大是嗔怒,走近来低声道:便是你偏心,如何不见教我一招半式,倒给她捡这便宜来做。 说话时候,铁牛那醋钵大拳头已挥出七八下,扈三娘力气比不得他,也不硬碰只是游走,铁牛转动间甚是不利索,转眼便给她悄然靠近抓住肩头,若非力气不加,早将这大汉擒拿下来。 赵楚暗暗点头,扈三娘确是个习武的,自己这武艺,都是力气与技巧磨合最是巧妙的,她将那一路擒拿手学来,不过几日时光已将自己那飞索功夫融入,只怕如今武艺,也比好手不差几分。 扈三娘心内不甚焦急,她自知这铁牛挥拳转身都是力气,若是不与他硬碰,只怕小半日便要耗干力气,到时候便是轻轻伸手,也能将他轻松拿来。 不料这铁牛却是憨人有聪明,脚步转动几圈只觉头晕目眩略略费力,心下计较一番,突然站定身子不动,扈三娘不吃他这刹那间的破绽,自也站住不肯再前。 铁牛又是一愣,瓮声道:躲躲闪闪,算得甚么英雄好汉,如何不与俺痛快打一架?若是你赢了,俺自当不来烦恼。 扈三娘笑道:你一个大男子,如何竟要与我计较力量方能取胜?若你有本事,无论我有甚么能耐也能抵挡才好。 铁牛也不管这许多,想想自也如此,挠挠头道:俺一身手段都在两把板斧上,你可敢跟俺比兵器么?俺也不须你吃太多亏,快快骑马来杀! 扈三娘瞥一眼笑吟吟虞李,道:你自有你的看家本领,我也有我的绝技能耐。只你要步战,我便不骑马;若是你敢骑马,我也自可取马匹来杀。 铁牛甚是为难,有随人递上他两把板斧,果然与他人一样儿颜色,只在星光下微微闪烁乌黑锋芒。 将这两把板斧摆开,砰砰撞将几下,铁牛大喝一声跃身又来厮杀,扈三娘也不接那绣鸾刀,将腰间两把腰刀都丢了,袖口拽出一把黑幽幽短刃,便是赵楚送她那军刺,道:且看我使手段拿你! 铁牛哈哈笑道:俺这板斧,少说也有三五十斤,小娘子好不拿俺当好汉,却不是俺无礼了。若是俺赢了,也不算做计较。 扈三娘静静立在圈外,那板斧被这铁牛双臂舞动风声疾啸,虞李暗责他不知轻重时候,只见扈三娘滴溜溜一转身,又钻入这板斧影子之中,那一把短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如蝴蝶一般,绕开那势大力沉板斧只往铁牛胸口刺来。 铁牛不敢怠慢,这短刀虽是甚不起眼,他那板斧也是一般模样锋利只是自知,急忙将那板斧收回护在胸口,又见这女将嫣然一笑不知如何动作竟在面前消失影踪。 身后那随人大声高叫提醒,铁牛急忙低头,头顶森森有清冷袭来,竟再瞥眼去瞧,乃是扈三娘那短刀堪堪从头顶掠过,登时将他骇出一身冷汗,暗道:这小娘子这般伶俐,只是狡猾得很不肯正面来厮杀,好生为难! 他料到扈三娘刀短最是便于转手,向前一扑果然让开那抹回刀势,只他不曾听过这女将有飞索擒人本领,脚踝处忽然有羁绊感觉,方低头正瞧,背后一股大力传来,双手持板斧急忙就地一扑,站起身来时候却挣扎不得,竟这便做了扈三娘俘虏。 原来扈三娘第二刀走出时候,一手将那飞索悄然取出,只待这铁牛向地面一扑,缠绕住他脚踝,站起来时候自己先自缚了。 他落入扈三娘手中,骇住那随从几个,急忙奔来门墙角取朴刀哨棒要来解救,厅内跃出手痒难耐琼英,笑道:如何能起多欺寡,快于我厮杀便是! 她一把方天画戟,虽不在马背上也有**分实力,劈头盖脸的是砸,迎面如线般是挑,低头往那汉子们中间轻轻一搅,便摔倒三四人。 那铁牛,见这两个女将竟有这等本事,心下越着急,向门外便叫:快些出来,将庄主抢出去是正理! 虞李大声笑道:铁牛如何以我为俘虏?你几个快些收起兵刃,不知当面便是大名鼎鼎清河两员了不起女将么,不可无礼! 他这厢里说着,琼英尽将那五六条靠近的汉子放翻,余人见她画戟直奔自己而来,有几个向墙头便跃,暗道:看你这画戟,莫非能拦得住我搬救兵不成! 赵楚摇摇手笑道:罢了,若是缠斗琼英该应付片刻,这般逃跑,却是给她得个便宜不必察看结果,且将日后计较道来,须等不得许多时候。 虞李也笑道:是极,飞石女将出手,这几个粗汉定要受些苦头,免得日后为哥哥招惹许多不安。 这一行人方转过前厅往后厢房而去,琼英一声娇笑,扬手处只见那尚未跃上墙头几条汉子,便如无力展翅燕雀,重物坠地声方落,便被扈三娘拊掌嗤笑道:铁牛大哥本事了不得,若非不熟悉我有飞索,怕是终究要赢的。你几个竟也不知琼英手段,百步之内她那飞石,便是郎君也佩服得很! 铁牛诧异道:岂不是清河县里的飞石将军琼英?你便是大名鼎鼎一丈青大娘子罢?俺甚是佩服却是俺错怪人了! 看他模样,懊恼只要抬手拍打额头,哪里挣得开那不知何种材料编织成飞索,若非底盘稳当,早给自己带倒地上。 扈三娘疑道:你如何知我姓名? 铁牛尴尬一笑,道:庄主常给俺提亲,那镇里的小娘子,便是说俺没个安稳计较,也强似背地里道俺人黑面丑,自有传言,道是两位大娘子甘愿随好汉赵楚哥哥便是甚么也不计较,俺便心甘情愿佩服。 扈三娘面眸微红,急忙将他身上飞索扯开,琼英笑嘻嘻将画戟把柄往墙根下倒地不起那几条大汉身上乱戳,道:若不是我好心,定要你等在这地上睡一夜方好。 铁牛将那板斧丢开,挠挠头甚是赧然道:俺眼拙,得罪赵楚哥哥,定要江湖里的好汉耻笑。这便是不重的,俺只敬佩他杀官造反,若不能鞍前马后作个小卒,却是平生大恨,只盼大娘子早晚代俺于哥哥请罪,俺俺若回家看望老娘,定求她老人家做个长生牌,早晚将大娘子供起。 扈三娘羞道:你这人,怎地这般这般胡乱说话郎君性情开阔,怎会有个不安计较,我这便带你去见他。只那长生牌,却是当不得,我我若带你去,便不可如此。 铁牛咕哝一声,将板斧扔在一旁四下里找寻,琼英跳来拍他肩头笑道:黑大哥,你要寻甚么做来? 铁牛道:俺听庄主曾说,道是甚么管它甚么鸟国,横竖有这么个国家,当官的里面有两个原本看不顺眼的,后来一个背着一捆柴火跟另一个赔罪,俺想古人有这法子好,若是赵楚哥哥尚要埋怨,俺便背那柴火往那家中送个烧火的去。他见俺千里迢迢送柴火,定然便不会怪罪俺了。 扈三娘与琼英面面相觑,忽而放声大笑,那铁牛几个随人,面红耳赤急忙逃窜不知去向,倒将个铁牛好生为难,暗道莫非俺将庄主那话记错么,如何她都一个个笑个不住口。 琼英乐颠颠将只是笑个不住的扈三娘一手扶了,向铁牛招手道:黑大哥,你这法子,颇是新奇,只是如今暂且不用,我们带你去见郎君,待他不肯见谅,你便背些柴火去烧他家屋子如何? 铁牛眼见她两个肯带去见赵楚,早欢喜甚么似的,急忙点头应一声便要跟上,不料月下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近来门口时候一人沉声道:铁牛,快些禀报庄主,梁中书那厮使人前来讨要弟兄们作粮草押运的,明日午时便要整齐快些开门! 第九十八回 黑旋风应允三事,双英将易钗而弁 来人正是燕十八,他未曾与赵楚同出只在庄园里与那数百陌刀手操练,炊火时候,大名府梁中书使快马来,甚是咄咄逼人只叫虞李答话,道是边疆战事吃紧要选调大军北上,虞家庄身为河北大户当出五百人以作粮草军。 燕十八甚得赵楚看重,平日便是谨慎性子虞李也有安排,一边将那厮好酒好肉伺候了,暗暗出门来飞马要报赵楚知晓,一路心头只是火热,向往那飞将吕布麾下八百陷阵营,便似要插翅快些往那边疆,好教辽人也知宋人亦有英雄好汉! 他这厢临门,赵楚几个自后堂转出,虞李沉吟道:梁中书何其快也!哥哥不如便再次歇息,小弟只将那厮来扯皮,好歹争取几日休养挑选方好。 转眼又冷笑道:赵佶这厮,果真要拿我下手!却不知猫儿虽是强大,便是一根鱼骨刺也可将他噎死! 赵楚失笑道:你也未曾与他有真心,何必苦苦深恨不休。便是这般,你且在此地坐镇,一边安插些人手将巴蜀去,早早潜伏广撒探子好为以后计算,我再留书一封,过两日你便快马与吴用学究联络,这山东河北怎生计较,都在你们手上,只一句须得依我若能转圜,切莫早日与赵佶那厮决裂。 虞李忧道:只哥哥要带多少人马去?那梁中书只说五百,不如小弟暗中再使五百人沿路接应,倘若官府有风吹草动,只须半日小弟便可在大名府里为哥哥解围。 赵楚大笑,傲然道:将士虽是好,那童贯不过一介阉人,肮脏手段也有几分,如何能敌我掌中画戟!月离你且莫太多动作,早些收拾大军,眼看便要入冬,流民不知又要多少,莫给那官府先扩了军早早安排粮草聚拢,幽云若下,我自当回归梁山泊,那里却要你来坐镇! 燕十八立在门外,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道:哥哥若是去,五百陌刀手只听哥哥吩咐! 赵楚笑道:自当是陌刀手!此去最多半年,定要那辽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宋廷闻陌刀之名千里远遁! 燕十八大喜,他身旁那铁牛却是不愿,急忙奔来将赵楚牵住手臂,瓮声道:哥哥,小弟便是多多得罪,只管向你磕头便是!庄主平日里便说忠孝忠孝,若是不许俺去厮杀,回家伺候老娘心内也不爽快! 赵楚看他鲁莽赛鲁智深,力大犹胜健马,环眼邋遢络腮须,早知他是谁人,旁边虞李笑道:这个浑汉,小弟往江州买卖时候,因吃醉酒与人厮打,小弟见他憨直便带在身边,平生最喜酒,只图个快活,前日里只听哥哥反了那朝廷,便要拿两把板斧来寻。有个诨号唤作黑旋风,有一兄长在家侍奉老娘,他便唤作李逵。 赵楚笑道:果然是你! 李逵大声笑道:平日在江州,也是图个快活。吃酒闹事,也只图个快活。本是挺几个小厮道石碣村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各个,前几日又听哥哥将那官府反了,心内好生欢喜,日思夜想只盼跟哥哥将这贼老天也同个窟窿,今日见了,好不快活! 赵楚一叹,将他扔在地上那两把板斧捡来,入手沉重怕不有三五十斤,心道果然是鲁莽粗豪天下第一的黑旋风,这般兵器便只他,旁人怎能有那般黑色火炮般威势! 这李逵,赵楚曾细读他一生,平生只是与宋江交好,杀人如麻也图个快活,鲁莽闹腾也只图个快活,却也不知,他与宋江,最是依恋,譬如孩童之于生父一般。 那李逵,见赵楚将他兵刃来回打量,黑葫芦似脑袋便偏来笑道:哥哥,小弟寻些柴火也罢,只求此次北上带小弟开开眼,常道那辽人凶狠,小弟偏生不信,只看他长几个脑袋! 赵楚哑然失笑,沉吟片刻道:若是带你去也无妨,只你肯允我三件事便成。 将个李逵喜得面目张开,黑幽幽只眼仁翻开方能见白色,不住口道:只要哥哥肯带,不说三间,便是三百件也依! 赵楚道:第一,若是我不曾示意,不可与别人说话,厮打更是不能! 李逵连道:依得依得!哥哥莫说这无用的,快道俺不肯轻易答允便是。 赵楚又笑,那阮小七甚觉有趣,乃笑道:黑大个,你这板斧,怕是上山砍柴最是拿手,俺几个与哥哥去做的,是那没命的买卖,若将你折了,如何是好? 李逵大怒道:若是个个肯带俺去,便是死了也快活!你这厮,休要阻拦! 阮小七却不惧他,更笑道:若是俺看,你这厮地上能做个扛刀的周仓,水里可做个掂叉的夜叉,若在天上俺也不知你却是甚么! 李逵却不与他计较,黑幽幽眼珠一转,蓦然大笑走去将火焰驹牵了,笑道:你这黑厮,与俺一般黑炭一样,如何敢来笑俺!只你方才提醒,俺也念你恩情! 原来这时候,关公形象也有些模样,为他扛刀的便是那黑汉子周仓,李逵最喜吃酒,自是与那市井往来甚多,如何不知转圜,心道这几条汉子,便是那两位大娘子也须俺拿捏不得,若是牵马坠镫,岂非便是时机?! 阮小七一愣,蓦然道:黑大个,俺看你方是天下第一的快活人,俺虽与哥哥生死相依,却也图搏个前程!你便马夫来做也磊落如此,俺真真及不上你! 李逵一怔,转眼去看赵楚,赵楚笑道:如何这般说来!我与铁牛兄弟说笑,七哥也来打趣!若是我无能与弟兄们取个前程,如何能做这当头的。 当下面容一肃,道:且勿再议,只听我吩咐!此次出征,将五百陌刀手都带了,将陌刀藏于粮草之内,也可伺机取个边路正规军编制。只等宋辽入冬开战,一面保存力量,一面暗暗将幽云取了,只此事变化万千当不得先定,待机而行!便请月离先委屈作个梁山泊头领,开春归来,共聚时分再将座次排下。 虞李讶道:哥哥如何判定此战只在冬季里便成? 赵楚知他有心考较,笑道:宋军无骠骑深入草原,定然不敢紧追辽军之后。那辽军,入冬来辎重粮秣又因无许多步兵押送定然后撤。只他那后方,便是宋军前方,两厢僵持等草原上雪层融化,童贯哪里敢再停留。他所为,不过权势而已,断不肯将手中最强硬安身立命之本西北军监军一职丢掉。年年如此行径,只是确有些手段,不曾丢兵弃卒便能步步高升,何乐不为。 李逵叫道:怎地这般委屈哥哥,待俺将那狗贼脑袋拧来,哥哥做了那监军,再带弟兄们一路杀进东京汴梁,哥哥做了大皇帝,庄主做了小皇帝,只在那里快活如何不好!哥哥这等人物,怎可在那狗贼帐下委屈作个粮草官。 虞李眼眸蓦然一横,赵楚笑道:铁牛兄弟只是性急,若那童贯这般好杀,西北军尽剽悍之辈,早将他头颅取了。 李逵再要张口,赵楚道:若你不肯依我第二件事,便是不得随意胡闹,我便不带你往西北去! 李逵慌忙住口,虞李笑道:这厮甚是混沌,小弟平日也拿捏不得。若非哥哥,只恐他早拎板斧奔出门去。 两厢商议已定,虞李便要出门往庄子里回去,赵楚暗道只在此地那官府如何不能察觉异常,便将众人带了,都往庄内而去,虞李暗忖若是明日启程今夜也好有安排,便也不再勉强。 只他心内,却是有了忌惮,这李逵有他许多年恩情,口口声声难免有使赵楚心内生疑的,便想要寻个机会好生说教他一回。 赵楚欲言又止,只向李逵道:铁牛若是平日,有心内想说的,也不必隐藏。身乃磊落一条汉子,平生没了快活怕也便没了黑旋风! 虞李心下稍安,李逵欢喜飞步跟上骏马,竟他尚有这本领,难怪万军之中横冲直撞无人能挡! 只是须先予他寻几个防守的联手,若在战场,他便是铜皮铁骨,哪里能当得住飞蝗般羽箭,须不可折了他来。 庄内血腥之气早已消散,这虞李行事果然滴水不漏,若是不曾早早将清洗痕迹抹去,那童贯老辣只听回报如何不知他早有别样心思。 待得入门,虞李落下面目去与那梁中书亲信说话,赵楚却将花荣几个唤来厢房,道:只怕七哥与我,官府画影图形梁中书早有目睹。花荣哥哥也在官府内做过事须当不得,铁牛鲁莽只怕会误事,只将你我几个扮十足方可成事,这领兵的,只有燕十八最好。 众人自无异议,燕十八颇是为难,道:小弟虽是谨慎,却不知变通。那梁中书须大意不得,他面前小弟只怕没个主见,耽误哥哥大事便是万死不能赎罪。 赵楚暗忖也是如此! 那童贯,此次定然得了赵佶密信,要联手梁中书将虞李家财吞并。以他几个来看,只怕此次虞李不情不愿遣人来做个粮草军,也是手下不甚信任之人,若使出些拉拢手段,燕十八生性豪杰只怕不能挥洒自如解决。 身旁琼英笑道:郎君只说不小觑我与三娘,如何偏生将我两个让开?我往日在山里行走,习得一手易容手段,只将我两个来领军,如何便不能?梁中书若是拉拢利诱,也有个拖字诀待你回复。 赵楚哈哈大笑,甚觉心胸广阔,怎能将这两个娇骄女将忘记! 当下道:时迁哥哥曾道,官府未曾将你二人画影图形,只怕旁人不能知晓。快去化装来,你两个一人做主一人做副最是恰当。 琼英娇蛮道:若是当面拿个主意,我们也不能来与你商议,谁却做这主的? 赵楚甚是头疼,道:你年岁不及,便你做副手。 琼英气鼓鼓起身去了,扈三娘这几日只觉满心都是欢喜,心思也开阔不少,低声道:郎君无须烦恼,琼英心性如此,只她来做主也是无妨,我自去与她说便是。 她两个转入后房,正饮酒李逵忽然道:哥哥尚有第三事未吩咐。 赵楚疑道:便是不说,也权作忘却,如何你这快活之人竟自求烦恼来? 李逵道:俺性喜快活,却也知那几十万军中,若是路盲定要引来大祸。坏了哥哥大事,俺便快活也是无用。更有哥哥带俺去,俺便快活,如何贪心更寻那许多! 赵楚大是惊讶,转念又想不出有甚么计较,只好道:这第三事我尚未想起,待想起时候便来说你。 李逵笑道:哥哥不利落,便是个枷锁,也是俺身上背,倒要哥哥烦恼,须与俺吃一碗酒! 赵楚只得与他对饮了,正说笑处,屏风后转出两员俊美小将! 第九十九回 真乃勇将也 话说赵楚正与黑旋风对饮,阮小七在一旁不住怂恿李逵吃酒时候,屏风后转出两员易钗而弁女英将来,众人瞧来,见她两个分明便是风流万户侯,俊秀两小将,心下便先喝彩,李逵笑道:花荣哥哥自是耐看,这次可比下去了! 但见扈三娘将一袭锦袍换做素白,银铠裹定妙曼身躯,却是风流小将万人悦目,本是桃花也似娇骄女子,谁能分辨她雌雄? 身旁琼英,眉头稍稍粗些,也有不知何物将喉头垫起略略一块喉结,人是一枝花,却将芬芳尽皆掩埋,笑吟吟叉手为礼,道:小人扈英,太尉见礼! 扈三娘见赵楚目光在她身上只是打量,面颊通红道:我我与她换了名姓 琼英不满嗔道:他几个都是你我下手,如何在面前也说不得一句话来!转头煞有其事道,太尉们见谅,此乃小人副手,平生不曾见过人物,便唤他仇成只好! 赵楚哑然失笑,琼英本家姓仇,她两个竟片刻之间便有这般默契只琼英果然是比扈三娘更适合做个主将的,生在草莽之中,易钗而弁之后从容比不得琼英,也是她心性早有变化,若不然只怕竖起杏眼先提绣鸾刀杀将过来。 花荣自将李逵撩拨一笑岔开,向赵楚道:只是哥哥此处甚是为难!如今天下,谁不知哥哥红马画戟,若是将那画戟人前使出,只怕西北撞见王进便不好分说。 阮小七笑道:此事不必为难!画戟往那粮草车里隐藏,哥哥手里便是一根柴火棍也可使得,只火焰驹雄骏,只怕将它浑身涂成黑旋风也是不成! 李逵自知拌嘴不是阮小七对手,悻悻道:不须成俺,有小七哥三分便成。俺做哥哥马夫,若有人敢来查看,须拳头送上,莫非俺怕他不成! 赵楚沉吟片刻,道:往西北去,凶险只怕清河那一战比不得。有火焰驹在,我便能多使七八分力气,须想个法子好不教梁中书那厮看见。 燕十八忽然道:只怕押运粮草的,非主将不可有坐骑。哥哥若带火焰驹,也给那当官的勒索了去。 虞李将那梁中书遣来的几句话打去歇息,命人好生监视着,方进门来便见赵楚愁,笑道:哥哥何必担心,火焰驹虽是神骏,抵不过梁中书要拉拢心思。只是这骏马天下无双,梁中书也有耳闻乃是哥哥坐骑,若是大摇大摆只怕不成。小弟却有一计,哥哥耐听。 赵楚忙问他计较,虞李道:休道五百人护佑哥哥小弟好生不安心,便是梁山泊里众位哥哥也怕要埋怨小弟,往后共事岂不麻烦?小弟本收拾五百陌刀手,却也有五百轻骑,早早藏在山里权作撒手锏。哥哥且委屈徒步往大名府,小弟随后使人往梁山泊取林教头来,哥哥一旦有讯息,里厢陷阵营,外厢轻骑兵,便是援军受阻不能早早到来,也可坚持半月。如此,那红马有林教头,便可带来哥哥身边。 赵楚暗忖若是取了幽云十六州,只怕这几百人也守不得,林冲本便是骑将,梁山泊里暂且也是委屈。只是此时山上形势不稳吴用性情又颇难琢磨,若他不在,孙安一介新人如何能使众好汉服心。 便道:林教头万千离不得,梁山泊里要成骑兵,往后攻府掠州少不得他明日便修书往梁山泊,取石宝哥哥来,他本领高绝,杀人手段更是天下第一,少量轻骑兵在他手里方是最凌厉杀手! 虞李瞪大眼睛一刹那惊恐,转眼又大喜,道:哥哥一声赞,只怕那石宝果真是个少有杀手!如此,哥哥身边有七哥,便是急切自水路也能送出讯息。又有花荣哥哥这等天下第一的神射手护佑,燕十八与五百陌刀手也是隐藏的杀招,只须两位小将军与那当官的只是扯皮,暗暗再收纳边疆不得志英雄,最好! 将一张图子拿来,他细细指着辽西一方正是幽云十六州处,昂扬道:哥哥一行在这辽西,一千人取十六州也是容易。只待幽云平定,小弟使暗手即刻北上控制情势,而后赵佶定然更惧我,只须三两句言语,他大军到来我便举旗响应,哥哥一路南下,早早将这河北平定,大势定矣! 赵楚讶道:你究竟有许多人手?如何两面接敌也恁地自信? 虞李方道:虞家庄内,原本庄丁有八百人,只前些时候为人收买,许我半月便能归心。河北之内,小弟不才只有三千可随时作战骑兵,步兵也有两千,都是这些年聚集流民壮丁。山东之地,说来惭愧,若论讯息也有数百上千能手,这战阵厮杀却是无奈。其余地方,合来也有三千步兵,只要将兵刃下便可成军,利用得当拒十万官军不是难事。 随手将那幽云十六州一划,傲然他道:哥哥在幽云若平定江山,河北三军定然要北上解救,若赵佶要征讨小弟,只得将山东京畿大军调来。好大地方,有梁山军与小弟配合,何惧他百万大军!外人初来乍到,不比小弟甚了当地地理,只须一把火,便可点燃中原大乱一捆干柴。 赵楚自此不再相疑,站起身来握住他手道:有月离在,子房之辈岂能专美于人!那赵普,不过半吊子读书人,定要使青史铭记月离大名! 虞李面目僵硬,微微低下头去,退后两步方拜道:哥哥此去小心,后方有小弟在,便有源源不断供应在!只盼哥哥保重身子,须知如今数万弟兄生死,都在哥哥身上! 赵楚不虞有他,连忙将他搀扶起来,环顾众人道:便从今日起,是败寇,是成王,只在你我兄弟身上! 众人轰然应诺,赵楚将那金鞭取来赠予虞李,道:正值我为难之际,幸得诸位弟兄不弃。只月离与众多弟兄不曾见过,想来有那许多麻烦。此金鞭,本是时迁哥哥辛苦取来,总是一件信物,便赠予月离。此金鞭,便是个见证,须此生不可相负。 虞李手腕一抖,沉吟片刻也不推辞自来取了,低头道:若是小弟不受,哥哥也觉不快。如此,小弟便生受了,只是功成之日,小弟便要归还。 赵楚问扈三娘取来军刺,在那金鞭之上刻出见此如当我面一句,郑重道:此本乃身外之物,今日予你,便是成败也是你的,不可推辞! 虞李默然收来,不再多言。 第二日平明,赵楚收拾了行囊,暗道:那童贯在西北,月离却道此次要往辽西,莫非这梁中书与童贯更有龌龊,不愿将河北人送往西北去?这使者,不知竟是谁人! 扈三娘打来清水,漱洗完毕,琼英又笑嘻嘻来将他面目涂上颜料,揽镜一看哪里能见平日模样面目黝黑分明便是寻常军士一名,赵楚大喜。 又草草填两口熟肉,燕十八来报道是大名府使者便要动身,赵楚也不便与虞李告别,胡乱将粗布衣衫穿戴了,走出门往那广场上时候,五百汉子沉默只是站着,见赵楚来时候也不能行礼,三两下方正说话处,李逵奔来道:哥哥,那当官的来了,虞庄主面色甚是难看,只怕受这厮鸟气! 赵楚心下一动,将焦躁李逵安抚下来,庄门打开又庄丁推出三四辆大车,原来是为众人自备兵器! 赵楚待得众人挑拣尽了,见花荣与阮小七也将各自兵器交了给别人寻两条木柄长枪,燕十八挑一把朴刀,李逵自是将他两把板斧拎着,笑道:我便也胡乱挑拣一把罢。 李逵呵呵笑道:哥哥,庄主早备好兵刃,便是这一件! 李逵将一辆车子上芦席揭开,赵楚哭笑不得,原来里面竟是两把铁锤! 这铁锤,把柄有一尺鹅蛋般粗细,锤头却是镔铁铸造,八棱十一面,左手约莫三十斤,右手足有五十斤,常人便是扛着也觉艰难! 方将将轻轻拎起双锤,身后一声赞叹道:真乃勇将也! 赵楚愕然回头,三缕长须身长八尺一人,头戴峨冠手摇羽扇,和蔼可亲正向他微笑,身后虞李满眼都是古怪笑意! 第一百回 梁中书 此刻,赵楚面色黝黑,只一双眸子里精芒如锋,猛然向那人一眼扫来,登时那人受不住他骤然间杀意,向后连退三步,虞李沉下脸子喝道:如何这等无礼,且拿家法来,不可饶恕! 一边说,他向赵楚使眼色,赵楚也是聪明至极的人物,转眼便心内暗叫高明,分明这便是要给这五百陌刀手深入此人心腹机会,顺势低下头去,眸中却闪烁怒火。 果然那人虽是慌乱却也有心思,拿眼睛将众人上下打量,只见自称来虞家庄不就扈英与那仇成转眼脸便沉下,心道机会来也,急忙笑道:庄主何必与一草芥过意不去,若是庄主平日便不喜此人,下官定当禀告太尉军内好生使他吃些苦头。 虞李只是不愿,戟指扈三娘两个喝道:平日便待你等不薄,如何临去竟敢兴高采烈?一儿于我重责不可饶恕! 那人眼中怒气高涨,只在这虞家庄内不敢放肆,陪着笑脸道:庄主息怒,此乃国家大事,下官也须做主不得只此五百人便好,下官不再苛求许多。 虞李方怒火稍歇,道:如此,便多谢李虞侯,自有谢礼送上。 那李虞侯面色稍霁,拱拱手道:如此多谢庄主,太尉面前,定多多道庄主的好。 赵楚心下暗笑,此人如此无礼,难怪虞李可断定这五百人会为那梁中书截留。 这五百人,个个都是剽悍之人,这李虞侯也有些眼力,自能瞧出若多加训练定为虎狼之辈,他须是手下没几个当差的,由是各处讨好只盼此粮草军能落入自己手内。 琼英眼珠转动,撇过脸做出冷淡模样,向虞李道:多蒙庄主收留几日,今后自当有重谢。只既令我做个主将,便须听我号令,这便出罢。 虞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李虞侯转头来笑意满面向琼英便来要携手,道:日后便蒙照看,太尉面前自有我主张,加官进爵少不得有你两个。 琼英哪里肯给他抓住手去,稍稍一退将身后似是亲兵手内一把双剪拜月戟绰在手里,翻身上马喝道:我等都是河北之人,何去何从自要听大名府梁相公吩咐,不可随意应诺。 赵楚冷眼暗窥那李虞侯,竟觉此人眸子里闪过大喜,面子上却是愤然大怒,转头上马便走,他几个随从,有两个阴冷目光向这五百人扫一眼,其余几个却是略略向琼英两人点点头,顿时心下明了:这一拨人马之中,有梁中书遣来的,有那童贯使李虞侯带来的,只这李虞侯,便是潜伏童贯身边蔡京的人。 梁中书乃是蔡京女婿,若非蔡京点头,他安敢将人手撒在童贯手下! 将那两柄铁锤绰起,赵楚缓缓夹杂人群之中,出将虞家庄大门向大名府方向而去。 虞家庄门楼之上,虞李放眼冷笑,霍然转头向身旁两人道:罗六,你须紧跟陷阵营身后,若是大名府里有丝毫变动,快马来报我! 又向另一个道:使往后众人,不可监视,最要紧便是赵家哥哥身边之人。你从今不必常驻家中,去东京走走,最好即刻开客栈出来,风吹草动不可放过!须记着,寻常三日一报,两份须先送赵家哥哥后来送我,若有异常,可用信鸽! 那两人领命而去,虞李缓缓将面目揉搓,那皮肤竟似紧贴上面,诡异非常! 赵楚夹杂人群中,燕十八与几人贴身护卫,忽然赵楚低声道:陌刀如何送来? 燕十八瞥一眼前方不远处李虞侯,低声道:哥哥安心,昨夜时分庄主便使几个弟兄将新打造陌刀送往大名府。只等粮草落入手内,陌刀便在其中。 李逵跟在后面,想要说话却怕声音太大,口内好生五味,想想贴身尚藏有烈酒一壶,却也不敢这便拿来吃,闷闷低头只是赶路,不住将目光向那李虞侯脖颈上张望。 有与他相熟的,低声笑道:铁牛大哥,怎地将那厮脖子放不下? 李逵恨恨道:若非哥哥不许俺,怕他鸟!早赶上去,一斧子砍了鸟头,将那战马来予哥哥骑乘却不更好? 众人暗笑不提,都道原来这夯汉也有随意不得时候。 赵楚却将那铁锤挥舞几下,甚觉顺手,随口问道:此物何处来?如何便要它作我兵刃?便是一把朴刀,也是寻常人知我颇是擅长。 燕十八面色古怪,眼望前方肃容策马琼英,良久方道:此乃琼英大娘子所寻今日天方微明,哥哥尚在歇息,两位大娘子便往武库内去寻趁手兵刃。这铁锤本是虞氏祠堂门口镇邪来用,便是力大如铁牛也不能正经耍来,琼英娘子见了,便觉有趣道是哥哥自是善使,便为哥哥准备来。 赵楚眉头一皱心下暗叹,这琼英果真是个古怪性子,看她手内那双剪拜月戟,再看扈三娘手内那轻灵一杆牛鼻刀,有这铁锤,便是他要低调只怕也不能。 也罢,刀枪斧钺也都用过,只这铁锤虽有习练也未曾使过,且看手段如何!琼英似有所觉,扭头来挤眉弄眼笑嘻嘻冲赵楚示威,赵楚一笑,将那铁锤挽个花子笑道。 燕十八大是佩服,看赵楚这手段,分明便是甚么兵器都能用来,只怕用这铁锤也更有一番模样。这般能耐,天下有谁能及! 李逵看看铁锤,又瞅瞅自己板斧,葫芦模样脑袋不住转动,不知心内有甚么计较。 李虞侯一路并未催促,更不曾使人来寻麻烦,赵楚心下冷笑,此人若能瞒过童贯耳目便是怪事,只怕他能活到今日,也是童贯看蔡京脸面。 若是赵楚来做这卧底,只此事上定要将这五百人不住催促甚至驱赶,好使他都生了怒气留在大名府上作吃军粮的,好歹那童贯,也只能抱怨办事无方,总不能只因这五百人便怀疑在身上。 一路走走停停甚是消闲,第二日傍晚时分方到大名府,李虞侯将众人安排厢军兵营之内安歇,请琼英两个吃酒,却不曾有一句明示话出来,只是句句都说精忠报国。 扈三娘性子爽直最是依恋赵楚时候,只觉自己在这里有好酒肥肉,只怕他在那大帐里也要自己打水漱口净水,本便阴沉脸色愈冰冷。 琼英却是知道,有燕十八在赵楚哪里能有委屈,不住口与那李虞侯劝酒,她性子豪爽又极善饮,不过半晌,那李虞侯又喜又忧先躺倒下去,只是要拉两人同眠,扈三娘轻轻一剑柄将他敲晕过去。 赵楚自然不曾有委屈,这五百人沉默如水,只双眸里闪闪杀意将别的同来投军将士骇然不敢搭讪,将赵楚帐子安排最中央只在琼英两人后面,又隐隐将他围拱起来,日夜不肯都去安眠好生看守。 第二日时分,那李虞侯清醒便寻梁中书说个过往,日头正跃出山头,兵营木栅辕门大开,众人被老卒喝叱急忙站住队形,但见门外好大官威,正是那梁中书笑吟吟来探看。 铜锣声响,肃静回避,两班差役,持水火棍将辕门口扎住阵脚,分列来衣甲鲜明两队大名府守卒,有判官前呼后拥,中间供出梁中书一尊模样来。 赵楚偷眼来瞧,这梁中书生得好生模样,方面大耳白净皮肤,颌下三缕美须平添威严,身穿绯红官袍,腰下系一条金鱼袋,圣恩正宠,上眷堪隆,乃是赵佶眼中大名府留守司、大名府军总管,蔡京心内佳婿,蔡党中实力人物。 李逵跃跃欲试,低声道:哥哥,这狗官不是个好的,俺便去砍了他,好生在这大名府快活一回,便修个金殿,哥哥做了皇帝,岂不美事? 身边花荣与阮小七急忙将那抱住双手,赵楚道:铁牛不可鲁莽,要杀狗官,遍天下都是,为大师何必与他一个留守司总管计较! 正说间,那梁中书翻身下马,拨开前呼后拥人群,径直走来琼英面前温声道:你便是虞家庄选来做粮草官的?好生模样,定有大好前途! 琼英淡漠道:总管过奖,虞家庄,也在大名府辖内,我与仇成兄弟,也是大名府府尹并梁相公辖下百姓。辽人可恨,侵我家园,宁愿代梁总管守边。 梁中书大笑,心内好生痛快。 今日天不亮,这李虞侯便悄然来报,道是虞家庄选来壮士与虞李甚有矛盾可拉拢留下,他心内便有了计较,暗道他手上军士决不可遣出,那清河县大事便如骨鲠在喉使他坐卧不宁,这五百人都是桀骜汉子,若他将这五百人留下送往辽西战场,却不更显他忧国忧君? 再听这琼英说话颇是知趣,先称呼他总管,此乃军中职位,后再称留守司,又暗暗提及受他管辖大名府府尹,此方是他文人身份,进退有礼果真是个人才! 心思一动便道:看你也是读书之人,不如便留在大名府,早晚替你取个功名,如何? 琼英面色不变,淡淡道:去留只听梁总管吩咐,只大丈夫不予国家出力,早晚不安。且待那辽人退了,小人自当来听留守司调遣。 梁中果然是个稚气未退的少年人,战场凶险岂是说退变退的。 只是他老谋深算,暗道不如且看此人武艺,若果真是个人才,花些力气保他些功劳,日后如何不于我卖命! 当下暗暗向身后一将使个眼色,正色却向琼英道:你这五百人,按规矩也能留你个正牌军。只看你年少有志,僭越先令你领个校尉。 琼英自然知晓这梁中书心内计较,作出意动神色来,慨然拜道:如此,多谢总管提拔! 梁中书向扈三娘去看,见这仇成面沉似水,眼珠一转又笑道:你既是副将,也须有些本领,赏你个正牌军,待战后归来再做提拔,如何? 扈三娘不为所动,琼英急忙一把将她扯来,赔笑道:总管见谅,小人这兄弟自幼便是如此,切莫怪罪他。 梁中是原来也是有嫌隙的,如此正好,若你同心协力我尚自不安心。 当下摆摆手示意无妨,身后钻出一人来,瞪眼大声道:相公如此抬举,小人心内不服!看他两个也没甚么本领,如何能先做个校尉正牌军?! 梁中书往后一退,笑眯眯与别人说话,却不管这厢有变故。 第一百零一回 扈三娘三擒周牌使,小太祖锤震留守司 ps:第二更补上! 便在此时,那梁中书身后闪出一人,绯袍银鱼袋,须花白眸子浑浊,笑道:梁相公既有心成全,下官便做个主,如何? 梁中:王太守德高望重,自是依得,你等都听王太守吩咐,不可违背! 众人轰然应诺,那王太守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捻须微微沉吟道:梁相公乃朝廷特遣,本便是咱大名府上贵人,虽说这小小军职说也无妨,留守司将士不服总有不妙之处。以老夫看来,不如便请周副牌军与这位新晋的校尉比武较量一场,也当是咱们见一见大名府上出彩的人物。梁相公意下如何? 赵楚方转圜过来,原来这梁中书并非大名府府尹,他乃是朝廷特遣来做留守司的,顺势接管大名府军总管一职,也将这王太守本该兼任大名府留守司公事一职取来。只这梁中书背后有人,王太守自也不敢违逆,如今这两人一出戏,分明只是梁中书要将王太守稍稍给些权力而已。 北京大名府,南京顺天府,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便是大宋四京,原本四京留守司可兼任府尹,只如今宋辽战事吃紧,这梁中书又要拿捏实权,自然来这大名府架空王太守权势。 这四京太守,只是个虚职,留守司方是实权长官。譬如梁中书,便如后市某地方局书记兼军区上将政委,上马掌兵下马管民,是个了不得的官位。 梁中书早将大名府军政民政掌握手中,也不愿这垂垂老矣王太守整日清闲无所事事,由此便从蔡京意思给他个张扬机会,随后交出一部分权力谁都知,这梁中书只怕两年内便要回朝廷任职,大名府总要有心腹,王太守为人虽是颇有微词,做个心腹却是最好。 果然梁中:下官今日只听王太守安排,尽管下令便是。 只此一句,又将王太守限制下来休道你有些微权力,大都尚在我这里。 王太守隐忍这许多年,哪里会就此作,面色便是变也不变,道:如此,便僭越为梁相公代劳,教下官等人便见见这后起的人物。 转过头来,毕竟是为官多年的,也有文人一段清高,向那不忿吵闹的吩咐道:若命你与这位校尉校场比武,可愿否? 那正牌军见梁中书只是微笑,心下笃定挺胸道:小人周瑾,敢不从命! 王太守又问琼英:此乃留守司梁相公麾下正牌军周瑾,武艺了得弓马娴熟,你可敢一战? 琼英大喜尚未答话,身旁扈三娘冷声道:尝闻周正牌军出师急先锋索,且要看你习得他几分本领! 梁中索本领,河北乃是数一数二,此人年纪轻轻如何竟敢小看,莫非果真有不世出的人物?! 王太守笑道:仇正牌军莫急,索有公事在身,急切见不得。若你能胜今日在场同僚,这校尉名分,下官与梁相公一并与你定出,不使他人有闲言碎语。便是你这五百手下,无论你是走是留,都交你带领,如何? 扈三娘点点头道:如此正好!不知这位周瑾正牌军,得急先锋几分本领,须取兵器来,好吃我厮杀! 周瑾怒极反笑,道:虽不敢自比师傅本领,胜你也是不难! 说罢翻身上马,校场里迅空出好大一片地带,扈三娘将赤猊儿轻轻催动,手中牛鼻刀也不曾手生,略略走将一圈,喝道:十合之内,定败你于马下! 周瑾愤怒如狂,呐喊一声高举一杆长刀奔腾杀来,琼英在一旁向那王太守施礼道:既是梁相公托付太守,还请太守再选不甘者,片刻待小人胜他! 王太守骤然目光冷厉,赵楚心下恍然,此人定非心甘情愿只做梁中书心腹的,他所为者,也不过这五百人马。 那校场上下虽有好汉,总不过这五百陌刀手剽悍,难怪谁来见了也眼红。 这片刻,跳出七八条汉子,都是正牌军副牌军模样,只他几个尚未应战,梁中书微微愕然一声惊叹,急忙众人来看,扈三娘正与那周瑾交手三合,便在周瑾一刀搠来时候,扈三娘侧身让过,突然探身在周瑾绦带上一抓,将生生一个大活人生擒过来。 原来扈三娘这些日子与赵楚一起,生受许多点拨,将那飞索擒人功夫便是不用绳索也能使出,更有赵楚教她许多马背上拿人的法子,这周瑾初次见到安能不败。 将周瑾往地上一掼,四下里鸦雀无声,但闻扈三娘冷声喝道:若有胆量,可上马再战! 周瑾哪里肯这便罢休,一声怒吼翻身上马,却不敢贸然再来厮杀只是游走,赵楚一笑暗道十合也须用不到。 果然两厢试探不过两合,正值周瑾一刀劈来转头要走,赤猊儿突兀一声长嘶,周瑾惊惧回头处,明晃晃牛鼻刀便横在他脖颈,正要低头躲开,扈三娘探身一把抓来,将他绦带再拽住,扬眉吐气,又将他扔在地上。 梁中:索这厮,怎地教人也这般不在心,周瑾曾与杨志那厮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如何能这般快落马。 赵楚距离他不甚远,自然听个清楚,心下好笑道:原来便是这厮!杨志武艺,三娘安能比肩,譬如绝顶高手与高手差别只那一次,杨志这般小心谨慎之人怎能全力以赴,堪堪给这周瑾并大名府上下些许脸面。如今三娘怒气虽不甚旺盛,只怕多着勾心斗角甚是不耐,近来又习得那许多手段,遑论周瑾,只怕索也要吃三个大亏方成。 他心下未定,扈三娘早将结局写出周瑾满面通红心惊胆颤方上马远远要走开,料不得扈三娘却不让他,分明前两次不曾策动赤猊儿许多,此次却拿周瑾尚未坐稳便到面前,轻轻一刀正敲在他背上,顺手一抓,只**,周瑾便遭三擒! 那正副牌军,面面相觑如何不惊?这周瑾乃是军中有数好手,上马厮杀未尝有这般窝囊,不由都对这冷脸小将看重起来。 梁中书面色稍霁,那李虞侯不耐身后几条面目阴沉大汉催促只得来与梁中来,梁中:这五百人,乃是我大名府将往辽西征战之壮士,三日之后,下官当亲率三军送出城门! 扈三娘走马而回,周瑾羞愤欲死被几个同伴拽回营帐歇息,琼英拿眼来瞧别人,索不在谁敢与她在挑战,悄然将目光落往别处。 只那李虞侯几个随从,乃是西北童贯心腹并不惧梁中书,有几个走来先施礼,方从容道:梁相公见谅,此乃童帅军令,大名府出壮丁三千,一人也不可少了。 梁中:既下官身为大名府留守司,也有些许权力调拨人手。且莫多言,明日厢军里挑八百人予你,童帅自也知晓下官苦心。 那随从中,有领头的一人,乃是西北军悍将,便是童贯也须不能轻易惩责,见梁中:童帅军令不可违背!若是梁相公有意扬大名府好汉名声,自可修书与童帅定夺。小人眼见这五百人,便是这五百人。 突兀一声有人到:莫非将我等做牛羊么,怎地也不问我弟兄愿往哪里去来? 众人大怒都去看,只见皮肤微黑身材甚是合理一人,手内擎两柄铁锤,睥睨正向这厢看来。 梁中:上官这里,安能有你插嘴地方,拿来重责五十军棍! 此人自然便是赵楚! 他心知不必与这梁中书童贯中间扯皮,却要着梁中书顺利将陷阵营送往辽西,只要他见识勇武。 顺手将团练使一人扯下马来,飞身踊跃一锤直奔那李虞侯随从,那几人慌忙举兵刃来架,却不防那铁锤势大力沉,响当当一片叫,恍如一条利剑,在那众人群里开出一条路来! 梁中书果然怒火登时消散,向琼英问道:此何人也? 琼英正自为难,赵楚飞马早撞开一条道路,前方闪出七八条军中将领,持刀枪一起阻拦,却见赵楚闪身让开搠来兵器,望定前方一人,左手起铁锤落,咣当一声那人竟被震破虎口掩面而逃。再起一锤,竟将迎面一人刀杆砸断掉落地上,慌忙有同伴来救,赵楚双锤一并两边向两人太阳穴便合,那两人落马急窜,一声闷响铁锤合并,沉闷响动将身侧要来袭一人耳膜震破血流不止。 此乃有名马前三锤,最要紧便是力大势猛。 眼前尚另有人,赵楚催马不停,众人惊叫处双锤自胸前摆出白鹤亮翅招式,那两人长枪断裂不敢再当,竟给他突破来到校场西门口。 这西门口,立着一块巨石,乃有千斤之重,赵楚跃马落锤,只听响动又见白光迸裂,那巨石竟碎成数块,将门口立定士卒骇个目瞪口呆! 如此威势,眨眼重伤数人再碎巨石,大名府留守司三军谁敢喘息,大热天冷汗自铠甲向地面滑落。 此真当世猛将也!梁中书自也骇然欲绝,却心下越欢喜,下定主意高声赞叹,终究打破校场里如猛虎过后压抑至极空气。 第一百零二回 凰求凰 赵楚将铁锤倒提,冷眼将童贯那几个心腹打量,旁人不敢侧目。 我等乃河北军,自当听大名府留守司调遣,如何你等敢来妄言?若非瞧在抗辽御侮份上,早做锤下亡魂!那马蹄缓缓踏来,旁人莫敢近身,但听赵楚傲然向那西北军来几十条健卒道。 梁中:真乃猛将也!敢问姓名? 赵楚自是早知此乃必问,下马来躬身道:小人楚昭,见过留守司! 梁中书眼见他待人比那索有礼,心下先欢喜三分,捻须笑道:看你也是一方英雄,如何不曾听说姓名? 赵楚从容答道:早在虞家庄里歇养,自是不曾传出名来! 梁中:这位虞庄主,虽号称豪爽慷慨,如何这般委屈壮士!可愿为朝廷击胡人域外? 赵楚道:如何不敢!我这五百弟兄,均出一处,便是奔边疆功劳上去! 梁中:你等也是好汉,朝廷自有封赏。只下官未曾道你等往何处去,如何自己却来抢功劳不成? 琼英笑道:若是梁相公肯送功劳,愿效死力以报。 旁边那王太守眼望梁中书,微微将浑浊一双眸子凌厉一道寒光,插口道:梁相公既有此情愿,下官来买个好,这五百人便送往边疆,大名府尹有兵器军械送来。 梁中书微微颔,颇有些意兴阑珊,只他也知这王太守与朝内来往密切,只怕自己稍稍给他些好看便要上脸,只是自己这拉拢,王太守哪里能及! 于是下马来,将自己那一匹黄骠马牵住缰绳,来送予赵楚手上,道:壮士这般威猛,如何能无宝马骑乘!下官这坐骑,也是官家马厩里有数的良驹,今日转送壮士,来日疆场不可负了皇恩。 赵楚逊礼退让,梁中:下官一介文人,便是有清河反贼那宝马也是养在马厩养老,不比你等战场上亡命搏杀。 赵楚乃接来缰绳,飞身上马纵横驰骋再三,来拜谢道:多谢梁相公赐马。 梁中书面色却不甚欢喜,直直注视赵楚良久,见他皮肤虽是黝黑为人略略粗糙,终究前日里岳丈早早网络英雄好汉方是正理,咬咬牙道:今日送走童帅调军,晚间下官有一场家宴,壮士肯赏脸否? 赵楚哪里不明白这蔡京等人早见赵佶那厮也有些变故心思将岳飞亲手提拔,心内便也有掌握些力量计算,这梁中书,只怕家宴是假,再来拉拢是真。 只他也不怕这人能有甚么计较,转眼道:小人本是虞家庄同出弟兄 梁中:如何这般仔细下官家宴,自是请扈仇两位同往,权作践行。 琼英急忙应答,笑道:梁相家宴,小人们自是该来,只怕梁相威势甚重,平日里不敢叨扰。既是如此,小人们定当来拜谢梁相厚恩。 梁中:下官不才,门厅却是向来为英雄好汉敞开。今晚家宴,只三位而已,略略叙些家常,不可拘谨了。 乃转头向那李虞侯道:边疆战事吃紧,下官也不敢坏了童帅大事。留守司里,八百人马片刻挑选来,王太守代劳为你等送行便是,下官略有不适,便不来搅局。 李虞侯喏喏应是,他那随从慑于赵楚方才威势不敢多言,急匆匆自去点军,陷阵营这厢再也不敢妄求带走梁中书实力,与童贯并不差反有过之,便是童贯今日亲来也不能争得过,他这些为人跑腿的,如何又敢再得罪。 梁中书出门,自有软轿身后随行,那黄骠马本是赵佶皇宫内御花园里一匹骏马,因抬爱梁中书赐也给他,梁中书又转赠赵楚也是无妨。 只梁中书不提赵楚升迁,也是要看他往后表现,若是靠近自己来便好,若不靠近,他身为大名府留守司,便是北方宋辽交战主帅,自忖哪里能有人抵得过这权势。 只是这三个人,他心内只道年岁尚小送往战场一遭走下来,定能使他等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若是这般时候便向他来低头的,心内虽是畅快,却知不中用。 心怀大畅,梁中书上轿去一路回家,要早早做来个安排。 大名府骁将,能用的只一个索,如今索不在,梁中书便觉捉襟见肘人手不足,又见扈三娘刀法娴熟武艺过人,她屈居琼英之下,想必琼英武艺更高。又见赵楚武艺,顿时便起了心思,心道若是索那厮能有这三个一般识眼利,如何曾有李成闻达做他上司。 午时方过,偌大校场空荡荡一片,那西北来的见梁中书不待见,又不敢轻易招惹陷阵营五百人,急忙胡乱添了粮秣草料一路向西北而去。 花荣向赵楚道:看那梁中书,似是有心接纳哥哥,此去只怕也是寻常手段拿来拉拢,小弟几个也自安心。陷阵营弟兄,均是信得过之人,也不惧他梁中书来拉拢,只是那梁中书只怕要将咱们粮草军身份去掉,若是做个先锋军,也是不妥。 赵楚笑道:无妨!梁中书乃是有酸儒心思的,他哪里肯下心来与你我草莽之人交往。只怕陷阵营为他看好,也不过狡兔三窟手段。他既有此心思,安肯将陷阵营送往不归之路。最多不过补充禁军,只须有个遮掩将陌刀捎上便可。 华灯初上时分,有自梁府来虞侯一人,甚是热情先请赵楚,再来请扈三娘两个,花荣与阮小七自是心知他这般手段,燕十八暗地里恨道:若非怕扰了哥哥大事,将这厮一刀两断! 李逵喜道:你是个爽快的,不如悄悄跟在哥哥身后,片刻杀将进去将梁中书那狗头剁了,趁早推哥哥做个皇帝的好! 赵楚临行,将大小事宜均交花荣,此刻他自是为大,劝道:休要这般鲁莽!哥哥心内计较,自是万无一失,胡乱搅了大局,须是兄弟们面皮上过不去。且休乱,那梁中书也是个人物,送来这许多好酒,正好大吃一顿! 李逵甚是为难,道:哥哥嘱咐俺不许吃酒,你等休要使俺吃哥哥军法。清河县里,杖责犯法军士,天下哪个不知,若换做都来嗤笑俺铁牛,便是不够义气! 花荣笑道:哥哥哪里不知你这黑厮一日也离不得酒,只是怕你吃酒误事今晚却是无妨,正好教那梁中书知晓你我兄弟心中怨气。只你莫要多吃,早晚须离不得有七哥看管。 李逵嘿然而笑,搓手道:正是这个道理,有哥哥与七哥看着,俺也不须多吃,便是醉了,只须一碗蒙*汗*药,俺倒头去睡便是。 众人皆哂笑,这李逵,果真是山沟里的果子,外边粗糙,心思却是不小,只都安在吃酒上去。 那虞侯来时,梁中书使他多带些美酒肥肉,这番心思也是不差,只是有花荣这般谨慎之人在,空落个笑料罢了。 数十营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便是那委屈许久日子的粗豪汉子一日间陡然放开胸怀,那虞侯带来的随从,都是机灵之人,暗暗记在心里,只是跟随梁中书日久,也知他心内甚是鄙夷这等粗汉,口中不说而已。 那虞侯,堆笑满面请了三人上马,一路踏着灯火直奔梁府,路上来看三人,见扈三娘两个与赵楚偶尔间甚是亲近,只当是见他吃梁中书抬举方这般模样,心下更多计较。 梁府并非留守司官衙,梁中书自来大名府数年,钱财搜刮不知多少,便在那城内东侧取一处依山傍水所在,耗数万人之力三年方成一座宅子,只看大门,黑木铜钉甚是气派,两尊石兽森然高卧。 门楼坐落十六阶阶石之上,院墙高耸古木掩映,尚未入内便有万千气象。 门口立定两排家丁,衣衫鲜明凸肚挺胸满脸傲气,腰间跨刀手中持棍好不威风。 那虞侯与这家丁甚是熟络,矜持点头与点头哈腰的都打过招呼,方向举目来往沉默不语三人道:三位若是换了长衫,相公定然更是欢喜。只你等久在草莽,若是有不便之处,自可寻我代劳,不必道谢。 赵楚自然不将他这姿态放在眼里,琼英行走山岳里千姿百态众生相早也看得淡了,只扈三娘哪里能忍他这小人模样,大怒便要拔刀,赵楚将她素手轻轻一弹,低声道:英雄好汉,也敌不得你半分手段,此人不过小人,莫脏了你刀子。 扈三娘方狠狠收手,暗暗将此人模样记在心内。 进得门,不知何种石料精工细作打磨出院落,但见苍松巨柏遮住明昼一般灯光,精致屋舍分列两厢,众星捧月般将最中央那高大厅堂烘托出来。 虞侯自也大吃一惊,回头来略略有嫉妒之意道:不想相公居然在这厅堂里招待三位!便是太师来了,也只在此间招待过几次,高太尉曾来两次,也只在这里。便是王太守并那边关宿将,也只是偏厅伺候。 赵楚微微一愕,心下略略有不安,心道这梁中书品行虽然自己未曾读水浒时记住,也只他乃是那清高文人一类,如何这般待自己三人另眼相看? 缓缓踏上那厅堂前石阶时候,赵楚目光冷厉一闪而过,便在这前厅山,高悬一块装饰华美楠木匾额,党同伐异四个大字触目惊心。 党同伐异,便是这四个字,汉人内斗不休! 梁中书自不会亲来门口迎接,甚是精明干练一人,虞侯急忙紧走几步赔笑道:管家如何在此,小人陪他三个便是。 那管家,略莫四五十岁样子,与梁中书一般有文人傲然之气却更多阴狠偏执,将这虞侯信手便要打,道:相公便在内里,你先下去,有我招待引路。 那虞侯尴尬一笑,扈三娘低声向琼英道:这管家也不是个好的,只看他此次,往后见了可给个痛快。 琼英哑然失笑,忽然心内有明悟,暗暗向后面低头紧跟赵楚瞧了两眼,暗暗心道:若只论一心只有他,也便是她了。三娘素来不将男子另眼相待,如今一心都牵挂在他身上,便是事事都自他心思来,时时念着他的好,此般女子,也不枉我争夺不过。 那管家,狭长眸子只是略略一扫,脚步也不曾停留,道:虽我来。 赵楚暗暗赞叹,这梁中书为人如何不说,这管家便是个人物! 这番话,三个字,那虞侯说来只使人恼,却他淡淡一言,却似有不可抗拒力量,此人并非单单一个管家,只怕更是梁中书心腹谋士。 心下又暗暗侥幸,若非虞李与琼英商定那化妆功夫,只怕三人难逃这管家一双眼睛。他若是梁中书心腹谋士,定然有三人图影,一眼看来,便见分晓。 只那虞李,不知从何处搜罗来这般厉害易容材料,琼英一边上妆,扈三娘心细又将那细微处破绽都道来,如此方逃过此人眼目。 进得门,赵楚微微动容,这厅堂,比虞李那厅堂不知大许多,虽是精细实用比不得后者,却这讲究,便是他平生未见! 檀木食案空闲处,有精巧小家什恰到好处填补,旁边配以花卉草木,三十六名身着淡淡如花色深衣襦裙侍女,若是眉目不曾灵巧,分明便是当中一枝。 这厅堂,高大丈六,顶上不见一丝缝隙,更遑论铆钉,明烛高悬,恍如白昼。 梁中书远远高坐最上,身旁依偎年轻女子一名,眉目甚是清秀,只看她模样却是娇蛮之人,不知正将梁中书摇晃着闹甚么,梁中书满面无奈笑容,一边好言似在抚慰。 便是他么?若有些本事,也算阿爹不曾拿女儿作个寻常民女看待。见三人进来,那女子也不将揪住梁中书胡须双手放下,只瞧了片刻,柔荑伸出一指琼英皱眉大声道。 原来竟是梁中书爱女! 她身着衣衫并不华丽,模样比之扈三娘两个也平分秋色,一袭略略显旧褙子下,高腰襦裙也是半旧颜色。 赵楚心下错愕,莫非这梁中书,竟他家小也有些简朴不成。 梁中书似是解脱一般,端正方有些坐姿,捻须向琼英笑道:三位莫拘谨才是,下官家内,便只这一个女儿,平生宠溺得很,教几位见笑。 那女子,不待三人见礼,施施然走下台阶来在琼英面前细细端详片刻,突兀道:阿爹这半日只是说一人的好,便是你罢?你若打得过我,又能入我阿娘法眼,我便答应嫁你。 赵楚剧烈咳嗽,心下好笑之极,原来梁中书所图非浅竟要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来作联姻,不知他究竟看重自己这五百人甚么好。 这女子,赵楚也略略明了她心思。自己此刻面目黝黑,扈三娘虽是女扮男装更俊美,却比不得琼英江湖里走动留下眉宇里洗不掉老成,生在官家,自知婚姻不可由己,竟她先来选自己略中意些的。 只是这女子这般好目力,梁中书自然不差,不知这看似寻常老狐狸,终究怎生一个了不起法子! 那管家,却突兀插口道:相公,我也只是方才所说,前几日郓王殿下求亲相公也未曾应允,采芷亲事,尚须从长计议。 赵楚心下疑惑如麻,究竟这梁中书有甚么算计。 只是看琼英与这唤作采芷的女子在一旁面面相觑似是相互打量,赵楚心内便笑意不止,若是凤求凰自是无妨,如今凰求凰,不知琼英心内如何一个计较。 第一百零三回 采芷采芷,独洲月冷 单道琼英,骤然为这采芷一眼所震,转眼间赵楚忍俊不禁,登时便要作怒火时候,突然心思一动,满面顿时都是微笑,她行走江湖各色人等见识不少,自是知晓那礼节,乃躬身施礼道:小娘子生于相门,又通略拳脚,小人不过军中粗汉,不敢劳梁相公金口谬赞。 梁中书甚是尴尬,本他回家来与内院里的商议,暗忖这楚昭武艺天下难寻敌手实乃日后大大的帮手,便想依岳丈蔡太师所教将自家宝贝闺女与他做个联姻,自家内院的又是知道轻重缓急的,问明了梁中乃是个少年英雄,也自无不允。 谁料这姐儿都是爱俏,扈三娘最是俊美,却这梁采芷一眼却见琼英模样风流眉宇间自有英物气概,再看赵楚低头甚是沉默没个气度,扈三娘略显秀气,便当自家阿爹说的都是这唤作扈英的。 只好一面不迭向几个侍女使眼色要将梁采芷送往后院自家内院里的去解说,走下台阶来背手向赵楚买好,笑道:世间英雄任务,均是深藏不露之辈,楚昭莫于小女计较,下官只在此于你做个赔罪的。 赵楚急忙逊让开,横眉立眼梁采芷方知阿爹所说乃是这黝黑不起眼的,脸色微微一红,高高昂起脑袋来,踱步赵楚面前,只是身高不比,左右奈何不得,怒冲冲将一个绣墩挪来,站上去方洋洋得意翘起下巴道:阿爹说你武艺了得,果真么?看你窝窝囊囊这样子,哪里是个有担待的。 梁中:采芷,快些退下,后院里与你娘说话! 梁采芷却将这气头撒在赵楚身上,陡然马靴双脚飞踢而来,娇笑道:那便看你有甚么本事。 赵楚眉头一皱,这般女子他本便不喜,轻轻将右臂竖起,那柔软少女体香,为那猎猎生风裤脚卷起,却不能使他后退半步,倒将这女子震退,若非本领也是不差,自那绣墩上跌落下来。 梁中书面色愈不好看,他要拉拢的,并非如今作上司的这两个清秀年轻人,自是看得出赵楚武艺只怕河北寻不来第二人,见他此刻面色阴沉目光微微阴冷,心下好生焦急。 那管家将落下绣墩后退不止梁采芷单手扶住,冷笑道: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不知有甚么本领,某来领教。 赵楚向后一退收手不与他计较,淡淡道:梁相公府上,非是比武之地。若是足下有意,待某征战归来,自当领教高招,生死无论。 那管家陡然一惊,不住眼将赵楚上下打量,暗暗道:看他模样本是寻常,谁料竟有这般杀气!此人若能收服,相公门下何愁无高人坐镇。只此人定是往昔流落江湖上的好手,只怕经历生死方有这等武艺,比那索,更出一筹! 梁中书耳听赵楚淡漠说来,心下好生烦恼,暗道世间有大才的,必定有傲气,如今这般使他面皮过不去,更已将这两个采芷看上眼的放弃,若是功败垂成,何年再寻如此猛将来。 梁采芷只觉双足麻木,自幼哪里受这等委屈,一把红彤彤眼圈染红热泪狠狠一洒,戟指赵楚喝道:赤手空前,你力气大我自是比不过。待我取兵刃来,不与你见个高下不肯放手! 转颜却与琼英笑道:你很好,武艺定然比这黑炭头好的多,往后定要帮我教训他来! 扈三娘忍不住轻笑,显是想起那李逵来,心道若是铁牛大哥来,不知这刁蛮女子要生怎生一个词来说他,只怕一个黑炭头不可形容。 梁采芷狠狠一跺脚,旋风般与几个侍女向后堂去了。 梁中书向那管家使个眼色,亲热笑道:下官本当小女武艺也是堪用,只怕扈仇两位照看下官脸面降服不得,故此方予她说了楚昭,莫见怪下官方好。 那管家缓缓放下傲然身段,与赵楚双手举来一杯酒,道:往后同在相公门下做差,你我须生分不得,请满饮此酒,待凯旋归来,某有薄酒一份,只请壮士赏脸。 赵楚心下暗暗赞叹,这梁中书手腕果真了不得,方才要拉拢自己便将扈三娘两个略略冷落一些,如今见事有不谐,这般放下身段的拿捏,须没几个人可做得到。 只这一杯酒,这管家也是咄咄逼人,若是他满饮,便是应答来与梁中书做门下。 若是只看傲骨,赵楚哪里将这梁中书放在眼里,更遑论他一管家。只是这数年来,性格也开阔不少,自知做大事便不可如此顾小节,略略沉吟一番,将那一杯酒接来,道:小人乃是草莽里的粗汉,这寻常规矩不知,却是明晓空腹吃酒不甚好,不若待小人食些梁相公赏赐,再饮管家赔罪酒如何? 那管家一愣,神色甚是郑重,转身去向梁中:相公恕罪,小人陡然想起一桩事来,劳烦相公移步。慢待贵客,自有某来赔罪。 梁中书甚是信赖此人,连忙拱手向赵楚三人道:便只在自己家中切莫拘谨,下官与管家往后堂,片刻便回。 琼英施礼笑道:相公且自随尊便,小人三个,有美酒便可。 梁中书急匆匆向后去了,那管家目光中甚为欣赏,在三人中转动数圈,微微颔笑道:方才无礼,且请三位见谅。 说罢,转过屏风往后堂也去了。 赵楚一笑,此间都是来劝酒侍女三人也说话不得,只好先将那殷勤侍女都打向后退了,自来座前安坐。 本是扈三娘犹豫不肯坐在赵楚之前,琼英暗暗拽她一把,赵楚暗暗使眼色,方心内不愿只好坐了。 那侍女,轻盈走出两个,轻轻将纤手拍动,节奏似有乐章配合,便闻香风袅袅,娇俏数十个美貌侍女,手中托佳肴美味笑吟吟翩跹而来,轻巧将酒食放置桌案,又风一般悄然出门,竟不闻半点脚步声。 琼英低声与扈三娘劝酒说话,赵楚心内有主张也不慌忙,缓缓将那肥鸡美酒品赏,心下暗道:这梁采芷,乃是一个麻烦,便是琼英也不可与她有干系,此番做作,且看这谋士有何能耐,也拿捏些梁中书手段。 上次来大名府,这梁中书身边有郓王赵楷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他指挥作战是个废物,却这政治手腕,赵楚半分不敢小觑,若不能摸清此人心思,只怕往后来覆亡赵宋天下也不能轻而易举。 不片刻,门窗口忽有暗影缥缈,门口几个侍女不敢声张,赵楚只做不见,琼英笑道:小娘子既来,不若小人敬杯酒,便权作借花献佛,且请不嫌。 窗棂处暗影消散,门口果然走进梁采芷来,但见她面若梨花纷纷带雨,一身衣衫早已唤作淡粉,头上卷几株精致钗子,也换了蛮靴将一双绣鞋轻轻踏着,似是沐浴方罢,竟那体香更是清鲜,将她十七八岁一个娇蛮少女,唤作待字闺中委委屈屈大家闺秀。 走将进来,她也低头不敢直面三人,快步来下位处坐了,闷声道:阿娘道是阿爹计较,自是好的,采芷不敢违背。 赵楚甚觉好笑,她这般闷葫芦要做的模样,哪里是真心给劝回来,只怕受甚么委屈,便是疼爱她爹娘也不须使她自作许多。 琼英抿唇一笑,站起身来将一杯酒来敬,经赵楚身畔时,却狠狠将一双玉指伸来,闪电般轻轻一搅,饶是赵楚武艺了得,也觉肋下生疼,便是扈三娘也嗔怒白眼。 那梁采芷,慌忙避开琼英一杯酒,慌张自面前取雕刻精致酒壶来,低头道:多谢你安慰,阿爹道女儿家纵是有能耐,只是夫家附庸,此时虽未出阁,却也该来与与他相见,你你也可做个好朋友的。 赵楚神色不动,心下暗忖梁中书这番安排,突然一声冷笑。 梁采芷便似失却依靠孤雁,听他一生冷笑,略略点染过红唇轻轻一抖,满目都是泪水,欲要泣时,琼英觉端倪,陡然目光凌厉便要作。 梁相好意,自是感激不尽。大丈夫生来,便是血染沙场方为最美。某自幼便立誓驰骋沙场万死不辞,更有心思未了,小娘子且请自便。赵楚西村片刻心下明晓,口内淡然一笑,举起酒杯来忽然向那梁采芷道。 梁采芷一愣,略略显慌张向门外去瞧,赵楚心下只是冷笑,站起身来道:既是小娘子另有要事待办,小人这便要回去,明日出征大意不得,且请问梁相致歉,待得百战归来,定来府上叨扰。 梁采芷更是慌张,急忙要来拽他衣袖,却闻堂外一声娇叱,一片缤纷花朵绽开一般,眨眼间侍女们惊叫不敢走动,赵楚面前一把秋水般长剑横来,乃是与这梁采芷模样一般儿未有差别一个女子,穿彩衣蹬蛮靴,怒目只是凌厉。 她方是采芷,乃是我同父异母阿姐,如何你敢小瞧?!这女子,赵楚自她手指上微微些许老茧,自知此方方才那女子,心下微微一怔,向那淡粉女子瞧来。 那女子张口不敢大气来喘,面色愈苍白,此时她两个站在一起,赵楚方觉这真正梁采芷,比那娇蛮女子消瘦许多,便似同样家内两般受待过。 我叫采薇,方才便是我来。阿娘哼,便是你,哪里配得上梁府的女子,方才羞辱我阿姐,只管来赔罪方可!那娇蛮女子叱喝连连,一把长剑望定赵楚面上一抹,衣带飞扬处,琼英两人便要失声惊叫。 赵楚岿然不动,那长剑,果然只在他眼前半寸处掠过,并不曾伤他半分毫毛,这梁采薇,果真只是试探,只怕这两番试探,都少不了那梁中书与管家身影。 噫!你倒有些本领,阿爹夸口,却远不止此!梁采薇一剑横空,微微惊讶,径直来坐赵楚身旁,却换了那脸色,笑意殷勤捧一盏酒。 小娘子见谅,男女授受不亲。赵楚一把将那酒盏夺下,哂笑一声长身而起,余光里只看那面色凄苦梁采芷,心下不知这梁府里怎生一个鬼祟。 琼英暗暗将握紧一双手松开,那梁采薇眸子里愕然与深恨一闪而过,再要一笑说些话时候,赵楚凝眉喝道:且住! 众人一愣,门外隐约几条黑影迅即没去,赵楚却不在意,低声道:快教全城戒严,有骑兵来袭! 梁采薇怒火再不能压抑,讥讽道:草木皆兵,不过如此! 扈三娘扭头向外便走,琼英急忙来夺这梁采薇手上长剑,赵楚阻拦道:且留在此处,今夜来袭的,只怕乃是唔,河北会有哪个这般大胆的?! 他目视琼英,琼英一愣之下失声低呼道:莫非乃田虎? 便在这时,马蹄声陡然清脆,便似在窗外一般,一人狂暴叫道:杀了梁中书,夺他家眷上山,俺只要他家里那个大的。 一声瓷杯破碎声,梁采芷脸色苍白,失手将一盏酒碰翻地上。 第一百零四回 蹊跷之事,龌龊之情 赵楚冷眼将那花容失色梁采芷打量,见她似浑身没个骨头般跌坐不能起来,梁采薇终于有些颜色拎起长剑便要出门,只意态甚是兴奋,似跃跃欲试一般。 梁府院内慌作一团,那梁中书与管家仔屏风后转出来,略略有些慌乱,梁中:采薇,此间非你所能,快些后院去陪你母亲。 厅外梁府下人,侍女纷乱将梁采薇要押将后去,庄丁将朴刀木棍持着,大声呐喊似自鼓勇气,却没有人敢出门去看个究竟,只使些粗棍将那大门封锁。 赵楚愈觉不妙,这梁中书,只将梁采薇万千疼爱,如何这梁采芷也是他女儿,便问也不来问一声。 管家暗暗偷看赵楚神色,只他脸面黝黑一片,一双眸子虽是破绽却他不敢去望,心内计较道:若使此人深恨相公,也强似这般没个显现出来。田虎这厮,如何又与那阉人搅和在一起,若此番捉拿了,定要杀来以防后手。 门外马蹄声渐渐停歇,却火光陡然升起,梁中书面色铁青,瞪眼将通明如昼般院外望定,闷声道:这厮如何敢来府上放火,前番赠他许多 那管家急忙轻咳,将梁中书神思不属打断,偷瞥赵楚,见他并未来听,方暗暗松口气,低声去道:相公,采芷总是梁府女儿,田虎那厮恁地可恶,也不可使她受辱。 梁中书闻言愈恼火,倒提一把长剑便来阶下,喝道:孽障,如何不在后院好生呆着,竟与那反贼勾结,梁府上下,为你所害! 手起剑落便要狠,叮当突兀自一旁钻来一道剑光,将梁中书那长剑荡开,但见铁甲锵锵,一员小将手挽剑花将梁采芷挡在身后。 采薇?快些去后院歇息,切莫在此胡闹,反贼势大,仔细吃伤害!梁中书勃然更怒,转眼看处,那小将却不正是梁采薇! 原来她去那后院里,半路上竟将那几个丫鬟婆子敲晕,急忙披挂铠甲持一条锋利长剑,方跃出时分正见梁中书一剑往呆呆梁采芷秀颈落下,心下一急也不管长幼尊卑急忙拦将下来。 阿爹,虎毒不食子,便是娘亲不待见阿姐,你又如何能忍心伤她?女儿自幼习武,虽为上过战阵,也是有些手段,你且去后院里,待女儿将那反贼拿来梁采薇瞥一眼座上似全无知觉呆愣那名义上大姊,昂向梁中书急促反驳几句,一把扯起梁采芷便要向外冲,不料地上陡然一条矮几斜斜滑来,冷不防将这姐妹两个地上滚作一团,再抬头时候,黑洞洞只见有数条桌案将她两个隐藏其中。 那管家一声喊未出口,赵楚将几面桌案飞脚踢来,正将那姐妹两个挡在下方,飞身而起将掉落那梁采薇长剑捡起,立定门口望定门外便挥。 通红一片火光里,黑幽幽一片野蜂般黑点,挟低沉呼啸自院外扑来,少说也有三四千,别人不知,赵楚如何能大意,此乃宋军弩箭。 扈三娘两个,见赵楚立定门口,便知他不愿这厅内挤作一团侍女丫鬟被羽箭所伤,终究也不过一群无辜之人。 梁中书也有些拳脚,耳目颇是灵敏,只听门外呼啸,便只打量羽箭来袭,急忙与那管家往屏风后钻过,一边叫道:采薇,快些往这厢来,反贼凶残,切莫伤你半分。 一言未落,大门轰然倒塌,但见明火执仗足足有近千骑马大汉,手提钢刀马背带囊,看那渐渐向梁府蔓延而来火势,便知他等乃是抢了梁府左右邻居家财。 府门外长街上,奔走哭号一片骚乱,都是平日趾高气昂当官的富贵的,只听马蹄声起有人出门来看,照面便被一刀剁倒,打量凶神恶煞反贼如狼似虎杀将进门,片刻席卷家财都来围住梁府,刀下不知多几许亡魂。 那撞破院门杀将进来山贼,当头的一个方面大耳臂长过人,只是满面都是横肉,身披缎黄色大氅,手中捏一把点钢浑铁长枪,腰下悬一柄百炼钢刀,头顶竖三支颤巍巍明珠流苏兜鏊,身边围拱**个粗豪壮汉,黑衣滴滴答答尚有血滴落下,将梁府院门踩在脚下,当真好生豪强! 琼英面见此人,向人群里一闪,低声向赵楚恨道:他便是田虎,身左那厮,乃是他嫡子田定,身右那厮,便是他舅子邬梨,乃我切齿仇人!略略又道,这厮本是威盛州沁源县一个猎户,膂力过人通熟武艺,自小便爱结交恶少。前些年天旱民饥,他便啸聚山林,将一帮子恶贼养着,想来便是这几日听闻郎君做得大事,自然蠢蠢欲动。 赵楚低声笑道:如何我来做事便是应该,这厮也是有心之人,便是你口中恶人一个? 琼英皱皱琼鼻,理所当然道:你自是与他们不同的,便是你做错事,也是好事。 赵楚一笑,伸手握她手掌,道:若是我这便将他杀了为你报仇,如何? 琼英急将手摇动,道:不可如此!报仇早晚也有,只郎君要做大事,终究如今比不得赵佶那厮势大,若这厮在,便有一份掣肘在,便许他几日多活。 赵楚暗暗一叹,转头去看扈三娘,她静静凝立身旁,一双眸子里满是情意,柔柔望来,便是有钢铁也能绕指,不知有甚么能耐,竟能得此娇娆。 可要帮梁中书这厮躲过一劫么?见赵楚偏头来看,扈三娘暗暗在意别人,但见身边诸人不敢抬头侧耳,靠来低声问道。 欲先求之,必先予之,要取幽云,都在这梁中书手上。赵楚隐隐感觉田虎提前造反非是琼英所言那般简单,只他心下沉默惯了,也不肯在面上流露出来,暗忖片刻断然决断,将手内长剑一握低声道。 梁相公,威盛州着实太穷,田某想平淡过个日子也不成,便想着来你这里取些钱秣,只盼你大方一回。那田虎,走入门内后环眼将厅内顾视一边,只在赵楚身上停留片刻,心道并无一个可入眼的,便向梁中。 梁中书勉强镇定,他哪里想过这厮竟自那威盛州来大名府,前些日里骤然涌入城内行脚客人增多,他尚未在意,如今看来只怕都是这田虎的安排。 既是下辖,自有救济,如何能来大名府闹事。若你这便退军,下官,自无不允。大名府留守司军士,也不过三五万人都分赴周边诸城,梁中书自知凭城内那巡街厢军千多人不能与田虎抵抗,只得勉强自屏风后转来喝道。 田虎放肆大笑,猛然将手头一颗级向这边掷来,暴喝道:鸟救济,今日先杀人,后取财,便是皇帝老儿位子,老爷惦念许久! 他这一声令下,身旁那面目阴沉青年,便是他嫡子田定,将手内一柄钢枪呼啸向赵楚刺来,邬梨手中一把泼风刀,绕开要自窗户里杀入前厅,先取梁中书来做人质。 田定也知,只怕杀了梁中书他山寨不能安稳,今日只要将他擒住胁迫来军资,梁中书顾惜羽毛前途安能与他明地里闹开,若是用些小手段,他自忖天下无敌。 不料自信手到擒来一击,竟半途夭折,那田定也是有手段的,也不过军中健将身手,如何能在赵楚剑下讨得好去,那一枪,被轻轻荡开顺势抹在身边,若非邬梨半途中眼见不妙情急来救,只怕田定十根手指早落地上。 田虎睁开双睛望定赵楚,见他面目黝黑铠甲破旧,大笑道:你这厮,若来我帐下,可保你日后平步青云,封侯拜王不在话下! 赵楚今日只要梁中书心内更添分量,也不与这田虎多言,迫退田定便依门而立,目光盯住田虎脖颈,似将最终目标便在那里。 田虎只觉脖颈一凉,心下微微慌乱暗道:梁中书如何能有这般厉害帮手,索到高手? 心下略略安定一些,向身后一人道:山士奇,素闻你勇武过人比那孙安更胜一筹,这厮交由你打如何? 田虎身后闪出一人,但见他:铁甲附身,将一柄精钢长枪倒提,身材雄大一身都是神力,冷眼来瞧他人,都是睥睨。 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善使枪棍,后因杀人而惧罪不敢停留,径自投了山大王田虎,自孙安走后,田虎正愁猛将,见之大喜,乃作亲卫看待甚是看重。 见田虎点将,山士奇倒提长枪迎面便刺,旁边闪来忌恨交加田定,与邬梨合力来敌赵楚,心道此人剑法了得乃是战阵杀人招数,若将他缠住,何愁心愿不能得偿! 赵楚夷然不惧,将那锋利一把长剑举轻若重,轻轻在身前画个圆圈,将那三把兵器,似丝线缠绕一般圈在内里,顺势一扯,邬梨踉跄几伤于他手,惊骇山士奇急忙要抽出长枪,不料自桌案下爬出梁采薇,将面色愈苍白梁采芷护在身后,取来一把长剑向战圈便抛,道:那把剑有些轻了,你你来换一把罢! 赵楚让开邬梨舍命一刀,将那长剑接在手里,顺眼去瞧,只见上面珠光宝气将一柄灵性兵刃竟都玷污,心下暗怒,道是如此神兵如何能落入梁中书这厮手中! 只那田虎,本要下令部下向厅内冲去,骤然见麾下三个猛将抵不住那面目黝黑甚是平平无奇一人,心下惊怒,暗道梁中书不过官老爷酸文人一个,若是今日能杀他左右手,后日再使乔冽请设计杀了索,何愁大名府平定不得! 于是又喝道:这厮也算勇猛,急切间疏忽不得,方琼安士荣夹击,褚亨于玉麟围拱,三合之内,必要拿下! 琼英心下一惊,邬梨武艺非凡比之孙安只差些许,田定那厮也是个人物,山士奇更是了得,这方琼四个,乃是田虎手下四威将,七人之力赵楚如何抵挡! 扈三娘见她要出手,低声喝止道:莫忙,旁人只知郎君画戟红马,却不知他刀剑也是绝顶,卢俊义也赞叹他武艺驳而精非人力可及,只待时机将田虎那厮击伤便可! 琼英便自停歇,忽觉有人轻牵她绦带,急忙回头,正是那娇蛮梁采薇,但见她将弱怯怯梁采芷护在身后,低声急促道:我有一兄长,不得家内疼爱,明日行军时候便交你们,自有厚报。 这厢里言语不停,赵楚双手舞动长剑,火光下,一片若浮光般剑影,将那七人兵刃也不抵挡往那门柱上只是牵引,这剑法倒也不甚凶猛只是平静,偏生似有一只手,将那七人兵刃分分合合不止,左右冲突不得,三五十回合,梁中书眼放精光欣喜若狂,田虎也看得呆了。 此何剑法?平生未见!邬梨进攻,均不可深入那剑影之中,急忙唿哨一声,七人同退,眼见赵楚面色祥和似并未曾动手定定立在原处,心下诧异之极大声问道。 若是你能见,便与我一般。赵楚几日来未将拳脚来习,一番剑法施展,又要严防田虎那厮偷袭,只觉心神畅快,一身骨骼都似作响,一笑答道。 邬梨阴晴不定,不敢冒犯再来进犯,山士奇大觉受挫平生之耻,暗暗将长枪挺来,一声不响望定赵楚面目便扎,暗道如此之人,只怕田虎也是动心要招纳,若他来,河北好汉脸面安放何处。 田虎陡然喝道:住手! 山士奇一枪未到赵楚门面,长剑已划破他衣甲,堪堪带出一丝血肉,冷汗涔涔而落。 梁相公,今日来,那粮秣便作未道,只替小儿问相公求一件宝物,若是相公肯应允,便当我从未来过,这厅内有眼目的,自有人替相公料理。若是不肯,好自为知!田虎面色甚是难看,他自知只怕此刻若不能走,那位大人物交换便不能得到,厉声何止了山士奇几个,向梁中。 赵楚闷哼一声,将长剑拂动光华闪烁,梁中书望眼向角落处缩作一团蜷曲梁采薇怀内梁采芷瞧来,嘴角肌肉狠狠抽*动几下,似是呼吸也不畅,终于厉声道:也罢 田定欣喜若狂,热切只向厅内角落处来看,只等明日,夙愿便可得偿。 也罢!忽闻赵楚一声长叹,将那双剑扔在地上,梁中书一惊,田虎大喜正要命山士奇取捉拿,却听他淡然道,纵然有心放过,老天难容。 琼英一急便要阻止,院外几声惨叫,赵楚暴喝道:陷阵营,出击! 第一百零五回 田虎无功夜走,梁府叵测探头 花荣神箭,早来一枝,远远尚未到达梁府门前,便将一株树上老枝射落,能有如此本领,自飞花荣能有别人,赵楚略略等片刻,暗忖陷阵营已达门外,出手便是暴烈长拳,将军令下来。 田虎等人心下吃惊,心道那人带走征集军士,只怕校场里不能有千人,更有这新征集军士,安能与健卒相比,如何悄然摸来身侧而不自知。 田虎近千骑兵,流落各处烧杀抢掠,随他身侧不过一二百人,那院门也为他毁败,不能抵挡手内虽是一般儿朴刀陷阵营奋勇向前。 赵楚一双肉掌,将那邬梨几个圈在中央冲突不得,他这手上武艺,乃是前世里学来太祖长拳诸般驳杂变化,行走这数年间,败尽天下英雄,早将那花架子改将不少,如今出手便是杀招,加之他如影随形行动如风,那几人虽有兵刃在手,不能奈何他片刻。 赵楚本无杀田虎之心,自然不肯损他臂膀,邬梨劈风刀叵耐近身搏杀,一把向背上挂了,将两双醋钵般拳头也来迎敌,倒也一时不虞远远落了下风。 却见那院门口,陷阵营排头燕十八率先,八人一列一起将朴刀直劈,迎面敌人不敢迎接只得后退,这前排陷阵营将士一刀既出,迅蹲下身去,身后第二列,只四五个人,将那朴刀横削而来,越过第一列奋勇在前。 敌人不得不再退以避锋芒! 第二列迅化作第一列,燕十八自宽阔空间里穿插而入,此时第一列又成八人,劈刀又杀,随后所剩三四人,趁隙再进,如此反复,敌人不可奈何! 赵楚心下安定,有如此将士,有如此威势,若五百人手持陌刀山林般前进,是能抵挡?! 田虎如今方心惊,转目来睇赵楚喝道:此乃何阵法? 赵楚一拳将邬梨震退,飞脚踢起两把长剑挺身进杀,朗笑道:无知匹夫,可识陷阵否?陷阵营,千军万马当第一,莫放走贼寇! 陷阵营分两班,三百人院外警惕田虎骑兵杀来,另一半蜂拥而入望定下马的河北骑兵便砍,前进三步,便换两列,如此反复,不曾有人劳累,田虎诸人叫苦不迭。 蓦然间,门口有人叫道:哥哥,铁牛来也,今日须放俺杀个痛快! 那雄壮身躯,将门外透入火光也遮挡,黑夜里宛如地下钻出巨灵神一般,两手拎两把战斧,将上身也***了,正是黑旋风李逵! 赵楚扬声笑道:铁牛兄弟,我自无恙! 李逵哈哈大笑,将那战斧猛烈碰撞,只听霹雳般一声响,一股旋风一般,他大喝一声让开,跳过燕十八等人头顶,望定惊惧交加挺刀枪来挡的田虎部下狠狠撞去! 可曾知,距今八百年前此夜,便在大名府上,有一猛将唤作黑旋风李逵,圆睁怒目行动如雷,跃空战斧狠狠落下,遍地都是破碎兵刃尸体,便在抵挡者丧胆失魂惊恐叫声中,身子脱落般转动,那战斧将他身躯裹在中间,脚步不停前进,敌人不断丧命,斗大头颅,残肢断臂,飞屑般洋洋洒洒! 赵楚奋勇一击,乃如山河破裂大地震动,闻者不敢对敌! 只若说杀人如麻,当论黑旋风,他乃战场里无可抵挡一尊巨灵神,脚步只往前冲,无论前方敌人肉身抑或兵刃,便是一座山,也须撞开条通道! 田虎部下,也有奋勇的,见这黑函势不可挡,心下怒极,暗道看这黑厮浑身都是破绽,若不三两回合杀他来立功,只怕老天难容。 心下这般计较,这几人便使刀枪个来纠缠,望定李逵身侧破绽处刺杀,哪里想过,这李逵本便是个悍勇性子,虞李这许多年又请人教他手段,别的须是论不得厉害,简简单单只是将战斧横扫直劈,只他那度与战斧重量,将全身破绽刹那便都弥补,笑他手段粗略的,早都丧命战斧之下! 天下武艺,唯快不破,战阵之上,尤其如此! 李逵度既快,力量又足,若是单挑厮杀只怕未必能入一流之列,只在战阵,旁人都须让他六分! 那几人,心存大意昂然上前,果然兵刃尚未抵达李逵身侧,那战斧已狠狠扫来,几人只觉手臂似撞往石山之上,半个身子酸麻不能动一步,眼睁睁看那锋利斧刃卷动无限血腥刹那破裂自己耳膜,缓缓转入黑暗之中不可醒来。 李逵疯狂地笑,张狂地呼喝,恍如一头癫狂猛虎,全然不顾自己这百十斤重量,手内战斧,唯有一扫而过,心内所想,唯有痛快厮杀,便是敌人鲜血溅落眼睑,也顾不得伸手擦拭一把。 战斧凝重,呼吸之间竟冲来赵楚身边,扈三娘两个欢喜便要迎前,却见这莽汉,低头也不看,心内也不思虑如何面前陡然轻松,望定赵楚劈头便是一斧! 赵楚轻轻一让,摇头笑道:铁牛,如何不顾已杀将进来? 轰然战斧,将那赵楚一人便可守住厅门击碎,便是环保不能全那柱子,将雕梁画栋带动颤抖不停,众人咬牙切齿,骇然都向李逵来瞧,暗忖若是此人一斧落实,谁人能有命在! 李逵闻听面前赵楚声音,愕然抬头时候,方知已杀入内里,诧异道:哥哥,如何他都躲开,俺尚未尽兴。 花荣神射甚是厉害,只这步战非他所长,立定门外只是观望,眼见李逵杀将进去,心内稍稍安定,骤然间长街尽头骑兵如飞席卷而来,皱眉心道:田虎这厮,只是个山贼出身,如何能有这许多骑兵,便是大名府上,也不须有这许多战马! 心下计较,口中早喝道:入院,守门! 那大门缺口,有断木石料,骑兵不能一跃而入,只看他们剽悍,陷阵营朴刀断非敌手,为这梁中书丧失弟兄甚是不值,花荣自然知晓赵楚心意,不肯将前途葬送此地。 田虎心下略安,冷笑向赵楚道:如何敢忤你上官?本待不愿再计较,如今怨不得我。 琼英低声向扈三娘道:这厮心怯,再不敢逗留,只片刻梁中书那厮问起,不可有留此人之意。今夜过后,梁中书只怕便断了招纳念头,明日领了军械粮草,便往北而去罢。 扈三娘本便聪敏,眼下看那梁中书面色阴沉目光只在这厢流连,哪里不知此人只怕心中计较更甚,也不愿赵楚留于这险地,闻声点头道:自是省得,早走,便早好! 两人商议已定,那眼见李逵厮杀凶猛骇然向角落里退去梁采薇又凑来,竟不复那娇蛮模样,正色道:我知你几个与阿爹心内有了龌龊,只怕他此刻心内便已后悔留你下来,若是没人替你说话,往北而去生那许多波折。若你帮我照料阿姐,我便替你安排往北而去,如何? 扈三娘霍然拔剑,为琼英一把按下,冰冷眸子盯住这千变万化般梁采薇,道:你待如何?若是不应,又待如何? 梁采薇轻笑道:并无火并你等打算一来阿爹不愿此事闹大,二来他手内并无力量奈你如何。只怕那虞李所图非小,你等与他不合也是假象。也罢,我阿爹所图,以草莽之辈看来自是不屑,却他也该有个帮手,此时能替我来照料阿姐,往后你若掌握北军,也有一份恩情,我自帮你,颇是划算。 琼英心下一松,此时方明了,原来这梁采薇心内,看出自己于虞李并不曾闹翻,只她判断所图乃是辽西宋军,胆量也是颇大。 梁采芷又笑道:胸无宏图,非是壮士。若是从军,若不曾手握重兵,便是入了枢密院不过文人践踏而已。我只怜我阿姐,阿爹不能与人抗争,我却无妨。 梁采芷只是低头不肯说半个字,面色稍稍红润一些,抬眼一望跌坐勉强维持威严梁中:不必生受别人恩情,过几日我便出府,也好使家内安宁。便是我,去军中不过累赘,何必平添他人生堵。 梁采薇叹道:阿姐,便是你性喜不争,也该知阿爹头疼。使阿爹受堵非我所愿,委屈你也非我所愿。自幼唯有你不曾有那许多心计来陪我,如今勉强报答予你,也不肯给我机会么。 扈三娘不知那田虎有何打算,叵耐这姐妹二人说话,低喝道:便是有计较,也该田虎这厮退却再道,如今聒噪甚么。 梁采薇笑道:啊哟,本便觉你不比扈校尉稳重,果然如此。 琼英冷笑道:梁大娘子,也不必挑拨,我两个恩义,比你姐妹也不差几许,休逞口舌之快。 梁采薇也不惧,安然道:不过一句话,如何你便有我挑拨心思。也罢,待此事了结,自有阿爹与你几个说话。 说罢转头竟向梁中书去了,俯身在耳畔不知怎生说话,梁中书面色一惊后而皱眉只是摇头,梁采薇有些急怒,大声说出一句话来,旁人距离甚远也不能听到,只见那管家微笑颔与梁中书耳语几句,梁中书面色阴沉向赵楚望来一眼,终于点头。 梁采薇些些得意,向梁采芷望来一眼,梁采芷便是黯淡目光也添许多喜悦,悄然低下头去。 琼英趁机问道:梁大娘子,你如何与田虎那厮见识过? 梁采芷一呆,决口不说偏过头去。 扈三娘闷哼道:是个不爽利的人,若是跟着,只怕多那许多麻烦。 琼英眼珠一转,忽而低笑道:无妨,有那人在,她纵有手段能翻甚么风浪?莫忘,便是你这性子,在她面前也如大家闺秀一般。 扈三娘一愕,继而怒道:你你说我不甚不甚安稳么? 琼英笑吟吟背过手,皱皱鼻子道:我可有说错么?她那般性子,便是他也这许多年念念不忘,只怕心内分量,无人能及。不愧天下闻名的人儿,那般风度,那般手段,那般心计,便是你我联手,也非能抵挡。 扈三娘面如秋水,沉吟片刻决然道:她这许多年,心内唯有一个念头,甚是可怜。便是如今突兀出现,也是千万般为他好,只那人心思,你我果真该有个算计,不若果真联手,若是有个委屈,不可相互丢弃。 琼英霍然转身,深处手掌来与扈三娘相击三下,大是安心道:若论相识,她在你之前只怕与他有莫大关系,你又在我之前与他敬爱,只我最是可怜,如今有你照看,便安心啦! 扈三娘方觉受琼英激将,陡然只觉自己武艺并非最好,为人也不甚柔顺,便是这心计更比不得琼英,遑论尚有那人,一时间忧愁万分,黯然垂不语。 她两个这番言语,那梁采芷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下诧异之极,心道这两人分明便是两个孩童,如何竟尚有别样情绪。只她也是涉世未深在梁府中足不出户的,纵然心内惊疑,分明猜不到这两个竟是婵娟之身。 田虎那厢沉默,将目光一齐都向梁中书投去,或距离甚远那梁中书竟丝毫不觉只与梁采薇皱眉低声争议,门口有李逵横战斧挡住便是神佛也须不得入内,更有赵楚手拂长剑目光定定落在田虎脖颈。 院外田虎部下立马沉默,田虎诸人自也沉默,有陷阵营这等生杀利器围困,若他执意来杀出去,只怕先损了自己。 既如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罢。田虎眼望梁采芷良久,目光里挣扎许久,一面不愿放弃将这梁中书拉上战车机会,另一面又不愿与陷阵营这等初见最是锋芒一支军对敌,见赵楚不肯放手厮杀,也知此人只怕心内也有计较不来赶尽杀绝,将部下示意绰起兵刃,口内喝道。 赵楚微微一哂,却也松一口气。 梁中书家内事情虽是未知,只他与这田虎,恐怕也有说不得勾当,若如今将田虎留住,损失陷阵营不说,待精疲力尽,梁中书只怕要杀人灭口,在他地盘内不得不防。将这田虎放走,虽两面都是敌人,夹缝里也能安然生存几日,等这梁中书将兵马调拨来,陷阵营说走便早走了。更有这田虎在,梁中书日夜不得安心只怕这厮将双方密谋合盘说出,说不得不敢过分招惹陷阵营。 更有这田虎,不得人心便是能做大事也须不是对手,暂且使他来为这混乱天下再添一把柴火,总比死气沉沉大宋垂垂不死强似千万倍。 暗暗向琼英使个眼色,琼英会意问梁中:梁相公且看,如今大军尚未汇集,贼寇势大不能抵挡,小人有心将其杀之,只怕使相公府上遭池鱼之殃,如今当奈何,且听梁相吩咐。 梁中书大恨,咬咬牙将怒火压下,勉强喝道:且放这乱民一次,待召集官军,定要清剿干净方去下官只恨! 琼英低笑,将手一挥道:梁相有令,可暂放贼寇一马,陷阵营撤去战阵! 赵楚暗笑,琼英利口素来不饶人,口口声声将田虎称之贼寇,又道梁中书下令放走,若是梁中书有些冲动,只怕田虎一走便要怒。 田虎哈哈一笑,将不情不愿将目光只向梁采芷投来田定一扯,喝道:且先回去,待整顿兵马,再来讨梁府大娘子与犬子成亲,只盼梁相恩义,瞧咱山上穷困多备些嫁妆! 梁中书面色更难看,心恨琼英大声道他私放贼寇,又怒这田虎肆无忌惮撕破脸皮,心知此人如今只怕与童贯一党早有谋算,隐忍淡淡道:下官自无高低贵贱之分,只这姻缘要看福分,若没个福分,下官纵有心嫁女,也是徒呼奈何。 赵楚微怒,这人如何这般绝情,看这梁采芷,只怕也是他亲生女儿,怎能以若女子来与田虎之流说合。 却他也不动声色,前番梁采芷代替梁采薇而来,他目力甚好一眼便见她消瘦不比梁采薇丰腴,心下有顾忌如今也暗道莫非那梁中书有说不得安排,只是甚是不屑将弱弱女儿来做筹码。 汉人自古,便将多少娇弱女儿予那豺狼之人,家国大事,丈夫伟业,如何能担在女子身上!身为大丈夫,便当是汉家女儿有两情相悦之人,有白头偕老之日,有不虞豺狼侮辱之心。 有些事,便是死了,也不可做来! 岂料梁中书一言方落,屏风后转出一群侍女环拱妇人,面貌甚是丰腴,与梁采薇有三分相像,绫罗遍体钗摇晃,约莫三十许年纪,只吊梢柳眉倒竖,扬声道:家门不幸,有不肖女采芷,今日我来做主逐出家门,旁人谁要求之,与梁府并无半分瓜葛! 赵楚大怒扬眉去看,梁中书霍然站起,便是梁采薇也面色不爽快急忙来搀扶,梁采芷一声低呼便向地上委顿,幸得扈三娘一把刀拦腰勾住。 田定大喜跃跃欲试,田虎似笑非笑向赵楚来看,赵楚忽然笑道:田虎,我且问你,若是此刻我军回转校场流落江湖,你待如何? 田虎未曾答话,邬梨怒道:又有何虑?自当杀梁中书老小 再文道是陷阵营作乱,好使天下追杀?赵楚一笑,身旁怒了李逵,叫道,俺哥哥,便是天下谁能有他慷慨磊落,待俺拧了这厮们狗头与哥哥下酒! 梁中:如何多个陷阵营,索那厮何处去了? 梁中:大事自有我做主,莫道看泰山脸面须拿捏你不得!若不退去,明日便将休书送往泰山府上! 那妇人恨恨甩开梁采薇搀扶双手,阴沉沉向赵楚瞪一眼道:你是何人帐下?岂不知我父亲便是太师么? 赵楚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个尖刻妇人,挥挥手向田虎道:既做从军的,自当守卫汉人父老兄妹安泰,若你有不忿之心,可来辽西寻我。快走罢,莫使我起杀心! 田虎愤恨难平,一把将田定扯动向门外便走,花荣示意将士放开通道,那田虎一边小心警惕,缓缓退出门去。 大名府,田虎铭记在心,环眼将渐渐熄灭火光望一眼,长喝一声飞马便走,那守门的早被他杀了,一马之下,便是平川,不虞梁中书敢遣人来追。 那管家向妇人耳语几句,那妇人恨恨将赵楚几个瞪视片刻拂袖而去,梁中书默然将残壁断桓眼望良久,梁采薇使眼色不住示意,方他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不料今日竟有此变,非陷阵营,下官尸骨无存矣。采薇,且请扈仇两位往偏厅里议事,不须别人使唤。 赵楚心头冷笑,这厮也有些胆略,方贼寇退了,他这挑拨离间便来。 转眼去看扈三娘两个人,心头温暖暗道:谁人能使她两个离心,天下之大,只怕寻不来。 李逵在一旁低声道:哥哥,这般好时机,不如杀个痛快咱们便去辽西。 赵楚默然摇头,大名府虽小,此水甚浑,他此刻也不知这梁中书,田虎,更有那远在西北的童贯三方究竟如何盘根错节,尚未有心取中原之地,不可打草惊蛇。 第一百零六回 采芷采薇,溯洄依依 破毁院门,自有下人悄然收拾,赵楚与陷阵营返回校场,梁中书请了扈三娘两个往偏厅而去,只那管家跟着,便是梁采薇也进去不得。 进得门来,梁中书面色终尔有了暖意,挥袖使三人坐下,沉吟道:田虎那厮,血口喷人,下官明日便有奏折往东京详报官家,两位可有启程之意?下官设水酒,只盼两位赏脸能容下官送行。 扈三娘心下奇怪,暗道:这厮满口颠三倒四,分明说来不是一个事情,他又是道上奏折,又是问我们怎生启程,又来设下酒宴,不知心内作甚么打算。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琼英妙目流转,暗暗低头忖道:这老贼一面道他与东京来往甚是便利,乃是眼见如今急切间不能将陷阵营吞没转而威胁,另一面有意试探,却是有个打算的。若是急切我道即日便走,只怕他心下安定早将书信修往边疆,若是陷阵营不曾有过离开大名府念头,只怕他也要调兵遣将,最好将我几个送往东京,那里有蔡京这厮,如何能与他纠缠。三者这酒宴,也是与王太守那等龌龊人物来看,道是他梁中书清清白白有我等作证,并不曾与那田虎之流有瓜葛。 若依她性子,只恨不能将此事暴露光天化日之下安肯帮梁中书,只是如今心内有了计较,自不肯将赵楚打算败坏。 当下肃然道:自当如此,田虎之流流落山野,他纵兵造反与梁相何干,这一封书信,自是要修得。陷阵营,本是虞家庄里彪悍之旅,都是草莽间血性汉子,若不往边疆与辽虏拼杀,梁相便是挽留大名府,如今只怕只会使小人诽谤,小人心内计较,明日午间启程便可。至于梁相酒宴,小人感激十分,只是眼看秋尽辽虏便要纵马南下,迟半晌,便有一城百姓遭殃,待得凯旋归来,尚要叨扰梁相美酒。 梁中书拂须而笑,面容甚是亲和,旁边那管家笑道:相公且看,这两位都是难得栋梁之才,若是奏折里保举一番,未尝不能将那小人诽谤断去。相公身为大名府留守司主事的,提拔几个年轻俊秀之才乃是本分,这小小校尉正牌军,无端委屈两位 梁中书自是有提拔保举的权力,他手中掌握力量,便是不需事事时时往东京作奏报的钦差,武将中贸然提拔几个作五六品的也无大碍,如今不惜与童贯撕破面皮留下陷阵营,若再卖个好来,以官家那雅致性子,只怕面上不说心里有喜悦。 当下笑道:下官也这般算计,陷阵营将士无一非是以一当十之辈,那两个黑汉更是了得,只怕虞庄主面前不在扈仇两位之下。正是如此,下官方好生为难,采薇又不甚有教养,徒然使扈仇两位见笑。 果然扈三娘面上先不悦,琼英纵然有大计较之心,眼见这梁中书公然将梁采薇要许赵楚,微微自也不自在。 梁中书微笑不止,与那管家对视一眼均觉挑拨之计已生效,长身而起大笑道:既如此,下官有代官家选拔贤良方正之责,如今辽人大举南下迫在眉睫,甘当些干系,以两位力助下官杀散田虎贼寇之功劳,本应授高职。只是下官一向小心不敢僭越,如今只得以两位委屈作个团练使团练副使,如何?正八品从八品官职,下官却是有些权力的。 扈三娘出身地方富庶之家,朝廷这勾当自是熟练,见这梁中书好整以暇将两个小小官职吐出来,心下微怒面上不说,暗暗扯了一把琼英,两人拜将下去谢恩。 梁中书一笑,也不再纠缠,露出困意使那管家送客。 走出破毁梁府大院,琼英不解道:这团练使团练副使,究竟怎生一个小官儿?该辖多少人马?若是陷阵营能扩充,岂不更好? 扈三娘冷声道:甚么封官许愿,梁世杰这厮,心内龌龊只将你我作山野没见识的来哄你不知,朝廷官职,向来都有虚职与实职。这虚职,本无关紧要,只是太祖龙兴以来,便有规矩武将不得擅权,须有文官领虚职来辖实职。团练使,不过正八品小官,梁世杰许你我实职却不给虚职来附,若是到了边疆,指挥使只一句话,便能将这小官一捋到底。 琼英茫然道:如何这许多龌龊,甚么实职虚职,莫非那虚的更比实的管用不成? 扈三娘笑道:若是团练使,有龙翼大夫左卫大夫虚职,便是梁世杰要撤换,也得报朝廷备案知晓。若是没这虚职,只须个比你我官职高些的,片言便可撤换。 琼英恍然,不禁怒道:这厮也真真可恶,你我要往北疆与辽人死战,他连个虚职也舍不得给来。早知如此,便该任由田虎那厮先将他杀了方好。 扈三娘叹道:哪里是此人可恶,他心内想的,不过是你我死战归来投他门下。若是投靠,实职升,虚职自然下来。 琼英啐道:谁个要投他,一刀杀了也不解恨! 转眼又道:那梁中书,如何又唤作梁世杰?莫非他常以名号表字称呼么? 扈三娘道:中书乃是旁人恭维他出自门下省内,此人本唤作梁世杰,因靠着丈人蔡京平步青云,出东京作大名府留守司之前,便是门下省高官,因受皇帝老儿派遣往外来做官,人又唤他使相,由此方可称相公。 琼英一片茫然,道:我见那小小县尉便能作威作福,朝廷里的甚是啰唆,设这许多麻烦。你且道来,团练使之上,再与那县尉相比,究竟怎生一个计较? 扈三娘拍拍她脸颊取笑道:该是知足!大宋武将,素来低贱文官一等。你可知那高高在上枢密院的太尉,也不过是个正二品官儿。这太尉之下,乃是正四品的诸卫大将军,往下五品至九品武将最是多。文官里,有太师乃是正一品的,武将中却那最高的枢密使不过从一品。自一品至四品武将,有名无实,看似风光,门前冷落。 琼英方笑道:如此,也颇是有趣,皇帝老儿整天没正经事情,琢磨这许多麻烦之极的官职,若是我早不耐。 扈三娘忧道:如今只有实职,若是到了那北疆,只怕尚未与辽人作战,梁中书心腹将陷阵营主官夺去,郎君与你我分离,如何使人放心得下。虞李心性难测其深,他道是有骑兵便来,谁可料定未到之时便出差错。 琼英眨眼,低头走将几步,叵耐心烦摇头道:且不管这许多,我只出来做个人前的,若到了北疆,郎君若给别人管辖,我便先将宋营闹个底朝天,无非便是归来上梁山落草,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扈三娘忧思不决,也一时之间没个奈何,只好上马向校场里飞奔而去。 与赵楚等人见了,将梁中来,赵楚眉头紧皱半晌不语,缓缓方道:无妨,北疆战线,有蔡京童贯等人争权夺利,只怕盘根错节无人敢轻举妄动。有陷阵营在,都是安稳。若有人执意来寻衅,只管杀将过去,不怕没有英雄来归! 虽如此说话,赵楚一夜未曾入眠,扈三娘将那朝廷武将官职略略讲述一遍,他方知原来如此,便是那梁中书名字,也是方知晓了不提。 天色方明,快马飞驰而来,一匹白马驮定两人,前头的乃是那苍白如雪梁采芷,身后赳赳昂昂梁采芷批一袭火红大氅,手内挽一柄利剑,轻轻将乃姐引来陷阵营中。 扈三娘只恨不得将这女子永世不见,无奈之下琼英只得勉强去迎接。 那梁采薇下马来,望眼左右只见陷阵营将士忙碌正收拾方送来粮草,不解道:如何这般早便要收拾?午间动身,又有留守司三百骑兵押送粮秣,你等何其急也! 梁采芷许是初次出门来,虽是胆怯不敢与人言,涟漪般眸子却左右看个不停,若非她文静至极,只怕旁人便要将她作二妹看待,那梁采薇,倒更似大姊。 琼英心下突兀,如何又有骑兵随来,大宋骑兵,勉强能做个看头,若是到了边疆岂非要陷阵营来照料?! 口内解释道:大娘子见笑,陷阵营本是个新建的,自是不比老卒那般利落,早早收拾,免得午间手忙脚乱。不知大娘子此来,更有何事要交代小人? 梁采薇也不嫌弃将将燃烧火堆旁木柴,扭身往上面坐了,诡异一笑道:自是昨夜说定那事。且莫忙推辞,我乃梁府无人敢惹的,手头也有些人手,若你肯答应照料我大姊,这人手用不上几日便能帮你等大忙。 琼英心下怒极,面色平静道:陷阵营,大娘子昨夜也见过,只怕不须他人帮手。田虎那厮贼心不死,只怕过几日又来,大娘子身旁留个使唤的也是好。 梁采薇笑吟吟站起,滴溜溜转身与静静凝立梁采芷并肩而立,拂开额头散笑道:我阿爹招徕你们不成,又有管家谋划,只怕你们未到北疆便麻烦不少。我与阿姐这般相像,若他在你陷阵营里,便是到了北疆谁不给三分薄面?你等要建功立业,只怕这世道甚是不容,多个帮手,便是多一个把握。 琼英甚是沉吟,转头忽见将那铁锤持着收拾车辕赵楚暗暗点头,心内不知他如何计较,便也点头道:多谢大娘子实言相告,不知将人送到北疆,大娘子又做何安排? 梁采芷又是诡异一笑,定定将琼英目视良久,轻轻吐出一句话道:从今而后,阿姐便不能归来,自是要请陷阵营统领们多多费心莫忙推辞,三日之后,自有人送来龙翼武卫大夫虚职,团练使也算名副其实。我这大礼,颇是不轻。 梁采芷突然低声道:采薇,你偷用那官印,我若走后,你当如何自处? 梁采薇抱住梁采芷手臂,不以为意道:阿姐,你便是怕生事,以你聪敏,胜我百倍,若是自来寻路,安能落如今下场?你且安心罢,有阿娘在,阿爹便是觉也是无可奈何,我游走他三人之间,谁也奈何不得。 一边说,眼眶却红了,低声道:阿姐,这一去,你我相见之日虽是不远,却你从不曾出门一步,万千辛苦,只盼你都保重。待得我将后事了结,便来寻你,如那过往,只你真心来疼我,不使别人假情假意。 第一百零七回 秋雨如刀催铁马 只一句话,千万记在心上。梁府之中,阿爹照料你,便是钱袋子交出,也无甚打紧,若这一去,我片刻不能来你身边,切记若有时机便须争夺,梁府偌大事业,便是大名府上钱财,阿爹也须问你方安心下落,有这等本事,也不是央他别人方能活。梁采薇将自己战马上硕大包裹交予梁采芷,瞥一眼似在昂望天色赵楚大声说道。 赵楚一愣,这女子竟是财政好手? 梁采薇哼道:莫以为我阿姐是个没本事的,她只不喜抛头露面,若论这钱财出入门厅建造,便是外祖也比不得。 赵楚不由将这柔弱如蒹葭般女子高看两眼,旁人不知,他却明了,那蔡京虽是个搜刮敛财的,偌大一个国家在他手里也不曾有许多过失,若此人生逢其时,定然能成响当当一个户部主官。 也须怨不得此人作恶,大宋糜烂不堪,若他做正直一个官儿,恐怕早为庞大官僚集团碾压骨头不剩,此人智商极高,为人手段老辣,更了不起便是掌握天下钱财,打理天下日久,本事甚是了不起。 梁采薇心机城府,使赵楚想起一人,便是虞李。 若说虞李乃是云波诡谲大海,这梁采薇便是北极寒冰。前者寂冷而凶气尽敛,后者锋芒毕露,同样如刀,虞李乃是杀手集团,这梁采薇便是轻骑兵。 她一句赞叹,定非谬赞,若这梁采芷果真有蔡京也能比得的能耐,倒是颇为有趣。 只这姊妹二人均是女儿身,若为男子,梁中书只怕如虎添翼。 我阿姐,与你男子不同,行军途中有大车,沿途只盼能出面借用。梁采薇将那包裹放在一辆粮草大车上,转头来眯起眼睛向赵楚道。 赵楚心下好笑,这女子,终究有小性子,大车便在她眼前,如何自己能拒绝。 当下道:我非统兵的,若你要借,自可寻别人来。 说罢转头便走,将那铁锤倒提去寻李逵,那厮昨夜归来吃酒甚多,今日尚正安眠,这天色渐渐阴暗,只怕秋雨便在这几日,趁早离开梁中书视野,方能有安定,在他手腕之内,早晚要生许多事情。 便是交手过那索,这两日便要归来,扈三娘两个化装并不能瞒过这厮。 梁采薇诡异一笑,瞥一眼赵楚背影,郑重方来问琼英,琼英见梁采芷便是出远门也不过一袭旧衣,心下想起昨夜那妇人,甚是怜惜道:且安心罢,只须送往辽西便可,陷阵营冲锋陷阵,自也用不得她。 梁采薇又是诡异一笑,寻一无人军帐,与那梁采芷叙话片刻,待得外面马蹄声起时候,钻将出来,赵楚眉头微皱,这梁采芷娇怯怯,竟披了半旧铠甲,乃是牛皮做就步军用的,腰间挂一柄腰刀,分明怪异十分。 来的乃是押运粮草三百骑兵,赵楚心下暗叹,这等战马不甚雄骏军士更是无精打采之众,如何能是那辽人铁骑对手,无怪大宋开国百多年不能向北扩展一步,反将幽云十六州赔将进去,便是斥候也多是步军。 这三百骑兵,身披铁甲手提长枪,军容甚是散漫,马匹似困乏无礼软哒哒走动,只看那骑兵腰间弓箭,赵楚倒颇是惊讶,那长弓甚是坚硬,刷漆上去甚有萧杀模样。 箭壶里羽箭露出半寸箭羽,洁白如雪,甚是不短,花荣在一旁低声道:看他弓箭,乃是一等一的骑兵,如何能用这没个精气神的军士战马! 扈三娘与那领头的三个正牌军交涉,琼英走来向梁采芷道:面皮甚是白净,若明眼人来看定能瞧出非是男子,便是半路,陷阵营也须吃当官的问责,只怕尚要坐个拐卖过错。 赵楚阻拦未及,心下暗叹。 这梁采芷定非梁府上下都如那妇人般排斥,只听这梁采薇言语,梁中书虽迫于那妇人雌威不能高待这掌上明珠,只怕心里更多偏爱,如此女子,能与那蔡京较量能耐,哪里是面皮上这般娇弱不堪。 更有这梁采薇心思诡异叵测,她一言出来,只怕九分都是假的,以她见解,哪里不知面皮上白净乃是掩盖不过。 只琼英虽也堪称聪慧,心地却是善良,最见不得便是人间那偏见之眼,梁采薇只轻轻一言,便将她心思撩拨起来,自己不便来阻拦,更是不忍阻拦。 若是琼英与扈三娘都做那心思阴沉女子,只怕他也不喜,只这偶尔间天真烂漫,方是最为珍贵。 梁采薇果然小狐狸一般,了然一笑,别人也不知她终究所笑何事。 多谢你这提醒,若不然阿姐定然有麻烦。拽起梁采芷,她又转回军帐,片刻出来,梁采芷哪里能见娇美面容,稍稍如有灯油敷在脸上,便是脖颈自铠甲后探出些许,也早掩去嫩芽般皮肤。 却在这时,扈三娘气鼓鼓而来,埋怨道:这骑兵,本事没几分,架子倒了不得。他三个正牌军,如何不能听我团练使安排?若与此等泼才上路,只怕不到辽西便要起内讧。 原来她与那三个正牌军道这一路要听陷阵营吩咐,那三人分明便是一伙,推举一人只道身为押运粮草的不必与陷阵营这等步军规划一处,三言两语,扈三娘耐不住性子,便与这三人争吵,不料他三个似有恃无恐,头也不回命部下拉起粮草便要先行上路。 赵楚心下一动,向琼英递个眼色,琼英见他目光暗暗指向梁采薇,心下稍稍明了,顺道:如此倒是颇为麻烦,若是粮草军与陷阵营同来上路,他等又不听指使,若是骤然与辽人相逢,折了陷阵营倒是无关,只怕留守司梁相要受童贯那厮纠缠,梁大娘子也不能救援得及。 她这也是实情,梁采薇心下虽暗恨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哪里有不从军令之事,辽西粮草本便不足,大名府此次送去,乃是数十万将士救命之辎重,不容有失。不如我这便去请阿爹来下了手令,不许他等这般目无遵纪。 赵楚冷笑道:若是一路,也不必梁相亲下手令,三百人骑兵,总不抵辽军数万,若是要折服,也是方便。 一边说,提起铁锤便要过去,将冷眼旁观几人情绪梁采薇骇一愣,急忙道:且慢如此!都是与那辽人作战的,如何能起内讧!陷阵营,乃阿爹亲许团练使,便是这一路都有扈仇二将做主,何时要他三个正牌军说话,且莫忙,待我寻阿爹拿调令,与这三人也好说个明白。 三言两语,诸般事宜方安排完毕,那梁中书也不曾亲来送行,使王太守与几个本地官员来,临行赠琼英与扈三娘几盏酒,那王太守面目阴沉不知怎地竟也不曾说些拉拢的话,天方正午,浓云渐渐将大名府笼罩其下,用罢一餐,陷阵营启程向北而去。 只那王太守,见琼英与扈三娘并不忘来拜别他,方面色稍稍转圜,勉励道:你这一行,乃是知根知底我河北壮士,便是出彩,下官面目也是好看,只管前去,有些微功劳,下官于圣上面前也可说些好话。 顿了顿又道:梁相升任京官,只在这一两日,听闻那清河县反贼,将临邑过了反扑东京而去,梁相乃太师女婿,又是圣上甚为倚重的,区区大名府留守司,尚非他大才可担得。 赵楚便在后方,闻言心下不解,暗暗转念道:恐怕便是虞李主意,将那伪装的汉子使几个向开封而去,沿途只须使官府见红马画戟便可。 扈三娘两个自也以为如此,匆匆再拜别那王太守,见他缓缓与几个心腹远去了,方恨恨道:这当官的都是一个性子,谁也相信不得!梁中书不是好人,这厮心内定然更是腌臜!看他这冠冕堂皇一番话,分明便是拿来胁迫你我。 赵楚笑道:不必理会此人,梁中书心思叵测,便是入京做官,这大名府留守司乃是北方战场里一个调度地带,王太守只怕兼任不得。更有陷阵营此去,乃是为求幽云,他旁人万千拉拢,也不抵事。 那三百骑兵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听琼英调遣,王太守亲来,手内送下梁中书大令,要他等一路只听琼英吩咐直到辽西,这陷阵营一拨好汉,虽是步军比不得他三百人逍遥自在,那恶狠狠目光,尤其那持板斧黑厮随时都要暴起杀人,心下冰凉不敢不从。 陌刀可曾送来?赵楚未见燕十八行动,见他将那梁采芷安排乘在大车之上,走去将上下三百车粮草军械细看,低声问道。 燕十八答道:哥哥安心,昨夜便已安排妥当。 这三百车粮草军械,乃是大名府押送战场之上辎重,昨日便送往校场,有官府印信来查点了,今日也只略略看看不曾拆开。 赵楚安心,眼见天边彤云愈浓烈,卷地竟有寒意袭来,长叹道:堪堪秋去冬来,到那辽西便是大雪纷飞,正堪做就大事,启程! 那梁采芷,坐定车上将一双眸子来打量四下里风景,待得出城渐渐向东北而来,道路渐渐荒芜,草甸农舍荒山田园,一眼都似要记在心里。 将出城门,留恋她回头将大名府怅然瞧良久,梁采薇也未果真再回头来送,许她这一别,不知何日方能重回。 见她不似作伪,赵楚方稍信果然这女子平生未曾出门,至少未曾出大名府来,心下一动问道:梁相原是何地人? 梁采芷眸子微微透出羞意,低头嗫嚅半晌道:祖上便是大名府的。 赵楚哑然,这女子也太沉闷,便是回答,也是这般干脆利落,好生教人不惯。 心下也更警惕,那厮乃是大名府人,经略都在此地,他那夫人,身为蔡京爱女,手段也是有些,这两人如今心思也甚不明,若是半道上一个明处一个暗地弄些猫腻,大为不美。 如此行军,寒意道路上也不曾紧催,半日方过,不过走五六十里,正一处前后无人烟地带,丝丝雨线荡漾将下,铁甲愈冰冷。 眼看无处安身,方转过山头,探路燕十八回转来向赵楚报道:哥哥,前处山外,连绵一片庙宇,似是荒芜不久,眼看天色将晚,可在那里歇息? 赵楚微微有不安错觉,却也无可奈何,眼看这雨丝愈有成连绵之势,只得道:也便如此,快些前进,晚间便在那里安歇,看老天如何安排。 自进入这一片深山,赵楚心下不安便浓,待得眼看山口便在眼前,死地般静谧更使他警惕不已,见那骑兵尽皆埋怨不肯安分,手内铁锤湿润如溅血,只差那腥气泼来。 第一百零八回 庙宇无僧侣,山鬼雨夜行 ps:睡了一天一夜,状态调整过来了,今日起一天恢复两更,明日三更! 排舍屋檐,飞圜如月,朦胧烟雨山色中,但见暗红院墙,高悬并不破败一块匾额,标明乃是供奉佛祖,隐约尚有香火淡熏,飘渺如坠云海烟花丛中。 燕十八正立在门口,冒雨等赵楚到来。 赵楚责道:一路风尘,弟兄们早疲惫不堪,便是寻一处柴火烘烤,也好过在此淋雨,若是吃个风寒,岂不要受那许多难受。 李逵呵呵笑道:哥哥说这话,也早进去了。俺看这庙宇甚是不旧,怎地竟无一个秃头出来迎迓?莫不是山间有恶鬼强盗,生生祸害了尼姑走去也! 扈三娘怒道:铁牛大哥,休遭了佛祖怪罪,快些将那腌臜话儿收回。 李逵毫不在意,粗声直气道:怕他鸟甚!俺看这佛祖,便是吃那大户家的也嘴软,怎不见他怜悯穷苦人家,只眼睁睁看那天杀的官府祸害百姓,鱼肉乡里?许俺看来,分明便是他默许。俺自许随哥哥,便是老天给俺们不好,便将这贼老天捅个窟窿,秃贼头子又能将俺怎地? 赵楚笑道:铁牛最是这豪气,便是老天也怵三分,休管他许多,快些进去歇息是正理! 一行人,将战马牵了,把那粮秣车子推着,一儿进了庙宇,左右去看,但见这一片好生去处。 那院落中,便是三四亩方圆有**棵老树,盘根错节好生郁郁葱葱。树下乃有石桌石凳,年久有人手抚摩有风雨浸蚀,光滑如镜。 石桌之下,乃是略略青苔暗淡无光,将一方青草堆积许多枯叶,淅淅沥沥雨点大起,便有轻歌慢吟如亡国之曲,若有文人在此,定要呻吟将几句萧瑟话儿来写在纸上。 院落里,雨落如星,众人将那粮秣军械送入偏堂里,三个骑兵正牌军本便与众人不谐,如今见陷阵营待他等也是不屑,寻一偏僻处自去歇息了。 进得大殿,将那些微落些尘土木门推开,扑簌簌竟有鸦雀惊慌飞散,赵楚心下愈生疑,持双腿往那大佛身后去看,却是甚么都没有,便是鸦雀分辩,也干干净净不见一丝。 那金光大佛,笑容甚是和蔼,许是吃许多日香火,竟隐隐有人间之态,几个半新蒲团,香案下向众人探出一角。 李逵叵耐殿内静谧,将那蒲团扯来两个,略略一试竟也干燥净洁,叫道:哥哥,泥胎和尚有甚么好看,快来歇息了,不定明日怎生赶路。 赵楚叹道:只怕明日,也不能动身启程,这山雨甚是奇怪,盘旋不去。兼之秋雨本便是淅沥连绵定要数日方休。 遂命人取些干柴来,便在这空阔大殿里点燃了,权作也香火,自来向那笑容诡异大佛,与身畔及尊怒目金刚笑道:便要叨扰几日,尚请原宥则个。 花荣提长枪将这庙宇里角落也看个清晰,踏进门来向赵楚低声道:哥哥,这庙宇甚是崭新,只怕建造也不过五六年,按说地处大名府境内,应有僧尼日夜看守方是。只小弟走将一遭,只见四下里都是干净枯叶也不曾有许多,当是有人勤苦来打扫,怎地不见有人在。 赵楚见那梁采芷,好奇又难耐惊恐这气氛诡异将环抱双臂缩在角落将这大殿四下打望,眉头一皱道:莫多心,不过些许手段耳。有陷阵营在,何人敢来打咱们主意。只须将警戒安排好了,好生歇息方是,若那梁中书果真有计较,今夜不会有人来骚扰。 阮小七在一旁,正将一堆活蹲下身去吹燃,闻言不解道:如今也算人困马乏,若有强人要来骚扰,如何不会趁此机会? 赵楚笑道:七哥怎地忘记,陷阵营与大名府内歇息一日,本便精神十足,今日这一场雨更添不顺,心内有火须寻个落处,若有小贼胆敢来袭,定然挡不住弟兄们一番厮杀。只这鬼天气,若是拖延十数日,又出门操练不得,自然心情郁结,那时方是小贼来袭之时。 阮小七不再多问,转头寻那粮秣车子取些酒肉来,笑道:这庙宇里,定然平素不曾得酒肉味道,今日也算请这当佛祖的开荤,见识俺人间美味。 李逵笑道:七哥这计较好,俺便看这高高在上的神佛不甚爽快,他不许俺们在面前吃酒肉,俺们偏请他来吃,看他奈何!若是不愿,便要明日开个晴天好使俺们上路,若是不肯开了,便是这厮们喜欢俺们酒肉,平日里又装那酒荤不肯入口模样,骗些俗人香火钱来使唤。 他两个,一个胆大包天不肯折腰对人,一个生死全然不曾想过怎么一回事情,两人合来,便是搅天翻地覆也是只当开心,见赵楚虽是与众人欢笑眉宇间少不得忧色,自然这古怪性子更是变本加厉。 花荣一笑,这两人合一处,若赵楚不管便天上地下无人能阻拦,休说这神佛,便是今日在金銮殿,也须拿那天子来寻开心。 只他性子谨慎只将戒备暗暗提着,与他两个却不同来胡闹,见赵楚低头拨弄火堆沉思,与燕十八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出得门去,要看那三百骑兵作甚么算计。 那偏堂里,本便是无心行路骑兵寻些干草铺了地面,三个正牌军提心吊胆不敢寻酒肉来吃,只将干粮拿些清水充饥,低声蹲在那香案上窃窃私语。 燕十八使两个陌刀手将这厢暗暗看住,与花荣又去后院里充当马厩走廊处寻看一回,见那马匹斯里慢条咀嚼草料,低声商议道:这骑兵来得突兀,虽没几分本领,添乱起来倒也容易,不若这便寻些物事,先将他等放倒。 花荣思忖片刻,摇摇头道:不妥!只是看他等诡异,并不曾有叵测举动,往后形成千里之遥,也须面皮上好看些,且牢牢看住,看他有甚么手段。只若有举动,便一击杀之。 燕十八不再坚持,悄然反身隐去,只那散乱不知何处找来草料堆里,微微蠕动似有活物,三百匹战马依旧慢腾腾咀嚼,未见许多惊动。 雨夜缓缓将庙宇笼罩,屋檐上滴滴答答雨滴,似风铃般摇曳出轻柔声音,水槽里渐渐成溪流般冷水,将火光飘摇庙宇环抱,似梁采芷柔弱双臂,虽是柔弱,却也更有风姿,宛如迷离一条香舌,吞吐中缓缓将迷药散。 赵楚斜靠柱子上,闭目静听外间动静,偏堂里骑兵鼾声如潮,偶尔有梦呓,分明将静谧更添不安,自进得庙来,那梁采芷便紧紧缩在角落一动也不曾有,倒是琼英好心寻个干净毛毡给她,此刻恬静如画中人物,眉目间似春日田园,悄然歪着螓静静入眠。 这半日来,以她聪颖,如何看不出这陷阵营做主的乃是赵楚,只她不说,双目里也不曾有许多疑惑,想是早早便有看出,赵楚心下更为警惕,那梁中书许是未曾看清,这梁采芷如扮成枝头杏花般杀手,谁也不知她心中究竟如何计较,若是有诡异动静,想必与梁采薇里应外合的便是这个柔顺女子。 不是赵楚多疑,这梁采芷着实有些太多疑点,她身为梁中书长女,许是外房所生,却梁府内没有立足之地,偏生梁采薇待她言听计从,似那梁中书果真不愿放她出门不仅有一缕亲情,赵楚更觉梁中书似是不愿放走一个拿主意的。 更有她能在那善妒尖刻妇人掌握后院里,虽是黯然却也安然生活许多年,那梁夫人娘家乃是蔡太师府上,却这许多年不能乃她如何,若没有个撑腰的使那梁夫人忌惮,如何能有命活来! 如梁中书这般大家,争权夺利更是残酷,转眼便是生死,且看那梁中书与梁夫人并不甚拘泥三从四德样子,赵楚心知,只怕这夫妻二人也是勾心斗角不停。 梁采薇如狐狸一般左右逢源,梁中书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梁夫人刀尖锋芒尖刻强势,在这三人之间,弱怯怯梁采芷终究是如何角色扮演,谁也不知! 许那梁中书三个也不知,遑论他人! 无端一声长叹,赵楚心下竟略略待这女子些许怜悯,看她沉睡里也小心翼翼模样,便是有万千心思,也是生存所迫,侯门深似海,果然是个残酷如酆都城地方。 一夜安然度过,待得风起时候,已是天明,北方天空彤云如车,浩浩荡荡催动向南而去,只那尾随乌云不知多少,雨愈大了,不见半分停歇模样。 扈三娘与琼英本昨夜不肯安眠,赵楚将一句话说来,她两个倒头便去了,原来赵楚道:若女子睡眠不足,甚易衰老。 便是这赳赳娇骄女子,也只盼能长驻容颜。 如今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见赵楚驻足门前扬望天,扈三娘将清水捧了洗把脸,又寻些粉饰来做了遮掩,来问道:郎君何不好生歇息,天明之后,便是有诡计阴谋也不能来使,若郎君不好生歇养,果真有事,谁来做主? 赵楚讶道:你怎知我一夜未眠? 扈三娘面容一红,低头道:我如何不知。 琼英将两团干草平铺了,来扯他臂膀嗔道:快去快去,这雨有甚么好看,倒不如一觉直到那厮们闹腾来得好。唔,采芷甚是可怜,我要寻她去后厢房说话,无事莫来打扰。 赵楚惊道:如今你是团练使,如何能现露了女儿身?那女子虽不似梁采薇精灵鬼细,信心思只怕过之无不及。 琼英白眼道:便是你迟钝,以为人家也这般没知觉么!早给察觉出来,只不曾与人道来罢了。 梁采芷果然不拒绝琼英与扈三娘寻她说话,低着头却不敢面对花荣清冷凛冽目光,急匆匆转过后堂去了。 哥哥,这女子只怕是个大害,梁中书若是知晓待三人走后,花荣见赵楚也不歇息蹙眉沉思,走来低声说道。 赵楚摇摇头,忽然笑道:只怕这位大小姐不曾与梁中书说过三娘两个身份,那位二小姐早有安排。莫慌,此次定要拿梁中书有来无去,好生使咱们往辽西取幽云。 花荣疑惑不解,赵楚突兀冷笑道:只怕这般,梁中书更不疑我和月离闹翻!只这当官的当真心狠,梁中书不恤自己女儿,梁采薇恐怕却是真心要你我身死,倒是那梁夫人好生会做戏,心内也有叵测算计。使弟兄们寻个安静地方,好生吃酒睡觉,白日不用太多提防只将那三百骑兵监视住,今夜若无事,定然便在明日,养精蓄锐只等小贼到来!只一事须使弟兄们谨记,不可走远,天黑便来大殿内安眠! 花荣不解,赵楚低声与他说几句,也将他心头阴霾稍稍揭开,霍然便去传令,一时间陷阵营将士倒喧闹起来,将那要睡懒觉骑兵闹腾不得安宁,只那李逵双手拎板斧与阮小七最是活跃,纵有人不满,也不敢来阻。 只在这一日深夜,赵楚提铁锤立于门口只看天色时候,忽然门外脚步声急促似有数十人,片刻猛烈拍门声响起,赵楚侧耳细听,竟有少说三五十人。 回头时候,陷阵营将士悄然早起,朴刀紧紧攥在手里只等厮杀。 俺去开门。李逵两板斧拎在手里,与阮小七大步向门口而去,花荣与赵楚相视冷笑,那偏堂里一片宁静竟比昨夜更安分。 待得李逵与阮小七悄然卸下门闩,便要一把拽开庙门时候,花荣手内大弓紧紧崩起,竟然一手六箭要连,神射之名,天下无双! 第一百零九回 遥望雄州玉生烟 那木门吱吱呀呀,拉开门闩便为人推开,赵楚鼻端萦绕徘徊香气,竟自那门外探入少女面眸,甚是灵动,将内里如临大敌众人瞄一眼,清脆笑道:怎地,一群大男子竟这般恐怕?我家娘子路过歇脚,多有叨扰,只望大大和尚们见谅!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明眸善睐皓齿细细,天真烂漫直口出无忌,便是李逵不说,阮小七深夜里出门也将胆大包天的能骇个半死,却她并不见许多惊惧,反将李逵上下打量,拍手笑道:你这黑大哥,当是佛祖面前金刚! 又回头来望定阮小七片刻,眨动眼眸笑意如水,道:你便委屈作个夜叉不差。 众人不觉皱眉间,她又踏步进来,站在台阶上将骤然亮起火光下众人瞧个遍,指着赵楚道:若是排你,便是那雷公也不差半分,须是戏子罢? 不待赵楚回答,又偏过头,将花荣打量良久,方叹道:这位阿哥,若是作个童子也嫌大了些,怕是那两个金刚夜叉将你捉来的罢?莫怕,我家娘子随人不少,救你脱离这苦海也非难事。 反倒她待更是俊美扈三娘琼英似甚不喜,恶声恶气道:你这两个,分明便是粉底子上了山神爷爷座前小鬼面儿,不是个人,偏似个人。 赵楚一边提防这少女,向花荣微微使眼色,花荣点头示意李逵两个回来,将那长弓并不下手,缓步向门口便去,要看来人究竟如何模样,怎可使这少女来取笑。 那少女见花荣步履轻巧手上弓箭并不放下,琼鼻赛雪,只将来皱,不喜道:甚是无趣,一帮子大男人,怎地竟怕我家娘子。喂,谁是领头的?我家娘子冒雨行路甚是困顿,借宿一宿,若是要借宿钱财,也有几两花银予你! 扈三娘本便微怒,见这少女竟有得寸进尺之态,将那牛卷鼻刀倒拖了,便与琼英向门口赶去,不及上那台阶,少女伸出双臂将两人拦定,尖声道:早知你两个爱扮好看的不是正经,怎地这便要去见我家娘子?刀剑无眼,若是伤着莫怪我不曾提醒! 这少女年岁甚小,话语却是趾高气昂,众人心下尽皆失笑,暗道:她两个便是铁牛哥哥也须不防吃个亏,谁家能有更堪比的,这小丫头好大口气! 花荣早过这少女,将那门扇缓缓再推开些,向外瞧一眼方转头来对凝神戒备赵楚道:四十余人,一辆大车,随从尽骑骏马,有朴刀长枪。 赵楚更是疑惑,将双锤提了向门口便走,那少女只是纠缠不使扈三娘两个出去,只火光下赵楚这铁锤千钧一般,轻轻一晃便将她骇退,不住拍打胸口嗔怪不休,道:你这雷公,怎地不瞧我年纪幼小让我一让?休道你等都是当军的,若是惹恼我啊,使我家娘子往那些贵人面前三言两语,定要将你配崖州去数星星。 赵楚猛然一愣,这话语甚是熟悉,似曾哪里说过,只彼时听者早已忘却何人,自这少女口内吐出,虽是霸道更有隐隐熟悉,却他心内笃定,这少女素未谋面过,决计是不认得的。 你这话,从何处学来?赵楚冷眼向门外去瞧,一面瞪住这少女喝问道。 少女撇撇嘴,蹦蹦跳跳在台阶下转将个身,快活如云端落枝头一只小鸟雀,清脆笑道:再不受那冷雨冷风之苦,好好睡个暖觉,便是丢了也不肯赶路也! 一边说,一边转动身子在那冷雨里打转,三两步后,转头一把推开赵楚望门外高声唤道:娘子,此处只几个金刚夜叉,不用担心,只管进来歇息便可! 便是赵楚如何看她年幼不肯计较,心下也有火起,这少女又颐指气使站定台阶上道:我家娘子,便是东京里大官也不可仰望,与你这些粗鲁男子不可居一个屋檐之下,快些寻个别处,有委屈,我们也有钱给。 燕十八一言不,提一把朴刀望定那院落里亭亭高树高高跃起,横刀只一抹,那大树棋盘似顶子簌簌落下,竟为他一刀所断,冷眼来望这少女,见她面目并不惊惧,只双眸里闪过丝丝恐惧,乃喝道:虽是无人之地,却是我们先来,敢再这般大户人家样子,将你一个个斩了送往后山喂狼! 那少女一个哆嗦,皓齿紧咬嘴唇,半晌一声滔天号哭,撒开双腿向门外便冲,大声嚷道:娘子快来做主,果真是假扮佛祖的强人,硬气话也须压不住了。 赵楚哑然失笑,向燕十八低声道:休道是谁,这般深夜到来定然有麻烦招引,使弟兄们备好精神明日休管它老天心情,往边疆快去! 燕十八心下也不甚安心,若是到了北疆,便有心怀叵测的也不怕他闹出事情,如今在这梁中书辖内,此人老奸巨猾不知心内竟有多少心思,早早离开,便早早安心。 花荣倒退回来,站在赵楚身边低声道:一个富家婆娘,不似正经营生,随身只这小丫鬟一个亲随,四十余个壮汉,武艺不凡! 赵楚更是心疑,大步向门口去看,正见那夜色山雨中,朦胧停住一辆双驾马车,甚是宽大通体都是精铁铸造而成,正那少女将小手扶住车辕,自车内搀扶出一人来。 甚为年轻一个女子,身材也算高窕,一只素手挽住一把油纸伞,足下蹬着一双秀屐,近来时候只见她眉目都是风情,身材丰腴香气缭绕,略略施礼道:这丫头使唤惯了,肉眼凡胎不识英雄好汉,奴家代来赔罪。 琼英号称陷阵营主将,自然做事应在前面,面色沉郁语气颇是不客气,道:哪里敢,且请稍带片刻,这便予你当贵人的。 不必,多谢太尉们好意,只先来后到奴家最是知晓,莫使小孩儿搅了太尉们兴致,只须有个避雨之所便最好。那女子袅娜而来,伞杆低压不使人看见她面目,声音颇是婉转,犹如枝头黄莺。 琼英转目来看赵楚,赵楚摇手示意不必理会,当下道:当军的,冷风凄雨倒是禁受得住,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 乃令将那大殿让出,不料这女子甚是客套,立足门外阶下,只是拒绝道:那大殿也甚阴森,便是让出奴家不敢独居,只盼有个立足之处便可。 夜雨甚大,众人不再多待,也不再与这女子退让,自有她亲随取一处偏房打扫了,那女子将面目都遮掩住不来示人,袅娜而去了。 倒是那少女,意态甚是忿忿不平,不住做鬼脸扭头向众人示威,小拳头高高攥起,若非要搀扶那女子,只怕双手叉腰又来伶牙俐齿。 回转了大殿,花荣道:这一行人好生怪异,那亲随大汉,都是孔武有力的,看他手上老茧武艺不低,寻常人家何来这般壮汉作亲随?便是这女子,深夜赶路颇是蹊跷,看她车辙乃是自南而来要出山口,若是同路不甚多疑,只若出山便分道扬镳,少不得使几个兄弟跟上去瞧瞧。 赵楚问扈三娘道:梁中书那厮,吩咐要将咱们送往何处?可有图子? 扈三娘摇摇头道:不曾细说,他只道要往雄州,寻防御使杨方交令便可,终究要往何处,却要听那杨方来问。我也问他要个行军图子,他只道团练使也无权探问。 赵楚扭头向燕十八道:将图子拿来,瞧那雄州何在,若是远离了幽云,只怕有些麻烦。 虞李早有交代,将大宋与辽金西夏图子细细交付几幅来于赵楚,燕十八收拾都藏在贴身处,在这时代,图子便是大军司南,若行军没个坐标的,便是无头苍蝇一般。 虽有那三百骑兵带路,赵楚不甚信任他。 燕十八取一片图子来,细细铺在香案上,将一支火把点燃,赵楚附身查看,正是宋辽交界处详细地图,便是河流山脉也标记清楚,不知虞李究竟如何做到,更有甚么心思。 众人在那一张三尺长四尺宽图子上细细找寻,果然雄州标记清楚。 雄州,乃在河北东路距河北西路不远处,左有安肃军,右有保定军,以南乃是归信,再难乃是顺安军,三军围拱,以归信为腹背,囤积粮草大军,正是抗辽最前沿地带。 河北东路,本便是大宋最前线处,东临大海,西有河北西路,往南乃是京东两路,出北便是辽人南京府,端得要险所在。一旦河北东路有失,辽兵可长驱直入南下中原,取京东两路易如反掌,扫荡黄河北岸将大宋都城围困,彼时朝廷要走也是无路,由是对此地甚为重视。 雄州,便是河北东路唯一一处有军民生活所在,距海甚远,有沿线守备军,三军一州中都是精兵悍将,辽人一时也攻略不得,渐渐有繁华所产,百姓早惯了厮杀,便是宋辽开战,也自忙自家事情不提。 花荣甚是忧虑,道:哥哥,这雄州,乃是边关第一个有人便不放出来的,若是去了,只怕那杨方便要使咱们拆散分配他心腹手下。陷阵营只五百人,他掌握中七八万人马,走留都是麻烦。 赵楚沉吟不决,扈三娘却低声道:那杨方,本是童贯亲随,二十余年来未曾有异心,忠心耿耿甚得宽厚,如今童贯只想要北伐,这等头号人物自是不满足区区雄州防御使,近日只须一场小胜便可高升。 琼英骤然冷哼一声,掉头去意态忿然。 花荣讶然道:我曾听雄州回来几个老卒说,道是那杨方与蔡,蔡太师甚是亲近,如何竟是莫非那童贯竟有这等手腕,将杨方作个探子撒下去么?! 扈三娘见赵楚疑惑神色来看,竟微微躲闪不敢对上他眸子,倒是角落里便当被窝的梁采芷忽然低声道:那杨方,前几日受官家密旨,童太尉使人来与阿爹争吵,想必乃是官家亲近之人了。 赵楚霍然转头,梁采芷骇得急忙缩进毡子里边不敢应声,她也只心内有所思方随口说出,只看扈三娘两个女扮男装甚是怪异,这五百剽悍又诡异陷阵营里便当个暖心的,若是赵楚,却使她惊惧不得安宁,生怕这人有个别样心思作弄。 赵楚缓缓回过头来,低声肃然道:既如此,便送这杨方一个功劳,休管是谁人亲随,只怕此次升迁便是他囊中之物。待得此人走后,他麾下自有来争这防御使的,陷阵营虽五百人,彼时只须露出獠牙,谁人不来央求作帮手,正好看这浑浊一潭水有甚么了不得。天子,太师,枢密使,大名府留守司,雄州当地势力,颇是热闹! 扈三娘又忍不住细声细气道:官家曾应允,童贯若有朝一日能北伐得功,便封他做个郡王,近日西北军与西夏交战甚急,开春之后,只怕雄州得容纳十数万人马。西夏铁鹞子,在刘太尉手中不曾讨许多便宜,有他副将防守便足,只怕各路诸侯到河北两路,这雄州防御使位子,要落在空处了。 赵楚见她低眉顺眼哪里能有平日昂昂气势,心下好笑,便握她手,道:且莫再烦心,早对你说你那父兄定然不会那般狠心,待得战事平定,便回家去瞧瞧也好。 扈三娘一愣,琼英张口便要叫嚷,却那门外,少女大步踏进来道:你们要往辽西去的罢?谁是做大官的,我家娘子有事相商,请移步片刻。 赵楚不与她理会,那少女气呼呼待得片刻见他等只是低头私语,怒容又起叉腰喝道:有甚么了不起,若非我家大姊哼哼,良心都给狗吃啦,谁是赵哦,楚昭,快走快走,若你能帮我家娘子将那狗官夺去充作营妓阿姐们救出,便送你一场大功劳! 众人一愣,扈三娘与琼英对视一眼均觉喜悦,却不与赵楚明说低下头去,赵楚更生警惕,一把将少女推开,那少女正待怒处,他早奔来偏房,但闻大声喝问道:尊驾究竟何人,来拿我作消遣? 少女怒道:果然是个没良心的,早早告知大姊去,使她永生不再理你! 口中这般说,脚下却不停,风车般双腿向偏房便冲,不忘叫道:你你若敢伤我家娘子,休要日后大生后悔! ps:昨天说好今天三更的,又被租房耽误晚上回来码字,把存稿看了一下都删除了重写,于是又看地图唉,这些天又抽了,我尽量吧,每天写多少更多少! 第一百一十回 幽咽宛啭暗吞声,龙泉壁上鸣不平 那女子,黑色软纱将面目罩住,许是走这几步路,竟衣裳也换了,莲足摇曳本在那一堆干草上安歇,不知她亲随如何收拾,那草堆上,也铺了绵软厚厚一层垫子,便是秋雨,也剪不了她许多婉约。 赵楚森然瞪住,并不将铁锤来胁迫,这女子倒也胆大,丝毫不见慌乱,只透出光洁额头处,淡淡画半点梅花,娇俏却又妩媚。 狭长眸子里闪烁丝丝笑意,待赵楚将她瞪视良久,方道:大官人休要猜疑,奴家与大官人一位旧友乃是无话不谈的,绝无恶意来消遣大官人。 那少女气哼哼进来,一把要将赵楚推开,只哪里能是她做到,将那女子扶将起身,方瞪大一双杏眼道:你怎的这般无礼,早知如此也不必费心 不必多说,偏生你这性子,怎的不容别人疑心咱们。那女子瞪一眼少女沉声斥责。 赵楚无心与她两个拌嘴,面目阴沉向探出头观望那三个骑兵正牌军瞥一眼,偏殿便在这女子二人所居对面,若有动静也能瞧清楚。 那三个正牌军讪讪缩头,便是能窥觑得见,却是再也听不得他三个说话了。 大官人不必猜测奴家从何处来,要去何处,都是奴家私事,自是说不得。只是也曾在那繁华所在走过,见识虽不比大官人,倒也勉强有些好玩的事情比大官人更早知晓,如今只与大官人做个买卖,大官人若瞧着划算,奴家自将所知之事合盘托出。若是大官人瞧着甚不划算,那便不应允也无妨。那女子轻缓走在殿内,见赵楚沉吟面色平静看不出他心内所想,索性先来开口道。 赵楚不置可否,道:说。 少女脆声笑道:瞧不出,能使她他们日夜也念想的赵大郎竟也是个惜字如金的。 赵楚偏过头,淡淡瞥一眼这少女,那女子也愠声呵斥,少女做个鬼脸,转过身去随在那女子身后不敢再出声。 大官人想必也知,每年有军士开赴边疆,朝廷便将些风尘中女子要一起送往充作充作女军,此次北疆战事将起,奴家有许多旧日姐妹便在此征召之列,大官人出征,自是有万千良策计较,奴家寻思不得一个良机,又耐不住姐妹们苦苦哀求,只得冒雨来赶大官人央个计较。大官人志在天下,自是有良谋万千,取数十个女子出此列易如反掌。那女子面色上也不甚好看,赵楚看她举动,也知乃是青楼书院里出身的,只怕如今方是从良,虽眼眸里没有常人那般俯视姿态,也使这女子好生不安。 自然,以大官人胸襟只怕早已有心,杨方之流不过草芥一般,早晚都在大官人股掌之内,奴家些许讯息,也权作锦上添花罢了。那女子甚是在意此事,见赵楚闻言更不变幻面色平淡至极只望着自己,心下一抖急忙又道。 赵楚也不应允更不拒绝,那少女也急切将目光投来,只盼他开口能道一个可。 那女子,沉吟片刻决然又道:奴家手上,有那杨方及他几个尚可算心腹关系真相,愿以早几日时候,换大官人一个承诺。 赵楚隐隐有些笑意,女子一咬嘴唇,低下头去又低声道:也有辽西河北两路军政官儿讯息。 少女急道:娘子如何这便与他交底,若是他不肯应诺,又该如何将她们抽身! 女子眸中滑过凄然,却微笑望着赵楚眼眸,低声道:大官人自是一言九鼎,更是最看不得那官府里蝇营狗苟的,若是要搅乱安排,也便也只当姐妹们命苦。 赵楚蓦然一声嗤笑,转身便走,少女怒道:果然只是个明哲保身的,大姊也瞧错了人! 那女子也急,张口要叫时候,少女在一旁大声道:便是他不肯应允,这便去寻官人来,他也是官宦子弟,手段颇是有些,虽远水不能解近渴,倒也只使她们受些苦楚罢了。 不料赵楚已是出门,方回头来,眼眸里有些些迷离,问道:她可好? 少女怒道:谁都不好,都要死了! 那女子是个机灵的,赵楚这般问,她心内自知那人是谁,大喜忙道:甚好,便是再多奴家也多说不得,若是大官人有闲暇自可去亲自探看。 赵楚默然点点头,叹出一口气,转身去了。 少女茫然不解,道:他问谁来? 那女子低笑道:除非大姊,能有谁来?!看他这般着紧,也不枉大姊予他这么多。 少女撇撇嘴,不屑道:有甚么好,找我看模样不及官人,权势不及官家,能耐不过如此,东京那当官的,十之**比他过许多。 那女子心下虽尚有隐隐担忧,心情却好了一些,闻言点点少女琼鼻,笑道:你这蹄子,当心钻官心里去,那当官的,能有几个好?往日你我在书院中,未遇到官人之前,许多受苦日子也都忘了? 少女摇动脑袋,不满嘟囔道:大姊都道他千般好,你也帮他说话,我寻几句不好的来说说,也劳你这般说教,早知便不牵你与官人一起了。 女子一叹,似几日来赶路终于感觉到精力耗尽,懒散往那草堆上坐去,道:若论文采风流,自是前有苏大家后有苏门四学士,模样美好的世间男儿多如牛毛,大姊便是将天子也百般推辞使他恼怒不得,手段厉害非你我所能比,她数年来心内口内不忘的,自是有过人之处。想当朝开国太祖,也不过是个粗汉当军的,龙袍加身万千威风,瞧他城府,只怕也不少,此次回家,你也要帮我与官人好生说话,大姊说这天下平安不久了,早早寻个落身处最好。 少女气鼓鼓道:有这等难事便来寻我,方才呵斥怎地不记得。哼哼,你要安宁,莫非忘了大姊交代?你要安安宁宁过活日子,只怕大姊那些话儿也须牢记,她交代的,你忍心忘却么? 那女子不以为意,笑道:大名府境内,哪里要你我操心,不过是大姊给他传讯一个身份而已。遑论大姊她心内计较的,莫要多想,非是你我所能猜测。 少女忽而幽幽一叹,怅然蹲坐那女子身旁,道:也是大姊心好,若不然哪里能这般消停尚可出门来走动,便是你与官人,也是大姊怜他心善成全,只她也有这般年岁,再过几年,便是佳人花谢,如何能抵得过那许多年轻貌美的娇娆。 那女子垂不语,半晌方低声一句说道:她所求甚少,生性虽是婉约,慷慨却胜世间男子,京城都闻飞将军,旁人谁可堪比。便是帝王召幸,她也数年未曾假色,只官家逾是心痒难那爱,越不能使手段强来,这般定力,又谁堪比?罢了,大姊所虑,也不用你我费心,早些安歇了,过几日他们上路,咱们也须紧跟。 少女愕道:人家又不曾应允,跟去作甚? 女子斜身侧卧,略略有些莫测,神秘一笑却不解说,将少女心头愈撩拨难耐,寻思要亲去问赵楚个允诺,却拉不下面子,半夜里也只辗转不能入眠,好生作难。 赵楚出得门来,斜风将细雨扑打面容,微微有些惆怅,这女子一行,竟是她差来,只那女子使个手段,只怕非是她所愿。 菱镜生凉,黛料添眉,隐约山雨中,便是她晨起梳妆模样。 哥哥,那是谁?赵楚与那女子说话,花荣几个站在门口将那骑兵偏殿牢牢看住,见他神色怅然出来,阮小七问道。 赵楚不答,却向花荣问道:军中如何能有女军?不曾听闻过,怎生计较? 花荣愕然,片刻方道:哥哥所问,却是那官妓之事? 赵楚霍然明了,怒容满面低喝道:怎生将此事忘了! 原来这世间风尘中的女子,自古便有两种,一者是私家青楼里的,温饱自给,只在官府里备案便可,身份低微,却是行动不受许多拘束。另一种便是所谓官妓,教司坊乃是官府机构,下辖便是注册在案风尘女子,乃是被抄家官宦女眷充来,非但收入要交由官府分配,更是行动有万千拘束,边疆开战,便要送许多往军中作女军,却是做那供军中有钱的淫乐买卖,最是肮脏行径。 赵楚吃花荣一说,心下顿时记起一人,便是那擂鼓助战黄天荡的巾帼英雄梁红玉,本是建康府官妓,吃家门官司连累沦落风尘,青眼只肯将盖世英雄韩世忠高看,又本身便是个慷慨豪迈不比奇男子的女儿,方能做出那羞杀英雄的黄天荡一战! 本这风尘烟花之所在,赵楚也是有心无力,古今皆是如此,有天堂,便有地狱,更有那许多女子心甘情愿沉沦,他自也无可奈何,只这强迫女子往军营里做那行径的,他眼里最是看不下去,好男儿不将一把子力气拼将杀向敌人,反将些微薄收入来做这事,此风绝不可长! 当下沉声道:这等腌臜活儿,好男儿不屑为之!慷慨杀敌的,没几分本事却在女子肚皮上寻个快活,有甚么脸面谓之好男儿?自今,且都记住,梁山军替天行道,绝不可与那龌龊之辈沆瀣一气,若有胆敢以女子为淫乐者,斩! 众人轰然应命,赵楚又道:若是有情投意合的,休管谁家女儿,休论出身地位,一儿都来与我说,我自去与他说媒!自此,我梁山军不设女军,不立营妓,闲暇之时,乃习武之时,若是没事提敌军人头来,我虽要苛责,却算你军功!只若谁去营妓处,谁若与那没志气的以自家姐妹屈辱作个乐子,军法官便提人头来见! 李逵大声笑道:不去杀人,与那女子作甚么纠缠,哥哥安心便是! 赵楚此举,一来乃是心内所愿,其二却是说不得要安数年未见她的心思。数年过后,便是草木也要变个样子,遑论叵测人心。她一腔心思都在自己身上,自己又是那风尘里的出身,心下只怕虽是不曾说也有不安处,如今那未明要充作官妓的,只在那女子口中是她不识,赵楚却不敢大意,若是昂扬置之不理,便是她不曾有旧,日后定然要传在耳边,心内暗殇自是不可避免。 只是如何将那数十个女子自军中解脱出来,赵楚一时也没个计较,那官妓之事,都是官府所辖,如今当军的地位低微,若是童贯那样人物来方是无妨,以如今琼英团练使身份,便是个县令也可不买账。 火星炸裂声中,赵楚凝眉左右寻思不得一个计较,若是前方有万千敌军,他自有万千手段使来,只数十个女子,生生将他为难。 郎君,雄州乃是个屯兵所在,素来领军的不愿往那里去,如今河北两路,便是雄州那厢兵力略微薄弱,不妨将前头押送的也一口吞了,有他领兵的兵符,也不怕当军的能作了反去。便在他不决之时,扈三娘挪过甚来,盈盈双目流盼荧光,低声献计道。 赵楚不解道:怎讲? 扈三娘见他并不怀疑许多,略略安心道:郎君忘了时迁哥哥手段么?掉包计,最是寻常,却也最是不易觉,何不屯兵那押送的官军,收编了下来,将陷阵营之外再有一个编制? 赵楚喜道:不想身边竟有个女军师,也会用计了。 扈三娘嗔道:莫非郎君惯来当我没心思么?怅然又道,若是心思,我自是女子如何不知风尘里女儿苦楚,当官的将美貌的霸占了,牛马一样对待,若能帮几个,也是为你积善。 赵楚轻握她手,叹道:你有这般心思,我却不知是喜是忧。所喜的,是你日臻缜密,本是该欢喜不止的,无端心里总是不愿,似是生怕你这般有了心思往后疏远了去。 扈三娘扯了扯他臂膀,娇声嗔道:谁愿与你疏远,若非见你愁眉不展的,哪个肯动心思。你若喜我,便不该有这话来说想也不准去想! 赵楚哑然失笑,连连道:是极,是极,往后绝不这般念头。你与琼英两个,将那梁采芷好生看住,这女子不似你两个,只怕心思诡秘得很,仔细吃她算计。 扈三娘白他一眼,道:便是你多心自然早将她看住,快与七哥他几个商议罢,过河之时,便是动手之时,往下的我便不来掺和。 说罢转身往那角落里,与琼英两个一起说话,多是埋怨面上甚不舒适。 赵楚细细将那掉包计思量几次,转头望那偏殿一眼,心下计较已定,召来众人低声吩咐几句,见夜雨更浓,众人分头便都睡了。 赵楚眼望壁上数把长剑,慨然暗叹道:若是世间有百般不平事,都掌一把钢刀,杀它个公道出来! 那长剑竟似有灵,隐约欢悦而鸣,火光跳跃,正将那偏殿后马厩走廊里草料照个清晰,偏生这火光与那湿润雨意,淋淋似血腥扑面而来,突兀一声马嘶,将庙宇宁静愈聚拢,徘徊湿地乌云之间,荡漾不能停歇。 第一百一十一回 夜半战尤酣,黄雀化螳螂 夜雨,离人泪一般似没个停歇尽头,那女子随从,虽身侧尽是山岳里杀人如心跳般好汉,却无一人惊惧不敢安眠,使几个岗哨和衣而卧,余人将那干草铺了垫子早已坠入梦中。 赵楚辗转不能入眠,他虽知这一行人乃是那情深意重的女子遣来作个暂时帮手,只那娇媚女人,心思颇是沉重不知究竟有许多打算,他能应允伺机将她姐妹解救,却也不得不提防她随后而来的胁迫手段毕竟她远在千里之外东京,有许多注意要来送传,也须经这女人之口,便给她可趁之机。 幽云之行,早有定计,非是定然要远离了梁山泊,赵楚却是知晓,若不取幽云,便须取河套之地,若非如此,骑兵不能组建。那河套之地,乃西夏与大宋绝不肯放手地带,便是梁山军如今有十数万将士,轻易不能取得。 幽云却是不同,辽人虽想取,奈何宋人也不放手,如今两厢百多年厮杀,将那养马良地变成个苦寒无人之境,若是自来取了,一时间能有数万大军,便如那原本历史中郭药师,宋人生怕他投了辽国,辽人又恐他投了宋廷,不偏不倚只管壮大自身便可。 若幽云得手,乃有千万匹良马源源不断出产,以紧邻大海优势,建立水军亦非难事,只等金人崛起南下,大战伊始,暗地里有幽云自有想不到好处,明处梁山泊大军自中原起兵,以京东两路地理旦夕之下便可易手,彼时坐拥青兖徐,虎视江南而西射天下,逐鹿中原也有基础。 若是不能取幽云,战马不能有,便是步军独步天下,宛如现代战争里少了空中打击力量,不能有短时间内机动快捷大军,只怕面对辽人金人甚至零散蒙古人,也是没有许多胜算的。 幽云之地,宋廷自然想纳入怀抱,辽人更是不肯放弃,金人若是崛起,辽人南下西走,生生将这一处优良马场拱手让出,彼时天下之大,赵楚要寻个养马地方千万作难。 再是梁山泊乃至京东两路,物产丰富民风彪悍,若取之,则防守青兖徐绰绰有余,更要将许多有生力量生生浪费,幽云与此地接壤,若取此地,则幽云有后勤保障,也不虞那许多力量只在山东境内折腾精力。 取幽云十六州,稳梁山泊三山五岳好汉,虎视江南而胁迫朝廷,伺机将幽云兵力调入巴蜀之地,天下大势方能落入赵楚手中。 幽云十六州,非取不可!思及此处,赵楚将手中一根柴火轻轻投入火堆里,长身而起决然暗道。 黑暗角落里,阮小七悄然张开一双眸子,见赵楚似大下决心,露出洁白一口牙齿,偏过头将脸贴在冰冷朴刀上,悄然又闭上眼睛。 花荣便是一袭半旧皮甲,掩不住他照人风采,自也与阮小七一样心思,微微一笑凝神又去戒备,手上长弓紧握,腰间箭壶也悬了三个。 哥哥怎地不安歇着,这鬼天气,好不教人烦恼。燕十八蹲在门口,猎豹一般窥伺下手那偏殿,在他眼中,那行动颇是诡异三百骑兵便是一群死人。正细细静听处,见赵楚缓缓踱步,急忙站起身来低声问道。 你且说,幽云十六州若是取来,比之独在梁山泊里壮大,如何?赵楚问道。 燕十八凝神去看,见赵楚面色平静,黑暗里熠熠生辉一双眸子也可照人,暗忖片刻道:梁山泊,可养步军,征战山东足矣,取天下不能。幽云十六州,古来便是养马良地,若取之,十万铁骑轻易养得。 赵楚点点头,沉声道:是极!此次北上,非是游山玩水,实乃火中取栗。幽云十六州,朝廷只怕有识之士早有定计要谋取,辽人乃马背上建国的,自然也深知其重要,休道取之不易,便是取来,数年间更为强悍野蛮女真南下,幽云十六州便是当其冲第一桥头堡。如今我身边,骑将有花荣哥哥,三娘她两个也是有手段,石宝哥哥再来,如虎添翼。七哥是个水里最能有手段的好汉,这步军,便都在你一人身上!梁山泊最少须两年访客峥嵘而出,这两年间,辽人也好,金人也罢,便是朝廷在辽西的大军,都在你陷阵营身上。 燕十八沉默,许久方缓缓道:哥哥将此等重任交下来,弟兄们定守得幽云十六州三年平安! 赵楚笑道:不是要死战,人若在,便是地没了,便是国没了,都能再取来。人若没了,便甚么都不能再有。你须记住,十六州并不狭小,陷阵营虽是天下步军里第一等的好汉子,也须挡不住四面八方敌人,只有在十六州里纵横,以地势诱导敌人聚而歼之,方是最好! 燕十八点头道:小弟省得哥哥若取了十六州,便要返回梁山泊么? 赵楚叹道:幽云之地,若是取了都在咱们手里,梁山泊虽小,却是个是非之地,着实不可大意。弟兄们都有一腔义气,却也都有一番自己计较,一般儿烈火性子,若是起个内讧,欢喜的乃是敌对之人。更有那江南方腊,好生教人放心不下。 燕十八恶狠狠道:管他方腊圆腊,哥哥一声令下,有庄主作军师,弟兄们打前锋,都杀他个稀里哗啦! 赵楚哑然失笑,燕十八一向沉稳谨慎,难得这般露出野性子,也是那虞家庄里数年岁月,将他一身桀骜都压抑坏了。 拍拍燕十八肩膀,赵楚环顾大殿里众人,忽然讶道:铁牛何处去了? 燕十八低笑道:哥哥不知,铁牛乃是个一日无酒便不欢的,白日里哥哥面前,他须牢记不可吃酒禁令,只在这晚上,便偷去寻些熟肉来下酒,平明醒来方有些力气。 赵楚一笑,本道这梁山泊里最是难服的只怕是这黑旋风,他与宋江最是要好,不料虞李竟误打误撞早早将这悍将笼络,如今看他性子也是那般,命运却早转换了,若是往后宋江那厮口口声声只说忠君报国,不知这黑旋风两把板斧是否要落在他头上! 偌许好汉里,最是造反彻底的,非是别人,正是这李逵! 他平生最爱快活,偏这世道不容他快活,索性便要以这凛凛一躯,杀他个快活天下出来,不为芸芸众生,也不为甚么大义,只为图个快活,活脱脱便是人间一个莽撞神仙好大汉! 赵楚最喜的好汉里,武松乃是头一个,天下不平事,他都要管上一管,这等人物,乃是个天下第一爱管闲事的英雄好汉,只他一身傲骨,寻常人里哪里可见到。 却他最欣赏,乃是这莽撞黑旋风,我只图快活,谁许我不快活,我便使谁不得活,赤条条人间打个转悠,吃的是糙米熟肉,饮的是村里浊酒,不爱神仙,却是神仙。 听闻他这般偷偷摸摸,赵楚方觉乃是那熟悉黑旋风形象,一时间竟痴了,满眼都是笑容。 却在这时,那作马厩的走廊处一声大喝,乃是李逵嗓音,沉闷如磨盘落地声音,分明乃是他板斧,但听他吼道:俺把你一群鸟贼,如何打扰俺吃酒?便是那泥胎贼秃显灵,也须吃俺一斧! 赵楚一惊,自地上将那铁锤绰起,见众人刹那跃起拿兵刃便要去看,心下欢喜其迅,口内喝道:燕十八,领三百弟兄守住大殿不可妄动!其余人,随我来! 隔壁里一声喊,那女人随从抽出兵刃将门窗守护了,却不去后院探看,三百骑兵偏殿里却静悄悄没有一丝响动,燕十八留下三百人来,自己拎一把单刀立定当院,冷眼将那半掩木门盯住,心道:若敢有异动,先杀了再说!这帮贼子,偏生使哥哥烦恼,只怕都是梁世杰那厮狗腿子! 尚未拐过角落,李逵呼喝厮杀声明了,这人有个性子,便是杀地兴起,便要将外衫脱了,蛮牛一般横冲直撞看敌人血肉横飞方才爽快! 口内不住将鸟贼乱骂,众人探头处,便见那走廊里一片慌乱,有微火引起,数十条黑衣汉子手持朴刀将李逵围住,一儿都向他身上招呼。 李逵奔便是力大如牛的,这许多年在虞李庄上,随许多好汉又学来势大力沉武艺,只他是一把火,只管进攻从不防守,满身都是破绽,度力量之下旁人却无法来破,便是有眼力高明的,不及将刀枪递来他身上,早给那闪电般大斧一作二劈成碎片。 微微光亮处,但见黑影废物,竟李逵一人,将那来袭大汉迫住步步后退,地上已躺了数条尸体,乃是黑旋风过后结局。 这厢众人方探头,墙角处忽然冒出百多条弓箭手,将那羽箭不要命似射将过来,密集如风,那角落处又不甚宽广,众人一时间无法冲出。 花荣侧耳细听片刻,仰面躺在地上,一连手竟将六支羽箭,望定屋顶射出,刹那之后,沉闷有人倒地声传来,众人骇然,不觉这小李广竟不但一手六箭,更这抛射本事,举世无双! 那弓箭手们吃这六箭,些微有些慌乱,有领头的一声喝未及落音,天灵盖陡然破碎,原来花荣竟闻声定位一箭射出,将这人生生钉死当地! 赵楚将双锤摆开,荡开几支射来羽箭,一头扎进弓箭手人群里,手起锤落,便是数人亡命。 阮小七那笔管枪早换了成朴刀,紧随赵楚身后冲去,迎面有人来挡,他也不去思量,顺手将那朴刀一递,刀尖扎入敌人心腹,再轻轻一抹,顺势又砍倒两人。 在他身后,便是陷阵营将士,扈三娘两个要看那梁采芷不能出来。 走廊处突然火光四起,硫磺味道刺鼻而来,赵楚趁隙转头去瞧,乃是数个灵巧贼人,手持火折子上跳下窜,掀开粮秣车子顶上油布便点起大火这贼人,尚不知来路,竟目标乃是烧毁粮草,终究是甚么理由? 弓弦震动,那放火小贼骇然处,喉头甜涩交加,乃是花荣神射送他等性命。 莫非贼人竟早知粮秣之下乃是陌刀?赵楚心跳骤然加快,若是给人知晓陷阵营暗藏陌刀横刀,只怕有许多麻烦! 这陌刀与横刀,宋廷也是有的,只在宋人看来,这兵器比之宋军弩箭朴刀甚不趁手,本是赵楚只怕梁中书看他兵刃不同寻常起了疑心,倒不是怕旁人见了陌刀眼热。 李逵自是知晓陌刀的,眼见火起眼睛通红,一声怒吼持斧横撞,与他正交手那数十个黑衣汉子不曾地方这黑汉竟有如此神力,猝不及防竟给他一斧杀退,眼睁睁看他向粮秣车子冲去。 赵楚撇开那零落四散逃命弓箭手,扔开双锤,持一把朴刀飞身杀来,拽出大火旺盛一辆车子向外便推有大雨,也不怕这大火燃烧成不可收拾地步。 这黑衣汉子,足足有三百多人,赵楚一时间不及思索究竟他等自哪里来,单手将朴刀使开,奋力将那车子向外推来,眼看黑衣汉子渐渐不支为陷阵营两百人圈在正中。 陡然角落处人声滚滚,燕十八面目阴沉走在后面,当头的乃是趾高气昂手内持一张白纸的骑兵三个正牌军,方入内便喝道:如何能使粮秣受损,看你等如何向梁相交代! 又向层层倒下黑衣来袭者外层陷阵营将士喝道:梁相均旨,贼人交由我等押送归大名府看管审问,不得滥杀! 滥杀鸟甚么?狗官休走,待俺杀了你!李逵一见来人,怒火便旺盛几分,赵楚几日来提防又头疼这骑兵,他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下杀得眼红,一斧便直奔而去! 那骑兵跟来的,有三五十人,李逵一斧本来,迎面当中那正牌军措手不及急忙闪避,身旁两个尖声喝道:竟敢造反,梁相处定要说个明白! 赵楚陡然喝道:杀了这厮! 燕十八毫不犹豫手起刀落,三个正牌军,被李逵再赶上杀两个,燕十八斩一个,将那随从骑兵尽都骇住,急忙便要拔刀! 赵楚眉头微微颤抖,不知要将这只是随从骑兵斩杀殆尽,抑或留着性命,燕十八随来,自是带数十条汉子,朴刀一递将那骑兵迫住不敢乱动,便是那偷袭黑衣汉子们,也都呆了。 大雨将粮秣车子大火早已熄灭,黑衣汉子们面面相觑,都向李逵恨恨看来他等袭击,乃是要等时机,不料这黑厮竟深夜吃酒,惊动战马将一人踩伤,方将时机都坏了。 赵楚犹豫不决,花荣也是为难,宋军中素来都有这惯例,当官的死了,当军的便是散沙,眼看那骑兵叮叮当当兵器尽皆抛弃都做了投降,若要斩杀只怕不妥。 赵楚摇摇头,终究他下不来这等心肠,喝道:大名府里,有要使手段的,自与你等无干,待此事审问明了,便送你等回去,不可疑心! 话音方落,山里忽有喊杀声鼎沸,片刻有撒出去陷阵营探子飞身来报,道:山内早早埋伏许多人,此刻都向此处杀来,只是叫咱们烧毁了皇家寺庙罪不可赦。 赵楚更是疑惑,看似螳螂捕蝉,如今这黄雀,却谁来化作猎物,猎物又谁来作黄雀? 只是事不宜迟不容疑虑,思忖稍许,赵楚断然低喝道:先烧粮秣,后来栽赃,都去瞧来,竟是谁人与我陷阵营这等不肯罢休! 第一百一十二回 步军如山,轻骑似风 燕十八见赵楚要放过骑兵,情急叫道:哥哥,如何 赵楚黯然摇头,摆摆手道:汉人一脉,便是内讧将天下翻覆,休道前朝皇冠滚滚倾地,你且看,都是一般好男儿,面颊尽是那屈辱,又何必处处过意不去! 那骑兵们不料竟能活命,大为松气时候,不禁伸手都去将面颊处抚摸,在黑幽幽皮肉上,乃是屈辱一行金印,便是朝廷将拼命只为护江山男儿脸面都要伤害。 不过总是一死,便是这次逃脱,下次能有好运?你等若是死了,家小尚有照料,若是投敌,家小不得安宁!见骑兵们沉默不再抵抗,那黑衣人中有人大声肆笑道。 赵楚闷哼一声,一刀将那人级砍下,拎在手里喝道:梁世杰若是有本事,便该亲自来与我厮杀,将别人性命当个筹码,你等也是为虎作伥! 刀剑之下,那黑衣人群安有姓名,满地都是尸体,将骑兵尽皆骇住,不想赵楚方才怜悯,此刻竟杀伐决断丝毫不将人性命放在心上。 抬出去,摆在门口!赵楚将朴刀丢在地上,淡淡向陷阵营将士道。 燕十八心下笃定,赵楚非是只有怜悯之心,如今都在官军心腹之中,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如今看来,他手段并非只优柔寡断。 百多个黑衣尸体,断臂弃头甚是惨烈,骑兵们不过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哪里见过这等血腥,有人忍不住扑倒便吐,阮小七讥笑道:都是没种的,平日里怎不见恐惧。 那尸体,庙宇门前排一列远远摆开,好似待阅大军,大雨之中血流漫延开来,将个佛光普度的地方,变作菜市口法场。 那庙门厚重,赵楚令人取些重物堵了,那骑兵们不敢再留偏殿中,虎视眈眈陷阵营将士将陌刀取来绰在手里,他等若有一个异动,便是一刀两断。 赵楚立于门口,静待那山里的对手到来,偷眼去瞧那神秘诡异女人,见她面色略略苍白讶然不住偷眼看来,心下冷笑道:这女人,心机颇是深沉,只怕后招尚有许多,且使她知晓,若杀她一行,只当杀机斩狗而已! 梁采芷不敢抬头来看,她这十数年只在梁府上下走动,便是有那许多暗战惨烈,也不曾见过百多人一时间化作尸体,见赵楚浑身湿漉漉不知是血是雨,睁开一双明眸,缩在那角落处好生可怜。 你,带一百人,领了弓箭等待厮杀!赵楚无心管他人想甚么,手指一指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个骑兵忽然道。 那骑兵见赵楚忽然抬手指来,一个哆嗦骇得几乎立不住身子,再听不是要杀死自己,暗暗安心处,却听他安排,心下叫苦道:若是依了这安排,往后便是与这不要命陷阵营上下一体,连累家小,该如何是好! 赵楚忽然一笑,道:不须担忧,梁世杰处自有我安排。想必他不曾使你等日日都有回报,只等到了雄州,便可放你等归家,今日之事,绝不与他人提及半分。 花荣在一旁插口道:自然,若是你等不愿求活,陷阵营陌刀尚初次来使,也可试刃,当是可斩人头。 若是李逵这等凶神恶煞的来说此话,骑兵也见识过他凶猛,心下不安少许多。却这小李广,他等又不曾见过杀人如麻,偏生淡淡说来最是惊心。 一面是拿起弓箭暂时乞活,另一面乃是即刻便死。 若暂且能活,日后也有时日与家小团聚,若是就此死了,梁中书只怕也不肯将他等家小照料,更无相聚之日。 那骑兵中,也有些有豪迈气概的,平日里吃官府欺压,受文人侮辱,今日更被迫来绝路,一咬牙,便有几人带头来阮小七那厢取了弓箭,半跪屋檐下,瞄准墙头虽是准备放箭。 有人带头,便淅淅沥沥有随者跟上,这三百人,也有三个正牌军心腹的,只是那心腹,不过也为了求个活命,眼下陷阵营便作督察队在身后高举陌刀,谁敢有别样心思! 片刻后,庙外脚步声如潮水,汹涌不知多少人,高燃火把浩荡杀来,一边都叫捉拿逆贼,半晌不见有人越过墙头来。 只在那脚步声戛然而止时候,一片叫嚷声似为掐住脖颈不能呼吸出声,院内众人知晓,那是瞧见横排黑衣尸体骇然。 宁静雨夜里,雨点声总是零丁,那燃烧火把渐渐也熄灭,骑兵弓箭手臂膀酸了,却不见有一人杀将进来,墙头更是无人敢上。 突兀雨夜里,横鬲面前有百多具尸体,断臂少头,饶是有虎胆也要骇然片刻失神,官军中,精兵都往边关去了,寻常士卒将领,骤然看见安能不心慌! 放箭!赵楚侧耳凝听,陡然皱眉低声下令。 骑兵们吃这一句,惯性使然松手便将羽箭射将出去,却他们乃是瞄准墙头的,那羽箭叮当都落在砖瓦上,反将门外来人惊醒,但听有人叫道:贼人有弓箭,快以弩箭制之! 便在这片刻,骑兵第二支羽箭早已上弦,花荣踏前一步低喝道:仰,高院墙一半,放! 这一次,那羽箭划破雨幕向外落下,一片惨叫中,有人伤亡。 退入殿内!赵楚再下令。 大殿里,涌入一百骑兵,却又走出两百陷阵营将士反见空阔些。 自门窗缝隙处探看,对手弱敢上墙头,一顿乱箭射将出去,待三波羽箭之后,快与杀进来对手混在一处!赵楚急促下令,陷阵营将士又将骑兵兵器下。 花荣忽然低呼道:有数千骑兵急杀来! 赵楚面色凝重,道:正是,当即刻解决这门外对手,若是大股骑兵到来,陷阵营无许多粮草支撑更不能双腿快过战马,一旦出了这庙宇,便要落为骑兵猎物! 他虽不怕,却这陷阵营乃是一等一的精锐,损失一人也足以使人心疼! 屋顶一片清脆响动,花荣暗暗松口气,道:尚好,对手似并无火箭! 赵楚神色一动,似有所悟,却无从抓住,摇摇头乃道:七哥往右厢偏殿,花荣哥哥去左厢偏殿,若是有人不唯命是从,杀之! 两人应诺急忙开门便要走,陡然劈头盖脸一阵箭雨,夹杂冷风凄雨冲来,若非赵楚眼尖手快将他两个急忙拽进来,早有人受伤。 花荣神色凝重,道:来人里有手段了得的,前次放箭只是探查,如今开始,只怕将殿门都要封住! 果然话音未落,窗棂里蝗虫般探入黑幽幽箭头,将那窗户似都要扎透,微微有缝隙,众人只一瞥,心下便知来人里果真有弓箭好手,看这箭雨模样,便是空气也要撕裂成千百份,人安能穿透过去。 那箭雨之后,墙头上果然爬上上百条黑影,身手甚是敏捷,灵猴一般口中叼着刀子,手脚并用转眼翻过高大院墙落入内里,将阵脚压住片刻,待得再入数十人,尽将那庙门口重物半开,一拥而入足有五百多人,竟有数十个步人甲排头,巨人一般向三座大殿压迫而来! 瞅得一个机会,那羽箭略略有些缝隙,赵楚一把将殿门拽开,持一把朴刀向外冲去,迎面杀入对手人群中,果然院外尚未入内弓弩手似有耳目,不敢再肆无忌惮放箭,生恐伤了自己人。 赵楚甫入敌阵,单刀横扫,那步人甲里迎面而来一个,笨重脚步挪动,刹那挡住那朴刀,赵楚虎口竟有酥麻,那步人甲如此了得,他神力又有朴刀,也不能奈何得了! 只是那朴刀受不住力气断裂,那步人甲也为赵楚力量冲击缓住步伐,身子似风波里战船,摇摇晃晃竟有倾颓模样。 来人大惊,不料世间竟有能单臂将步人甲止步的他们瞧得清楚,赵楚单手持刀,一只手灵蛇般探出,将来路处一人长枪拦腰截住,使个缠手擒拿轻轻捉来。 那步人甲如小山,转眼到大殿门口六七步远处,花荣几个纵身跃来,转眼搅和一团,引诱对手望殿门口再进几步,院外弓箭手果然不敢再将羽箭不要钱似撒下。 陷阵营将士大喜,四下里自门窗跃出,牢牢在大殿之前部下罗网也似阻拦,陌刀带动身体陀螺般前进,步人甲骤然见那刀刃宽厚且长,吃一惊脚步一缓,身后冒进的转眼亡命刀下。 燕十八沉声闷喝,刀手一击得中即刻后退不再恋战,正对手迟疑间空出些许地带,第二队陌刀手又滚滚如山杀来,只两个照面,死死将对手挡在身前不得进入大殿内。 非是赵楚要守这大殿,秋雨脸面,若没个歇身地方,只怕尚未赶到雄州,众人都要病倒,更有这对手似将粮秣车子极其重视有不烧毁誓不罢休模样,不得不使赵楚几个心下警惕,不肯使对手进入殿内。 再一声响,赵楚手中长枪戳在步人甲身上,那步人甲竟比清河县里更厚重,一枪扎透不得反又震断,见赵楚急切间手内没个兵刃,步人甲身后紧跟步军大喜杀来。 赵楚不退反进,陡然激起心内不快,暗道这步人甲如此笨重,便是有铁甲覆身总比不得卢俊义那等高手,如何要怕他许多! 手上并不慢,矮身闪开攒刺兵刃,刹那窜在一个步人甲身前,伸手搭在他手臂关节处,轻轻一拧,那步人甲厉声痛呼,冷不防又被他身子撞来在胸口,脚下失却了平衡,一头栽倒地上。 这本是草原人摔跤的扎合勒,赵楚学来寻常不使,如今乱军中顺手一搭竟有如此威势,果真是实用的武艺! 步人甲跌倒,便再不能起身,花荣一见赵楚手段,暗暗再学一次,扔开长枪有模有样也来使一个扎合勒,只他终究不甚纯熟,使出两次方起个作用,终于将一个步人甲摔倒地面。 李逵是不管甚么手段伎俩的,大斧摆开见人杀人遇佛诛佛,那板斧狠狠撞向步人甲,赵楚与花荣方解决两个,他便震死三个。 这时代,战甲里并不曾有缓冲物,以李逵蛮力,一下便是一下,千斤之力都灌注进了那铁甲之内,对手若不重伤,才是作假。 马蹄声陡然清晰,赵楚心下正紧处,院门外喊声又起,对手狼狈逃窜满山遍野都去逃命,那来人骑兵当头的,是个生就慷慨模样的大汉,手里劈风刀,腰间铜链锤,骑一匹胭脂追风马,好生了得! 自来庙门前,这足足有上前骑兵陡然转头并不与官军接手,赵楚方喜道:月离还快,石宝哥哥如何这般巧正赶上! 那带头的,正是石宝! 他率骑兵只在门外掩杀,对手弱是冲来,他们便远扬千里不与接触,却在对手退却无奈时候,猛然扑上,攻击撤退,均与长风一般! 第一百一十三回 奋大梁煊赫,取偏军自升(上) 来袭的阵脚大乱,陷阵营奋勇扑上,那陌刀便似一排催命的墙,撞着便死,磕着便亡,赵楚将挡路的那步人甲,顺势牵引便要倒地,身后紧跟燕十八,横刀抹来,轻轻顺个双目处,但见鲜血飚扬,登时有死无生。 石宝挥军将门口挡住,不放一人逃走,只终究为几个黑衣汉子觑见空隙翻越墙头,望定东北方转眼不见踪影。 天黑雨大,追之不及,只将石宝愤怒将劈风刀向留下贼人厮杀,不过半顿饭,血流如溪,第二波来袭数百人尽皆覆灭,只不足百人眼尖,情知不妙急忙舍弃兵刃投降,若非赵楚不愿多做杀戮,李逵与石宝两人早将一个也不留下。 石宝跳下马来,大笑来拜道:许多日子不见,只道要待与辽人开战时分方能亲来见哥哥,不料何其快也! 赵楚问他如何这般迅杀来,石宝笑道:哥哥不知,虞庄主早有计较,飞鸽将小弟召来,只在哥哥走后两日。大名府内,有虞庄主安排探子,梁世杰那厮暗暗遣人跟来,便小弟将骑兵率了随后赶来,晚间正在山林里歇息,只见这厢火光喊声,情知那贼人便要动手,急忙赶将过来。 赵楚不解道:只那梁世杰,若是早在大名府动手便是一干二净,如今将些没能耐的来,岂非明知送死偏生执拗? 石宝也是不解,道:虞庄主只道哥哥心内定然能计较清楚,也不曾再小弟动身时候吩咐下来。只以小弟看,那梁世杰是个明白的,虽位高权重,却并不曾有能耐做个力量,看他在大名府上便拉拢不迭,只怕也是这个目的。 赵楚闻言,隐约猜知些许,只是牢牢抓弄不住,摇摇头将这疑惑先按下,又问道:月离可有甚么安排带来? 石宝方想起一事,将铠甲内取出一件油布信囊来,道:哥哥不说,小弟险些忘记。便在小弟临行时候,虞家庄探子归来,与虞庄主有个讯息,小弟也不知究竟,只将这信笺带来。 众人便立于门口,赵楚将那信囊打开,里面只一张苏纸,颇是清秀乃是虞李写来一句话,道:探马飞报,辽人于数日前大举南下,主力止步雄州城外,朝廷选调各路军马北上,图依城抵抗。 只在下面,略略似犹豫后又添一句道:雄州乃危城,甚是凶险。 赵楚呵呵笑道:若是一马平川,早为辽人去了幽云。 燕十八在身后道:夏津处,便是河北军马聚结地带,若是果真要大军北上抵抗,河北征召一万人马,便都在彼处,陷阵营不得不去。 赵楚皱眉,继而眼眸一亮,喜道:细细道来! 燕十八颇是沉吟,甚为担忧赵楚若是闻之凶险更决意要去。 花荣也是军中宿将,见燕十八不决,乃道:朝廷惯例,一路,便是一路军马一万人。辽人南下,北疆将士抵挡得住也好,抵挡不住也罢,朝廷定要将京东两路,河北两路作后方,选调厢军禁军四万人北上,或是抵达边城与辽人厮杀,或是押后防守后方重镇。陷阵营,乃大名府选调而来,自属其中,若是北上,两件物事缺一不可,一者便是留守司军令,二者乃是聚集夏津处主将。只到了边地,陷阵营也可自请往最前沿处,雄州也可去得。 赵楚背手,思量片刻,断然道:如今总是梁世杰那厮来下绊子,说不得咱们也须出手。夏津主将当是何人?此处一万人马,定取来自用! 花荣道:不过一个酒肉之徒,欺下瞒上没三分本领,算计倒是精明。 李逵讶道:你如何得知?便是鸟皇帝,也该是不知小小夏津守将,此次出征主将,自他也不能知晓。 花荣笑道:铁牛不知,朝廷惯例都是如此,夏津聚集军马,便该由河北东路兵马指挥使统帅。 赵楚心下大定,查点人数之后,断然道:管他是谁,这一万人马,都要归陷阵营所有!一来是个掩藏,二来若取下幽云十六州,人手定要许多,先取这夏津一万人马,再算计其余地方。 转头来向石宝道:上千骑兵,藏匿行迹甚是不易,你这便出,寻偏僻地带往雄州等待,那里乃是取幽云最好地方,便在雄州会和! 石宝担忧道:哥哥若取一万人马,陷阵营怎可压制,不若便在此处会和了,待得到了雄州再分开不迟。 赵楚笑道:逃脱那几个,定是要寻河北一路军主将,他等丧了胆子绝不敢南下问梁世杰讨个主意,便在夏津,用这几个人做点手段最好。取了主将,涣散军心何足道哉!莫担忧,好生先先行罢! 石宝无奈,只得先领了骑兵,冒雨钻入树林片刻不见踪影,只这庙宇前,雨水早成红色。 此何处庙宇,怎地竟是皇室所有?赵楚下定决心,转头来沉吟望着庙宇,甚为不解自问,旁人自也无从得知,眼下又已生了这许多事情,只好先都去安歇了。 第二日天明,雨稍稍小些,赵楚断然下令冒雨赶路,若不能在那几个逃脱漏网之鱼赶到时候先制住那主将,一万人马不得手,陷阵营更有险情。 粮秣大半早已毁去,只好将勉强能用车子推了,将陌刀横刀暗藏上路。 此次行军,陷阵营五百余人之外,那三百骑兵尚在,更俘虏来袭的两百个,琼英暗暗问赵楚道:咱们那军令上,只说有五百人,如今已逾一千,那主将便是一头猪,也该看得清楚。 赵楚笑道:该是那几个漏网之鱼功劳,且待收了夏津处大军,送他等一个痛快便是! 琼英不解,只是看他笃定,心内也不去担忧。 行军第三日,天色晦明不定,时而落雨,时而阴沉,只是不见日头,众人赶路到不见许多疲惫。 三日来,陷阵营过两处县城,虽不能入城歇息,琼英与扈三娘问官府里讨要些粮草,又以梁中书手令取十数匹战马,将骑兵损失正补上,那骑兵与俘虏见赵楚也不杀更不放生,心下惴惴不敢做些手段,倒也算的上一路平安。 赵楚越笃定,心下暗暗计较,那逃走几人,只怕早已惶惶不可终日,一路来竟不敢在城内通报蹊跷陷阵营之事,若他等以梁世杰来说事,陷阵营寸步难行未必,麻烦不断定然。 傍晚时分,陷阵营抵达夏津口,此处乃是黄河要塞,若过河便要经此地,但见小小土城内外,旗纛如林似有宴会,人生马嘶不住起伏,津口忙碌大小船只正修葺不住,想必此处四季不曾这般繁华,那松垮垮行路的瞭哨军士,也飞扬喜悦神情,只是指指点点颇为幸灾乐祸。 自这幸灾乐祸是真的,他留守的军士,便是辽人怎地也不能杀过来,眼看这一拨拨大军聚集此处,打仗偏不用自己去,乐得冷眼旁观。 却在陷阵营抵达土城之外时候,一彪军马如飞赶来,当先一个传令官,手内掌一面团旗,勒马陷阵营脚前喝道:谁是主事的? 琼英收拾了惊疑,急忙道:便是下官。 那人轻蔑道:小小团练使,何敢自称官不与你等斗嘴,都听好了,指挥使要陷阵营主将,今夜务必入城拜见,有几个熟人来指挥使门前告你等通贼,须当面说个清楚。 琼英惊道:如何敢血口喷人,前日里受些贼人偷袭,陷阵营与敌死战方才得脱,怎地竟有人相信这等泼皮之言? 那人一愣,暗道这厮怎生就这般模样,往日里见那高高在上年轻文官,也不曾有他这般好容貌! 心内忌恨而来,马鞭望定琼英面上便落,喝骂道:怎敢顶嘴,好歹自有指挥使分辨。 他那马鞭,未落琼英面上,却为赵楚揪住鞭梢,道:我陷阵营将士,乃是往北疆与辽人拼命的,如何这般折辱?正当你所言,好歹自有指挥使计较,哪里轮到你等放肆! 转头来向那三百骑兵喝道:贼人夜袭,你等险些也受遭殃之苦,如今只须来做个见证,倒是谁为贼人? 那骑兵们心下叫苦,本便被诓上贼船,如今又有三个陌刀手看住一个骑兵,胁迫不敢胡乱说话,一起点头,都道:自要请指挥使明鉴,贼人怎敢如此污蔑! 陷阵营又一起鼓噪,混乱中将来人数个围住,群情激越都叫要指挥使给个说法,来人慌乱中竟是松气,面皮上过不去问赵楚喝道:你是谁人,怎敢夺我马鞭?! 赵楚尚未答话,扈三娘跃众而出,道:自是我陷阵营将士莫要聒噪,且将那诬陷贼人取来,当面要说个分明! 李逵再人群里只是起哄,粗声瓮气叫道:对,快将那厮们取来,看俺审他说出真相! 那人眼神里隐隐笑意迸现,勒马便走,远了方喝道:甄别真伪,自有指挥使亲来。片刻收拾了行囊,早晚有人持请柬来,指挥使要在今夜将此事作个了结,不可推脱! 想想又道:来人只有三个,若是你等不心虚,也只可来三人! 琼英与扈三娘自是要去的,赵楚皱眉沉声道:正有此打算。 那人策马而去,琼英急道:不知要在何处对峙,怎生是好? 赵楚笑道:那漏网之鱼,正给咱们一个讯息,这夏津主将,只怕与梁世杰有龌龊,至少也有纠葛,倒是成全陷阵营壮大了! 众人苦劝不下,赵楚要与琼英扈三娘两个赴宴,只等天色大黑,有人放来下请柬,道是指挥使等候多时。 第一百一十四回 奋大梁煊赫,取偏军自升(下) 燕十八只是不依,要亲自来护赵楚去校场主帐里探个究竟,便是花荣也不愿赵楚孤身前往。虽说琼英与扈三娘也是常人难及的好手,那万千大军里,如何能安心得下她两个来护卫。 赵楚笑道:众位弟兄好意,自是好的。只此次去,有惊无险,旨在袭杀那主将收编夏津这一支偏军,人若多了,那厮们必定提防反为不美。三娘与琼英只是与他等扯皮,等我觑个机会将那主将杀了,弟兄们只可说奉命收编,不可再做杀戮使军士惊恐。 花荣尚有疑虑,道:只哥哥此去,说不得那官军便来围困,若是情急之下困了哥哥,陷阵营要冲突救援只怕不及。这袭杀,便由小弟来做罢。 赵楚换了衣甲,将一件宽阔布袍披了,铁锤舍弃一个,只将一支暗暗藏在袖内,笑道:围困定然要有,且看这校场,乃是土城之外,足有数千人驻扎,名为城内军营住不得下,实乃今日方换来监视我军。城内没个讯息,此处不敢妄动,且待城内我讯息传出,只管将此处也收编了,不必担忧。 众人问策,赵楚使个眼色,琼英与扈三娘找个由头道是要出军帐,那梁采芷不敢在此处停留急忙也跟了出去。 赵楚乃道:梁采薇乃是梁世杰那厮亲生女儿,有她在,不得不与咱们合作,只管扯这虎皮做大旗,且如此这般便可。 暗暗吩咐下来,天色已晚,传令那军士不耐数番催促,李逵只将板斧要砍他鸟头,若非阮小七死命拽住,早闹腾出好大事情。 也是赵楚信心十足,阮小七自是知晓李逵这番胡闹,也是花荣与燕十八安排。 土城并不甚远,赵楚紧跟扈三娘与琼英身后,便在那军士恼怒中领往内里,这一处校场,乃是土城外三里处一处平坦广阔土地,开辟也有些时候,那旗杆风吹日晒也有旧痕。 便在身侧数千官军虎视眈眈注视下,三人随那军士大步出门,飞身上马一鞭直冲土城而入,花荣眼见去得远了,方埋怨阮小七道:七哥怎地拦着铁牛,若是个个出些差错,你我该如何自处。 阮小七怔怔良久,叹道:哥哥虽是个平和性子,却也倔强之人,他计较已定的,谁能拦住?铁牛性子莽撞,若不能阻拦只怕千方百计要生事来,误了哥哥大事,方最是不妙。 花荣一时间也无计可施,目视土城良久,见那数千官军果真缓缓移动营帐将陷阵营隐隐胁迫中间,咬牙低喝道:便遵哥哥安排,将梁家大娘子好生看管,只等城内讯息传来! 燕十八安排几个好手,将梁采薇所居,便是琼英两个主帐看定,焦躁又不得不作出安宁姿态来,只等城内赵楚将讯息传出。 却说赵楚三人,随那军士到得城门口,数个当军的横刀来拦,那带路军士睥睨双眼,道:好生巡察,若有变故,来城内禀报不得有误! 扈三娘与琼英两个征尘未洗,一袭铠甲也有疲惫之色,便是得胜钩上兵刃,官军并非没收,只在那带路军士小心中,随来城内校场之外。 这土城,略莫方圆有十里,占据河口坐拥险势,背靠滔滔大河,正如万丈悬崖一枝报春花骨朵,坐落河岸凸向河心开阔洲丘上。 土城乃是驻军所在,内外都无百姓居住,勾连大河南北,端得地势险要。 校场便是整个土城,进得门来便见四下里军容甚是肃整,并无军士乱撞行走,赵楚心下暗道:不知战力如何,模样倒有些看头。 那军士喝道:快些跟上,校场之内不容窥探! 琼英急忙笑道:太尉不知,陷阵营本是虞家庄里不待见的,素来不曾见过世面,眼见这夏津大军如此雄壮,心内好生钦佩,多有得罪处,只盼太尉见谅。 一边说,悄然探手出去,那军士斜眼一看,但见她手内金灿灿两块赤金,少说也有三五两,乃是好大方出手。 军士神色不动,只见手臂一动,似乎要拂开琼英示好,却这一拂过后,琼英手内赤金不见,这军士也换了口吻,疾步前行口内低声道:非是俺要作难你等,指挥使昨夜时分见了几个鬼祟的汉子,今日便将探马撒将出去,须当心吃他问罪。 琼英惊道:只当陷阵营早日多有得罪,不料乃是小人拨弄是非,这却如何是好? 见赵楚三个六神无主般模样,那军士叹道:指挥使早有心巴结梁中是大名府留守司来人,自然吃不得落你们罪过只是辽人南下,指挥使也奈何不得要作个了断,你三个须放下身架,好话但向指挥使多说,有他庇护,再送些钱财,必然无恙。 赵楚见他神色也甚无奈,凑近去低声道:小人挑拨,自是多费些钱财,梁相早知路途里定有这般作祟,钱财也须送不少,早晚有好处送来哥哥手上,于弟兄们作个吃酒的资费。 那军士略略顿下脚步,缓缓点头,又道:看你三个,也是机灵之人,有句话,须牢牢记住,此事不可与指挥使低头,此人胆小又贪图富贵,若能拖到大军北上,离了他控制范围你等方能安歇你等也是大名府来的,只将这个与那厮们辩解,扯皮须日久,切记! 赵楚低笑道:多劳哥哥活命也有一事,须哥哥做个辛苦。 那军士登时警惕道:何事? 赵楚愈神秘,道:临行时梁相早料到那反贼又如此计较要送陷阵营前程,断了留守司里臂膀,有一个铁证般的再我手上,更将府里大娘子暗暗在陷阵营守护中到来。哥哥照顾,小弟也须拿些诚意,只请哥哥将大娘子好生看护,切莫使那贼人们使手段害她半分。 那军士吃了一惊,霍然回头道:此话当真?如何 赵楚微微摇头,笑道:哥哥这般心急,贼人如何看不出迟疑来。梁相有大志,大娘子也是大名府里鼎鼎有名的,若是哥哥早早拜会,前程只在一句话之中。 那军士颇为迟疑,手上却不慢,将那一锭赤金不露声色送来赵楚手内,道:原是梁相亲近之人,多有得罪,只盼莫与小人计较。 赵楚笑道:哥哥今日这般照顾,小弟们免遭那贼人算计,这般大恩,区区些许钱财算甚么。往后梁相面前有个富贵,弟兄们便是一路之人,尚要多劳哥哥照看才好。又将那赤金送将回去。 那军士迟疑不肯来收,琼英紧走两步低声道:小人不过一个团练使,又不甚明了这夏津军规矩,只盼能提点才好。 那军士将三人狐疑看了两眼,见赵楚虽是面目黝黑却有一段风骨,这两个俊美小将齿白唇红宛如瑶池仙童,再看他三个这般会做人,心下先偏了三分,乃道:你这般年纪便能做团练使,前程无量。夏津处大军,此番乃是选调各地精壮甚至精兵,良将并无,都归指挥使手下,若要在这里做个计较,颇是为难。 原来他当琼英要四下里活动将聚集此处各地将领收买好在那指挥使耳边说好话,于是半真半假说道。 赵楚一笑,心下了然,那主帐大门便在眼前,门口肃然凝立七八条精壮军汉,手持长枪悬一口腰刀,腰圆膀粗孔武有力。 悄然将这军营瞧个分明,仔细处,不见有人走动,火把吡叭响动里,一片宁然。 禀指挥使,陷阵营团练使,团练副使带到。并不知赵楚身份,那军士但看扈三娘两个甚是敬重,以为他乃是梁中书真正心腹,迟疑一下站定门口含糊叫道。 这军士甚会做人,也是个机灵的。 赵楚心下笑道。 内里竟有嬉笑之音,这军士面色愈难看,便要作时候,那门口几个护卫精兵里一人急忙摇手,赵楚看得心下顿时一凛,这不起眼军士,只怕乃是军中甚有名望的,竟这指挥使亲兵也与他交好,军法也顾不得只为他担忧。 那军士愤然低下头去,偏过脸向那摇手军士低声道:这三位,乃是大名府梁相公甚是看重的,片刻不可为难。 琼英眼珠一转,悄然将赵楚往前一推,低声道:梁府大娘子,为他方来军中,乃是陷阵营真正做主的。 赵楚愕然间,面色不敢有变,扈三娘怒道:你你怎的竟将他送 琼英笑嘻嘻抢先道:左右都要拿个决定的,早早说来,也不碍事。 扈三娘吃她一言,略略方有理智将那怒火压下,暗恨道:便是那梁采芷有千万个好,也须插足不得入内。 倒是那几个军士大吃一惊,待要急忙见礼时候,琼英低叱道:有梁府大娘子作证,贼人须推托不得,若是她出半分差错,梁相面前你我吃罪不起。区区一个指挥使,本便是梁相计较好要为自家女婿做个前程,这厮倒也识趣,生生送了自己上门来楚昭,梁相均旨手令,快给送进去! 一边说,她自袖内取出一片纸张来,别的看不清楚,只纸背透出一方打印隐约乃是留守司梁世杰的,那几个军士也是有见识的,一见之下虽未曾细看,心下也略略多信几分。 琼英嘴角凝笑,缓缓将那纸张要张开,赵楚心下却道:看你打开时候,露出只是大名府调令给人家看见要怎生计较。 这调令,也与众不同,乃是梁中书不知怎生计较亲自来做安排,用印也是他大名府留守司的官印,骤然拿来蒙人倒甚合适。 便在琼英要揭开那纸张时候,帐内陡然一把沙哑嗓音喝道:贼人安敢来此,带进来! 那带路军士,急忙侧身半躬,低声道:小人不便入内,且请贵人在此稍带,大娘子那里,小人亲自安排,定然不教冲撞。 说罢退后几步,方狂奔向城外而去,赵楚举步向内,却隐隐听见琼英松气微叹,心下笑道:看你出卖我这般痛快,以为甚是轻松。 琼英似知他心意,嗔怪悄然两根手指捏在他掌心,微怒道:当我心甘情愿么! 她这话声音甚是不小,别人云山雾罩不知意思,赵楚安能不知,这女子,为他计较将自己感受方这般不顾。 那亲兵几个,也不曾对琼英缓缓似打开一幅画般动作怀疑,在他几个看来,这等大人物都有癖好有意夸耀,若是急咻咻要给他几个看那梁中书亲笔均旨,他几个才要怀疑其真伪。 扈三娘闷哼,心内甚是对琼英此举不爽快,琼英也知此刻不容多说,一把将赵楚往内一推,一只手按住腰间长剑,轻轻踢扈三娘一脚,示意早做准备便在赵楚一只脚踏入帐门时候,琼英只觉他浑身都作个绷紧,刹那如扑击猛虎,那是他动手前兆! 赵楚踏入门来,但见外间略略旧些内里却甚奢侈豪华帐子,足有三五丈方圆空间,最上头醉眼迷蒙一人,矮胖而无神,身畔坐定两个姿色颇是秀丽女子,那便是官妓了。 在下,三个黑衣汉子冷笑向门口瞧来,看他三个面目上伤痕尚新,略略有火烤模样,赵楚知晓,便是那漏网之鱼了! 骤然间,袖内铁锤毒蛇般飚射而出,越过七八步距离,那矮胖指挥使一声不吭,脑浆迸裂处魂丧九霄云外! ps:纵横犯抽,哪里来的违禁词?一个小时就这么折腾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回 问尔可敢横身行 赵楚骤然动手,休说那漏网之鱼,便是扈三娘两个也有些微呆滞,只终究她两个是有备而来,见赵楚一言不便先动手,一人拔刀火并那三个汉子,琼英使一把长剑挡住门口,喝道:那厮暗通贼子,梁相密令此番诛杀,从者无罪,不可自讨杀戮! 赵楚本便打算先杀这指挥使,那带路来军士一席话,更将他心内笃定,此人欲与梁世杰沟通,只不知究竟如何未曾得逞,再看他矮胖身子,顿时又灵机一动寻思出一个打算,故此一锤先将他诛杀。 那三条汉子,本便吃陷阵营将士好生招待身有未愈之伤,又赵楚铁锤骤然袭杀那指挥使后,似灵蛇般掉头狠狠撞来,哪里吃得住扈三娘两口宝刀,砍瓜切菜一般,不过眨眼之间,亡魂天外。 赵楚回身来,将那血淋淋铁锤单手拎了,大步而出帐子,望定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守门军士喝道:辽人南下迫在眉睫,这厮竟敢处处违逆梁相吩咐,故此临行时得均旨,又有梁府大娘子随来,且将三军聚合,有梁相均旨与梁府大娘子作证,不可起了乱子! 这指挥使,有权势在手,毕竟有几个心腹的好汉,那主帐侧处,正灯火通明有笙箫之乐,乍闻这厢里血腥传来,登时数条赤身汉子,只在女子惊叫声中提刀来巡看,迎面正见铁锤如战斧一身煞气赵楚,再看他身后扈三娘两个横刀将亲兵挡住,情知不妙扬声便叫,有几个分出向旁边去唤人,令几个,拼死要阻赵楚脚步。 赵楚丢开那铁锤,将亲兵手内一杆长枪取来,那军士尚自呆愣中,手掌疼痛似有火燎,借光去看,血淋淋一片模糊,却未将骨肉也损了。 赵楚一枪在手,大步向前,那长枪,毒龙出手也似迎面抖向临先那人,黑暗中火光正妙,众人不见他有如何运力,只见那敌人胸前陡然爆出灿烂光华,再细瞧时,赵楚早越过此人飞步去赶那要逃窜之人,长枪一收一缩,众人只是觉眼前一花,那左右两个便站立不动。 此时,最先中枪那个,方仰面倒下,胸口血莲盛开,许他疼痛也未觉来,双目便是死了也不能合拢,真真死不瞑目。 那当军的几个,若是四面八方逃散,赵楚须花些力气追赶,却他等一拨儿来拦赵楚,一拨儿只望一个方向逃跑,不及走出数步,身后重物坠地,有人偏头急忙来瞧,方见三个弟兄倒于尘埃之中。 这校场里空荡荡的,众军都已歇息,这厢里喊声宛如静谧山林中一声鸟鸣,有胆大的探头来看,胆小的只躲在别人身后不住口要问端倪。 那本要逃走几人,吃赵楚这般凌厉枪法眨眼连杀三个,又见他脚步奇快宛如奔马,情知逃走不得,再看那两个俊美的落在后面只是冷笑不来帮手,心下均道:三个弟兄,便是吃心内没个胆子与这人厮杀,方为他所乘。看他这枪法,也是无奇,回头将他拿了,不定便能逃脱而走,或可得个功劳,也为富贵搏个出路。 心下这般计较,脚步便顿了,七八人一起回头,壮胆似一声声大喝,数年来沙场里活命的本领又似返回全身,将手里的刀剑紧紧攥了,拧身围成一圈,将赵楚要困在中心。 赵楚哪里怕他,飞身钻入那战圈,长枪只吃手腕拧动,虚影重重将身子圈在当心里。 满城将士,心惊胆颤,见赵楚毫无顾忌万军之中要杀几人,心内不知究竟是怎生原委,眼睁睁不敢有人来拦,悄然不觉钻出帐子,细看战圈里情景。 枪影过后,枪头探出,那几个军士当年乃是军中轻卒,厮杀颇有手段,配合也是出奇,只未曾见过赵楚枪法,又不知他早在军中见识过凌厉杀法,不管旁人如何,单看面前那个略略惊慌回手稍慢,一枪便进他咽喉,收手时,枪柄又撞入身后袭来那人手腕,轻轻一抹,那人便为他带来身边,围观众人只听一声牙酸般骨骼断裂,正是赵楚手肘撞在那人面目,生生那人疼痛致死。 再杀这两人,赵楚并不停顿,索性舍了长枪,低头猎豹般撞入战阵之中,铁肘钢膝,飞快撞击,其间将个手指微微弯曲勾住敌人咽喉,或许这军士几个合该庆幸,不甚疼痛里,从此长眠。 十数个军汉,吃赵楚呼吸间连杀八个,剩余几人也为同伴横死激起一腔勇气,口内不住呼喝,趁赵楚回身不及,将几把钢刀望定他背上便落。 算得上勇士,这般配合不常见!赵楚心内赞一声,脚尖轻轻勾起地上长枪,堪堪正将那腰刀挡住,却那几条大汉,见终尔能挡赵楚前进之势,心内大喜勇气倍增,闪电般又将腰刀直劈落下。 赵楚扭头便走,脚步并不甚快,长枪一头拖在手里,枪尖却拉在地上,黑夜里别人怎能见他手腕未曾力,只见此人终于不敌逃走,那几条军汉喜不自胜趁机来追。 走不**丈,那几口腰刀只在赵楚肩头闪耀,众人看得清楚,只见蓦然里,赵楚借势高高跃起,那地上无力如死蛇般长枪,竟毒龙出水般弹起,明晃晃枪头,带动枪身成一条铁线,瞬间没入当中那追击者胸口,又不停顿抽出,左右两点,最先赶来三个又没了性命。 军中有见识的,不在少数,赵楚一枪出手,有人失声惊叫:此乃杨家将回马枪! 自是回马枪,这回马枪,与那拖刀计一般,最是敌人难防时候致命一击,古来良将,丧命这绝招之下的,不知几十几百,休道这三个寻常悍卒,便是大名鼎鼎岳飞,也曾在杨再兴手里几乎丧命,当真好生了得! 赵楚闻言,高叫一声道:好见识! 却他长枪,正抵在剩余一人咽喉处,那人手内钢刀,正高高举起不能落下,停在赵楚额头不足一寸之上! 赵楚掌握处,却是那长枪前端,若非如此,不比长枪那般细长的腰刀,如何能及得上赵楚头顶。 众人均觉惊出一身冷汗,此人武艺高强又兼胆大,若是他长枪杀气不足将那轻卒一身力气都迫在体内,那腰刀早将他劈为两半。 旁人不敢来做的,偏生做个兴高采烈;旁人不屑做的,偏生做个动地惊天! 那持刀军士,骤然见面前寒气入内将眼目也朦胧,便觉尾骨上一道惊悚刹那直达头顶,一身力气压抑不能出,直到赵楚笑吟吟将那长枪丢了,方双膝软弱不能支撑,轰然倒塌在地,奔涌而出冷汗,将尘土化作污泥。 扈三娘本是担忧,手内日月宝刀未曾松劲,赵楚那般胆大,她便更是几欲不忍促睹,心跳飞快如朗星眨眼,至此见他无碍,心头缓缓方回了自己感觉。 心中又是埋怨,却又直欲哭泣,只似一人在心头叫嚷,澎湃道:便是他,方使我这般心惊胆颤,最恨他这般不将自己放在心里,却又看他生死线上走将一遭,有千言万语要道来,怎地一句也说不出。 琼英见那守门几个军士诺诺不敢举目来望,呼吸勉强要平稳,自知他几个不敢再有心思,乃放手长剑,轻轻靠来问道:而后该当如何? 赵楚向那黑压压一片围观军士喝道:谁是军法官? 三军悄然不敢有喘大气的,不知他终究要怎生闹腾,便是那军法官在此,也不敢贸然站出来,数万大军里,别人也寻得不见。 赵楚环目扫去,众军尽皆低头,乃取帐内,将那指挥使级割下,拎在手里望定众军面前一丢,道:此人乃反贼密谈,奉梁相均旨将他杀了,军法官若不出,你等都是从贼! 众军慌张一阵骚乱,赵楚并不阻止,只站在那门口灯光下四处环扫,终于众军吃不住他这般凌厉,又不肯担了反贼名分,有几条机灵的汉子,将一人推推搡搡自人群密集处送来,道:使君明察,小人们从不曾对朝廷有二心,此人便是军法官! 赵楚凝目去看,那军法官倒也生得好模样,颇是慷慨神采,满面虬髯骨肉如铁,面目只是阴沉,低头并不看别人。便是有人将他揪将出来,也不见他有怨恨神色,虽是低头站着,并不卑躬屈膝,赵楚阅人也不少,略略看两眼,便知此人非是装个样子出来。 赵楚心下讶道:这厮武艺,只怕不低,看他这等英雄气概,如何委屈在这夏津军里厮混,只怕此人是个多事的,须看紧了不可松懈。 心下颇多计较,口中不咸不淡问道:若令你整军,三通鼓可足? 那人沉默不语,似木桩一般。 赵楚又问一次,他更不答话,赵楚淡然道:便是梁相面前,也不曾使某再三请问,这般大个架子,虽生就一番豪强模样,只怕平生再无成就豪强大事时日。 那人方闷闷道:小人也是大名府人氏,平常不曾见使君模样,只怕多误国家大事。 赵楚嗤笑道:便是你,万千人里略略有些能耐的,自谓有耽误国家大事能耐?如今有两条路,一者,你可将梁相均旨来看,而后自刎;二者,陷阵营护送梁府大娘子往北去做大事,你可见她,而后可回乡里,受顽童欺辱,吃懒汉闲话。 他这两个主意,颇是歹毒,这汉子吃他胁迫不得不答,自是心内有许多顾忌,只怕家里老小便是。看他豪强模样乌龟性子,只怕心内担待甚是不小,轻易不肯葬了性命,亲见所谓均旨,一旦果真便须自刎,定然他不肯抉择。 若要见梁采芷,虽是性命无忧,却要丢了领些军饷的饭碗,只怕也非他所愿。 果然这汉子犹豫不决,赵楚喝道:三息之内,若无抉择,便脱了这甲衣归家去罢! 那汉子低头,赵楚只见他双拳紧握甚是愤怒,心下冷笑道:这等所谓忠君报国的,最是稀里糊涂,便使他最为绝望,方可折服,若他爱惜性命,往后定要寻些由头火上浇油最好。 琼英在一旁,将一个三尚未脱口,那汉子果然急忙道:使君见谅,两者小人都不可来选,若是折中 赵楚转身便走,道:你能算甚么,如何敢来说折中。 乃随手点了一人,道:梁相均旨,过几日新指挥使方可到来,便命你暂代军法官之职,三通鼓内,三军若不能聚集完毕,借你级一用! 那人不过寻常一个小军,赵楚看他身边有几十个甚是紧密同袍,心中方有别样计较,那小军慌忙道:非是小人推托,只怕误了使君大事。 赵楚笑道:不必担忧,此刻便给你权力,可寻平日交好弟兄三百人来做执法军,若有抵抗,先杀来报上只须记住,不可公报私仇! 那小军方大喜拜谢,道:多谢使君青眼,小人必不负使君看待。 但见他转身一通吆喝,便有三百人聚集身边,先向赵楚拜谢了,便在那校场高台之上,将数面牛皮战鼓重重敲响,一起喝道:奉使君之命,三军聚集,三通鼓后若有不到者,斩示众! 那当军的,眼见这新立执法军意态昂扬,手内钢刀似便在自己脖颈,急忙都整衣甲,寻平日里队列慌忙站了,却不复平日那般吵吵闹闹,军容甚是整齐。 赵楚瞥一眼那大汉,他半跪地上不肯抬头,闷哼一声拂袖进帐,那帐内两个本是照顾那指挥使的女子,面色苍白拜服地上不敢喘息大气,不知命运究竟如何。 赵楚向扈三娘两个低声道:你们这便去城外,须当心有人袭击见到陷阵营,命燕十八即刻寻夏津处月离探子,使他想法子取王英,三日之内要赶来此处,有大用头! 扈三娘道:不可,你一人在这虎狼军中,便是我去了也担心得紧。 赵楚笑道:你去寻七哥他们快了,我便安全,只不可使他们今夜入城,明日清早,悄然将城门关了,不放一人出走,只说有反贼奸细尚在作乱,若有执意要出入的,杀了便是! 扈三娘左右不肯安心,琼英自知如今有那指挥使留下官印兵符在手,这夏津官军不能有胆大如天者,与她说了几句话,方将扈三娘勉强应允拿来。 只终究她不能全然安心,只是向赵楚道:且要记住,不可多有为难,若是事不能成,寻个由头急忙出城,我便在外间等你。 赵楚将那指挥使案前官印兵符都取来,寻一片白纸写了军令,细细将印符盖了,笑道:大事可成,仔细平安。 扈三娘两个收了这收编城外官军军令,方恋恋不舍各自出帐,取个两匹马飞奔而出。 赵楚问那哆哆嗦嗦两个女子道:你两个,可知其余女子关押何处?且休慌,只等天明,我便寻个时机送你们出城,有人托我来此,也是为你几个。 那女子两个登时喜形于色,抬眼向赵楚望片刻,一个胆大的道:可知托你来的,乃是何人? 赵楚摇摇头道:萍水相逢,不知姓名,只你几个都是她姐妹,她有与我我阿姐交好,无须怀疑。 左手那女子讶然喜道:你便是赵元郎么?大姊常说,只她口内赵元郎,却不似你这等黝黑的。 赵楚心下一动,急切又来心头,勉强收拾情怀,道:此事不可再提,此处乃有楚昭,赵元郎,只是阿姐一人所有。 那大胆女子,看他神色潸然不是作伪,心下也略略相信一些,悄然站起轻揉膝盖,笑嘻嘻道:也不管那许多啦,你杀了那肮脏贼子,也算使我姐妹解脱,这几日,也有些打探来的,要不要听? 赵楚凝视这女子双眸,她姿色也算上等,衣衫轻薄酥白胸脯甚是诱人,眼眸里一片笑意,藏不住许多凄苦,于是道:也不迟一时半会,你两个,这便出门去,寻几个老实军汉,带去那地方将阿姐们取出,都在旁边帐子里歇息罢。 那大胆女子眼珠转动,略略掩下衣衫,努努嘴向右那胆小的女子道:看他这般急躁,只怕带来人手不多,你去取姐妹们出来,我与他说些分辨,这当官的,手里人也并非都是甘心的,若利用得当,一夜可赚来一万人马,也好报答他解救之恩。 赵楚皱眉低喝道:群狼环伺,如何还敢停留,快些走,莫要作乱! 那女子笑道:走甚么,姐妹们都是风尘里的,在你军中也有些活命口粮 我所掌军,不须拿女子来砥砺士气,快些走!赵楚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岂料门外那大汉,却在此时钻入进来,大礼拜倒低声道:女营里的,且由小人安排,哥哥快将此处军心收拢,童贯梁世杰,都有暗手在其中! 赵楚霍然而惊,转眼宁然道:你乃谁人? 那大汉抬起头来,哪里再有那倔强面容,粗豪面目上都是笑容,道:小人有个兄弟,唤作燕十八,前几日接庄主密信道是哥哥不日便到,千等万等,终尔盼到如今! 赵楚又惊又喜,哑然半晌方失笑道:竟不想都是自家兄弟,怎地不早说,平白使我多想那许多计较你却不知,我心内早想如何将你逼迫。 那大汉哈哈笑道:哥哥真乃痛快之人,小弟骤然听闻庄主要将偌大虞家庄托付,心内也甚是不爽快,生出这许多计较,若非哥哥坦言我大军里不使女子来砥砺,小弟心内方觉畅快。转眼又怅然道,哥哥不知,小弟与十八,也算是武将世家,那肮脏勾当,平生只作最不爽快的看待,哥哥若不早来,小弟今晚便将朱由那厮暗杀! 那女子嗔道:你们兄弟义气,往后自有许多说头,只道有那童贯梁世杰探子,如何这般大意! 赵楚一惊,转眼又向这女子叹道:打探那许多物事,也甚苦你。转头向那大汉道,兄弟,便要劳你领知心的弟兄,好生将军营里苦难的女儿家看守,便是片刻又冲突,不须管这许多。 那大汉轰然领命,大声笑道:此事自有小弟,舍命不要也须看住不放,且在后厢里,看哥哥如何收服这三万大军来! 赵楚也觉豪气万千,大步出门去朗声道:这许多好男儿,且问谁敢扬眉横身行。三日之后,定要三万汉军北伐幽云! 第一百一十六回 旗卷夜风哮壮行 那大汉,自报姓名唤作燕十三,本是燕十八亲生兄长,家族颇大排行十三,也便唤作这个名儿。 赵楚愈欢喜,看他还来几十个得心的手下,将那女子二人携裹往后厢转去,那里便是原本抢来强作营妓的所在。 那女人,与她随从土城外三十里处密林里等待,赵楚心下合计,只等此间事了,便将这不知许多女子交了,早早离开那女人最是合理。 不知究竟,赵楚总觉那女人颇有诡异,虽说感觉不来敌意,却只有一个念头,道是在她手内只怕日子久了要有麻烦,若是面对强敌,赵楚自是不惧,对这与她甚是熟稔女人,自忖比那穷凶极恶敌人更为棘手。 一面自忖,大步向那聚集起三军而行,被他指为军法官那个,快步奔来报道:使君且看,三军皆到无一走脱,小人已使几个亲信弟兄将四门把守,敢问使君,可有如何差遣? 赵楚讶然,将这信手指来军士打量片刻,心下暗道:此人察言观色甚是了得,只怕乃是军中老油子,若他有三分本领,千方百计不可使之走脱。 可怜大宋两朝,军中能耐的,生生走脱不知千百,有悍勇不可力敌的,有油滑却眼力了得的,也有饱读诗书能排兵布阵的,只宋太祖一言片语,这许多人才徒然葬送奴隶人群。 当下略略点头道:你这人,本领不知如何,这等安排确甚合意,使你来做军法官,可有畏难之处? 那人低头答道:使君千百人中青睐小人,小人自当尽心竭力报答厚恩,只盼使君与那朱由不同,早早将弟兄们饷银来,有老小尚在家中等那救命些许钱财。 赵楚讶道:饷银如何不?此乃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后路,朱由那厮,恁地可恶! 那人间赵楚面色甚是惊讶,怒气也是喷薄,方小心道:使君不知,朱由那厮仗着乃是夏津守将,前日里又为东京太尉府里提了作指挥使,下来的军饷,大半不曾出库,便是出来的,也要交他三成。到头来弟兄们手内落的,不过三五日口粮。 赵楚点点头,心下却有轻松,暗道:若非这世道糜烂,如何能做就大事出来,合该送我个利市。 当下道:可知朱由那厮,私库乃在何处? 那人大喜拜道:使君高义,程平代弟兄们拜谢! 而后方道:朱由克扣,都在军库之内,他有钥匙在身,又有指挥使身份,弟兄们敢怒不敢言,便在手边,也不敢来取。 赵楚笑道:若是如此,甚是容易,待片刻收拾军心,军库里饷银,都分了给将士们,便在这校场中,谁也不能克扣。 那程平惊道:使君,千万使不得,那军库里的,乃是按照惯例留下送大名府处的,若是弟兄们分了自是好,使君却如何与梁相交代? 赵楚闻言,易趣盎然不答反问道:程平,我且问你,我骤然杀那朱由,又与你初次见面,如何这般相信于我? 程平犹豫片刻,乃大胆道:非是小人怕死,若使君使些手段手边三军,只怕尚要再作计较。使君甚是光明杀朱由那厮,又不曾以那诡计阴谋来赚大军,当得起磊落二字。更有使君将那帐门口弟兄也不胡乱杀了,便是营妓几个也作人看待,如何不使弟兄们信服。 转念又叹道:三军之中,多是草莽里的,营妓之中,也有不愿与那当官的虚与委蛇女子,有弟兄与她有了恩情,有心央了上官成全好事,却也落个意外身死,说来也是好笑,这军营里,当军的与那营妓最是贴心,使君将她作人看待,自是不肯委屈弟兄们做牛马。 赵楚乃叹道:某自负手段也略有些,若非诚心来待将士,不得将士归心。 言罢霍然道:看你也是夏津处旧人,片刻取饷银之事,寻几个信得过弟兄便可,如今交你一事,后厢那些女子,若有暂且不能走的,都给你看管,若有将士与她真心,便可来说,梁相有心做就大事,成*人之美自然水到渠成只须记住,千万不可强来生拽,若有委屈之处,某定斩你级以定军心! 程平大喜,再三拜道:使君高义,小人本便是夏津处旧人,此处浪荡也有三四岁,手内有几百个交心的弟兄,使君但管吩咐,死也不辞! 赵楚畅快无比,心下豁然开朗,大笑心道:与那当官的,阴谋诡计再多手段也是少。与这草莽里的,刀光剑影或可使他归心,那手段之用,只可为辅千万不可就此而失却人心。 城内军士,足有三万,一起在那校场高台下站了,那程平果然是个有能耐的,三通鼓未歇,三军肃然不敢交头接耳,一起向独身来蹬高台赵楚瞧来。 赵楚昂然高居,俯瞰面前那或是畏缩或是兴奋新老军士,大声道:某自初来,不闻诸事,只如今与将士们有三事,定要交代完毕。其一,朱由那厮,克扣原夏津驻军饷银,如今足量放不可拖欠!其二,夏津此处,钱财颇多,将士们要与那辽人拼死力战,家小不可有保暖之虞,某自下令,府库里所有钱财,都将平日里来处拖欠克扣军饷填补绝不食言!其三,朱由那厮,梁相早已查探得知,与江南反贼勾结甚紧,将士们都是草莽里的汉子,自不肯为那厮买了良心,但人有千奇百怪,心有万千计较谁也须说不得,盘查不可缺少,只为揪出那朱由心腹来,绝非与将士们为难,光明磊落的,不必担忧! 此言一出,欢呼顿起,便是睡眼朦胧的将士,闻听军饷竟能全部下,早忘却方才血淋淋那厮杀,忘声欢呼直冲云霄。 只那有几个将领,自是朱由手下的,虽那朱由贪财不肯与别人私分,只终究又上下关系,见赵楚第三个下令,由不得惴惴不安。 赵楚高居台上,将下方四面都有火把照耀的前排数十个将领面色瞧个清楚,里间有欢喜的,有茫然的,也有惊慌失措的,只最多,却是那没个担待低头不敢来看的,心下自是这胆小之辈只怕朱由连累自己。 登时心下更有计较,暗道:若要成就大事,帮手自然越多越好,却这造反的买卖,若是没担待的来做,连累他人伤亡更为不妙,须先寻个由头将这些早没个性子的剔除。 伸手一按,三军哗然戛然而止,都热切来瞧,暗道看这使君干净利落又甚光明,不知又要将甚么吩咐下来。 赵楚扫一眼那神色各异将领,挥手道:这盘查,也不须担忧,临行时梁相有吩咐,更将府内大娘子使来监督,道是不可滥杀无辜。某也不肯坏了规矩,往日之事,只作个了断非是追究,如今夏津,梁相一心要成就繁华所在,百姓迁徙不日便来,若有不愿在军中担惊受怕的,可自写辞呈,转而作个文职官吏自无不可。往日与朱由交情,只怕也有许多无奈,未曾为虎作伥的,既往不咎,只须退出大军便可。 那将领中,果然有意动的,抬眼都向赵楚瞧来,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暗暗盘算一番数年来所得,心下安定便寻思要与亲近的计较。 见台下三军群情激昂,赵楚趁势道:军中有官职的,不可取军库里钱财,那血汗所得,乃是将士们应得,某也绝不插手。 于是走下去,分开那将领群来到军士面前,随手一指十数个身形剽悍目光热切的道:你几个,便做个头,军库乃是朝廷所有不可使弟兄们毁坏,其中钱财,尽皆抬来此处,不可使一人顺手牵羊。 那数十人喜不自胜,将刀枪立在旁处,赵楚见那兵刃锋利显然时常擦拭,笑道:甚好,当军的,便须将兵刃做性命看待,此事之后,若你等公平公正,便抬举先作都头。 旁人闻言,侧目而视,心下都道:这几个,虽是这几日来彪悍都在咱眼里,却咱也不差他几分,竟骤然能得使君青眼,何其幸哉! 赵楚将众人神色收揽眼中,心下一动又笑道:旁人也无需侧目,某虽非此来主将,也能拿些主意,便在此,可与将士们名言,此番北上,乃是与辽人厮杀,谁得一分功劳,便赏他一分所得,大军数万,便是有通天手段急切间不能得知一个个手段,只你将手段使来,便可入我眼中。明日天明,便在此处混编大军,有能耐的,可上高台较艺,谁手段高明,谁能得弟兄们拥护,便可升他来做领头的。 有人问道:使君如此安排,非是朝廷惯例。 以功劳论官职,自非是朝廷里规矩,赵楚不问也知。 他也知晓,绝对公平原本不存在,只如今,却是激励大军最好手段,若是开头便有这规矩,往后也可最大限度杜绝作弊的。 更若这以能耐排功劳的惯例扎根三军心中,这大军,便是席卷幽云最大的依仗。 当下笑道:那也管不得许多,某在此一日,便须使拼死弟兄们不受那当官的规矩一日欺压,这等规矩,今日这般,明日这般,若有违背,弟兄们便将刀枪一起杀来,老天须不佑言而无信之人! 这时代,誓言最是有效,众军见赵楚如此重誓,心下更是信他,有千百个靠前的跳将出来,都叫道:使君恩义,弟兄们也不可不信,愿以重誓立来,同去取军饷。 赵楚更不推脱,道:可! 三军更呼,有将领面色苍白要来劝阻,赵楚厉声喝道:若有胆敢再取将士血汗所得者,便如此物!疾奔上台,将那碗口粗细旗杆一拳打来,旱地里起个霹雳,轰然倒塌。 众军咬牙切齿间,更无人再敢阻拦,只见那数百个军士,直奔后厢将那钱财成箱抬来,足足上百个木箱之后,有人本来报道:使君且看,这大箱里钱财,分予三军绰绰有余,剩余的便不需去取。 赵楚揭开那木箱,里间白花花纹银乃是官铸,一个便有二十两重量,便道:可分来,按往日军饷下去那军库里,所剩有多少? 报道那人取一策账本来,也不查点顺口便来:一箱一千二百两,眼前这些,略略便可供数年未见军饷弟兄们分来。军库之内,小人们也不敢都开来瞧,只这般银箱,尚有三五百个。 赵楚惊讶莫名,心下暗叹道:都道大宋富庶,不料竟至如此,这小小夏津便有这许多军饷,不知那汴梁城里,那大名府留手里中,更有多少。 这却是他没见识了,夏津口乃是军事重镇,河北两路饷银运转都在此处,便是大名府里也不曾有这许多钱财。 只听那报道的又道:使君许是忙碌不曾知晓,那军库里大钱更有许多,兵器粮草更是丰盛。 便在这说话片刻,有军士操刀将那大银分,三军欢呼雷鸣一般,赵楚踏上高台又叫道:军库之内,饷银大钱更有,人手再大钱三贯,若是大钱不足,便可以纹银相抵。 那报道的喜道:大钱甚是足够,纹银自不必再费。 那将领许多个,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心内都到:这河北两路的饷银,小半都被这疯子下,若是上司追查来,须有你我干系。 那夜风抖动,将三军欢呼直送云霄,星辰朦胧,似也有些精神更多疑惑,赵楚昂来看那老天,心下一片宁静。 忽有人凑来,低声道:使君,燕十三那人,与梁相童帅处都有计较,不可不防。 赵楚偏头,正是诚心来归程平,哑然失笑道:无需担忧,梁相安排,非你我能料。 程平愕然,只是低下头去,不肯给人瞧见他双目里湛然渴望。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不教霸王空憾音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扈三娘两个快马飞奔出城,眼见得陷阵营便在眼前,突兀处黑影憧憧,斜刺里奔出数条军汉,手持长枪拦定挡路喝道:驻军重地,不可妄动! 琼英心忧赵楚一人在那虎狼穴里,扬眉喝道:快些让开,自有吩咐于你等领头的说! 她不愿生事,扈三娘却比她暴烈许多,两口宝刀闪身使个镫里藏身,转眼将那军汉手内兵刃削断,快马纵横而过,只留一地骇然军士。 琼英无奈,将那赵楚写就军令取来,望定那几个军汉喝道:我乃梁相公处管事的,如今朱由那厮暗通贼寇,已被奉命拿下,夏津军自此归我管辖,唤你等领头的来陷阵营处说话! 这一夜惊变,休道寻常军士,便是将领也措手不及,那几条军汉分明瞧得清楚琼英手内军令,虽是想她取了朱由自可造个出来,唯唯诺诺不敢再追,转头向自己将领处去了。 琼英挥鞭跟上,及至陷阵营里,扈三娘三言两语将城内情由讲分明,花荣已点起这一千将士只等围困了周围。 便在这半晌,陷阵营周围早被别人围困住,扈三娘纵马飞奔而来,等闲军士不敢阻拦,急忙都去报知自家将领,吵吵闹闹灯火刹那通明,将这处军营照耀恍若白昼,脚步声里数十个将领直奔此处而来,要寻问个清楚。 花荣闪身而出,陷阵营五百人手持长刀,那三百骑兵翻身上马,按住阵脚让出花荣与那官军答话,却将琼英两个围拱出来,端得便是此处能主事的。 扈三娘甚是怜惜那梁采芷,方进门便见她自旁边偏帐里怯怯闪出,双眸里尽是忐忑不安,想起赵楚安排,暗叹一声道:如此女子,便是谁不来怜惜?如何能卷入这纷争之中! 将梁采芷暗暗护在身后,两人睥睨向前方迫近官军望去。 花荣横枪立马,将那官军来路挡定,手内将两封军令捏来,喝道:梁相均旨,谁敢造反?!朱由沟通反贼,已被我先锋军拿住,只等明日诸事了结上路,不可聚众私语! 官军中将领冷眼来判断他说话真伪,军士却一片哗然,这大宋规矩甚是古怪,便是如今领兵的,除非伙长不能有知兵之人,将领心内疑惑,却与军士疑惑不同。 琼英纵马而前,扬声叫道:城内军库已开,原夏津处守军,克扣军饷一一足不再亏欠,别处军士,有十年便足十年军饷,有五年便足五年军饷,自此不再克扣血汗所得。 若在城内,赵楚此言便似滔天大浪里投入巨弹掀起风暴,只在此处,不足万人大军,琼英此言真真切切听在众军耳中,欢呼未起,愕然先来。 琼英又道:奉梁相均旨,我自担待夏津三军,手令在此,若有不从,视同造反! 梁采芷这半夜来不敢合眼,扈三娘方回,急切奔来要寻个安稳所在,琼英口口声声都是梁中:何曾听说有均旨给来,莫非陷阵营也投了大名府么。 心内好生失望,暗暗低下头去。 扈三娘大为松气,将警惕暗暗松懈些许。 那围困陷阵营的官军,将领骤然闻听琼英此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等都是别处调集而来,只听令在今夜围住陷阵营,哪里知晓个中缘由,也是那朱由运数如此,若他恳切告知众军黑衣汉子来寻,许有人不能相信琼英片言,只为些许富贵,那厮不愿与人分享,难免与黑衣人计较时候落在旁人眼里便是鬼鬼祟祟,由不得画中人物般琼英片言便松懈了三军士气。 当军的,却与将领思忖不同,乍闻竟然开了军库给他饷银,如何不欢喜,又喜又疑有人看琼英面善便高声问道:将军此话可作真?咱们几年未领足够饷银,若是都来,只怕一个个都有三五两被那当官的克扣了,你却舍得? 琼英眸子滴溜溜一转,肃然大声道:耳听为虚,若不信,如今便可进城去瞧,分文也不差一人! 便在此时,应和一般城内响彻云霄欢呼震天响动,那欢悦之情,三五千人决计做不得假,自是全城雷动。 琼英趁势笑道:如此可信么?入城取饷银来,便在眼下!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叫道:莫信他,若将我等诓入城内,要杀要剐都在他一句话,只在此处,方是最平安不过。 一语方出,花荣陡然喝道:贼子安敢欺心! 弓弦响处,远方黑影扑地,原是有人要趁机逃走,哪里及得上花荣神射,一伸手,便是尽皆丧命。 花荣收起大弓,冷声喝道:朱由,自有腌臜泼才与他沆瀣一气,若有人心虚,此处便是葬身之所! 众军皆为他连珠箭所震不敢异动,琼英趁势再来鼓动,那城内又飞马奔来一骑,一员大汉虬髯豹眼,奔走间宛如一团黑风,人马未到,声先传来:三军饷银都要足,可循序而入城,若有走的,便是朱由那厮爪牙! 他这等威势,旱地里霹雳一般,便是李逵也高喝一声赞道:好汉子,真威武! 军中多有熟知此人的,有人大喜叫道:高蛮子,看你模样,似也得了好处,快些道来,饷银终究齐全不曾? 有人也大声肆笑道:高蛮子这厮,这般模样倒也配得上王家大娘子! 那高蛮子,烈火一般纵马而来,众人看得分明,但见他:一袭黑甲卷住一条蛮狮吞口绦带,足蹬虎口战靴,头戴一顶怒狮兜鏊,虬髯如针,阔口吞云,身高八尺开外,浑身都是裂出衣甲的力量,只在那得胜钩上,挂住一柄长枪,那长枪,好生骇人! 只见这长枪,长达丈八碗口粗细,鎏金铸就虎口,利刃分作四方,三尺长手掌宽,流苏猩红夜风吹拂直有涤荡般凶煞扑面而来,有见识的,心下均喝一声彩,脱口道:好一条鎏金虎头枪! 花荣双目喷射激昂神采,向马前一员小军问道:可知他姓名?如此好汉,当得起人间一条金刚! 那小军似甚是敬佩这高蛮子,闻言呓语般呢喃道:此人本乃开国猛将,开平王后人,因祖上吃了官司流落江湖,投身夏津军中有十岁,乃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天下无敌! 花荣惊道:竟是英雄后人,难得如此豪强,我非他敌手! 那小军又道:他本唤作高蛮,平生只愿上阵杀敌好挣回祖宗荣光,乃是一等一有抱负的,可惜那当官的都没个眼光,将他死死压在此处不得升迁,至此不过一个武承郎,那一把枪,三日之内将三军之中闹事的好汉个个降服,便是俺们人下人,背后都服他好本领豪强性子! 花荣叹道:得万千好汉归心,真乃好汉子! 那小军不屑道:纵然是个好汉子又如何?他这本领,天下寻谁来作个敌手?若要俺看,给他个枢密使,也是不为过的。听闻清河县里一帮好汉,都是那天上的金刚,若来他面前,一拥而上也是不怕! 花荣蓦然笑道:你这厮,倒甚服他,如今他好时机便来,且看终究有无敌手! 那小军方醒悟,看花荣这等神采,虽与那烈火一般高蛮不同,自有过人之处,心下忐忑急忙道:将军莫怪,都是小人多嘴。一边急忙挤进人群去了。 花荣叹道:黄钟弃毁,瓦釜雷鸣! 那高蛮,快马奔来众军面前,飞身下马将那道他配得上王家娘子的,揪住胸口劈手一拳,只见那厮七窍都是鲜血,怒骂道:俺那内子,便是寻常俺也不舍说她一些过的,往日吃俺饱打不够么! 急忙围来几个军士,将他两人隔开,有机灵的解劝道:高蛮子,看你这等得意只怕有了好处要升官,若是为一个妇人犯了前途,如何能值得? 自有人也来解劝,都道:刘三儿猪狗一个惫懒货,有甚么值得你将前途也搭上,好生不会算计。 高蛮怒道:俺家内子,若俺也不能护着,便是做个枢密使又有甚么用处,须使这厮吃个记住。 这厢里一面要打,一面拼死拦住,那几十个将领冷笑旁观,要看琼英如何处置。 不料琼英竟出奇高看这高蛮,打马过去伸出画戟将两厢里都隔开,向那高蛮笑道:高壮士,不看你能耐,只你这为贤内将前途也拼将不要,便是一等一的好汉。你且休与那厮们计较,若是不弃,且随我入城,自有封赏给你,如何? 岂料高蛮怒气冲冲,拂开琼英好意瞪住豹眼道:你这厮,油头粉面不是正经的,与那蝇营狗苟当官的一样,不及城内那位使君使俺爽快,俺只服他! 旁人尽皆冷笑,暗道这厮果真是个不识趣的,这眼看便要做主将的团练使,此处便是最大,得罪于他落个空人情又有甚么好。 只一群热血少年,心内不由自主叫一声好,都道这方是那平日里一贯样子的高蛮,认准一条道路,死了也不肯回头! 琼英大觉有趣,笑道:如何我便比不上他? 扈三娘嗔怪暗暗拉一把琼英,心下好笑你怎地这般好强,与他又有甚么要比个高下的。 那高蛮退后一步去,小心将战马打理,本这战马也非是雄骏极品,他却心爱不能片刻离开视线,只怕平日便喜爱得紧了。 他便是分银大汉里的一个,那厢里事了,赵楚喜爱他公正,便交他一匹马出门报信。 当下将那战马梳理,雷声般嗓音道:那位使君比不得你这般生得好看,却有担待你比不得,他敢将军库里钱财先分了给弟兄们,不怕丢了大名府梁中书青睐,谁人能及?有能耐的,能当官的,俺平生见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没见一个能比得上的。 众军里大多不识高蛮平生的,耳听他直呼梁中此人果真无法无天。 梁世杰大名,寻常人未曾听说,只听旁人唤作梁中书,都将这个作他名字。 琼英不再说话,面色渐渐阴沉,此时大军正缓缓往城内开进,正是她瞧见几个将领打马要暗暗走向一边,众军只当高蛮拒绝她示好心怀不满,哪里知晓琼英真正心思。 陡然间,高蛮一声大喝,大步向旁边赶去,但听他叫道:小儿安敢逃脱,使君道是要走的都是朱由那厮爪牙,果然不假! 曾见九牛二虎之力的猛将否? 火把缭绕中,高蛮一手抓住一匹骏马尾巴,双足扎根地内,不见有许多力气用来,那骏马悲嘶不能前进,马背上铠甲甚是鲜明那将领,慌忙破口叫道:高蛮子,怎敢以下犯上没了规矩,快些放手! 高蛮睥睨喝道:俺平日便不肯看你与朱由那厮狼狈为奸模样,今日正要交使君落,如何敢逃?待俺擒你去祭旗! 那将领,也是这夏津周围领兵的,高蛮勇悍非是一日方听,见他死活不肯放手,一边喝令几个亲兵解围,悄然将腰间钢刀出鞘,狠狠直劈他手臂下来。 琼英正要提醒,花荣低声道:此人武艺,只怕万人不敌! 火光疾石中,好个高蛮,厉声大喝放手丢开马尾,那身边几匹战马竟为这一声震骇扬蹄倒退,那马背上将领肝胆俱裂倒撞下马,身在空中,便为高蛮轻轻赶上抓住绦带夹在臂下。 尚未了结,那将领亲兵,急切间要来救他,眼看杀到高蛮眼前,突然一声断喝直似天崩地裂,头昏眼花不得敢前。 却在此时,那要走将领身旁,闪出两条铠甲军汉,剽悍威猛步行来战,手内持两条钢枪望定高蛮面目便刺。 高蛮让开左手那人,臂下夹住俘虏,双足蹬在地上扬起尘土将身后围观军士迫开,再看时他已闪身来到那右手军汉面前,左拳灵动之极大枪般弹起,正中那人咽喉,一声未吭殒命尘埃。 一招击杀那人,高蛮扭身便走,那所剩一个军汉,平日里三个便是形影不离,眼见两人一死一擒,眼睛也血红一片,望定他身后乱枪杀来,暴喝道:高蛮休走,还我兄长命来! 两人一走一赶,转眼五六步开外,花荣陡然低喝道:便在此时! 话音未落,高蛮霍然转身,望定追赶那人劈头盖面一声怒喝,这怒喝,比之前面两声没那般雷霆之势,却似金铁相撞声可杀人,那追赶的双臂软软垂下,竟为他一声大喝骇死,仰面往尘埃里一躺,就此不省人事。 众人看那高蛮,怒目圆睁虬髯倒立,威风凛凛哪里是人间能寻,休管与他关系善恶,心头都凛然喝彩:真霸王复生也! 蓦然间,又听高蛮豪声大笑:如此人物,安敢使枪,玷污兵中王者! 他臂下那将领,面目青紫呼吸再无,竟被他生生夹死单臂之下,此人一身神力,只怕千斤开外! 一时间,三军震骇,便是陷阵营众人也侧目而视,赵楚本领自是了得,从未显露如此威势,若说悍勇,此人当堪当世第一! 城头守军,也为程平换了可信的,城上城下,大多哪里见过如此神勇,此人虽在脚下,无人不来仰视,只怕唯有死一般寂静,方能述胸中骇然片段。 陷阵营将领相视而笑,此人只服赵楚,往后又添一大臂助! 第一百一十八回 欲将山岳铸军心 ps:这几天眼睛出问题了,祸不单行 有高蛮雷霆般一击,更有花荣神射威震军心,便是有许多要偷空走脱的,眼睁睁不能得逞,待得城门口里三处巡哨查点,并无一人走脱,方那高蛮叫道:使君有令,可开门进入,不可走开! 阮小七与燕十八两个,策马将后心兜住,花荣上下走动,高蛮瞪大双眼凶兽一般,更有个李逵站在高处,若有人敢溜走,只怕脱不开这几道关口。 扈三娘策马道旁,向琼英问道:本便是人生地不熟的,那当军的有心隐瞒,只怕走脱的没有七八个也有三五个,郎君作何安排? 琼英笑道:石宝哥哥便在左右,自有人与他分说,走脱的,便是要出去作个乱子的,胡乱杀了便是。 扈三娘方安心:如此便好,三面环水,只南方有个出路,化作鸟儿也须飞不得脱。 这一路军马,小半都是新征,有军中老兵,也是油子般性子,最是吃不得威势恐吓,高蛮素有悍勇之名,更有花荣等人一旁冷眼来觑,悄然不敢做声踏入城内,头排的方见灯火,便见内里整齐齐军容肃然立定一方将士,有熟悉的面目隐现,便那油滑惯了的心内暗暗惊讶道:昨日初见,尚是偷鸡摸狗性子未变腌臜泼才,今日怎地竟变个人也似,好不奇怪。 抬望眼去瞧,那众军环拱处,显出一方豪强,都是军中见过血杀过人的,刀枪森严睥睨自有神韵,片刻间成那铜墙铁壁一般。 这一方中军前头,排开两方大阵,乃是三排长枪手,后面昂然凝立三排校刀手,侧面乃是盾牌手隐隐环拱。 走得近了,众人再见中央中军之后,前头乃是弓弩手,那床子弩,连环弩,也有野弩,整齐列开队形,摆出三条长形进攻姿态。 弓箭手左右,又是两条校刀手盾牌手,随后辎重营肃然静立,前后有步骑兵夹杂混合,马背上骑兵虽是羸弱未曾有许多杀气,却这骑兵之后,步人甲数百个,黑漆漆眼洞闪烁铁一般毫芒,手内狼牙棒翘出森森幽暗,这却是本自战场归来老兵组成。 李逵咧嘴低声道:这般乱糟糟晃得人眼花,不如给俺几百个使斧头的,管他娘那许多只管杀上去最痛快。 花荣正色道:若论厮杀,铁牛自是行家,只战阵之上,不比江湖打斗,这般行列,乃是逢敌之时克敌制胜保证,便是有陷阵营这般悍勇无敌的,将这队伍训练些日子也须吃不透过去。 燕十八眼看那城门轰然紧闭,方安心下来,抬眼将这阵型远望良久,方道:只可惜老卒甚少,若是能有三万老卒,咱们领着也能抵挡一万辽人远拦子骑兵正面进攻。 阮小七不以为然道:辽人也是娘生的,怎地便是老卒方能三对一,恁地小瞧中原汉子。 燕十八叹道:七哥只怕未曾往那边关上走一遭,辽人骑兵并非最好,却也是天下有数的。最可怕,非是他也蛮冲撞,那远拦子凭借马上手段,四下里游走不停,抽空狼一般杀来,远处有骑射,近身便用弯刀,若是逢敌不可吞掉,转眼远扬千里,平原处这般,山路上也这般,便是再那密林里,大宋步军五对一亦非辽人远拦子敌手。 花荣皱眉,良久方不自信道:那远拦子,果真如此了得? 燕十八强笑道:非是咱们说他怎生了得,小弟曾随庄主往边关上走过数年,数次亲眼见辽人远拦子厉害,不是长敌人志气,辽人寻常远拦子,马背上手段在我大军里作个正牌军也是绰绰有余。 花荣方惊问道:辽人如此势大?不知边关处将士,如何与辽人作战!转眼又道,小弟先父,也是曾驻边关的,只他辞世甚早,零星笔迹,留不住那许多细处,辽人远拦子,虽非初次耳闻,却不知竟这般了得! 燕十八叹道:只那远拦子,辽人只有不足万人,大多只在他京城里驻着,出征不过三千人。若是那远拦子有数万,只怕宋辽边境只在大河南北。 众人默然无语,良久李逵方粗声道:管它甚么远拦子远钩子,俺只一斧抢去,砍了辽人鸟马,再看他鸟头,拿来下酒便是,怕它甚么?! 众人都是未见辽人骑兵的,燕十八所言,甚使众人惊奇,扈三娘沉默良久问道:那远拦子这般厉害,可有甚么破招么? 燕十八突然笑道:此法也甚妙,却要请教铁牛哥哥才是。 李逵喝道:你这鸟人,拿俺做甚么古怪,俺只管杀,哪里有那许多花花肠子,休要拿俺捉弄,仔细寻个窝囊砍了你这鸟贼下酒。 众人尽笑,也非是小瞧李逵鲁莽不知礼数,花荣道:此法甚妙,辽人手段,未必便在我中原人之上,他那本领,都在一匹马上,先砍了他马腿,便当断他一跳臂膀,如此这般,好歹我军人多势众,便不惧他有三头六臂。 阮小七也笑道:铁牛也有不使愣时候休来与俺胡闹,快将此法告知哥哥,等到了边关只怕没个机会传告弟兄们,有这制胜骑兵的法子,更不惧辽人。 燕十八却道:不然!辽人远拦子来去如风,砍他马腿不比先砍马背上人容易。那蛮夷里,辽人是个祸害,庄主却带我等往更北处去见识,在辽人心腹之内,有个好汉唤作完颜阿骨打,平生最是骁勇,将辽人心腹之地占了立个大金,他麾下有个骑军,通体连人带马都用钢铁包裹了,骑兵都使狼牙棒宣花斧,刀枪不入,诨名唤作铁浮屠,此骑兵更是难敌。 琼英闻言作色,惊道:那便如马背上步人甲,该有甚么法子来破? 花荣反问道:若以铁浮屠对阵远拦子,孰优孰劣? 燕十八为难摇头,道:小弟去时,辽金未曾作战不能见到,也是不知孰优孰劣。 阮小七问道:虞庄主见识过人,又有甚么说教? 燕十八沉吟片刻,道:庄主未曾说过,小弟曾问,他只道哥哥有法子知晓,便是他也不知怎生分辨。 众人尽是奇怪,却知此时不是追问赵楚时候,四下里将陷阵营分开了扎住阵脚,鱼贯向中军处行去琼英方是正经团练使,便是巡军也该是她来。 方行来高台,赵楚与她耳语几句,琼英转眼点头,大声道:三军饷银,已有大半分足够,剩余之人,此刻补上,只既为军,不可零散,须排开队形,若有趁机捣乱的,朱由之流便是个榜样! 那朱由级,高高悬挂在旗杆上,高蛮凑近台下赵楚低声道:使君如何将这好几回拱手送人,那当官的里,俺没见过几个好人,若使君一声令下,将那厮们都杀了,趁机做个痛快的将军岂不更妙! 赵楚本见此人账目明确公正严明,虽与那粗豪模样甚是不符,众军却是服心,便命他出城往营地里一行,不知究竟此人怎地便对自己安心,闻言一愕,继而笑道:不须如此,虽都在大名府里当差,却好比一家人,她来说的,便是我要说的。 高蛮大惑不解,挠挠头与李逵站在一厢去了。 那方入城的,听闻军饷能齐全下,心内欢喜,但见昔日同伴肃然凝立一旁,森森刀枪映照灯光惊心动魄,便是有心欢呼的也不敢贸然,眼见身侧的蹑手蹑脚紧跟前排向那数个银箱而行,急忙将手擦几次,吞一口口水紧紧跟上。 扈三娘悄然向赵楚问道:不过片刻,你怎的将军心收拢? 赵楚摇摇头低声道:未曾收拢!如今不过以钱财使他等片刻归心,若要收拢,须在战场上行事。 扈三娘愕然道:旁人麾下,军饷不能足,如今一文不欠,怎的也要迟疑不成? 赵楚叹道:为将者,信义严明只是浅薄手段,虽是麾下知晓将领言出必践,不会贪生怕死,军纪森严,又不因失误而颠倒黑白,这便足够,却要三军归心,只有带领他等自战场里活命,取个步步升前途,此方可成事。如今不过以旧日积怨取些恩义,终究军纪森严未曾展露。你看这三军之中,老兵油子只怕不少,他等都是凭本领自死人堆里杀出血路来的,咱们又不能即刻便使他等知晓与那贪婪文臣怕死武将乃是一丘之貉,如何能这便归心?且不急,只要如今有些日子不离去,便是陷阵营丰收时候。 扈三娘瞥一眼人群里,果然虽是肃然凝立大军有些许森然,只在那众人里,目不斜视一脸都是正经模样的几个,额头有金字刺配,掌中刀枪不甚雪亮但刃口处沉沉一抹残横,那面目上宛如千年不变石雕,分明只是冷眼旁观的。 城外开来的,毕竟人少,片刻将饷银分尽,银箱里尚有许多,琼英皱眉瞧瞧,高蛮低声又凑来赵楚身畔道:钱财有用处甚多,使君不如暂且留在身边的好。 便是花荣几个,也知往后投军的增多,最苦的便是这钱财路子,那银箱里足有上千两纹银,足够陷阵营数月之用,由此凑来低声附和高蛮所言。 高蛮豹眼微微眯起,些些低头似专心去瞧战靴。 赵楚一笑,道:高蛮此言,甚不在理。这饷银,大都穷苦当军的血汗钱,如今虽是分下,远远不足数年浴血奋战该得。所余这饷银,留来何用?我于琼英已有安排。 高蛮刹那双目圆睁,一声惊呼便要出口,花荣眸子一冷便要拔剑,赵楚伸手将他按下,那高蛮怔怔良久,方低声道:果真是清河的好汉们么?琼英娘子,素来与一丈青不离左右护在中军旗下如此说来,贵人便是太祖遗脉,唤作小香孩儿的? 赵楚笑道:便是赵楚当面。 高蛮蓦然双目朦胧,大礼便要拜下,却想起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声音颇是缠斗,死死抓住赵楚手腕道:小人,小人数代,四处都找太祖遗脉,奈何金匮之盟死死困住手脚,祖业也荒废了,却不曾听说有个讯息,今日方见贵人,小人祖辈数代,死也瞑目。 赵楚心下惊骇之极,暗暗思量道:此人明目张胆敢称开平王后代,又在这军中素有人望,竟是为找赵匡胤后代?只许他也有些人脉,我手内那金鞭,不知吴用自何处得来,如何能蒙哄过关。此人勇悍至极,只怕当年赵匡胤麾下,那赵光义迫害的并非高家一脉,若是那高家将许多老世家都唤来,我却用甚么言语支吾? 高蛮身子都在颤抖,颤声道:前日里听闻有秦王殿下金鞭问世,小人便想脱了这甲衣前来梁山泊里找寻,奈何祖宗留有言语,道是太祖爷子孙定能光复那一脉河山,这夏津处甚有厉害不可轻易丢失,天可怜见,竟将哥哥送来此处。 赵楚假意道:只那金鞭,我也说不过个来去,也未曾得知便是太祖爷一脉,祖籍都在西北,若是有个闪失,甚是不好。 高蛮怔怔良久,泣道:可怜太祖爷英雄了得,到头来子孙便是祖宗也不敢记得。那金鞭,秦王殿下去时曾留遗言,道是只在嫡亲子孙手内方能再现,贵人这金鞭,若是祖传,定是太祖遗脉。 赵楚正要寻些话来支开这高蛮细细思量,琼英忽然高声叫道:剩余纹银,尚有千两,念军内老卒死战许多时候,如今将这纹银,都分予百战老卒,可有异议? 三军相顾愕然,素来未有这规矩分纹银给老卒,琼英一言,宛如霹雳,众军忍不住左顾右盼低声私语。 陡然间,一剑斩在旗杆之上,那旗杆轰然倒塌,琼英厉声喝道:三军之中,若要富贵只看本领,百战老卒,出列! 终究是好事,那面目如古井不波的数百个老卒,轰然踏步出列,如此之下,众人分明方看清老卒与邋遢新军分辨,这数百个老卒,刀枪也是不比他人兵刃那般夺目,铠甲有些破旧,却他数百人只在人前一站,新军急忙后退,竟受不住这百战老卒神情激动之下一身的杀气。 赵楚趁势向琼英使个眼色,不料琼英未曾看见,扈三娘抢先一步来,站在高台处叫道:高蛮,威信甚重,心性公道,以他来做评判老卒的,可有不服? 众军不敢作答,高蛮观看良久,见扈三娘似是果真以赵楚马是瞻,点点头低声向赵楚道:贵人流离这许多年头,有些提防也是情理之中,待百战归来,小人寻旧日太祖爷老部下遗脉,都来与贵人相见便可。若是小人敢有片言相欺,情愿身死荒郊之外,过往神灵都来作证。 说罢,一拂眼角拭去泪痕,大步走来台前,先向琼英与扈三娘施礼,而后扬声喝道:百战老卒,未经百战,不可有称。八百老卒,俺都记在心内,只是旁人不知脱甲衣! 琼英与扈三娘啊的一声急忙闭眼,那八百个老卒,哗啦一声将衣甲解下,再将那中衣取了,新军冷气倒抽,赵楚剔开双目细看,心下也骇然不已。 但见这八百老卒,脊背上光洁一片未见许多损伤,却在那正身处,自胸口以下,少的也有数个伤口,疤痕宛然若新,有如婴孩嘴唇翻开两边的,有深深如树皮皴裂镶入内里的,有夹杂混合的,横七竖八触目惊心,最要紧,那伤口都在致命处左右,若是敌军刀枪些微偏移,便将一个活人如今不能见到。 新军至此,不敢再有异议,高蛮厉声喝道:俺老罴营,原有千二百人,数岁厮杀,至今只剩八百,有记以来,战死者三千余人,伤残者六千余人,与这等弟兄相较,谁可有面目来领纹银?! 老卒肃然不答,高蛮凄厉一声高喝,他们方将那甲衣缓缓穿上,赵楚细看处,心下更是骇然,这老卒们穿衣,分明不是手忙脚乱般,却迅捷无比,只眨眼功夫,那厚重甲衣都在他身上披着,宛如未曾解脱。 高蛮乃转身来施礼,向琼英道:团练使见谅,这纹银,俺们无福消受。 琼英灵机一动,不以为意笑道:看你,也是个好汉,我有一事,可敢闻? 高蛮道:愿闻其详! 琼英肃然道:今日始,与辽人厮杀,再立你老罴营,还你千二百人,若你能斩将夺旗屡立新功,我自作主张拿纹银来,每岁予你原老罴营战死伤残将士家中,如何? 高蛮偏头看一眼赵楚,见他笑吟吟点头示意,心下笃定扬道:本是杀敌报国乃好汉子能耐,只那战死伤残弟兄,家内用度甚是不易,愿以战功,来换钱财。 琼英笑道:这便好也不要你老罴营拿多少辽人级来换,只是往雄州之后,若有情理之中老罴营可胜任厮杀,你老罴营便该完成便可,如何? 高蛮冷然道:如此正好,老罴营三岁未曾出刀,如今也是天下第一的锋利! 这一言,恼起一人,乃是陷阵营燕十八,但闻他高声喝道:老罴营有甚么了不得,敢称天下第一!若是骑军方可罢了,若是步军,定要见个真本领! 高蛮回,傲然向燕十八道:正是步军!如今说大话,不能见我老罴营本领,且看往后,终究谁堪称天下第一! 陷阵营将士,浑身都也是伤痕,却那是训练所得,与老罴营百战老卒不能相比,燕十八暂且更是无话可说,昂向一边去了,心下暗暗狠。 他自能看出,这高蛮到来,说不得赵楚身侧第一等的悍勇要给他夺走,此事如何能肯,万千争取要得。 赵楚也不阻拦,笑吟吟心下甚是欢悦,若非此刻仍愁如何过了高蛮这些开国功臣后人探察从而将那许是庞大无比力量掌握手内,定要唤来众人痛饮三杯。 若是虎狼之师,便该争强好胜,陷阵营与老罴营,有这般互不服心才好。 骤然,转眼见那新军呆滞不能有陷阵营与老罴营雄浑,赵楚心下再出一计,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暗暗道:真乃天助我也!倒要与那大名鼎鼎两宋交际第一军比一比,看你背嵬军无双绝代,还是我梁山军更胜一筹。 正是:绸缪取就补天手,且看对手是曹刘。 扬处,天色微明,东方正出鱼肚白,只赵楚心内自知,这千二百纹银,定要将下去,千万个说头,不及使新军真切瞧见,只要有本领,富贵便在手边。 第一百一十九回 陷阵老罴 琼英果然是深知赵楚心思的,见老罴营竟不肯受用那纹银,眼珠一转笑道:老罴营,熊罴之师,些许钱财,本也不在眼中。然我大军新聚,当有法令严明,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不可疏忽。老罴营,乃有功归来,不可不赏,千二纹银,不过略略心意,不可拒绝。 乃令道:取纹银凑足四千之数,老罴营可自用,亦可赠友许朋,往后有功,以敌来,一级,则赏银三两,十级,可赏银五十两,以此类推。 新军目瞪口呆,那老罴营,却双目尽是熊熊烈焰,他等都是卖命当饮水吃酒的,若有这等好事,取几十级人头来,岂不是家小得安生,从此不再有胆战心惊?! 陷阵营虽是赵楚嫡系,却也双目熠熠生辉,论功行赏,比那只一腔的血来更是安稳,他等也是虞家庄里有家小的,没几个银两防用,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谁知明日都在何处。 千有用万有用,不及家底殷实有用,好男儿也非无情,家小不得安宁,如何能马上去富贵如烟云! 高蛮几个,同往银库里取了银箱,打开时分正值晨光照来,白花花晃晕了新军的眼,老罴营将士不再推诿,心安理得取了五两来,安然又退回原处,肃然凝立。 眼看新军眼神越热切,琼英偏头往赵楚来瞧,赵楚凝目细看,这数日来,她与扈三娘两个无一日可得安歇,神形略略消瘦,那铠甲也似宽阔也些。 赵楚暗暗自责,道:她两个情深意重,都是人间难有的雄烈女子,此生与我,只怕不能得多少安宁,如何这般大意竟漠视她乃是个女儿身子娇弱自与我不同。 怜惜顿起,悄然捏一把扈三娘素手,低声道:时已不早,快些安歇,此处有我便可。 扈三娘正待拒绝,赵楚抢先道:不许推脱,若是没了你,便是有这天下,又有甚么好。又傲然道,区区夏津这军马,我若不能驾驭,往后百万铁骑,又有甚么资格如臂使挥来天下。 扈三娘心下甚喜,扭头处却见本便双眸不住四下里探看梁采芷愕然望来,由不得面上火烧一般,重重握他手掌,低声如蚊蚁般道:我此生,便是为做你臂膀而来,怎地这般客套只是你这话儿,我甚是喜欢,不知琼英怎样心思。 赵楚哑然失笑,也是他大意,只将这两个女子作了书中人物看待,哪里念过活生生便在他身边,一念至此,更是愧疚,乃缓缓道:你舍却偌大家业随我东奔西走,平日里只是隐约有些欢喜,并不曾念及你的好。往后,我定好生待你。你予我,无怨无悔,不提补还,只用心将你作我妻子对待,可好? 扈三娘只觉双足软不可久立,偷偷一瞥众人,便是那梁采芷也尴尬远离也些,又喜又恼顿足嗔道:好好的,没来由说甚么疯话,人这般多,我,我宁肯你私下方来对我说。且记,今日只说两遍便可,不可多了。 说完,拔足便走,高蛮神色迷茫刹那清明,急忙使一老兵带路,待得走出好远,扈三娘方回向琼英道:这般大小事,本是军中规矩,有别人在,你我何须抢了风头,快些安歇的好。 琼英狐疑来望赵楚,赵楚心下好笑道:原只当她与世间女儿不同,那亲昵的话只怕不用来说,谁料这世间女儿,情爱心思都是一般儿,便是她,明面处不说,心底下却是极盼望得三两句的。 当下暗暗道:往后不可这般大意,须知她便是这一生里的安宁所在,便是远胜许多须眉男子,也不可忘却她乃我心内相爱之人。 琼英再见赵楚神色迷离嘴角竟挂出微笑,淡淡喜意止不住荡漾,心头更是狐疑,拔足便要问扈三娘端详,却猛然记起此地所在,勉强道:如此甚好,大军有甚么规矩,自有现成的在此,数日未眠,暂且去了。 说完,急匆匆叫了一身亲兵打扮梁采芷,三人往中军帐后厢去了,那中军帐虽已洗尽血腥,赵楚也不舍使她两个居住。 本是城内众军,见赵楚出手甚合脾性,生恐琼英这个主将有了变故,虽如今见他将此事顺势承受了,却也暗暗念想赵楚来做主事的更好。 眼见她两个远去了,高蛮大声道:请使君定个规矩,最是公平不过。 花荣等人心下暗喜,一起来劝赵楚上那高台,赵楚也不推辞,暂且将高蛮事情放在脑后,大步走上高台喝道:我军不日便要赶赴边疆,没本领的字是逃不脱被杀命数。战场之上,最是公平,有本领的活命,没本领的丧命,今有军令六条,诸君不可推却! 众军肃然,只听赵楚喝道:这六条军令,甚是容易,只记住三杀三赏便可!违背军令不尊号令者,斩!临阵逃脱者,斩!骚扰百姓者,斩!杀敌有功者,赏!有不寻常本领如可行走山崖峭壁如履平地者,可制作器械利刃者,赏!所到之处,百姓欢呼拥戴,敌军仓皇不敢直面者,赏! 三杀三赏念毕,赵楚扬声喝道:可有不愿遵守者,早早出来,赏他三五两银钱回家,不可搅乱我大军锋芒! 这般说,他却留了心思,转眼将台下众军神色一一打量,将那神色油滑迟疑的牢牢记住,又略略看一遍军容,暗叹道:面不改色甚至神情激烈的,无非陷阵营老罴营将士,寻常之人,茫然之色只有贪婪之情,这般大军,何时方能成长为一色的百战老兵!可惜如今悍勇将士,唯有两营不过两千人,若此刻有十倍,取燕云何足挂齿。 那新军里,三杀军令之时,两股战战只有少许英挺士卒面容不改更添欢悦,大部分的,一个斩,便是一个激灵,只等三赏之时,方面容一改茫然惧然有贪婪颜色。 赵楚也知,如今这不足两千人悍卒,那八百老罴营是未知之数,来去只陷阵营可作亲信嫡系,也是时日不久缘故,若非虞李,他尚不知何处取可信赖麾下来使。 转眼间,赵楚又思得一策,问高蛮道:可知营内有木制军械? 高蛮愕然道:有,甚多。 赵楚怒道:取军械,尽数带之,三刻之后,倘若有人铠甲兵械作假,以不遵军令斩! 三军惶然不知所措,高蛮心内也不甚理解,只将那军内有铠甲不振兵械不趁手的都揪将出来,取了铁制的给他,但闻赵楚又喝道:令老罴营,陷阵营,取木制兵械,以平日训练阵型排列。 燕十八此刻也迷惑不解,与高蛮相视一眼,却又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他两个只当赵楚此刻便要这两营将士决个高下,战意盎然不能遏制。 花荣凑来低声道:哥哥,两强相遇,只怕要有一伤,便是木制兵械,也须磨合数日方能攻守操练。 赵楚一笑,但道:非是要他决个高下,但看便是。 众人一头雾水,新军四下里散开要瞧热闹,待得两营将士将刀枪换了木的,赵楚方道:以陷阵营,老罴营为攻方,其余三军皆来防守,胜者奖赏,败者受罚。 三军哗然,燕十八与高蛮面面相觑,心下也有些忐忑,那新军足有万人,他两营和一处也只不足两千,便是身经百战,只怕也有心无力。 正众军面面相觑中,赵楚道:程平本为军法官,做个裁决的最是公道。只他有要事在身不能即刻赶来,我便做个看的,胜败一目了然取大钱万贯,奖励胜者;于城门口立一标柱,使程平率人监看,败者十二时辰之内不可歇息,全副铠甲兵械绕城奔走,以十圈为一次歇息时候。 一言既出,高蛮与燕十八眼珠也红了,这夏津城虽不甚大,却方圆也有十数里,倘若十圈,非是人能承受,若是一营强兵一营百战老卒活生生要累死此处,容不得尊严不可答应。 新军却是欢呼,万贯大钱,便是分来也有人手一贯,万人对阵不足两千人,便是五个打一个,也不怕他有甚么过人手段。 两厢里战意高昂,李逵咧开大嘴呵呵笑道:这注意甚妙,俺看百圈最好。 高蛮与燕十八登时瞪眼,心道十圈便能死人,倘若百圈,这黑厮只怕要被众人深恨一生。 赵楚心内偷笑,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铁牛此话,甚是在理,十圈甚是容易,不如便改百圈? 燕十八急忙道:军令如山,不可朝令夕改,十圈最好。 说罢向高蛮使个眼色,两人暂且将心内较量放在一边,一声喊不等赵楚决断,将面色仓皇眸子里都是血红两营将士展开,急忙忙磋商片刻,便有队形摆开。 但见左手陷阵营,长刀高举,呐喊如雷,士气顿时高昂至极。 右手老罴营,倒不曾这般震天动地,八百老卒,似习惯般探出猩红舌头,将干裂嘴唇如饮血般舔舐三两下,往手心里吐些口水,狠狠将兵械抓在手内。 赵楚细看,这老罴营只分三排,中央一排乃是长枪手,长刀斜背背上,枪刃微微低垂,临战前夕便是一分力气也不肯浪费。第一排,乃是短刀盾牌手,半蹲地上蓄势待,恍如正欲作势扑出猎豹,尚未临敌,杀意便足。第三排,方是正经校刀手,刀柄倒曳手内,刀头轻轻点在地面,身躯微微斜扭,宛如绞足力道弩弦。 陷阵营丝毫也不逊色,正是那庙宇里杀敌小阵组合成大阵,将士双手紧握刀柄,双眸凌厉盯住前方,乃是正宗陌刀队阵型。 新军那厢,赵楚一瞥之下暗暗摇头,虽有些人才不住呼喝整队,乱糟糟一片不能成盾牌般防御阵型,只不知那领兵的如何协商,整体阵型倒是不错。 最后弓弩手,中央校刀手,前排长枪手,侧翼有骑兵护卫。 只陷阵营这厢,三百骑兵与新入军士不能有许多日子磨合习练武艺,毕竟比不上如一人般那老罴营。 陷阵营,锋利如箭簇,热情如火,每战呼喝震天,酣战作烈酒入喉,闻者动容心惊。 老罴营,凛然如凶兽,沉默如水,大敌当前默然,力量都在手内里,见者惊魂忧惧。 陡然间,赵楚金鞭霍然挥下,犹如赶海之秦王,厉声暴喝道:杀! 陷阵营那厢,低沉如一人嗓音,出野兽捕食前怒吼,只听半空里如火焰爆裂般沉闷一声响,将士双脚竟蹬起校场里尘土飞扬,似下山猛虎,转眼撞入慌乱新军大阵长枪手大阵,最后那弓弩手,便是放箭也不及。 高蛮神色稍稍诧异,百忙中瞥一眼猛虎下山般陷阵营,面色更为郑重,几乎便在陷阵营出击刹那,他手内木制长刀狠狠前指,老罴营也动了! 最先盾牌短刀手,乃是轻兵死士,先身后两排一步,轰然撞入迎面新军大阵内,甫一接触,刹那便退,却与整支老罴营,脚步轻灵奔走如烟,一头撞入后军弓弩手阵内。 但见那轻兵短刀手,信手一抬便磕飞软弱飞来羽箭,转眼撞在弓弩手面前,也不管手内乃是木制兵械,更不管面对的是同袍,狠狠挥动短刀,哀嚎声如乐章他最是爱听,转眼破开弓弩手大阵三层之内。 新军不能想象竟有这般悍卒,不及对待,前方陷阵营如刀阵滚动,又如浪涛滚滚层层卷来,迎头士卒不能抵挡瞬间便给突开一层,身后老罴营又这般厮杀,没奈何两头忙乱,虽有主将四下调动人手,不可阻挡两营人席卷而来。 这陷阵营倒也那般,只是死战以悍勇杀来,那老罴营,悍勇不下陷阵营,却更是狡猾手段层出不群,他前排的短兵分明已杀透数层眼看便要冲来众军,猛然却掉头转弯,不与匆忙调来人手作战,自猝不及防处再次穿透杀入,真乃一击不中,远扬千里! 更有这老罴营伤人手段,最使人胆寒,似他等深知何处乃是致命的伤害,一刀砍来,一枪刺下,通体疼痛难耐不能再挥刀厮杀,软绵绵横握地上呻吟不止。 赵楚微微颔,与身畔花荣低声道:陷阵营乃是猛虎,老罴营便如野狼,有此利刃,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大事。 花荣耳闻赵楚赞叹,却听出他话音里忧虑,乃笑道:陷阵营乃哥哥亲随,老罴营眼见也要入哥哥手内,怎地倒不甚欢喜? 赵楚暗叹一口气,他这秦王后裔,只一条金鞭可做个证据,曾记得宋室南渡时候也有赵匡胤后人秀王一脉,若是见了那人,与高蛮怎生计较说话。 说来也甚是好奇,秀王虽是个闲散的皇室,也比他漂泊江湖的太祖遗脉好用许多,这高蛮与他身后力量,怎地不去寻他来商议大事? 谁也不曾料到,不足两千人,除却陷阵营三百骑兵尽皆战死,一万新军全数为两营歼灭,眼看四下里都是呻吟哀嚎新军,两营老卒会师那中军处,也不曾在厮杀里分出胜负。 喝令三军归队,赵楚依言将万贯大钱分两营,眼见新军萎靡不振甚是低垂,畅快大声道:技不如人,怨不得老天。今日之战,到此结束,新军须依军法绕城十圈,胜者可旁观监督。 燕十八自是知晓赵楚话里意思乃是要做个样子监视新军,外围有石宝骑兵,何惧新军逃脱的,只这样子,也须做出,当下大声哄笑道:自当如此,且看十圈足数不足。 高蛮虽是粗豪,却心思灵敏,难得赞同燕十八一句,趁势又将新军损将几句。 赵楚在高处,自能瞧见新军面目,阴沉愤怒的居多,当下诡异一笑,道:只是今日起,我亲来新军这厢,便是新军主将,往后攻守,有程平裁决,我却要做个与你两营作对的。 花荣正要劝阻,阮小七面色大变一步窜在赵楚身后,甚是幸灾乐祸瞧向燕十八与高蛮两人,李逵挠挠头,自然也要站过来。 花荣愕然,阮小七一把将他拽来,在耳畔低声道:只怕燕十八两个要遭殃,哥哥平日里最喜使些手段捉弄,只怕过几日绕城便是二十圈,不作那送死的短命鬼。 花荣不解,赵楚已笑道:自然,赏罚不更,一如今日,新军里敢有志气来取万贯大钱的,前行一步! 新军震惊,却也将胸内怨气缓缓放开,隐隐有归心迹象,闻言有数百条好汉踏足前来,赵楚认得,这数百个好汉,乃是与两营将士死战至最终的。 其余众人,浑身疼痛,却见有意将那大钱捧住晨阳下金灿灿展露的燕十八诸人得意模样,心痒又不忿,迟疑跟进一步。 赵楚大手一挥:今日操练到此为止,都去歇息,四个时辰之后新军当于南门口集结不可有误,迟到者有军法处置! 阮小七在一旁心疼道:银库里钱财,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哥哥这般花销,省下许多,往后便能安稳许多。 赵楚咬咬牙,见新军一步三回头来望欢呼的两营将士,狠狠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幽云之行迫在眉睫,只好如此行事! 正说间,程平与燕十三联袂而来,前者形色匆匆眉宇里都是阴霾,后者一脸喜意掩不住欢喜,不知究竟有甚么祸福来报。 第一百二十回 斥候营 程平心内,只当燕十三乃是梁世杰与童贯处两头讨好的,此番二人共去受理营妓之事,便暗暗他懂了心思,将那女子分开两拨儿,眼见甚是糊涂的,便交给燕十三,自取精明的往旁处审理,片刻出门,却见燕十三欢喜不自胜,更有问来夏津军里派系林立,更为忌惮又有别样心思,面色自然阴霾无比。 见了赵楚,程平先施礼方道:使君容禀,小人颇是无能,不能问来那朱由有甚么大恶之处,看燕十三满面荣光,定然审出了结果,小人便只好先请教他手段了。 燕十三愕然,不知这虽非与他交好却也是夏津军里有些威望的老卒,心下好笑道:这厮平日里与那朱由甚是不合,别人官儿越作越大,只他步步下调好是怪异,只当是个有担待的,不料心底也这般狭小。俺也不须与你争抢功劳,怎地先将俺作个没担待的看待。 心内微怒,当下便不顾及程平,沉声便道:哥哥,小弟在此处也有些能耐,那姐儿们颇是信赖,略略有些交代,若是能拿来用了,纵使梁世杰与童贯怎生有计较,不敢直来叨扰。 程平大惊,赵楚方笑道:程平你也知,那唤作燕十三,陷阵营领军的,有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燕十八,乃是亲生兄弟。 程平讶然,良久方面色赧然向燕十三拱拱手,道:俺看你平日与大名府与西北军来的较好,只当你也是梁世杰那般没担待的,原来是俺误会,当真惭愧的很。 燕十三方明了,这程平原来是心内不屑他往日与童贯与梁世杰人手虚与委蛇,眼下见他意态诚恳,也笑道:直甚么,只愿不误了哥哥大事便好。 程平疑惑道:使君恕罪,非是小人斗胆,小人见团练使两位,似与使君乃有默契,却也须防上一防,毕竟那梁世杰位高权重,这两个又是来抢功劳的官少爷,出门也不忘带个侍女,小人甚是不喜。 赵楚蓦然笑道:甚么侍女,那女子,乃是梁中书亲生之女,唤作梁采芷的便是。 程平霍然而惊,急促道:如此,大事不妙。梁世杰耳目,只怕军中乃有不少,若与这梁府大娘子联络,使君布划不成,反被那梁世杰先剥了军权。 陡然,燕十八问道:俺与你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且问你,既在军中效力,又口口声声直呼梁世杰大名,终究心内怎生计较? 程平一惊,急忙偷眼去看,但见他身侧的,一个乃是那双手持板斧虽是笑也露出彪悍杀机的黑厮李逵,稍稍远处,手抚长剑凝立那俊美青年,燕十八弟兄左右将他迫住,更有那笑嘻嘻黑汉子漫不经心剔着手中长刀,竟隐隐有围杀之势。 脊梁上都是汗水,也算程平是个草莽里的好汉,急切间脑筋猛然转动,暗暗道:俺这二十余年,本领也算见长不小,素来自认不输朝廷里当官的,由是身边聚集了几条意气相投的弟兄。今日,这大名府来的大军颇是古怪,却又有梁世杰亲女在内,端得使人好生糊涂。看如今形势,只怕凶险地紧,这几人下手便是杀招,俺一个如何能抵挡。 偷眼看一眼似笑非笑背手望来的赵楚,程平转念忖道:看他这般气度非凡,也非是久居人下之人,若非朝廷来的大人物,便是 一念至此,程平惊骇交加,一股喜意直冲眉头,细看赵楚,端详不得他终究面目,却将花荣与阮小七又了印象,猛然道:清河县里反了一个好汉,手下猛将数员,听闻有个原青州的小官,威名赫赫唤作小李广花荣,那俊美的,正是二十许年纪,腰间弓箭不离身,却不正是他?这黑汉子,面目粗豪寸步不离他周围,定然乃是石碣村里三位好汉之一,虽看不出年纪,只这尊荣,活脱脱黑夜里吓死无常的,只怕便是那活阎罗阮小七。 花荣与阮小七,虽也有画影图形捉拿的,却他二人也不在陷阵营里出头,哪里会将这安危放在心上,花荣不过换了衣甲,阮小七又将了朴刀,这程平乃是军中的哦地里鬼,抱负不浅,自然有心将他二人印刻心上,如今细看,登时认出。 再细细咀嚼所谓团练使二人,一个姓仇一个姓扈,程平豁然开朗,暗道:那使戟的,定然便是琼英,她偏生换了扈姓蒙人,一时之间也不能猜测得到。素闻扈家庄大娘子一丈青扈三娘,舍却父兄老小鞍前马后追随,乃是梁山泊里忠心于他的嫡系心中当家的主母。她两个互换了名姓,原来都是一番算计。 这般念想,转眼便成,程平心内虽也犹豫,暗道俺自江南来,拜火教方腊也算是个英雄,也正缺些人手,凭俺本事又与他同乡,何愁没个好前程,却也形势不由人,当机立断深深拜去,道:不知是清河英雄到来,小人愿鞍前马后作个小卒,便也心满意足! 赵楚轻轻松口气,此人本领不见得比梁山泊里弟兄高明,却他军中老卒,比那只有手段的好汉多了行军经验,若能招揽也是个帮手。若他左思右想要装傻充愣,虽是不舍,也只得片刻寻个由头斩杀了了事。 花荣也松了口气,不远处暗暗窥测的数百条汉子,定然便是这程平心腹,若此人不识好歹,虽杀他容易,却也没多少借口诛杀他那手下,留着终究是个祸患。眼下他这一拜,虽不能尽信,旦夕之间却不用作些没奈何了。 当下笑吟吟将程平扶起,赵楚曼声笑道:此番北去,乃是要朝廷里张叔夜一伙诬陷某勾通辽人手段破产,其二,也略略做些尽心的事情,好不教众位弟兄一腔的豪侠气概有个落处。你乃军中老人,经验十足,好歹有个照应。 程平忙道:自是不敢,梁山泊好汉如云,哥哥麾下有英雄无计,小人一些手段,尚不得入法眼,若能尽心竭力做些帮手,便是知足。 陷阵营并未曾即刻散开,高蛮牵马远远在旁处瞧着,骤然感觉这厢里杀气凛然,心神一动凝神来看,见转眼间这程平俯身拜下,眉头略略一跳,也将要散开老罴营留住,手指轻轻一动似要唤人来做个动作,望了笑吟吟赵楚一眼,强自又来按住。 陷阵营在内,老罴营在外,层层将这厢里高台四周围住,旁人急切间不能靠近,赵楚心安,乃问程平道:依你之见,我军如今取夏津,又要北伐辽人,夏津军至少落入我军手内,梁中书当有甚么算计? 程平明白,此乃赵楚考较于他,想梁山泊里,虽都是些好汉,有计较的未必便没有。便只花荣与秦明,本便是领军作战的将领,林冲乃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练兵甚是了不起,便是领兵作战只怕他程平拍马也难及,若是初次问策也没个主见,往后哪里有他出头日子休道磨砺,若有这时机,忠心于赵楚的弟兄,三阮孙安尚在等待,何时才能论的上也不知心的程平。 当下郑重再拜,程平清晰思绪缓缓道:哥哥此来,能瞒过那梁世杰,定然也抵消他许多戒心。此人有蔡太师做靠山,本身也是位高权重的,生生打击只怕未必,朝堂争斗的手段,不过挟势逼迫,掐住夏津军军饷粮秣,便是他唯一能耐。众所周知,蔡太师乃是一等一的会当官,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却与童贯高俅等人非是一条心,为他女婿,梁中书只可拉拢掌握夏津军的守将。那童贯,虽是身为西北军监军,权势无边,据传官家有意封王予他,为这荣耀,只怕他也不会放任夏津落入蔡太师之手,只他鞭长莫及,只能在朝堂之内使杨戬梁师成之流造势,如此一来,梁中书便是掐住粮秣,也不敢有久长之时。 赵楚微微颔,道:甚好,且再说来。 程平索性放开往日那般畏畏缩缩,只觉大有用武之处,朗声道:如此之下,哥哥若是连结亮出从中渔利,方是最佳。 赵楚方有些许笑意,道:正如某所想,一面与梁中是某大军只要建功立业,粮秣后勤又都在他手中,也不怕他有太多顾虑。童贯那处,也应修书,将夏津处不得不遵梁中来,他虽不肯青眼来瞧夏津三万守军与北伐一万精兵,却也不得不小心考虑。只等他两人许好处不断,某大军自在此处缓缓计较。 程平奋然道:自当如此!只是哥哥身份,只怕也只是虚假,梁中书处并无足以使他安心理由,只一个要建功立业,在此等醉心权术之人看来,略有不足。 燕十三方要说话,燕十八悄然瞪眼暗暗摇头,他随赵楚也有些日子,自是知晓赵楚心思,这程平尚不知终究心思,怎能将虞家庄合盘托出。 果然赵楚一笑,摆摆手道:不难,此时无须顾虑。 离开虞家庄前小小纷争,梁世杰定然知晓,他也有怀疑,却不肯彻底死心,在此人眼里,虞李不过一个庄主,虽也有些力量,终究不比他大名府留守司能给人那般多。如今急切间控制夏津军,梁中书也要喜忧参半所喜者,陷阵营急功近利不知好歹,竟一心要往战场之上博取富贵;所虑者,不过夏津守军从此不能彻底归他控制。 只是此人长于算计,蔡京也是个计较了得的,他二人一番合计,夏津处唯有大名府调拨粮草,更有此处不可休养生息许多,命脉都在自己手中,以此嘴边瘦肉来换取极可能的陷阵营战场归来归心甚至更多,一番口水战之后,也会放开手脚。 梁世杰也须知,童贯虽于夏津处鞭长莫及,却也并非没有办法。他乃是西北军监军,更深得赵佶喜爱,此时又身兼大宋北方防线主将职责,若要强硬使人经河北两路甚至大名府送粮草要拉拢夏津军,梁世杰甚至蔡京也要无可奈何。 将潜在帮手送予敌手,蔡京绝不会如此糊涂。 程平不知赵楚料定梁世杰坐视不管夏津变故之命门乃是虞家庄,只见他神色笃定,便也不再多说,眸子里神采甚是复杂,思虑良久咬牙再拜道:小人手上,也有三五百个过命交情的弟兄,素来爱在马背上行走,若是哥哥不嫌,请使花荣哥哥来兼个头领。 赵楚微微一愕,转念点头道:甚好,本便有一桩事要使你去做,往日弟兄,也有大用处,只不知原来竟是骑兵,片刻便交过来罢。 程平嘴角微微一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落,心道:谁使我乃是个新人,便是不甚深信,也是应该。 赵楚抽走他原本心腹,有花荣本领加之领头的程平调开,归心只在旦夕,程平新领军令,人手只怕都是赵楚心腹,他若真心归来,当无变故,若他有心做些手段,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诸事已定,赵楚笑道:既如此,便散了罢,程平且将诸事交代完毕,便来我营帐内,此事甚是要紧,须即刻便来行事。 程平既已将手下交出,竟缓缓有些轻松,站起身来轰然应诺。 赵楚又道:花荣哥哥先将程平旧属引了,再将夏津处所有马匹尽数取来,三军之内,非老罴营与陷阵营,人手可任意挑选,有多少战马,便取一半壮士。 花荣疑道:怎生一人双马?莫非哥哥要建连环骑兵不成?只怕中原战马羸弱,不能负百斤铁甲奔波百丈,甚是不易。 赵楚笑道:非是要建重骑,不过一人双马只图个快。所选壮士,身强力健乃是本分,最要紧乃是弓箭早已不凡。 花荣眸子一亮,大喜道:哥哥莫非要建奔骑? 奔骑,乃轻骑一类,来去如风,只远程处以弓箭射击,并不与敌近身搏杀,花荣枪法乃是一绝,却他心内,最渴望乃是率领一支如古时匈奴人那般远射骑兵,羽箭之下,只杀杀敌不伤己。 赵楚笑道:正是!只是哥哥枪法了得,若只做个奔骑好生无趣。如今与辽人作战,并不能有许多时候训练,暂且先有个奔骑,往后归来,此奔骑当远程可羽箭杀敌,近身可如匈奴勇士般以一当十,危急关头,应趁对手只定位你骑兵只是个奔骑机会,趁势突入敌军阵中,斩将夺旗如探囊取物! 花荣眉眼一挑,信心十足道:虽是不易,也不能有负哥哥所托,与辽人作战之时,便是奔骑扬威之时! 赵楚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扬威此语,甚是不妥唔,我汉人,乃自汉朝始,此我汉人之朝代,当不可忘却,应已长久记之。奔骑成立,可立大纛,名唤羽林! 敢死愿作羽林郎,百骑叱咤战渔阳; 身许汉家勤王事,纵死犹闻侠骨香! 花荣轰然道:定不负哥哥所托,既为羽林,不负此名! 程平心神略略震荡,诧异瞧了赵楚一眼,再拜与花荣急匆匆往他所在之处去了。 阮小七嘟囔道:今日这个哥哥有军,明日那个哥哥有军,便是三娘与琼英妹子,也有几百个人手,哥哥只是偏心,偏生不看俺苦等。 赵楚笑道:七哥怎生与我见外,幽云到手,大海之滨当建水军,许多弟兄里,随去的只你一个有那能耐,只怕到时候你又嫌苦不肯去了。 阮小七也不过个牢骚,闻言喜道:如何肯嫌弃,只管给俺便是,别的本事没有,这水里面平生不肯服人。 李逵再一旁撇嘴道:水里哪有地面上好,瞧见来厮杀的,一斧子杀过去好不快活,恁地自寻憋屈。 赵楚哈哈大笑,却向一旁燕十三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与你矫情,有身手敏捷,面向寻常,善于做街头巷尾货郎勾当的弟兄,能寻来多少,便要多少。其余夏津军,训练不可缺了人手,我虽应允明日跟随,也不可没了主将,便要劳你多做担待。 燕十三更不矫情,应诺自是不提,急忙也去寻人,将那人群里一丢便认不出来的忠心可靠弟兄寻百十个,一起都来交给赵楚。 赵楚方来营帐里落座不久,花荣兴冲冲掀门而入,道:此处战马不甚多,连同咱们带来的,不过两千而已,只是一千骑兵,眼下也便足够了。 两人正说间,程平于门外求见,入内时候赵楚直道:我军讯息甚是不通,如今有两百弟兄,都交你建个斥候营,如何? 程平一惊,不曾想这般重任竟落在自己头上。 赵楚所要斥候营,并非只是军中,只怕要扩散天下来做耳目。 第一百二十一回 乱环策里 程平低头细细思量,他本领并非高明,这许多年来身边总有些弟兄,也看他为人谨慎平和方跟随,若说战阵厮杀,他自问不敢比诸人,只这世事他最精明,便是这数年来官越当越低,却朱由那厮们也抓不住他由头,若论人心把握,他自忖帐内这几人里无出其右。 李逵蹲坐帐角,手内紧紧握着一面粗瓷坛子,颇有放浪形骸味道,油腻腻一只手抓一头肥鸡,咽喉见不时咕嘟嘟冒出一口酒气,乃是赵楚见他着实见了军中藏就忍耐不住模样,方答允他一日可吃一坛。 在他不远处,阮小七斯文很多,懒洋洋岔开双腿也不收敛,一只手扶着他那笔管枪,一手捏一口酒葫芦,不时轻啜一口,望定李逵面目吹一口气,甚是得意。 原来李逵见了美酒,忍不住一口吞将大半,他这般模样,乃是明知这黑厮一日一坛定然不足,要引他大脑一番。 赵楚并不以此为忤,阮小七天性豪迈,他这等本色方是最喜来见,若这等好汉也畏畏缩缩困了手脚,又有甚么趣味。 阮小七本这些日子来亲眼见赵楚渐渐有威严,心下也不好往日那般漫无拘谨,只自己方缩手缩脚几次,赵楚便不悦说他几句,索性不管那许多,只做事时候不肯散漫,平日里,竟与往日一般无二。 花荣性子便是谨慎的,若要他如李逵这般鲁莽不将那尊卑礼仪放在心上定然不可,如阮小七这般性情本色也是不成,若要他散漫些,登天也似难。 程平一边暗自思量,转眼便将帐内诸人打量足够,忐忑向赵楚去看,正对上赵楚双眸,蓦然听他笑道:无须担忧,也不是补偿你甚么。你那厢里人手,冲锋陷阵是能手,只你本领,若是做这卖命的勾当只怕略有不足,却我这帐下,无人能及你人情世故那般熟稔,使你掌握斥候营,也是人尽其用。 程平再无说头,低头道:既如此,小人便先做着看,若是不能入哥哥法眼,再寻能手替换也成。 赵楚一笑,正色道:许你也瞧明白,帐外这弟兄数百人,大都是街头巷尾伶俐机警之辈,拿捏流言最是能手。如今我军势力并未壮大,斥候营今日方成立,一年之内,也不使你去做探听事情,只须记着,与大名府虞家庄暗中来往不可断绝,若有人手要求,可寻庄内解决,一年之后,河北两路讯息,我军当第一手得到。 程平思忖片刻,抬头道:小人也未曾做过这般买卖,如今也不知该自何处下手。只人手,如今有这数百人足矣,不足要怎生摆布,尚请哥哥明示。 赵楚笑道:详细摆布,乃是你这斥候营头领事情,我也不可胡乱插手。只你须记住,讯息望来,有两处要紧地带不可不深入。 程平侧耳细听,赵楚心下甚为满意,遑论本领如何,这般态度便是最好,便是个天才,不肯聆听他人建议,此人来做探子便是个祸患。 当下道:一处,乃是青楼,一处,便是客栈。且先支你三千两花银,明日一早便往外间里去,先将这数百弟兄撒下,缓缓图人,不可操之过急。 程平暗暗记在心内,道:哥哥放心,若有不明,小人便使个弟兄与哥哥送信商议。 赵楚暗忖道:这探子,我也不曾有个主意,河北往幽云,一来一去只怕耽搁许多良机。虞李能手眼通天,只怕此事要落在他身上。 当下取了纸笔来,修:也不必事事都来报我,若有不决之事,便请虞家庄庄主解决,只予你一年之期,幽云之事不知要何时方能安定,来来去去尽耽误工夫。 程平不再啰嗦,接了:我军北伐,留守夏津处都是自己人,你也该有个身份作个掩盖,此处副将职责,便由你担当。 程平虽心下诧异,口内不能表露出来,谢了赵楚抬举,引那数百人,往银库里取银钱去了。 花荣隐隐担忧道:此人心性不知,斥候营便是日后耳目,这数百条汉子,也非知心之人,哥哥将大事交予他等,没个牵制只怕不好。 赵楚摆摆手,笑道:不必担忧,你我北上,月离定然在夏津处有人手,程平设斥候营,一年之内要成个规模,定然招纳人手,有此时机,月离安能不趁虚而入。以他手段,恐怕安插进去的都是早早来做探子的老手,程平若一心一意便好,若有二心,也不须咱们寻他晦气。 花荣勉强笑道:若是虞庄主肯用心,自是哥哥之福,梁山之福。 赵楚听出他言不由衷,便岔开话题来笑道:片刻之后,两营精锐便要再与新军较量,燕十八与高蛮只怕如今早摩拳擦掌,数日之内,梁世杰定要将夏津处汇聚来这一万增援大军调令北上,抵达边疆也要一两月时日,若不能使新军五六人抵挡精锐一人,便是幽云拿下,也决计守不得。 花荣叹道:新军也是精壮汉子,若要拼命,如何能使两营轻取,这般没个志气,老兵油子又那般许多,小弟也好生放心不下。 说话间,李逵果然忍耐不得阮小七美酒诱惑,悄然数次要偷袭却未得手,不得不拉下面子来与阮小七赔好话。 赵楚忍俊不禁,这黑旋风,命中克星只怕便是这美酒,见他邋里邋遢哪里能有一番气概,心下又是好笑,却也悯然,无奈只好再许他每日两坛美酒,方他欢喜放过了阮小七双耳。 笑闹一番,花荣问道:那童贯与梁世杰处,哥哥怎生计较? 赵楚命人取来纸笔,俯身:这两人面和心不合,纷纷扰扰底下人不知怎生你死我活斗争,不若便再添些乱子,火中取栗最是有好处。 片刻而后,两封书信一挥而就,花荣细看,但见予童贯那一封这般写道: 童帅钧鉴,小人等本乃村野之人,只求报效国家于战场之上,期盼幽云收复,敌酋授,如夏里幼苗之于雨露。方抵夏津,又寻得如此之人逾万,尽是慷慨报国之汉子,愿求童帅之庇护万一,夏津处小人上下,愿以慷慨报国以报答之。 甚是简单,三言两语并不华彩出众,便是寻常村里夫子也甚不能瞧入眼内,花荣细细思忖片刻,低声笑道:童贯入行伍数十年,又为清流文人不屑,更不能也不敢与蔡京等人河流,只怕心内早将那酸腐文人恨个半死。前几年,官家便要抬举他做个郡王,也是文人坏了这好事,哥哥这般三言两语又又颇是前言不搭后语,只怕这厮更喜。 赵楚将予梁世杰那一封再给他,笑道:若这两封书信调个包,便是祸事来也。 花荣再瞧,这一封,华美甚是出众,但见说道: 图恩之人再拜梁相足下,尝闻士也,可杀而不可轻辱。今有夏津守将朱由,粗鄙无能,徒然使壮士空恨,而不得报效国家与沙场之上,取三五小人,盗相公名分以勾通辽贼欲坏相公清名。小人不得而将此人擒获,若非三军哗然,定不敢如此。今有一言,愿三拜于相公足下而闻之:小人之辈,远不敢自比壮志廉颇,近不能自许英烈平西,也有投笔从戎志向,不肯负长缨缚龙怀抱,若能建功于幽云之境,归来尚要落梁相计较,抬举大恩,不敢有一日或可忘。另有一事,尚请相公明察,朱由帐下,有壮士数十人,分列三军之内,行动坐卧辄许将士以西北军中威风,片言不提相公恩义,小人等质问之,只以北路军统帅名义来说,有同行上官耳目不能多言,只请相公解惑,长此以往,且看河北,乃是何人之天下。 花荣瞧毕,失声笑道:哥哥这一封书信,只那一句何人之天下最是能使梁世杰诛心。小弟瞧来,若将如今夏津处一万援军尽在我军手内写来更妙。 赵楚一忖,也觉有理。夏津城内三万守军,此时大半都调往别处,这一万出征大军,方是梁中书最热心要得到的那守军尽是厢军,留守司胡乱寻个名头便都能调走,梁中书也不怕出些岔子,这一万精锐,若能厮杀归来,只看赵佶如今甚是热心行伍,独立成军只在一言之间,足以抵得上数万守军的老卒,梁中书如何能放任他人得手。 当下将那书信再改写,装了信囊,唤了燕十八来寻个心腹弟兄,急匆匆出城送了给石宝,此处按住不提。 只花荣疑惑道:哥哥不提朱由那厮,却是另有打算? 赵楚但笑不语。 却说这两封书信,蔡京与童贯争斗,便是明道案件也不须来说,正是乱环策,将个浑水再搅翻,要知夏津处如何行军,且看下回。 ps:今天电脑临时出了问题,更新不足,明天补上。 第一百二十二回 狸猫探蛇击 日头方将将偏西,三通鼓再起,三军不敢怠慢,便是老祖应的也脚步轻快许多,匆忙装备完毕,急急赶来校场。 赵楚立于高台之上,众军虽奇怪分明连个团练使怎地不来,却也念及他比那寻常当官的有担待,自不肯有人出头来提出异议。 命,燕十八为陷阵营统将,高蛮为老罴营统将,骑兵羽林卫某自统领,暂交副将统带,其余人等,均由燕十三统帅,其余各级将领,可自荐,可旁人推举,亦可三日后登台较艺,本领高强者上,手段不及者下。赵楚环目扫一眼阶下众军朗声道。 三军闻言,略略雀然,这当军的,自都是自觉有些能耐的,譬如团练副使不能做,区区都头却是手到擒来,若是各凭本事,也算公平,便是熟了也好心服。 赵楚又道:我大军出征,夏津自不可没个守将,暂使程平代副将之职,待得朱由醒来,方可移交事务。 众军哗然,朱由那厮,分明不是个好货色,只昨夜不是被杀了么,那中军帐里血腥味道,虽朱由尸不曾见到,只众人里有见过杀戮的,自然猜到那厮早早死去,怎地却并不曾如愿?若那厮醒来再做主政的,他日战场归来,谁能打定他受个教训便不再为难别人? 花荣与阮小七面面相觑,着实不知赵楚心内有甚么主见。 朱由尸,早便被陷阵营弟兄找个僻静处掩埋了,尸骨也为石灰浸泡不能寻来,道是使那厮再来主政,却要用神仙手段不成? 李逵咧咧嘴,心下暗笑道:俺瞧要使个甚么手段,那厮给俺又补上几斧头,便是神仙来,也是没个脾性。 赵楚自是不管众人怎生计较心内,望定燕十三道:新军须吃几日训练,今日绕成惩罚,你身为主将不可偷懒,士卒跑几圈,你便跟几圈,陷阵营监督,骑军留下! 燕十三龇牙咧嘴,却暗暗高兴,新军近万人,他来做带领的,便是赵楚如今麾下众将,也没他这般手握实权。 只是想起要绕城跑那许多圈,心头也难免惴惴,大手一挥向新军喝道:若谁有能耐敢逃避,须吃俺鞭子不饶人!只若日日坚持,往后有封赏下来,有能耐的便拿最多。 赵楚暗笑,这燕十三不与闷头只是做事的燕十八性子相投,他弟兄二人,前者雄烈犹如焰火,后者沉稳却似寒水,端得有趣。 新军双股先战战兢不安,心头苦俱咬牙切齿道:娘的,便这几圈,纵然能死人,也不过扔掉这百十斤,若能取个富贵功劳,也算值得! 燕十三一声令下,近万大军缓缓挪动,列成八排望定城门外便走,赵楚暗暗向燕十八使个眼色,燕十八会意将陷阵营率先开出,城外每隔三百步,便有一人把手,虽是说来监督,分明便是监视。 高蛮暗暗皱眉,赵楚并不肯许许多信任予他,虽将老罴营高看,却只用而不信,这般下去,他如何亲近得去。 见燕十八先出城而去,老罴营面色平静如水,心下却都不快,暗道:陷阵营虽是嫡系,老罴营也是有本领的,如何能厚此薄彼。 内中自也有高蛮心腹,知晓赵楚身份,暗暗稳住众人,将几个性子暴躁的先按住不使有异议表露,要看高蛮如何说话。 高蛮犹豫片刻,见花荣与赵楚一起立于高台之上眼望大军往城外而出,走近来低声道:主上,老罴营 赵楚心下暗喜,面上却叹道:我自知晓,只陇西一介闲人,如何能是太祖遗脉,那金鞭,已使不少人误解,不如你先将它送回家中,待得商议已定,若果真是当年秦王遗物,我自当双手送回。 高蛮见他便要开那牛皮套子取金鞭送来,慌得双手乱摇,拜倒尘埃里道:主上,有此金鞭,小人怎能误会。先父临去,曾道此物一日不离主上身边,高家数十年来只以此物为盼头,怎会见错。 赵楚犹豫片刻,也道:非是我矫情,此物干系重大,虽是我家传之物,也不知其究竟来源,若说秦王遗脉,秀王那里当是最要紧的,我身份不明,怎可就此使你来认。 高蛮泣道:主上,秀王若是亲王一脉,怎能生存至今。太祖晏驾之后,后人便四散各处,只秦王略略存些日子,也有几个后人散落天下,只怕主上先人,将这金鞭用处也未曾传下来。 赵楚甚是疑惑,这金鞭,分明乃是时迁自皇宫里取来,如何高蛮能这般肯定是秦王赵德芳遗留。 于是假意问道:这么说,你甚明了此物用处?可有详细说头,只管道来。 高蛮道:小人如何能详细知晓,当年随太祖征战天下的老祖宗,如今只高家一脉传下,虽流落江湖,不敢忘世代口传一句话,便是早晚寻得持金鞭者,便是秦王后裔太祖血脉,若事可为,当扭转乾坤,事不可为,便要保其人周全。 招呼一喜,面上不敢有异色,皱眉道:如此说来,却是唯有你高家一脉存活至今? 高蛮一愣,反道:主上莫非并无祖宗遗言传来么?高家遗言,世代相传,道是遑论其他大家,只见持金鞭者便须唯命是从,至于其他,许是太祖爷未曾一一说来,小人着实不知实情。 赵楚恍然,暗暗道:原来看到,赵匡胤之死只怕与乃弟赵光义有许多龌龊,想来以赵匡胤那般雄才大略,也知兄弟强势而儿孙无能,暗地里便有许多安排。难怪杯赵光义登基之后,也不曾听闻高怀德石守信这些老臣有甚么听用,也不曾听赵光义斩草除根手段。 当下面色甚是犹豫,将金鞭收起,亲来扶起高蛮,颇为不决道:既是如此,合该好生查探,若此金鞭与我并没有许多瓜葛,也来送你手上,自去寻太祖爷遗脉便可。 高蛮磕头如捣蒜,满面泪痕道:主上何出此言,金鞭为证,主上又是陇西赵氏,若得闲寻往日知情者往陇西主上住处走一遭,自然主上便可相信乃是太祖爷遗脉。 心下暗暗计较道:想太祖爷,便是虎狼般许多武将也能收拢住,太宗陛下篡位,若非措手不及怎能失手。可怜他当年一条盘龙棍横扫天下,到如今子孙认祖归宗也是轻易不能。 赵楚将他扶起,细细拍打去铠甲上尘土,温和责道:不过商议之事,如何这般涕泪交零,好好一条好汉子,偏生做个妇人姿态。 他话音方落,不料琼英闲来无事后厢里走动,正听这一说,见周围都不是生人,那高蛮本领又极高明,忍耐不住跳上来不满道:甚么妇人姿态,郎君可是说我与三娘么? 高蛮急忙再拜,道:小人原不知主上,于主母处多有冒犯,万死不足谢罪。 赵楚只觉浑身都是不爽快,急忙打断道:甚是不好听,此事要等日后查明方知,如今且不可一念便做决定。 琼英面颊上有妆扮之物,看不清通红一片颜色,只是眼波流转滴水似羞怯,瞪一眼高蛮,忿忿不平又白一眼赵楚,胡乱将两句搪塞的话说出口,跳下高台往扈三娘处去了。 赵楚回头来向高蛮道:此事尚未查明,且不可做些虚假的,若果真此事属实,我自当认可。 高蛮又要辩解,花荣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下有了主意,暗暗揪一把高蛮,向赵楚笑道:哥哥也不必只为此事计较,真假日后也有定论,不必这般推托。 赵楚点了点头,揉揉额角道:甚好只是老罴营 高蛮急忙道:左右也是无事,跟随主上最好。 赵楚大为头疼,挥挥手道:待你着实没有法子,且与陷阵营一起罢。 高蛮大喜,急忙拜谢便要去,花荣笑道:哥哥且与羽林卫弟兄做个见识,小弟送送高蛮。 赵楚挥挥手,高蛮自知花荣与他有话要说,使了老罴营的将士先行,悄声道:哥哥可有甚么吩咐? 花荣低声笑道:这许多年,太宗陛下一脉当政,哥哥怎能有个踏实落脚处使咱们探查。他这金鞭,若非幼年便在身旁,有个兄弟自皇宫里取来也不生受。 高蛮一惊,继而恨道:如此狠毒!噫,哥哥道是次金鞭果真从来都在主上身旁么?双手一拍,呵呵笑道,家祖遗言,便道此物不离秦王遗脉手上,合该命数如此。 当下向花荣道:小弟有一事 花荣知他要说甚么,笑道:且安心,此事,便是你我之事,待小弟寻个由头,使哥哥说来究竟陇西何处落脚,咱们便使信得过弟兄查探一番。 高蛮眸子里灵光闪动,笑道:有金鞭,有赵氏名头,定然便是太祖遗脉,落脚处没个定的,也没有甚么打紧。 花荣暗暗松口气,与高蛮相视而笑,各自伸出右手重重拍在一起,分头去了。 赵楚将一千骑兵打量片刻,又念起石宝那精锐,暗道:如今骑兵三千,此处一千,身旁一千,另有一千在林教头与霹雳火手上,都是我嫡系。步军里有鲁智深,有燕氏兄弟,水军里有三阮,旁人只怕此生不能得去。如此看来,那许多手段,也该用来方是。 骑兵静静凝立赵楚眼前,似受他检阅。 花荣送了高蛮出门,回转赵楚身边,笑道:哥哥可令有算计? 赵楚正色道:确是如此,我有一个最适合军中操练的手段,步军处的唤作狸猫拳,骑军处的唤作探蛇枪,正要教下来。此套武艺,合起来唤作狸猫探蛇击。 第二百二十三回 狸猫拳,探蛇击 ps:网线没拉好,在网吧码字更新,不多,望见谅啊! 花荣微微错愕,将狸猫拳与探蛇击念念方罢,问道:哥哥此武艺,小弟平素从未听闻,可是何处大家所创么? 赵楚笑道:不过略略会些拳脚,哪里敢称大家,见笑大方之家而已。 花荣惊道:哥哥竟已创拳法出来,小弟定要好生琢磨才是,只是军中之人天南海北,若有那居心叵测的来学了,岂不是哥哥心血付诸流水。若依小弟看来,不若先寻信得过弟兄,缓缓图之。 赵楚一笑,道:却是不必,这拳法只有区区几招,便是那枪法,非大规模骑军冲击不肯用来,便是有心人学去,也不过催促弟兄们好生加紧习练而已。 说罢,陡然挪步,将双腿前后移开,稍稍成弓箭步,却非是正规弓箭步,更有马步影子,但见他单手探出成拳,双臂似猛然间增长不少,只看风里一道黑影,拳头已在前方击出数个声音。 花荣乃是识货的,本身本领便是了不起,一条长枪少有敌手,岁相扑之术非是长处,身为武将世家,自小见过江湖人物,军中好手,没有三五千也有七八百,如何能不知这拳法乃是短得了得得。 只接下来,他目光骤然又变,只落在赵楚脚下,暗暗惊心自忖道:这脚步,前进一步便要后退半步,譬如狸猫扑食,绝不将浑身力量都落在前方。稍一试探,便寻思后退,纵然对手有能耐手段,须伤不得自己来。 赵楚左右双脚,略略错开,陡然左脚踏前,忽而右脚又冲出,双臂只随脚步游走,或成直劈,或是横扫,若没个兵器便是拳法,若是有刀枪变是兵械法子,端得可随自己用处,千变万化。 赵楚连进三步,花荣便将那狸猫拳尽皆记住,非是他过目不忘,实乃着实平平无奇,一套拳法只有十多个架子,却花荣丝毫不敢小觑,暗暗道:这拳法,虽只区区数个招式,只这步伐,进退灵动宛如一头灵敏之极狸猫,便是那一套金猫猎鼠拳法,于军阵之中比不得此拳法用处。 狸猫拳,进则单臂护另一臂进,退则将势头留在腰身处以备下一次扑击,进退全然由己,王定对手打来,丝毫由不得他人操纵。 赵楚一套拳法打完,收势取一把长刀来,笑道:也是我偷懒,此拳法实乃有兵刃用处都在里面,一套学完,便是兵械拳法都可使得。 花荣道:哪里是哥哥偷懒,此拳法习来,临敌之时,手内若有个刀,变能使刀,若有枪棍,便能使枪棍。纵然兵械没了,一套拳法也可自保片刻援军到来。只是小弟看来,此拳法寻常军士习来,只打熬筋骨有强壮体魄便可,若有些内劲用法,方可能成大事。 赵楚点点头,宋时,武艺便有内外家之分,至岳飞时候,将中原天下江湖好手聚拢后,军中拳术内外家分别愈明显,方有流传后世许多流派的拳法初始。 在这北宋末期,内家拳外家拳差异已显现无疑,外家拳讲究打熬筋骨体魄强健如牛,内家拳讲究的,却是习练内劲将人体暗暗潜藏的劲道都聚集在拳打出的一刹那,譬如后世方流传那一句: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赵楚这拳法,甚是容易,只讲究的乃是走步之时将一口气缓缓均匀以延长精力延缓疲惫期到来,脚踏的步伐,便如狸猫扑食,小心翼翼绝不忙乱;双手之上,有兵械则挑劈扫抹,空手便将手腕翻动手指化作狸猫利爪,处处隐有杀机。 将长刀持在手内,花荣稍稍走远,赵楚将兵械翻动,并不十分迅,也非十分猛烈,简简单单一刀便是一刀,横扫绝不拐弯,走一条直线直奔目标。 花荣暗暗道:果然如此,宛如大军,力量有优势,便只一个直接,一个简单,偏生这等简单,只怕方是最凌厉。 一套刀法走完,赵楚笑道:若要走些别的兵械,与这刀法并无许多差别,日后缓缓教之便可。 花荣笑道:这拳法,小弟只觉甚是简单直接,却是杀气凛然,若万军使来,定然有山崩地陷之威势,要说些别的,却是没个言语了。只是小弟毕竟是个领骑兵的,这步军拳法好歹领略不来。 赵楚笑道:这个容易。 使一人牵马,将一条长枪提在手内,打马缓缓走远,花荣睁大双眼呼吸为止一窒,心下竟有击鼓般跳动,手臂上似一条细细小蛇缓缓攀升而来,冰凉中带动一阵颤栗。 陡然,赵楚一声大喝,那骏马缓缓踏步,优雅如极高明一位舞者,轻轻前进三十步之后,方一改这般优雅,如夏日里天边闷雷,虽未见踪影,却有迫人威势逼迫而来。 扈三娘与琼英出了自己中军帐,本要往城头去看新军受罚,眼见赵楚与花荣比比划划似是论武,忙睁眼细细瞧来,见赵楚只策此并非雄骏之马便有凶焰般气势凝结,对视一眼均暗道:不知招式如何,只看这临战之势,若有千军万马一起奔杀而来,不知又该何等模样。 正她两个凝神细看间,那战马奔腾之势骤然加快,并不嘶鸣,蹄下似生烟一般,踏落尘埃一片,犹如离弦之箭,眨眼扑出十数步来。 赵楚手内长枪,悄然略略高抬,原是枪头指向地面的,此刻手腕翻动便是平举,若对面有人也在马背之上,自可看清长枪利刃,目标正奔胸前而来。 那骏马奔驰来点将台,便在一刹那,赵楚手腕又微微颤抖,那本乃坚实木杆枪柄,灵动似有了灵魂,森森枪尖破开空气,点出如盛开花朵数个花瓣般虚影乃是枪柄颤抖,那枪头极快无比划出轨迹所留残影。 花荣乃是使枪的行家,自然一眼可见这一招奥妙,大声喝彩,心下道:此枪法,一连点出六点,将枪头圈在虚影之中,便这虚影,都是枪柄颤抖衍化,迎面若是敌军,此一招,便使那人手腕血脉不畅户口震裂,第二招,又不知是甚么招式,分心刺?抑或回马枪? 一念及此,便是花荣,面色也变了许多,回马枪,例不虚,乃是一等一的杀招,若江湖里有人善使此招,只怕敝帚自珍尚且来不及,赵楚这般将绝招也外传,花荣心疼不已。 却赵楚那手腕抖动之后,长枪突然下击,花荣对战马熟稔无比,自然知晓,这一枪,乃是直奔敌人坐骑前腹。 若是哥哥使来,世间不能有几人可躲得开;若是我使来,这天下略略可闪避开的不出十五人。却拿等闲军士,若是与马背上如履平地的辽人这般厮杀,只怕要吃亏。 花荣此暗忖未毕,心下突兀一跳,暗自失笑道:却是自视过高了,哥哥武艺乃是一等一的好,寻常人能三五日学来杀敌的本领,他如何不知优劣。 果然,赵楚这一枪尚未走到头,手腕再次微微颤抖,那长枪突然毒蛇信子般飚射腾空,乃作个铁棍横扫,花荣心下暗自道:这一枪,并不是太快,寻常人也能做来,若是我作那对敌的,横枪挡开便是。若是等闲寻常辽人,力大无比定然也来抵挡,只消手腕处再加力,以虚力轻轻便能荡开。 赵楚动作,不出花荣所料,手腕再三抖动,那长枪枪头不动,却那枪头与枪柄相合处,微微一处鼓胀凸起,微不可见一缩一伸,花荣陡然喝彩道:好用处! 这连着三处抖动,寻常汉子五六日也能做到,最是寻常不过,却拿抖动处恰到最妙,花荣心里自赵楚策马奔腾,便自绘出一面场景,这第三次抖动,便是那刺向战马前腹的一枪走空,又与敌军比拼力量一刹那。 这一处用好,敌军便是前两次未曾丢弃兵刃,此次若是不曾习过高明内劲的,不弃兵刃便要丢命。 他一声喝彩方罢,赵楚已策马向前,战马再次力向前一窜,枪鐏微微画出一方圆圈,花荣明白,那是为荡开走来身后那漏网敌军回身再杀的招式。 如是再三,三次抖手之后,花荣心头略略诧异,暗暗寻思道:这招式,乃是最寻常不过的,便是一个习枪法三五年的也极善用之,却谁曾想过,大军冲击之时,便是这最不起眼几招,只怕便是最厉害杀手。 心下方暗自惭愧一回,蓦然皱眉,急忙抬眼,果然赵楚最后一招,堪堪使出。 正是那回马枪,连突三层,凌厉长枪猛然收回不再前冲,战马猛然立定身子,惯性使然不能这便顺利停步,又为马背上骑兵用力勒定,不得不扬手长嘶,那长枪,便在马嘶正雄烈时候,自肋下后刺,一条直线绝不走弯,直奔方错身而过敌军后心不选其他部位。 一枪刺后,那战马前蹄将将落地,便在花荣以为完毕之后,赵楚突然缩身往马背上俯身弯腰,长枪慢悠悠自马腹下探出头,分明往右前方刺来,战马却也望定右前方再次加。 花荣眼神微缩,凝神正将端倪瞧个分明,那长枪后端,正别在战马前腿之下,枪柄正操纵赵楚手内,堪堪人横卧马背上方能掌握。 战马正往右走,小腹下长枪又窜上头顶,轻轻往前一递,此方是最后一招。 狸猫拳,只十数招,变化并不复杂最是要一个直。 探蛇击,也只五招,都是寻常用法,也不过要骑兵骑术略略精良,与辽人相比有他五分骑术,又有这战阵之上颇是有用处武艺,总的用处便大于辽人。 赵楚跳下马来,将那长枪送回兵器架上,手扶那战马缓缓叹道:这两路武艺,不过临时来救命之用,当不得于我大军里一生来使。梁山泊里,使长枪的好手甚多,拳法精通的不少,只等北伐归来,定要探究了不起的武艺与军阵,征战之时,若能少死一人,我军里便多一老卒。此,方无价之宝物! 第二百二十四回 漫天神佛,不如三哥 花荣大是赞同,笑道:哥哥这两路武艺,休说寻常军士,便是领兵的,朝廷里也不能有几个可用。虽说甚过简单极易为人探知,骤然间却是好用。 赵楚叹道:正式如此,世间并无永远绝招,纵然有使天翻地覆武艺,不过渐渐有破绽。这两路手段,极是简单,若所料不差,朝廷里使夏津军北上诏令,只在这两日,事不宜迟,也只这两路手段,略略可少些伤亡。 他两个正说间,琼英奔来,攀住赵楚臂膀甚是不乐,蹙眉道:好生无趣,若非行军,便是整军,何时方能安安稳稳。 花荣暗笑,急忙告辞而去,将骑军整来,道:城内甚是狭小,两路武艺,身为军中精锐,定要尽皆习练不可有差池。 将骑军整来,一人双马直奔城外,片刻但见烟霭如柱,竟往城外南山处去了。 琼英红唇微微抿起,厚厚粉饰下俏脸绯红,却将双臂抱紧,仰面道:郎君曾道征辽非是一日之功,莫非那辽邦,竟比我中原大许多么? 赵楚点点她琼鼻,笑道:不甚大,人也不比中原多,便是力量,决计比不得中原。 琼英好奇道:既如此,怎生与我中原连番征战?幼时听说是匈奴与我中原王朝秦汉两代连年大战,后来又将我汉人赶往南方极热之地,若非前赴后继那许多英雄好汉,只怕汉人自此绝脉。自太祖龙兴开国,便是呼延赞老王爷一家老小尽将面颊刺青死战不休,不能将辽人赶出中原,只当比中原辽阔人多势众,原来竟并非如此?! 赵楚叹道:千年间连番征战,满是我汉人血肉骸骨将这万里江山涂抹一片灿烂。蒙恬筑长城,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卫青鼎立大汉铮铮尊严,霍去病封狼居胥,与那伟大帝王,将我汉人二字刀刻斧凿留痕。只三国而后,汉人日渐内斗,大好江山曝露胡人铁蹄之下,两晋以来,最是南北鼎立之时,胡人以我汉人为两脚羊,生杀予夺犹如货物。 琼英愕然,眨眨眼问道:两脚羊?着实可恶,只我也未曾听说,但那说书先生所说的,胡人果真没个人性,生生将汉人不作人看待。 赵楚按觉惭愧,两脚羊称呼,他隐约记得只在两宋之间。 琼英哪里在意他异常,俏目流转间左右无人,心跳如击鼓,将螓缓缓偏来,依偎赵楚肩头,轻轻将双眸合上,呢喃道:听老人说,作了人上人的,都是无情。古来帝王,妻女送了对手做奴仆的数也不清。 赵楚不解,低头去瞧,只见她眼角微微颤抖似甚骇怕,张口要问时,琼英已道:若说相识日久,我与三娘均不及她;若说温柔解语,我最是不及她;若说对你用处,三娘有扈家庄,她有你,若大军有个差池,你你将我送人却是不送? 赵楚恍然,本是琼英近来如拼命般做事情,原以为乃是她性子如此,原来竟有这心思在内,却是生怕有个万一,早早为自己来作些打算。 低头处,琼英星眸如醉,漆黑如星子点在心头,这样一个天地也管不得去留的女子,竟如今也有了心思。 饶是赵楚天下绝色的见识不在少数,只看臂弯里她,只为一个答案,仰前所未有郑重,彷佛只这一言,她便满足。 美人如流星,最美处,便在一刹那间,赵楚张口,最是简单一个不会,却是说不出来,似乎那极是简单二字,不足以使她安心。 思虑良久,琼英只是仰面,红唇微张,眸子一眨也不曾。 赵楚蓦然一呆,素日见到琼英,都是甚么也不放在心上模样,这般虽是面覆厚粉遮盖住三分明媚,却这小小模样更使人心动。 便似不能自制,低头在她红唇一点,琼英轻呼出声,星眸如湖能滴出水,盈盈一双妙眸,羞意流溢,吃吃道:你你也这般对她们么? 赵楚一愣,不解道:谁人? 琼英气急,酥手伸来在他腰窝里用尽力量一拧,嗔道:又有谁来,京城里她之外,便是三娘,若你这般作样子来讨我喜欢,我,我也不甚欢喜。 赵楚苦笑,吻她眸子,低声道:若是直楞楞说来,莫非你便欢喜么?!无非自欺又来欺人,怎生老天便要生你这般聪颖。 琼英红唇嘟起,眼波流转掐弄衣角,将两人铠甲绦带绞拌一起,皱皱琼鼻闷声道:便是你害人,若不能相逢,那该多好。 赵楚心下一紧,心内一个突兀,道:可是后悔了么? 琼英只觉他手臂力量,似要将自己腰身勒断,趁势却来贴近许多,心下略略好受一些,仰面娇嗔道:便是后悔,又有甚么法子,若没了你,作个寻常农妇自是无碍,却此人要拼尽力气忘却,不如便将我先杀了的好。 赵楚一愣,继而喜道:丫头,谁能舍得弃你天可怜见,若以后见了你命数里的,宁肯不要一员大将,也不能舍你离去。 琼英诧异道:郎君说的甚么胡话,我这一生,最美便是邂逅了你,命数如此安排,又怎会使他人来坏。眼珠一转,转眼又笑道,虽这大实话,我着实是不爱听的,却你你说便是不要天大的帮手也不舍我,我,我欢喜的很。常听老和尚说人一生之后便有来世,此生不能独身厮守予你,来生也不管那许多,即便是尚有人要来争抢,你也不可忘我模样,早早寻来,我,我一样便在清河县城门之外,等你。 寻常女子,此番话心内念千遍万遍,口内决计不肯说出来的,纵然欢喜死了,也羞答答带进土里,恨不能世间哪怕一个他也不知。 只琼英,此番话火辣辣说出口,方是她。 赵楚蓦然叹道:世间许多情话,说来哪里有你这一番好听。说罢,亲吻她红唇,好好一副肝肠都要酥了。 琼英早将四周都看个分明,努力挣扎起手臂来,死死将他抱住,似呻吟一般道:郎君,前朝有个白乐天的,胡说八道甚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都不愿。我只愿,只愿与你生生世世都作个男女,你欢喜,我便欢喜;你若不欢喜,我我宁肯自己不欢喜,也要欢喜。 赵楚将额头抵在她鬓,长叹一声。 琼英哑然,忽而忐忑道:我,我也不会说那好听的,你若是不喜欢 一语未毕,红唇又为他所擒,许久分开,方听他道:世间女子,只你这般甜蜜口齿,谁人能及。 琼英眨眨眼,狡黠问道:果真么?三娘也不甚甜蜜么?我定要与她说来。 赵楚一愣,低头看处,她笑靥如花,分明便是打趣,登时作出张牙舞爪模样,恐吓道:丫头甚不听话,定要封口方可。 琼英娇笑道:哪里用你封口来,此生是生是死都是你,何必那般麻烦。 赵楚浑身都似浸入温水之中,手臂收揽将她拢在怀内,下颌摩挲在那光洁一片额头处,良久叹道:你这一副红唇皓齿,便是世间最是醉人的毒药,愈是时候久远,便愈是迷人,我这一生,只怕死也不能忘却的。 琼英皓齿轻咬红唇,无端都是美媚,吃吃低声笑道:既是那般醉美,如何不来畅饮,若是时日久了,只怕别人都抢了先 赵楚怒叱,俯身再噙她双唇,那一副铿锵般女将身子,渐渐融化如娇娇怯怯的柳条,缠绕绕指柔也不能相比,呼吸只是渐渐安稳,清泪缓缓滑落,呢喃道:郎君,只你这一番话说来,我便无边满足,从此便要偷懒,只在你院落里,为你烧热水,等你归来。 赵楚心灵都在颤抖,他人活两世,最早只在李师师处,虽未曾如扈三娘琼英两人这般亲密,却心灵如有慰藉,春日里暖风一般,不言语也有温柔都在流动。扈三娘与他,相逢草莽之中,渐渐有亲近感觉,直至今日,方有贴心知觉。琼英,却似那流连往来蝴蝶儿,翩跹如仙,偏生滚烫烫一腔的心思宛如狂风暴雨,若来,便山洪一般。 突然间,背后贴上暖热一躯,扈三娘甜糯如米酒般嗓音低低响来,道:郎君,我我分明心内想着不愿打扰,只是,只是好生委屈,如何是好?! 赵楚回头,一袭火红甲衣早已脱去,寻常衣衫,却是作个女儿家打扮,想来城外喊声动天,一时半会三军不能归来,她方换了衣衫来。 反手握住扈三娘皓腕,将合住双眸似是沉沉入睡琼英拥来,赵楚低声叹道:苍天垂怜,方能有你二人,若果真再有来生,也休管甚么要来阻挡,将那神佛仙魔都诛杀了,我自语你们都去做了甚么也不懂的泥土,只求有风,将咱们吹入水里,化作一个人儿,你里有我,我中有你,一千年,一万年,再也不分离。 琼英也不睁眼,伸手将三人手牵在一处,拼尽全力,将自己挤入他怀内,扈三娘似与她同心,默契将手指缠绕,十五根手指紧紧相连。 琼英蓦然叹道:原道采芷有心思而来,却谁曾想,若非她,我与三娘,怎肯舍下脸子来不再恼你。 赵楚心思一动,诧异往中军帐那厢看一眼,暗道:这梁采芷,竟有这般好心肠? 琼英埋他怀内,感觉他往中军帐望去,低声便咕哝道:郎君,虽你这般熟稔的便信任,不熟的只是疑心,那是应该,只我心内感觉,只怕采芷非是那般人儿。 扈三娘一言不,手指收紧相握,甚么别的心思都无心有了。 红霞满天,火烧云宛如高明之极的大匠师,将红紫色彩撒下,三人处犹如果真时候都停步,化作了永久。 今日手指相连,这一生,便是心都相连,谁也不可离开,好么?忽然间,扈三娘轻轻将双眸微微眯起,将螓探在赵楚肩头,低声说道。 赵楚微微沉吟,良久缓缓念道:连便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扈三娘轻声将这一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古怪句子念两次,琼英好奇问道:郎君,此话却是谁人谁来?真真,真真说在我们心内去。 赵楚嘴角迸显古怪笑容,半晌诡异笑道:此话么,乃是一个最是疼惜妻子的所说,人们都唤他作三哥。情爱之事,便是漫天神佛,都不及他真切。以他作证,我们,此生定不分离。 琼英与扈三娘均是不解,却不去多问,悄然闭上眼眸。 城外解脱般欢呼震天价响起,赵楚沉浸紫红天光里神思,渐渐回缓。 ps:我追看的书中,家丁最给疯狂感觉,借此向三哥致敬,期盼禹大早日重出江湖! 第二百二十五回 整军夏津城(上) 这番受罚,便是燕十三作统领的,也身负铠甲不曾有一步偷懒,监督的老罴营与陷阵营,也不曾做出不公事情,新军略略心服,归来时正见赵楚立足点将台上,四下里一个人也无。 那一面大旗,猎猎翻飞如云,夕阳里将影子拉出好长,那一袭寻常黑甲,凛凛一对铁锤,脚下便是火头军早早烧好热汤大饼。 使君有令,三军当细细听之!火头军那带头的,并非白白胖胖,反而略有些单薄,向赵楚请令后,站在台阶中间大声叫道。 新军疲惫欲死,眼看那滚烫烫热水便在眼前,翻滚肉片锅内如沸腾一般,狠狠将口水吞将两口,本以为便要分下来,却拿火头军嗓门之大,便是李逵也笑呵呵与身旁满身风尘阮小七低声道:哥哥哪里寻来这厮,嗓门便是俺也比不得。 阮小七急忙道:铁牛,军伍之内不得私自言语,乃是哥哥军令,若是再犯,便要吃五十军棍。 李逵缩缩脑袋,低声道:管他鸟甚军令,只是哥哥说的,俺便做就是。 阮小七撇撇嘴,心内也颇是埋怨那火头军,暗暗道:这厮聒噪至极,寻个时候定要吃他许多麻烦。 赵楚心情平和至极,暖洋洋一片,扫一眼前排阮小七两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正巧给李逵瞧个正着。 这一日,阮小七不住打趣他,便是两人气喘吁吁呼吸不能延续,也笑嘻嘻一副欠揍模样,早将李逵性子勾引起来,眼下见赵楚瞧来,登时心内便道:小七哥,你便拿俺老实来欺负,往后寻个机会,定要引你说两番话来,看你军棍吃也不吃。 若是赵楚知晓他两个心思,定要大笑几声。 今日里,他心情畅快至极,似便是无际前途里,也非往日那般茫茫一片。 使君军令,监督者出列!那火头军,只觉这数十年来从未有一日如今天这般畅快,扬眉吐气,不外乎如是。 俺虽不能上阵杀敌,使君也未曾小觑俺一眼,方才取来热汤肥肉,也值得亲来问寒暖,俺拼命报答不能,却要将这几条军令,明明白白传达下来。一念至此,火头军胸膛也挺高许多,黑黝黝面庞微微潮红。 老罴营与陷阵营,自是高蛮与燕十八打头,两人心下知晓,赵楚要他两营将士来作恶人。 却这恶人,两营将士谁人不喜?只这半日,眼看新军跌跌滚滚摸爬滚打,他两营人手上虽不迭搀扶又来喝斥,心下早笑作一团,眼看这平日里懒懒散散没个当军的样子新军如此狼狈,便作个乐子来耍。 使君有令,你两营将士,身为监督者,不可有丝毫偏差,片刻后监督,定要睁大眼睛,不可有将漏网之鱼放过。那火头军舔舔嘴唇,环眼将两营将士打量一遍,方又转头向新军喝道,这半日惩罚里,有自始至终不断生着法子逃脱的,出列! 两营将士登时大眼睁圆,心下幸灾乐祸道:这个容易,俺们都瞧得清楚,保证一个也不曾遗漏。 新军里,犹犹豫豫钻出百十个刺头,不敢抬眼去看赵楚,却对两营监督者丝毫不惧,斜眼睥睨。 可有漏网之鱼?火头军向燕十八两人高声问道。 燕十八与高蛮扫眼向手下将士无声询问,将士们双眸如鹰眼,狠狠将新军打扫个干净,揪出三五十个隐藏不出的之后,方齐声道:再无遗漏之人! 那火头军,转面向赵楚拜道:将军,并无一人漏走! 赵楚点点头,淡淡道:再查其他! 火头军一跃而起,喝道:自始至终,自问从无逃避心思的,出列! 沉默间,上千军士踏前一步,站在忐忑不安千方百计要逃脱的那一列之左。 剩余众人,火头军向燕十八两人来问,燕十八答道:剩余之人,有开头便想逃避,却为我两营所查的;有开头甚是安分,眼见完毕却来心思的;也有开头完毕时候甚好,中间千方百计寻个法子逃避的。 火头军再不能询问,向赵楚交了差,往台下汤锅之前站定,不再说话。 赵楚笑吟吟将分为三拨儿麾下瞧将半晌,便在众人心内愈不安时候,方慢悠悠向老罴营内一人问道:你当说实话,不可疏忽军法,这几个将领里,有偷懒抑或不用心的? 那人将前排几员将领打量片刻,方到:无有! 赵楚笑道:甚好,只内里有谁最是用心的,你可能知? 那人思忖片刻,摇摇头道:小人从未见过有将领也如此拼命的,眼拙不能分辨究竟,愿当军法! 赵楚笑道:最好!你不以己身不甚了解而说谎,当饮一碗美酒! 自有火头军送一碗美酒来,赵楚亲手递来,那人慌忙要屈膝时候,为赵楚单臂把住,道:军中,不患能耐手段,而患不公。甚好,且饮此美酒! 那人手腕一抖,低头将酒碗接来,仰面入喉,长吁一口气,通体舒坦,那当军的,有几个非是酒鬼?众人又饥又渴,美酒味道随风飘来,只听咕嘟嘟吞口水声音如潮,那饮酒军士,好生得意。 高蛮咧嘴欢笑,这军士乃他麾下,在他眼中,便是荣光也是老罴营,更赵楚能以他亲随赏赐美酒,他半日来忐忑心思,也缓缓淡了许多。 高将军,日后同为哥哥麾下,当通力方是。花荣双眸里,有精英流光闪过,低声向身旁高蛮说道。 高蛮嘴角一扯,心内道:这小李广,不说乃是主上旧日亲近的心腹,便是他本领,只怕说来一句话,也有偌大好处。如今主上仍有疑心,要他消散疑心,只怕费许多事情,有他几个做帮手来说解,也是有用的很。 当下忙道:主上事情,便是俺高蛮事情,花将军瞧得起俺,俺便是卖命也欢喜得很。 花容一笑,向阮小七使个眼色,阮小七会意点点头,看那老罴营军士大步要下台,急忙叫道:哥哥,俺本是没心思吃酒,只看兄弟吃,便也想吃,也赏俺一碗,可好? 赵楚伸手点点阮小七,笑道:七哥性子,自是如此也罢,长话短说,也不打扰众弟兄吃酒性子! 将那要下台军士留住,又道:今日监督,乃老罴营一个弟兄,陷阵营一个弟兄,与你搭配的乃谁? 那军士转头往人群里瞧一眼,一指陷阵营里一人,道:便是石无当弟兄! 那石无当大步走来,拜道:好教哥哥得知,与李鼎一起的,便是小弟! 赵楚问那李鼎道:依你之见,石无当兄弟可配饮一碗美酒否? 李鼎郑重道:不敢隐瞒,小人不将千方百计设法逃脱的拿住,也是石无当兄弟教些法子好处。若说饮酒,他自是当得起第一个! 赵楚仰天大笑,亲取两碗美酒,向李鼎问道:可能再饮? 李鼎大笑道:要随将军南征北战,死且不惧,一碗酒又何足道哉! 赵楚将酒碗予他,再来拍拍石无当肩膀,点头道:很好,你很好,我很高兴。 虽无许多好话,石无当却面色倏然通红,一腔热血都上涌,接来美酒,大声道:哥哥高兴,小弟们便最快活。 石无当,与李鼎将两碗酒狠狠一撞,仰面倾倒入喉,赵楚向火头军道:取最烈的酒,最肥的肉,石无当李鼎两人,当来作打头的! 只是之后,赵楚一言,却将众人惊住,但听他道: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咬牙来坚持的,可饮美酒,用肥肉!自始至终千方百计要逃避的,亦可饮美酒,用肥肉! 那想方设法要逃避的,登时愣住,便是花容,也甚不解,不知赵楚用意在何处。 第二百二十六回 整军夏津城(下) 赵楚只是笑,也不与众人解释,那千方百计要逃避的,又惊又喜一拥而上,火头军不住喝道:慢些,都有! 高蛮毕竟是军中老卒,转眼一想,便低声与几人道:只怕往后,两营弟兄更要大费周折,新军虽没几个本领手段的,想方设法寻些麻烦却是足矣。 花荣半晌方明白,暗道:若是这新军里,寻法子逃避的有这等带头,只怕大多都会有样学样,如此猫捉老鼠般纠缠些日子,别的能耐许是没有,若要逃命,却是能够。 阮小七与李逵只是幸灾乐祸,往燕十八笑道:哥哥这个主意甚好,明日俺们便跟你寻些麻烦,若落在你手里算你本领,若捉不得,只怕要少你些酒肉。 燕十八哼道:只怕未必,今日看你几个算是老人方网开一面,既然哥哥有这主意,明日定使你一口烈酒也吃不得。 他两个针锋相对,方才亲近早已不见,那高蛮,也恶狠狠冲老罴营喝道:明日都睁大眼睛,谁敢偷懒,便少一顿酒肉! 李逵笑道:明日,哥哥也在其中,莫非你也皮鞭刀棍来招待? 高蛮迟疑,望燕十八去寻个主意,燕十三在一旁冷眼旁观,暗暗道:这夏津军里,往日哪见如此热火朝天,这等法子,比之单单来利诱威逼,不知强将几多倍,定当牢记,往后做了大事,来投的英雄好汉,便将这法子使来,看他有谁不服。 偷眼去瞧,花荣双眸闪烁,阮小七眼珠转动不停,高蛮与燕十八两个面红耳赤面目阴沉,只李逵,乐呵呵甚么似也不管,只在一旁瞧个热闹。 登时燕十三心下一凛,暗道:尝闻梁山泊里,最是了得便是那豹子头林冲,武艺非凡,胆略过人,见识更是一等一的好,最是与孙安两个得力。这花荣几个,只怕略略不及,竟也这等有心思,不知那林教头更是甚么风采,若他两个在此,不知能自这手段里习得甚么。 眼见阮小七伙同了李逵,与高蛮和燕十八面红耳赤争论不休,赵楚心内畅快,走下点将台来笑道:众位兄弟不必争辩,明日起,我也只新军中寻常一人,旁人怎生,便也怎生,今日军法乃我所定,不可有反悔之意。 高蛮迟疑道:主上万金之躯,寻常士卒也没个轻重,若是有个闪失,却教人好生担忧。莫不如主上将往后路子,细细寻思个详细的出来,如此最好。 赵楚笑道:我自行走江湖以来,凶险也不知见过几多,区区行军,又有甚么担忧。只老罴营与陷阵营,都是一等一精锐,明日晨时,与新军交手我不掺和,你两个须谨慎从事,一旦失手新军,非特脸面难堪,往后征战,也争不得许多功劳。 一席话,将高蛮性子惹起,摩拳擦掌叫道:主上好生小看人,陷阵营乃主上亲随,自是天下间难逢敌手。我老罴营,均是老卒,百战余生,尸山血海里也有本领取来性命,一群新军,又能奈若何,且待明日,主上只管瞧俺们手段。 燕十八也甚不服气道:正是如此,哥哥分明便是小瞧俺们。 他本是谨慎不多言的人,原在虞家庄里,没许多昂扬时机,如今着实奈是赵楚手下最亲近一支军统领,性子渐渐放开,时常有大喜大怒形于色表现。 虽两人如此说,却也担心新军面前吃个难堪,忙忙告别赵楚,将肥肉美酒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召集两营军士往后帐里去了。 赵楚眼望花荣,花荣会意,道:这一千骑军,也算聊胜于无,本领略略高于常人,却小弟往日那亲随骑兵,也是比不得,遑论马背上天生勇士辽人。 赵楚叹口气,道:若非梁山泊里,着实该给林教头许多人马,羽林卫即日便可上阵杀敌,哪里用得着这般头疼。 花荣忙道:哥哥哪里话,虽是没个好底子,只这一千人,都是剽悍之士,若朝廷下来的诏令不甚着急,三两月里,定能成可上阵杀敌羽林卫。 赵楚乃道:哥哥乃是骑军里一等一的战将,既然如此有信心,自今日起,羽林卫便全权归你来统带,非是着实危机,不来打扰操练。 眼见李逵喉头骨碌碌滚动,眼睛离不开那烈酒方向,赵楚大笑,挥挥手道:既如此,也不扰了铁牛兄弟兴致,花荣哥哥便回羽林卫处,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寻常酒饭,也当一处。 燕十三面色沉郁,来劝道:军中人多眼杂,只怕居心叵测的不少,哥哥若与寻常军士混杂一处,便给他许多下手机会,倒不如小弟几个都在这里,哥哥往中军帐陪 他双眼向中军帐去瞧,不知该怎生称呼扈三娘两个。 赵楚不以为意,挥手道:不必,她两个乃是女儿身,抛头露面多不方便,也不可勉强许多。我却不能有特别之处,寻常酒饭,弟兄们用得,我也用得。 自去取糙米水粥,又领两个海碗大干粮,便往欢喜急忙让出空地的新军士卒里一蹲,接来士卒传到酒碗,形容甚喜。 他本非是挑剔吃食的,往日石碣村中与三阮有甚么便吃甚么,寻常菜饼也不嫌弃,这火头军做来饭菜虽比不得上等酒席,却是味道甚足,食之甚香。 花荣低声与阮小七说几句,阮小七眉开眼笑只是道:放心,放心,哥哥吃的,俺先尝过,便是有毒,也是俺替哥哥死。 李逵叵耐这等麻烦,也寻个海碗,将烈酒取了,往赵楚身旁蹲来,乐呵呵与几个士卒道:俺跟你说,那银库里银两,粮仓里军粮,本是那些当官的克扣作自家用的,今日哥哥都分将下来,定有些贼子不肯死心,弟兄们须时时当心,有人往锅里丢些物事,都来跟俺铁牛讲,便是将那厮们打死,哥哥要砍头,便砍俺的好。 他这一说,不说热气腾腾铁锅旁火头军立时警惕如狐狸,眸子不住将前来打饭军士勘查分明,那围在赵楚外围几个军士,将海碗扔开,持军械便在锅边扎住岗哨,任谁靠近,便立即盯住没有一刻放松。 李逵呵呵大笑,抢来身侧一人酒碗,便在别人愣神时,扬起脖子饮个干干净净。 他这野蛮,却未曾有人反感,寻常士卒倒觉这黑汉虽面目凶恶,性子颇是有趣,渐渐并不畏惧,反而一哄而上与他争夺酒碗,好不热闹。 燕十三目瞪口呆,半晌向阮小七叹道:谁道铁牛兄弟粗莽,他这法子,一等一的聪明人也寻思不得。 阮小七奇怪道:这厮终日浑浑噩噩,俺当他天性便是这胆大包天没个遮拦,不想竟有这等心思噫,且休道,如此法子,也只他做来,别人不能有疑心,换做旁人来做,只怕士卒反倒不来亲近。 燕十三颔甚是赞同,笑道:铁牛兄弟最是凡人里好汉一条,有人恶他,自也有人喜他;有人惧他,却也有人近他。如此本领,非是手段,乃是天生,谁也学不得的。 赵楚手内酒食,片刻便告罄,阮小七忙要来接,早有他身边几个军士抢了酒碗去,欢天喜地急忙取来,赵楚也不疑心,三两口又搁空。 半日操练,身体困顿至极,军士吃饱喝足,往日规矩便当洗漱入眠,今日却不如此,老罴营陷阵营里有燕十八两个安排赵楚不去插手,这新军里,如今未有一个燕十三,他总有能耐,没下手也是焦头烂额。 赵楚便将那机敏的分在一处,将令行禁止进退有序的留在一处,又将犹豫不决两厢都不做的分在一处,在三军之中,更不以原有将领为统带的,乃道:此三处,都归燕十三统领,只此非是就此不变的,往后若是他不用心,这统带将领,按功劳大小重新安排。 燕十三沉默不语,双眸里却闪过喜色,他不怕有人来抢夺一个统带将领,只怕手下没个志气与他叫劲,赵楚这番安排,正合他意。 新军见多了赵楚出其不意,耳听他这般说,也不惊奇,如今见他不在点将台上站着,便有那专爱逃避的新军里有人笑道:将军这般说,俺们便都记住,各凭本事,咱们都心服。 赵楚笑道:正该如此,没本事的当官,有本事的自然不服。只是这几日操练,安排打擂夺将事情急切不得,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做临时安排,弟兄们都来议仪,若是不好,再生个法子亦可。 军士都笑,道:将军心里公正,安排自是公平,俺们都服。 赵楚喜道:如此,我便这般安排:往日操练,咱们彼此间都不曾相熟,这几日夏津城里相聚,又有这半日操练,想必哪个有能耐哪个是孬种,弟兄们心内最是明白,便劳弟兄们都来做个推荐,自伍长什长乃至团练使,各人心内最是服气的,都能推选上来。 军士们轰然惊喜,有人到:有两件事情,俺们甚是不明。 赵楚示意道:讲! 军士们嬉笑间将一人推将出来,赵楚细看此人,恍如寻常农夫,大手大脚却甚健壮,两个虎口处都是老茧,背上一把长刀,腰间又别一把短刀,竟是军中好手! 那军士深深施礼,道:其一,将军道是团练使也可推举而来,中军帐里两位太尉,却要如何安排?其二,俺们都是粗人,心内只服将军一个,不知将军是要奉命留守夏津,抑或带弟兄们去杀鞑子。 赵楚笑道:甚好!中军帐处,后日自有分晓,如今要说个谎话欺瞒弟兄们,那是不可,却要说个实话出来,也是我难处。其二,我与夏津军,今日同在,明日同在,天南海北,永不抛弃! 那军士方大喜拜谢道:如此,俺们便安心。 赵楚却止住他退往人群内脚步,走来面前,细细观察一番,转身问推搡他出来几个军士,道:若依你们看来,此人可担当甚么军职? 那几个军士面面相觑,良久有人试探道:俺,俺们也与这兄弟不熟,只是今日操练,看他虽是疲倦却无一刻停留脚步,又不住做帮手搀扶激励其他弟兄,想必是个好人。只这官儿,俺也不知他可做多大的,想必,愈是大官,便最好。 赵楚呵呵笑道:甚好,一并不熟悉之人,你也不恶意诋毁,也不屈意奉承,如此方是最好原本,你做甚么军职? 那人思忖片刻,方道:俺也不知,只是有百个弟兄,那官儿俺老记不得,这许久也便忘掉。 赵楚向众人笑道:这兄弟,也是个妙人。当下道,往日你可领一百弟兄,今日给你一百新的,可敢当之? 那人挠挠头,赧然道:俺往日待弟兄们好,他们便说俺好。想必这法子是不错的,俺,俺敢当之。 赵楚断然道:甚好!如此,待片刻后重新划百人于你,往后有功劳,再做升迁! 那人憨笑而退,始终都是双目坦然面对众人,并不骄躁,似只是家内作个做主的一般。 赵楚正色往为人推搡出询问那人道:我且问你,予你一千弟兄,只怕都是新面孔,可有胆量带领? 那人乃道:将军抬举,小人感激莫名。只是若本领不高,弟兄们心内不服,小人绝不敢担当,坏了将军军法,最是不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道:哥哥甚么话,你作千人将,也非是使君枉顾私情,俺今日吃不消时,只你来作帮手,虽与你素昧平生,却俺瞧你当得起千人之将。 赵楚唤那人出列,那军士也不忐忑,昂然而出,面色坦然。 赵楚乃道:既如此,你二人,一个权且做千人将,一个做他都头。 这番言语,众军听得清楚,心道果真如此,登时踊跃都来举荐,也有忐忑自荐的,赵楚随意点人来试手段,见果然当得起,即刻令他几个各就其职。 一时之间,三军欢颜,天色虽晚,心内好生欢喜,直至半夜,方自伍长选完,计有团练使十二人,团练副使二十四人,各领军一千,便是千人之将。其下有摇旗二十四人,各引军五百,又设都头,督军一百,什长十人,伍长二十人。 赵楚眼见新军规模初设,心下计较道:这将领官职,颇是繁琐,有甚么虚职实职,好生使人叵耐。只等幽云已下,定先改制方可。 一夜之间,三军变动,欢呼声震动苍野,后有史家著是夏津整军,实乃赵楚龙旗半开之始,一改大宋冗官冗将之弊,军,方成军。 第二日天色微明,赵楚披挂已定掀门而出时候,三军早已兴高采烈列阵完毕,微微寒意晨风里,曦光如露,天际有鱼肚白闪耀光彩,老罴营与陷阵营虎视眈眈早已先头一步开往一旁等候较量,看燕十八与高蛮恶狠狠模样,只怕新军依旧讨不得好处。 新军有各自新将领统帅,肃然凝立点将台下,静候操练开始。 赵楚心下叫道:此方略略有些铁军模样,我汉人,自古多壮士豪杰,只可恨这世道,生生寒了汉家将士满腔的热血。 高居点将台上,放眼来瞧,肃杀铁甲掩护将士,面额处金字刺配,动魄惊心。 不须细细去看,整齐如铁块铸就军阵,额头刺字纵横交错将一个校场压抑,若非那一缕不可阻挡晨光,便牢牢刻印赵楚心上。 第二百二十七回 逆风遥来暗催行 大宋开国,继五代之彼端,凡从军者,额头刺金字以显身份,后世里好男不当兵,只怕便自此有了端倪。 赵楚心下悲哀,偌大国家,好男儿竟以抛头颅洒热血报效国家为耻,将那清谈无用之人高高供奉,汉武气概,盛唐繁华,都在一片勾栏瓦肆轻歌慢摇里渐渐丧失,至国土沦丧,汉家不再,方蓦然惊醒,失却几多良机。 燕十三一人,端得不能引万军与两营老卒操练,一夜选荐,略略方有些模样,士气高昂时分,倒在开头,将两营老卒奋力进攻打退。 花荣早引骑军出门去,赵楚昨夜与他吩咐,道是寻石宝两厢联络,只怕朝廷里诏令早早下来,那梁世杰遣人来询问书信,也该早到石宝手中。 若非蠢笨至极,梁世杰两日不闻夏津处动静,探子若将全程戒严便是往日此处守军也不得入内军报探听回去,哪里他猜测不得些许端倪。 那书信,只怕也该昨夜便到大名府。赵楚心下忖道。 送往西北童贯处拿书信,早走半日,以探子脚力,早出大名府境内。 阮小七与李逵斜倚点将台下,指指点点尽将众军笑话,眼见老罴营与陷阵营进攻不力,登时阮小七伸手道:拿来! 李逵大是肉疼,自怀内摸出小小酒坛来,深嗅两口,方恋恋不舍送将过来,原来他两个竟无聊打赌,阮小七道是今日新军定然能旗开得胜,李逵自然不服。 赵楚好笑,口中也大声道:甚为可惜,本待开往雄州而后,要将陷阵营与老罴营先遣个差事,如今看来,果然不能以一敌十。 燕十八大怒,奋勇催动军阵向前而来,高蛮也知,他两营若不能配合得当,蚁多咬死象便是结局,急忙也催动老罴营阵脚,席卷往新军杀来。 前番试探,新军略略自信,将为木刀枪伤着的忙忙抬将下去,严阵以待老卒第二次进攻。 赵楚话虽这般说,心下却叹息不迭,老卒毕竟老卒,陷阵营不说,这老罴营一番厮杀,竟不见有一人被判阵亡,浑身上下有伤害的,却都在致命刹那躲开,以略略轻些伤痕,换对手一条性命。 这操练,赵楚有言在先,虽是木制刀枪,军汉手中使来劲道十足,寻常汉子挨着碰着便要丧失抵抗力,新军总归不及老卒精明,浑身受伤的,都是半日不能动弹要紧地带,哀号声虽不再有,杀气却总是不及老卒。 第二次进攻,陷阵营长刀破开一条口子杀入新军阵脚之前不足百步处,若非燕十三调动众军急忙解救,又为他斩将夺旗再逞雄风。 赵楚寻来木椅,与阮小七三个端坐其上细细观看也不提醒,高蛮与燕十八嘀咕片刻,潮退般掩去攻势两营,步步为营向新军大阵再三杀来。 赵楚皱眉,暗道:好汉难敌四手,新军士气高昂非寻常厢军甚至禁军可比,两营虽悍勇善战,总归人数少许多,若是硬撼,本也操练之中当大力提倡,只是与辽人甚至金人蒙古人交战,这等蛮力打法,显现不得他两个将领手段。 陷阵营使陌刀,万军之中无可抵挡,将士俱是剽悍之人,这等硬撼打法最是适合,老罴营却不可如此,这老卒都是脚步轻盈刀法凌厉一击不中远扬千里的好手,只怕此次进攻,陷阵营果真要硬撼新军前阵,老罴营却是佯攻,高蛮目标,乃是敌军力量薄弱处。 果然,两厢甫交手,燕十八一声怒吼,陷阵营第二列将士跃身而出,横刀将新军与老罴营隔离开来,高蛮一声唿哨,老罴营如狂奔怒马倏然转身,直奔新军阵后而来。 燕十三一声冷笑,固然眼馋两营精锐,却赵楚交他一万两千新军,便是手下最多人手,往后交战,只怕便是主力,如今有两营老卒作对练陪手,他也须使出浑身解数。 大旗挥动,左右两翼本稳稳观战的新军,一声呐喊让开阵型,将老罴营放入之内,将准备已久长枪手盾牌手刀斧手都推将出来。 高蛮等人正自突前时候,骤然压力大减面前一空,心下突兀暗道:燕十三这厮,做甚么鬼主意?! 再细瞧处,高蛮傲然不惧,心道:这燕十三,本领端得有些,若他手下有一万,至少三千沙场百战归来老卒,长枪手在后,盾牌手居中,刀斧手靠前,乃是不可逾越一道城墙,只这新军,如何敢抵挡老罴营脚步!不使你见识主上麾下老罴营风采,往后不可取许多功劳! 挥刀奋勇向前,高蛮喝道:众弟兄须谨记,我当军的,生来便无操练之念,老罴营,便是前方有火海刀山也不可阻挡脚步。冲破新军,生擒燕十三,看往后谁来与咱们争夺功劳! 老罴营将士并不呐喊,更为沉闷低头只是冲杀。 赵楚蓦然笑道:这高蛮,确是个高蛮子!他老罴营身陷重围,也念念不忘争抢功劳! 李逵叫道:以俺来看,管他甚么新军老卒,挡在俺面前的,一股脑都杀过去,说这啰嗦的话做甚么,无端教人提防么! 陷阵营正陷入苦战,虽步步前进,新军越来越多,将惨淡陌刀刀光也消散许多,每进一步,便有人为对手刀枪击中,闷哼声声,催在燕十八心上。 燕十三鹰眼盯在燕十八与高蛮身上,他与燕十八虽是亲生兄弟,性格大为不同,燕十八明面里也是沉稳地紧,却燕十三最知,这个兄弟血液里流淌一股疯狂,若他一旦爆,纵然身为亲生兄长,也猜测不得他要做甚么事情。 至于高蛮,燕十三自知此人武艺高强只怕三五个自己也不能抵挡,身为军中老卒又最善鹰击狼顾,狡猾非凡,一个不小心,大好局面便丢失。 陡然,燕十八一声狂喝,燕十三心里正一紧处,高蛮霹雳般喝声又起,登时警惕道:休管他两个怎生变动,新军不可乱了阵脚!这新军,愈是变阵繁复,愈是溃败得早,以不变应万变,看他有甚么古怪! 燕十八狂喝方起,陷阵营众军唿哨连连,竟舍弃了面前对手,丝毫不肯垂涎不远处中军大旗转身便走,他身后堵截的新军,措手不及竟刹那为陷阵营破开缺口,如昨日里老罴营一般狂奔而去。 燕十三眉头紧皱,这厢变故已是诡异,高蛮处,只怕变故便在眨眼之间! 当下将精力都在高蛮身上,谁料那高蛮,竟一声大喝之后不动声色,手中长枪蓦然加紧攻势,老罴营将士与他似有感应,不约而同加快前进步伐! 燕十三沉声喝道:不必管他老罴营,且看陷阵营有甚么手段! 陷阵营突出之后,燕十八趁新军愣神之机,唿哨一声率众狂奔,不要体力似在新军阵外走马灯也似转动起来,新军竟为他一营之人晃花了眼睛,只觉面对狂奔转圈的陷阵营,比之与他等拼杀不差几分凶险。 赵楚轻声笑道:甚好!如此相互补充,何愁两营不能得主力位子。 悍勇厮杀本领,本是陷阵营所擅长,而今老罴营硬撼新军大阵不退一步,便是了不起;谁料这陷阵营,竟这两日也不曾止步不前,燕十八为人本便有些不吃亏性子,老罴营能学他,他如何肯放过老罴营这群狼搏杀般战法。 不过一炷香功夫,新军外围的头昏眼花,老罴营蓦然大叫,齐齐后退一步,犹如推车撞墙,蓄势已满,再次扑上,新军补充来后援的脚步为之一顿,继而缓缓后退。 燕十三不疾不徐,使传令兵大声奔走,喝道:一战之功,尽在今日,诸君当奋勇努力,不使老卒专美与使君之前! 此刻新军,整体成八卦形状,转出八个角来,角落处乃是大旗,横面处时而陷入时而凸出,将老罴营团团困在阵内,又将陷阵营死死防于其外。 李逵大声笑道:七哥,你那美酒,只怕片刻便要换人,俺那一坛,且莫偷偷吃了! 阮小七怒声道:着急甚么,老卒总归是老卒,新军万万比不得! 李逵黑面如火,脖颈血管暴起,执拗道:比个鸟,昨日之后,哥哥麾下便再无新军老卒,都是一眼儿弟兄,如何能高看低眼?俺便不信,新军定然能赢! 阮小七眼珠转动,声音更大道:俺瞧弟兄,不曾有差别。非是小瞧人,新军若有本领,自可免去新军这称呼,老卒两营以一敌十俺佩服得紧,如何便不能高看一眼? 赵楚凝神去瞧,这两个大嗓门之人如说相声捧哏一般,尽将一席说话传入厮杀正紧三军耳中,新军自然喜李逵而怒阮小七,奋勇再使手段,又将老卒带来危机些些化掉。 李逵天性如此,阮小七激将于他却非是随意言语,赵楚心下叹道:七哥乃是阮氏三雄里最有灵性的,他虽尚未领军,便能举一反三处处寻个由头激将将士,水上功夫不见的比那混江龙浪里白条好,却这等为将者直觉,那几个水军统领差他不少。 转念又颔,心内计较道:新军如今,不再有往日那般懒散状态,不消几日,便能成有手段的将士,北伐之行,如此方略略有些保障。 他正思忖间,燕十八动了手段。 老罴营久攻不下,将燕十八怒火自心头燃起,再听李逵声声只是捧新军,分明乃是不将他陷阵营放在高处,暗暗道:如今哥哥麾下,骑兵里有林教头,有花荣哥哥,有石宝,那霹雳火秦明,青面兽杨志,往后只怕逃不了自领一军的将领职位,俺须与他都争抢不得。这步军里,庄主曾道冲锋陷阵的有花和尚鲁智深,尚有个未出世的英雄唤作武二郎,更有这黑厮李逵,俺也不曾有十分高强本领,如何能争?只这亲兵营里,两位大娘子自然只是做个模样,哥哥迁就她,却断然不肯使她两个来领军,看那高蛮,也是雄心十足来抢这亲兵将领,俺若不拼命使出手段,往后大军成制,有何面目与他争抢?! 一念至此,燕十八想起虞李一言,乃是许久之前说来,道是如此:世间并无绝对周全所在,军阵,只不过优化了人数将人手合理分配而已。若要破阵,无非两个手段,其一将那人手打乱,其二硬撼。若是我来使,最中意的乃是硬撼,绝对力量之下,不存在不可打破之攻守。 以陷阵营如今力量,并非由绝对优势,燕十八暗道:如此,也唯有将这军阵破坏方可只是大兄这阵势,虽不甚森严却也急切间见不得许多破绽,如何能破? 当下急令麾下持续奔跑再来调动新军,偷眼细细观看新军阵型,见这八角阵,最中央有燕十三以令旗调动急切不能打乱,外间乃是从令而行将士,虽非从容不迫,也是方正严明。 老罴营奋战这半日,也略略困顿袭上身心,高蛮闷声前进,眼见那中军大旗只在三四十步之外,却这区区一段距离,似天涯与海角,如何能片刻便到。 赵楚微微将双眸眯起,暗道:燕十三为人严谨森明,他将新军步兵能使出这等阻挡陷阵营与老罴营进攻阵势,若再给他骑兵,只怕更如虎添翼。唔,单单以骑兵抑或步兵成建制,非是长胜之师,目前,也唯有他方可如臂使指挥步骑兵混合大军。 再瞧两营老卒,赵楚忖道:老罴营能耐,人所尽见,陷阵营锋利也可再进一步,这两营,作绝杀之利器最是合适。 陷阵营所使的,非是顺手陌刀,若有陌刀在手,这新军只怕不能抵挡。 老罴营最擅长的,更是以利器寻找人体最薄弱处轻轻做出致命一击,如今手中都是木刀,战力挥不足三成。 正寻思间,燕十八陡然思起一策,便在燕十三身后新军最是众多处,陷阵营毫无征兆停步,向后跃开十数步,燕十八一声令下,只见将士将木刀叼在口齿之内,翻手取来弓箭仰面抛射而出,新军猝不及防乱作一团。 燕十三面色一紧,暗暗道:娘的,怎生忘了此事!新军弓箭手军械,昨日尽为老卒摧毁,今日方作个轻兵使唤,不想对手却有这等远距离器械。 箭囊之内,有箭二十四枝,抛射六次,新军阵脚处开一条口子,燕十八低吼率先杀入,趁新军后援不及,一鼓作气杀来燕十三脚下,高蛮趁势又冲破阻挠,率老罴营杀到中军旗之下。 半日激战,高蛮只觉从未有今日这般气闷,恼怒之下一拳击在那旗杆之上,新军口内苦,他一万两千人,又输在两营老卒手中。 只这半日苦战,老罴营将士虽苦闷,却将那断旗擎在手内,许久未觉的舒畅感觉,化作一股清气直冲气海,岁月留来散淡性子,竟这半日里尽皆重拾。 陷阵营自也如此,虽不曾有昨日那般干净利落斩将夺旗后酣畅淋漓,却心神最是紧绷出轰然松开,无边畅快都作了欢笑,展现满是灰尘面庞之上。 燕十三淡淡瞥高蛮一眼,心下也略略感激,他自然知晓,若严格来算,高蛮该是将他生擒方算胜利,他以旗杆来代替,也算为他留些颜面,尽管燕十三虽败犹荣。 毕竟他麾下,大都从未生死搏杀的新军。 赵楚走下点将台,整整衣甲慨然道:又是我新军败了,歇息半个时辰,再开往城外受罚。 眼见日当正午,赵楚提铁锤正带头狂奔,眼见十圈便要完毕,城南奔来一彪人马,领头的自是花荣,身后紧跟的,却是石宝,赵楚心下不知是喜是忧,只是知晓,朝廷的诏令,与那梁世杰的均旨,一儿都到了。 花荣与石宝,静静凝立城门之外,麾下将士惊骇莫名,都知赵楚如今乃是当家的,却见他果真遵守诺言与新军一道挥汗如雨,心下存了别样心思的将士,越惴惴不安起来。 石宝瞧了半晌,忽而笑道:甚是有趣,怎地新军里许多这般捣蛋的,燕十八也不使人责罚? 花荣笑道:此乃哥哥生来的法子,寻些麻烦给两营老卒,也算他等不无事可做。 石宝细看,果然新军里机灵古怪的,四面八方逃跑也算老实,那无赖的往地面上一躺,近处瞧来也死人一般,说甚么也不肯起来跟上脚步,老卒们百般恫吓不为所动,却在他要动粗时,狸猫一般窜将起来,离弦之箭一般跟上行伍。 石宝哭笑不得,半晌方道:这厮们,杀敌只怕不能有了不得手段,逃跑定然有绝招。 如此躲躲闪闪,老卒们拔足也要狂奔四处阻拦,若非赵楚领头老老实实跟来的越来越多,燕十八与高蛮都有杀人心思,直将他两个恨得牙根痒痒,好不气恼。 十圈完毕,赵楚命三军先行入城,晌午饭尚未做来便受罚,纵然他有更了不得法子操练,却是操之过急不得,物极必反,若无令行禁止死死归心麾下,那番操练一日不可施行。 石宝方拜见了赵楚,张口便道:朝廷诏令已到,乃是梁世杰使人送来,也有他亲笔均旨,小弟未及拆看。 赵楚接来他自革囊里取来两封书信,只看那诏书之上第一行字,便知北伐之行,已迫在眉睫。 那梁世杰转抄来诏令上,第一句分明便是如此写道:秋尽冬来,辽人南下,诏令天下郡兵,无论厢禁,见诏即日起,第二日当赴交战之地不可延误。 梁世杰将这一句,分明抄粗几分,赵楚心知,只怕梁世杰只是不知他身份外,猜测都有了。若见诏而夏津处不见行军动静,明知他已有意投靠童贯的梁世杰,便有借口以手中权势掩军杀来。 第二百二十八回 英雌会 入得城内,使火头军将吃食送来,赵楚细细思量,那诏令处所说,片刻延误不得,只怕明日果真要行军,只这夏津城,着实乃是一处险要,扼守南北,临江而据,若北路大军南下,此处便是最佳登岸之地。南军若北上,别处地段有朝廷兵马把持,也唯此一处,若能掌握手内,得利非常。 石宝与花荣几个不敢喧哗,便是李逵饮酒也少些粗豪,瞪眼都等赵楚决断。 最难处,乃是此地没个心腹来把守,那梁世杰,乃是大名府留守司,实权却可调换城池里将领,眼下手边并无适合人选留来做守将,将好生一处险要拱手送人,赵楚万分不愿。 便是北伐大军失礼,夏津有个自己人也可顺利接应。 赵楚暗道:前日里调矮脚虎王英,本打算使他化妆了假作朱由那厮。本此处守军早早调走,大宋军内又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一时半会无人能查探得知,梁世杰与童贯处,又早将书信修往,急切间不可隐瞒。明日动身北伐,王英不能到来,这夏津却交何人把守才是? 以王英化作朱由,乃是暂且将夏津守军隐瞒,梁世杰与童贯处,两人相互掣肘急切不敢将朱由身死之事宣扬出来,而后收拢夏津军,便可随意一张调令将王英本来面目还来,数万军马不能动乱。 眼下王英不到,赵楚手中又着实没有人手留来做将,如何是好? 稍稍有些急躁,赵楚便在帐内踱步,左右寻思不得有谁人可作守将。 正焦急间,帐门挑开,琼英自外而入,见赵楚这般费神,往那诏令一瞧,转眼便知他顾忌,乃道:郎君何必烦心,不如我与三娘留下便可,即便急切间不能尽数收拢军心,夏津城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郎君北伐归来,自可另取旁人镇守即可。 花荣忙劝道:不可如此!夏津城,乃处虎狼之间,哥哥北伐轻易分心不得,若是梁世杰那厮使人再探知你两个身份,夏津更不可保。 石宝也道:正是如此!这几日,俺在城外三十里之处时刻盘查,梁世杰遣来探子不知凡几,若非顾忌将这厮惹毛,早一刀将那厮们砍了。若是大军尽数北上,城内只留两人,梁世杰大可缓缓图之,一旦得知两位身份,甚为不妥。 燕十三将欲言又止高蛮挡住,思忖片刻缓缓道:若是这般,不如小弟留守,以小弟数年都在此处,收拢军心为我所用也少些波折。更有只我一人,那梁世杰寻些麻烦来,无非欲他扯皮便可。 赵楚沉吟道:不可!此番北伐,一则为图燕云十六州,二则乃是战场之上操练大军,你几个身为大将,往后挥军千万,若此良机不能亲往,如何统帅千军万马?所谓大将,尸山血海里走出方成,不曾生死之间决断过,往后须更吃苦头,白白折损更多弟兄。 又向琼英道:若论本领,梁世杰如何能及你两个。只这厮乃是官场里老油子,手段做来无可其极,使你两个身在凶险之内,不如这燕云十六州就此不要! 琼英心下欢喜,面上却埋怨道:便知你总是瞧我不起,小小夏津城,我若死守不出,梁世杰又能奈何?更有采芷便在此处,虎毒不食子,也须有些用处。 赵楚摇头叹道:非是如此,梁府做主的,乃是梁世杰,梁采芷随我军出走,只怕也在他算计之内。此父女颇是古怪,似梁世杰明里暗里也甚维护这女儿。只是这当官时日久了,心肠难免不如禽兽,为高位,他配上一个女儿又有何妨。 确是如此,两位阿姊不可留此虎狼之地。父亲生平,最渴望乃是权势,若非如此,母亲当年便不会为太师府上药酒所乘。休道是奴家,便是采薇,只怕他也含糊不得。赵楚话音方落,帐门一挑扈三娘换了女装携手梁采芷而来,说话的,正是梁采芷。 赵楚凝神细看,这梁采芷几日行军竟似与扈三娘两个熟稔如故旧,面色稍稍红润不再似初见时那般形容消瘦,眉宇间不解郁结之气,消散不少,谈吐间也不再躲闪不敢明眼看人,话音微微颤抖,总没那般语不出口模样。 只她说话间,恨意悄然翻腾,犹豫不决却也并不淡薄,甚是惆怅。 赵楚令众人都坐,瞥一眼梁采芷道:梁大娘子,几日来可有不适之处?我这弟兄们,都是草莽里好汉,不知粗礼,若有得罪怠慢,千万莫怪。 梁采芷半跪席前低头还礼,凄然道:大官人说笑,奴家自小便不曾养尊处优过,如今军营里众位阿兄虽是不去顾及俗礼,性子却是善恶分明。更有两位阿姊照顾,并无不适之处。 她这一席说辞,赵楚暗暗称妙,轻轻几句话,将花荣等人防备警惕登时打消不少,自她出现便略略阴沉面目,渐渐也有和煦颜色。 这女子,果真本领是有的。 猛然间,赵楚突然想起一件烦心事,便是银库里算计,上万大军里寻不来一人明掐决算好生为难,乱糟糟一团有人记账,却没个人整理,明日便要动身北伐,以这梁采薇甚是推崇女子来作个后勤辎重将领,也非是不可。 当下趁势笑道:听闻梁大娘子决算甚是分明,总归是行军,不若请你来作个辎重将领,也免去许多沿途尴尬,如何? 梁采芷一愣,短暂失神后喜道:略略有些能耐,大官人竟也风闻,不胜惭愧。只是,军中都是有本领的,奴家一介女身,只怕要有负大官人所托。 琼英喜滋滋便来怂恿,笑道:我昨夜里与你说分饷银之事,你片刻竟有那许多心思,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了得,郎君请你来做辎重将领,谁人敢不服?! 花荣与石宝两个暗暗使眼色,心下都有疑心,暗道:若这女子使苦肉计,辎重营落她手里,千方百计使那梁世杰知晓我军优劣之势,甚是不妙。 只他两个,早早也见识赵楚手段,一言既出不可反悔,更决断已下不曾失误,见他亲口要请梁采芷做辎重将领,更众人素来不将许多规矩放在心上,前有琼英与扈三娘作武将,又立两营女兵,便住口不将劝阻说出口来。 梁采芷皓齿轻咬嘴唇,双眸流转甚是忐忑,犹豫再三似扈三娘两个便是她靠山,悄然抓住两人衣甲,深深呼吸几口,方望赵楚点头道:左右无事,权且能作个帐房里的。只是毕竟大军不同一般人家千万马虎不得,大官人使两位阿姊作主将,奴家只来做些算计的便可。 赵楚有心试探她本领,更用人不疑,哪里肯有那番安排,乃笑道:三娘她两个,引军作战方是心愿,辎重营里叵耐许多麻烦,索性你也做了装扮,安心做主即可。大军里能征善战的弟兄多如牛毛,能做算计的只你一人,与其使人来掣肘,不如都给你放权。 琼英笑道:郎君最是知我,辎重营里好生麻烦,瞧那许多账册便头疼无比。 梁采芷轻咬嘴唇,犹豫半晌,不自信点头应了,扈三娘携她素手,道:你昨夜那一番见地,甚是有理,如今何不细细道来,好教人人不敢小觑你本领。 梁采芷含羞道:哪里算甚么本领,不过一番荒谬言语而已。见赵楚侧耳做出凝听模样,方缓缓道,大官人以克扣许多时日军饷激励军心,本是好的,只是奴家细细思量片刻,总觉这般花费,无端浪费不少,与朝廷里年年岁岁花销海量大钱豢养累赘一个道理。 赵楚一凛,这女子果真有才情,流水一般花费大钱,他也知只是一时之策,万万做不得长远计较,若是别人,心内只怕最多不过心疼,这女子竟能察觉与朝廷里冗费弊端相近,休论法子能否想来,这般精明,天下独一份。 梁采芷见众人并无嗤笑的,胆略渐渐大些,往日里后院中思量那番从容,化作一派镇定,乃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廷大军,拖欠饷银非是一地之独有,更非一时之独有,奴家平日里计较万千,昨日大官人此番举动,竟茅塞顿开,另外起了个法子,只是不知效用。 乃向赵楚问道:不知大官人取燕云十六州,只是屯军,抑或要作别样计较? 赵楚皱眉道:收复十六州,击退觊觎之人,移民! 此三个方略,赵楚自然不假思索,只他心下忽然微微颤动,这梁采芷若是能说出那样理论,端得乃是这时代最有经济意识之人。 梁采芷点点头,将三个大钱取来放在手心,比划道:以此大钱,权作大官人银库,大军与百姓。大官人现有些许钱财,放大军之内,将士自不能深埋地下留予后人,一般花销也是有的。柴米油盐,将士购自寻常百姓处。如此一来,钱财通行,却大官人处只有出而无纳,便是坐拥金山,也有穷尽之时。 缓了缓,见赵楚目放奇光熠熠生辉,梁采芷羞赧急忙低头,深深呼吸平定心气,又道:若是有地,当应有民,地乃大官人所有,人所来居,缴纳钱财天经地义。如此,大官人取钱于民,用钱于军,民愈众,则可养军愈众。若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后,可有民百万户,养军二十万甚是容易。 赵楚喜形于色,又考较道:只如今,夏津银库里支出甚多,目前之计乃是燃眉之急,又该如何解决?若我军北上,银库不可挪走,钱财更不能随身携带,怎生用处? 梁采芷轻抚双颊,皱眉思索片刻,断然道:大官人有心逐鹿天下,长远之计方是合算。现如今,大官人已散军饷予三军,数月之内,只须明言功成之后方有饷银散,而将士手头饷银送回家中,一两年内口粮足够,自也不会有不满的。如此,目前困境先去其一。其二,将银库里银钱,大官人如今花费多少自是无碍,若是带走却是不能,一则甚多,二则拖累行军。不如将那许多钱财,使可信赖之人用之流通天下,不过数年,一生二二生四,源源不断,一旦燕云十六州到手,移民方来,取而用之更不必担忧用度完尽。 赵楚长叹一声,望定目瞪口呆众人笑道:小小军中,梁大娘子游刃有余。若能问鼎成功,何人更能比她有能耐担当户部尚书一职?! 梁采芷羞形于色,又将螓低垂下去。 赵楚心内感慨,暗道:此算计,虽颇是凌乱,却是一针见血。她这法子,其一乃是三军将士已有数年军饷下,征战之时不必再做饷银打算。其二,将夏津城银库钱财使人往各地做买卖,须生个法子,取富庶大宋钱财为我所用。其三,乃是燕云十六州取来后大略,以民养军,确是了得! 当下使人往偏僻处取程平来,他这半日未曾露面,只怕千万想不到竟这等大事等着。 及至程平到来,与众人相见了,赵楚方正色道:本待只使你专心做探子事情,如今看来,更有重担,我军日后用度,都在你身上。 程平不解,赵楚乃道:银库中钱财,留花银万两,剩余都交你手上,使弟兄们暗暗作探子,且将买卖人身份遮掩,寻最是赚钱处,以一贯大钱赚万贯大钱来。 程平为难道:小人从未有做买卖心思,此法虽好,只怕小人难以胜任。 赵楚不以为意,笑道:不必担忧,明日大军启程之时,我写来最是能赚钱买卖。只你须谨记,作奸犯科之事不可沾惹! 程平唯唯记住,只是忐忑难安。 赵楚令人取酒菜来,正待畅饮时候,梁采芷又低声道:既有大军,暂且何必多做别样买卖,押运行镖,一来生钱极快,又探听讯息甚是便捷,有人行走处,讯息自是流通天下,侧耳凝听便可。 赵楚一愕继而大笑,心下直道这梁采芷果真是个了不得的,正要夸奖,帐外有人笑道:哥哥好生快活,不知这做买卖计较的是哪位大人物,小弟急切只想一见。 燕十八一喜,叫道:庄主来也! 帐门挑处,面容僵硬一身都罩在长衫里的虞李,双眸间满是笑意,他身后两人,一个乃是青面兽杨志,另一个,却不是他苦盼的矮脚虎王英?! 第二百二十九回 一封朝奏九重天 赵楚见人大喜,未及出账迎接,虞李双眸里笑吟吟一团拱手施礼,杨志与王英二人趋步来拜,帐内好生欢喜。 迎面赵楚先问道:山里弟兄可好?花荣哥哥家眷可好?庄内弟兄有无损伤? 虞李与杨志一一作答,花荣本待片刻要寻杨志自问,见赵楚先来问了,心内暖热。 只是赵楚心内究竟古怪,暗道他书信往虞李处也须半日,再往梁山泊少说也须一日功夫,便有信鸽传书,也当有两日光景方王英能动身到来,如何他非特来了,杨志更随行正愁无人留来守夏津,这青面兽文武双全,又经黄泥岗上被取了生辰纲,性子稳重只在林冲之下,端得最佳人选。 偷空来问虞李,虞李笑道:哥哥不知,小弟平生最喜探听些闲话,朱由这厮,本性便是个腌臜泼才,哥哥若来,定先将这厮杀了。只是北伐大计不容疏忽,夏津地势险要不可重新沦落梁世杰之流手内,此处守军又急切间收拢不得,只矮脚虎最是与那厮个头相仿,小弟自作主张使人先取他来,又料想哥哥身旁无人留来协防做主,便将杨志也一儿取了。 赵楚大是佩服他心思缜密,转念又疑惑,这虞李与梁山泊里素无往来,此时正是谨慎吴用做主,他一言,如何吴用便先信了。 虞李见他沉吟,转念便明了他心思,暗叹一声,低声道:终究杨提辖与山上众人有龌龊,只一个林教头与他方性子相投,索性小弟使人先与他言语,又将哥哥情势说将一遍,也是这位青面兽艺高人胆大,便是众人激烈反对,他也来了。 又目视那王英片刻,甚是矛盾欲言又止,赵楚更为惊奇,急忙来问,虞李将目光在扈三娘这厢转将两圈,旁人看不见他,赵楚也不曾见到。 半晌,虞李方道:这矮脚虎,与与前番大是不同,他颇是心服哥哥,见杨提辖不惧,也不愿弱了哥哥名头,自也跟将过来。 赵楚喟然一叹,取两碗烈酒来,与杨王二人相敬,道:正苦恼此处没个能担当大事的弟兄可留,便见两位弟兄星夜赶来,只是行程紧迫须臾延缓不得,这龙潭虎穴里夏津城,便落在杨提辖与王英兄弟身上。 杨志慌忙将那酒碗接了,道:哥哥哪里话,北伐燕云,南抵梁山,夏津便是要紧之处。哥哥不以小弟二人粗鄙托付以大事,敢不效死报答。 王英也道:此番前来,多蒙虞庄主相助,有三四百兄弟,也顺手许多。小弟性子粗劣不通变故,此间大事,虞庄主与杨志哥哥吩咐,小弟权且偷懒,人前人后做个样子便是。 赵楚正色道:兄弟此言差矣!我梁山泊里,一条弟兄,便是一条好汉,生里来死里去,天王老子也拿捏不得,且不可妄自菲薄,此间大事,有月离出谋划策,杨提辖本领高强聚拢人心都在他手段,与那朝廷里刀光剑影一番生死较量,却要看王英兄弟手段。此后大事,三位商议已定便可实行,千里之遥不必都来询问。 虞李暗暗点头,若与赵楚初见时,心内略略遗憾他武功了得文略却有欠缺,今日见面,这一席话,王英怎能不死命报答,果真这世道,方是他舞台,若龙困浅滩,便是长吟也是不必。 果然王英热泪盈眶,心道:俺从来是个惫懒货,贪花好色人人莫不以为恶贯满盈,便是上了梁山泊,分明本性已改许多,那平日里敢称英雄好汉的,也不拿正眼来瞧。本当夏津处,俺只做个傀儡,承蒙哥哥如此看重,便是人人笑俺,也须不在意许多。 当下翻身慨然而拜,道:小弟往日劣迹,时常自愧于心,哥哥不以此为念,俺定痛改前非,好生做个模样出来! 赵楚将他扶起,谓众人道:王英兄弟有心做那周处,咱们岂非要痛饮三碗以示庆贺? 虞李笑道:正当如此,一来王英兄弟要做个十分好汉子,二来哥哥与众家兄弟出征在即,饮此烈酒,权作送行。只盼哥哥帅众家弟兄连战连捷,扬哥哥威名与梁山泊血勇之气于边疆,小弟几个在此备美酒千盏,只等为哥哥与众家弟兄接风洗尘。 众人轰然称好,将烈酒连饮三碗,便是梁采芷,也略略沾唇,桃腮绯红艳丽如三月之缤纷,明媚流转状若仙子。 虞李轻轻微笑,又道:这位梁府大娘子 梁采芷突然胆气上涌,淡淡打断道:承蒙秦王殿下看重,正当军中该以军职称呼,昨日梁府里过往,便如过眼云烟,从此梁采芷浴火涅槃。 虞李一愕,继而一喜,他性子阴沉狠辣,这梁采芷于梁府里十数年,若非寻常私事便是喜爱养些兰花又定要三日亲取水浇灌也盘问早知,只他身有极端诡异之事,心下便是对赵楚也多许多试探,今日亲耳听这梁采芷说出一番话,便知她经烈酒冲头心情激荡,万万不曾思虑说来,欢喜自是有的。 这女子钱财算计果真了得,梁世杰近年来有不解之算计,总寻这女儿来问,方才几句谈吐更显手段,有她辅助,赵楚不必烦忧辎重之事。 当下也不恼怒,面目上僵硬不能变幻颜色,双眸里闪烁的却无不喜,湛净如秋水般瞳孔,在梁采芷面容上略略一扫,举酒杯道:乃是月离失言,该自罚一碗酒,权作赔罪。 赵楚见他将那烈酒饮下,使众人只管开怀畅饮,唤虞李在身下坐了,侧头去问道:庄内可有损伤?赵佶那厮使谁人到来,可曾有为难之处? 虞李双眸眨动,盈盈笑道:哥哥放心便是,朝廷里尚未使人来庄内,小弟心内想着,只怕辽人大举南下迫在眉睫,赵佶又不曾得知庄内动静,情急之间不能动粗,若边疆略略有些安稳,方是他做手段之时。 赵楚微觉尴尬,抿一口烈酒,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只须记得,庄子没了,钱财没了,都没甚么打紧,人若在,便都在。燕云定要落我手内,梁山泊里又不能数年不归,东北大局,都要你来做主。 虞李微笑应下更不矫情,瞥一眼燕十八弟兄两人,犹豫再三方道:这两个人,虽是小弟多年亲随 赵楚打断他勉强解释,笑道:他两个都是有本事的,心性开阔光明磊落,我怎会疑有他计。月离且安心,我虽仰慕汉武,却为人最喜唐宗,若是些许小事便疑心不定,合该弟兄们再造了反。 虞李长吁出气,往坐立不定燕十八两兄弟微微点头,他两个方敞开了胸怀,大口与李逵拼将酒量,片刻轰然醉倒,只李逵一人摇摇晃晃大笑,得意非常。 众人里,石宝与花荣最是清明,杨志不喜吃嘴故而留帐内不走,王英与李逵,见阮小七也不来许多掺和,见燕十八两个自先醉倒,左右只觉不痛快,又寻士卒去了。 赵楚见虞李浅斟慢饮好不悠闲,再看花荣与石宝闷头也不说话,不知究竟怎生个计较,口中也不多问,帐内有些清冷,便挥手道:且都自去罢,好生歇息半日,晌午饭用罢,尚有第二次操练。 虞李向几人使个眼色,花荣本便要与他说些话,会意点头,出门寻个偏僻处等待,阮小七犹豫一下,自也跟去。 赵楚见虞李转身起来却不离去,奇道:月离更有要事要做安排么? 虞李深深拜在地上,赵楚搀扶也不起身,涩声道:本不该小弟说些闲话,只哥哥若不再决断,山里弟兄多有不测。 赵楚惊道:怎讲?快些起身说来,我怎会不知好歹,绝不怪罪于你。 扈三娘与琼英,闻言大是皱眉,却她两个再不愿沾惹那明争暗斗之处,将梁采芷携手,向赵楚道:明日便要动身,许多行囊须准备齐全。 又向虞李点点头,三人告辞出门而去,高蛮便在门外,见她出门便施礼,道:主母若要些零碎,小人使几个弟兄办妥便是。 梁采芷面色通红欲滴血,连忙摇手跳开,不迭往自己帐内奔去了。 扈三娘笑道:不必麻烦弟兄们,郎君与月离先生有要紧话说,高大哥守住帐门不可使人探听最是该当。 高蛮一惊,急忙要回避,他与花荣几个本便不熟,只等虞李走后要与赵楚说些话来,由此在门外等候,如今听闻有要紧事情,心内便忐忑不敢再逗留。 蓦然赵楚道:高蛮且委屈作个门神,不可远离寸步。 高蛮一喜,颤声应诺,将虎头枪持来把住门口,方圆数十丈内不能有人靠近。 虞李待赵楚示意再道,整理心思端坐赵楚面前,缓缓道:哥哥只怕不知,前几日里,托塔天王晁盖使几个心腹,将许多黄白之物送往郓城县押司宋江,那大名鼎鼎孝义黑三郎只怕哥哥也有耳闻。这人倒也是个人物,只是功利心重了些。他那家内,有个妾婢,碰巧见了金银,又将晁盖写去书信搜来,胁迫宋江要做龌龊之事,宋江叵耐将那婆娘杀了,流落江湖辗转上得山来,不知甚么心思先要做媒使花荣哥哥妹子嫁人,又来游说许多弟兄,不料为鲁智深哥哥撞见,大怒之下取禅杖便要杀人,与那赤鬼刘唐几个火并起来,若非林教头与秦明哥哥势大,只怕山寨内血流成海。 赵楚心道:果然来了! 虞李轻瞥他面色,只见阴沉如水,便又道:智多星吴用不知心内甚么算计,火并之日与入云龙公孙胜下山探听官军军情,阮二哥与五哥操练水军急切间未能赶到,羞怒之下将宋江赶下山去,晁盖又得了近日上山几条好汉支援,此刻已是水火不容。 只等说完,赵楚只是沉吟,虞李更不催促,悄然起身往外去了,经高蛮身旁时候,低声说道:若非哥哥,谁人能称小太祖。高兄弟时代都是忠良,复祖宗荣耀,指日可待。 他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甚是混乱,高蛮却知其意,重重点头道:小人心内早认定,主上便是太祖一脉,只恨贼人算计,并无别样念头。 虞李大有深意一笑,拍拍他肩头,道:甚好,你若明日觉我所言是虚,大好性命双手送上。 高蛮慌忙谢罪,虞李淡笑而去,至偏僻处,花荣与石宝满面都是杀气,杨志急切道:王英兄弟太过重情义免不了为人算计,燕十八兄弟两个不必掺和进来,只哥哥帐下,先生与学究是最能拿主意的,大伙儿只好来叨扰。 虞李摇手道:安心便是,吴学究是明白之人。 众人进帐,私欲半日,晌午之后三军操练,赵楚神色如常,众人方佩服虞李算计,心下安定。 次日清晨,大军启程北伐,赵楚留书一封,乃是往朝廷处的,便这一封信,锁定夏津城数月安定。 第二百三十回 夜渡黄河行路难 这一日,净水洒道,中人起呼,天方微微明亮时候,东京汴梁城内车辘隆隆,百官上朝,乃是官家朝见群臣时候,三更便须午门之外等候,端得劳苦。 山呼万岁是虚声,蟒袍玉带捆人绳,天子驾临,群臣拜见,相互一套虚礼方毕,东方鱼肚白光亮如灯。 这徽宗皇帝赵佶,年轻时便是个浪荡子,曾为人道是端王轻佻不可为人君,平生爱些风流勾当,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好生得勾栏里姐儿欢心,又有些权势,骄纵无比。 只他为君王的本领,这数年来群臣不能见到,前些日里,不知那太师蔡京,与他究竟怎生一番计较,竟先升了小将岳飞官职,做出一番奋图强模样来。 只他随行之人甚至,这官家做个样子甚是足够,昨夜里,便在汴梁一处**地带,鸡鸣时方赶将回来,满心都是窝火,只因这数年来痴心迷恋玉香楼里的一个姐儿,竟数月未见。 想往日里,官家一心都不在朝堂之上,只恨天色不能时时都不明,虽那女子,不比官家临幸的别人千娇百媚只是笑脸来对,偏生她一手字体一副歌喉,又有琴棋无所不精,将个官家勾得心里痒痒,只待她不能生出恼怒,休道有一日露水恩情,便是官家稍稍有些亲狎,她便拂袖而去。 饶是如此,官家也不着恼更是难耐,严令宫人不得逼迫,千方百计只要讨她欢心,那蔡京高俅权势滔天,也轻易招惹不得那女子。 这一去,道是寻自幼分别高堂,谁知这女子心内有甚么算计。也是摸准官家心思,若不然咱一把药下去,便是个贞女烈妇,也早早入宫伺寝。天子身边寸步不离中侍眼见官家略略憔悴惆怅不已,心下暗道。 只他万千是不敢的,这官家性子,只怕天下之大无人能及他了解便是成就了一段好事,那女子性子虽是华贵雍容,却也真真烈得紧,若她再耍个手段,官家为哄开心只怕先拿自己脑袋拧来赔罪。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为个小小喜怒,身边之人便是他拿来戏弄的,此便是天子赵佶。 赵佶心内自是不爽快至极,他自负风流天下又身为一国之君,甚么女子得不到,甚么心愿达不了,却那女子,自六年前微服寻欢时候一眼瞧见,自此日夜难忘,却这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便是滔天权势,也不轻轻放在心上,便是他贵为天子,寻常也作色不得,在那玉香楼里,她一厢闺房,自己从未能入内。 天下男子,便是心性自贱!美人嗔怒,便恨不能将江山双手送上,偏生愈是如此,愈是心痒难耐,只盼她一日里能有一笑朕只独赏,将那清冷不假辞色面色收起,数年来冷遇,也便生受了,只在心头恼恨罢了。若有一日这冷羹不再有,方又觉这不假辞色,也不失为一类享受。百官低头不敢直视,端坐高处赵佶,心内五味杂陈却是这等心思。 又怎的这般多事,朕这天子,好生无趣。若非辽人势大,祖宗基业不能丢弃,太祖一脉又思谋复辟,大好时光,怎会耽搁这些个蝇营狗苟之人身上。阶下启奏的,足有三五个,瞧那别的也将笏板稳稳压在胸口,赵佶便知今日只怕没有许多时候留来头头入那香闺一回,恼怒如火,狠狠一拂袖,阶下宫人自是明理,乃抑扬顿挫道,陛下有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白如雪的几个老臣,与御史台里要名不要命的御史,登时涕泪交零将额头往金銮殿上撞地山响,无非又是指天画地呼喊老祖宗,大道理愈多,赵佶便多一分恼恨。 只他也是做多年天子的,自知这老臣果真是不怕死的,那愣头青为博取个青史留名,哪里怕他杀罚,若今日不能按住这恨意,只怕风流天子大失臣心旦夕之间。 当下好言抚慰,好容易将百官安抚,赵佶已将一个杀字忍将数番。 百官当头的,乃是太子赵恒,便是靖康之难里宋钦宗,与乃父一个德行,没半点能担待的。 只他也无非一个名分,赵佶如今尚无心思作个太上皇,百官之中,手握权柄的,乃是太师蔡京,如今枢密使童贯不在,太尉高俅又身在武将之内,无人可与他争锋。 然百官也心内好笑,听闻近来蔡太师与乃子甚不融洽,便是为这权势,看他头雪白老态龙钟,不知身下位子百官里没有几个不觊觎的。 这蔡京,今日似更是老迈,紧闭双目不言不语,闪身往旁边只是站着,怀内象牙笏板颤抖不停,数次若非身后亲信留意,只怕掉落地上。 君臣闹哄哄半晌,赵佶困顿心情早不翼而飞,额头隐隐见了汗珠,这群臣若是都有怒容于他,便是九五之尊也心下惴惴难免。 都说大宋两朝,当臣子的,最使天子无奈之处,便是其不畏死。重言苛责,史官便留个某臣某年某月日里,不畏权势与天子激辩朝堂之上,蔚为一时翘楚。 天子若无群臣信服理由,不可诛杀文臣,太祖赵匡胤立碑于朝堂之前,道是与文人共治天下,便有许多不要命的,平生最爱的事情,便是寻个由头撞死金銮殿之上,如此青史留名,则天子为史官如椽巨笔如此可写道:某年某月日,天子触直臣某某,致使血溅金銮,此诚万世之鉴事也。 也不指着天子鼻子大骂而乃昏君,委婉一个万世之鉴事,强似抽一巴掌上去,若非楞到极点皇帝,谁愿留此骂名?! 心内将好歹算计一遍,再寻思太子如今有许多权贵支持,赵佶只好将恼恨暂且放下,无奈挥挥手道:卿家有要事,朕自当聆听,且都将奏折送来。 登时那此后的宫人忙碌不迭,不过片刻,赵佶面前龙案上,山一般奏折累积。 顺手打开一个来,极是漂亮一手瘦金体,乃是御史台上参奏某官员的,赵佶也不多瞧,暗暗寻思那厮于自己也甚不合意,大笔一挥道是准奏,如此处理一批。 第二批的,乃是太师蔡京递来,赵佶懒得多瞧一眼,满面都是和煦笑容,缓缓道:太师之意,甚与朕合,可以此办理之,不必再奏。 蔡京慢吞吞要谢恩,赵佶皱皱眉,面上不得不做出惶恐模样,连忙道:太师乃国之重臣,又有旧疾在身,不必劳费如此心神。 蔡京颤巍巍生生拜谢了,方转回自己位子上,闭眼不再多言一语。 赵佶翻开第三批来,眉头一跳大声便赞道:谁道大宋无好男儿,太尉府送来折子里,这一个最是妙且念来,使众卿家都听听。 蔡京白扫帚一般眉头一跳,眼角往高俅那厢一转,见他也是略略吃惊,便知只怕是童贯的人夹杂送上,不知何时竟能使官家喜形于色。 天子身边那宫人,双手接来奏折,轻咳两声大声念道:小臣大名府留守司团练使仇成,团练副使扈英,愿以死报效陛下大恩于沙场之上。今有辽人叩边,臣子当浴血奋战万死不辞,小臣两人,奉命合千二百人径往辽东。只此军职,本乃留守司所赏赐,不得陛下旨意,不知能否接来。本当自缚以请罪于陛下,奈何军情如火,辽人残杀我民,侵略我地,片刻不容歇缓,只得先奉命北上,征战归来,若有一命尚在,愿请罪于陛下,杀之罚之,一身承担。 群臣惊骇,御史台的急忙都来挑刺,只抓个越级上奏罪不容赦,又有原本将奏折递来的童贯亲信万千寻些理由争辩,纷纷争吵不休。 赵佶将那奏折又瞧将两遍,低声笑道:本是个折子,这仇成扈英两个,偏生写就如遗书一般,虽是草莽之气甚浓,忠君爱国之心昭然。 他身边的,是成了精的宫人,闻听赵佶这般说,便知官家心内只怕欢喜得很,微微向蔡京摇摇头,低头不再有动作。 果然,群臣争吵,赵佶将那折子放下便皱眉,宫人急忙将那拂尘一洒,金銮殿里不复有声,只听赵佶道:大宋有此等臣子,何愁故土不复,何愁辽人不灭。童贯挥军西北,西夏人寸步不得前进,只须留些将士看守便可,朕当取燕云十六州以祭拜高庙之前。 蔡京颤声道:陛下,两个小小团练使,如何能使奏折闻听陛下之前。老臣请陛下降罪大名府留守司,这两个小将,却可免了,以嘉奖其报国之心。 百官里机灵的,心内便骂:这厮好生寡廉鲜耻,他自请官家降罪他家女婿,官家又甚倚重他翁婿两个如何肯做,只怕嘉奖最大的一头,都在那梁世杰身上。 童贯那厢的,早料如此,更不愿者便激怒蔡京,悄然似不管己事,漠然站在一旁。 赵佶温声果然这般说道:太师太过苛刻于梁中书了,他为国操劳,如何能事事躬亲,朕自有封赏,太师切莫推辞,暂代梁中书先生受了罢。 蔡京连连推辞,赵佶只是不允,如此再三,推辞不过的蔡京老泪纵横深深拜谢,赵佶温和可亲,好一幅君臣图。 见蔡京退往后厢去了,赵佶思忖片刻,缓缓方道:这仇成扈英两人,虽是民夫里征召而来,虽说越级上奏有失规矩,朕却想他本乃草莽里的,怎能知晓这许多规矩,只须略略说一些便可,枢密院可草诏令。 再三商议,圣旨乃道:念大名府留守司团练使仇成,团练副使扈英,忠勇可嘉,朕心甚慰。如此壮士,当为朕戍边奋勇杀敌,旨令仇成,实团练使之职,暂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军统领正职。令团练副使扈英,实团练副使之职,暂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军统领副职。赐尔二人承议郎,率军往雄州边关,若有功劳,可再封赏。另,上书奏折之事,念尔久在草莽不通规矩,此番可免,不可再犯。 至此,赵佶又问群臣道:区区团练使,如何能使壮士得沐国恩,莫如再升三级? 群臣愕然,继而慌忙劝阻,便是那宫人,也低声与赵佶说些话来。 原来这赵佶果真是个糊涂皇帝,休说区区团练使终究怎生一回事,便是武将里几个级别,只怕他也通晓不了几窍。 大宋重文轻武,文官里品阶众多,正一品太师之下,九品县长,多如牛毛。却这武将里,太尉不过从一品官员,只在枢密使之下。而后武将里最大的,只不过一个四品将军,团练使,又有承议郎虚职,也是将领里中高级别。 那蔡京如此说道:启禀陛下,想当年天波府里杨家将,六郎晋身也自团练使而始,陛下既要使仇成二人成国之重器,无过人磨砺,如何能成? 赵佶此意方罢,将圣旨端详两遍,用了印玺,方命人快马送出。 此事之后,略略再说些小事,百官散朝赵佶还宫,不过半日又轻装便服往外而去。 正是:天将倾,大厦难安,便有擎天柱,却无补天手! 第二百三十一回 三军夜渡黄河,石宝星夜斗将 ps:大病初愈,恢复更新。 无需占卜良日,万众大军启程处,粮秣辎重具备,天色些些微明,悄无声息拐出城门,绕了夏津并不过河望定西北便走,虞李与杨志王英三人城门外相送,彼此依依不舍,不知此去凶吉如何,更不知相会又在何日。 赵楚策马,眼见大军长龙般缓缓而行,回头来到:不必远送,就此便可。此去北伐,内外皆有观望之人,夏津处乃我军咽喉不为过,进退自如,都在你三个身上,万万不可疏忽。 虞李自是知晓,赵楚此去,目的只两个,一者为取燕云之地,好作将来马场,更开梁山军根基。却又有个说不得的因由,便是梁山泊里颇不安宁,休说旁人,便是渐渐上山的好汉,四零五三彼此不服,赵楚虽有大名在外,也有些弟兄耿耿忠心,总归没有个使人人信服的功劳,便是取了生辰纲的晁盖,数十年来积攒下人脉也隐隐有抗衡姿态,若取燕云,一则好汉见他力量不敢贸然乱了山上规矩,二则也是让开山寨里闹哄哄一片好教叵测心胸之徒早早跳将出来。 便是圣人子弟里,也有三六九等,那一众好汉,桀骜不驯不说,譬如王英之前便是个山大王样子,若不能彻底掌控梁山泊,便是赵楚上山,免不了内忧外患里不能进退,取山东之地也不得经营。 杨志额头好大一片阴影,便是他诨号由来。转眼去望虞李,看他面色阴沉心有所思,王英全然不料许多只是拱手作别,心下暗叹道:这虞李,小李广何等人物也是口内好生恭敬,只怕非是等闲之辈。此人做事全然不顾其他,心内有计较,手上便有动作。那赵楚,心思决计不同面上这般和顺,他心头有计较也不显露。这两人联手,彼此若无龌龊,州府取来易如反掌。俺如今流落江湖啸聚山林,那吴用颇是诡异似是避嫌不肯教个来去,要恢复祖宗荣耀,权在这虞李身上,此去北伐,定有凶险,将这夏津城看守住,只等天下大势逆变,以此人太祖子孙身份,与那好大名望,建功立业也是小的。 当下急急拱手道:哥哥只管安心便是,此处有月离先生筹划,又有王英兄弟在明处,若有个差遣,俺兵来将挡便是。 虞李眼角微转,将杨志瞥一眼,也略略笑道:杨提辖此言甚是,有我三人,定保夏津无忧,哥哥宽心。 赵楚点点头,催马疾奔而走,众将都与三人作别,虞李不忘与花荣道:与辽人作战,正是弓马娴熟的手段,只莫忘哥哥安危,此乃重。 花荣正色应了,飞马紧跟赵楚而走,这三个远远眺望大军转了土湾消失不见,缓缓归了城去。 大军以羽林卫作先锋,扈三娘两个作中军,前有陷阵营,后有老罴营,远远将探子斥候撒将出去,数十里方圆之内风吹草动,也有三刻一报归来。 沿河而上,一路几日来不曾有异样动静,便是途径州府,未尝有人来详查厉问,远远只是在那路引上画了押,又远远走开,似那作官吏的,生恐面额刺字军汉冲了他晦气。 如此,石宝骑军端端正正镶入三军之内,大多作了探子,剩余众人,支吾言语间无人觉端倪,倒是三军之中将士渐渐有些现,前一日里石宝骑军到来时候略略沉默,不过半日,便有一体模样,阮小七几个生恐有人闹起事来,连日不敢怠慢远远监视,觉无人有异样动作,略略方松了口气。 这一日傍晚,血色晚霞,将半壁河山染就胭脂颜色,芦苇丛里鸥声如沙哑管弦,倦鸟纷扰急急投林,有客舟如鱼,渔翁打来半网清冷,已是秋来时节。 赵楚策马高丘处,放眼向东,隐约山水处露一缕渡津,清清冷冷恍如大宋军士,懒散困顿恍惚夜色之中。 赵楚下令三军止步,使人往彼处去瞧,片刻飞马归来三骑,正是羽林卫中好手,本去作个探子,如今渡河在即,便都聚集此处而来。 扈三娘与琼英急忙凑来,这渡津口便是官军,若有探子回报当她两个先知,只若有大事非赵楚决断,若给别人看出破绽,甚为不妙。 果然那探子飞马而来,本要直奔赵楚,蓦然心内一惊便拐马头,再看扈三娘两个径直靠来赵楚身边,方松口气,翻身下马道:好教将军知晓,这一出渡口,乃是我军必过河所在。此处有守军三百,并不甚强悍。 赵楚一惊,沉声问道:可有不妙之处? 那探子道:并无不妙之处,那几个当官的,怎能瞧出不妥。只是花将军与他几个纠缠,只要查探我军数量,有石将军骑兵在,只怕要多些波折。 赵楚问道:花荣怎生计较? 那探子道:花将军心内愿的,小人看来乃是取了这处渡津最好。只此大事,都看将军吩咐便是。 赵楚见他会说话甚是机灵,乃笑道:此渡津,乃夏津最近处,若是也都取了,虽是顺手,却日后更多阻碍反为不美。且与花荣回报,便道由团练使亲与此处守将来说,不必动怒。 此言方落,花荣恼怒大声便来:汝这泼才,俺们一心只要杀敌,星夜也不顾往战场而去,偏生你许多啰嗦,仔细爷爷叵耐,送你一刀子白条肉来吃! 赵楚自不担心,只怕花荣为那守将许多言语惹恼,心头又不能决断个果然,要用这大声来取自己讯息回去。 只他心头一动,暗道:水浒传里,最是惋惜将才不少,小李广便是其一。以他本领,小小马军将领安能尽兴。这一处渡津,若使他自来思忖个法子,渐渐变有自主计较,何愁手头无人可用?! 一念及此,电转疾思:如今手头大将,杨志在夏津乃是第一个有担待的,月离虽是心脏,他却作那手脚,数月之间,与朝廷斗智斗勇,如何不能一展抱负。马军里,尚有林教头,此人武艺娴熟更是熟稔军中事务的,行军打仗自不必说,练兵更有妙处,只素来未有时机给他砥砺,只待大军取了燕云,好歹取他好生磨砺才好。而后便是这小李广,这一路,以他为先锋,大事尽皆托付有何不可? 当下使那探子飞马去报,道:且与花将军言,便说自此至边关,大小事宜均由他安排,不必都来请问。 那探子一愣,不敢怠慢急忙飞身上马,到得花荣身边,将赵楚吩咐尽皆耳语。 花荣面色愕然,继而大喜过望,只他性子沉静,心头一片火热,面目上清冷不改往昔,将面前挡定小桥数百个步军望将两眼,登时有了决断,笑吟吟跳下马来,却不走入对面步军射程之内,拱手道:众位弟兄且听我一言,大军随你点差,绝无二话。 此处乃河水稍稍平缓一个地带,两岸相距不过十来丈,北岸处立营寨,步军持神臂弓高处眺望,桥脚布置数张劲弩。这小桥甚是狭窄,若要冲过,只拿数百官军箭矢足够,足以抵挡十倍于己敌人进攻。 见花荣礼数周全不复方才桀骜,那数百军中也走出一人,远远道:正该如此!你这将军好不晓事,须知弟兄们也不过尽忠职守,彼此为难,好生使人不快。 花荣笑吟吟将长枪倚在马上,暗暗使人取一块包袱,沉甸甸足足有三五斤重量,捧了上前悄然塞那守将手中,低声道:些许钱物,好教弟兄们买些酒肉驱寒。朝廷饷银,若非要俺们上阵杀敌,总不肯尽数下,想必天下当军的,都是同病相怜。 那将领只觉手腕一沉,暗暗一摸处心惊道:若是金银,却合该弟兄们少些苦头。 偷眼往缝隙内一瞥,金灿灿明晃晃一团,果真是铸成块的金锭子,心跳骤然加快,忽然低声往花荣问道:可有甚么为难弟兄的么?若是取了你这金子,无福消受最是不划算。 花荣笑道:哪里敢恁地为难兄弟,只是这军中,有几个汴梁下来的衙内,虽说眼下失势,难料日后飞黄腾达,若此时多些照料,岂不与有荣焉? 那守将眸子微微一冷,闷哼道:便是这些衙内罢了,既是将军要照料此等泼才,多带些人手也是合该。 遂下令:让开道路,放行! 此人面目黝黑身形彪悍,面目上好大一块刺配金字,乃是草莽里的汉子,花荣一笑,暗暗留心,趁着大军缓缓过河,请问了此人姓名,都记在了心上。 那将领偷眼打量,见中军里团练使两个,唇红齿白宛如三月阳春,更有辎重营里那将领,纤身细腰手掌手背白嫩,便认定他定然汴梁城里来的衙内,悄然低下头,鼻孔里不屑冷哼。 只是步军骑军夹杂,散乱过了小桥,这将领皱眉向花荣道:怎的如此多人?俺只当多个三五百,你那路引上书明止有万二将士,如何多出过千? 花荣叹道:那衙内们,如何知晓这许多规矩,上头又有人严令下来,便是大名府里梁相公也有均旨,不可不从。且慢,待俺问那衙内取了均旨来,怎的也不能教弟兄们受许多刁难。 那将领黯然摇头,道:衙内们如何能不刁难于你,既有上头均旨,俺也当不曾张了这一双招子,且快些去罢只是俺平生不喜这些衙内,此处不可久留,早早离去最好。 花荣假意只是不允要取那均旨,这将领恼怒起来,将那一包金锭子都扔将过来,大声道:你这汉子,好不懂事,俺瞧你年岁不大,不忍多受别人刁难。快将这物事收了,早些北上去罢。 花荣乃转身,将那包袱强塞过来,低声笑道:果然是个好汉子!如此,俺也不瞒你,那衙内们,要俺们作他护卫,俺们如何不吃他许多便宜,这物事,他有;拼命本领,俺们有。彼此交换,弟兄们都些小财如何不好兄弟是个有担待的,这数百弟兄却怠慢不得,俺只给他换了酒肉暖身,不干你许多事情。 说罢飞身上马,加鞭往北而去。 那将领惆怅久立,潸然又叹。 有手下凑来相问,这将领到:如何不能叹息!你看这许多大好男儿,就此与辽虏厮杀,如今去时过万,归来只怕不足半数可恨那衙内,便是俺们折损大半,升官财都是他的,好生使人不爽快。 大军渐渐远去,山村里狗吠也已停歇,这将领扬声长啸,如破黑夜见长明,良久方歇,愤懑不止将那包袱往桥头一扔,喝道:均匀分了,快取些烈酒来,待俺送着万二弟兄一程! 有手下副将正要开口,吃他瞪眼凶煞,厉声喝道:今日此路只过万二大军,你我点查半夜,不多一人,不少一人,可曾记住? 那副将甚是有眼色,惊讶转头道:白纸黑字,便是万二将士,哥哥要弟兄们记住甚来? 那将领方不再言语,低声只念道:俺便在此处,等你等归来,好生痛饮! ============================================================================== 只说三军过河,天色已晚,星月东升,清辉如水。 花荣纵马赶来,赵楚笑道:哥哥如何取了渡津?我只说先行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便是有些许龌龊,以哥哥手段定然马到擒来。 花荣笑道:哥哥谬赞! 将一番说辞讲来一遍,琼英嬉笑道:平日只见林教头严谨,鲁大师凶恶,小李广神仙中人,原来也有鬼心思。 李逵嘟囔道:甚么鬼心思,白面儿的汉子,心头都有计较,平日里不说,只是俺憨实总是真的若是俺作先行官,有挡路的,管他娘舅大斧只管杀去便是,哪里来这许多啰嗦。 花荣笑道:铁牛勇武,小弟素来是佩服的。 李逵撇撇嘴,无聊将板斧碰撞,出铿锵声响,与琼英道:俺就说这白面儿的汉子满心都是计较,妹子只是不信。 赵楚一笑,李逵便是命运已然变了,也是这般心直口快,黑旋风,便永远也是黑旋风。 阮小七在一旁道:哥哥,俺瞧这守将,倒也是个汉子,只也憨实了些若是俺,定然不能使不明大军这般容易通过渡津。 赵楚笑道:七哥是好汉性子,与这等军汉不同。随军数年,如何能不知军中巨细,咱们有大名府的路引,便是出些岔子,他也有说辞送来,纠缠几日,此地地广人稀,深山老林里钻将进去,待得你我事,他又多个去处,如何不好?这大宋的江山,内有造反各路山大王,外有辽人金人,风雨飘摇眼看都有祸患,这等以颇合你我性子之人,安能无有出头之日! 花荣略略心安,那将领甚合他性子,赵楚素来不肯将心意说来,今日这般略略一些说辞,颇有心思透露端倪,这最后一句,将他忐忑按将下去。 就地歇息半晌,夜深人静时候大军又启程,方圆百里之内并无许多人烟,更无官府查探询问,石宝不耐缓慢行程,与赵楚告辞,率骑兵扬尘先去。 一路有夜风相伴,也不急促行军,缓缓往北,明星方升时候,已将那渡津远远抛开,转过几处山脚,便见好大一处村落,村口一面牌坊,外间坐落一处酒店,酒旗招展,迎风而舞,招摇非凡。 却赵楚坚辞皱眉,本是个悄悄愣愣干活去的地方,那牌坊之前,军士围住三层水泄不通,内中金铁交鸣声声传来,石宝呼喝一片,马蹄声击鼓也似。 蓦然间,有人喝道:且慢!你这军汉,也是个手段了得的,刀法颇是光明正大,如何敢深更半夜搅扰我兄弟吃酒?可有上官,俺拿你请个鸟罪来吃了方好! 赵楚令人分开人群,扬眉去看,但见一片空地上,石宝策马,将劈风刀倒提,睥睨只是冷笑,面上却露出佩服神色来。 在他对面,有壮汉三五十个,手持刀枪,胯下战马雄骏,看他领头的一个,面色黄如苦胆,三缕长须也似没个精神,只一双眸子厉芒四射,黑夜里月光也压不住。 这汉子,年有三十许,马鞍上身躯颇是羸弱,阵风似也能吹将落下,手中持一条点钢枪,背上一条虎眼钢鞭,黄骠马,寻常衣衫,外间罩铠甲非是宝贝。 在他身后,舞刀弄枪几条汉子,一个体型彪悍,手中一条铁棒分量甚足,虎背熊腰大眼阔口,一条英雄巾将长衫带住,作势便要厮杀。 此人身侧,一条好汉,手持朴刀,模样周正,与那蜡黄脸领头的甚为相似,却健壮许多。 此人身边,乃是个壮硕妇人,手把两柄虎眼短刀,粗眉大眼面色***,红裙翠领,有英雄气概。 之外几个,有两个猎户,两个寻常汉子,并不出色。 赵楚暗暗惊奇,心道:这领头汉子能与石宝厮杀处叫停,武艺只怕不低,竟是何人?看他铠甲,当是军中之人。那持铁棒汉子,沉稳不乏凌厉,比之这似生病汉子武艺只高不低,又是谁来? 郎君,三娘道那持铁棒的,便是扈家庄里栾廷玉,武艺非凡。便在他思忖处,琼英悄然靠近,低声耳语般说道。 赵楚蹙眉去寻扈三娘,她早远远钻入军中隐藏了身形,那栾廷玉似也未查,登时心内略略安定。 石宝见赵楚已来却不阻拦,乃喝道:你这汉子,俺也看你深更半夜不曾关了店门,好心来问只为俺哥哥取些酒食,如何不问言语便要乱棒打出?须知不打上门客,便是俺寻常人家,轻易欺辱不得。看你几个,也是有数的好汉,来,吃俺鸟杀,休得啰嗦。 那似病汉子见大军到来,面有异色不敢妄动,却石宝一言,将那壮硕妇人热闹,飞步来杀,口内喝道:我家几个弟兄,平生便是交心,来我店中吃酒,甚么时候须老天也管不得。我便看你不爽快,有好酒,也不卖,莫非要抢不成。 她这一鲁莽,将那几条汉子骇起,那似病汉子早领略石宝刀法凌厉生恐这妇人吃个不住,却又急切间阻拦不得,将那钢枪放开,持钢鞭与石宝战作一团。 他这番出手,旁人自也不敢怠慢,栾廷玉神色谨慎将阵脚压住,朴刀汉子一声喊,三五个壮汉一拥而上,石宝哈哈大笑,将一柄刀如破风般使开,叮叮当当三五十回合,旁人热汗淋漓,石宝大呼爽快,那似病汉子面色沉静,却不见有疲惫颜色,虽石宝泼风刀大半为他抵挡,也不见有丝毫落下风。 当真好功夫,此人与栾廷玉相熟,不知是谁!赵楚暗道。 花荣暗暗拈箭在手,毕竟急切厮杀时候千变万化,休管石宝与那别人,若有个意外,便要他来解救。 陡然间,那栾廷玉一声大喝,拔步一棒直奔石宝而来,他这棒法光明正大有浩然之气,走的也是大开大阖路数,绝不偷袭。 石宝面额见汗,见栾廷玉也来,癫狂如怒,扬眉大笑道:你也是个好汉子,俺若多添个弟兄帮手,算你本领高俺一分! 那栾廷玉道:非是栾某趁人之危,大军已到,行程耽误不得,只好得罪。 一边说,手头却不慢,那铁棒,便在石宝泼风刀上砸落,宛如打铁。 这厢里厮杀,那妇人与朴刀汉子步战,却不阻挡同伴战马奔腾,栾廷玉与那似病汉子忽而同进,忽而前后分进,更有另外几人,并不与石宝硬碰,忽焉在前,飘而又退,趁隙袭杀,意在分神。 石宝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为这几人走马灯似围困,久战不下,心内焦躁,一声喊战马冲撞而出,望定那栾廷玉双臂,一连三刀,他胯下乃是宝马良驹,旁人追赶不及,栾廷玉面色黑沉,火光迸显,实打实撞在一起。 第二百三十二回登云山二邹献马,燕云州朱武奏功(上) 素来爱逞英雄,平生不肯服人;行脚只管走大道,不是强盗的爷爷,亦非拦路的祖宗。簪花也贪风流,昂扬江南好大名声,唤作杀神石宝。 这石宝,本是命数里安排作方腊四大元帅的,一匹瓜黄马,一柄劈风刀,更有杀人凶器流星锤,堪称水浒里杀神一条,最难得胆大心细,若有个比较的,便只拿打虎英雄武二郎方是对手。且看他,流星锤能杀霹雳火秦明,劈风刀又斩邓飞,暗设伏击杀鲍旭,言语间再杀马麟,将个锦毛虎燕顺,可怜又复一锤命陨黄泉。纵然小温侯英勇,赛仁贵刁钻,更有个美髯公朱仝,刀法着实厉害,拿捏这石宝不得。想哪大刀关胜何等人物,一口赞他刀法厉害不在之下,若非绝路不得逢生,梁山好汉丧命不知又添几条。 便是这等人物,栾廷玉虽也甚为一流武将,终究吃不住他一刀杀来,劣马受不住力道狂嘶急退,栾廷玉手腕麻木虎口血迹斑斑,心内骇然道:不闻河北军中有此等猛将,竟是谁人?! 那石宝,一刀杀退栾廷玉,转身再战似病汉子,那汉子一条虎眼钢鞭好生了得,只见清冷夜光里,恍如猛虎下山,荡漾阵风将人马尽皆围住,石宝虽是劈风刀锋利无比,急切杀不得进内,那几条汉子趁势攻来,将他杀气微微遏制。 赵楚谓花荣道:石宝,果真了得! 花荣不敢松了警惕,羽箭捏在手指,皱眉极快道:哥哥所言极是,石宝哥哥武艺,不在林教头之下。 赵楚失笑道:非是如此!石宝武艺也是了得,却不比林教头滂沱大气。林教头出手,极是有气势,却留手三分,攻守兼备。石宝不然,他若兴起,只攻不守,恍如癫狂。若他两人较量,林教头不占上风,却要取了胜利。 这两人说话间,石宝陡然大呼,将那战马抖动如饮烈酒,小小战圈,竟奔腾若利箭,骤然间三刀直杀那似病汉子额头,那汉子不敢大意慌忙举鞭来迎,不料石宝三刀而后,陡然转身,众人只见他扬手如欲探马蹄,恶风过后,那壮硕妇人,与几个汉子呆立不敢妄动,原来石宝手头攥一条铁链,足足有两三丈长短,铁链尽头一条黄铜锤头,堪堪落在众人面前。 若非石宝不愿下了死手,这流星锤一出,便是几条人命。 栾廷玉慌忙将同伴拽将往后,石宝缓缓吐一口气出来,倒退而回向赵楚请罪道:俺只管手痒,背了军里规矩,甘愿受罚。 那栾廷玉,一来爱惜石宝勇武,又见他留同伴一条性命,乃问赵楚求情道:太尉请了也是小人们没个眉眼,吃些醉酒多有冒犯,且请开恩。 赵楚暗暗赞道:难怪这栾廷玉失踪,宋江也甚是惋惜。此人武艺高强,心性沉稳,乃是有出息的将领。当下问石宝道,又如何与好汉们起了纷争?若有理,便可免了责问。若无礼冲撞,好歹军棍不可失却。 石宝未及答话,那似病汉子急忙抢来,将那满面都是不服气汉子们与那瞪眼来瞧赵楚的壮硕妇人使个眼色,叉手道:将军有礼小人本是登州兵马提辖,唤作孙立的便是。今日里,小人师兄途径本处,星夜要回祝家庄里,好歹便在此处一杯水酒送行,冲撞太尉们行军,合该赔罪才是。 赵楚讶道:莫非乃是大名鼎鼎病尉迟的孙立?此壮士,定然便是祝家庄教师,铁棒栾廷玉,是也不是?! 孙立愕然道:将军也曾听说小人贱名么,不错,小人承蒙朋友抬举,落个病尉迟诨号,倒教将军耻笑。 赵楚跳下马来,将深深施礼孙立虚扶,道:尝闻病尉迟一条虎眼竹节鞭,乃是登州一等一的好汉,今日一见,何其幸哉。 转头又假意向栾廷玉道:壮士武艺,如此了得,如何不投军以报效国家,岂能畏缩小小庄园之内。 栾廷玉一声长叹,默然不语。 孙立急忙应道:不怕将军笑话,小人虽也作得个兵马提辖,奈何不能相助师兄平步青云。此间小店,乃是小人弟妹所有,星夜赶路甚是辛苦,恳请赏脸,有薄酒一杯,也好解将军一路征尘。 赵楚向那虎视眈眈妇人一笑,走去向那与孙立颇有相像汉子道:若非料错,定然是小尉迟当面,孙氏鞭法,某素来是佩服的。 那小尉迟,便是病尉迟孙立兄弟,善使长枪,鞭法了得。 孙新闻言,慌忙道:贱名不足挂齿。 赵楚细细将他身旁那昂扬妇人打量数眼,良久叹道:某在江湖里,便听好汉们传说,都道登州城外十里牌下,有个开酒店的阿姐,乃是女儿国里有数的人物,慷慨豪迈不知羞煞几多须眉男儿,便寻思早晚总得一见。 那妇人甚为惊诧,将两把短刀收了,叉手道:不敢劳太尉夸赞,着实当不起。 赵楚一笑,这位顾大嫂,水浒传里颇是喜人一个妇人,虽也不免作那乱法的生意,却不似孙二娘那般,正经牛肉烈酒小店,言语慷慨颇有侠气,一段义气,不让男子专美在前。 当下更不多言,飞身上马,与那孙立道:非是某矫情,有团练使在上,边关战事吃紧,不敢饮酒误事。只定有时日,咱们都得共聚一堂,彼时烈酒肥肉,尽管再聚。 转头向石宝道:幸甚未曾伤人,责罚倒也不必,且将部下收起,于百里之外设营,躲开晌午,加快行军。 石宝应诺,催马先行,大军飞快过了登州地头,更不逗留,将辎重略略收拾一些,望定北方扬鞭而去。 孙立皱眉半晌,转身张口要问栾廷玉时候,栾廷玉郁郁寡欢,将一条铁棒恨恨丢在地上,嘿然叹道:本当军内,都是那窝囊一团的,不料竟有这等人物,手下武艺了得,本身见识非凡只是这一路军,想来便是大名府里的,除却那急先锋,更有谁有这等本事?! 顾大嫂思忖良久,不知赵楚身份,闻言乃道:师兄好生无趣,小小一个教师,恁地困住你性子。不若便辞了那琐碎,留在登州最好。有伯伯照料,看那辽人日益猖狂,往后朝廷,不定便要征召好汉,一儿投军取个似锦前程却不更好?! 栾廷玉默然不语,孙新扯一把妻子,暗暗使眼色不停。 栾廷玉,若说武艺不在石宝之下,方才他心忧他人自然不敢使全力。此等人物,虽是性情开阔,也是有一段傲气的,如何肯委屈师兄弟手下。 一时间,众人无语,片刻轰然散去,东南西北都有人飞马走开。 且说赵楚大军,离了登州城下,梁采芷点查辎重,将自登州取来粮草细细归纳,正与赵楚要说时候,阮小七自后方呼道:哥哥且慢些走,有两个要来报仇的,待俺杀了这厮们不迟。 赵楚急忙拨转马头,只见身后官道上,快马奔来数骑,当先两个昂扬高大,快马如非,见阮小七纵马便出,一人高叫道:太尉们休要误会,小人们有些孝敬,看过了上路不迟。 阮小七呵呵笑道:俺把你两个不开眼的贼,便是俺家哥哥高看那病尉迟一眼,也非是在你几个面目上,来,来,快与俺厮杀。 赵楚瞧得分明,这数骑,便是孙立同伴里几个,暗暗端详,当先两个面目处略略有相似甚多,年长的鬓角见汗,年轻的那个,远远跳下马奔来时候,不断甩头可见脑后一颗肉瘤甚是醒目。 行下一动,急忙唤住阮小七,高声问道:可是登云山邹氏叔侄?不在山里逍遥,追赶我军来有何买卖?! 那两人,将随从喝止在远处,快步走近了,听赵楚这般问话,面目上惊喜惭愧一儿交织,那年长的喘息几口,道:不料将军竟知小人叔侄姓名当真使人又喜又愧,小人邹渊,有个诨号唤作出林龙。此乃小人内侄,单名一个润字,莽撞非为,也有个说不得诨号,唤作独角龙。 李逵呵呵大笑道:你这叔侄两个,倒是有趣,唤作甚么鸟龙,俺看这登州只在海边上,莫不如你两个使个法子,弄些雨水来俺们好开开眼。 花荣低叱道:铁牛谨言,休得吃罪江湖上好汉。 李逵瞪眼道:甚么鸟汉,俺瞧他两个黑夜里急咻咻赶来,分明便是个劫道的,七哥方是有眼色的,好歹先杀他一杀,看有甚么鸟话来讲。 赵楚笑道:铁牛总是这般性子,天也管不着。 李逵甚是欢喜,道:哥哥知我。 却再不闹了。 赵楚方正色向邹润叔侄二人道:二位兄弟休要误会,铁牛便是这等爱玩闹性子,相处时日久了,最是知心。 邹渊闻言一喜,那邹润毕竟年轻,眼见大军军容整齐,眼热不已,雀跃道:好教将军知晓,前些日子,小人山下来些客商,足足有上百人,赶着数百匹健马。本小人与伯父商议,取了好献于官府取个富贵,谁料后来,那官府却出了榜文,道是俺们吃罪太多四处追拿。小人心内好生不忿,趁夜使人打探消息,原来这健马,乃是登州城内几个做生意的,自辽人处换来。如今这健马,还了给那鸟人,小人们心内也不爽快。方才见将军风采,又心内想着将军要与那辽人厮杀,好歹多添些脚力也是好的,便与伯父赶来,心内着实是没有恶意的。 赵楚心思一动,阮小七凑来低声道:哥哥,你也与俺说过,桃花寨里也是辽人健马。 赵楚点点头,不动声色问道:有如此美事,自然是好的,敢问那辽人送马,却从何处来? 邹渊沉稳答道:不敢隐瞒将军,乃是自青州而来。 赵楚隐隐明了怎生一回事情,道:如此,便是辽人做就好事来。 转头似笑非笑望那邹氏叔侄瞧将半晌,道:某前日里也方只是个草莽里走动的,性子粗糙不同道理,只心内知晓,好汉子有话,当直来直去。 邹渊面色一红,干咳两声道:将军不知,登云山里几百个弟兄,都是吃了今日没明日的浪荡子,小人叔侄,也非甘心作贼,愿将那几百匹健马,问将军换个出身,情愿自此牵马坠镫,结草衔环报答。 原来他两人,破落做个山贼,心内也是不爽快,日夜算计要做个清白出身的,却官府既已不容,孙立胆小谨慎更不敢轻易做手脚,时日久了,他两个在登州落个出身心思也便淡了。前些日里取了辽人健马,正寻思暗地里买卖掉逃亡别处落脚,正巧栾廷玉来访孙立今日返回,通晓吃酒,撞见赵楚大军,他两个辞别孙立之后,半路上便寻思,有石宝此等勇将,想来这一支大军也有了得之处,不如就此投效,虽不比落个清白出身,却比山贼强似千万倍。 赵楚只是沉吟,这叔侄二人,心思俱都提将起来。 第二百三十三回登云山双邹献马,燕云州朱武奏功(下) 赵楚所为沉吟,只要知这邹氏叔侄究竟心思。 若依原著中来瞧,梁山泊里好汉,一半也是被迫,一半却是自愿。想那亡命江湖本就是个浪荡子的,譬如没遮拦穆弘弟兄,又如这邹氏叔侄,只怕心里宁愿投靠朝廷,上山只是无奈之举。 如今,他二人以大礼来见,分明便是瞧上官军身份。那文官,要塞北骏马何用?只怕见一眼便先斥责蛮人心性,畜生凶性,如何能给他二人好生处置,倒不如就此投了军,也好咯个清白出身,总归好过山贼名分。 当下道:我军里,人数乃有规矩限制,若收留一二人,边关处也有死对头,定然不能轻饶。若你二人肯依,我这里须有一番计较。 邹渊二人急忙道:只是看将军吩咐便成。 赵楚笑道:你等不曾投军,定然不能知晓,此去不远,便是夏津,前些日子雨水将河堤冲垮,近日来需人手,城内守将,与我有些渊源,你若肯依,可持我书信,落个都头甚是容易。日后下心做事,我再与你等作个照应,好过江湖里争斗千倍。 邹渊叔侄略略商议片刻,也念就此往边关只怕他二人武艺有生无死,安稳在那夏津城里作个都头,也是好的。 当下邹渊急忙道:自是依得,小人们早晚一把火烧了登云山,便往夏津处而去。 赵楚命人取了纸墨,便在马鞍上草就书信,邹渊小心贴肉收藏,再三拜谢罢了,方问道:那马匹,便是带了往夏津,不过多添些他人功劳。将军与辽人厮杀,却是多三两个探子也是有用,提携之恩,略略报答一番。 李逵偷笑,秘谓身旁阮小七道:俺今日才知,原来哥哥也是有不厚道时候的。虞庄主手段,便是铁人也须三两日磨个木头,这甚么鸟汉几个,白白送咱们些战马来。 阮小七急忙道:铁牛谨言,坏了哥哥大事,须那你作个榜样来瞧。万人面前,看你怎生有面皮生受一顿棒棍,俺须帮你不得。 李逵只是偷笑,转身寻他人说闲话去了。 赵楚沉吟片刻,向阮小七使个眼色,阮小七会意,往扈三娘两个处低谓半晌,方纵马而归,下令三军停步,要在此处等待赵楚归来。 赵楚命花荣取三百骑跟随,两人率军便要往登云山取马,阮小七不忘冲花荣笑嘻嘻作揖道:哥哥此次财,不可忘却兄弟一碗美酒,若是不依,俺也要分你些许人马来统。 花荣也不将几个山贼放在心上,见赵楚一身披挂并不出众,秘谓闻声返回石宝道:若是有人来调兵马,须不可轻易走动。 石宝笑道:只管看好哥哥周全,此处的,来一个,俺须杀一个。 三百骑飞奔如虎,眨眼间踏出官道直奔登云山而去,三军就地歇息,有火头军生活取些干粮,权作暂且歇息。 本是不必如此麻烦,赵楚虽知这邹渊邹润命数里也是梁山泊好汉,他人如何能知,琼英下令三军止步等候,便是以防万一,毕竟此处乃登州左近,一旦有些变故,万二大军可将此地闹个天翻地覆,不怕人搞幺蛾子出来。 只是李逵好生埋怨,道是赵楚偏生看不上不会骑马的,嘟嘟囔囔斜靠树上,旁人见他一对板斧黑幽幽只是斩土,不敢靠近触他霉头。 此地暂且不说,赵楚率军直奔登云山,盏茶功夫便到山脚下,那邹渊扬鞭道:将军且看,便是登云山去处,小人叔侄,在此逗留数年矣。若非相逢将军,此生终老,也是山林之中。 赵楚扫眼一瞧,这登云山,并非易守难攻,不过群山低矮,小道平缓,若有三五百精壮军士,顿饭工夫足够攻将上去,只这登州兵马提辖乃是孙立,方容他二人逍遥山林之中,倘若有个精明的官儿,哪里有他两个容身之所。 当下笑道:山势平缓,却也广阔,一目了然,登州官儿,不及一个邹氏英雄。 好话谁能不爱,邹渊闻言,面色稍稍尴尬,心内却也欢喜,那邹润便比不得乃叔性子,大声笑道:是极是极,小人瞧来,登州官儿除却若是将军为官登州,小人叔侄早午容身之所。 原来邹渊悄然踢他一下,方将口风改将过来,急忙也奉承几句。 赵楚哈哈一笑,花荣乃是行军布阵行家,将这山势瞧将几遍,见邹氏叔侄隐隐为亲兵包夹而不自知,心内虽是暗笑,也略略放下心来,冲赵楚点了点头。 赵楚笑道:既已到此,须快些上山,取了战马,早早北上是正理。夏津处,你等也须快些抵达,若有人早投将时机占了,我面皮上也不好看。 邹渊喜道:如此,小人们星夜赶往便可。 赵楚策马往山内而走,眼见山道两旁丛木森森,静谧夜色里夜风如香囊,但听林涛阵阵,好生一片地方,乃向邹渊道:山寨拆除便可,也不必用火。这登云山,林木都是千百年天地所赐,留予后人趁夜风月色而来,品茗畅饮,何其快哉。 邹渊急忙道:都依将军,不烧便是。偷偷再看一眼赵楚,总对花荣似笑非笑目光心惊胆颤,嗫嚅半晌想起一句奉承话来,道,小人半声,所见领兵的,只将军真真是个雅人,不似别人那般粗俗。 赵楚哑然失笑,他只念及千百年后举目无绿心有所感,如何能与雅人二字沾边,这邹渊,也是个有趣之人。 邹渊面色通红,只当赵楚心内欢喜,正要苦死再生几句奉承话,忽闻赵楚粗声道:雅个鸟人,我也不曾中个状元,更不曾作个翰林,如何能是个雅人?要依我来看,千古雅人,不过二三,飘逸似仙李太白,方可赞一声高雅至极我这位兄弟,也是一等一的雅人,我却算不上的。 花荣急忙谦逊,邹渊看这星眸剑眉将军便心内忐忑,闻言惴惴不安,嗫嚅道:将军自然高雅,将军的将军,定然也是高雅。 赵楚放声大笑,这铁塔也似汉子,只怕何谓高雅也是不知,倒也憨愚可爱。 此处山寨,稍稍比桃花寨好半点,山内最高一座山峰,寨子便在其上,蜿蜒一条小径绵延而上,三面都是悬崖般峭壁,赵楚心道:也多亏有个孙立照顾,若有官兵围剿,只需将山路封死,数百条汉子在这山峰之上,便是饥渴,按捺不过几日。 有邹润前头早早去收拾,待得赵楚上山入寨,寨门之内两旁,吹吹打打数百个邋遢汉子,也有干净利落的,一拥而上都来拜见,奉承话不绝于耳。 赵楚皱皱眉,邹渊骤然心跳加快,不知何处冒犯,花荣低声喝道:此等阿谀奉承之徒,如何能作个军内将领,徒然损俺家哥哥面目。 邹渊急忙跳上大石,大声叫道:弟兄们休得坏了将军威严,今日而后,便是正规当军的,不必你我兄弟往日,不可冒犯。 赵楚非是瞧不上山贼,只是这登云山的好汉,着实大多是没骨气的,若长此以往,只怕没有多少用处,须先遏制了他等心思方好。 于是喝道:夏津城内,乃我友人,乃是只看你本领的将领,与朝廷里那些不同。今日你等奉承之话,我已不喜,若后日见了他,麾下数万人马耻笑下来,便是落我面目,定不可如此! 也合该赵楚将这数百条汉子慑服,登云山,本便是孙立友来往的,往日里,兵马提辖孙立,便是这数百汉子心内好生敬服的,如今只听邹润归来,道是此人手下足有上万人马,早忐忑不安,吃他一声呵斥,无人再敢聒噪。 赵楚自然料不得,原来邹氏叔侄,乃是铁了心要投军作清白的,这山里的好汉,却是参差不齐心思各异,邹润归来,将万二大军两个团练使略过不提,只说赵楚乃是主将,自然别人心内,便有个威势阴影。 邹润与邹渊打个眼色,各自欣喜,抬眼都向赵楚望来,暗暗使亲信将平日里颇有异心的几个汉子隐隐胁迫了,只待他几个出言反抗,一刀便要砍翻。 赵楚环眼将众人打量一个来回,问邹渊道:前头带路,且先将战马瞧了。 花荣会意,往那高处站立,按剑喝道:登云山两位头领,将取自辽人手里战马取来赠予我北伐大军,乃是义举,今有我家将军做主,作个保人将他二人送往夏津,权且先作个都头。往后若略略有些功劳,提辖团练不在话下。如今,也有两厢,一面乃是升官财,一面便是不尊无号令径自斩杀,各位好自为之。 邹润急忙以身作则,谆谆善诱道:兄弟们万千不可自误,好生作个清白子弟,虽不比当官的显赫,比你我东躲西藏少去哦几多龌龊?登州孙提辖,管你我一日,须管不了一年。前日里登州老官儿升迁,近日要来的是甚么性子,你我一概不知,若留恋登云山,便是将军太尉们仁慈,你我安能再有安稳日子?俺今后,便是朝廷当军的,身家清白,出门也不必地方捕差,何等快活,如何能冷了将军引荐的心? 一番话说来,花荣暗暗称奇,这邹氏叔侄,虽没多少担待,这说话却是有些能耐,如今利诱完毕,只怕威胁便在眼前。 果然邹润说完这一席话,突然将腰刀拔出,锵啷一声砍在桌案上,灰尘起处,厉声喝道:只是兄弟既然有心做个正经人,有人若要在将军面前坏了兄弟早先的保证,俺认兄弟,这把刀,决计不认! 宛如一个讯号,他一刀斩断桌案,心腹一起把刀围来,那邹润偷眼打量花荣手下,见人家面不改色眼皮也不跳一下,好生佩服,投军心情更是急迫,一咬牙便要动手见红。 当山贼的,数年来能活下的,自然没有太过愚笨之人,眼见花荣与骑兵冷眼旁观,却将退路尽皆封死,那邹润眼珠子也都通红一片,急忙一起都叫愿降,免却一番血光之灾。 邹润方将那刀子还鞘,笑容满面来见花荣,花荣点点头夸赞几句,道:甚好,邹润兄弟决断果敢,日后作个五六品的将军也不在话下,暂且先行恭喜,日后定有贺仪送上。 邹润挠挠头,憨笑道:承蒙将军吉言,小人只想过个安稳日子。 遂往后山里来寻赵楚。 赵楚为那邹渊引路,直奔后山处,掀开鹿角木柴,便见皮毛滑亮数百匹草原骏马,高大雄骏,年纪尚幼,欢腾一片不肯有一刻安闲。 赵楚细细瞧将一遍,喜道:辽人战马,乃骑兵亲手调-教,如此骏马,乃未曾教熟之物,免去许多波折。 邹渊道:将军好生眼力,小人猜测,那辽人虎狼心性对我中原虎视眈眈,定然早安插了探子,要将这未及教熟战马送来作起乱子用,未及见主人,战马自然不消调-教,倒便宜小人,送来给将军麾下充个坐骑。 赵楚甚是欢喜,如此一来,花荣羽林卫也有千匹战马,与石宝一明一暗,可做好大事情。 将这三两岁战马尽皆看遍,花荣一行早来外间,赵楚命骑兵牵了战马下山,令邹渊一行早些赶程,也快马飞奔去了。 方出了山口,那高峰上一团红火漫天,花荣笑道:哥哥,这邹渊叔侄倒也心急,以小弟看,定然他等要星夜赶往夏津。 赵楚回头将山内火光瞧两眼,笑道:非是我瞧不上这些人,以他等如今本领,便是有个用处安放也不能安心。有月离在,最是有手段练兵,且看北伐归来,邹氏叔侄人马能留几个。 花荣一乐,笑道:月离先生手段,比之常人不知高明几多。有他坐镇,更有杨提辖与王英,待得哥哥归来,麾下又添一支劲旅。 赵楚一叹,忽而道:月离坐镇夏津,虽能见他的不过三五人,也算出山相助。有他在,山上又有林教头,更有眼睛里素来不揉沙子的鲁智深哥哥,女眷们安慰,我便放心了。 花荣闻言,神色郁郁,良久低声道:哥哥,非是小弟心思变故,原本今日也听人说他好,明日也听人说他好,近来尚未见面,却应了一句话来,见面,不似闻名。 赵楚一笑,道:且休说这许多,大丈夫取功名富贵,凭本事便可,安能是姐妹作了物事来交易,我素来不喜如此。你我心内这般念想,他人未必便也要一样,不过道不同罢了,倒不是谁对谁错。 花荣不再言语,自知有虞李等人在,便是吴用心思难测,家眷也安然无恙,略略放心。 及至汇合,石宝极是艳羡,将那数百匹战马恨不能一手夺走,三番五次挑拨花荣要比武定夺,赵楚只笑不语,花荣哪里肯中他激将,便是他如何说,淡笑不与他计较。 石宝无奈,又寻赵楚来,道是好生不公,怎地取了马匹也不与他麾下,一样儿骑兵,两样儿对待,便是个名字,也不肯起来。 高蛮与燕十八相视而笑,这石宝性子开阔,却又争强好胜难得一个英雄好汉,只有赵楚面前,方有些笑头使人捧怀。 赵楚为石宝纠缠无奈,只得答允,道是一旦到达边关,便绣来战旗大纛,将个恶虎卫作了他编制,又答允再有战马要拨一半在他麾下,石宝方心满意足,趾高气扬瞪一眼燕十八等人。 正当争胜之心,赵楚喜闻乐见,阮小七再拿言语撩拨,将羽林卫、恶虎卫、陷阵营与老罴营性子都拨弄起来,只恨不能就此放手较量一场以定高下,那李逵持板斧四下里又怂恿不断,便是花荣稳重,眼力也起了火星。 更遑论四卫军士,平日里各自自诩赵楚麾下第一等精锐,如何肯放别人爬上头来,摩拳擦掌各自寻人计较,要在战场上一争高下。 阮小七欢喜不止,再与李逵嘀咕不休,策马只是将将士撩拨,火气渐渐升温,直至最后,扈三娘与琼英也来纠缠赵楚,要调她二人亲卫营来,原来沉闷士气,半晌便已震荡,高昂如风。 赵楚只是微笑,心怀大畅。 再三日行军,绕过了路途上州县,眼见天色寒冷,愈是往北,便是寒冷,落叶遍地,寒风乍起,将士们又多裹一件衣衫。 这一日,大军正自前行,忽有军士来报,道是有一人,持神机军师朱武书信在此等候,有机密大事报告。 赵楚急令取那人来,正是朱武临行时带走虞家庄内好汉一条,见了赵楚,将约定暗号对上,取出贴肉携带一封书信,赵楚瞧罢,呵呵大笑。 原来神机军师朱武,不过早几日出行,眼下早到辽东,将密探们撒播四处,自己却往辽东大军主帅处作了个幕僚,前几日出谋划策使宋军抵挡住辽人攻势,隐隐有为辽东处宋军主将引为心腹架势。 此乃一喜,这朱武果然了得,以暂时身份撒出许多银两,将酒店开设许多下去,密探极快安插四处收集讯息,已将辽东地形图子绘制大半,此乃二喜之处。 第三喜,便是他送来一桩好事,不知怎样使些言语,将那主将处取来军令,北伐大军只消往主将住处一去,便全数调往雄州,为琼英两人取雄州守将副将职位,便宜处行事,更多一条便利。 正是:龙游须大海,凤翔当长空。 毕竟燕云一十六州如何探手取来,北地豪杰怎生聚义,要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 青史称蕲王 大军一路过招安,又渡河而过大山,至小山时候,石宝匿迹不能同往,将骑兵转了向,一路直愣愣往北而去,大都过山林,又有赵楚使探子带路,不虞官府觉。 此时,大军距沧州府已不远,赵楚与扈三娘两个径直往州内拜会,补充粮秣之后,也不停留,将边关出紧急军情探知,快马飞奔往大军集聚之地河间府而来。 花荣疑道:看他公文里说,辽人南下今岁怎地更紧?往年也有争斗,不比今年这般。 赵楚也不曾全然记得宋辽详细战争,檀渊之盟过去已有数十岁,宋金夹击辽国也尚未到来,今岁大战,大宋举国征兆大军,不似小规模模样,也只好作个变数看待。 当下道:只怕猜测不来去岁纳贡也是一样,只拿冬季里,草原有大雪,今岁过冬只怕不能安稳。辽人虎狼心性,挥军南下打草谷也是寻常。不必说他不来战,燕云十六州要得手,宋辽开战只在旦夕,我军到达雄州,便是起事之日,正好少些龌龊。 花荣也叹道:正是!自河套为西夏所得,燕云又为石敬瑭双手送予耶律,我中原无产马之地,不取燕云,中原便一日不能克复汉家江山,他不来战,我便往战! 赵楚回头望来路处,但见寒风里蒿草起伏,枯萎草叶蹁跹起落,皱眉道:朝廷富庶,每年将百万岁币往辽人处奉送,却不知将这官道修建。若是大名府有直通河间府官道,我军何必绕这般圈子,过登州,经沧州,方能抵达。 阮小七高声骂道:若是当官的都似哥哥这般好心肠,汉人不必受胡人南下灾祸,便是那甚么鲜卑,若非隋唐,只怕汉人早亡。 三军无人应答。 赵楚叹一口气,愤然催马,那梁世杰送来黄骠马,长嘶如风,破开淅沥沥雨丝,直奔正北而去,此一路只须直走,便可直达河间府来。 至南皮,永静军征召来一万大军会合一起,带兵将领三人,团练使一个,团练副使两人,琼英使人问之,答道团练使唤作王诚,梁采芷略略查探片刻,回报道是此人正是大名府王太守亲门侄子,才能只是中庸,不足担任万军主将职位,只怕只是个带兵往北边原路返回的。 两军会合,整日里行军途中,赵楚命三军不可忘却操练,心忧辽人猛烈,一日忽然思虑,教梁采芷取军中制衣工匠,做绑袋一万八千,人马均绑定铠甲之内大腿之下不可有片刻丢弃,不住呼喝阵型操练,倒教永静军好生嗤笑一回。 愈是往北,新军愈众多,眼见赵楚大军军容整齐士气高昂,每日里又不曾心疼银钱将肥肉下酒,旁人眼馋,也是无可奈何,自是自别处知晓,此军乃大名府梁中书亲手遣来,便是那十数个团练使,眼睁睁不敢有冒犯之处。 赵楚心知,若非这万二大军里有老卒悍勇不让志气,数次私下里比武大胜归来,便是有梁中书这靠山,旁的军士,只怕早在江陵怂恿之下闹腾不休。 天空落第一个雪花时候,一路聚集十数万大军方到河间府南门之外,抬眼去看,每年里费许多钱修葺的城池,高大坚固,称得上固若金汤,只在外面瞧来,便觉易守难攻,不知数年之后,马背上金人怎生摧枯拉朽探囊取物般攻打下来。 城外新建校场,广阔而奢华,锦绣旗帜飞扬,将寒风也平添许多暖意,四下里驻扎锦衣军士,体魄骠悍,李逵只是撇嘴,将一句甚么鸟军嘀咕不休,若非花荣允他几坛美酒,定然闹些事端出来。 此时,赵楚得知,河间府外,青州定海军步军一部、沧州横海军步军一部两万人,一万三千人已于三日前抵达城内,在此只要等候各处大军聚集完毕北上。 今日抵达,有永静军北上部、深州、冀州及恩州、德州及棣州、高唐州民团军大部一万二千人马,至此赵楚方知晓,原来大名府天雄军,非特仅使自己一部北上,更夏津军一部为陷阵营所取,梁中是奉自己手令,当真使人哭笑不得。 却在西门之外,永宁军与祁州少部也方今日抵达,东门之外乃是河间府里本部军马,调令虞侯叵耐解说,众人方才知晓,原来如此排场安排,乃是河间府守将、河北两路边关兵马观察使何琛计较。 如此便则罢了,北门之外,竟生生将顺安军、莫州南部军马部及清州、霸州军马调来。当知晓,顺安军北上,只消半日便可抵达边关安肃军,莫州之北接壤便是雄州,清州之北,乃是辽国南京道,如今烽火连天厮杀不休,这何琛,竟荒唐至此,只为一个排场,将将士调令南下。 花荣怒道:这厮恁地可恶,浴血奋战男儿,比不得他小小面皮!若非怕误哥哥大事,小弟只恨不得一刀将这厮杀了,好解将士心头之恨! 一言方落,身旁一人高声赞道:好汉子,洒家心头想的,不敢直言待杀敌归来,洒家有好酒,定要与你痛饮三百大碗才是! 此一言,众人只觉飒飒如黄沙扑面而来。 众人侧目而视,但见略略距离外,就近站立一条大汉,一身牛皮甲胄已显破旧,身材高大,满面络腮胡须,紫棠脸,阔口方鼻巨目若电好生豪迈。 赵楚急忙问他性命,那人大声笑道:洒家本是经略相公帐下、彰武军里粗汉一条,秦凤路延安人,诨名唤作韩世忠。平生爱交朋友,最喜饮酒,前几年童贯那厮诓洒家功劳,道是洒家没头没脸做不得人物,一怒之下取个小字唤作良臣敢问尔何人呼? 花荣哑然失笑,李逵大笑道:你这厮,分明一个粗人与俺一般,偏生文邹邹学那鸟文人作甚么说话。 赵楚面色微变,细细看去,果然见这韩世忠,双手指头已去三根,用力握紧刀柄时候,红彤彤伤疤处直欲滴血。 花荣笑道:韩壮士定然慷慨之人,便是糊涂取个小字,也光明正大说将出来只是壮士须谨记,军中规矩森严,直呼上官名姓不甚好,轻易惹来灾祸。 韩世忠大失所望,怏怏道:洒家当你是个痛快的汉子,原来也惧当官的权势。 说罢转头不再多言,倒是他身旁一个小军,不忿花荣说话,怒目而视过来道:说甚么下气话,咱老哥,十八岁从军,转战边关千里,军功不比他变体伤疤少几个,说些话又算甚么,他当官的做得,怎地咱便说不得?! 赵楚打断他问道:既是经略相公麾下,如何又来河间府? 韩世忠老脸一红,讪讪道:洒家爱饮酒,平日里军饷又不足,憋得肚里酒虫也起了,便寻当官的酒窖里拿些来,不巧请人来吃,为那厮告,洒家又没许多钱财给他赔,便配此处了。 那小军得意道:咱老哥,本是与西夏狗贼作战,已升官做了进武副尉,可惜为孙喜那狗贼告,抛却咱大嫂,沦落个寻常士卒。 见众人稍有钦佩之色,那小军更是得意,趾高气昂道:咱老哥,能骑劣马,可挽五石强弓,持一把铁槊,峭壁上也能驰骋。经略相公麾下,除却王进那厮,便是咱老哥第一个厉害! 赵楚暗道:果然是他!本只在西北当军,不料阴差阳错竟来东北,要做大事,这岂不是一个好帮手?! 当下向不远处琼英使个眼色,琼英会意策马过去问道:敢问韩壮士,落籍何处? 韩世忠瞪眼喝道:作甚?你这厮,太过白净,不见高人许多慷慨气,做朋友洒家不愿,往日也不曾偷你酒吃,要寻洒家甚么龌龊? 琼英凤眼开阖,不屑道:便是你这般当军的,连日饮酒不说,醉醺醺上了沙场只怕要连累我军内兄弟,寻你些龌龊,也是委屈我大军威名。 韩世忠勃然大怒,巨目森森瞪住琼英,琼英将画戟轻轻磕动,似笑非笑毫不惧他,半晌方他轰然而笑,道:洒家看走眼,你这厮虽是个娘们面皮,胆气倒是不错。想洒家杀人无算,寻常好汉,吃洒家大怒也须措手不及你若有好酒,洒家便与你交个朋友。 琼英皱眉稍稍退步,赤猊儿也吃不消韩世忠口鼻里喷涌而出酒气。 韩世忠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道:洒家如今正在雄州军内当值,前些日子,因杀敌坏了守将范畴计划,那厮便使洒家来河间府等候大名府往雄州援军,今日见你部下颇有雄壮之色,多多冒犯,你请洒家吃酒,便算抵消过了。 琼英讶道:怎地你冒犯我,尚要我请你吃酒? 韩世忠咧咧嘴,道:洒家又不曾有许多饷银,哪里来钱买酒请你来吃。只好请你买酒,再请洒家吃了,便算抵消。 琼英笑道:你这厮,便是个无赖。 韩世忠嘿嘿一笑,也不辩白,坦然道:洒家这半日来,便在各处军内走动,四处打探你陷阵营讯息,都道你军里饷银齐备,不来赖你,却要赖谁?! 琼英眼珠一转,手指一指赵楚,狡黠道:若你果真是能杀敌的好汉子,正经厮杀时候不曾醉醺醺误了大事,我令他请你每日好酒伺候,你只投我陷阵营来,如何? 韩世忠微微眯眼,刹那滑过一丝不屑,面目上却笑嘻嘻一片急迫,道:哪个敢误事,只是洒家酒量甚好,只怕陷阵营也供养不起。 赵楚细细端详,眼见他神色诡异,心头蓦然一动,正要将琼英寻个话头引回来,三声炮响自城内传来,数个虞侯奔马而走,不住喝道:观察使到,三军不得喧哗,肃静恭候! 琼英深深瞧一眼韩世忠,拨转马头往本阵里来,女儿家终究敏感,途径赵楚身旁时候,低声道:此人心性诡异,纵然有些本事,也当谨慎招揽。 赵楚一笑,道:你这般英雌,他如何能比。 琼英一愣,转念羞意如春红转上眉头,双眸里娇艳欲滴,低声呢喃般一句好生可恶,急忙向前方去了赵楚在阵中压阵,花荣与阮小七在阵后,她两个,自然要往最前方。 城门缓缓打开,刀枪耀眼,形态彪悍数百士卒,恍如王侯出巡前哨,引出一簇花团锦绣般官儿来。 虞侯们奔走不停,高声喝道:观察使亲来宣旨查看,你等当高呼杀贼以振声威,好使辽人知晓,观察使抗敌御辱之心,重于泰山! 三军默然,老卒各有忿忿之色,这官儿,当是个鸟官! ps:章节弄错了,改天改回来。 第一百三十五回 老卒战北门,将军醉美人(上) 那几个虞侯,见众军不肯高呼,忿怒持马鞭来打,恼起军中许多好汉,有人高声叫道:咱们是为杀敌而来,奈何受这鸟官儿气,上阵杀敌是个死,将这厮们杀了吃罪责也是个死。同是一死,如何不做个痛快的! 眼见三军纷恼,虞侯们登时想起,这低贱的士卒,岂不就是近日赶赴边关送死?若这贼痞们起疯来,先拉自己垫背,好生不值。 当下便先讪讪住手,不敢再呼喝要迎何琛。 不料他等不来闹事,有人不肯放他几个这般过去,三军不忿却再不敢哄闹,忽有一马如非,烈焰般燃烧如彤云彩霞,一把画戟,将那马背上几个虞侯轻轻一翘便落了地,那马背上人喝道:所言甚是!我等拼死血战,只为抗击辽虏而来,奈何受这等狗头欺辱!且将这厮们斩,权作祭旗! 众人急视之,但见高头骏马上端坐一人,兜鏊森寒,烈马怒嘶,许多知晓便是大名府天雄军来人团练使扈英。 赵楚暗暗笑道:今日笑她一句,便有这等拉拢人心手段,若是日后都有称赞,岂不又添统帅一名? 琼英正与扈三娘不满那何琛,三军躁动,自知良机到来,便道战场之上,也管不得那何琛如何心思,琼英飞马而出,便要责那虞侯揽些人心来。 那王诚,得了王太守密令要拉拢陷阵营,如今见琼英一怒便要杀人,急忙出阵来低声劝道:不必触怒何琛,如今在他地头,怎可轻易冒犯,这厮们已落了面目,不若暂且放过的好。 他这厢里说话,行伍之尾突有人高声骂道:甚么鸟官人,俺们也是身家清白的,只为杀敌报国而来,生生受这厮们折辱,如何肯罢休?好汉子,杀头不过一眨眼,瞧那鸟官儿恁地将俺们奈何?! 赵楚不用转头去瞧,便知乃是李逵高叫,与旁边燕十八低声笑道:这铁牛,便是性子急了些。只怕他这话儿出口,收尾的却是花荣哥哥。 燕十八与高蛮,自然不肯远离左右,只是赵楚怜惜扈三娘与琼英,将老罴营遣出守卫她两个周全,如今身边,便只有燕十八。 在他身左,换了衣甲戴了兜鏊一员小将,腰悬长剑清朗如仙,正是梁采芷。 燕十八笑道:铁牛哥哥,方是真性情,旁人有不愿说的不能说的,都劳他说来,却怎样也不肯记个教训。 赵楚笑叹道:若非如此,便不是黑旋风。 心下道:若无月离,只怕李逵暴烈更胜今日。 果然,李逵叫出一句话,花荣便接口,叫道:正是!俺们自大名府,辗转千里只为抗敌,腌臜泼才如何敢来欺辱?先斩杀这厮们,再寻观察使问个清白! 阮小七与李逵高声暴喝道:杀了他! 军中最是危急的,便是有人于三军不满时候带头闹事,这三个一声声只要杀人方能平胸中怒火,跋山涉水数月将士,自然随波逐流,最尾一层上万人,于阮小七三次呼喝杀人之后,锵啷刀出鞘枪横空,一起怒喝道:杀了他! 一时间,三军皆呼,那瑟瑟寒风,竟也不能挤入进来。 这一个变故,骇住了河间府守将、河北东路边关兵马观察使何琛,本要摆些官威作些姿态,忽闻兵马花边,面白如纸,慌忙使亲随止步,望定马后一人道:可知何故? 那人美髯而方巾,却有雄壮之气,含笑摇手道:使君勿忧,只怕是下人不懂事,轻易招惹三军将士,只须严惩那厮们便是。 何琛不悦道:不过一群低贱当军的,如何能折我府中之人,不妥。 那美髯谋士乃从容道:使君,某虽得使君青眼晋以青云,往日也与这等粗汉们有些交道,甚知他心内情愿。数月来,跋山涉水往边关来的汉子,纵然朝廷有厚待,心头积怨也是有的。若不缓缓图解,只怕与辽人作战不肯出力,倘若边关有变,使君岂不自误前程?某虽随使君不过数月,前程都在使君身上,自然不敢不为使君虑。 何琛捻须,思忖片刻,耳闻三军响动愈激烈,甚是踌躇道:若在当军的面前低了势,往后如何号令? 那谋士笑道:使君许是几日来忙乱太过了,以区区几个府内下人,换十数万大军军心,须知使君前程,都在这等粗汉身上。 见何琛神色稍解,谋士又道:更有使君也不必斩杀这厮们,只须当中刑杖,一来缓了三军怒气,二来也使这些下人知晓使君威严,岂不是更为美妙,一箭双雕? 何琛大喜,乃道:诸葛先生,你虽来下官处时日不久,下官劳你解惑甚多,往后劳顿处,尚请多多担待最好。 诸葛先生拱手笑道:使君谬赞,不敢劳使君此话。 何琛面色甚喜,陡然又闻三军呼喝震天,忧道:只是眼下困境,又该怎生解脱? 诸葛先生见他目光闪烁,言语含糊犹有推脱之意,笑道:使君且驻马片刻,某代使君缓解此难便可。区区小事,使君若是亲往,也抬举了那厮们身份。 何琛大喜,拱手作揖道:如此,有劳先生。 诸葛先生一笑,催马往前,赵楚细细凝望,哑然失笑,身旁燕十八讶道:此非朱武哥哥么,怎地噫,书信里只说作了官儿幕僚,竟是何琛这厮手下,妙哉! 赵楚笑道:甚么妙哉? 燕十八喜道:朱武哥哥心思了得,往后哥哥要取河间府,岂非易如翻掌?!便是燕云,落在朱武哥哥手里的,只怕功劳也不少。 赵楚一笑不语。 只这片刻,朱武催马到了琼英身前,琼英一愣,继而皱眉大声喝道:你来作甚?可要为这厮们求情?须问弟兄们可否应允。 三军尽为她几个招惹起怒气,哪里肯依轻易解决,许多叫道:不允,决计不允! 朱武笑道:不过使君府上几个当差的,平日便跋扈不曾做好事,使君甚是恼怒,道是这厮们也算与他有些故旧,今日惹怒三军,当以军法处置,他自当回避,都由某来做主。 旋即不待军士说话,便下令身后跟来几人动手,琼英偷眼去瞧,正是虞李吩咐随朱武来的随从,眼下又不解朱武如何落,只得后退几步,要瞧作甚么奈何。 朱武扬眉,马鞭指着这几个虞侯,急促下令道:扰乱军阵,本当斩,念辽人南下正当用人之际,暂且将尔等级暂存项上,且重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他那随从,更不等待,扯住几个虞侯,将军棍取来雨点般便落,朱武瞧一眼三军,见尽皆目瞪口呆,跳下马来凑近颇是狰狞一个虞侯,耳畔低声喝道:怎地这般不晓事,不知使君终究要凭着数万粗汉取富贵?! 那虞侯闻言,勉强抬头,远远望一眼何琛,只见那厢里并无一丝动静,心头大恨,倒转头向朱武低声道:多谢先生说情,何观察心内,终究富贵重些。 朱武面色一变,疾叱道:慎言!神色缓和一些,乃从容道,使君有大恩,总要随他以大局为重,兄弟怕是误会了。 那虞侯闷哼一声,就着身旁惨烈痛呼,倒吸冷气神色狰狞,道:先生恩情,小人们总归是记在心内的,容往后再报。 朱武眼珠一转,拍拍他肩膀笑道:怎地说话,某不过白身谋士,兄弟若要报答,只怕日日都要劳烦,此话休要再提。 那虞侯只觉落于身上军棍稍稍缓了些力气,勉强再一笑,低声哼道:先生说笑,只怕,只怕日后,小人们要多多劳烦先生救命才是。 朱武讶然,不解道:兄弟此话何意? 那虞侯闷哼道:何观察心思,小人随他这几年总是知晓的,不说也罢。 朱武叹口气,转身站起,见行刑完毕,那几个虞侯脊背处都是血棱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示意随从取来布袍盖上,向琼英道:行刑已毕,这厮们已受罚,某代他几个求个人情,如若不肯,便请何使君来说。 琼英沉吟片刻,方忿忿回马望本阵里走,道:先生处置,尚算公平,如此便罢了。 三军也知,若请那何琛来处置,只怕先问自己个罪责,更已处置了那虞侯几个,心头火气也算消散些许,于是不再强迫,望眼向琼英看来,都有各样神色,却将那何琛,暗暗恨在骨子里面。 朱武于人多处自然不便招呼,淡淡望一眼琼英两个,问道:乃是何部? 众军皆当他暗暗记住要借机寻由头来报复,暗暗担忧。 琼英更不答话,往高蛮点点头,高蛮将老早备好大纛迎风树起,众人放眼来看,但见中军大纛处天雄二字迎风招展,纛下展开四面大旗,左厢两个,陷阵羽林红旗黑字,右厢老罴撼山黑旗金字,这撼山军,正是三营之外燕十三统帅之部。 赵楚知晓,虽万人新军,也是燕云征战时候臂膀,若不能略略公道建个大旗,便寒了将士的心,越过小山时候,便请人做就大旗,定了旗号。 而后两条好汉,豪迈悍勇,骑烈马迎风抖开两面红旗,一个上书仇,一个上书扈,含糊在扈三娘两个身后摇晃,也算未曾将她两个糊涂了。 朱武讶道:可是大名府处来的么? 琼英本便觉分外别扭,生生忍着方不曾笑出声来,扈三娘无奈,只得自己策马而来,道:正是天雄军一部,大名府梁相公麾下。 朱武转身便走,不过片刻那何琛快步而来,身后跟随三个身负黄绫背囊之人,面色阴柔,连声催问:可是扈英仇成二位么?咱等你这许多时候,快些下马,有圣旨要交代。 赵楚一喜,自知乃是他临行前那一封奏折有了效应,看这三个宫人神色并不恼怒,便知只怕有好事来,连忙翻身落马,与众军一起拜在地上。 只是李逵与阮小七哪里肯双膝落地,直愣愣站着,若非花荣眼明手快一把拽倒,突兀人群里有了破绽。 那第一个宫人,等何琛使人取来香案之后,展开那黄绫便抑扬顿挫念开,道:念大名府留守司团练使仇成,团练副使扈英,忠勇可嘉,朕心甚慰。如此壮士,当为朕戍边奋勇杀敌,旨令仇成,实团练使之职,暂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军统领正职。令团练副使扈英,实团练副使之职,暂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军统领副职。赐尔二人承议郎,率军往雄州边关,若有功劳,可再封赏。另,上书奏折之事,念尔久在草莽不通规矩,此番可免,不可再犯。 赵楚心内疑惑,暗道:那团练使,分明是个虚职,本乃民团小官儿,如何能作实职任用?倒是这统领,算是个实职,只是行军途中尚可,若是边关处参战,便没了效用。赵佶这厮,终究做甚么计较?莫非果真糊涂致斯? 琼英与扈三娘领头谢了,正要站起,第二个宫人笑吟吟摆手道:且慢,且慢,咱这里也有道圣旨,一儿都念了罢。 众军心内奇怪之极,一日竟降两道圣旨,官家莫非不知高低么。 那宫人,待得第一个宣旨的退开,干咳两声,念道:近日闻奏,天雄军一部以扈英仇成为将,朕心忧边关祸患,诏以尔二人,忠君报国,不可有一日或忘。今赐扈英游骑将军,实天雄军北征部统制;赐仇成游击将军,实天雄军北征部统制;赐尔锦缎百匹,钱万贯。 赵楚近日来习过朝廷官职,眼下心内便明了,这一道圣旨里,道是以二人为统制之将,却在散官衔里分了层次。 游骑将军乃从五品上军官,游击将军乃是从五品下,自此分了级别,若是有变故,自然有游骑将军衔的统制为主将。 这统制,乃统帅一军方可称,游骑将军与游击将军,正是散官衔里将官最低级一等,也堪堪比得上来。 只是战后,这统制一职,便可取消,保留个将军衔,只可领一份俸禄,却再无实权。 赵楚暗暗腹诽道:难怪大宋灭亡,这官衔,一人便是至少两个,想那做了高官的,只怕一人便要有三五份俸禄,饶是国家钱粮成堆,挡不住这般流水介花费。 琼英两个不甚了解这许多规矩,只是耳听果真升了将军衔,到了雄州,也多些主动。 当下便要站立起来,那第三个宫人笑眯眯又来阻拦,高声道:咱当先恭喜两位才是,官家数日连下三道圣旨,当真少见得紧。 三军轰然,便是扈三娘两个,也面面相觑不知究竟。 那宫人许也知晓拿捏已足,面色肃然展开圣旨念道:河间府守将、河北东路边关观察使何琛,有举贤功劳,赐银鱼带一条,御书一副。 何琛慌忙谢恩,喜得官威也不要。 那宫人继续念道:大名府留守司梁世杰,举荐勇将有功,赐御画一副,转赐天雄军楚昭,宣节校尉,实正北使职。赐扈英,仇成御酒三十坛,宫锦三百匹,钱万贯,奉河间府令,杀敌报国,后有赏赐,待得胜归来一一并举。 宣罢,这宫人,示意众人站起起来,踮起脚尖尖声问道:哪位便是楚校尉?咱听梁中书不住口称赞勇猛,若不能见,归去官家面前吃罪不起。 赵楚哑然良久,方想起自己曾以楚昭名头敷衍梁世杰,当下整理铠甲,大步走来拿宫人面前,暗暗先向琼英使个眼色,而后叉手为礼道:小人便是。 那宫人三个,上下将赵楚打量半晌,见他面目黝黑却行止间有虎虎生气,微微颔道:模样儿倒算不差,待得咱们回去,不知怎生与官家言语。 琼英在一旁低声笑道:劳烦大家们许多时候,小人们有些花销,边关处甚不便利,便劳三位大家代劳,若有怠慢处,海涵一二。 那三人,见她甚是机灵,当中那个笑眯眯先生受了,而后低声道:扈家将军,咱有个话,你听了便当过耳风便是往后你这一部,只怕就此落在官家眼里,进京做禁军指日可待,清河县里剿贼的岳鹏举,也不比你几个年长,如今便作了正经的统制,官家面前,须多作些捷报才是。 赵楚一转眼,掉头去向何琛道:小人问使君请借锦缎百匹,若日后能过个富贵日子,定当十倍奉还。 何琛一愣,道:何意? 赵楚正色道:眼见隆冬便来,小人虽在边关,心内好生担忧官家冷暖,如今尚未上阵杀敌,将敌酋送不得官家面前,只好暂且做就几件儿衣衫,好略略尽些臣子的心。 何琛一愣,继而大笑,那宫人笑道:这般忠君的心,咱们好生记着,送到官家面前便是,却不比劳烦你了。 赵楚赧然而笑,身旁琼英心内早笑岔了气,扈三娘好歹有些忍耐,便向那宫人三个道:乡野粗汉,不通礼仪,尚请大家们原宥则个只是小人心想,如此怎可抵消冲撞天颜之过,不知何观察使安排小人们往何处镇守,若是明了,有一场酒宴,只请三位大家移步赏脸。 那三人更喜,乃道:扈将军何须如此,官家若是闻听有如此忠心臣子,只怕龙颜更悦,这酒宴,便不必了。 赵楚暗暗使眼色,琼英会意,只是要请,三人推脱不得只好勉强应了,倒将那何琛好生后悔,这三人一唱一和,只言片语落在官家耳朵里,只怕从此记住他名头,这般不费力气的恭维,怎生自己便先想不到。 使君,将他三个行程押后一日,将调遣告知三位大家,便说往雄州之事,一来乃使君要为官家砥砺利剑,而来乃是他三个死死请求。朱武暗暗观察赵楚,至此方点头,与那何琛低声说道。 何琛急忙点点头,眼见众军散去,好好一场卖弄也没了舞台,心中却无怏怏之色。 当下何琛将各州各军统带将领都请了,道是要安排去处,顺便接风洗尘,那三个宫人自然赫然在列。 众将正恭贺赵楚三人,并肩簇拥何琛四人往城内而行,城门内蹄声如琵琶弹奏,一马飞来,骑士飘摇如风中枯草,眼见何琛便嘶声叫道:辽人攻打甚急,雄州南归义陷落,十万火急! 赵楚三个往人群后一闪,密令花荣掌握大军不可妄动,要看这何琛作甚么安排。 第一百三十六回 老卒战北门,将军醉美人(下) 探马飞报,何琛神色不见许多惊诧,挥挥手道:已知,且去安歇,明日援军便可出,须不差半日一日。 那探马滚落马下,闻言失色大声道:如何使得,辽人攻打甚急,半日耽搁不得。眼见南归义已陷落,若援军不到,雄州危矣! 何琛大怒,赵楚心下甚急便要挥军北上,朱武暗暗摇头,凑来低声道:哥哥莫忙,雄州已沦陷小半,只怕溃军一路冲散,便是弟兄们北上,也须为他等坏了阵法。小弟之见,在河间府歇息一夜,明晨出最是合理。 赵楚问道:怎讲? 朱武捻须道:哥哥不知,原雄州守将,也算了得,辽人数年南下不得他手内便宜可占。然前些日里,朝廷闻听那人掌握大军甚是森严,又为何琛这厮一道奏折,生生换个文官来,治军无能,便是原来三军骁勇善战,当官的溃败,不逃走定然不能。若哥哥今日便率军北上,沿途收整溃兵,只怕更是吃紧。若是明日出,雄州三万悍卒,今夜无将领统帅,各自为战定能先将辽人脚步困顿,哥哥趁势杀个胜仗,收拢三万悍卒之心,又可取功劳于掌握之中,彼时使个计策,并不将辽人击溃逃走,四面败仗奏折里,哥哥一枝独秀,镇守雄州指日可待,便是要缓图燕云,也在榻边,何必苦苦便宜了别人。 赵楚犹豫不定,良久叹道:边关军民,尽陷水火,而我按兵不动,心内着实难安。 朱武道:只哥哥若今夜便到,只怕要更添伤亡。黑夜里收拢不得原驻军,一万人马,如何与辽人大军中路先锋数万骑兵抵抗?哥哥仁心,最是体恤雄州百姓,却若能更多解救,岂不更好? 那何琛,下令随从将探马强行拖将下去,笑容满面不住与三个宫人赔罪,一行缓缓入城,往城守府而去。 朱武见赵楚神色稍解,趁机又道:现如今,边关狼烟四起,正是哥哥做些大事时候。以一时之痛快,若丧失百年之图谋,得不偿失,哥哥三思才是! 赵楚咬咬牙,决然道:如此,便明日出。 朱武一笑,低声又道:哥哥须谨记,雄州境内三万大军,皆是百战老卒,若得此相助,取燕云指日可待。 赵楚叹道:神机军师,果然名不虚传。 朱武急忙谦道:哥哥过奖,小弟是不敢当!此次辽人南下,三路大军十五万人,比之往年打草谷多数倍人马,更有精良骑兵远拦子六千,以皇族人耶律大石为帅,攻击雄州的中路主将,乃是上将兀颜光麾下大将,唤作甚么琼妖纳延,有个洞仙侍郎的亲信唤作阿里奇,都是勇猛之士,帅三千远拦子五万雄兵,好生了得。 赵楚愕然,继而大笑,道:原是旧识,正好,要杀那贺重宝,须落在他两个头上。 朱武不知赵楚清河县之前一番计较,却也听得他意思乃是要寻这两人晦气,急忙劝阻道:哥哥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两个小小先锋将,如何能劳哥哥寻他不快,更有此地乃朝廷所有,若是暴露,梁山泊里弟兄如何自处,万万不可争此意气。 赵楚笑道:自是知晓,我便是怎地,燕云安稳之前不能使人知晓名姓,且安心罢。 朱武只是不放心,又千万叮嘱一句,见赵楚果真没有要先寻意气之争的固执,方略略心安,有寻扈三娘两个好生叮嘱一番,眼见城守府便在眼前,前方何琛已留住脚步,便要躲开去。 雄州主将,明日起便是琼英娘子,哥哥可安心抗敌,后方调度,小弟一力安排便是。临走之时,朱武又低声交代,不等赵楚回味过来,急匆匆走上前去了。 扈三娘听得明白,低声与赵楚道:这神机军师,谋略乃上上之选,奈何手段 赵楚自然知晓,程平不在朱武身边,只怕做的便是那刺杀的事情,也只好到:不管他那么多,如今雄州主将,乃是个文官,三万人马守不住一个南归义,便等同敞开雄州门户放辽人一马平川,死不足惜。 琼英却甚欣赏朱武,笑道:乱糟糟地方,便当有这等手段,要挣燕云,也须管不得许多仁慈狠毒。咱们也不曾残害百姓,更不曾错杀贤良,如此更好,省得我作副将要生受那厮掣肘。 何琛虚请三个宫人先入府内,那三个怎肯,扭头来都向远远落在后面赵楚三个叫道:今日最得好处的,乃是扈英仇成两位将军,雄州从此便要劳他三个为官家解忧,若说先来入内的,当是他三个才是。 琼英急忙逊谢,道:小人们职小位卑,如何敢放肆。 再三谦让,何琛带头先进了门,随后各路将领鱼贯而入,赵楚暗暗叹道: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一刻也多许多土地沦丧,这些官儿,竟为一个先后争执谦让半晌,边关如此,后方又将何以堪。 入得门来,迎面便见高树参木亭亭如盖,转过一座假山,淙淙流水之音霍然扑面,有飞檐流苏,拱卫出好大一片院落,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前方置两座石狮,原来方才那院门只是外门,这方算第一重正规门户。 赵楚皱眉不已,看那院墙,高大两三丈,生生便是个小城池,看那院墙之内有阶梯上备刀枪滚木,这何琛,远远坐在后方,贪生怕死也竟如此。 自这门楼入内,枯黄草木掩映院落,左右厢房前走廊宽且长远,***门柱处,凝立军士数十名,默然不语。 何琛一路只是引着众人,穿过这走廊前院,再进入一块开阔地带,有沙土铺地,四面放置刀枪斧钺剑戟棍叉,更有三张床子弩,那何琛笑道:自官家遣下官来此,心忧边关祸患,日日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些许兵器,只当时刻警醒不忘国恩,多劳众位见笑。 中间那宫人,乃是宫内品级甚高的,眼看何琛惺惺作态,也不说破,挑起拇指夸赞道:观察使这般忠君报国,咱定要告知官家耳中的。 何琛面如菊花,一边谦逊自称份内之事,藏不住欢喜越殷勤,又作个正经颜色与众将领说教一通,不外乎便是常思皇恩报效朝廷,不知能有几人记在心里。 过这小校场,而后方是正室厅堂,数十个俏丽女婢,衣衫鲜艳貌美如花,一面来引了众将入内,娇声如莺燕好不动人。 深秋时节,外间虽有日光也略略有寒意,秋风卷来,至门外便殁,厅内温暖如春,不知哪里燃烧柴火,将桌上不知名多色花儿也催淡淡芳香,堪比俏婢体香。 内里早备好桌椅,何琛先请那三个宫人上座,又来亲热要执琼英三人手,琼英躬身一礼轻易避开,逊让道:各路将军众多,都是军中宿望,小人如何敢坐上座,观察使好意,着实令我三人心内不安,诚惶诚恳,不敢拜就。 何琛再三请上座,琼英自然不肯在众将面前得罪许多人,将河间府几个将领让了上去,又抬举两个西北二门处来的陪坐,自与赵楚三人主席右下坐了末座,博得好感一片。 四下里坐定,何琛笑容满面作揖说了些好听的话,不外乎便是领兵北上的重任在肩万望再接再砺,领兵至此的顺利圆满归途平安,又过许多时候,方令俏婢们取酒食来。 登时,俏丽女婢犹如穿花蝴蝶,来来回回悄没半点声息,将那美味珍馐,流水介送将上来,有河间府产的好酒,用白玉酒壶,陪着白玉酒杯,人手送来一罇。 何琛望南敬酒三杯,众人方大快朵颐。 也是一路来数月辛苦,尽管赵楚这万二人不扰民不赴宴,旁人则是未必,却哪里比得上何琛一番厚意,美酒佳肴,沿途州府所备不能相比,众将眼见菜色如春,酒味似笙,渐渐便是矜持,也顾不得那许多。 赵楚着实食不甘味,美酒虽好,心内不安,浅浅吃了三四盅儿,停盏便不再饮。 扈三娘两个借口即将领兵不敢畅饮,许了许多敷衍的话搪塞敬酒来众将,看在那宫人们眼中,倒是颇为惊奇,终究心内暗暗记住。 何琛却是不悦,眉头一皱,趁酒意假意笑道:莫非三位惦记官家赏赐御酒么,下官这里乃是迎送之筵,自然是比不得陛下御酒,只是今日如此众多将军,自各地而来,一面之缘当抵得起下官处水酒的。 赵楚心内愈恼怒,此人若为官又胆小,也不过人之常情,此危急存亡之时,也不忘拉拢打击,着实可恶。 当下淡淡道:十万将士头颅血,此间饮来只觉羞。 何琛一愕,继而怒道:下官虽是个文人,也有上阵杀敌之心,你一小小校尉,怎知诸般计较。若非看上使情分,定治你不尊之罪。 赵楚端坐不动,四下里一片讶然,倒是那三个宫人里,当中最尾尊贵那个面色一喜,只是一闪而过,旁人不能觉。 扈三娘沉默寡言,却无时不看别人脸色,见此心下一动,暗暗记在心上。 那宫人,见赵楚不与何琛卖好,何琛恼羞成怒寻不着个台阶来下,忙站将起来,举杯笑道:咱今日方来,闻听何观察府上歌舞甚不易见,不若快请出来,如此美酒佳肴,没个美人儿作陪,岂不大煞风景。 赵楚心下一惊,偷眼将这宫人多看两眼,另外两个对他甚是恭敬,此人说话更非寻常中人所能言,莫非另有身份?! 何琛忙忙点头,将心头怒气渐渐压下,寻思战后寻个由头要做些龌龊,不料那宫人低声在他耳畔笑道:咱临行时候,官家吩咐好生照看这三位,只怕与那位岳鹏举都入了官家的眼,何观察是个明白人,当是知晓如何处置。 何琛低下头,将面目上恨恨神色压下,抬起头来灿烂如菊,连连称赞官家法眼如炬,轻轻将此事略过不提。 笙瑟缓缓平平,陡然一阵琴音,两队舞女自屏风后转出,轻舞云袖,莲足点水,众星捧月般将当中一个美貌女子环拱,那女子白净如玉,面带红晕,眼波轻睇,翩跹而舞,长袖飘过筵前,轻轻一笑,将满屋觥筹交错俱都掩盖,无人再能出声。 赵楚眉头微皱,只听这颤巍巍似欢好女子轻吟般琴音笙调,心头便是不快。 恍如云端一丝烟霞,屡屡飘渺而下,那女子团团舞动,宛如盛开白牡丹,正到中央时候,展开一幅好歌喉,甜糯小口微微一张,将一个小曲儿泉水流鸣般唱出,身旁舞女缓缓低吟而伴,竟是前所未有一种歌舞式子。 赵楚心头颤动,急忙抬眼向那女子瞧来,那女子面色更是红润,一张小口将个阿谀皇恩的曲子缓缓一字一字吐出,便在她略略高些音调之下,乃是伴舞之人浅吟低唱,若有一处停顿,她几个便见缝插针送入,并不曾将乐师之音抵消,反而有和谐之意,最是巧妙。 琼英见得赵楚目瞪口呆,心内好生不快,哪里知道赵楚心内所想。 如此式子,乃是他数年前在汴梁城里所教,天下精绝的,只有她一人,数年未曾听见,今日骤然入耳,魂悸魄动一时难安,只觉一颗心,要自咽喉内跳出。 那女子悠长将曲子唱完,叫好声轰然四起,何琛面带矜持,心内不悦,甚是不愿与此等粗略之人共赏歌舞,面目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站起身大声笑道:此乃数月前自汴京而来大家,下官只听她一曲,便觉闻所未闻,今日再听,古人余音绕梁之说,确是不虚! 那女子敛衽一笑,示意乐师再起新章,向赵楚睇来一眼,满是好奇。 赵楚哪里再能听甚么乐曲,心内都是旧岁东京数月,忽觉脚下有人轻磕,霍然惊醒,抬头去看,满厅入迷沉醉将领,只扈三娘不时瞄来一眼都是不解,琼英轻轻咬着红唇,不消说,踢他的,便是这丫头了。 轻轻吁出一口气,赵楚展颜一笑,待要振作神色,门外喧哗冰破一般,飞奔入内一人,一头撞开轻歌曼舞美人,但见他浑身都是血迹,赵楚瞧得明白,不是程平,却是哪个?! 那程平,眼下全身都是破旧衣衫,皮肉黑了许多,虬髯蓬乱,跌跌撞撞,一头扎在何琛面前,失声痛哭道:使君,雄州沦陷,防御使宋涛,为辽人利箭所伤,回归河间府途中,便已死了。 何琛大惊,喝道:雄州莫非全境沦陷?宋涛怎敢独身逃脱快讲来,眼下雄州如何了? 程平泣道:都是辽人,眼见便要破了饮马河,小人本是宋防御使帐下小卒,弟兄们拼死力战保小人逃脱,便是为求援军而来! 一时间,厅内哗然,饮马河,将雄州分南北为两块,河南之地,只占小半,若是饮马河失了,雄州再无能抵挡辽人铁蹄的障碍,河间府一马平川,也尽在辽人马蹄之下! 如何是好?何琛一身的冷汗潺潺如水,焦急间来回踱步,各路将领,急忙缩头不敢直视,生怕这观察使将自己遣往雄州去了。 诸葛先生,快生了法子,雄州危矣,河间府危矣!便在这时,朱武匆匆自外间而入,面色平稳,似无忧虑,何琛见了,便如溺水之人正逢枯木,慌忙请他坐来,便问计策。 朱武暗暗向赵楚瞄来一眼,赵楚微不可见点点头,朱武便道:如此,待某计较一番。只是使君当知,此番雄州陷落,援军尚未派出,眼下之计,当先选援军才是。 当此时,飞马又来报,道是只雄州陷落,别处虽也危急却尚在宋军手中。 何琛听闻朱武说辞,也不沉吟便道:大名府天雄军一部,本便已决议已定往雄州去,何须再议?这便启程便是,不必多言。 琼英抢先一步,冷笑道:何观察,我部兵马,乃为守雄州而来,却非收雄州而来。如今雄州陷落,三万人马尚不济事,我只万二人手,莫非观察使要借刀杀人不成? 何琛稍一犹豫,也知事关前途马虎不得,便问朱武道:如此奈何? 朱武低声笑道:使君多虑,这扈英,血气方刚,正是不知深浅时候,听他言语,并非不肯前往,只是 何琛急道:只是甚么?若能收复雄州,下官无所不从。 朱武冷笑,甚么无所不从,分明便是三个宫人在此,何琛深知雄州陷落要隐瞒也是不能,更看那宫人甚是维护天雄军,不知究竟。若非如此,只怕他第一个想起的,乃手收缩援军死守河间府要紧。 当下道:唯一计策,乃是任扈英为雄州主将,另拨两万军马给他。 何琛大是犹豫,眼色闪烁不定,道:任他作主将亦无不可,只是河间府守卒 朱武断然道:三万人马,若不能收复雄州,使君只须封锁河间府不使扈英人马通过,朝廷处,便奏折只说乃援军丢失,使君罪责,就此免去,便是河间府,有某在,更有使君乃边关观察使,调拨兵马易如翻掌,自左右取数万人马,并不困难。 何琛犹豫片刻,咬牙点头,道:如此,也好! 遂与琼英道:大丈夫,功名都在危难之中取得。下官暂命你为雄州防御使、主将,另拨人马两万汇入你麾下,烦请镇守饮马河,如何? 琼英心下不知喜忧,正要犹豫,赵楚大声道:如此,这便启程罢! 那宫人忽然也道:咱也在此等候,只待扈家将军三位得胜归来! 何琛大是忧虑,朱武摇摇头,低声道:大家所求,不过钱财。 何琛乃喜。 朱武心下一叹,向赵楚递来无奈眼色,赵楚一笑,暗暗示意何琛,乃要朱武伺机掌控,朱武会意,轻叹一声,与何琛告辞,亲取挑选兵马。 雄州之战,眨眼便来。 第一百三十七回 校场杀三将,宋辽持饮马 朱武本要与赵楚商议明日北往,不料事有突变,辽人竟旦夕取雄州反掌之间,若不趁乱狙击,便是雄州再复也困难,休说又要取三万散军。 当下也不客气,将顺安军取一万,有骑兵五百;又取沧州步营将士一万,有骑兵五百,寻了何琛取调令,那何琛骤闻惊变,也不敢再留精锐尽在身边,怏怏将调令取了,催促大军只是往北开进。 琼英与扈三娘,将万二士卒率了,亲往东门外取顺安军一万人马,带兵将领好生不愿,无奈只是将士卒带来河间府,只好看调令面上将大军移交。 取沧州军步营时候,颇有些意外,寻常士卒不见有甚么不愿,那两个将领,本是随军要上战场的,他几个这一部,目的地乃是最北信安军,哪里是他沧州系将领镇守,如今眼见有变怎肯答允,伙同了三军,要见何琛分说公道。 何琛焦躁至极,哪里肯与他说话,将那几将乱棍打出,严令奉令不得违背,那几人,却将这仇恨,暗暗记在天雄军头上。 琼英终究未曾统帅三万士卒过,扈三娘素日纠昂昂不让须眉,眼下也不知怎生计较,只好来问赵楚。 赵楚闻报,眉头一扬,与阮小七低声说将几句,阮小七转身而去。 扈三娘讶道:郎君如何安排? 赵楚冷笑道:如今事情紧急,来不及与他几个分说。辽人便在眼前,若是过了饮马河,休道雄州,燕云尽落手中。眼下之计,只好委屈他几个上路而已。 琼英甚是不解,道:若是刺杀,远处施冷箭最好,如何不使花荣哥哥去? 赵楚道:如此神射,只怕此后用处甚多,留个蛛丝马迹,不定便是灾难。程平在雄州,已不知不觉将雄州守将杀死,只怕在沧州步营里,也安排了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将那几个杀了,方最干净。 花荣在一旁甚为担忧,道:哥哥如此安排,本是好的,只今日争端,见者不少,只怕瞒不过旁人眼目。 赵楚摇摇头,长吁道:无妨!朱武带走的,都是面似寻常却最合适作杀手的,不留证据,谁人能知?!往后纵然有非议,也在战后,彼时有燕云在手,拥兵十数万,沧州便是有心,也无力寻衅。 又道:只是刺杀一途,非异常时候不得妄自动用,须知正奇相辅,方是制胜之策,太过端正,不容小人,大业不成;太过出奇,虽可得一时之胜利,失却人心,玩火**,便是如此! 众人低声恭应,花荣叹道:平日只见哥哥义气,临行时候月离先生千万吩咐要叮咛哥哥该决断时须决断,今日,若月离先生见哥哥如此杀伐决断,定然欢喜不已。 赵楚笑道:平日里与弟兄们一起,安能使杀伐,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大业更是遥遥无期。如今,辽人南下,战端并起,须人手而可得,不杀阻拦者,不足以成事。 琼英问道:如今奈何? 赵楚断然道:三万大军点卯,一人不到,斩杀一人,一千人不到,斩千人!三通鼓后,在此集合,盏茶之后,启程北上! 琼英会意,点头与扈三娘往校场中央,喝令点卯官击鼓,有传令斥候纵马四下奔腾,将聚合讯息传往沧州步营与顺安军一部中军帐里。 顺安军,领军之将如今早已换人,正是暗暗潜来石宝,万分不愿将骑兵交了给花荣,自己放作了这一万大军主将,那五百骑兵,也为花荣欢喜取去。 骤闻鼓声,石宝方换好铠甲,他手段激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军内余来几人谁敢反抗,恭敬都在帐外候着,眼见他火燃双眉似奔将出来大叫聚合,心内好生惊讶,不知这自天雄军外放来校尉,如何这等急躁。 石宝自然知晓赵楚军令,三通鼓后不能抵达,轻则军棍一百,重则斩示众,他纵然胆大包天,不敢违背,亲持劈风刀将众军聚合,又整齐整了行伍,方一马当先往校场之中而来。 那沧州步营的,本在校场之南驻扎,三个主将倒颇为知趣,不敢明知鼓声不来,却他几个,密令心腹亲信装病不来,将松散一万大军带来中央,鼓声方歇。 琼英令点卯官点卯,那点卯的,正是燕十八,他左右分立两人,乃是军法官。 这两人,一个虬髯黑面浑如旋风,正是李逵;一个雄壮如熊罴,持长枪威风凛凛,便是高蛮。 两人身侧,刀斧手早已齐备,寒风里面色潮红袒露出胸口,恶狠狠瞪住三军。 燕十八下令陷阵营与老罴营策马点卯,沧州主将不情不愿将点卯册子交来,见如此声威,心下忐忑。 一声声点卯,乃是陷阵营与老罴营配合而作。 一人持名册点查一伙,另一人紧跟其后,瞪眼监督,若有冒充的,登时唤了军法官来,如狼似虎老卒扑出,五花大绑将那冒充之人扯出。 如此一来,半柱香功夫,点查出冒充的三百人,便是有三百人不到,更有校尉都头不到者十五六人,都是沧州步营所出。 那主将见军法官下令重则冒充者五十军棍,急忙来求情,道是天寒地冻不能适应。 燕十八狞笑一声,往高蛮喝道:取不到者来! 那主将一愣,慌忙要阻,石宝纵马而来,一柄刀铮然落地,刀锋般眸子,狠狠盯住脖颈,道:若敢有动,刀不容情! 而后石宝喝道:我等都是中原汉人,如今辽人南下,征召而来的谁非爹娘生养,偏生你如此贪生怕死,莫非要落我等身后贪功不成?! 赵楚暗赞石宝,低声与传讯程平归来的阮小七道:七哥,平日里不曾看出,你几个都是词锋高明之人。 阮小七撇嘴不屑道:甚么词锋,若是俺说,定然要使那一万大军躁动起来,趁早将那厮逼退了,好使哥哥掌握沧州步营。 赵楚一笑,不再言语。 果然石宝一句话,将顺安军将士怒目尽皆引来,他也不辨好歹,听石宝一说,登时便都有些恼怒,暗道若非俺们也要往北送死,谁愿与你有个交道,只是眼下乃军令调动,你不愿往,若我等取些功劳,尽皆都死了,岂不是你取了便宜。 那主将无言以对,不下见二倍于己将士将他围住,惊恐不安,更有军法官李逵,凶神恶煞抡开军棍,将那冒充的立面一个都头,皮开肉绽将筋骨也要打将出来,噤声胆寒不敢有抵抗心思。 李逵得了赵楚吩咐,自然不肯将人活活打死,那都头惨叫不止,殷殷鲜血将地面染红一片,泉涌般血水,将那都头铠甲俱都染红,恍若晚霞灿烂。 五十军棍之下,那都头魂若游丝,李逵宁不放过,一把揪起,暴声喝问道:俺且问你,军棍之下,服也不服? 那都头,哪里能大声说来,连连点头,李逵丢手将他扔在地面,与执法队喝道:俺予你们打个榜样,若有人棍下留情,试俺鸟斧爽利不爽利。 一声喝,执法队将冒充之人丢在地上,两人死死按住,一人扯起军棍,雨点般落下,十棍之后,皮开肉绽,哀嚎不断。 五十军棍之后,有人昏死。 便在三军胆寒之时,高蛮早将那装病的俱都取来,丢在地上,瑟瑟抖动,果真如重病在身。 高蛮望一眼赵楚,见他不动声色,便知主意,狞笑道:甚好!如此行径,某倒有个法子甚是好用且取深井内冷水来! 有军士急忙取来水桶,三两下扯来净水,探手一试,冷如寒冰。 高蛮哪里管他许多,拎起一桶望定校尉一人兜头便浇,那校尉半眯眼正自桀骜,冷水落下,哪里忍耐得住,跳脚而起便要拼命。 高蛮问那主将喝道:此乃有病在身? 燕十八喝道:刀斧手,砍这厮级来,高悬辕门! 刀斧手轰然应诺,将这校尉扯来,望定土墩上一按,一刀下去,血箭飙飞,好大一颗级,骨碌碌滚在地上。 高蛮不嫌肮脏,去了兜鏊,将那人头头挽住,猿猴般攀上辕门,紧紧拴住,跳落下来令军士按住满地惊慌装病的,冷水淋淋而下,寒风席卷而来,果真病倒一地。 燕十八冷笑道:点火! 升起数个火堆,刀斧手将那哆嗦之人推在火堆旁边,片刻温暖,又推搡出来,寒风不止,又告重病。 如此再三,三军愈慌乱,琼英趁势喝道:今且留尔等级,逐出行伍,不再列我军之内。往后再有违令者,轻则炮制,重则斩! 便在此时,沧州步营内突然闪出一人,大声往那主将喝骂道:你这厮,只说使俺们在后面抢些功劳,如何不说有军令违背下来是俺们承受。 那主将骇然,急忙要退,高蛮暗暗示意刀斧手往前一送,那大骂之人,一刀砍来,正将这主将人头砍落在地。 众皆惊惶,那军士手起刀落,又杀一人,便是步营副将。 此时,燕十八方慌忙来阻止,脚步虽爽利,比不得哗变军士甚多,三五十人一拥而上,又将那三将剩余一个,乱刀砍死。 燕十八跌足不止,大呼道:如何是好,大军未行,先折主将,怎生交代! 花荣在人群里瞧的清楚,讶道:哥哥,那壮士,似非朱武哥哥带走之人。 赵楚道:程平性子狠辣,朱武哥哥手段了得,他两个三两月练出几十个死士,不是难事。只是我也奇怪,怎地竟能混入沧州步营之内。 花荣见沧州步营上下慌乱一片,皱眉问赵楚道:如今怎生计较? 赵楚摇头笑道:既是自己人,理当保护。琼英自有计较,只怕你的骑兵,也要交我掌握,这一万人,便你作主将罢。 琼英跃身高处,扬声喝道:这厮们本犯军法,理应重责,不料竟也如此不得军心,快将行凶的拿下,莫使旁人动了别样心思。 那几个死士,趁乱往人群里一钻,寻常面目更下刀时利落十分不曾溅血在身,谁人能寻将出来,哄乱一片。 琼英见状,无奈道:既如此,只好将沧州步营上下都留此处,待得凶手现身,都由观察使决断罢。 军内所余将领面面相觑,暗道此事若不掩盖,只怕谁也脱不得干系,忽视几眼,一人低声道:各位,这厮们与弟兄几个,也不过数月交情,他等一路来也不见有甚么好处落下来,不若将此事暗暗压住,待得上了战场,能与扈家将军交情深厚,便说乱军里这厮们殒命,与咱们毫无干系,如何? 众人齐赞高明,于是都来与琼英讲情,公推出谋那人出来,道:将军且请暂息雷霆之怒,小人所见,抗敌最为要紧。那厮们不曾有几分本领,今日命丧将士手中,许是往日做多了冤孽事情。 琼英假意问道:如此,怎生计较? 那人拱手道:如此这般,便可。 琼英大为犹豫,那人趁机道:将军且看,一万将士,俱都愿意藏匿那行凶的,公道自在人心,若将军担个小小干系,不怕小人与弟兄们不与辽人拼命,那厮几个,往后观察使问起,小人们一力承担便是。 琼英乃叹道:我为主将,怎好你几个承担。罢了,罢了,击退胡人,便是观察使问起来,我与你等都来承担便是。 那几人大喜,拜谢道:如今都是将军麾下,一日不可无将,请将军使人来,小人们力主,当极快凝聚起来,明日纵然与辽人相遇,也有一拼之力! 也是朝廷规矩送了好大功劳,这三个主将,不过前几月方来新人,与大军本便没有交情,少人熟知,他三个的亲信,如今都在陷阵营手内拿捏,自然无人再愿招惹麻烦,纵然也有人只觉疑惑处甚多。 如此,三万大军,主将都在赵楚麾下,北伐大军,就此一统,若要凝聚,却要时日。 点查三军方毕,也不要何琛来送,赵楚命人将些钱财,送了往那三个宫人处,落日西沉时候,纷纷扬扬有小雪落下,大军北伐,往雄州而去。 这三万大军,石宝领了左前锋一万,以李逵为辅;花荣领了右前锋一万,以阮小七为辅;中路一万三千有余,分作前后两路,相距不过两里,琼英与扈三娘,率步卒而行,燕十八合老罴营与陷阵营护卫,赵楚自引三千余骑兵,以高蛮为将,紧随两路前锋身后。 至莫州任丘时候,天色已晚,雪花更大,赵楚伸手撷来一片,叹道:雪落,只怕更当血落,三万余将士,征战归来,不知所余有几。 高蛮瓮声道:主上,只怕军心如今尚不稳,伤亡于此的,更多。 赵楚叹道:正是!尚有三万雄州散落士卒,六万人马,埋骨雄州的,不计其数。 高蛮沉默不语,半晌道:主上仁心,与先王俱是一般。 赵楚哑然,这高蛮,时时不忘提醒他身份,也算可叹之人。 便问道:可有家眷? 高蛮道:高堂早已不在,如今家内,只有一妻抚养幼子,小人已捎去书信,如今都在夏津,已见过了月离先生。 赵楚笑道:甚好!若能得见,定当再三拜谢嫂夫人,深明大义若非如此,你也不得数十年只等落一个遥遥无期的诺言。 高蛮低声道:小人是愿意的,贱内自是理解。 嘴角却展露出笑容来。 赵楚笑道:既如此,便不用整日里主上小人,往后你也独当一面,如此称来,无端使人笑话。 高蛮摇摇头道:小人使愿意的。 赵楚无言。 歇息片刻,熄了篝火,大军再次加,深夜时候,正到饮马南河南岸。 饮马河,有三支流,最北正是宋辽边境,中河分雄州两半,南河却在莫州境内。三河之中,北河最是宽阔,深度却不足以抵挡辽人铁骑,南河虽甚深,宽阔不足。唯有中河,既宽且深,辽人骑兵若非架桥,不得而过。 这中河,横贯雄州全境,源头在广信军、安肃军、顺安军与保州交汇处,辽人情急之间不得打下,自然不能南渡而过入侵莫州之南。 眼见雄州在即,莫州守军让过援军北上,却在境外,将成群溃兵挡住,那溃兵,已足有三五千人,大多油滑老卒,兵器俱在,也不见负伤,最是能作厮杀用的。 花荣与石宝无法计较,使人问计于赵楚,赵楚下令尽皆拿下随军行动,要在饮马中河南岸时候,再做打算。 如此,两路先锋左右分开,如犁地般自雄州最东至最喜铺开搜索,沿途溃兵,一人也不肯放过,至天色微明抵达饮马河南岸时候,已聚集近万溃兵。 隐约雪光里,北岸人喊马嘶,辽人奔走呼喊,原来浮桥,便要架成。 四万大军,军心不稳,且辽人浮桥便要即刻而成,面对辽人金戈铁马,如之奈何?! 第一百三十八回 杀声疑自九霄来(上) 四万大军,骑兵不过三千余人,步军里,有弩手六千,以劲弩作主要兵器,配以腰刀。 然六千弩手,并非尽皆操纵巨弩,真正弩手只两千余人,十二人一火共有二百火,其余的,也可射得劲弩,但弩手未曾伤亡之前,不过搬运箭支。 饶是如此,六人一弩,大军床子弩不过百架,此弩,乃朝廷最是要进兵器,唤作床子弩,射程可达百五丈有余,破甲透金,非人力所能及。 大军出征时候,何琛为推卸失却雄州责任,将河间府床子弩调拨近半,此种床子弩,本一人便可射,只若如此,敌军并最多可射三四羽箭,若六人配合,一人上弦,一人递箭,两人张弓,一人令,一人调配角度,骑军百丈形成,便可连六支羽箭。 见辽兵便要铺架浮桥渡河,赵楚急令床子弩远远铺开,并排望定浮桥矫正角度,又令后厢赶来神臂弓弓手扯弓张弦以备不时之急。 神臂弓,便是弩兵里三千余人所配兵器,此种强弓,射程可达百丈,并不比床子弩逊色,只是此种强弓,须身强力壮者连续射,又仅一人可用,比不得床子弩那般高效。 更有床子弩可射箭支,有可攻城之月牙箭,有可破甲之破甲箭,也有摧毁建筑之长箭,种类繁多,非神臂弓射杀人体可比。 弓弩堪堪成阵,三军俱到,赵楚再令沿路收编军士,也不必上前准备厮杀,以之将弓弩营辎重兵换出,毕竟弩兵辎重将士,未曾逃窜失却决战勇气。 辽兵自然觉南岸处人喊马嘶,知是宋军援兵到来,铺架浮桥愈加快,两军接近处,彼此军士竟能见对方面容。 辽人习中原多年,行军也有些规矩,只他都是骑兵,一股脑儿将仆从军丢在身后,前方兵器执来森森要跃马渡河的,都是草原汉子。 赵楚布阵,河岸稍稍靠后,便是长枪手,之后乃短兵刀斧手,而后方是弓弩手,最后,方为骑兵。 琼英将中军帐扎在靠后些地带,眼见此处慌乱一片河滩,便是个人眼住过的地方也没有,忙忙唤了扈三娘,纵马来瞧动静。 辎重营如何尚未抵达?石砲留弹尚未送到,浮桥若铺架过来,弩箭不足以摧毁!赵楚心头焦急,他也知,宋辽交战多年,金沙滩上床子弩将辽人主将也杀死,只怕辽人了解宋军兵器指掌一般,留个作起兵用也不见有许多好处。 只是弩弓若能少用,辽人骄兵悍将自然日久便生骄心,若要收复雄州,渡河时候便要看这兵器用处。 于是弓弩手,都在刀枪阵之后,对岸敌军,一时间也见不到全貌。 琼英皱皱眉,扬接起一片雪花,道:辎重营并无许多骡马全凭人力,采芷押运石砲留弹,本便沉重,车辙深陷泥水,行程自然耽搁。 赵楚苦思无策,只好道:如此说来,只好待辽人浮桥铺架完毕,死守桥头最好。 正说间,宋军一声喊,辽人欢呼如雷,马蹄震动,便是落地雪花也翻飞而起,原来浮桥铺架已到半途,数丈饮马河,只须精良骑兵跃马而过守住河岸,不消许多时候,便能铺架好整座浮桥,源源不断骑兵,趁势便能杀过来。 赵楚暗道不妙,宋军疲惫,辽人士气更旺,若眼睁睁见辽人河心里铺架浮桥而己方无动于衷,只怕数万大军未战便要先败。 当下顾不得许多,道:时不我待,使快马催促梁采芷,石砲留弹早一刻到达,辽人早一刻泄气你两个,不可往辽人射程之内进,后方坐镇,见有怯弱后退者,军法从事。 琼英道:你待怎地计较? 赵楚道:管不了许多,若辽人过河,我军便要崩溃,彼时休说收复雄州,能全身退回河间府便是不易,只好将辽人士气打将下去。 琼英两个只是不依,赵楚下令燕十八将她两个看住,与花荣石宝三个直奔河边,高蛮手挽强弓不住射出羽箭,只是辽人也有盾牌,射箭也非高蛮擅长,倒将自己气急败坏跺脚不已。 赵楚抬眼来望,对岸处看不清有多少人马,雪白天地间,唯有一眼不见边的冷幽幽眸子,犹如雪夜里觅食的狼,雪光映着刀光,造出森森杀气,若非有裂天胸胆的,只看一眼,便要不敢再看。 他三个奔来河岸,那浮桥上数面高大八尺宽约六尺巨盾,缓缓掩住忙碌不抬头匠兵缓缓操动,那浮桥,一步步往对岸架来。 赵楚身后,长枪兵将拒马枪缓缓架起只等辽人纵马冲过河后拒敌,盾牌手将厚重盾牌运来架于长枪之前,后厢乃是步人甲,都是军中老卒,眼见逃脱也不得,森森双眸里,都是视死如归。 与其窝囊逃溃而被斩杀,不如拉几条辽人性命来作陪。 赵楚回望一眼,心下略略安定,老卒心稳,便可缓缓带动新兵,四万大军,若守不住一个桥头,谈何收复雄州纵横燕云。 百战精兵,若无残酷厮杀,不能得来。 辽人见宋军既不射箭,更不见有石砲打将过来,哄笑四起,夹杂无数不知哪里俚语,隐约间,辽人大军里,缓缓让出一骑,漫天雪花里一团白光,头顶一面大旗,也不知上书甚么言语,高蛮低声惊呼道:竟是辽人主将这厮倒有些知礼,知道主上也在这里,安能不来。若能生擒这厮,定问他些圣人言语。 他与李逵阮小七三个,第一个到达河边,便是盾牌手护卫也不要,不怕辽人冷箭射来。 赵楚暗暗皱眉,责道:你三个须好生谨记,战场之上,冷箭杀人多不胜数。往后若要上阵打头一个,当有盾牌手在左右,不可大意。 李逵咧嘴笑道:哥哥怕甚么,俺有鸟斧,怕他怎地。 话音方落,一箭突来,高蛮挺枪一刺,将那冷箭拨个旋转掉落地面,捡起一瞧,怒道:竟是那主将,好生卑鄙! 赵楚接来一瞧,不知终究几个鬼画符般文字甚么意思,高蛮解释道:此乃金鐴箭,乃辽人主将所能有,所刻字符,便是那主将名姓,此乃辽军中路先锋琼妖纳延暗箭! 赵楚点点头,将那金鐴箭暗暗放在心内,转头向花荣道:若使辽人如此猖狂,于我军心不利,要看哥哥神射! 花荣取一把趁手黑漆弓,口内叼三支三停箭,翻身上马,往后飞奔数百丈,骤然低叱一声,那白马宛如脱缰,利箭一般往河面飞来。 辽人堪堪只见,宋军这厢一人一马,卷成风雪一团,望定河心便投,哄笑四起,更有胆大的,驻马河岸上只是笑。 那白马,与风雪俱卷在一起布置终究人马何处,便在众人心内只有一个念头,道是那人与白马已与风雪化作一体乘风远走时候,弓弦震动,轻微破风之音隐隐入耳,辽人那厢有惊呼的,哪里来得及。 这三支箭,前后如精心算计过一般,最先一支直扑那大旗下隐约人影。 第二支,却陡然空中转个弯,刁钻往那主将马腹钻去。 第三支,全无音讯,似乎从未射出过。 只在眨眼之后,那厢一阵慌乱,辽人不能料到如今雄州尚有如此神射手,与他辽人中最出名神射手也有过之。 凄厉声音传来,赵楚暗暗摇头叹道:可惜! 只是三军欢呼,辽人片刻宁静,原本欢呼不知哪里丢走,心想乃己方主将神射奏功,凝重神色缓缓轻些,自然大声欢呼。 花荣那白马/眼见要扑进河里,陡然地面上旋风一般滑出一个圆弧,堪堪在距河水三五步处转了方向,往左厢俯冲十数步,缓缓勒缰停下。 花荣走马而回,向赵楚惭愧道:小弟这两支箭,未曾取得那辽人主将性命。 赵楚笑道:且待第三支落下。 话音未落,辽人怒呼再起,那一面鲜艳大旗,迎风往天空飘起,缓缓又落将下来,似断线风筝,再不能威威武武。 赵楚大笑道:好箭法,想那飞将军,只怕也不过如此! 花荣道:飞将军与匈奴作战,称号乃匈奴射雕者送来,小弟不过江湖朋友太爱,哪里敢于他有争雄之心。 陡然间,辽人那厢愤怒如潮,要将这冰冷饮马河也沸腾,骑兵缓缓后退,李逵不解道:莫非这便要退兵?哥哥,你给俺个筏子,俺只管杀将过去,拿那甚么辽人鸟头来见你。 高蛮急切道:非是退兵,他后退,乃是让出百丈距离,要纵马过河。 赵楚微微一愕,他也不曾猜想辽人中军大旗落地便会退兵,不想竟琼妖纳延竟有如此信心,要纵马取饮马河。 当下也自冷笑,与花荣石宝道:你两个,往各自军前站立,于中心处指挥厮杀不可退却一步,以身作则,且看辽人狂妄,终究能拿我奈何! 花荣忙道:哥哥也快且往后厢里,此处有小弟几个足矣。 赵楚笑道:辽人中,尚未生个取我姓名的,我便与陷阵老罴再次,于众将士做个榜样! 石宝道:不可如此,小弟在此便好,哥哥亲来,乃抬举辽人,他有多大能耐,能使哥哥如此担待。 赵楚笑道:无妨!此乃军令,不可违背。高蛮,你引两营将士,此地若在,你我便在;此地若失,你我皆亡! 石宝两个无计可施,只好与阮小七李逵四个离开,只在身边布下骑兵,若见不妙,率先救人。 终究便是赵楚心腹,两营将士俱无惧色,赵楚头一个立足河边,高蛮手挽长枪左右照看,陷阵营持陌刀,老罴营也有长刀,稳稳扎住阵脚。 三军惊忙不停,暗暗都议,心内道:莫非要凭这千多人守住河岸?! 马蹄蟹的雪地,翻滚如波浪江潮,一层层席卷而来,那浮桥上工匠只是埋头建造,能容三马并驰浮桥上下起伏不定却不倒塌。 赵楚全神盯住头一个骑兵,那人悍勇非常,渐渐近了,能见眼眸里闪烁凄厉血腥微笑,狰狞一把钢刀,足有六尺长短,随战马腾空,竟越过丈远距离,那浮桥猛然起落,将他与两个同伴,送将往空中。 便在那三人跃空刹那,辽人似有灵犀般一声呐喊,马嘶如虎,接二连三紧跟三骑,又跟三骑,再跟三骑,并不间断。 头三个眼见落地,身后已紧跟九人,若这头三个能杀出立足之地,辽人便有望拿下南岸直取河间府。 赵楚缓缓将一把钢刀竖起,低吼一声,便似自己只是一个老卒,望定河岸前跃身一纵。 高蛮虽是忧心,不曾跟进,眸子里厉色却更浓。 两营将士,呼吸宛如一人,宁静立足当地。 两军近十万人,目光都落在即将交手四人身上,便似这四人碰撞,便能分出两军胜负。 第一百三十九回 杀声疑自九霄来(下) 一刀横空,无可抵挡,那辽人骑兵,身在空中,却并不见有多大担忧,掌中钢刀,劈开烈烈寒风,将钢牙咬碎,都要斩挡路者于马前。 此人骑术精良,刀法虽不美观,却最是凌厉,赵楚双眸骤然一紧,若说武艺手段,此人比不得琼妖纳延那等繁华若景,只这一刀,便是一刀,毫无花俏,只要结果,便是劈杀敌人在马前。 只是若他只凭力量强横度极快便要取胜,却是自想当然,以此人悍勇并不退让性子而能活命于疆场之上,定有后手。 果然,见赵楚横刀不退,半空中勒马一停,那战马,竟生生滞空,堪堪等候身后两个帮手错来身畔,方有坠地前兆。 赵楚便等这一瞬,待那三马要落地刹那,飞步而前,让开三把钢刀,竟钻入马腹之下,那三人大骇,他等有战马,便多三分战力,若是任凭这黄脸汉人先斩他战马,便是有通天能耐,数万大军一拥而上便可先将他等砍为肉泥! 辽人趁战马落地起伏,倏然间,便在两军眼里,马背上失去了影踪。 原来他三个,不见了赵楚影踪,便知马下不能周全,钢刀下探,一个镫里藏身,要合力戳杀赵楚于马腹之下。 小空间里厮杀,正合赵楚之意。 风雪里旁人看不见,三个辽人却身临其中,钢刀下探不能戳在实处,方藏身镫里,正对上口叼钢刀横眉以待赵楚面目。 轻轻贴地一滚,让开三人钢刀,赵楚探手飞快而出,往那左右两人脖颈上一抓,犹如冰破雪崩,两股殷红血箭飙飞而出,将那中间辽人马腹溅红一片,一声不吭倒撞马下,死了。 那人间赵楚一合击杀两个同伴,由不得手头一慢,再见赵楚双手探出将上盘见破绽展露,咧嘴一喜,不知高喝甚么言语,合身脱离马镫望定赵楚头顶扑来。 赵楚喝道: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那双臂,灵蛇一般无骨,悄然自两个死尸脖颈回转,屈指往那钢刀上一弹,钢刀偏开自肩上滑过,那辽人失却马镫依仗又未落地,眼睁睁直扑赵楚探起钢刀而来。 辽人骑兵,都是皮甲,赵楚手腕一翻,那钢刀譬如钻头,狠狠撞在胸甲之上,血液蔓延,那辽人便已丧命。 此番搏杀,虽说来话长,只是兔起鹘落一刹那功夫,众人只见赵楚钻入马腹,惊叫未落,三具尸体抛将出来。 宋军大呼,喝彩一片。 只是赵楚方自马腹下钻将出来,第二波三骑又来,此番他不再避,横刀暴喝,高高跃起,匹练也似刀光耀眼,卷动地上积雪,那三骑马上,落地时只半个身子,原来被赵楚一刀,拦腰斩断,上半截掉落水中。 第三波眼见前番六人殒命,虽辽人悍勇,也觉胆惊,忙乱之下控马不得,落地时候头重脚轻翻飞而出,半路上眼前刀光闪烁宛如雪光,闭眼不及,便知丧命。 这一番连杀九人,势如长虹,宋军心乃略安。 让开落地受伤战马,赵楚暗暗算计最后三骑距离,便在马背上骑兵惊慌控马刹那,往雪地里一贴,连环滚动往河边而去。 无人能解他打算,那辽人三骑,也为他诡异举动惊得一愣,继而大喜,将缰绳拨动,使战马落地将他踩为肉酱。 哪里知道,战马方落地尚未蓄势,腿上似有绳索牵绊,战马毕竟畜生不同人一般能临危解难,噗通几声,将背上骑兵甩将出去,落点正在高蛮眼前。 高蛮自不会客气,长枪连挑,那三人胸口血花盛开,又落地时候吃冰冻积雪碰撞,头骨也摔碎了,鲜血溅了两营将士满身都是。 赵楚自地上跃身而起,牵住十二匹战马缰绳往后便拽,笑呵呵道:这几匹战马,上阵杀敌不过须几日时辰调教,又添我军助力! 他这兔起鹘落杀人如呼吸,宋军自是定下心来,也不觉辽人如传说中那般难以抵挡,辽人却大怒不可遏止,一声喊,万马奔腾,直冲河边而来,扬手间,寒风被撕裂呜咽如泣,高蛮大声叫道:辽人骑射,巨盾竖起! 赵楚牵马钻入人群,头顶便盖住盾牌,自缝隙里往外去瞧,那辽人骑兵大部只在河边游走射箭,少部悄然摸过浮桥,正要作第二次冲击。 辽人狼牙箭,纷纷扬扬宛如冰雹,将巨盾砸出好大声响,赵楚不及提防叫道:使弩手弓手压制辽人骑兵,弩手望定浮桥,须彻底摧毁,不可使辽骑飞跃而过! 宋军里新兵甚多,辽人一旦过河,哪怕只三五百人,将军心便能动乱,彼时便是后撤,只怕也力有未逮。 高蛮见辽人便在桥头,令斥候往回传讯,推开面前巨盾手,长枪点开直扑而来狼牙箭雨,贴地几个起落,弹在浮桥对面,见有辽人纵马杀过来,不待落地便凭长枪优势击落河中。 河水将铁块也能冻为碎屑,肉身怎能抵御,落水辽骑,只能等死。 但他这般莽撞,身边又无一人照看,对岸辽骑见状大喜,将那狼牙箭,不用花费一般望定他没头没脑乱射过来。 人力总有穷尽,高蛮挡不住箭雨只得退后巨盾阵后,手臂上颤巍巍一支狼牙箭,要拔出却为那羽箭上倒钩卡在骨缝里,将一个死也不怕汉子,满头都是疼痛冷汗。 赵楚挥刀将那箭支斩断,令人带他往后营里歇息,高蛮只是不肯,赵楚看他生龙活虎,也只好允他在此地,而后下令两营将士,在巨盾护卫下往河岸推去。 辽人骑兵,已有十数匹落地,缓缓整顿阵势,呼喝呐喊,往巨盾之后杀来。 两营距河岸,本也不过百步距离,缓缓推进,缩小至三十步左右停止不前。 骑兵要奔腾开来,方最是恐怖,战马不能前进骑兵,陷落步军阵中,便是送上门受死。 那三十步距离,怎能将战马催动,辽人也无计可施,对岸喝叱连连,带头的只好率先杀来,心里只盼望这巨盾乃是木雕泥塑,一撞便能开来。 两厢碰触,巨盾以备步人甲扛住,下端尖利一头深深埋进泥土,又以拒马枪推在后厢,辽人硬碰,不能占到半分便宜,反又损数骑。 老罴营,后又挑选百人入伍,与陷阵营合来正千二人,辽人铺架那浮桥这头,落点正在河岸往河心里凸进一块,若是两营将士都过去,虽能挡住辽人骑兵落马地带,只怕战马重量也要使许多人受伤,赵楚自然不愿就此损耗心腹大军。 便在这三十步外,只等辽人冲杀而来。 但那小小一片地带,辽人怎能积攒许多人马,数十骑杀来,便如身赴滚滚油锅的雪花,眨眼湮灭不见半分涟漪。 辽人吃百匹骑兵丧命教训,陡然有号角响起,那沙丘上跃身过来辽骑,不再义无反顾送死,反静静守住地带,竟然要做防守模样。 赵楚自知他打算,往那浮桥上一瞧,心下明了,道:竟想开通浮桥,莫非不知劲弩么。 便在这时,后厢转来骑兵,报道:劲弩处无许多巨盾,弩手不能往有利地形处去,辽人弓箭,正将能摧毁浮桥地带封锁。 赵楚抬头去看,丝丝缝隙里,白森森天空里,蝗虫般狼牙箭纵横来去,落在头顶的,却没有多少。 当下道:令辎重营快推进,将石砲留弹送将上来。另,请我军弓箭手,调整立足地带,往浮桥上乱箭只管射去。有辽人送箭过来,不怕折损太多。 斥候急忙飞奔而去,赵楚又令人通告花荣,要他暂将大军交副将带领,亲自带弓箭手往浮桥上洒箭,只要将辽人工匠射杀箭下。 两道军令出,赵楚举目再将天空狼牙箭雨望了片刻,默然算计出辽人射箭空间,与高蛮道:老罴营接手巨盾,令陷阵营听我号令,只等辽人羽箭上弦空间,一起杀出,只要杀入辽人阵中,辽将定有片刻迟疑,待你见我军击杀辽人,便顶巨盾来接应。 高蛮急忙应下,暗令老罴营接手巨盾,赵楚与陷阵营将士道:除非陌刀,都扔在地上,待我号令一出,随我厮杀。切记,此时乃匆忙慌乱间骤然遇敌,不可怜惜我军战马欠缺手下留情,只要能杀死辽人,无论手段! 说话间,辽人抵达对岸已有百多人,聚集在一起,一面提防宋军,将眼见便要沟通两岸浮桥牢牢护住。 猛然间,赵楚低吼道:杀出去! 巨盾揭开,老罴营将士往两厢一闪,赵楚一马当先,身后成列手持陌刀陷阵营,滚滚如浪,席卷而去。 这陌刀阵,滚动起来宛如巨浪冲堤,既快又甚为厚重,刀光闪耀处,辽人慌忙迎来,却为那陌刀晃花了眼。 赵楚手内陌刀,与他人无异,把柄结实刀砍不断,比之刀柄更是长出许多刀刃,宽阔如坦道,两道深深血槽,怒龙眸子一般。 辽人中,有见识的见此便先心惊,对岸有人大声呼喝,赵楚不知甚么说法,高蛮在身后十步远近处跟随,闻言冷笑道:也有有眼色的,竟知道陌刀! 如何辽人能不知,突厥纵横草原时代,正是盛唐时候,名将如云,最著名便是这横排陌刀阵,滚滚而来,威赫而去,所留一地的,都是敌人尸,不知惊碎几多草原人魂魄肝胆,便是如今,草原也流唱陌刀传说。 传说里,陌刀便是人间凶煞最甚兵刃,刀过不留喘息,任是勇士能生裂猛虎恶狼,面对陌刀阵,也要魂飞魄丧,强大如突厥,也灰飞烟灭在陌刀之下。 陌刀,汉剑,便是中原汉人守护兵刃,一朝扬眉而出,四方俯! 辽人,大宋开国之际也曾见过这陌刀,正是唐末流传下来,只是汉人式微不能再现祖宗荣耀,渐渐已推出战场,如今骤然再现,更有雄壮身披铁甲陷阵营将士,默然不语只是眸子里闪烁凶焰狂奔而来,辽人纵然自诩英勇,也骇得一愣。 便要着一愣神功夫,赵楚大步杀来,迎面一人方要抵挡,被他一刀,连人带马砍为两截! 陷阵营第一排的两百人,飞步而随,赵楚一刀杀人,稍稍一滞,不及再杀,身后刀浪便已跃出身前。 第一排陌刀,卷起漫天刀光,冰冷河水,刹那间也似停了流动,凄冷刀光,映照河心里冰块,天边彤云浓雪中,也似闪耀玉兔一头。 一刀下去,惨叫成嗥,这陌刀将,要乃是腰腹灵活有力,其二便是手臂力量强悍能开劲弩,连同那陌刀数十斤重量,休道肉身,便是钢铁也要易辟。 与赵楚一刀杀出同样战果,两百把陌刀,将数十辽人战马分作三五截,不曾负了陌刀威名。 第一排陌刀方收回,陌刀将俯身一蹲,第二排陌刀将飞步踏足闪身而上,旋转了腰身,将那陌刀使开如旋风,斜斜劈落,正将马背上目瞪口呆辽人砍作两截。 不及第三排陌刀将越众而出,过河来辽人,尽皆丧命。 旁人瞧得忘却这厢厮杀,高蛮哪里敢忘,呼喝老罴营将巨盾围上,两营将士,又缩入盾阵之内,辽人那厢方反应过来。 都说喊杀声激烈至极便可通透云霄,却不知,云霄间杀声汇聚多了,将那最惨烈杀声凝聚,便是血腥甚浓只是无声,静悄悄落在地上,便是如今饮马河畔模样。 辽人风雪里越寒冷,便是宋军,也料不到陌刀竟如此惨烈,一出便全歼敌军不留一人成活,如此凶煞兵器,当得上人间第一。 高蛮低声与赵楚商议道:主上,若往后有个时候,小人这老罴营,也当寻来问个趁手兵器。 赵楚不语,凝神静听辽人动静,心内也暗暗着急,在他本意里,非特杀退辽人过河,将这浮桥取在手里方是最好要越河取雄州,辽人对岸有骑兵甚是便利,宋军造浮桥不是易事,有现成的,能留下来用,最是合算。 若辽人能再来进攻,辎重营到了,石砲留弹便到了,将辽人远远阻拦射程之外,抢修成这浮桥不过盏茶功夫,今夜渡河,省却许多麻烦。 第一百四十回 大雪满弓刀 辽人毕竟悍勇,便是如今式微,也不减纵横草原吞并十八族部落勇气,陌刀只凝滞他片刻,主将狼骑翻飞,大纛前指,骑兵呼喝如狼,催马望定河岸直奔而来,手中硬弓,扯动吱嘎嘎作响,眨眼间飞蝗羽箭穿透雪幕,笼罩在两营将士巨盾之上,犹如冰雹落地,沉闷响动一片。 赵楚接过一方巨盾,粗开半丝空隙往外去瞧,那骑兵冲突不断,前一波方狼牙箭射尽,第二波便来,如此飞反复,总不教宋军抢占有利地形持床子弩摧毁浮桥。 也非辽人大意,便是主将琼妖纳延有经天纬地之才,料不到赵楚乃是此军主将,更料不到百年来为辽人按着头打击的汉人,竟以四万人面对数万辽骑尚有进取燕云心思。 在他等看来,己方不去攻打桥头便是苍天有眼,汉人安敢有别样心思。 琼妖纳延端坐马鞍不语,身旁贺重宝亲提兵刃要作第二波冲击刀锋头一个,却为琼妖纳延制止,在他瞧来,对岸宋军尚用不着副将亲自出马。 第二波攻击辽骑,共计三十余人,个个都是有名勇士,便是与远拦子相比也不差许多。 一声呼啸,射箭骑兵倏然停止,马蹄便似钉在地上,大雪天路滑,有这等精良骑术,也难怪辽人纵横草原百年。 赵楚侧耳将辽人动静尽皆听在耳中,只听轰隆如雷马蹄声刹那顿住,悄然掀开巨盾往对岸来望,只见三十余骑飞马,眼见又要跃身而起,河对岸凝立数千骑兵,手持硬弓遥遥迫住巨盾阵,只要内里有人闪身而出,不分敌我乱箭便要射将过来。 赵楚皱皱眉,与高蛮道:将持长枪弟兄调在第一列,辽人落地刹那,自巨盾缝隙里,乱枪只管刺出。 高蛮急忙应诺。 说话当儿,辽骑已飞身而起,马背上骑兵怒睁双目,小心控制缰绳让开身后持弓同伴射杀空间,正要落地,巨盾阵陡然往前一扑。 便这一扑,正挡住先头三骑落地空间,无奈何三人只好扬手一刀重重劈在巨盾之上,尚未收刀,战马便落。 赵楚当头,突觉手腕一麻,继而身躯微颤,巨大力量撞击其上,自缝隙里,自然瞧得见乃是辽骑落将下来,无空间给他驻足,只好飞马落往巨盾之上。 便是赵楚神力惊人,双臂也有千斤力量,往后略略退将小半步。 也非他承受不住,若蛮力抗拒,内腑先要受伤,后撤些许,将战马与骑兵重量抵消,解决也省却许多力气。 乌云一般骑兵与战马,一儿都落在巨盾之上,赵楚身边持巨盾的,都是身材高大力量强横之人,少说三个方举起一面巨盾,也承受不住千百斤重量,闷哼一声往后再退,正赶上赵楚步伐,又将空出缝隙遮掩。 那辽人三骑,方觉马蹄落实,眼前寒芒闪烁,风雪里一飚寒影扑面而来,正是高蛮老罴营将士长枪。 自然辽人躲闪不及,纷纷落马,那战马彪悍,也折断了马蹄,悲鸣成声。 琼英与扈三娘立足大军最中央处,地势稍高,将河岸上小规模厮杀瞧个分明,不住催促斥候飞报辎重营快些到来。 眼见两营又将第二波辽人攻击刀锋折断,扈三娘松口气,由不住埋怨道:辎重营怎地行路,这半夜,便是步行也该到来。 琼英放眼远眺对岸辽人,闻言摇摇头道:恐怕如今便是辎重营到了,厮杀更紧。 扈三娘微微一愕,继而便明了,叹道:以他性子,定然要急切间取雄州聚拢失散将士,若今夜渡河,攻击一方在我,却要折损许多人手。 琼英哼道:虽说如今我军已达四万,真正危难时候,只怕也唯有半数可用。不经历生死混战,我军好处别人如何能知,我倒盼望辎重营到来,快些反攻最好。 辽人见两拨攻击都夭折当地,缓缓前压,将骑兵逼迫上来,似要大军乱箭齐强架浮桥。 琼英下令大纛往前,弩手推动床子弩往前方三十步处再行稳固,最前方步军,如今显出不足,便是进攻时候巨盾不够。 所幸宋军步卒,都有臂盾携带人手一面,勉强辽人万箭齐时候能护住要紧地带。 两军缓缓相对而行,距离又近百步,宋军弩手见巨弩也不能瞄准浮桥,索性稍稍昂起望山,将角度调节一番,对准辽人军马。 百架床子弩,万把硬弓,将弓箭手一腔寒意驱散,双臂叫劲时候,周身都是热的。 赵楚暗暗叹息一声,高蛮不知究竟,只见他回头望身后迫近弓弩手方向,目光甚是热切,便问道:主上有甚么担忧的么? 赵楚道:若是能有床子弩上万,强弓手十万,横扫辽人不在话下,便是草原上都是坦途,一波箭雨下去,便可扫开辽人骑阵大片。 高蛮默然,半晌方道:床子弩制作,都在京师兵器监中,便是殿帅也轻易寻画图不得,寻常人更是难见。 赵楚沉默片刻,决然低声道:拿下雄州,定要设我军所有监造坊。 高蛮不再多言,他自知何处能与赵楚说话,何处不可言语。 这监造坊,乃是一等一机密地方,便是建造成,也须只凭赵楚号令方可行事,最是引来麻烦的地方,比不得率军四处征讨杀伐来得痛快。 遍地都是狼牙箭,宋军弩手望定辽军聚集处,将领一声断喝,弩手中控弦轻轻扣动弦刀,长达六尺粗若儿臂般长剑,划出凄厉嘶鸣,扯破寒冷空气,越过饮马河直直撞入辽军怀抱。 第一波弩箭方毕,辽人死伤数百,那粗长利箭,穿透一人之后并不停歇,巨大力道将尸体带动后仰离鞍,撞在第二人身上,余势也不停息,直到凸出第二人后背箭簇将第三人要紧处捅穿,方不再动弹。 赵楚瞧得分明,越坚定要监造床子弩决心,如此利器,若有千万,秦军当年横扫六国姿态,便可重现。 以步军为守,骑军四处骚扰,万弩之后,敌军安可在! 弩箭之后,弩手飞快装填长箭,弓手扯起弓弦,仰望天空略微些角度,不待辽人骑兵游走起来,放手又是万箭,辽人空有骑兵,奈何饮马河相隔不能冲杀,再损千骑,纵然贺重宝暴跳如雷,无济于事。 第一波弓箭手攻击之后,长箭又已上弦,弓箭手忙乱间取羽箭,弩手再扣动弦刀,长箭飞跃过河,又射杀数百辽骑,辽人无可奈何。 赵楚空有许多阵法,无奈四万大军方整合一起不能言传,只得行军途中略略安排些操练,此床子弩与弓手配合间歇而不停歇远程攻击,只是暂时法子中一个。 辽人不曾防备宋军竟不停歇有箭雨送来,一时间琼妖纳延也目瞪口呆。 往常宋辽大军作战,只是宋军弩箭与寻常弓箭并举,而后便是辽骑狠狠撞入宋军阵中捕猎般追杀,哪里见过竟盏茶功夫里羽箭不停顿落下时候,心下一慌,不及考较对岸宋军变故,下令大军后撤百步,将宋军弓箭手射程脱离开来。 赵楚心道侥幸,若非朱武使心腹挑选弓弩,以宋军里兵器不合格者达十之七八前科,只怕这番箭雨不能动摇辽人心思。 辽骑既退,骑兵弓箭射程更不能抵达宋军面前,赵楚令两营守住沙洲,使高蛮正要往后方去问辎重营动静,琼英俯身窜将过来。 令梁采芷取火箭千枝,三十遵石砲全数装火罐,内设桐油。眼见辽骑既不远退安营扎寨,又不急切再攻来,赵楚情知时候不足,不待琼英喘息片刻便道。 琼英牢牢记住,待要走时,赵楚又道:之后渡河,你三个须立足三军之中不可妄动。见琼英急切便要反驳,赵楚喝道,大军骤动,主将不在正中,军心怎可安稳。 琼英只好皱皱琼鼻,不情不愿快步走了。 见宋军并不拆桥,贺重宝阴鸷面庞略有笑容,不屑道:汉人便是汉人,怎能有勇气与我辽人儿郎相比。瞧那主将,我军远离百步之外,竟浮桥也不敢遣人拆毁,也不过是个寻常汉人。只待宋军锐气散尽,某亲率远拦子三十人,定渡饮马河,明日晚间,定能迎监军于河间府衙内。 琼妖纳延素来谨慎,眼下见宋军毫无动静,便是明知汉人羸弱,心下不自禁升起不好的无端念头,不答贺重宝示好的话,眉头紧锁,小心观望宋军动静。 贺重宝见琼妖纳延如此谨慎,又笑道:大将何必如此小心,某看对岸的,不过逞一时之勇,不足为惧,且看 此人也甚可恶,老天须也瞧不下去,正自得意洋洋处,对岸陡然如飓风卷来,咆哮动天,漫天风雪里,黑乎乎百道影子,堪堪越过饮马河,正落在北岸浮桥头后十数步外,砰然炸裂开来,有桐油味道刺鼻,似这桐油里,装有不少硫磺之物。 琼妖纳延不妙预感愈浓烈,正待说话,又是百道黑影,也是桐油。 如此反复,竟送五六百灌桐油之后,琼妖纳延心神一颤,失声叫道:快使人扑火,宋军要渡河! 他双眸里,突然出现一团火焰,寒风里直欲熄灭,却总不失灼热。 那一团火焰,缓缓上升,极快落下,正落在桐油之上,刹那间,五六百灌桐油轰然燃烧,刹那消融许多冰雪,却不能熄灭越来越大盛火,这火焰,自最中央出砰然溅出许多火花,蜿蜒巨龙一般向东西两头伸展开来,转眼工夫,宽有两三丈长达十数丈一道火墙,正有半丈来高,堪堪阻住辽骑前进步伐。 战马畏火,骤然有爆竹般火焰不断吞吐,阵地里一片马嘶,缓缓竟骚乱往后退却。 赵楚大喝道:陷阵营,老罴营,丢掉巨盾,准备渡河! 梁采芷使百条大汉,肩扛巨木飞步奔来,那巨木连接竟有三五丈长。 却在这些军汉之前,滚滚而来三条折叠桥,长达五丈,宽约六尺,并起来正与那浮桥相堪。 辎重营里老卒,手忙脚快将折叠桥往沙洲处钉立,扯动绳索放开滑轮,那两处桥头,轰然一声合在一起。 赵楚陌刀前指,喝道:渡河,收复雄州,收复燕云! 步卒渡河,不比骑兵那般要坚固桥梁,两营将士素有手段,脚下生风,情知身后弩手与弓箭手可压制辽骑不敢轻易冲杀,望定火墙,飞步而过。 琼妖纳延情急喝道:快马飞驰,将宋军杀将回去! 可怜战马,哪里敢越过汹汹烈火,贺重宝暴跳如雷,飞马要独挡两营,尚未靠近火墙,战马嘶鸣不安,又有琼英挥动大纛,弓弩手远远监视住辽骑大部,花荣急取三支雕翎箭,往贺重宝咽喉张弦,贺重宝避之不及,一箭正中肩膀,大叫一声落马,慌得琼妖纳延喝令亲卫不避生死将他营救回来,却见那雕翎箭正入肩窝,贺重宝脸色潮红,竟昏厥过去。 眼见赵楚已踏足浮桥,琼妖纳延不敢多有心思,硬着头皮下令骑兵尽数冲杀,不料火墙使战马不安,又将马背上骑兵摇晃不能如意控马,不需弩手,弓箭手羽箭如雨,一时间一波射杀,辽骑折损,竟比方才更多。 两营将士方过河,扈三娘喝令辎重营舟桥尉快架桥,自己催动弓箭手缓缓向前,已有辎重营伶俐的,将留弹送将过去,在以高举巨盾扎住阵脚的两营将士之外,密密麻麻撒出一圈留弹阵地。 这留弹,顾名思义,便是留敌人性命之弹,木桶大小石弹,内里填充火药毒药,更装不少硫磺,稍一蘸火,便四散而飞,杀伤力堪比床子弩,最是作狙敌好物事。 更有留弹之后,三棱拒马刺遍地都是,辽人骑兵下马便是死,不下马不能破解如此阵地,一时间,宋军蜂拥而过,飞快在北岸扎住阵脚,辽人便是硬撼,也失去许多效用。 正值大雪如斗,两厢歇兵,要等天色光明时候,再争饮马中河归属。 第一百四十一回 血染长河饮狂刀 宋军纷纷攘攘,却不凌乱,那火墙渐渐熄了,辎重营取木柴鹿角将河堤上布下营寨,忙乱正将帐篷搭建,两营将士持兵刃看住数百丈之外辽人大营,自有恶虎卫与羽林卫把住浮桥,整理大军缓缓开将过河。 待最后一拨儿火头军渡河,得了赵楚暗示琼英厉声喝令断桥,刀斧手手起刀落,大好浮桥就此断绝,木料石块掉落水中,溅起好大浪花。 三军皆惊,琼英纵马来回,扬声道:雄州不复,我四万大军无容身之处!尔等不知,何琛那厮,为躲避罪责,好话将我军哄骗出了河间府,便下令将沿途官道把守,又将河上浮桥拆毁,若不能收复雄州,我军一旦返回,必然为那厮作个替罪羊送往朝廷,到时生死不如。 三军默然,风雪里静静凝望辽军大营,无人作答。 扈三娘持绣鸾刀突兀而来,立足桥头,手指断桥叫道:昔日有楚军八千,过江东而攻陷中原,破釜沉舟,终而连败数十倍于己之敌。我军如今有四万人马,又有两万弟兄散步雄州各地,何惧区区辽人?前番厮杀,尔等皆已目睹,我两营将士,取桥头反掌之间,以六万之众,如何不能克服雄州! 辎重营砸落冻土声音,飘荡四下,三军无人应答,默然凝立,似乎便要就此变成冰雕。 片刻,营帐乃成,赵楚离了两营,转身往中军帐而来,众人尽已等候多时。 闪烁牛油灯下,雄州图子摊开,赵楚手指饮马北河决然道:以琼妖纳延数万人马,若我军能齐心合力,未必不能打到饮马河岸,此番出征,三日之内,定要克复雄州。若不然,东西两面辽人强攻不成,定要挥军自中路处杀来,那主将耶律大石,乃是辽人中一等一有见识的,若数十万大军蜂拥而来,我军必然不能抵抗。 花荣迟疑道:若是辽人都是步卒,三日之内克服雄州甚有把握。只是辽人都是骑兵不说,他那远拦子,我军动向决计逃脱不了耳目。 赵楚冷笑道:今夜打的,便是他远拦子! 花荣惊道:哥哥可要趁天色未明夜袭么? 赵楚摇摇头,缓缓踱步,道:不必我去夜袭,只等辽人袭来,只管将他远拦子留住便是!我军初到,三军疲敝,正是骑兵夜袭好时候,琼妖纳延惯会借势,定来袭营! 燕十八转身便走,众人问道:当去怎生计较? 燕十八道:自是布置人手,眼见天色要明,此时不备,更待何时? 赵楚叹道:方才一番说辞,三军竟无一人相应,此乃疲军是也。若不使受些苦痛,难以克复雄州。 琼英叹道:毕竟都是性命! 高蛮大是赞同,道:主上所言,最是当得。四万人马,除却万二亲近将士,都是麻木不仁之辈,若不能快转为战力,愈是往后,愈是有龌龊,只怕使他等安稳三五日后,便有人作了逃兵! 两下将谋划安排妥当,赵楚吩咐道:自此以后,我军主将,便有三娘琼英两个但当!老罴营,还归高蛮;陷阵营,燕十八归位。至于羽林卫,花荣且先兼着主将,石宝俱是一般。所余将士,划分七处,其中校刀手老卒以铁牛做主,长枪手老卒以七哥做主,另以石无当、李鼎二人为辅。其外四处,今夜袭营之后,挑选手段高明老卒,分以正副统领。 燕十三在一旁眉头一皱,赵楚见他神色寡欢,笑道:此间燕十三最是要紧,那四处新兵,尽归你掌握只须记住,便是有天大委屈,不可失却军心,只待雄州克复三军归心,这数万大军都要你统帅。 燕十三大是犹豫,思忖半晌也觉无人能胜任,只得勉强受了令,暗暗道:这些将领里,两位大娘子自不必说,出生入死都在哥哥身边。那花荣与阮小七,本便是哥哥心腹,高蛮李逵以死相托,忠心耿耿。石宝本领盖世,又心服于哥哥,与十八俱是一般,石无当李鼎二人,为哥哥启用于行伍之列,便是今日使他两个知晓变故,只怕也不再有许多异心。唯我一人,投来既短,又无功勋,若大好辽东不能取个功名下来,弟兄们也须不正眼瞧起。 登时心情踊跃,只恨不能即刻赴任,饶是他性子沉稳,也搓动双手片刻也等待不得。 斥候传令,石无当与李鼎联袂而来,进门先拜主将,却为赵楚身边众人说出一番话来,惊得骇然欲绝,转眼间明了心思,牙关一咬,决然拜道:将军错爱,末将安能不死命报效!如今朝廷,都是奸贼当道,左右寻不得一个出头,罢罢罢,就此卖命,惟将军不弃! 赵楚随即便令他二人为副将,转身来与淡然梁采芷道:辎重营大小人等,均由你一手处置!生杀决断,不必事事请命,只要行军作战可供应需要,随你意愿! 梁采芷躬身应命,也不推辞。 吩咐完毕,花荣奇道:哥哥非是闲得住的,如今小弟们均有安排,哥哥却要往何处去? 扈三娘妙目流波,与琼英相视一叹,心下不安。 果然赵楚笑道:我若要掌握大军,必要有同生共死决心!如今整编在即,且换了面目,趁调动混入军中做个小卒,待得雄州克复燕云在即,便可以面目见人。 众人忙乱一片,齐声阻止,都道战场凶恶万万不可。 赵楚将他几人一一扶起,笑道:我有宝刀在手,何惧区区小卒。那楚昭名姓,且留军中只作个耳目,自今日起,我便唤作楚三英,只是寻常新兵里一人。 众人目视扈三娘两个,只要她劝解一番,好将这念头打消下去。 扈三娘目光柔和,望赵楚缓缓叹道:郎君,千万当心。 众人大是不解,琼英道:我二人待他,便如他待我二人,彼此知心,生死同命。这世间,旁人愈是不敢做的,偏他要做个轰轰烈烈。既他有此心,我二人,便是心内千万不舍,也得生受了,无论他怎生抉择,天下人都不喜,也有我二人知在心间。 众人默然,赵楚笑道:如此甚好,妹子深明大义,赵楚安敢独身往那黄泉路上走一遭,定有凯旋之日,方配得上妹子这番心意。 梁采芷心下幽幽叹道:这世间,彼此知心的,那鸳鸯也不算,唯独这三人,虽是一路走来风波不起,心内彼此相印,一个要做英雄,那两个,便是造神之人。 计较已定,赵楚提一把长刀,刀刃足有五尺,刀柄却只两尺长短,重约三十斤,乃是陷阵营造陌刀时候,虞李甚喜之物,临行时候赠予赵楚,似早知他心意。 将那长刀提在手里,浑身只裹一袭熟牛皮甲,又背个行囊,内里安置旧衣几领,散乱装些碎银,将黄骠马转赠梁采芷,琼英又将他面目稍稍涂黑,趁着辽人夜袭未到,大步往一处新兵帐篷里而去。 众人目送远走,风雪里渐渐消失了影踪,叹息归帐,绰绰灯影里,商议半晌,急匆匆又去。 赵楚一路行来,四处都是倒头干草堆里酣睡士卒,挑开帐帘,也不见有人惊动,大是摇头。 左右寻可安歇处不得,却见万二亲近大军,悄然整治衣甲绕开新兵往外而去,身披白布,营寨外往雪地里蜷缩,再盖上雪层,便是走近了也无人觉。 赵楚心下甚是欢喜,这数月来虽是行军,操练并未欠缺,看这万二大军行动迅无一人出一丝响动,便知已有悍勇之军苗头。 只是梁采芷举动,令赵楚好生佩服。 辎重营不过四千人,行动间有诸般事物甚是繁杂,那车轱辘转动,也是不妙之处。只是梁采芷低声喝令,车轱辘上竟卷了麻布,四千人行动不比其余八千余大军逊色,赵楚心道:莫非半日不到,梁采芷竟是整合辎重营? 你寻何人?便在万二大军悄然隐没雪层之后,赵楚忽觉帐篷内拐出数条大汉,当头一人,身材并不雄壮,却一眼瞧来,鼓囊囊而起一身腱子肉,随时炸裂似使人胆寒。 那人目视赵楚良久,低声问道。 小弟楚三英,本是雄州军内老卒,离家当军已逾数载。前些日里,不慎与大军失散,方才远远闻听喊杀声,便知朝廷援军已到,便寻思来投奔,为羽林卫将领举荐往新兵处来。赵楚拱手唱喏,与几人见了礼,忙将往来道说一遍。 那大汉,目光幽冷血丝弥漫,刀锋一般将他上下打量个遍,方点了点头道:看你模样,手段不错,又非辽人那般腿型,更有花将军作证,当是我汉人! 赵楚忙笑道:哥哥好眼力,只是小弟些许手段,辽人也未曾杀过几个,至今不过寻常士卒,倒是唐突了哥哥们身份。 那大汉眉头一扬,冷笑道:甚么身份,都是一样苦命人! 倒是他身后几个汉子,横眉道:今也杀,明也杀,弟兄们将命都卖了,朝廷也不见有甚么变样,官家只顾吃酒作乐,官儿们只管搜刮钱财,冷了好男儿一腔的热血。 赵楚诧异道:何出此言?方才听闻羽林卫里人说,道是此番北伐,人家军饷俱已补齐,小弟数载未归,尚盼望能领些银子,回家孝敬老娘。 那大汉闷哼道:那是天雄军北伐一部,他万二人马,得了几个好将领,将不仁的贪官宰了,几个将军担着责罚,将弟兄们银子都补齐全。你与我,哼哼,非是低看,哪里能得人家那般好命。 赵楚不解道:如此,何不就此归了天雄军?休道俺不明事理,如今天雄军开赴雄州,一旦拿下,便须数万大军镇守,只怕他万二人马不足,此刻不去相投,更待何时? 那汉子悠然远望,半晌忽然笑道:兄弟此言极是,奈何我弟兄几十个,数万人马里水滴一般,便是相投,拿甚么做个投名状? 赵楚索性将长刀插在地上,低声道:哥哥们与小弟俱是一般儿心思,若果真有心,不愿就此卖命给那贪官污吏,不如四下分散开来,以弟兄们手段,引百人往投不是难事。且看,你我弟兄总有三五十人,一人引一百,便是三五千,都寻有本领的去,将军们如何不肯安置? 那大汉目光闪烁,蓦然低声喝道:你是甚么心思?若是独自取了这功劳岂不美哉? 赵楚坦然笑道:一人去,便是有些能耐,如何能与人家军中勇将相比?上百人,你我瞧来只是个有本领的,能否入人家法眼,却是难说。若是你我弟兄合力,非是俺贪恋富贵,且为家内老娘想,多卖命得些钱财,便能多活些日子,如何不好? 那大汉身后同伴,见赵楚此言甚是在理,大为意动都来相劝,热烈非常。 那大汉,冷眼将赵楚瞧将半晌,沉寂眸子里爆出些微光彩,低声问道:今夜,计将安出? 赵楚心内一惊,面不改色却说道:方才俺一路走来,只见天雄军将士收拾行囊,兵刃不离左右,以俺数年来所得,猜想只怕人家已料到辽人要来夜袭,若能借此建些功劳,何愁投奔无效? 那大汉面容缓解,凑来轻拍赵楚肩膀,笑道:不瞒兄弟,若你不肯将人家异动说来,便是舌粲莲花,俺总是不信的。 赵楚心道:果然是瞧见了的! 那大汉与身后几十个汉子商议片刻,决然与赵楚道:既如此,兄弟们且都分开,往四下营帐里歇息,只等辽人来袭,整住了军心,便是大功一件! 赵楚面色不忍道:若你我无声响,辽人杀来势如火焰,岂不断送许多兄弟性命? 那大汉呵呵低笑,面色更解,道:兄弟乃是好心,却也战场上生死活命下来,当知如今要复雄州,六万大军不能齐心协力断断不可。那新兵里,甚么样儿人物都有,不使心惊胆颤走投无路,如何能为人家所整编?战场之上,只看本领,人家有本事,那厮们却不心服兄弟既要如此,弟兄们如何能不做个帮手,便照你所言,辽人杀来,尽力救援他人,如此可好? 原来他见赵楚皱眉不虞,心内又爱惜他是个汉子,便折中想出这个法子。 赵楚方点点头,道:如此,正好!时已不早,快些寻营帐的好! 众人应声正要走,那大汉忽然又问道:兄弟何处来的? 赵楚想也不想便道:大名府。 那大汉又急促问道:大名府外,有一虞家庄,兄弟可曾见识过? 赵楚心内电转疾思,口中笑道:哥哥莫非也识得虞庄主么?却是相识了,早些时候见他一次,为庄内老儿逼迫甚急。 那大汉全然放心,笑道:不必担心,如今,虞家庄尽在虞庄主掌握里。 说罢,鬼魅一般将一柄长刀拎起,飞快窜入远处一张营帐,他那同伴,眼眸里看着赵楚也多了认同,点点头一言不往别的帐篷里便钻。 赵楚想了想,远远又走些距离,眼看弓弩手营地之外巡哨的有个帐篷,低头钻将进去,满地都是酣睡士卒,便是那枯草,挡不住雪地寒冷,也挡不住众人睡意。 这帐篷里,本只住一火十二人,如今琼英下令将编制打散,又新添了一万原雄州将士,愈混乱索性寻个安稳处倒头便睡,管不了许多不在乎。 这营帐里,十八人挤作一团,有警醒的听见蹑手蹑脚赵楚掀开帐帘,微微开眼望将一下,转头又酣酣入睡。 赵楚暗暗摇头,方才那般汉子,终究只是少数,看这巡哨弓弩营地里的,只怕三千人里只有百多个老卒,若不早作提防,辽人席卷杀来,弓弩定然不保。 琼英也是无奈,这弓弩若要搬动,辽人定能瞧见动静,埋伏便告失败,无奈只得使个胆大的,要以这不可搬动弓弩,引辽人前来袭营。 赵楚靠在木柱上,闭着眼睛缓缓听帐内士卒深沉呼吸,心头千转百念,暗道:若是有望,保住弓弩最是要紧。何琛那厮封锁官道,后援只怕就此没有,若克复雄州城,再取北归义进而直逼南京道,无此利刃,决计不成! 如此念着,已到了后半夜时分。 蓦然间,沉闷马蹄声滚滚而来,木柴鹿角断裂声入耳,有警醒军士大呼道:敌袭!辽骑夜袭! 赵楚一跃而起,帐内诸军,依旧昏睡如死。 辽骑马蹄声,踩碎鹿角木柴清晰可闻,有人惊叫道:快保弓弩,辽人直奔弓弩营地而来! 号角声低沉,自辽人营寨处传来,赵楚暗道:居然全军都来袭营?琼妖纳延,终究比不得他祖宗,竟要毕其功于一役,也忒是托大了。 此时,帐内军士方才惊醒,睡眼惺忪捞起身畔兵器,一股脑都向门口冲来,口中叫道:快号令,使将军知晓弓弩营地动静,我等决计抵挡不住! 赵楚大步而起,森森刀锋横在门口,厉声喝道:辽人不过也是人,你我也是人,如何变不能抵挡得住?如今大军编制已乱,好男儿取功名便在此刻,敢担待的,且随我来杀胡奴。没担待的,引颈就戮便是,却不可坏了我好男儿规矩,谁若大喊大叫,且试俺钢刀利是不利! 一眼方落,似是应和,四下里雄壮呼喝连天,乃是那大汉等人,都叫道:莫要惊慌奔走,快来聚拢一处,弓箭手将羽箭上弦以拒辽骑,刀斧手长枪手扎起阵地! 赵楚暗道:这数十人,临危而不乱,竟能如此镇定布置阵型,假以时日,可成将领! 他这番思忖,骇住的士卒们纷纷动乱,有人叫道:这厮要送命,且使他去,若不让路,斩杀了逃命便是! 赵楚飞步而上,刀光闪烁,一颗大好人头,骨碌碌滚落地上,刀锋上鲜血淋漓,赵楚厉声喝道:敢叫逃命者,杀! 众人惊骇,为他所慑不敢再言逃命。 懦弱者里,便是如此,只须借个样鸡,便能慑住绝大一部。 赵楚环目四顾,耳听辽人骑兵便在呼吸间距离之外,让开门口到:若要逃命,如今正是时候,请! 纵然妇人,也有血勇时候,何况一心抱定战死不还家的男子。 耳听辽人便在眼前,火光投影绰绰飞骑与营帐之上,帐内军士进退无路,奋然叫道:事已至此,不如拼了! 众人纷纷响应,赵楚方微笑道:如此正好! 乃大步出门,高声喝道:刘家哥哥,李家哥哥,你两个快把住东面辕门;李大郎,你素来悍勇,快将大纛竖起,率弟兄们把住西面大门!南面辕门处,丁家哥哥,便劳你费心,北面的弟兄,都往某这边来,将辽人团团围困,杀死一个,便有功劳薄上姓名! 他帐内的,有机灵人不知自何处扯来一面大旗,呼啦啦夜风里抖开,嘶声跟着叫道:往北面的弟兄,都来此处聚拢,剿杀辽狗,以他狗头换些银子,便在此刻,更待何时! 赵楚呼喝,也是传出讯息,果然他这厢里大旗飞舞,另三面呐喊应和,乱军之中,只要有个主心骨,军心便自动聚集。 只是辽骑数百,眼见这厢大旗飞舞,狞笑连连纵马飞奔而来。 赵楚令那机灵的军士将大旗持住,扬手接来身后军士递过弓箭,会挽如满月,踏足内辕门之上,一连三箭,望定不远处疾驰而来辽骑迎面便。 三箭中的,赵楚又三箭! 六人坠马而亡,飞快往他身旁聚拢军士,已有上千人多,眼见他眨眼射杀六骑,一声欢呼,那挥舞大旗的军士自辕门弓弩运输车上跳将下来,飞步而出大声喝彩。 赵楚将弓箭一丢,钢刀出鞘,森森映雪,便是雪花落在上面,久久不消,端得杀气成寒。 克复雄州,收取燕云,便自今日始,汉人数百年来仇恨,化作烈烈一刀,向北! 第一百四十二回 一刀独挡三万骑 一千年来,草原胡虏,屡屡以汉人家园为牧马之地,残杀掳掠,罄竹难书! 三百年来,草原胡虏,岁岁以汉人家园为粮草后方,生杀予夺,仇深似海! 一百年来,自宋开国,辽人取燕云而掠边关,狼烟四起,鹊巢鸠占,乃我燕土! 中原汉人与北地草原之人,千百年来恩怨仇恨,一纸史书不能览全貌,及至金人南下,蒙古崛起,后金入关,汉人衣冠而不得,战后自是一家之言,战争里,故国难再临,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一笔乌墨书就史册,掩不住汉人血书凄凉。 千古一帝,惟秦皇汉武,不能时刻防备,便走马击杀,取之国土为我所有,唯有铸犁未剑,方是最好防守! 赵楚连杀三人,也不停歇,一把长刀,如吞长虹,拔步竟愈快马,辽人不料汉人里也有如此好汉,迎面为之撞入阵中,措手不及,当头一个辽骑,竟措手先为他所斩,一刀下去,人马并分,那战马也吃不住一刀之威,长嘶扬蹄便要奔逃。 赵楚回手紧抓缰绳,翻身跃上马背,纵马往外便奔。 辽人骏马,自方能立足时便为骑兵驯服,寻常人不得骑乘。 赵楚翻身而上,辽骑心内安定,心道若我辽国勇士战马能为你所用,合该我等被杀。 那骏马,哧溜溜撒开四蹄奔出数百丈之外,猛然赵楚双腿力,战马狂嘶不止,又为他紧拽缰绳,战马吃痛要将背上之人摔落地上,左右蹦跳不能如愿。 赵楚如松根一般,紧紧盘在马背,那战马折腾三两个回合,只觉呼吸艰难不能为继,情知不是对手,烈性也渐渐消了。 赵楚嘿然笑道:果然是欺软怕硬的畜生! 辽人中,分出十多骑直追而来,另外人等,纵马往弓弩堆放处奔来。 弓弩之上,都是防水油布,若辽人奔马跟前,一把火便足以全数燃烧。 所幸惊起的弓弩手,抓起硬弓与守卫营地新兵组成战圈将营地围上,弩手快装填长箭组合巨弩,再给片刻,便可将辽人狙之圈外。 只是辽人不能料到,赵楚竟眨眼工夫竟将烈马驯服。 那追击的辽人,眼见战马如宋人豢养一般老老实实不敢再出差错,稍稍一愣神间,赵楚将那长刀双手紧握长柄横在身前,一马飞奔而过,无人能活。 奔袭弓弩的辽骑见状失色,又分十数人来追杀,赵楚一笑却不接触,催马往远处便走。 待得追击者勒马要回身,骤然暴风一般他却返身杀到,那长刀在他手内,便是夺命的杀器,一刀过后,无人可留。 如是再三,辽人领头的终于大怒,将骑兵交付副手率领于弓弩营地之外游走伺机,亲自持一把长矛,率精锐宿卫军数十人来杀。 赵楚故技重施,眼见辽人追来身前,扭头便走。 辽人并不惊讶,那将领心内冷笑道:汉人说的,一而再,不可再而三,且看你有甚么招数,一并都使出来罢。 果然赵楚催马走远百丈,陡然回头。 辽将大喜,扬手一箭直奔咽喉而去。 这辽人弓箭之术确是了得,风雪中常人眨眼只怕也难,这小小百人将,竟一箭不偏不倚正中赵楚,一声低呼,那辽马止步,赵楚仰面倒地,一只脚尚不能脱离马镫。 辽将哈哈大笑,纵马飞奔要取他级激励军心。 眼见长矛便在赵楚脖颈外三四尺处吞吐寒芒,陡然一声大喝,他竟双足勾住马镫腰腹用力,重又坐回马鞍之上。 辽将暗叫不好,待要躲开,咽喉剧痛,无边黑暗将他吞噬。 那驯服烈马早已奔腾开来,辽将身后骑兵猝不及防,待得长刀临身刹那方明悟,这汉人乃是诈死要赚自己来。 一击必杀,辽人失却头领大惊失措,以辽国规矩,将领战死,则余者斩,便是掌握之内的斡鲁朵与头下,也尽皆充公,子孙不得参加每岁四次捺钵。 斡鲁朵,原意只是帐篷,辽太祖建国,便合潢河左近部落二十八,分勇士以斡鲁朵,而后有辽太祖从侄耶律不古与耶律凸吕不,效仿汉字创立契丹大字,其后辽太祖弟耶律迭刺又参考回鹘造字法闯契丹小字,斡鲁朵,便成财产意思。 头下,乃辽人贵族有所州城,或寻常辽人拥有地域之内,三番数次掳掠来汉人或渤海奚人奴隶,乃财产之外所有。 捺钵,原意乃辽人建国后皇帝每岁四季的游猎,其后成为皇族组织的大型夸功活动,每一个辽人,都有资格于捺钵大会上耀武扬威夸耀功劳。 若这三者没了,一生所求的帐篷钱财于荣誉,便都没了,辽人纵然如今不比开国当年,人也以勇士自诩,如何能忍受三者都被剥夺耻辱。 怒火攻心,那副将弃弓弩于不顾,返身挥舞长枪直取赵楚,随后数百骑紧紧跟上。 赵楚心道记忆里辽人规矩果然不差,若不将辽人引开带动奔腾起来,如何能冲破围住弓弩营地纵马伺机纵火敌人。 于是转头绕着营地便跑,却不局限小小范围,头一圈只是很圆一圈,第二圈便成椭圆,辽人要围追堵截,左右寻不着空隙。 弓弩营地守卫的士卒越来越多,外间为战马踏碎营帐里,死伤只怕不少,所剩的望见四面大旗,心内有了方向,便不再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乱撞,有军中老卒,呼应人手聚拢成团,一步步往本阵里杀来。 乱战之中,失却本阵,若非有霸王一般本领,不能活命。寻常士卒,望见大旗,便知去向,心内有了希望,性命也便有了希望。 渐渐聚拢,弓箭手眼见身边没刀斧手与长枪手层层护卫,心内难免慌张,头一波乱箭射去,竟不能射杀许多便在眼前晃悠的辽人,反倒上弦时候,为数百个辽人奋勇杀将进来。 辽人一声欢呼,宋军方聚拢起来军心,又乱糟糟成就一团。 只是尚未崩溃,也算未到山穷水尽地步。 辽人见已突破弓箭手防御进入宋军弓弩手阵地,一声欢呼都叫于越,赵楚不知甚么意思,只看辽人面红耳赤如充鸡血般模样,心内猜测只怕便如万岁一般称呼。 他也猜测不错,辽人建国之前,联盟头领便称于越,乃威严与本领结合,也可当作万岁之意来解。 这几声欢呼,辽人营地那厢一声呐喊,寒冷风雪里,只见一团雪浪飞滚而来,似地里一条土龙游荡,眨眼已到宋营门口,循着前锋撕破口子,上万人一起杀将进来。 宋军惊恐,便是赵楚趁隙一箭又射杀一员副将,挡不住有人大呼逃命。 危难之际,与赵楚分开那数十个大汉飞奔而出,自小卒手内接来大旗,跳上高处厉声叫道:敌骑如火,避之不及,索性回头来杀!奉将军号令,有敢乱我军心者,斩! 他数十人,竟团聚来上千个老卒,那老卒都是行伍中极有眼光的,眼见辽人趁夜便是风雪也不顾全数袭营,心内定然有全歼宋军念头,若不能杀退辽人,背靠断桥之河哪里也去不得。 只见这老卒,一大半飞身上了营垒高处呵斥新兵列队放箭,将长枪手与刀斧手调动起来,哪怕站不稳也得死守自己位置。 另有小半老卒,手持钢刀口叼短刃,拔步飞奔往动乱军心的二区,只待看见,便是一刀,决不容开口再说第二声。 连杀上百,乱哄哄这厢数千人竟奇迹般安定下来,老卒有条不紊指挥新兵,将弓箭手放置最后,前方有盾牌手掩护长枪手摆成拒马阵,随后刀斧手半跪于地,虽是准备砍断辽骑马腿。 至于突破进来那数百辽骑,为布置下绊马索胡乱放倒,一顿乱枪戳去,片刻便无声息。 这一番动乱,宋军又为辽人冲杀致死上千人,满地尸体,宋人居多。 眼见这厢安定,赵楚望远处一望,火光绰绰中,飞骑来回奔走,呼喊声乱成一片,比不得这厢安定,只怕那两万人中,为乱军所杀辽骑所杀不是少数。 毕竟都是往后家的依仗,赵楚一咬牙,将钢刀叼在口中,飞马而过时候自地面捡起一面大旗,那大旗好生重量,高大三丈旗杆足有碗口粗细,旗面迎风抖开宛如巨幕,竟然是原雄州军主将大纛。 眼下也管不得那么多,赵楚将这大纛往手中一擎,见这厢矩阵已成,扬声叫道:此间托付诸君,某往那厢里,多杀些辽人! 宋军这厢里将士一惊,都心下惊讶,道是此人莫非敢单骑冲阵么。 眼睁睁只见那大纛飞舞,赵楚又寻惊马数匹,将马缰绳死死捆在一处,寻个长些绳索充作引导,飞身往最中央那骏马上一骑,俯身让开大部风雪,轰然直奔左近一处动乱而去。 那厢里,没个主心骨撑起大旗,辽人数百,便将营地踹翻,宋军人数虽多,怎奈心无斗志,有的眼看着兵刃临身丧命当地,有的眼见同伴惨死,惊呼四散奔逃。 辽人正厮杀间,赵楚数骑赶到,那大纛迎风飞舞,望定迎面而来一骑抖手一卷,活生生一个人,竟为一面大旗卷住身躯,望定天空一抛,落下时正撞在那旗杆之上,脑浆飞迸,即刻丧命。 数匹战马并肩奔腾,宛如连环马一般雄壮,赵楚大纛卷死一人,不及回手,战马便已撞入后方而来辽骑之中,战马确是欺软怕硬,眼见昔日同伴红着眼睛横冲直撞,为背上胆怯骑兵轻拢缰绳,急忙往旁边便让。 赵楚单臂卷住旗杆,一手接住长刀,马背上来回纵跃,所过之处,辽人尽忘。 他这一番悍勇,惊动辽骑自不必提,宋军眼见他纵马如飞无可抵挡,大喊一声也见了主心骨,渐渐往他这厢奔来。 只是赵楚冲阵,凭的便是战马奔腾开来度,哪里能静待宋军聚集身边,眼见数百人渐渐抱成团,血淋淋长刀指定一人喝道:命此人为,率你等坚守此处,杀退辽人,论功行赏,有天雄军将士作了榜样! 那人群里有人问道:如何能信你? 赵楚大笑道:便是我一身本领,若是不信,尽管亡命去罢! 马群纵横,绕这厢营地转将一圈,赵楚一纛一刀,杀敌已逾百人,多为战马撞死。 他纵马奔腾间,不及俯身,忽然灵机一动,长刀挑起地上辽骑级,胡乱往马銮铃上勾住,转眼之间,已有上百怒目不瞑辽人级。 风雪之中,血腥扑面,人尚未到,杀气凛然。 如此声势,极为骇人。 宋军忙乱间,见他杀人如俯身探囊,手下无有一合之将,渐渐也有些胆气,敢与落单辽骑拼命,辽人声势,为之一滞。 此处稍缓危机,赵楚抬眼去往,另有一处营地里,乃是大营最北,如今辽人全营来劫,当其冲自是最乱,只见辽人铁蹄踏破木柴鹿角,宋军奔走也不见几个影子。 当下往第二处宋军聚拢处喝道:此处并无可抵御地形,你等往弓弩营地处集合,不可先乱了分寸! 他一番厮杀下来,数匹战马浴血染身,那一把长刀如燃烧凶焰一般,又以他面目上火光里猩红如怒,强似地下魔人复生,谁人敢不听话。 为他指定几个暂且领头的,大声喝叱临时手下快步往弓弩营地而去,相距不远,也不虞路上有个差池。 赵楚低头瞧瞧战马,浑身热气蒸腾,自己额头也有白雾袅袅腾空,直似方自温泉里洗个身子,七窍里都是舒爽。 断喝一声,催马再奔,望定辽人数万大军迎面而去。 休说宋军,辽骑也惊骇欲绝。 此人独身持一大纛,口中叼一柄长刀,最可怖乃是他战马銮铃上,如草绳乱颤上百颗级,若是有心,安能不怕! 陡然间,身后呼啸将风雪也压将下去,赵楚微微抬头,见比那乌云更黑,黑压压一片宛如百万蝗虫,乃是聚拢一起守住阵地宋军,弓弩手将羽箭往辽人迎头射来。 此番箭雨,乃是抛射,由是让过赵楚,落点正在对面奔来不足三十丈外辽骑头上。 许是赵楚两番厮杀,宋军略略升起厮杀勇气,更有各处老卒聚拢,经验丰富知晓该如何对敌,又有那数十个汉子,将逃跑乱军者斩杀,镇住军心,方能稍稍有些厮杀模样来。 赵楚自知,这厢抵抗愈是强烈,那琼妖纳延便愈相信宋军不曾防备,片刻后万二大军自他身后掩杀而出,不定便能一解雄州之难。 一念至此,赵楚催马狂奔,方堪堪要与数万辽人碰撞,手腕抖动,马群擦着雪地滑出一道***至极弧线,自辽人先头骑兵面前擦肩而过。 便在错身刹那,大纛又卷两人,赵楚一心震慑两军,回手一送,长刀略过两人脖颈,又是两粒级落地。 此后不再杀人,赵楚催马要奔,俯身单刀一挑,那两粒级落在手中,探手往战马銮铃处胡乱挽个死结,回身大喝,一刀直劈,又杀追近身来一员辽将! 眨眼之间,万军之前连杀三人,宋军看得心驰神往,震天价喝彩,雷声一般震荡! 辽人势头,又为之一顿,勇敢的辽人勇士,便是怎样,也料不到生命中竟能有这一日,眼睁睁瞧见一人,便在己方数万骑兵面前,杀人如探囊取物,明知是敌,心内却免不了佩服。 蓦然间,赵楚望见辽骑阵中,一面黑旗破众而出,心下一动,回身又走,猛然勒马转弯,将箭壶里最后一支羽箭,望定追击最近一人射出,将那略微有些偏软长弓丢在地上,扬手将大纛狠狠掷出,正落在辽骑面前三四丈远处。 辽人大惑不解,不知其意如何。 长刀如饮长虹,自赵楚手内探出,轻轻往地面一点,捞起一把硬弓,足足有五石重量,方弹在空中,那长刀又挑起三支狼牙箭,乃是辽人遗留。 长刀叼在口内,左手正接住落下硬弓,三支狼牙箭堪堪升在眼前。 探手一抓,怀抱满月,赵楚如立足悬崖,高高站立马鞍之上,望定那一面黑旗,三箭并! 沉闷一声断裂,又一人痛呼,赵楚弃弓挽刀,那战马群方奔在大纛面前,探手一捞,又是一人一刀一纛,再一次正面碰撞辽人而来。 与此同时,赵楚扬声大呼:辽人主将,琼妖纳延,已为我所杀! 他这一声喊,声震四野,三声之后,宋军阵地里呼应四起,都叫辽人主将已是死了。 口内高呼,手下却不停顿,一刀之前,大纛先卷,辽人胆战心惊,只见这马群之上,那绝代凶人手挽长刀,杀人之后,探身先取级,胡乱往马銮铃上栓定,抬头又来寻功劳。 一面乃自己主将生死不知,另一面乃凶神恶煞舍生忘死只要人头的杀神,辽骑刹那慌乱,继而蔓延,便是战马步子,也加快了许多。 赵楚眼见黑压压辽骑泄洪之水一般往自己身边涌来,心下一横,将长刀死死叼在口内,双手挥舞大纛,就近一处火堆上点燃,断喝道:要命的,便闪开! 战马也惧火光,尤是闪烁眼前,他这一面大纛,不知什么物事做成,落在地上为人践踏,又落了许多辎重营桐油,一旦燃烧,寒风更添火势,好似一团烈火滚滚而来,虽是辽人数万,不敢阻挡他一人。 转眼间,杀透重围,辽人收束不住直奔弓弩营地而去,赵楚方要返身杀回,忽闻微弱呼声四起,为辽人踏为泥浆北营里,残肢士卒数百人,零星往他这厢聚拢而来,却不肯扔掉手中兵器,眼见便是宋军里老卒。 赵楚心下疼痛,这一万大军,只怕剩下的便只有这数百人。 忽然间,大营外雪层漫天飞起,一支骑兵利箭一般直奔辽人大营而去,更多步卒,厉声大喝:此乃辽人丧命之处! 辽人正心下惊讶,面前不远处宋军,分明狼狈不似渡河时候那千多人,莫非冥冥之中竟先给自己杀了? 此念未毕,身后大喝便起,将领回头一望,只见一支骑兵席卷往大营而去,一手扶额心内都道:中计了! 第一百四十三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1) 方才一番厮杀,非是赵楚本领果真通神。 撩拨辽骑动怒,而后各个击破,便是万军之前,也飘忽而来,远扬而去,调开对手力量,自薄弱处下手,乃是武人拳术道理,也是兵家行军作战法则。 便是冲阵,有燃烧大纛拨开辽骑马头,又兼赵楚纵马数匹,无人能挡也沾此许多光。 眼下大军尽起,万二大军中,袭营的直奔辽人大营,只怕留守的几百个骑兵,都是盘中之餐,口中肥肉,另有万军,乃是赵楚心腹大军,挡住辽骑退路,若那厢里合拢一处的近两万士卒有眼色配合得当,留住辽人大部也非难事。 那重聚弓弩营地将士,远远望见辽骑如虎,卷起千堆雪,心下不禁惴惴,双股战战下意识便要掉头逃窜。 便是那老卒,见识多了辽人不可抵挡,方才拼命悍勇不知去向何处,一波箭雨之后,望眼都盼埋伏处大军能来解救。 赵楚微微皱眉,宋军懦怯,今日方果真见了,不知这百年来,如何保全宋地不失。 将那迎面而来数百士卒聚拢马前,扭头望去,领骑军取辽人大营的,当是石宝,只看那怒马飞奔呼号如野狼,奔腾过处,辽营鹿角木柴为人拖曳倒地,跃马而过,巨石投入湖水一般,遽然有声。 将眼前目光热切士卒点查一遍,竟有八百余人,眼见不知何人重振士气将第二波箭雨势不可挡往辽骑当中来,赵楚将那风雪深处一团白雾般辽营瞧将一会儿,忽然大声问道:你等可敢骑马持刀? 领头一个士卒,擦去满面目的污泥,咧嘴笑道:与辽狗厮杀许多年,安能不会骑马持刀。 赵楚喝问道:方才如何不与之争锋? 那士卒叹道:如何是弟兄们不肯拼命,乃是雄州便有守卒,如今雄州有失,主将也将性命送了,弟兄们没个带头的,眼见上万大军片刻为辽人三番数次践踏,心内些许勇气,也一尽了。 赵楚扬眉道:如今雄州,守将已到,眼见此中路先锋转眼便亡,身为好男儿,为何不往凶险处取富贵,不知天雄军饷银补已足么? 那士卒忙问道:不知计将安出? 赵楚将那马銮铃上级尽皆摘下,上百颗人头,小小一座京观也足够,和着雪地里污泥,片刻便成,森森挺立风雪中,挡断辽骑归路。 众人惊骇已歇,方才便见他走马如飞杀人似砍柴火,摘了人头,定要探身取来方安心,帮手将个京观铸造了,竟无一人伤势严重。 赵楚心下暗忖,问那领头士卒道:可都是老卒? 那士卒答道:最是不长久的,也镇守雄州已有三载,都与辽人有生杀仇恨! 赵楚扬手将马群往京观旁拴住,挑动眉头道:既是老卒,可敢随我搏命? 众人尽都见过他悍勇,只是有十数个军汉面色踌躇不定,心道随此人厮杀,以天雄军扈将军定然功劳足够,却他做的,都是凶险之极的勾当,便是有天大功劳在,也须有福取来。 赵楚冷笑,横刀向愿意跟随的七百多人道:既如此,便使此等不愿取富贵的归去。好男儿,都与我在此,辽骑败归,定要留住他主将。 众人见他下马,心下有些不愿,也非士卒短视,如今悍将,都是马背上将领,步战未曾听说有几个闻名的,便是关二爷,不过马背上方能威震华夏,若是下马,只怕许多人他便不是对手。 赵楚察言观色,将众人面色瞧个清楚,哈哈一笑也不解说,将那长刀横在膝前,往京观上大喇喇坐着,静待辽骑败归。 非是赵楚笃定,弓弩手已拉弦待,前方又有回头不得唯有拼命刀斧手长枪手,辽人心忧后方万二大军,自然不敢恋战,转头只是旦夕功夫。 这弓弩营地前,帐篷已为雪水打湿,不灭火焰吞吐,随风抛来浓烈烟雾,萦绕万余将士身前,辽人只怕也瞧不清终究前方又有甚么歹毒物事。 琼英所率万二大军,骑兵都往后方反劫营,所余步军,一步便是一方脚印,缓缓铺开阵地,将辽人后路都断了。 三波箭雨之后,辽人死伤小半,方抵达弓弩手前方百步,大喜强横要过路,兜头又拇指般粗细巨箭,乃是床子弩所,一箭便是四五人亡命,辽人死伤尸体,竟将他前路也挡定。 后方万二大军渐渐迫近,前方又不能再行奔腾冲杀,琼妖纳延无奈之下,只得将马头拨转,喝令全军往后路来冲,心下不解道:探子未曾道是哪个有名的汉将做主,如何此番厮杀,我军竟能败他手下。看他模样,竟似要将我全军留于此处,他有弓箭手如此之多,若不撤退,只怕果真我军有难! 此刻,便是营内带伤不能出征贺重宝下落,琼妖纳延也顾不得,一心所想,都是如何冲出包围圈来。 转了马头,弓弩营地前万余将士齐声松口气,心下竟略略难安,正是平日为人所言不可战胜敌人不得不折翼面前,扬眉吐气心下畅快。 猛然间,赵楚心下一个突兀,飞身往马背上便跃,沉声喝道:此地若逃出一人,雄州城内辽人便知此处闪失,往后再取,甚是不易。有胆量的,都随我去,将雄州城先取了,不使天雄军专美于前! 如此一说,八百人里又闪开数十人。 点查之下,所余七百,赵楚命他等往战场里选辽人战马,那领头的士卒乃道:将军有神力,辽人那畜生自是随手便擒。我等哪里能与将军堪比,这辽人烈马,一时片刻不能得手,只怕要误大事! 赵楚见他似甚笃定,便问道:可有计较? 那士卒笑道:将军只怕与辽人交手不多,不甚了解。那厮们若是出征,人手有三骑,两匹乃是战马,一匹却是未曾驯养的,都由仆从军照看着,如今只怕都在他营地里。 赵楚便道:如此,你等寻趁手兵器,随后便来,我往辽营里走一遭,寻些好马,沿途驯服,定要取雄州于天黑之前! 说罢,催马便走,也不忘将其余几匹驯服骏马留下,使那唤作何达的领头老卒几个胆大艺高的先骑了,引众人寻兵刃随后而来。 一路飞奔,转眼便到辽营,途径缓缓迫来大军中时候,与琼英吩咐两句,琼英踌躇不定,终而不得不将道路让开。 眼见赵楚飞马往辽营而去,扈三娘埋怨道:怎地将收揽散军整顿军心留予你我,偏生他便贪恋功劳! 此战之后,追击辽骑溃散兵马也只寻常,存活下的宋军,渡河之后闻声赶来流浪原雄州士卒,都是须即刻收编成有战力之军的要紧,赵楚潜身寻常行伍里,一来是为自最低矮处成就名望,二来便是要使随来燕云的几员将领自行成长,若他在,事事请命时时问计,往后都是独当一面的,如何能成。 琼英叹道:他要做,便去做,你与我,有甚么能抱怨的。郎君生来,便是捅天的,要他此刻便安宁下来,如何肯依。 随地都是兵刃,那何达率人捡了趁手的,竟然都是长刀,眼见万二大军近在眼前,一步踏出都是一个高低,由不住吞一口口水,暗暗道:不说战力,此等步调都一个样子,便足以使人好生羡慕。 正要让开道路,一匹红马飞奔而来,面如冠玉端坐中军旗下,倒提画戟如出海蛟龙,何达识得,正是天雄军统领,如今雄州防御使唤作扈英的便是。 急忙拜见,琼英道:厮杀正紧,不必拘礼。如今,命你七百人,取战马一千四百匹,即刻赶往雄州城,援军随后便到,谨升你作个都头,其余六人自行选来,皆以楚三英为,沿途不可违背军令! 何达忙忙应了,绕过行军不可冲撞大军,静待早已不见辽营之外等候。 赵楚一马飞奔入内,迎面撞见杀地兴起石宝,叫道:可见辽人所留战马? 石宝叫道:都在后厢里,分作两拨儿。前方的,似是辽人驯服,急切不能收为我有,后方数万匹,最是可骑乘! 转眼急道:哥哥此番不可推脱,小弟一支骑军,定要不比花荣哥哥少! 赵楚笑道:如今都是琼英两个主事,你若能讨得来,便是尽数作你手下,也是无妨。 石宝赧然一笑,道:那却是不成,我与花荣哥哥平分最好。 又问道:哥哥急忙来,却是为何? 赵楚沉声道:时不我待,若辽骑有一人逃脱,天明时分留守雄州辽人便知此番战况,往后取雄州更是不易。我如今聚拢七百人,都是原雄州军中老卒,常在边关,也会骑马,且取千四战马,先赚雄州城最好! 石宝惋惜道:若是如此,小弟不能与哥哥同去,这数万辽人,片刻为两位大娘子拖得疲乏,小弟正好掩军杀出,且教弟兄们数月来操练,也有个用武之地! 他两人说话,早有人点了一千四百战马送将过来,正要交付,身后杀声骤然激烈,兵戈碰撞掩尽寒风,辽骑回转,与琼英所率,撞在了一起。 一路行来,赵楚千方百计寻思出抵御骑兵小法子,便是记忆里岳家军抵抗金兵时候所用,便是下砍马蹄再砍骑兵,又排出偃月阵,最是适合弱势一方合围强势一方。 石宝忽然又道:如今海阔鱼跃,哥哥那火焰驹便是驰骋起来也无妨。此番往北而去,只怕凶险也是不少,有火焰驹在,以哥哥身手定然无碍。 许多日子不见火焰驹,赵楚心下也甚惦记,心下暗忖见识过它神骏的,只有张叔夜一干人等,辽人只怕只听说自己骑红马而舞画戟,如今画戟不在,红马世间本便有许多,想来自是无妨,便道:且去牵来! 偃月阵,两边人数甚少,中间最是雄厚,前排乃步人甲持巨盾,将辎重营重车堆放面前,之后便是手持长达两丈有余拒马枪的拒马手,于巨盾缝隙里将拒马枪刺出,目标便是马背上骑兵胸膛。 拒马手后方,身手灵活轻兵,身披皮甲手执刀斧,望定敌骑马蹄便砍,一旦得手,身后刀斧手赶上,正好结果。 那弓弩营地处弓弩手,竟也让出一半人来,手持刀斧飞步杀来,石宝不屑道:不知做主的是谁,见我这厢里阻挡,竟要赶现成的便宜来。 赵楚手指东方一处宽阔地带,也不理石宝桀骜,飞道:你如今有两千余骑,趁势自那里杀入,休要与辽人纠缠,望定辽人后方远处射箭近处厮杀,得手之后便远扬旁处,牵制些辽人精力,步军处也省许多折损。 石宝应了,见火焰驹踏雪而来,于赵楚告别,持刀率骑军往那开阔处便走,刹那间辽人营地里,只剩下数百个步卒看守衣衫褴褛神色畏缩俘虏。 赵楚将足足有两万人辽骑仆从军打量两眼,心下一叹暗道:这奚人,数百年前也是桀骜不驯的部落,如今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俘虏颇多,一时间也寻不见贺重宝那厮,何达早引众人于旁处等候,赵楚亲昵拍拍火焰驹兴奋大脑袋,跃身上马,长刀北指,迎面北风如狂,挡不住沸腾一颗心,厉声喝道:后方,乃数万弟兄以性命换片刻时候,飞马,直取雄州! 七百老卒,默然上马,一人双骑,踏破寒冬里晓晨,望定北方燕云故土飞奔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2) 雄州城,位于雄州正中,饮马中河之北不足两百里之外。铸造已有数百年之久,宋朝建国,又作修葺,加固了城防,将本是小小一座城池,化作抵御辽人入侵前方重镇。 雄州境内,城池甚少,最北方有南归义,越过国境便是北归义,本都是汉人国土,辽人掳掠而去,如今已成辽国南下前沿,与南归义遥遥对峙。 而后东西各有一城,与雄州持平,并不甚坚固,雄州陷落,此二城也尽落琼妖纳延手中。 赵楚策火焰驹,雪地上甚不易应走,多亏有何达这熟悉雄州山水老卒在,便在前方探路,七百人卷起雪花逆飞而上,不敢稍停片刻,直奔雄州城而去。 隆冬之日,夜晚甚冷,彤云缝隙里透出一抹光亮时候,白茫茫雪原上,光彩愈刺目,赵楚心下暗暗松口气,若是有日头,不消说人,战马双目便要雪盲。 头顶光彩正中时候,赵楚见众骑战马汗水早成冰凌,他有火焰驹并不碍事,别人却不可如此,便下令下马歇息片刻,将那空闲一匹备用战马换了,略略吞些雪水权作充饥,顾不得一路颠簸翻身上马又往雄州城而去。 怒马狂奔,正赶路间,陡然一声异响自身后传来,赵楚急忙瞧去,只是一个骑兵,战马瞧不清雪层下路面,不知哪里来一处洼坑,战马失足陷入,前蹄一软将人抛将下来,若非老卒身手矫健,定为这一下折断脖骨。 赵楚跳下马来,掀开足足有一尺深厚雪层,探手抓起一把雪泥,突然灵机一动呵呵笑道:且做些安排,便是琼妖纳延能逃命出来,沿途心惊胆颤不敢急行军来追,正好予我些时候,取了雄州全境最好! 乃吩咐何达率三百人往西而去,要在半路等候,赵楚亲率四百人马,将空闲战马尽皆留了给何达,轻骑快马,往雄州而去。 何达待赵楚走后,将一千战马牵在一处,定定将赵楚去向瞧将半晌,乃道:便往西去,且待半日后取归信。 有人担忧道:四百人取雄州,休说不易,便是取来,又使何人固守?大军后援不到,辽人旦夕闻知雄州克复,十数万骑兵杀来,虽说战马不能跃上城头,数百人坚守不成。 何达微微眯眼,冷笑道:雄州本有守军三万,都是不比你我不会杀人的。他等如今只怕都窝在民宅里度日,这一位杀伐凌厉,只在城内取上千溃兵,雄州便可不失。以他本领,片刻整顿人手不是难事。 旋即又叹道:只是可惜,军中那不识好歹却不失悍勇的,此番有些委屈了。 一行人默然不再言语,绕开赵楚一行所留痕迹,不藏行迹快马直奔雄州境内四城之一,西面唤作归信的一方。 大雪不再,地上两行凌乱马蹄印,清晰似不怕辽人溃散之后觉。 往归信一方的,暂且按下不表,只说赵楚,催马狂奔片刻,再下马探查路况,却不能找见宽阔官道,他也不曾走过雄州境内道路,如何往雄州城而去,登时迷离。 军中老卒,杀人本领算的上不错,这大雪之后尚能认路的本领,却并非人人都有,赵楚将那四百人问个遍,不能有人知晓如何去向。 赵楚沉眉半晌,突然看见鼻息咻咻自辽营里取来战马,想起一个典故,似是许久之前,中原有人讨伐巴蜀一支王国,凯旋迷路不知如何踏上归途,竟取战马带路,片刻走上正途。 当下心想道:辽营里这备用战马,虽不能与老马相比,却也是走过道路的,不如以之相试,且看效果如何。 于是命数人,将马缰绳松开,只将马头转向北方,猛抽一鞭,果然马蹄飞扬,战马自便寻到了官道,不消人来引路,径往雄州城而去。 众人大喜,甚是佩服。 赵楚一笑,遣人往前方十里之外探查,略莫雄州城在即,便命骑兵放缓形成,不在雪地里留下隆隆蹄声。 夜幕方临,前方充作斥候三骑回报,道是雄州城果然便在眼前,距此不过十数里行程。 赵楚详细问询雄州城形状,乃得知,那雄州城,只南北两座城门,北方的有护城河缓缓流过,已为辽人渡河时破坏,大雪天里只怕尚未修复。 南城门外,一片坦途,倒是不必担忧放下吊桥方可成事。 那雄州城,高达五六丈,大雪天又落雪水冰冻,便是猿猴不能攀援,人力怎能及。 行至雄州城南三里之外,乃逢萧索小树林,众人也不惧冷风透骨,入得林来,面前拍起雪墙,之上又胡乱插些枯枝撒些败叶,远远望来,一片茫然。 赵楚将雄州打量数遍,见城头上并无几个巡哨的,城门半掩着,隐约有笑声自城门洞里透出。 当下问道:辽人最爱的,可知是何物? 有人答道:一者骏马,二者美人。 赵楚笑道:此间美人,并无一个。便是有,也须不使辽人欺辱我汉人姐妹。这骏马,有火焰驹在,或可成事可知如今雄州城内,可是辽人甚么将领么? 士卒笑道:留来守城的,都是辽人里没几分本领的。雄州城原有个将领唤作黄文略,乃是东京府人氏,本领倒也稀疏,拍马溜须颇有能耐,眼见城破,便投了辽人,如今便做东面归难城守将。他有个表亲,唤作吕览,便是归信城守将,这两人,自是黄文略作当头的。 又有人笑道:你这厮,将军问你雄州城守将,却非那两个没卵子的,满口葫芦这许多作甚。 赵楚一跃而起,胡乱扯两把雪泥往身上擦拭,又扯开外氅将铠甲包裹了,笑道:如此,便看我一人一骑,取他雄州城来!你等便在此处,见我城门洞里动作,一马杀将过来便是,不可妄动,也不可不动! 别人反对不得,赵楚将火焰驹牵了,绕过雄州城往西面而去,众士卒大惑不解。 怏怏蜷缩雪墙后,靠着战马歇息半晌,瞭哨的忽然低声叫道:快看,将军来也! 只见西面略略有些车辙马蹄印官道上,逶迤而来一人一马,人在前头,步履蹒跚,似长途跋涉之后劳顿不堪,却那身后牵着的战马,桀骜不驯只是神骏人间无有,通体一片火红,一丈长短,高达九尺,苍茫天地间远远望去,寻常人便心痒难耐,何况爱马之人。 雄州城头几声叫喊,不知辽人叫些甚么鸟意思,那牵马之人茫然抬头悄悄,紧紧抓住马缰绳,只是那神骏战马虽有鞍鞯,却并不听从牵马者使唤,不时一阵长嘶,若非笼头着实太近,扬蹄掀翻牵者早驰骋荒野去了。 待得那一人一马走近了,雄州城门大开,内里如飞赶出一骑,战马熊烈骑兵雄壮,声音颇是雄壮,只是说甚么话,牵马者似不懂。 那飞马而出的,便是如今雄州城守将,辽人耶律不花,本是个有本事的,这一次行军途中竟为宋军一小卒暗箭射伤,不得不从了琼妖纳延军令,便在这鸟城内镇守。 今日,莫名他心惊难安,熬得眼见天黑,忽闻城头心腹来报,道是西面官道来一汉人,手中一匹战马着实雄骏,比草原上好汉里的第一个,辽国上将兀颜光的战马尚要神骏。 耶律不花本是不信,奈何那手下扭头便走,道是若头人不要,便归他所有。 耶律不花心痒难耐,策马随后追来,往门缝外只看一眼,再也不能动别的心思,飞奔出来便要问个端倪。 那牵马者,哪里知他叽里呱啦说甚么鸟物事,只是看他绿油油目光只将自己骏马打量,心下便知其意,慌忙挽住马缰绳,乃以一口东京府口音嚷道:非是俺小气不将战马送予太尉,此乃吕将军于草原处得来,要小的送往归难城黄文略将军,他两个,都是大官,乃是表亲,俺劝你休要自寻烦恼。 城头上零星几个辽兵,几日来闲散将戒心尽都没了,眼见这牵马者手忙脚乱面红耳赤急忙分辩,探着头一个个哈哈大笑。 有知道他意思的,便向那耶律不花大声道:说是吕览送给黄文略的战马。 耶律不花哈哈笑道:那两个,不算有本事的,如此好马,怎可送他。抬头与城头那能说中原话的部下道,告诉他,若是识相,将战马送往城内,有他好处。若不然,一刀下去,马也是我的! 城头那辽兵嘻嘻哈哈将一番说辞说来,牵马者面色惊恐不住求饶,耶律不花叵耐,将弯刀拔将出来恐吓厉声吼将几句。 那牵马者,见状也不肯送了自己性命,只得随了那耶律不花往城内便走,那耶律不花,耐不住这红马着实喜人,喝令那牵马的走在前头,他将弯刀提着,自己战马牵着,跟在后方不住将红马打量,那牵马者缓缓落下脚步渐渐靠近,本领了得的耶律不花也未曾觉。 进去矣!雪墙后众老卒松了口气,悄然将窝在地上戴着铁嚼头的战马拍打肌肉活络血脉,长刀出鞘,只等城门洞里几个辽兵出个意外,便要纵马杀入直取雄州城。 第一百四十五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3) 耶律不花只觉好生冤屈,好好一匹骏马,怎就落在杀手手内。 方才进门,那人脚步虚浮腿骨端正,以他经验瞧来,绝非武艺高强甚或马背上猛将之人,却在自己胸口疼痛时候,他方觉,原来这似是怕冷衣衫臃肿汉人,背上竟背负一把长刀,那长刀把柄正握在那汉人手内,浮光掠影一般转瞬斩杀了城门洞内自己几个得力部下。 骤然听闻有骏马经过,耶律不花自然心下有疑虑的,因此特意嘱咐城门洞里几个手下好生看住牵马者,只等身入城门之后一刀斩下,丢进北门护城河里,不消半日尸骨无存。 谁料想,骏马便如宝藏,辽人个个喜爱,那辽兵,何曾见过火焰驹这般神骏的存在,自一人一马入城,双眼便不能动弹。 那牵马者,自是赵楚! 伺机靠近耶律不花,悄然出刀扎入他胸膛,另一只手早捏住他咽喉,将最后一声闷吼都留在来生。 火焰驹见赵楚动手,后蹄飞踹,正蹬在最近两个辽兵咽喉,一股气不能出来,登时便死了,更是一声不吭。 所剩下几个,眼前血光迸现,自痴迷战马雄骏尚未醒悟,亮光般长刀便已自咽喉滑过,冰凉的感觉,宛如数日前杀入雄州城时候瞧见城内汉人时候的兴奋,只是失去生命的辽人,便是手臂曾经多么沉稳,已失去了该有的作用。 转眼间,城门洞里几具尸体横鬲,赵楚将耶律不花战马牵在火焰驹身旁,火焰驹睥睨一眼,那战马一声也不敢嘶鸣。 将耶律不花硬弓挑起在手,稍稍掂量一番,赵楚便知此人生前也是本领高强之人。 他却不知,耶律不花,本便是辽人精锐远拦子里出身,做到千人将时候,此人不耐终日探路情报,便往琼妖纳延手下做个将领,此番方是他次出征。 将狼牙箭搭上弓弦,赵楚屏气靠近城门洞,猛然一人自城头下来,一副络腮胡须,大冷天也敞开胸膛,看他装束,并非辽人中有名望的将领。 那人眼见赵楚手挽强弓,脚下血淋淋留满地尸体,双目猛然一瞪,尚未开口,脖颈上已横一把长刀,乃是赵楚口内叼着那一把。 好汉休要误会,卑奴本乃渤海奚人,方才往城头,也只是送些烧酒。那人竟能讲一口甚是流利中原话,赵楚微微一愕,手上弓箭长刀却并未松懈。 那奚人,面目稍稍显些粗犷,衣衫颇是破烂,与辽人厚重棉裘大是不同。 猛然间,那奚人向赵楚连连摇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粗声赞叹道:安达溪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骏马,真长生天赏赐,安达溪虽死无憾! 他这一番说辞,乃是中原话叫出,赵楚侧耳凝听,城头上哄笑一片,有人叽里咕噜大声骂几句,安达溪面目通红双拳紧握,目光里尽是仇恨血红。 赵楚低声问道:他们说甚么? 安达溪黯然摇摇头,恨声道:辽人灭我奚人,他们笑话我玷污骏马。 赵楚目光炯炯,将安达溪打量半晌,缓声道:凭甚么,可使我信任你? 安达溪道:卑奴可做个帮手,将城头辽人杀了。 赵楚皱眉道:为何自称卑奴? 安达溪低声道:乃是辽人规矩! 赵楚略略沉吟一下,道:你族人,如今尚有几多?都在何处? 安达溪摇摇头,道:卑奴非是不愿投靠,中原人太过懦弱,朝廷着实靠不住的。 赵楚低笑道:谁道我乃朝廷里人?取燕云者,并非宋辽朝廷方有,中原汉人里,千百年来好汉如云。 安达溪犹豫一下,摇摇头固执道:事关数万族人周全,好汉一日未能使卑奴见有本领,一日不能以族人相托付。 赵楚也知此事急切不得,便道:如此,便做个帮手,先助我取了雄州。 安达溪点点头,自地上捡起一把弯弓,轻声将耶律不花那一匹乌骓马安慰略略,那骏马竟与他亲昵十分,让开身子要他骑乘。 卑奴平日,便与马儿吃住都在一起,由是不认生。见赵楚略有疑惑,安达溪微微一笑古拙面容方绽神情。 城头几人?赵楚见安达溪手挽强弓甚是利落,心知渤海之人傲骨尚存者,也是有的,也不担心他出甚么差错,耳闻城头上辽人语气似有疑惑,便问道。 安达溪头也不抬,用一把弯刀将地上耶律不花等人咽喉处再补致命一击,答道:只有十八人,若三息之内不能杀死,城内六百骑兵片刻便到。 此人心怀仇恨,又心思谨慎,偏生颇是聪明,若果真他乃奚人里有志气的,赵楚心有赏识,只是若他略略露出些别样念头,第一个死的,定然是他! 两人缓步走马,那安达溪竟手指探入口内惟妙惟肖学赵楚声音,低沉一声闷吼,犹如人之将死,城头一阵说笑,脚步声里竟有人要下来探看。 走!赵楚低叱一声,火焰驹后蹄猛然力,雪墙后四百骑兵眼见赵楚长刀直指城内,会意飞马便出。 辽人巡哨讶然,便是下城去看的,也一时转身,待得要回头时候,咽喉有尖利箭簇探头,赵楚飞马直奔,一手持弓右手不住探囊,眨眼间连十二支羽箭,有三支走空,将九人钉死城墙垛之上。 那安达溪,果然是马背上好手,他并不快马而奔,马蹄滴滴答答,清脆敲击城门洞石子之上,辽人方药转头时候,倏然弓弦震动,扬手之间便是三支狼牙箭,分射辽人唇齿。 待安达溪翻身端坐马背,赵楚提刀早到城头,那安达溪连三次,九人无一活命,伤口都在张开口/唇之内,自脑后探出黑幽幽箭镞,凌厉狠辣! 如此箭法,堪与花荣相比! 安达溪沉默不语,似如此出手并不费力,四百骑兵席卷而入,多亏城门口有雪堆,城内竟不曾惊动一个辽人。 北门城头,三人,有马。城守府里三百个,有八个远拦子。安达溪见竟片刻间涌出数百骑兵,眼睛里有讶然颜色。 宋人战马稀少,骑兵都作斥候用,便是一万大军里,也不见的有四百骑兵,此乃何处而来? 赵楚示意安达溪前头带路,留下百人将南门看住,与其余骑兵嘱咐道:天色已晚,只管杀将进去,使百人守住府门,五十人往北门守住城门杀死巡哨者。 雄州乃是大城,辽人侵入之后,百姓损伤过半,街头巷尾,到处尸体,不知何处来野狗,四下里抽耷鼻子来回走动,远远望见一行骑兵,也不惧怕。 骑兵迅过了长街,往北门而去那五十人,将随身带来军中极少的骑弩持了,绕过黑暗角落,缓缓往北门摸去。 雄阔城守府,乃雄州城最中心地带,占地百亩,院墙为辽人毁坏尚未补修整齐,远远可见那门房里三五个辽人就着篝火饮酒作乐,许是城内女子,强颜欢笑将温酒一杯杯送往嘴边,却在那府门之外,数个宋军装扮汉子,笼双手斜斜靠往墙上,似是睡意朦胧。 凡汉奸者,一个不留!赵楚将狼牙箭搭在弓弦,安达溪犹豫片刻不敢开箭回头示意不知所措,赵楚嘴唇紧紧抿住,冷然喝道。 这一声喝令,将那几人惊醒,一声喊便要跑,哪里来得及。 赵楚一箭射杀两人,安达溪不留后手,众军只见他双臂翻飞如舞,一壶狼牙箭眨眼便完,竟他抛射能穿透窗棂,将那三五个辽人也杀死屋内,呼喝尚未出口。 只是那几条汉奸,早将警讯传将出去,府内有人厉声喝问,赵楚断然喝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骑兵不再压抑战马奔跑冲动,歇缓半晌的战马四肢矫健,一跃便过倒塌院墙,迎头撞见抓起兵刃飞步赶出来辽人一名,安达溪叫道:他乃远拦子! 赵楚跃马而过,那人竟矮身竖起弯刀来捅火焰驹,不想赵楚马快刀长,半空中一刀劈下,斩断他弯刀,将人自额头划作两个一半。 安达溪见识过他武艺,杀人声音也没一个,再看他马背上手段,忍不住先喝一声彩,扬手将最后三支狼牙箭往前方抛射而出,拔出弯刀厉喝一声,与那乌骓马紧跟赵楚身后。 府内乱哄哄一片,门房里几个女子骇得几近昏厥,却见来人并不危害她几个,惊喜交加竟抽出辽人死尸上弯刀,狠狠将几颗大好人头砍将下来。 北面一枝响箭,赵楚知雄州城已落入自己手中,索性将本要守住府门骑兵都带了,旋风一般往院落深处杀将进去。 辽人不能抵挡,安达溪那最后三箭,将三个警惕远拦子射杀,原来辽人无马,战力便先损一半,此刻府内忙乱的,都是要四下里将战马牵将过来。 奔腾起骑兵,哪里会给辽人时机,骑兵如犁,一个角落也不放过,高举火把但见躲躲闪闪人影,不问情由一刀下去。 如此再三,饶是偷袭成功,赵楚查点人手也觉少三五人,四下找寻一番,只见尸体,战马也没了。 府内一片狼藉,为骑兵突袭措手不及辽人丧命大半,唯有十数人趁乱不知所踪,赵楚策马而入城守府正厅里,哆嗦如筛糠般上百个男女,蜷缩角落偷眼打量。 都是原城守府内女眷家人,辽人攻占雄州而后都占为己有,有几个机灵的方新投靠了主子,未来得及献媚取个好处,便为赵楚又复取来。 此数人,奴颜卑膝,竟供出自己姐妹予辽人侮辱,卑奴也瞧他等不起。安达溪似要探究赵楚究竟何人,寸步不离守在身后,眼见几张熟悉面孔,刀指便道。 赵楚也不犹豫,喝道:杀了! 老卒们哪里有过如此扬眉吐气时候,四百人便取雄州,若是侥幸老来,与子孙说起也是一桩美事。 听赵楚喝令,几骑飞马便去,也不管这富丽堂皇城守府,原本卑贱军士便是瞧一眼也要受些刑罚,更不管这狭小空间纵马如何不好,只求一个纵意。 血光飞溅,赵楚使人道:将人头往高处挂起,传告四方,有卖祖忘国作汉奸的,杀无赦! 又好言抚慰几个女眷,见厅内众人隐隐护住一个明媚女子,那女子前头,却是一个文弱书生,两人蓬头垢面却均有决绝之意。 赵楚乃问道:此何人? 答曰:家父本乃雄州副将,以身殉国,今日方与外子为辽贼掳掠,多蒙将军搭救,愿结草衔环以报答。 赵楚抚慰道:切莫担忧,如今我军数万,有明令其一便是不得欺辱女子压榨百姓。你若果真有心,愿以雄州托付一夜。 那女子,轻轻将那:外子素有些本领,主事虽是不能,于军阵倒有些涉猎,将军若能信他,自是妾身得一番恩德。 那书生面色苍白闭口不语,赵楚奇道:他如何不来作答? 女子泣道:外子自幼体弱,风寒之后不能言语。 赵楚思忖片刻,与那:你若明了我言语,须点头应承。 那书生虽瘦弱疲惫,双目湛然荧荧如有神采。 赵楚大喜,道:我便命随行百人暂且为你护卫,雄州城今夜之内,倘若有个变故,你可全权做主,如何? 书生三拜,点了点头。 赵楚取一百骑兵留下,命女眷取来布匹,将辽人鲜血蘸来,飞快书就一面大旗,安达溪取来长杆高高挑着,风中飞舞不息,乃是斗大一个汉! 汉人归来,克复故土! 那书生,与女子一起将家人挑选而出,留下十几个低头不敢直视的,赵楚断然下令斩杀,级高悬旗杆。 而后安达溪与赵楚低声报道:卑奴隐隐记得,城内校场里尚有五百残兵,乃不愿降敌的好汉,辽人几日来日夜拷打,恐怕已是不幸。 赵楚飞奔而往,果然校场厢房里,一身伤痕无人幸免数百人,耳闻中原话音,大喜之下雀跃不息,乃趁伤请命,要上城头巡哨。 赵楚好言安慰,命城内药铺有手段的都往城守府来,安排众军好生歇息,却又有藏匿民舍里溃兵数百见满街汉人骑兵奔走传令来投,城内留军,已逾千人。 赵楚略略安心,与安达溪率三百人,飞奔往西,一夜之内要连下两城。 第一百四十六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4) 归信,西去距雄州城不过数十里,若寻常时候官道畅通,半日便可快马赶到,只如今有大雪阻塞,若要驰骋而往,天明也未必可及。 一路出了雄州城,怒马纷扬行至半途,正逢何达三百骑等候,两厢合并,更不多言只是赶路。 沿途里,战马不时停步不前,马蹄本便尖锐,如今背上又有负重,如何能行。 走走停停,眼见只是不能快奔,赵楚心下焦躁,暗暗忖得一策,乃命骑兵下马,往官道两旁寻硬木干柴,以钢刀劈开,做就一番物事来。 说来简单,只是后世雪橇模样,略略粗糙些,驷马并驾却甚便利。 如此,数人一橇,四匹战马拖拽狂奔,刹那比之寻常时候驰骋更快许多,那雪橇之下本粗糙晦涩,渐渐行不一炷香时候,登时润滑。 那战马,都是辽人挑选雄骏的,四肢健壮一跃便是数丈,雪橇生风渐渐如驾雾腾云,不觉有许多重量。 军士诧异至极,只觉这等物事,若在燕云之地驰骋,辽人何惧之有。 如此,不消许多时辰,约莫夜半时分,归信城便在眼前。 众人套住马嚼头,衔环不使战马嘶鸣,悄然摸近城池时候,赵楚抬眼打量,这归信城不比雄州城低矮几寸,也是未曾遭遇战火,坚固更有胜之。 何达忧道:如此城池,倘若数百骑兵来攻,只怕万万不能。 赵楚往城头打量半晌,见偶尔有人影绰绰乃是巡哨,讶道:如何看他铠甲模样,分明便是我军? 何达鄙夷道:若是说逃命,倒也罢了,偏生有些贪生怕死出卖祖宗的,双手奉了城池给辽人,黄文略与吕览,乃其中佼佼者。 赵楚微微点头,道:既是汉奸,杀之无愧! 乃与安达溪道:取些枯草树皮,做就一根丈长绳索出来。 安达溪本只跟在他身后,便是如今歇息也沉默不语,手内掌一把弯刀,不知削成甚么物事,与中原所见大为不同。 闻赵楚所言,安达溪将弯刀叼在口中,细细将那雕刻物事藏于胸口,弯腰直奔后厢,片刻之后臂膀上搭好长绳索,乃生生以树皮枯草编就。 赵楚双臂叫劲,那绳索却不断绝,乃赞道:好手艺! 安达溪将弯刀还鞘背在身后,又将一口剔骨刀叼在口内,紧跟赵楚身后。 赵楚指指城头半晌方见一人巡逻来动静,低声道:夜半人静,正是克复归信时候,千万错失不得。依旧你等在此等候,待我攀爬上去打开城门,不必出响动,有认路的带头,直奔城守府里,将吕览那厮杀了,方可控制局势。 安达溪只是不语,赵楚躬身要窜将过去,他便跟在身后。 赵楚示意不必跟来,安达溪摇摇头,拍拍腰间弯弓,示意自己也可保些无虞,赵楚见他坚持,也便不拒绝他好意。 两人便在雪层之上,背上一条雪白披风,雪光里远远也瞧不清迹象,无人巡哨时候,四肢快游动,若见城头有人影远来,即刻停留地上不敢惊动。 如是再三,何达诸人满手心都是冷汗,眼见他两人纵身一跃紧紧贴身城墙根下,方缓缓松一口气,继而又提心吊胆起来。 只见赵楚将长刀口内叼了,收束铠甲包裹了白布,竟双手抠住城墙砖头缝隙,缓缓一步步攀爬上去,猿猴一般,眨眼已到半腰。 便在此时,十数个巡哨的自远处缓缓而来,若有人无意往城墙下探望一眼,赵楚定然不能幸免。 安达溪微微昂着脖颈,一双手将弓箭拉得咯吱轻响,若有人觉赵楚,他当一箭先/射杀往下丢将滚木石砲的,先将赵楚营救下来最好。 赵楚便在这刹那只见,陡然陀螺也似在那城墙上滚动起来,平平往北,闪身在箭楼凸出阴影里缩身进去,便在那巡哨的走过头顶时候,悄然藏匿了行迹。 城头巡哨的,果然是原雄州士卒,天南海北嗓音都有,低声都说若辽东之地尽归辽人,自家将军又得甚么好处。 待这几人过去,赵楚伸手往头顶一抓,不能有粗略缝隙,心下一横,将钢刀轻轻往砖缝见一别,双臂叫劲往上一跃,又距墙垛近许多。 眼见与墙垛只略略些分寸,赵楚将那绳索轻轻往上一抛,半丝响动也无,便缠住墙垛,再使些臂力,便将双目送上缺口端详。 城头最多三五十个瞭哨的,城门洞里倒是颇有上百人,各自拥着篝火,沉沉已入梦乡。 此时若要打开城门,定然惊动守卒,归信城有原吕览麾下三千人马,如今又有数百个辽人骑兵,却是不可大意的。 巡哨间歇,不过半柱香时候,赵楚略略算计又一拨哨兵要来,寻个僻静处轻轻一跃,将白布撕下一缕,咬破手指书就几个大字,循着安达溪所在轻轻一丢,闪身将那绳索往阴暗处丢手,悄然自阶梯滚落,几个跃身,消失城内不见。 安达溪嘴唇紧紧抿住,正自焦心时候,头顶轻轻一响,有布片落下,接来一瞧,乃赵楚命他往城门洞处等候,只说自己探路去也。 只说赵楚,飞身往清冷长街处一望,万籁俱寂,有巡夜打更的也不见一个,陡然瞧见药铺一所,贴身上去侧耳凝听,粗沉呼吸乃有人在。 自窗口攀援而上,揭开瓦片一瞧,只见后屋里大床上,一人蜷缩沉睡,明火渐熄,寒冷便浓。 当下将屋顶冰雪捏来一把,自瓦片缝隙里往那明火投下,点点滴滴消融开来,渐渐熄灭再无温暖。 不过片刻,那人咕哝哝醒来,也不看明火如何熄灭,披衣开门往外寻柴火。 赵楚大喜,悄然自半掩门扉进入,守候阴影里,待那人抱些柴火正要进门,轻轻在他后颈处一捏,那人缓缓昏迷。 赵楚将他口舌堵住又捆了手脚,往前堂药柜里去找,果然隐秘/处乃由蒙*汗*药。 说来此物,也不过寻常药物,几味药草配合便成,低劣粗糙,甚不难得。 转过后堂,便是小小院落,赵楚又细细侧耳凝听半晌,再不闻有人,便摸进厨下,将些干肉冷菜,一股脑儿往锅里炖了,做就一番自己也不知甚么名堂饭菜出来。 要将那蒙*汗*药加将进去,陡然又寻思出一番计策,便先将那饭菜都往锅里热着,看看那人已醒,又灌他一口蒙*汗*药,刹那间昏昏沉沉,不必担忧一日之内可醒过来。 一番打算做就,赵楚又往城内寻见城守府,门口几个哆嗦嗦拄刀昏沉的军士,挡不住他自墙头翻将进去。 此城守府,比不得雄州城那番开阔,不过喘息之间,赵楚便寻见府内下人歇息厢房,拽将一把腰牌,又摸一身衣衫,往后厨里取些精致小菜,往来数番,又取许多美酒。 如此再三,赵楚将这城守府也看得熟稔,主人家的阁楼里,乃是吕览那厮安歇之所,如今尚有粗饮豪谈声音。 蹩过巡哨的,赵楚往那阁楼里再一瞧,却是一员中年汉子,穿戴竟成辽人打扮,坐在上,怀内依偎两个俊俏女子,与几个面目便是辽人模样军汉,彼此贪杯吃酒不息。 那几条辽人军汉,身边暖春似从天而降,几个勉强含笑女子,衣衫凌乱,将一杯杯温酒,自暖壶里取来,奉承不停。 不时有机灵下人,将那美酒往楼上送来。 赵楚便暗道:如此,算苍天也须不恤你这厮们。 拐将下去,往下人取酒处打探,见有两个汉子,一个自地下酒窖里取酒坛,一个将这小瞧的坛子以皮子裹了,往阁楼里送将上去。 赵楚一瞧自己打扮,粗衣麻鞋,分明便是城守府内下人一个,便往半路上守了,将那送酒的一拳打翻,胡乱寻些物事将他捆了,提了皮子,往酒窖便奔去。 那取酒的汉子,甚是悠闲,将一坛烈酒不时抿来御寒,见赵楚奔来,细细端察,乃问道:何二怎地不来?误了主人好事,须吃扒了这厮的皮,仔细你也受了牵连。 赵楚喝道:你这畜生,说甚么胡话,俺哪里知道甚么何二刘三,主人正吃酒正爽快,不见你两个送酒上来,吩咐俺来扒你两个的皮,仔细回去好生说了,只让你见不到明早的日头。 那人急忙换了脸色,忿忿骂道:小人自是不敢耽误主人大事的,须是何二那厮,半路偷了酒吃,只怕醉倒哪个浪蹄子处去了。 赵楚假意骂道:把你两个夯货,俺本暖暖的阁楼里待着,如今劳烦却来替你遮掩,快取几坛凌乱的来,只管看俺吩咐,瞒过主人口舌最好。 那人讶道:小哥莫非吃辽人的气么? 赵楚愤然道:俺与个姐儿,本是相好的,那厮们今日吃酒,反来偷俺的人,如何不使人恼怒便是好酒,予辽人吃不过牛嚼牡丹,胡乱些就好。 那人哈哈大笑,不再有怀疑,将几坛烈酒取了,催促道:主人既已恼了,小哥快去快去,那里便劳烦替小人美言几句,隔几日寻个好日子,小人请哥哥吃酒,都是寻常难见的。 赵楚笑骂一句监守自盗,将几坛美酒捧了,飞奔往阁楼去了。 半路上,将蒙*汗*药足足洒将半斤进去,送来门口与守门的几个人低声笑道:何二那厮偷吃,如今已是醉了,小人与他平日有些交好,只得来送。此间有几坛美酒,这般冷清清的,请几位哥哥御寒。 那守门的,喜笑颜开接了,再不提盘查,赵楚将那美酒往暖酒的侍女递来,悄然退将出去。 非是他不能杀吕览几人,便是悄无声息解决,也是举手便得。 只做大事的,此等小伎俩有别样法子,便不可用。 片刻之后,阁楼上鼾声大起,赵楚眼珠一转,又将那守门的几个人身上剥下合体铠甲,见那侍女即便侍奉的人都睡了也不敢轻易离开,又剥一块腰牌,再不想那药铺里一番劳作,径直往门房处寻两个士卒来,大模大样喝道:主人体恤你等劳苦,有美酒肥肉些许,且留待归来再吃。如今俺奉命往东门处弟兄那里送些酒肉,你两个,快来帮俺! 他有城守府腰牌,守门的如何敢怀疑,急忙分出两人,将赵楚早备好酒肉担了,一路飞奔往东门而来。 第一百四十七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5) 那东门处,正是西北风席卷而来最是困苦地带,上百个军士,并不换下宋军装束,只在帽檐上点缀些物事,头微微散乱,瞧不清本来面目。 赵楚率那两人疾奔而来,那军中有都头远远望见,皱眉喝道:来者何人? 赵楚尚未答话,有一人便趾高气昂喝道:头人怜你等劳苦,使俺们作个帮手与衙内送些酒肉来,休得不知好歹! 那都头闷哼道:立足祖宗故土,饮卖国贼美酒,为先人不齿,且留待你等自行请便罢! 赵楚愕然,本有些物事掩盖面孔隐隐好似阴沉,他带来那二人,心下便先忐忑,抢先赶步过去,嘴里不清不楚先来责骂:你这畜生,如何这般不知好歹,若非看同在头人手里做事,定先取你狗头。 那都头,将一把单刀挽住,冷笑道:且来试试,看我刀爽利否。 那二人,对这都头甚是忌惮,赵楚大为惊异,便问问:此乃何人? 那二人不及答话,都头扬眉道:俺有个名声,你这厮们先听好,与吕览狗贼一儿去说,便道俺汉人里有万万个英雄好汉,早晚克复燕云,定不饶此卖国贼子! 赵楚笑道:你且说来,不须避讳。 那都头冷笑声声,只是道:休要诓俺,俺有个名声了不得的哥哥,手下好汉千百员,你若害俺,俺却不惧,若寻俺这许多弟兄不爽快,定留个后土,你这厮们,定先吃千刀万剐! 赵楚心下甚为不解,却也暗喜,毕竟汉人里好汉,处处都有,吕览黄文略之辈,纵然能得一时活命,如何能收揽人心甘愿出卖祖宗。 便笑道:看你也是条好汉,愿闻高姓大名。 那都头睥睨道:俺便是吕览那厮甚不待见的石秀,奈俺如何? 赵楚既喜又惊,失声问道:可是建康府人氏,大号唤作拼命三郎的石秀? 那都头愕然,讶道:你如何知俺? 赵楚一笑,心下欢喜至极。 水浒里,有铮铮骨头,更有谨慎却不惧世道的好汉中,他最喜的,一者乃大名鼎鼎武二郎,二者便是这拼命三郎石秀,此二人虽也有许多说不得缺憾,只是那一副行侠仗义的性子,却是最有侠者气骨。 只是这石秀,本乃建康府人氏,水浒里道他与那杨雄都在燕云里做事,如何竟在这归信城里今日骤然见到? 于是也不说破,使那神色忐忑却悄然远离自己两个军士,将酒菜都取来,伸手一探,尚自温热,自取两把葫芦瓢来,将一个捧了先饮一口温酒,又取精致菜点夹一筷头,笑道:既是好汉,可敢饮酒? 石秀冷笑道:如何不敢,且拿来! 将赵楚手内那葫芦瓢取来,大口温酒下喉,又寻些篝火堆里枯枝,胡乱分了作个筷子,将手下百多人都唤来,围住酒桶菜盒并不惧怕。 赵楚又与那同行两个军士道:你两个便是回去,只怕也没温酒肥肉,便在此,与他都吃些罢。 那两人左右推辞,赵楚蓦然怒道:俺来之时,主人曾道近来有辽军作个靠山,朝廷若有计较,也须自我内里作些勾当。此酒菜,俺也吃得,他等也饮得,如何偏生你两个左右推却,莫非瞧俺不起么。 将另一个葫芦瓢,舀满满当当温酒,捏住他两个咽喉,大口灌将下去。 石秀粗略吃些酒菜,睥睨喝问道:你如何不来多饮?须吃俺好打,快些来吃! 赵楚往旁边一闪,拊掌呵呵笑道:吴学究智取生辰纲,便是暗地里下些蒙*汗*药,果然此计甚妙,倒也!倒也! 那百多个军士,摇摇晃晃一声不吭仰面便倒,石秀眼珠一转却未出声,往那城门洞里靠住身子,鼾声渐渐起来。 可有遗漏?赵楚问道。 安达溪声音自城头响起:巡哨有三队三十六人,尽皆为卑奴打晕,如今城头巡哨的,都是同来弟兄。 赵楚与石秀劝酒,侧耳早将城头轻微响动听个明白,自知安达溪于一门之隔处将门洞里声响听个清楚。 那城头巡哨来的,隐隐闻见酒菜味道,不知往内瞧将多少眼,安达溪趁机悄然攀爬上来,垂下绳索之后,将赶来探问讯息十数个骑兵拽上,换了衣衫,暂且都作个幌子。 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雪地里潜藏六百奇兵趁势悄然而入,赵楚吩咐安达溪道:城守府内,吕览与辽人头人,早被我蒙*汗*药作过去,只管掩杀上去,休要惊动许多。 又与何达道:你自率百人,此长街尽头一处药铺,上好酒菜都在,将他等腰牌取来送往其它四门,半个时辰,定要控制归信城! 何达应命而去,安达溪沉默将弯刀出鞘,一指前方,骑兵马蹄都为粗布棉絮包裹,沉闷而无响动,也不虞惊动城内三千守卒。 赵楚将人打来开,望定昏睡石秀笑道:兄弟且休再装,快些起来,有要紧事情,都要你作个帮手。 石秀遽然睁开双眸,冷厉眸子盯住赵楚,低声喝问道:尊驾何人?敢取归信城,定非朝廷里那些龌龊能做来,愿闻高姓大名! 赵楚也不避讳,笑道:我便是清河县里做反了的反贼头子,唤作赵楚的便是。 石秀一惊,慌忙拜道:方才尚要借哥哥名头救命,不料尊身便在眼前,小弟眼里没个好歹,只盼哥哥休要怪罪。 赵楚将他搀扶起来,笑道:早问拼命三郎乃人间一等一的好汉子,若说蔡太师屈膝投降我也相信,赵佶那厮投降,我也相信,只说兄弟没这等骨头,我第一个不信的。 石秀赧然道:哥哥说甚么话,小弟浪迹江湖,只听哥哥做好大事情,心内好生钦佩,只恨千里迢迢骤然又失却哥哥影踪,料想以哥哥胸怀,定不能坐视雄州陷落而与朝廷里当官儿的一般,便想寻个时候往此处来与哥哥邂逅,不料竟在此时。 石秀此人,且不说他身手,只一副谨慎性子,说话自是平淡里杀机四伏。 他这一番话,分明便有一个意思,赵楚若无心驱逐辽人,便是他有好大名声,石秀也瞧之不起,这一番话似是剖心,却在试探,绝无一心便来投靠念头。 赵楚蹲坐篝火旁边,拨弄吞吐火苗叹道:兄弟也知,我汉人江山,如何能流落胡虏之手。赵楚不才,与花荣石宝几位哥哥北上,便是奔克复燕云而来。 石秀笑道:只凭哥哥克复燕云一言,小弟定要做个帮手将这归信取来。 赵楚沉默良久,又叹道:奈何掣肘甚多,许多时候,只觉力不从心。 石秀也答道:有心,便有帮手来,哥哥无须烦恼。又问道,哥哥以尊贵之躯,如何竟行这赴汤蹈火之事,军内无主事的,只怕甚是不妙。 赵楚唇边绽出一缕笑容,柔声道:有三娘与琼英在,我便无后顾之忧。更有七哥他几个,旁人能奈若何。 石秀站起身来,拍手叫道:弟兄们都起来,此位便是好汉里头一个,大名唤作小太祖的便是,快些拜见了,早早招呼弟兄们,往校场将吕跋那厮斩杀,我中原男儿,终又克复雄州,往后取燕云,定扬武辽东。 地上酣睡百多个士卒,翻身而起,哪里有沉睡模样,赵楚讶道:这蒙*汗*药,两桶酒中只怕不下半斤,如何你等竟若无其事? 石秀手指胸口笑道:哥哥且看此处便知。 众人胸口,满是酒渍,方才看不甚清明,眼下瞧来,分明他等未曾将温酒入口,只自唇边掉落,都喂了衣甲来吃。 赵楚呵呵大笑,翻身上了火焰驹,道:尚有归难城,若不取来,明日不能复归义,终究非是好事,快些取了,我好安心往归难一行。 石秀手指果真昏迷那两个军士,问道:此二人,俺也时常见他,近来与那辽贼为虎作伥,哥哥如何处置? 赵楚道:汉奸之人,人人可得而诛之,只等雄州克复,便在辽人面前,将这等泼才斩,以告天下我汉人之决心! 石秀不再复言,使两个心腹手下将这二人绑了,留三五十个军士,将那城门洞都闩上门闸,所余众人,有善骑马的,翻身上了赵楚骑兵留下战马,也将马蹄细细包裹,往城北校场席卷而去。 归信校场,不甚宽阔,只足够三五千人操练。 吕览治军,本便无能,辽人至城下时候尚未劝降他便将好生坚固城池拱手相送,近来有了辽人做靠山,又有琼妖纳延在南,自诩无人可威胁他这保命的大军,乃使亲子吕跋作了军中主将,夜晚只使几个不甚愿降的风雪中巡哨,石秀这等好汉,自是城内上千个有骨气的军士尽皆心服的,只消一番话,大门悄然打开。 中军帐在何处?吕跋那厮,却在此处?赵楚飞马走在最前,问开门士卒道。 吕跋那厮,贪生怕死,寻常时候不在校场里过夜,生怕弟兄们将他杀了。只今夜不知何故,往民宅里抢来几个女子,片刻前方安歇。那军士也是有心之人,将见来情景和盘托出。 赵楚点点头,道:也须管不住那许多,这厮也算是个人物,往后传檄天下以名我汉人决心,非他级不可,待我活捉来。 石秀笑道:如此也好,那厮虽也有拳脚,哪里敌得过哥哥神通。 赵楚便道:只这军中甘心作辽人鹰犬的,都交兄弟,生死无论! 两厢分开,那石秀本便是个步战的高手,率几个身手高明的弟兄,悄然摸进帐内,将那怕冷不住蜷缩的吕览一系手下尽皆暗暗杀了,又来校场中央等候赵楚。 赵楚飞马直奔中军帐,待得堪堪将近,断喝一声:吕跋小儿,卖国求荣,今日暂且生擒,待得克复燕云,借他人头告慰千百年战死将士,闲人闪开! 那中军帐,乃以上等土木材料制成,外间瞧来,便觉宽阔无限,为火焰驹奋力一冲,赵楚一刀劈落,将那厚重两层木门斩断,纷纷扬扬木屑飞舞,惊叫自内里传来。 灯火未熄,暖如春日室内,战栗不止两个俊秀女子,都是一般人家装扮,正俯榻前昏昏欲睡,但闻马蹄声,一个睡眼惺忪往黑暗里便避,另一个正要咬牙使一把剪刀将沉睡如死榻上一条粗汉刺杀,便觉寒风扑背,断喝如雷。 那榻上的,自便是吕跋,二十许年纪,白净面皮下三缕微须,颇有一番风流模样。 赵楚一声断喝,将醉眠吕跋惊醒,这厮也有些手段,榻前便是一把长剑,待要先将那惊骇剪刀落不下去女子刺杀,一把白芒溅血如水,自他臂膀里穿过,踌躇三两下,片刻昏死了。 赵楚跳下马来,寻两块棉被,将那两个衣衫不振女子包裹,柔声安稳片刻,与赶来石秀郑重道:大军尚未抵达,归信城便由兄弟接手,无论过往,今后有心抗敌的,只管收来。只若三心二意之徒,抑或从来为非作歹的,先杀来不须禀报! 石秀应诺下来,赵楚将长刀卷出,那吕跋惊醒,为石秀冷笑所骇又昏厥不提。 赵楚眼见那两个弱怯怯女子神色凄苦面目惨淡,暗叹一声,又与石秀道:情势紧急,说不得许多规矩,只三个,定要记住! 石秀凛然谨记,赵楚缓缓踱步,将那长刀上鲜血往屋内抹干净,道:凡我大军,无论将士,有欺辱女子者,便如欺辱我姐妹,杀!有盗窃百姓者,便如蠹虫,杀!有无心无胆抗敌者,便如卖国之贼,杀! 石秀都记在心里,赵楚乃命他收拾校场军心,快马又往城守府而去。 失却主将吕览与辽人几个头领,纵然有惊醒辽骑做些阻拦,挡不住安达溪不由分说只管杀入,早已将城守府取在手里,将吕览与那几个辽人捆绑丢在冰天雪地,蒙*汗*药药性尚未散去。 又使人往四门,片刻何达归来,石秀使人接手过去,将东门也开了,战马也喂些清水草料,片刻便能再赴归难。 赵楚乃命何达,将雄州城做就大旗留予石秀一把,迎风扯开,只一个触目惊心汉字,平明城内乱哄哄心惊胆颤百姓醒来,便可见汉军收复故土,将那辽人与汉奸,早已驱逐斩杀了。 眼见天色微微有些光明,雪光泛起白芒,赵楚命骑兵换了衣甲,不带弓弩,将辽人装扮替来,石秀送出东门三里,快马扬鞭,又奔归难而去。 赵楚只是心头阴霾暗暗骤增,他也知晓,此番克复雄州所余两城,归难许马到成功随手取来,那南归义城里,此时早已为辽人所得,便是琼妖纳延中路先锋后方,只怕要取不易,取来坚守三五天,更是不易。 南归义处,乃辽人死命取来,不比其余三城,只怕城内有骨气的汉人早被斩杀殆尽,区区数百人马,如何能守得数日待援军到来。 第一百四十八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6) 过雄州城而不入,城头上守卒趁着天色亮光见六百七飞奔如怒,急忙便与那书生分说,只是不及众人迎将出来,赵楚早与众骑飞奔远去。 路途不甚顺利,取两城便已一夜,若不能闪电般将归难取来,只怕琼妖纳延溃败之后,急切再无时机。 赵楚沿途走来,略略坚硬雪层上,只不知甚么物事跑过淡淡痕迹,并不见有凌乱马蹄印留下,心内稍稍安定。 心内却更急。 略莫晌午时候,安达溪前方探报,赵楚大吃一惊,你道何来? 原来归难城里,已反了天,不知哪里来一彪人马,与黄文略那厮厮杀正酣,彼此不能奈何,战局正自胶着。 赵楚暗暗皱眉,心道:却是何人?只怕辽人攻陷雄州不过几日,有担待的汉子不忘故土每每有念收复。若是如此,倒也称得起志同道合! 于是令安达溪不得妄动,催马而来归难城下,远远便听喊声冲云霄,隐约竟有马蹄声奔波,城头上竟无人巡哨。 赵楚大喜,故技重施又要攀爬而上,忽然东门大开,内间一彪人马如非,也有少许骑兵,舞刀弄枪杀将出来,行迹虽乱,悍勇不减。 何达道:乃是原本雄州处溃兵,竟落于黄文略那厮手中。 赵楚问道:以你所料,此番内乱,却是为何? 何达沉吟片刻,断然道:定是黄文略那厮处出古怪,将军且看,这逃窜人马里,最后那条大汉,小人虽不知他性命,却也远远见过数次,乃是了不起的悍勇之人,素闻性子暴烈极为护短,只怕便是黄文略那厮要整治他下属,由此内讧。 安达溪自远处潜将回来,问道:怎生计较? 赵楚将长刀紧握,转念沉思片刻,问何达道:黄文略手中,有死忠几多? 何达毫不犹豫道:原雄州大军,大都本地人氏,辽人攻陷雄州,无人不恨,只怕黄文略手中死士,不过三五百人! 赵楚便道:如此,你等好歹将此处设伏休要露面,只看我将黄文略斩杀,你等边科掩杀而出,只若不曾抵抗,不可滥杀,好歹只要将此处逃离出来人马留住便可。 何达知晓赵楚手段,也料不到他便是此番北伐大军里主心骨,心想富贵险中求,此人有如此本领,又舍得拼命,何患今后没个前程,从此随了他,一身前程便都落定了。 于是道:将军只管小心,小人便在此处,无论使些手段,左右不教人逃脱往南归义去! 赵楚点点头,悄然翻身上马,将那长刀陡然下劈,火焰驹四蹄腾空自藏匿处一跃而出,远远望定那不比雄州薄弱几多城池雷电般冲去。 城头也站定几条军汉,眼望红马陡然如平地里钻出,尚未赞叹一声奔跑如雷般雄骏,便已来城下,一跃便能过城门洞口。 城门内,数百步人甲簇拥一人,蜡黄面目,天仓饱满,隆鼻大眼三缕微须,一眼瞧去也有三五分忠君爱国模样,只他头顶一支鸟翎,分明将个模样破坏殆尽。 此人便是黄文略,曾中了进士,又为清流不屑,赌气来雄州之地,一心便向博取个前程好使官家另眼相待。 此人也颇有些手段,单人匹马入主归难城,无非使些伎俩,三两年竟也隐隐有安稳立足归难之意。前番辽人南下,打破雄州城,琼妖纳延使副将贺重宝取归难,远拦子只不过冒头,这厮便弃城而降,又使些手段拉拢本来部下,将些不知他早已投靠辽人的溃兵也聚集起来,今日正要夺权,竟为那溃兵里领头的觉,一场火并自午夜直杀到晌午不分胜败,算是此人平日里拉拢了得,那溃兵里有几个不甚坚定的,吃他一番好言语,又送来许多金银,生生将眼见便要夺下归难城溃兵义军反击,三五千人如今只有一半,望定远处要去流浪。 黄文略自不肯放过,自恃如今雄州早为辽人所得,使心腹率前军追击,自己将死忠数百个步人甲调来,要为辽人面目上,做些模样。 左右上下人等,一眼瞧地分明,那火焰滚滚燃烧般骏马,长嘶中奔至步人甲面前,长腿一甩,望定中央处黄文略面前便落。 黄文略心胆俱裂,一声救命不及出口,那一把长刀,宛如一根渔叉,轻轻往他胸口捅入,赵楚双臂借力往前一甩,百多斤一个人,便被他望定城墙上掷去,砰然脑浆飞溅,大好春梦里一个身躯,就此湮灭。 这一刀,人借马势,恍如羚羊挂角,举重若轻巧妙之极,活生生一个人,数百个步人甲护卫里也不能身免,眨眼间为赵楚杀死,状极惨烈。 步人甲们也不料有此变故,一声喊沉闷正要为上司报仇,火焰驹掉头却自门内杀来,护城桥甚不宽阔,步人甲自忖不便展开,急忙退往城外,尚未整治行伍,那红马上一人,长刀凝霜,一刀劈来,千军易辟。/ 赵楚一合杀黄文略,城头归难将士看得呆了,本慌忙逃窜溃兵两三千人,又为小树林后陡然转出数百骑兵严正以待堵住去路,忽听后方静悄悄一片似死个千万人,急切间扭头一看,正将再也挥抹不去一幕映在心里。 只见那红马,自护城桥上纷扬杀出,一把长刀左右只是直劈,偏生快无比,无人能当,便是步人甲也须思虑那一刀之下重甲终究能否承受。 劈波斩浪,一道铁甲艨艟一般,步人甲纷纷往两厢闪避,赵楚一马一刀,出入如无人之境。 三军既惊,赵楚勒马望定城头,刀指喝道:汉人故土,怎可使异族践踏!今以汉人之名,借黄文略与吕览项上人头,于尔等作个榜样!此番有十万大军,正自北上,我骑兵先锋,个个精良善战,已克复雄州归信两城,念尔等为黄文略吕览之辈蒙蔽,姑且不究从贼之罪。只若执迷不悟,连累父老命丧他乡,休怪刀下无情! 安达溪倒也机灵,将一面汉字大旗高高飞扬而起,殷红血书,苍茫天地间分外醒目,赵楚一箭,将归难城上匾额射落,一刀挡住五百步人甲,迫使不得进退。 城头军士,本便不愿投降,耳听朝廷大军北上在即,再见这数百骑兵,以寻常规矩推算,果真只怕至少有十数万大军北伐而来,看这骑兵已悄然摸来归难城下,又道早早取了两城,若不复降,早晚有难。 第一个弃刀的,将兵刃往城头丢下,继而第二个,也有第三个刹那间城头涌上上百个军士,纷纷走下城来。 安达溪弯弓搭箭,将惊疑不定那溃兵领头的震慑,淡淡道:家主人并无恶意,只请各位留些日子,彼此不好为难。 那领头的一人,粗豪面目紫红似霞,略略苍白须张开如怒,一身衣甲,血尘沾染,手中一把长刀,马鞍处一把硬弓,狼牙箭不存许多,眼见安达溪冷箭遥遥迫来,心内悸动油然而生。 此人,定神射之辈也! 青筋暴起一双大手,暗暗将捉起弓箭射杀此人念头落下,示意周围人数虽多军士不不得妄动,与身后一员大将道:药师,且命弟兄们不得妄动,将营寨落在此处,且看此人终究为何而来! 那大将恨恨将安达溪望两眼,不知他弓箭厉害,正要劝阻,擦耳冷风如刀,正对上安达溪极快无比又搭长箭,身后一把破败大旗,轰然倒落地上。 步人甲们行动不甚迅,有拼命要杀赵楚的,为前排胆怯同伴阻碍不能近前,赵楚横眼扫过,一人一马,横刀吊桥之上,脚下寒冰内水声潺潺,幽冷入骨。 城内弃械缓缓走出数千士卒,意态疲惫略有欢喜,陡然有人高声叫道:辽人走了! 赵楚便在城下,瞧不甚清楚,只片刻之后,雪地上三五十个如非轻骑,黄褐皮袍,神骏烈马,望定北方远远逃去。 赵楚不为所动,喝令弃械士卒中数百个,将刀枪捡来,又将弓弩手调来上百个,森森箭芒直指一步不敢动步人甲,道:且待斩杀辽人,再与黄文略爪牙计较! 那又捡来兵刃的士卒,闻言心内忐忑,暗暗都道:俺们平日也只受黄文略那厮管辖,未曾做过真心投靠辽人之事,便是有杀头罪过,于我等有甚么打紧?只这步人甲,都是黄文略余孽,若不能严实看定,只怕罪过便不小! 赵楚将一把硬弓绰在手里,长刀叼在口内,轻轻抖动缰绳,火焰驹会意狂奔,果然天下无双的宝物,数息之内,竟赶上辽人落单最后的。 辽人耳听马蹄得得,心内便觉不妙,落后的心狠咬牙,暗道便是与他一起死了,也落个勇士名头。 于是要转头来战,赵楚却不理他等,风一般自身畔卷马而过,目标乃是奔逃在前似头人般几个辽人。 转息追至二十丈之内,赵楚不愿再耗费火焰驹精神,归难城似如今最是有些龌龊,便将狼牙箭上弦,稳稳望定辽人后心,流星赶月似将箭支射将出去。 辽人虽是马背上有数的好手,硬弓利箭,冰天雪地里也躲闪不及,最前方两个,为赵楚射杀两个,重伤一个,那战马也是恋主,只觉背上一空,往前又走几步,掉转头来不肯再跑。 最先三个已是如此,距赵楚甚近的,自是不能逃脱,连珠箭例无虚,一壶羽箭二十四枝,转眼射杀二十四人。 所余辽人,眼见赵楚竟有如此能耐,只怕心内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忽然唿哨一声,所余十数个骑兵,左右分开竟要往两边逃走。 赵楚呵呵大笑,快马赶上闪开辽人回马一刀,将往东而去的尽皆杀了,扭头来,往西去的已走出三两里地,要追赶上,只怕也要多费些心思,只若放过,却显不出他手段来。 那溃兵军,远远屏气凝声,领头的目光吞吐不定,不知心内计较甚么。 火焰驹将度快到极致,从未有人见过竟战马能快到如此地步,眨眼前,方在此处,只轻轻一闭一张,已在十数丈开外。 渐渐便追近了辽人。 途径为他射杀辽人尸体时候,赵楚陡然弯腰,恍如自马背上消失无踪,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叫,他又出现马背上,只是手内多一把硬弓,上搭三支羽箭。 羽箭呼啸而去,又杀三人,两厢相距正缓缓拉近。 辽人不住回头,也觉以那红马脚程,只怕今日有死无生,大声不知交代几句甚么话,前方三个一刀刺在马臀愈快逃窜,所剩几人,回身拔刀,凄厉惨烈呼声中,要以命相搏为同伴取些时候。 赵楚见他回头,便不再理会,也不与他等厮杀,火焰驹便似欺辱辽人一般,身子在那雪地里,诡异滑出几个弧度来,辽人扑了个空。 手内只有四支长箭,赵楚再寻不得,那逃窜三人里,左右两个竟也回身,波转马头立定当地,要与赵楚对射。 赵楚眼疾手快,闪开迎面而来长箭,自马腹下悄然探头,两支狼牙箭呼啸而出,那两人不及射出第二箭,落马而亡。 只是他两个,又为那逃窜要去报信同伴争取百步距离。 赵楚脑后,拼命辽人又来。 两厢为难,如之奈何? 再一次避开纠缠,赵楚将上下目测个距离,蓦然大喝,一把开弓,将一支狼牙箭化作寒芒,往辽人脊背后窜去。 那辽人回头一望,心内虽肯定此箭不能及身后,却也下意识拨弄缰绳,战马横空跃开,往左厢漂一般挪动数尺。 又是一箭,众军呼吸也觉停了,此生里,何曾见过如此神射! 第二支箭,便在赵楚嘴角绽出笑容刹那脱手,这一箭更是迅疾,比头一支只怕快了数倍,猛烈撞在第一个箭羽之上,那头一支的诡异陡然加,却略略改变了方向,目标正是挪动而不及落地辽人后心。 好一手衔尾之箭,那辽人一丝逃脱笑容尚未散淡,后心冰凉如有寒风侵入,继而面前黑暗,只觉大地愈来愈近,白茫茫雪层扑进七窍,自己便存了无尽遗憾与蹊跷,先死了。 安达溪皱皱眉,他似自这惊天一箭里感觉,赵楚一身神秘,愈叵测了。 第一百四十九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7) ps:多谢弟兄们的打赏和支持,在扑街到惨烈无比的状况下,老狼能坚持码字并决心完本,要是没有这么多兄弟的支持和鼓励,老狼不敢想像会是多么绝望的事情。近来生的事情很多,老狼的心情就跟海口的天气一样,一天有三个变化,前两天被朋友邀请去三亚,一天没有更新,老狼会在电脑能用了之后补上,现在老狼在网吧,心情也不是很好,希望明天能够好起来。 一人之力,尽诛数十辽骑,一面是那火红战马功劳,却那一把长刀,看似来来回回只三五个动作,却是快到极点,任你分辨得来,须躲闪不开。 义军里那些些年轻将领,面面有忧惧,低声谓那领头壮士道:大帅,这厮勇武,便是兀颜光只怕也未必讨得了好,咱方自怨军里脱身,若大帅落他手上,山外弟兄,须与此人搏命,只怕又便宜辽人。 那紫膛壮汉沉吟片刻,突兀一笑,道:既此人有雄心克复雄州,便算他个功劳又如何。有这等好汉,往后咱取天下,将个燕地分他又待如何。 年轻的急忙道:大帅,此人既有此悍勇,只怕 壮汉面色不悦,断然低声叱道:药师噤声,你与董丑儿之辈,哪个不是雄心万夫之人,如今却不都在怨军之中作个寻常将领?朝廷里有四贼,饶是有通天的能耐,万万进取不得,使之先纵身九霄,而后又看他美梦为皇帝老儿生生摔碎,彼时不消咱往去遣人,他便双手拱送雄州,坐拥燕云,经略辽地,如何不好? 年轻些的只是担忧,那壮汉见状,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失笑道:药师乃老夫一手提拔,纵然有亲生的,也比你不过。老夫百年,大好基业都是你的,与一介蛮夫,争甚么来去高低,也不怕弟兄们见了笑话。 安达溪面色不喜不怒,只将一张长弓遥遥迫住那壮汉,便是心内有惊讶,面目不露丝毫。 那壮汉愈欢喜,拂须矜持而笑,似极满意。 赵楚一刀将那如狼似虎辽人干净利落斩杀,城上城下,哪个军士未有惊为叹之之念?窃窃私语也无一声,真个静悄悄死寂,触目猩红铺洒苍茫雪地里,呼吸声似也不能闻听。 赵楚回马,缓缓催动火焰驹,闲庭信步一般往城内而走,行至城下,步人甲虽有数百,无一人敢挡他道路,不自觉往后移步,城头军士,也不敢俯瞰,胜似刑场里待决囚犯,眼巴巴不能调动瞳孔。 至城门洞下,那吊桥早为人恭恭敬敬放下,三五十个将领打扮汉子,低头不敢直视,张口要说个吉利的话来,却口干舌燥,直觉那方才杀人如拾草芥般一把长刀,便在自己脖颈上架着,后背微有寒风,便是汗水成溪。 蓦然间,赵楚回马,往安达溪道:开我汉人大旗,入城! 安达溪张张口,只未说出话来,奚人如今,汉人眼中辽人便是蛮夷,遑论他等,若敢随意说个自己汉人出身,众人耻笑不说,官府也要追究些担待。 赵楚既明知他出身而不说,只怕另有计较,只须听他安排,若果真是比当年祖宗有手段的,且从此便做个汉人,又待如何?! 何达将那一面汉字大旗高高竖起,厉声叫道:克复雄州,驱逐盗贼! 六百骑兵,席卷奔城,城头慌忙分出数百个飞奔快愈奔马军士往校场里通穿,军中有硬起骨头的为数不少,今日看来,这六百骑兵只怕本领不说,身后乃有十数万甚至数十万人马,轻易招惹,日后前程不提,性命也须保全不得。 六百骑兵,一人双骑尚有剩余,何达一马当先率入城内,沿街呼道:归难克复,今有军令三则,说予百姓,若军内有违抗者,只须往军内报来,轻则军棍,重则斩!其令曰,一者不得盗窃百姓家财为己用,违令者,斩!其二你的欺辱女子,若有觉,军法之下,斩定不延迟!三者,城内为黄文略挟持者,可念其一时糊涂,若又再敢投降敌人者,斩! 安静如死般长街,轻轻门窗撬开一道缝隙,声音愈来愈大,何达纵马飞奔,所过之处虽只他有三五人同行,无人敢招惹。 赵楚横刀立马吊桥之上,他也不用硬弓强弩,将那钢刀斜挂马鞍,将一双猩黑眼眸微微转动,并无一人敢来直视。 倒是那甚么大帅,眼见赵楚将目光望己方而来,远远拱手正声道:壮士见谅,尚不知名号,空口无凭,更要担待许多弟兄性命前程,某不敢大意而贸然归顺,若壮士心疑咱与辽人有些干系,大好头颅,只管取来,无丝毫怨言! 转头又与麾下喝道:某素来有弟兄们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今便以此蝼蚁残命,使弟兄们多些活命时候,便是往后泉下刀兵相向,不可动摇某心志! 赵楚远远只是盯住这壮汉,安达溪犹豫片刻,缓缓转身来,于赵楚耳边又低声说两句,壮汉目光微微一凝,面色陡然凝重。 赵楚面目上甚么情绪也无,听得安达溪说完,似不置可否,只点点头道已是知晓,且入城去再议。 安达溪也不喜不怒,绝不拖泥带水,掉头便走。 赵楚凝视慷慨激昂那大汉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岂不知他这微笑,便是进食时候鳄鱼眼泪,更是诡异莫名,那壮汉心头一紧,左手骤然一碰腰间刀鞘,轻微响动,却在万籁俱寂般宁静雪原里分外清脆。 壮汉面膛紫红,有烈风席卷而起,雪花飞扬罩住赵楚面目,却他似自那隐约有似笑非笑感觉里,略略不安有此人洞晓自己心内所想,甚至来路出身念头。 如此,便不留各位,休怪主人待客不周。强忍住拔刀冲动,壮汉不知那毒蛇一般木讷汉子手中弓箭终究是否便在风雪对面盯住自己,心内忐忑不安,恍觉片刻便是百年,心内煎熬无比,待再说些场面话出来,赵楚却说道。 清亮声音,风雪掩盖不住,分明清晰送入壮汉耳内。 壮汉茫然正焦虑间,片刻之内不及应答,身旁那药师瞳孔里微微一叹,眼见大帅分明有上千精锐好手却眼眸里一片茫然,心内挣扎转眼便过,乃大声应道:叨扰许久,也为朝廷,便不多谢过将军。 壮汉此刻方有心落地感觉,暗觉吃个暗亏,心内恼怒,面膛更是紫红,瞪一眼药师而后,转头马鞭重重敲出鞭花。 药师一愣,一抹潸然悄然滑落,面膛上淡淡金刺配闪闪耀眼,一瞥之下,风雪正有空隙,对面那绝代红马战将身后几步处,打扮古怪汉子,便是弯弓如蛇那人,一抹湛湛亮眸子里,似是戏谑,又似不屑,更多藐然,直直落在己方上千人后背。 此人眸子,甚是熟悉! 药师脊背处细细寒毛,炸裂似一儿直立起来,双鬓略略有风霜头,轰然似要冲开兜鏊,一个熟悉名字,脱口便要叫出,却再抬眼,那汉子,手内一把长弓,似他情人,细细把玩。 急忙转身,也顾不得许多狼狈,快马奔来垂头满眸都是怒火燃烧壮汉马前,低声急促道:大帅,那弯弓汉子 不待他说完,壮汉马鞭重重抽来,皮肉哆嗦,便是两人马旁军士也听在心内,头皮毛,那壮汉怒喝道:畜生,便是我死了,也须有个计较,如何这等着急,当面羞辱老夫?! 药师愕然,待要再说,那壮汉却换了脸色,微微有暖意流过双眸,一叹道:药师,你便是老夫亲生的,也须弱了许多,方才一时情急,切莫放在心上。 药师急忙忍住疼痛连道不敢,壮汉和颜悦色问道:方才你要道,那人怎生说头? 药师低下头去,紧要嘴唇道:那人,乃原本作兀颜光马夫的,唤作安达溪,乃是个奚人,小人又耳闻,此人乃奚人头领。 壮汉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催马疾驰,道:快些回山去,有快活处逍遥,坐观雄州狼烟四起,正是老夫好时机。 药师忍不住转头去望归难城,城头肃然凝立士卒,便是渐渐远来,模糊风雪又起,禁不住他数十个腰板挺直悍勇之气,那紧闭城门外,再无一人,便似方才那诡异骑兵从未来过,也从未有过。 大丈夫,好男儿,何患不能有重见天日之时,须细细忍耐,总有时机! 药师心内安慰,面色一如既往,紧跟壮汉身后,再不回头看归难一眼,一行人逶迤往北而去。 半途中,壮汉陡然打破宁静,沉声问道:若取归信雄州,可否? 药师不语,另有一将,无奈道:雪地里杂乱马蹄印尚在,都是自雄州而来,只怕此次来的,是个了不得好汉。 壮汉愈恼怒,闷哼一声,催马疾行,渐渐远去。 药师瞥一眼那将,也不理士卒异样脸色,紧跟而去。 且不理此甚是神秘怨军去向,赵楚入城,无人作乱,犁庭一般讲城内民居又查半晌,揪出数个辽人奸细,冷清也无人出门来探望讯息,只得将何达吩咐了去,要好生监看反复无心的新得将士,胡乱寻个屋舍里暗自沉思。 安达溪所说,这壮汉名姓虽是不详,却他这大军,也有些名声。 前些年里,渤海人作乱,辽人皇帝命人征召辖内汉人,共得两万八,因那渤海人与金人过往密切,此番将汉人田地占去,因而唤作怨军,与金人作战,颇有模样。 此番辽人出征,这怨军便是一部,只怕雄州丢失,与他等也有干系。 而今日见到,怨军竟甚为诡异,本不知他来头的赵楚,闻听安达溪一番略略解说,心内便有个念头,道是辽人与援军,已是分道扬镳,此怨军将领,只为谋个出身,留在归难城内。 今日动乱,也是黄文略那厮,此僚作战本领不曾有几分,官场斗争倒是熟练,耳闻怨军有异样苗头,迅即下令覆灭,一番争斗,正好便宜赵楚。 本赵楚听闻怨军有与辽人亲近过往,心内先存了厌恶,只略略猜测一番,先将好恶压下,要以这怨军,先在辽东大地上,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眼下最为要紧的,非是寻思辽人、金人、怨军、朝廷与己方犬牙交错般势力布置,如何取南归义,方是赵楚头疼所在。 打?抑或不打? 怎生打? 晚灯又明,小院落里积雪过膝,纷纷扬扬雪絮,又不停歇落大半个时辰,赵楚小屋内一盏灯光将他投影摇曳不定,窗外肃然凝立安达溪与何达,也有忐忑不安新得士卒,不知终究。 第一百五十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8) 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一切繁华洛景,抵不过堪叹流年,春去冬来,便是一个岁月,丰功伟绩也好,蹉跎黯然也罢,便是这大雪,怎生也不肯久留痕迹,宛如大地里刻痕,轻轻尽都掩去。 安达溪与何达两个,眼下便算赵楚手内可用将领,他两个一个心内笃定,一个本便是死里逃生而来,反不比别人那般坐卧不宁,心内都觉赵楚性子出兵克复南归义情理之内,眼下只等他军令下来。 眼见半夜,门扉清脆响动,昏黄灯花剧烈跳动,赵楚手内一把刀大步出门来,仰面望天,任由大雪落在面庞,半晌道:且将城内安稳,使人进而不得出,我往外一趟。 安达溪自觉身份不能有服众之能,乃忐忑道:天黑雪大,须防有恶贼作乱,卑奴与将军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赵楚大皱眉头,道:且不可自称卑奴,此乃辽人做法,须奚人好汉不可自辱,生生人前挺不起胸膛。 安达溪默然点头,赵楚又道:不须担心,不过城外走将一圈,有长刀在手,千军万马又奈我何。 安达溪只是道:暗箭难防,小人们不可不提防。 赵楚坚辞,使人牵来火焰驹,飞身而上,快马往城外而去,安达溪与何达相视叹息,自也不使人跟近,只将几个骑术精良弟兄,使远远缀着。 却说赵楚一马出了北门,望定远处与天相接不能清晰看见大山而走,心内烦忧,只是计较:南归义,辽人只怕不计其数,两日来不见琼妖纳延来,恐怕已得了三城为我克复讯息,南归义,如今便是刀山火海。我如今手头,只数百个弟兄,便是有三头六臂,如何取来又守住?若不取来,坐失良机,眼看辽人坚固城池,往后讨伐草原克复燕云,只这城下,不知要损几多兄弟性命。 那南归义,已过了饮马北河,便在燕云腹地,辽人马快又凶猛彪悍,他若南下,只须半日准备便可,雄州三城,举动却都落她眼目,更遑论这一支大军,本便与朝廷有龌龊,如今北有辽人,南有河间府,东西更有重兵,蜷缩三城之内,不能有宽阔道路。 克复南归义,北归义便在眼前,万里草原都是大军牧场,更是转圜之地,一彪人马过饮马河而西去,绕开辽人防线,朝廷脊背便在赵楚手中,军力若足,取三秦而略西凉,朝廷便是囊中之物,辽人纵然来,也有广阔天地与他周旋。 定然要打,只是该如何计较?赵楚信马由缰,使火焰驹踢踏而行,转眼将缀来骑兵远远抛开,不自觉赵楚早已远离归难城十数里之外。 火焰驹陡然停步不前,赵楚低头去瞧,哑然失笑,原来早已身入山内,并无道路相连,前方积雪成山,火焰驹不得跃身而过。 不知三娘她两个,如今都在何处。索性下马来,赵楚盘坐雪地里,心头没来由生出热烈渴望,暗暗道,军内有斥候尚且不足,我军如今已取三城,主将处只怕也尚未得知,而大军行进所在,我处也不得而知。行军打仗,讯息最是要紧。 心内又定一策,便是扩大斥候营,朱武与程平两个,只作个暗探最好,沟通讯息,尚须有精锐斥候最好。 蓦然,火焰驹昂而起,望定黑幽幽山林间圆睁双目,四蹄缓缓刨雪,一贯安稳情绪,剧烈动荡起来。 赵楚一跃而起,悄然将火焰驹牵往僻静处,贴身往雪地里一钻,冲恶风忽起林间窥探。 先一阵,那恶风猛而不烈,隐隐有腥味间杂。 眨眼后,风声大作,雪地倒卷,远远有猛兽嘶吼,驾风而来。 再过片刻,风未扑面卷身,金铁般响动先来,那幽暗林间,隐隐绰绰数十匹兽影,飞一般冲突而来。 一头猛虎,足有成年黄牛大小,行动间浑身如水银流走,优雅万分,凶险万分! 猛虎之前,乃十数匹恶狼,双目如翡翠碧玉,森森先透杀机盈天! 倒卷尾巴如冲天,起落脚步间,未闻半分声响,当头那匹,庞大凶恶,最是惹眼。 十数匹恶狼,为那猛虎所缀,如悬浮雪地之上,但见雪花漫天,灰黑影子愈近了。 倏然,猛虎疾扑,赵楚纵然身在十数丈之外,也暗暗惊心,此猛虎一扑,力有千钧,但见它身在空中,血盆巨口内腥舌吞吐如簧,森森利齿,便是有铜山铁壁,也可洞穿。 那旁人看来微略臃肿虎身,竟春燕一般轻盈,一起一扑间,眨眼不及。 赵楚转眼望那群恶狼,领头一个陡然转身,闪开往旁边一滚,更不惧这猛虎,一张利口望定猛虎脖颈狠狠落去。 那狼王之下十数匹,一起转身,并无一个逃走,闪开猛虎一扑,一起往它脖颈间下口。 赵楚心内恍惚,一个声音直叫道:彩! 猛虎一扑,威风凛凛;恶狼避而不怯,战意凛然! 猛虎一扑自然落空,狼吻却落几道伤痕,猛虎怒如狂潮,回身间,双目神电如质,张口一声长啸,声震四野,山林里不敢有丝毫响动,便是风雪,似也停了,只有树头晶花纷纷扬扬,如碎玉絮琼,盘旋当空。 山林无虎,便无神韵,猛虎长啸,四野无声,赵楚心目驰骋,恨不能就此作这山林里的王,一个呼吸,山林便是一番光景。 狼群并不为猛虎长啸所动,愈小心翼翼,赵楚甚至可见,那狼王低沉咆哮,前爪翻起雪花,狼群竟缓缓后退,猛然四面合围,将猛虎包裹其中。 赵楚霍然惊叹,猛虎神威,已有见识,不料狼群竟有此智慧,合围之计也信手而来。 猛虎抖动皮肉,山河走势般花纹缓缓流走,愈惹起赵楚心头火热,只他也知,此等神物,乃天所降,本便是笑傲山林的,与此等神物,可做仇雔,可做朋友,亦可做陌路,决不可做主仆! 人中有桀骜不驯的好汉,猛兽里,也有虎狼英雄! 猛虎一声长啸,便不再有声音,微微低垂神目间,光芒暴起,凝滞如山岳,一动也不肯。 狼群好生耐心,缓缓起落步伐只是围着猛虎游走,并无一个扑前。 最是智慧如狼者,自知单打独斗,绝非猛虎敌手,唯有合围,最是正道! 猛虎山林间与群狼不知生死相搏几多回,也知面前并不甚强横敌手,合围便是自己大敌,乃卷动钢鞭也似尾巴,凝神只等雷霆一击。 赵楚心头笃定,山林间狼群与猛虎,领域各有所定,井水不犯河水乃为规矩,今日虎狼相逢追杀不休,只怕狼群大雪天里不能有食物,擅闯猛虎盘踞之地,方有这番眼见便的生死相搏。 虎啸山林,狼行雪原,狭路相逢,你生我死。 赵楚陡然有一丝不忍,他喜猛虎,也喜群狼,这番英雄好汉拼死相争,休道两败俱伤,任何一个有些闪失,他也觉人间少有骨气的。 只是山林里,便该有山林规矩,两方都是好汉子,任谁退却也折辱它等傲骨,好生为难! 左右不得计策处,毕竟猛虎耐性比不得群狼,低沉咆哮,四爪生风,往那一身已有血痕狼王猛然扑去,钢爪撕裂得了时空,也自撕裂得了狼王头骨。 好狼王,更不与它硬碰,就地一滚,甩头蹬腿,竟抓破猛虎皮肉,血淋淋一片,将大地也染得猩红。 而后狼群一扑而上,也不动口,将爪牙望定猛虎脊背胡乱挠下,纵然猛虎灵巧,又添几道血痕,那一处最是严重地带,骨头与雪地没有两样。 狼群也遭创伤,一匹骁勇冲在最前的,迎面为猛虎钢鞭也似尾巴一扫,正中右眼,血溅狂飙,那狼一声不吭,咬牙又扑。 猛虎往雪地里一个打滚,就地翻起,森森牙齿往那狼颈夹来,饶是这狼勇猛悍不畏死,下意识贴地一滚,好大一片皮毛消散不见,都在猛虎口中。 那猛虎与这恶狼滚作一团,狼群要作帮手,难以下口。 白花花雪雾里,不时有血点飞舞而出,赵楚暗暗惊心,原来生死相搏,竟是如此! 猛然间,狼群化作闪电,往雪雾里狠狠扑落,咆哮便起,群狼再退,那猛虎蹒跚而起,赵楚瞧得明白,两条后腿,白骨又露,乃狼群战绩! 只方才与它搏命那恶狼,后肢断裂不能着力,两只前爪攀爬雪地往旁边走开,触目惊心两道血痕,大雪掩埋不住。 赵楚忽觉心头一片通明,此狼群与猛虎,便似他如今麾下。 视领域如生命,神圣不能侵犯,此乃虎威! 悍不畏死,狭路相逢便以死相搏,此乃狼魂! 那后肢断裂的,冰天雪地哪里能有伤愈时候,猛虎也知它命不久矣,任由它蹒跚往群山老林里而去,尽管心内也只怕甚为佩服它一把战魂。 狼群又扑来,猛虎将一扑、一剪、一撞,宛如绝代高手,虽来回只有几招,密不透风不留空隙,风吹浪打不得而入。 狼群左右上下只是伺机,瞧见空隙,合力扑杀。 三五十个呼吸而后,猛虎力怯,却不败退,瞠目连番拼杀,将身遭雪层尽皆扒开,暗红色血雪,更添战意。 眼见猛虎渐渐势弱,赵楚心头一紧,暗道:只怕生死便在一瞬! 不料狼群转头狂奔而走,猛虎剧烈喘息,伸舌稍稍舔舐伤口,霹雳般一声长啸,四肢踢踏风雪,绝尘追将上去。 赵楚悄然跟近,要看这番虎狼恶斗,终究如何解脱。 他却不料,火焰驹之后,一匹饿狼悄然跟上,正是那只剩前肢一匹! 狼群奔走数里,并未出了林子,猛虎便紧追不舍,瞧来便是群狼入侵它领域,正有这番大怒。 狼群忽然转头,宛如前方有弹力甚佳墙壁将它返回,猛虎收势不及,将那狼王撞出数丈远去不知生死,却为侧身处扑来群狼咬住皮肉,再正挣脱不开。 原来这狼群,也极善使回马枪,抑或可称之为拖刀计。 那狼王歇缓片刻,眼见猛虎挣扎愈衰弱,猛然跃起,望定猛虎脖颈,利齿噬来。 便在此时,脚步声起,群狼不敢再行攻击,潮水般退下,那猛虎自雪地里跃起,两方竟不似仇敌,站立一处,森然巨目都向来人望来。 十数头猛兽,双眸里都是清冽杀机,便是打虎英雄,只怕心胆也有动摇时候。 来人只一人一马一刀,长刀拖地,脚步从容,缓缓踏雪而来。 猛兽一瞬不眨眼,偶尔摇落皮毛上雪花,竟也缓缓踏步向前。 两方缓缓靠近,只三五步距离处,那红马微微有些惊慌,毕竟面前的,乃是猛兽里霸王,骨头血液中,都是洪荒气息。 赵楚盯住那狼王,也在猛虎双目上打量,静静凝立,刀光如芒,映照不惧。 雪花又落,两厢渐渐宛成雕塑,谁也不曾动弹,数十双眸子,碰撞出冰冷气息。 狼群率先撤退的,猛兽最怕的,便是不惧精神,最是敬服的,也是不惧不屈,赵楚怡然不将凛冽杀机放在心头,手腕拧动更不惧寒冷冰封血脉,狼群先自猛虎处吃许多苦头,重伤者只怕早已咬断自己喉咙丧身山林,尚有数匹,一身鲜血不止,若与此人类再行搏杀,只怕留的更多。 猛虎却是不退,赵楚陡然微笑,猛虎亮出獠牙,只等这一人一刀缓缓退后,方一步三回头往山林里跃去,几个起落,不见踪影。 方要上吗,后心处恶风又来,赵楚长笑一声,倒转刀柄往后一敲,沉闷响动,前肢断裂那狼,坠落雪地里再不能起身。 只这狼,性子最是激烈,眼见不能偷袭得手,掉头一口望定自己脖颈下方落去,它竟要咬断喉咙,不愿受他人折辱。 只这狼,眼见便死,却不软哒哒委顿地上,傲然挺立,毛直起,狂野而诡异眸子里,都是对生命一片眷恋,却都淹没在渴望自由桀骜中。 咔嚓一口,狼牙似要崩裂,口中一把冷森森刀刃,一头持在赵楚手中,神色甚是欢喜又似感激,与这狼眸子对上。 再一次自寻短见之前,此狼只觉口内有苦涩一片感觉,疑惑处,头脑麻木,双腿疼痛也似再不能感觉,摇头躺倒雪地里。 赵楚抄起这桀骜一条好汉,飞身上马,往山外而去,天色便要大亮,出征北归义,正是这时!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9) 狼群忽然转头,宛如前方有弹力甚佳墙壁将它返回,猛虎收势不及,将那狼王撞出数丈远去不知生死,却为侧身处扑来群狼咬住皮肉,再正挣脱不开。 原来这狼群,也极善使回马枪,抑或可称之为拖刀计。 那狼王歇缓片刻,眼见猛虎挣扎愈衰弱,猛然跃起,望定猛虎脖颈,利齿噬来。 便在此时,脚步声起,群狼不敢再行攻击,潮水般退下,那猛虎自雪地里跃起,两方竟不似仇敌,站立一处,森然巨目都向来人望来。 十数头猛兽,双眸里都是清冽杀机,便是打虎英雄,只怕心胆也有动摇时候。 来人只一人一马一刀,长刀拖地,脚步从容,缓缓踏雪而来。 猛兽一瞬不眨眼,偶尔摇落皮毛上雪花,竟也缓缓踏步向前。 两方缓缓靠近,只三五步距离处,那红马微微有些惊慌,毕竟面前的,乃是猛兽里霸王,骨头血液中,都是洪荒气息。 赵楚盯住那狼王,也在猛虎双目上打量,静静凝立,刀光如芒,映照不惧。 雪花又落,两厢渐渐宛成雕塑,谁也不曾动弹,数十双眸子,碰撞出冰冷气息。 狼群率先撤退的,猛兽最怕的,便是不惧精神,最是敬服的,也是不惧不屈,赵楚怡然不将凛冽杀机放在心头,手腕拧动更不惧寒冷冰封血脉,狼群先自猛虎处吃许多苦头,重伤者只怕早已咬断自己喉咙丧身山林,尚有数匹,一身鲜血不止,若与此人类再行搏杀,只怕留的更多。 猛虎却是不退,赵楚陡然微笑,猛虎亮出獠牙,只等这一人一刀缓缓退后,方一步三回头往山林里跃去,几个起落,不见踪影。 方要上吗,后心处恶风又来,赵楚长笑一声,倒转刀柄往后一敲,沉闷响动,前肢断裂那狼,坠落雪地里再不能起身。 只这狼,性子最是激烈,眼见不能偷袭得手,掉头一口望定自己脖颈下方落去,它竟要咬断喉咙,不愿受他人折辱。 只这狼,眼见便死,却不软哒哒委顿地上,傲然挺立,毛直起,狂野而诡异眸子里,都是对生命一片眷恋,却都淹没在渴望自由桀骜中。 咔嚓一口,狼牙似要崩裂,口中一把冷森森刀刃,一头持在赵楚手中,神色甚是欢喜又似感激,与这狼眸子对上。 再一次自寻短见之前,此狼只觉口内有苦涩一片感觉,疑惑处,头脑麻木,双腿疼痛也似再不能感觉,摇头躺倒雪地里。 赵楚抄起这桀骜一条好汉,飞身上马,往山外而去,天色便要大亮,出征北归义,正是这时! 眼见天色破晓,归难城里数百将士焦躁起来,赵楚一夜未归不知周全,更不知天命便往南归义而去,抑或便在此处,静候援军到来而缓缓图之。 早时遣出斥候,骏马不及火焰驹脚程,远远抛开十数里,待遁迹寻来,赵楚已走马而回。 世间有打虎英雄,却猎狼者民间也有许多,赵楚一人一马,悍勇常人早已见识,那几个斥候,见他无恙,尽都松一口气。 赵楚单臂挟狼而走,火焰驹不再将斥候几个抛开,待得回到归难城,东方已有亮色。 何达两人大喜,急忙来问时候,赵楚使他两个先寻个老行脚,将那断肢孤狼送将过去,方聚集数百骑兵。 众人见此,便知他心内所想,有的欢喜,也有忐忑。 欢喜的,心内有以身换得大丈夫功名之心,眼见这数百人马竟取三城而无损,便觉时机到来,各有心思,这城内的数千个将士有此类人物,草莽间的好汉,星夜闻听喊杀声过后城内换了汉家大旗,忙忙收拾行囊,将一把刀卷来,径来投军。 那忐忑的,也非心内便要投敌,只觉这数百骑兵方是周全保障,若他等一去不返,辽人却南下再来,不知使何人御敌。 赵楚见有壮士来投,便使安达溪取骑乘精良者六百,合原本骑兵里除却留守归难的两百,又足八百壮士。 将何达留在城内,本他不愿,赵楚抚背叹道:辽东之地,自古英雄辈出,如今有怨军,也自有山林里好汉。我军既以汉家将士自诩,当包围百姓周全,你若不守,何人可使某安心?! 何达略略安心,赵楚又笑道:你这厮,好端端一个城守不做,偏生要去作没性命的勾当,大丈夫当坐拥雄兵独挡一面,不必再有小儿女姿态。 何达方应诺,大声道:将军许以重事,当死命以报,无论朝廷军马山林好汉,未得将军讯息,末将便是横尸城门,也不使一人入得门来! 此人甚是机敏,赵楚一番动作,不打朝廷旗号,也不用宋军名头,偏生一面大旗上,只书一个汉字,心内便觉当试探个真实出来。 赵楚略有讶然,却不作许多遮掩,拍拍他肩膀,飞身上马,望定雪地里凝立八百骑兵道:此去,便是九死一生,辽军十万百万,我等只怕一步踏出都无回头之路,若有不愿徒然送了性命的,某也不须小看于他,趁早出来,守城地方,大有用处! 连问三次,无人应答,赵楚心内甚为满足。 安达溪挑一把好刀,又将箭壶装满,与寻常人一般装束,将一身皮甲裹定身子,兜鏊也不用沉重的,战马更是鞍鞯辔头之外别无它物,分明便是轻骑一支。 这一支骑兵,都是安达溪亲手挑出,近战善刀,弓马娴熟,最是轻骑苗子。 安达溪立马最前,与他同列的,乃是一个雄壮汉子,唤作李石,双臂有千钧力气,本是城内流落的一条好汉,眼见城头一面血旗飞舞,骑兵并不扰民,心内甚是欢喜,便来相投,善使一把长矛,力大无比,便抢个活计,作了大军摇旗。 他手内,便是何达百忙里自归难城武库内取来布料,请了几个妇人星夜做就大纛,旗杆碗口粗壮,旗头乃是三尺长一尺宽一支虎牙枪头,旗面长达两丈宽约丈三,猩红底子上,粗线描就一个汉字,巍峨如青山奔水,此外再无它物。 迎风舞动,这大纛便有数百斤力量,若非李石,旁人只怕也用不得。 赵楚见了,心便欢喜,此乃前话,如此不提。 连问三遍,无人应答,赵楚长刀直指北方,道:狼骑,出击! 骑兵只是沉默,紧抿嘴唇,紧跟飘扬大纛直奔出门,赵楚回头与何达安排道:那一匹狼,某甚是钦佩,若它痊愈,归还山林。猛兽,只有来去深山老林间,方是自由自在考亏性子,与人间英雄好汉,俱是一般! 何达应声,目送赵楚策马远去,回头来,有留守骑兵低声来报,道是原守军里几个将领,见了大纛心内不忿,再见赵楚往北而走,便将忐忑放下鼓动了几百个亲随要做夺权计较。 何达目光刹那锋利如刃,冷笑道:本便是几块挡脚的,归难城如今都在你我手内,若有闪失,无颜待将军归来弟兄们莫要声张,直扑过去,杀了便是! 骤然马蹄声紧,城内又起哗变,何达也是有本事的,天明时分,再无异心的留下,将军心整了,寻几个会刀笔的出榜安抚百姓,又将黄文略几个不招人待见的亲信在菜市口斩杀,明汉奸之罪,再使军士巡哨,镇压不法官商,不过三日,城内安定。 这一日,忽有巡哨校尉来报,道是城外两个信使,乃雄州城与归信城来的,要寻赵楚请问个安排。 何达策马而出,迎面两人,一个雄壮孔武有英雄气概,乃是归信城守将拼命三郎石秀,一个却眉清目秀身材婀娜,虽一袭铠甲掩不住一段风流,正是雄州城内所见那女子。 何达大惊,急忙便问:两位风尘仆仆,莫非二城里有失? 石秀笑道:不须哥哥惊讶,俺只觉作这城守,哪里来得及随军出征痛快,急切间杀了些作乱的,使哥哥留下弟兄看守,来问哥哥讨个计较。 四下里见不找赵楚,乃惊道:哥哥何处去了? 那女子也甚惊疑,皱眉道:小妹本不该抛头露面,怎奈外子与人言语不得,又无几个亲信的,城内虽安稳,暗流却是汹涌,也来问将军寻个计较。 何达将两人请入城内,道:两位不巧,将军已去南归义数日,小弟也未得讯息传来。只昨日斥候往南走,逢见北伐之军主将扈将军与仇将军,只怕明日便到。 石秀甚是沮丧,那女子却急忙道:如此,便要请何将军做主,雄州城内,军将不法,官商横行,若非有留下弟兄,只怕早已易手。 何达略略沉吟片刻,与石秀计较半晌,石秀霍然而起,摩拳擦掌道:不曾跟上哥哥厮杀,正好拿那厮们下手,全劳哥哥费心,俺只管冲锋陷阵! 女子犹豫道:只怕百姓遭殃! 石秀厉声道:若不弹杀,何日能有安稳时候?哥哥乃是千万里挑一个的英雄好汉,如何赵佶老儿能作皇帝,俺家哥哥偏生做不得?若论大宋的江山,也合该俺家哥哥得了! 一边说,他将目光微微斜来打量二人,在他脚边,便是一把弯刀。 何达沉默,那女子甚为惊讶,问道:此话怎讲? 石秀手指往案几上轻轻敲动,面色肃然,道:不怕外人,俺便担当哥哥责罚你却是不知的,俺家哥哥,乃太祖遗脉,故秦王嫡传,前些日子清河县里反了的好汉,讳名赵楚的便是! 女子沉默,何达吐一口气来,目视石秀问道:可是将军吩咐? 石秀坦然面对:非是哥哥吩咐,便与你直说,此次北伐领军的,乃是哥哥两位大娘子,也是鼎鼎有名的巾帼英雄,随军的,有小李广花荣哥哥,有阮家小七哥哥,有石宝哥哥,见后分说。 何达点点头,方有些许笑容:末将便知,将军不曾有这般疑心。 石秀笑道:本是花荣哥哥星夜飞马赶来,如今便在俺那里安坐,作弟兄的,先作了小人而后君子,便是一碗毒药,俺替你饮了也不后悔。若今日不能明说,后日再来龌龊,非哥哥手段,也寒了弟兄们的心! 那女子遭惊得目瞪口呆,自语道:难怪外子道是定然当坦然分说,原来石将军此番来,竟有如此说教。 而后问道:若有闪烁处,雄州城内外子性命 石秀断了她话头,大声笑道:妹子那个当家的,是有担待之人好汉,便有好汉规矩,便是雄州城出了异心,那龌龊手段,俺们也不须用来,有陷阵营与老罴营,不消三刻,定取雄州城手中! 何达慨然道:既是如此,石将军可安心,小弟虽不曾往江湖里走动,也有些义气在心里,承蒙将军恩重,断然不做石敬瑭之类。朝廷冷了好汉的心,哥哥与赵家朝廷本便是一脉相连,并无差别之处! 那女子也道:临行之时,外子也有安排,宁可身死,不教将军安排有差池。 石秀大笑而起,飞脚将那弯刀踢在旁边,自怀内取一方图子来,拱手道:如此,便请何将军安排,不说雄州要紧,便是妹子当家的周全,也当有稳妥法子。 何达讶道:如何使得?石将军既来,又有援军,归难城里,只怕也调不出弟兄围困攻打雄州,须知雄州城池坚固,非旦夕可下。 石秀笑道:何将军心内若有不爽快的,俺稍后有好酒赔罪雄州城内有异心的,如何知晓我援军到来?非是小弟要送功劳,援军里来的哥哥们,便是两位大娘子,若要高看何将军三分,也须有功劳在手最好,将军日后出力,自也顺当许多。 何达心口一热,知是石秀送个天大人情于他。 赵楚麾下,便是温和如花荣的,也有桀骜之心,何达若无功劳,本身又是原雄州当军的,纵然日后与他同堂作将,心内也有小觑之意,遑论石宝阮小七。 如今安稳雄州的,一边是石秀,赵楚夸赞他好汉一条,也有十分本领在身,更将归信城打理妥当,雄州城那书生,只怕往后也是作文臣的料子,雄州城数日来稳稳当当,有他功劳在身,也是他人不能有言辞的,便是不来请何达做主,坚守城池至援军骤然到来也非难事。 此乃先到归信城的花荣与石秀商议,要看他本领,也是与原赵楚麾下融合计较。 那女子嗫嚅嘴唇,正待言语,石秀又取一道军令来:妹子休要担忧,你那当家的身边,不说有哥哥留下骑兵,原本雄州便有朱武哥哥打理,早有身手了得的弟兄日夜守护。此番再取雄州,归难城便劳你照看。 女子急忙推辞:女儿家如何使得,只盼外子周全最好。 石秀笑道:俺家哥哥用人,只看本领。不说两位大娘子,辎重处有个女将,唤作梁采芷,本乃大名府留守司梁世杰的女儿,也只用不疑。 分说半晌,女子好歹应诺,何达将亲信唤来,安排千人留下只听这女子使唤,自己点了六百骑兵,石秀也寻一匹好马来骑,两人一番计较,直奔雄州城而去。 入夜时候,石秀使赵楚取归信城的本领,悄然进入城守府之内,与那书生一番计较,雷动一般打开东门,骑兵席卷而入,有朱武遣来密探引路,直奔心怀叵测的聚集处而去。 正是睡意朦胧时候,那两处营地里,巡哨的早早觉不妙,急忙禀报,几个待要作乱的将领飞马而出,为步行潜来门口埋伏的石秀一刀掠断护卫亲兵,闪身腾空一扑,再复一刀,将那领头的手机血淋淋拎在手里。 数百军士,尽皆哗然,待要与主将报仇,沉闷马蹄骤然突出,骑兵只是掩杀而来并不出声,千马过后,狼藉遍地,一人也不留来。 另一个营地里的,那主将却是个胆大的人,眼见此处火把刹那熄灭,情知骑兵早得手,一咬牙心下狠,率军直奔城守府而去,要以府内赵楚亲信骑兵与方组来文书诸等作陪葬。 不料正来门口,尚未撞门,迎面飞蝗箭雨冰雹一般。 那主将见了,走马便跑,不两步,一骑如飞,长刀雪亮,来人喝道:何达在此,逆贼休走! 那人慌忙转身要挡,不料这几日来,何达自赵楚处学来一番手段,只三个刀法,便是快马袭杀最有用的,他胯下骏马雄骏非凡,一声喊尚未落音,刀光已在那叛将颈上炸响,那人便是何达面容也未看清,级便落了地。 石秀于黑暗中瞧得明白,脱口喝彩:好刀法! 何达飞身下马,将那级取在马銮铃上,走马三圈,扬声喝道:逆贼作乱,勾结辽人,名曰汉奸,为我中原好汉不容,遑论身为汉将,斩杀此僚乃职责。 骑兵分三列杀奔而来,乱马践踏,所过之处,一人不留。 非是何达石秀嗜杀成性,这些叛军,如今恐怕都知北伐大军所图甚大,若留一个,便是祸害,不得不杀之,只书信往他等家小时候,只说杀敌时分殒命,也算落个好名声下来,洗了随叛将作乱一番名头。 这番厮杀,惊动百姓惶恐不安,天明时分,无人出来一窥究竟,日出方明,榜文已出,一彪军马飞奔张贴,口内声称叛贼作乱,只诛主谋不究他人,半日过后,血迹清洗干净,方再有往日略略人气味道。 傍晚时候,何达与石秀正与那书生计较得失,探马来报,援军已在城外十里处,两人忙往城头一瞧,但见锦旗也无几个,肃杀一派大军,长龙一般蜿蜒而来,引头的,乃是一员大将,手持劈风刀,便是石宝! 第一百五十二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10) 三城既安,援军已到,而赵楚何在? 雪落,掩山,斥候不得探百里,雄州城内虽有数万人马,不能得知八百轻骑竟在何处。 便是拼命来报的,将南归义处讯息传来,也未见有八百人马动静,禁不住人人揣测,终究这说来也不甚大一支骑兵,此时作甚么打算? 琼英扬,漫漫朔雪彤云,有行走辽东多年老卒,道是此天气里,不定半月都不能行军,饶是她自知赵楚手段了得,心内忐忑愈浓烈。 梁采芷将辎重营里安排妥当,将再作北伐粮草也备足,远远来寻琼英,只见城头琼玉碎冰般飞絮飘雪团中,裹定火红一袭身影,再也不愿打扰,缓步往旁处去了。 傍晚时分,亲往外间打探讯息扈三娘归来,绣鸾刀有血迹斑斑,出门迎接众人先吃一惊,再看她身后跟随骑兵,也有数个带伤,早间出门数百人,如今未归者竟有十之一二。 琼英急问之,扈三娘疲惫道:乃琼妖纳延一伙,这厮竟也胆大,眼见三城为我所得,窥伺四方竟想夺回。 前番厮杀,本是骑军纠缠,情急中梁采芷竟仗剑连杀溃兵数人,将辎重营与弓弩手聚拢一处,弓弩之下,辽骑死伤惨重,又为花荣与石宝掩军打杀,数万大军逃脱的不过万余,大部仆从军,都落汉军手中。 琼妖纳延眼见不是对头,转身便跑,只怕摆脱追击身边能留的,不过三五千人,原来竟尚在雄州城左近。 琼英怒道:取我画戟来,此番定不教这厮逃脱! 扈三娘阻拦道:那琼妖纳延,此番与我也不过骤然相逢,身边也三五百人,并不见他大部人马,若冒失追击而出,只怕雄州城有失。 琼英思忖片刻,断然道:擂鼓聚众,中军帐商议! 三通鼓后,雄州北门处校场内,三军聚集,也是大宋富庶,便是当军的地位低下,三九天也有棉衣来,再升火帐内,不觉时分寒冷。 大军入城,那一处城守府便作了封锁,琼英两个并不居住,反将中军帐设于校场之内,也是她这番计较,辽人仆从军中随来的都是壮汉,三万人里竟有大半汉人,取能弯弓骑马的汉子一万再设一营,扈三娘亲作主将,略略已有模样,大雪天里纵马奔驰也甚雄壮。 几日来,又有溃兵来投,大军扩至四万六千余人,辽骑所留战马也有上万,情急之下也不及考较许多,生生煎熬之后,大部可骑乘。 如今北伐大军,辎重营处一万两千余人,骡马数千;弓弩手并不变,步军以陷阵营老罴营为主有一万五千余众;骑兵有一万四千余人,战马万余。其余人等,分设火头军与陷城营,又分诸将亲卫,声势颇是浩大。 若是后世蒙古以降,草原人战马便是俘获而不可用,辽金两代,并无此虑。 鼓声之后,众将鱼贯入帐,领头的自是花荣与石宝,而下有阮小七,李逵,石秀,燕十三,燕十八,高蛮,更有飞提拔而起石无当一众,何达与李信镇守两城,寻常时候并不来见。 见众将如数而来,琼英与扈三娘自往主位而去。 石宝第一个耐不住,便叫:左右无事,索性杀将出去,深山老林也须不肯放过,怎地也要寻哥哥归来。/琼妖纳延那厮,手段也无十分厉害,使步军营留来守城足矣。 高蛮怒道:雪地追踪,骑军多有累赘,怎地不将骑兵留来守城?若往南归义而去,骑兵可纵马攻城怎地? 燕十八也道:正是如此!辽人乃骑兵,正以骑兵克制,最好! 登时吵闹不休,左右拿不定一个主意。 琼英见商议不是个理,便站起身来,一番日子来,她也颇得众将拥戴,许也看赵楚面上,分明无人再做吵闹,一起要听她计较。 扈三娘难掩疲惫,琼妖纳延武艺也甚不弱,与她可作旗鼓相当而有胜算,若非赤猊儿神骏,早受些伤害。 见众将无言,琼英落座,扈三娘便道:郎君久去不归,弟兄们心内自是担忧,然这般吵闹,左右不能唤他归来。方才我与琼英,共商一策,名曰上屋抽梯,可作个计较。 花荣实乃如今军内第一人,闻言思忖片刻,点头道:琼妖纳延虽是小芥,然若不理,却是大碍。我军如若出征归义,三城留守兵力不甚多,倘若那琼妖纳延环伺四方,便是我后方不稳,乃兵家大忌。 高蛮毕竟乃祖为大将,有家传兵法久习不辍,闻听一个上屋抽梯,心领神会,再考较一番,便接口道:正是如此!雄州地界之内,群山颇多,老林也众,辽人若藏匿其中,纵然我军十倍于他也急切不能得之,若使之举众来攻雄州城,内外夹击最是稳妥。 燕十三忧心而道:只怕辽人吃许多大亏,早已草木皆惊不肯来攻。 他这几个有知觉的只管计较得失,哪里知李逵心内怎能知晓劳什子上屋抽梯甚么把戏,忍不住高声道:好生无趣,都笑话俺铁牛捉摸不得甚么鸟计策,休管甚么上屋抽梯下井捉鸟,只管给俺三千弟兄,鸟斧杀将过去,万事皆休! 众人莞尔,阮小七笑道:铁牛好生无趣,生生一个贺重宝,哥哥尚未道怎生处置,你一把大斧下去,果真万事皆休,且看哥哥回来,拿你先作个军法榜样! 李逵呵呵而笑:哪里管那许多,俺杀地痛快,远远望见那厮不是俺们一路的,糊涂只管杀了,便是吃罪,哥哥须不能砍俺个双葫芦才是。 琼英埋怨道:铁牛哥哥也是路盲,前番厮杀那般吃紧,也不曾披个铠甲便往乱军里行,若非吉星高照,小妹怎与郎君交代。 一番计较下来,主意已定,琼英朗声下令:以燕十三率五千步军守城,扈家姐姐率一万骑兵坐镇雄州不得妄动。以高蛮为将,率老罴营埋伏东门二门处;以燕十八为将,率陷阵营埋伏西南二门处,闻鼓而出不得有误! 四人应命,接了令箭立在一旁。 又令:以花荣为右路主将,率部自东门出,往归义而行;以石宝为左路主将,率部自西门出,往诡异而行! 再命梁采芷点起辎重营弓弩营随军北上,命李逵与阮小七为左右护卫,琼英亲率中军,以石秀为校尉随军出征,傍晚时分便要出。 此番北上,留守雄州城兵力不过两万,战马尽皆征集出征,乃命三军:骡马尽归辎重营,三军步行,斥候而外,不得有一人骑乘。 傍晚时分,大军悄然离城,众军处携卷老弱仆从军两万,命换了宋军衣甲打出遮天旗号,休说远望,便是近窥,也不能瞧出竟是鱼龙混杂。 本扈三娘要使人往归难归信处送个讯息,琼英笑道:何达此人,心思缜密,郎君只怕也多有期待。李信从军多年,又经此番变故,小心翼翼尚且不及,怎会贸然出城探看为琼妖纳延觑了空子,只管使他自决最好。纵然有变,以而成而得两员战将,此番买卖,怎地也是合算。 扈三娘略有异色,闷闷不乐。 此番计较,暂且按下不表,都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看官只须问,终究赵楚八百轻骑,冰天雪地里前有堵截后无供给,几日来只在深山老林里坐观不成?! 那日里赵楚率军离了雄州城,一路直奔南归义而来,心内已有了计较。 行不半路,前方忽有横山阻隔,火焰驹踢踏四蹄不肯再行飞奔,赵楚急勒马而观,只见这一番山林有个讲究,东西有南北走向两山耸峙,中间露出一条小道,若不经此道,绕远了翻山只怕要一日功夫,八百骑兵只重突袭,翻山越岭定有辽骑斥候探查得知,殊为不值。 只火焰驹一向通灵,赵楚再见此山,两山背靠黑幽幽不知千万里群山,内里白皑皑一片不辨四方,那小道甚是狭窄,而两厢峭壁数十丈高且陡峭,一旦进入,后路为人所断,前途冲突不得,生生都要葬身其中。 乃命骑兵止步,赵楚策马缓缓而入,方在山口,跳下马来,安达溪一手把起八支狼牙箭暗暗提防,他乃草原上自幼生死岔路走不知几多遭的人物,也觉面对此山,有隐隐心惊,战马也有不稳迹象。 赵楚下马,探身一刀将积雪掀开,刀锋甚利,直截面好生清晰,果然有小部重物踩踏过痕迹,观其颜色,时隔不久。 回转头来,赵楚问安达溪道:且来观之,可有古怪? 安达溪策马而来,细细探查半晌,断然道:昨日晌午之后,定有骑兵自此而过,为数不少,只怕自饮马河逃脱辽骑便是。 赵楚令再探查,略莫半柱香功夫,安达溪清理出好大一片地带,细细看去,马蹄印凌乱,若非眼色极好的,不能分辨终究有几多人马经过。 不过五千,至少三千,均为骑兵,乃日落时分经过。安达溪将皮甲上雪花拍落,极为肯定。 赵楚奇道:如何这般明白? 安达溪道:小人自幼长在马背,族人自古便无光景算计,凭日升日落而计,久之则成不入眼本领,于雪地雨后甚是明白。将军且看,此雪层,虽一眼瞧来都是寻常,然闻其味道,观其颜色,便知上层乃新,下层为旧,上层者亦并非苍天降落,乃是人为,色略黄而味稍酸,遑论若是天降,非是如此厚重,略有清灵之感。 赵楚又问:如何得知马蹄印便是一夜前所留? 安达溪稍有赧色,支吾道:此却小人独有本领,幼时族人东躲西藏无容身之处,便寻思自找些趣活儿来耍,由此练就一番手段,便是雪地泥水里所留痕迹,寻出一番计较来,尝谓一刻一变故,如此而已。 赵楚由衷叹道:如此手段,可谓夺天地之造化,如何能谓之小手段不入流,以某看来,奚人英雄好汉众多,安达溪便是最好一个! 说起奚人,安达溪闭口不言,赵楚也不勉强,沉吟片刻,笑道:只怕便是琼妖纳延一路逃窜,见三城尽为我所得,又无言归国面见族人,蜷缩此处等候戴罪立功机会罢了。 乃命骑兵翻身上马,自往背囊里取来一面兜鏊,与众不同一些的,便是面部处多个罩子,只须伸手拉扯便落下,只留两块眸子,若黑夜里望来,恍若鬼魅。 骑兵尽皆取来,原来此乃宋军里少见一类面甲,本作步人甲来用,只怕是雄州城私自铸造而不得其法厚度不足,赵楚临行时候往武库里寻来上千副,以利刃抠出眸子部位,便成此类面甲。 安达溪见他下令戴了面甲,大是不解,问道:将军如何吩咐?若绕山而行,小人也有些熟悉,半夜便可过。 赵楚笑道:何必劳苦费心,琼妖纳延不知某来此处,眼见我军人数甚少,便是死了也猜想不得竟敢奔袭南归义,便在此处等候,造起营寨来,等他夜班来袭。 八百轻骑,骑乘不过八百,而所带者逾千,有两百余战马,便是携带干粮篷布,赵楚既下令再次安营扎寨,不过半晌,略略营寨便成。 赵楚又命人取布匹一面,用些草木灰,书就凌乱一个大字,近看绝非军内所用,偏生伐一巨木高高挂起,寒风呼啸而来,飘扬如招魂幡。 行路半日,战马也并未疲惫,偏生赵楚下令歇息,众军不解,正待使人来问,赵楚又命上百人舍却战马徒步往山内而行,行走不三刻,又命第二拨徒步军士赶来,两百余人攀爬上高处,远远做出探察山势姿态。 如是再三,众军劳累,天色也晚。 赵楚忽又命众军取雪层下干枯柴草,于营帐之内点燃,留来一个时辰歇息时候,下令不得不酣睡。 众人只觉哭笑不得,然军令如山不敢违背,也正有几日来困顿尚未解除,不过片刻,尽皆入眠,不时有鼾声震天价响,哪里有半分警戒模样。 赵楚暗笑,也不与满头雾水安达溪解释,命他好生歇息,自己寻个利落处,闭目歇息。 夜深时候,山内狂风卷来,斗大雪块纷纷扬扬,众人竟为之惊醒,不知所措。 然赵楚又命不得出门探看,将战马引入帐内,并不使之受冻。 深夜时分,山内有人影绰绰,行走间恍如狸猫,身披白布口叼弯刀,渐渐摸进营寨里来,四处侧耳倾听,只听鼾声四起,战马竟也蜷缩火堆一旁,闪身又往山内而去。 安达溪斜靠门口,口内鼾声山响,冷清眸子微微闭着,将那几道黑影瞧个分明,见得远去了,顺手扯一条白布裹住身子,将身边几条军士正要下手去拍,只见他几个早一跃而起,绰起身边长刀便要出门。 作甚么去?切莫打草惊蛇坏了将军大事!安达溪一声低呼堵住门口,将几个毛躁军士挡在内里低声叱道。 帐外窸窸窣窣有人响动,安达溪挑起一角忙放眼来瞧,正是雪地里潜藏不知许久赵楚,迎面撞将进来,原来他早已鬼魅一般别的帐子里走将一遭,将闻声跃起军士尽皆挡住。 刀出鞘,箭上弦,休管来人多少,望定面目只管乱箭射出须待我军令,不可妄动!赵楚手内长刀上,也包将一层白布,雪地里瞧去,与他俱是一体,远近也不分。 又与安达溪低声道:此一番引狼入室,也算有些用处须你留着,不可追杀,将篷布收拾了,待我唿哨声起,便奔山内而去,早早越过,山口处等候,只莫要出山,归义城便在山口不远! 安达溪应道:小人谨记在心。 于是各归原处,紧了马肚带,将长刀出鞘叼在口内,悄然挑开帐子些许,将狼牙箭照准来路瞄定。 不片刻,山内奔出千余骑兵,马摘铃人衔枚,以粗布包裹马蹄,渐渐加快马横冲直撞而来,领头一个,臂膀上血迹尚未包裹严定,怒火如潮,远远也能见他眸子猩红如血。 正是琼妖纳延! 饮马河一战,他不料如今中原竟有敢与辽骑拼杀的,一时不查又中计策,败后点查人手,随身的不过三五千人,五六万战马,损失十之**,更将三城都丢了,自觉无颜归国,便逃在这一片山林里,寻思若宋军北上定要途经此处,休管先锋上万抑或数百,定要先报一仇缓解心头怒火。 今日晌午,赵楚使人惊动他探子,远远查看半晌,自觉宋军此一支前锋骑兵只怕已成骄兵,便要安排个夜袭血洗,只他心头都是怒火,满心思都是报仇来雪耻,那飘扬大旗分明四不像一个,竟走近了也不曾觉。 千骑突来,雪潮狂涌,转眼杀在小小营寨外面,四下环顾,琼妖纳延指定当中稍大些帐子,低声道:中原人道是擒贼先擒王,杀了那校尉,再寻小卒晦气! 赵楚命人扎寨时候,鹿角木柴也不曾备,琼妖纳延此刻身边所有的,远拦子甚多足有三五百,将套马索抛出扯住木柴轻轻一拖,平坦大道便在脚下。 然正经那大旗时候,琼妖纳延忽觉该是知晓所杀者哪一路宋军,抬头望那大旗,陡然一声大叫,忙不迭乱声喝道:中计不妙,快些退走! 哪里来得及,赵楚端坐当中帐子里,长刀挑起帘子,哈哈一笑扬声喝令放箭,辽骑躲避不及,如今两厢相距只在三五步远近,汉军竟无一箭放空,两波狼牙箭之后,琼妖纳延旧伤未愈又添新疤,率来千余骑兵,刹那间丧生大半。 猛然间赵楚唿哨一声,四方各有一帐里,连人带马突出数十人,辽人手忙脚乱连连后退,赵楚一马当先,黑幽幽面甲将面容遮住,一刀望定琼妖纳延,匹练也似杀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三回 七百轻骑取雄州(11) 琼妖纳延双目凸出,手脚也冰凉,那一刀,隔空犹如虹霓寒芒,避无可避,纵然千军万马,也不可抵挡。 只他身畔远拦子,也是悍勇不惧生死之辈,远见主将危机,情急中不及使兵刃合身便扑,将两具身子,堪堪挡定刀锋,血光四溅里,琼妖纳延纵马逃窜,再生不起回头望一眼心思。 赵楚安能使他走脱,扬弓一箭正中琼妖纳延手臂,令骑兵合力厮杀冲突,望见琼妖纳延背影席卷而去。 辽骑慌不择路,三五百骑护住琼妖纳延冲突左右,四处都是飞蝗羽箭,眼见身后追击甚急,慌不择路转头往南便跑,反教赵楚一时踌躇不决。 若杀琼妖纳延,山内辽骑只怕便知此番变故将山口封住,只若放其逃生,雄州三城坐卧不宁。 转念间,赵楚暗恨:罢罢罢,便再许他些活命,若数万人马不能抵挡一个琼妖纳延,如何面对十数万上百万辽骑。 一念至此,再不犹豫,纵马率先入山,喝道:休管辽人溃兵,趁势掩杀过去最好! 安达溪早率部将篷布收拢,紧缚马背跟随而去。 琼妖纳延一路逃窜十数里,闻身后再无喊杀声,方勒马回顾,茫然无措喉头苦涩,全然没了平素以来精明计较。 有人献策曰:宋军北伐,定然经此山谷。他数百人马,安能取归义处数万大军,只怕探路方是合理。若头人转头再入山谷,待此骑兵归来,掩杀殆尽最好。 琼妖纳延虑道:纵然如此,若宋军大部来,如何抵挡? 那人笑道:头人何其不智也若宋军大部紧随而来,不必与他厮杀,只管出山往归义处报讯,道是不意中计,有报讯功劳,再取些精兵设伏重夺雄州,群臣面前,也须免不得头人一番功劳。 琼妖纳延大喜,回头道:如此最好!他数百骑兵,如何能奈归义,倒不如就此安营扎寨,只有些苦处,几日间便可过去。 遂下令身畔数百骑拨转马头望定山里进,半路上正撞见溃散辽骑,问之,果然山外骤然变故,山内不能耳闻,待得八百轻骑奔杀面前,虽数倍于敌,不能抵挡片刻。 入山来不足十数里,琼妖纳延又喜又忧,虽已归拢溃兵上千人,却为那一支可恨宋军烧了草料,若坚守山中,不须几日,只怕要尽皆饿死。 再行间,陡然山脚处一支骑军,长刀森寒,马蹄声碎,马背上骑兵面目都在面甲之下,黑幽幽一双眸子清冷无情,劈头先杀将进来。 当是赵楚一行。 方至山口,赵楚忽又令骑兵回马而走,安达溪不解,赵楚乃道:琼妖纳延此人,艺高而性懦,贪功而恤身,不足以成大事。他手头数万大军都是嫡系,此番饮马河一战丧失大半,若不来聚拢山内亲信,非他性子所为。又此人多谋而不善断,此山乃我军北伐必经所在,为戴罪立功,定然这厮要归山来,趁势再杀他一番最好。 果然众人正于山脚内等候,人喊马嘶辽骑返身追来,此番厮杀,琼妖纳延束手,辽骑无方,哭声震动山野,都是凄凉。 将琼妖纳延驱逐出山,赵楚不再犹豫,转马便走,催促道:往北面山口处,寻一平坦开阔处埋伏,南归义城内辽骑,只须顺风而下片刻便到,再杀他一番心惊胆颤,不使辽人小看我汉人手段! 乃往北面出山口内,挑个平坦开阔地带,将人马都裹上百步,悄然隐藏大道旁雪地里,远近都不能分辨。 不片刻,大雪便降,正是天色将明未明时候,寒气彻骨,人不能生受,赵楚使安达溪轻身往山外高处探查,方命军士稍稍动些手脚,将大道上凿出许多窟窿,稍稍撒些白雪掩盖,于是血脉乃通。 安达溪飞奔而来,道:北方大道上,果然有轻骑行来,并不甚多,瞧是远拦子模样。 赵楚问道:可曾瞧个分明,来人几多? 安达溪毫不犹豫道:约莫三五百人,骑术精良,若非远拦子,无他! 山外马蹄声,打破山内一片寂静,赵楚急令军士潜藏未得军令不得稍动,亲与安达溪两人,大道两畔各自等待。 山口险要,辽骑小心翼翼不敢狂奔,弯弓搭箭甚是谨慎,方来宽阔处,非是可埋伏地带,果然四五百人中领头的低声说将几句,赵楚不能明晓甚么意思,只见辽骑催马加,便知乃催促行军军令。 马蹄翻腾,扬起积雪纷纷打在道旁,若非有白布,冰冻皮甲上落音,只怕将汉军早早暴露。便是如此,众军额头也见汗,倘若辽骑下马往道旁探查一眼,逃不了觉结局。 辽人终究意料不得,近在咫尺三五十步远处,便那远远瞧来不甚凸出雪堆之下,竟有汉军埋伏,数百支森森利箭,只在他额头前心转打探。 陡然间,异变突生,最前数骑,战马悲鸣,前蹄陷落雪层之下,清脆断裂声声入耳,纵然辽人骑术精良,料不得如此变故,高高飞起,重重落下,三魂七魄少将一半。 后方跟随的,战马并未全奔腾起来,故此往道旁闪避,慌乱不可遏止。 既如此,辽人安能不知变故,当中那领头的大声呵斥,声既急促,赵楚不通辽语,也可猜测得知此人意料不妙乃喝令警戒防备。 一支狼牙箭,冷幽幽自雪堆里钻出,怎可瞧个分明,赵楚自忖若骤然有一箭类此,手上只怕已定。 乃安达溪神射! 此辽人头领,正是他奚人血仇大敌,安达溪日夜都在心内将他面目辗转,一时瞧地清楚,又听他喝令宋军埋伏,登时不再犹豫,一箭先夺他性命。 那人横尸当地,战马惊慌一声长嘶,身旁护卫的却不见许多惊慌,急促呼喝连声,竟弯腰藏身镫里,只凭感觉向安达溪藏匿处乱箭射去。 此乃辽骑精锐之中王者,便如昔日匈奴射雕者一般,纵然辽国如今腐靡不看,他等战力,并不减弱太多,说是乱箭,若以箭靶论,都中红心。 汉军箭雨,脱弦都来,毕竟辽人不似乃祖一般爱惜战马,缩身马腹之下,竟此一拨射杀,中者不足一百。 安达溪早将一箭射出,心内明知辽人远拦子端倪便就地连连滚动闪开原地,方止步,方才置身处凌乱都是狼牙箭,少说也有上百。 赵楚奋然跃起,火焰驹掀开身上白布雪层已奔腾而起,一人一刀,借马势趟入辽骑之中,正逢两人抬手箭来,轻轻一磕,都飞天外,而第二波上弦不及,已被长刀劈落马下。 汉军却是有许多空闲,一箭射出,又接一箭,辽人从未意料中原人里竟有直面远拦子而不避让的,方探头自马腹下钻出,迎面便是利器杀来,这一番箭雨,撂倒百多人,转眼工夫,五百辽骑折损一半,便是主将也失了。 汉军人多势众,大道两旁层层围住不放走脱,飞快又往前后撒下绊马索,并不与劈杀能力了得的远拦子近身搏杀,三五十步开外,三人一队照顾一敌,远拦子无可奈何。 这一支远拦子,赵楚决意尽皆留下远拦子最擅长的,一者远程奔袭,二者打探讯息,三者远路里追杀,若与那琼妖纳延会和,只怕措手不及更无后世认知的雄州城诸将,一时间对此无可奈何。 两厢有乱箭不住手射杀,安达溪走马远处,望见空隙里辽骑冒头,扬手便是一箭,赵楚立马远处,有人自绊马索内逃脱,方追去一刀结果。 盏茶功夫,辽骑尽殁,死伤战马哀鸣不止,却也留有可用的上百匹。 赵楚乃令尽取之,剥取辽人衣甲使空闲战马驮带,绕开遍地窟窿处,走马往山外而去。 距此山口三十里外,便是南归义城,背靠绵延千百里大山,左右尽是陡峭山崖,北方饮马河水,扼守山口,不得使北军南下,亦不得是南军北上,端得要紧。 此南归义,本与北归义隔河相望,先时两城为一,并无南北之分,辽人取燕云十八州之后,宋太宗北伐无功,十八州自此割据为二,以饮马河为界,归义分南北,其南莫州等地属宋,其北涿州等地属辽,至今已有百年。 百年来,南北二城呼而可应,宋无北伐之心而以劲弩坚壁死守不进,辽有南征之志却无攻城利器不退,两方相持,彼此奈何不得。 此一番南征,辽人蓄谋已久,而宋防御疏忽,为琼妖纳延使个故布疑阵,又有经略多年密探趁夜点火,一鼓作气取为己有,如今城内,辽邦天寿公主荅里孛拥兵十数万坐镇,远远将斥候撒出,将城墙坚固更胜往昔,端得固若金汤,若要强攻,新建浮桥之北,上将军兀颜光麾下辽骑可喘息之间尽皆杀来,甚是周全。 故此山口并无辽兵把守,而闻听山内响动救援而来辽兵,只远远作斥候远拦子数百人。 赵楚率军而来,沿途不敢疏忽,远远只看一眼,便觉雪中归义,非八百骑可取,只得寻一僻静处安歇,数日里都愁眉苦思要生一番计策。 如何取来,暂且按下不表,再道雄州城一番厮杀。 琼英率部往北而来,逶迤数里都是人马,静悄悄竟人衔枚马摘铃,逃脱往山里蜷缩琼妖纳延斥候早早探知,本琼妖纳延又当汉军使个计策,不敢轻易招惹。 只大军行走三十里外,眼见便到山口,高处远望琼妖纳延不觉失笑,谓左右道:都道中原人诡计多端,瞧来不过如此。 左右忙问计较,琼妖纳延手指行军道:且瞧其众军,将官之外再无骑兵,大好骏马,尽都作拉扯的使唤。再观其行军,静悄悄不作响动,只怕心头算计的,都是骤然降临归义城取之。宋军里骑兵甚少,果然如此。 他哪里知晓,琼英一路走来,将精锐骑兵尽都留在险要处埋伏,前方左右先锋,早在十里之外便已折转往南。 琼妖纳延远看半晌,有人便道:宋军羸弱,那八百骑兵只怕将能征善战的都抽调一空,不若便在山内,将这主将擒了,也好作个功劳计较。 琼妖纳延一甩大氅,哈哈大笑:军士无森严气象,主将无汹涌战意,如此溃兵,要来何用?若再取雄州城于我手上,与公主有个通传,两路夹击且看他往何处去逃?此路宋军主将,作战只些许阴谋诡计,饮马河一战乃为不死,如今都在我军掌握之内,早晚有个好歹。 于是问道:可知宋军此番北上,有几多人马? 斥候密探答道:自河间府而来的,乃大名府天雄军一部,合边关两路人马,不过三万人,以宋军惯例,八百骑兵已是底限。 再看此路汉军,中军便有一万,前后各有数千,合计不在两万之下。 琼妖纳延笑道:宋人惯以弓箭使唤,军中能作战的,十之六七都是弓箭手。如此算来,他一路大军,如今便是收编溃军也不过四万人,那八百骑兵可不计。 便有人应和道:大名府梁世杰,只靠他丈人方有今日,行军打仗哪里能行。他手内天雄军,宋人吹嘘都是好手,密探有过较量,不过以多胜少的,头人如今有数千骑兵,也不惧他数万人头。 琼妖纳延再不言语,令道:使百人留守山内,若见宋军有异动,可飞马报知公主知晓,待某再取雄州,与尔等往万岁驾前换些功劳! 自也有部下担忧:纵然如此,雄州三城也有上万守军,宋人又善守城,我军如何能下? 琼妖纳延摇摇头,甚是不以为然:此乃谬言中原人自古以来,最是擅长的便是争权夺利,想拿天雄军骤然吞并两支大军,其将领如何能服?而雄州原有溃兵,纵然那主将有些算计,看他阴谋诡计甚是不错,端得文人模样,而大宋文人武将生死仇雔,旁人如何能服他? 眼见大军已入了山谷却不停步,琼妖纳延更是笃定:如此一来,这主将要取功劳,旁人自是不忿,留守的都是吞并之部。前番饮马河厮杀,他也折损数千人手,如今手内,完足估算三万五千便足。看他此路人马有两万之众,且又各怀心思,雄州城内只怕更甚,又何惧之有? 说罢,见身畔众人尽有喜色,琼妖纳延拊掌而笑:宋军战力比之以往颇有提高,然将帅不合,军心不稳,又举动都在我眼目之下,行路再如此艰难,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尽都落空,只须我军悄然临近雄州城,赚了城门杀死守将,寻常士卒不过为你我增添些仆从。雄州城既下,归难归信便是囊中之物不可多疑,上马,奔袭雄州城去也! 琼英那厢,又是另一番算计。 梁采芷靠近过来,低声忧道:将左右两路先锋尽皆留往后路埋伏,如今你我手上,弓弩营也少大半,两万人手,大都原辽人仆从军,若有异动,弹压只怕也不能。 琼英缓缓策马而行,左近都是亲信,石秀将战马也送往辎重营处在前方步行,耳闻梁采芷担忧,便擦一把汗水笑道:行军作战,本便是行赌,若不大胆,战机稍纵即逝。琼妖纳延那厮,于我等手上吃大亏再三,麾下兵马丢失无几,便是再好/性子,也焦躁起来。偏生草原之人最是瞧不起中原,我军如今越是邋遢,便越是周全。这仆从军么,几日来我军可曾亏待?想他等于辽营之中,奴婢也不如,遑论大半都是汉人,如今失却斗志,便是你放手使他等逃走,也未必有人肯愿,怎会骤然暴起难。 梁采芷望望眼前山口,将那番心思先放下,回头顾来路,叹息道:只怕这一番行军,已走出数十里开外,并不见琼妖纳延出现,莫非此人已逃遁回辽邦? 琼英道:大凡手段高明者,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前番朱武哥哥送来讯息,道是琼妖纳延在辽邦素有勇武名声,此番丢却雄州不说,麾下人马折损十之**,以此人性子,如何能忍受归去奚落,断然不能。 这些日子来,梁采芷渐渐改却往昔寡言沉默,与琼英扈三娘两个一起时候也有性子,见琼英笃定至此,便先笑道:姐姐这番算计,倒颇有大将风度,长此以往,只怕将军越离不得了。 琼英俏脸红晕,转眼却叹道:若论深情,他心内早有一人,只怕谁也比不得。三娘性子刚烈,宁肯舍却家小也随他而来,以他性子,万千舍不得。我却与他相识最晚,平生也不知温婉为何物,若不多做些功劳,日久天长,谁人又知我。此番算计,也略有手忙脚乱,不过为个前途而已。 梁采芷一时默然,她自是知晓琼英口内那人是谁,只是琼英也好,扈三娘也罢,尽都有自己考较,而自己却此生要行何事,行至何时? 第一百五十四回 布疑阵 军行至山口,前番厮杀残留,已为石秀所见,径来与琼英报道:只看痕迹,厮杀甚是容易,只见辽骑尸体,不见哥哥诸人遗留,想是早已遁去。 琼英忙打马来瞧,正是赵楚设计引诱琼妖纳延所在,拂开雪层,灰烬尚在,断裂箭簇零星,褐红血迹斑斑,也有衣甲残件,乃辽人所有。 心内焦急,琼英却知行军时分云波诡谲,赵楚将大军尽交她手中,千万不能落个闪失,便将焦躁暂且按下,令大军轻缓往山内而走,前方更有石秀自告奋勇作探子,料来无妨。 山内逶迤走来,已是半夜光景,琼英正自与梁采芷算计,忽听前方石秀高叫,急使人请来相询,石秀手内捧定一把箭簇,道:哥哥前番厮杀只怕心内不爽快,北山口处,竟有数百辽人远拦子尸体,所中者都是辽人狼牙箭! 琼英催马而来,但见山口方入不远地带,大道两旁尸横如错,有骤然满面恐惧尚未散去的,有奋力做出反击姿态的,更有死命往南北两方要逃命的,以琼英数战之后经验,便知此支辽骑只怕骤然为伏击所中,极短时候尽皆葬命。 往四方探查,果然寻见挖开雪坑,隐约有人形模样。 琼英心忧稍解,既见此,便知赵楚尚安。 至于此伏击是否赵楚所设,琼英心下笃定,若非赵楚,无人愿作如此手段,便是伏击,也寻个颇是不利地带。 正要下令再往山外一探,石秀忽懊恼道:当真糊涂,觉哥哥行藏,竟将大事忘记。 琼英忙问端倪,石秀手指两厢山腰,状极欣喜道:前路探查,于山腰间觉尚未熄灭火堆,有马蹄印甚是凌乱,只怕不下两千,再命几个弟兄等高去探,有黑影一片往雄州城而去。 琼英一喜,缓一口气来,默然心道:总算不曾辜负郎君信赖此番不能捉拿琼妖纳延,便是天地也不容! 梁采芷在一旁,见琼英默然闭目,似是大为松气,趁势低声建议:姐姐,正好转头撤回,不可怠慢。 与她同时,琼英断然已下令:前军为后军,后军转前军,撤回雄州城! 两人均觉愕然,相视时候,自顾一笑,心下彼此也有钦服之感。 石秀本领了得,为人更是一等一精明,眼眸转动,便知她两个计较,拊掌笑道:此计大妙!琼妖纳延,此刻定知我军乃数支而成,以他多年征战经验,定要以为军内如今收复三城而骄兵之心顿起。如今若尾随辽骑回撤,正壮他胆量! 大军疾奔不难,回头却是不易。 半日来行军,虽是不曾快步奔跑,雪地里总归难行,已整顿大军还则罢了,那自辽人手内取来仆从军,如今虽是垮些刀剑做个样子,毕竟体弱不能为继,脚步拖沓不复精力。 琼英考较一番,乃与石秀计较:辽骑南下,虽雄州固若金汤,毕竟要捉拿琼妖纳延,我却不甚安心。只请哥哥暂带众军后行,我与采芷两个,率些轻骑赶赴回去最好。 石秀不允,乃道:辽骑来去如风,安能使大娘子与采芷将军冒险。小弟倒有一番计较,保管琼妖纳延无处遁逃! 琼英忙问计策,石秀笑道:这厮虽有人马在手,饮马河处先吃大亏,山内又为哥哥三番两次杀败,若雄州城下再落灰头土脸,只怕雄州虽大,无一处乃他心安所在,唯有逃窜回辽邦。以小弟瞧来,此山乃他心惊胆战所在,只须使几百个弟兄,拽大纛旗林往隐蔽处,只管招摇使这厮知晓,中军暗暗往此山两旁岔道上埋伏,辽骑见山内小道处动静,定然越心疑,正好往岔道布置绊马索,瓮中捉鳖最好! 琼英与梁采芷再作打算,均觉此计甚好,梁采芷笑道:石将军此计巧妙,只若再作些布置,琼妖纳延更信三分。 琼英点头道:正是!如此便劳烦石秀哥哥,率我中军亲兵并可战者三千人,徒步不惜体力往南追击! 石秀应诺,点起三千人,将辎重都不要,只随身带些干粮兵刃,飞步往南追去。 琼英又命随军亲信率仆从老弱五千,又拨精锐五百,使他多带些锦旗,大纛也一并交了给他,吩咐道:不须太过明白,往山腰里老林茂密地带设伏,隐约有埋伏味道便可。 那亲信甚是机敏,心领神会而去。 琼英唤来随军石无当,道:便命你率万人,半个时辰之后往山西小道处埋伏,多设绊马索陷阱,倘若辽骑经过,须全数拿来! 石无当应诺,分出万人,辎重营也拨了一半,往一厢里待命。 琼英乃命大军出山,往南走数里之后,斥候探马纷纷回报,将琼妖纳延留来监视探马惊走南去,方飞回头,两路人马各自分别,往东西而去。 仆从之众虽战力不明,终究人多,琼英使他等设下绊马索与陷阱将山东小道深处狭窄地带十里之内尽皆覆盖,自与梁采芷笑道:此番计较,倒使我想起一桩旧事。 梁采芷笑道:姐姐见多识广,所谓旧事自是有趣,左右无事,不若说来。 琼英笑道:郎君曾与我二人分说三国,道是汉末三国之时,刘皇叔自新野败走,而孙刘联盟事成。两家与魏公相持于江畔,周公瑾使火计败魏军于江水,曹公逃退华容道,有三番大哭大笑,此时设伏,与彼时何其相像。 梁采芷疑惑道:未曾耳闻详情,却是谁人传来? 琼英笑道:郎君读书,不求甚解,哪里知是谁人传来,想必说书的以讹传讹,只是那一番三国风云,谋略计策倒是颇为稀奇,便是郎君,也叹了不得! 便将赵楚闲来无事随口说来三国演义里华容道一番事迹说来,那一番计较,梁采芷纵然聪慧如今更有谋略过人,也禁不住叹道:传此说者,定非寻常人也!春秋之时,孙武子传兵法,乃成武圣,并不见得伍子胥勾践之人战场布阵厮杀比他弱许多,然兵者计较,他却胜人一筹。此一番说,虽是野史稗流,钩心斗角比之正史不知强将许多。 忽然风起,数日来彤云消散,亮晶晶一片天空展露而出,琼英仰望苍穹,半晌叹道:只怕大雪又至,归义城,如之奈何。 骤然放晴,便有大阴将至,宛如潮水,退走如怒,袭来便狂。 第一百五十五回 战南城 琼妖纳延并非果真全往雄州城而去,飞马走来十余里外,便命骑兵驻足,静待探马汇报汉军动静。 辽人当年威风,虽已是渐渐消了,毕竟血脉里祖宗狡诈尚存,不见对手果真入毂,绝不轻易出手,也算饮马河上疼痛致使。 盏茶功夫而后,狂奔而来斥候报道:宋军果然转头,分前部有数千,却并不骑马,急忙忙都追来。后厢大军,拉开阵势席卷而来,小的们不敢耽搁,全数撤回。 琼妖纳延大喜,遂命大举前进,笑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宋人主将并不信雄州城守,以万余人不能信赖抵御能耐,如此战力,旦夕可再下! 辽骑如烟,纷纷席卷,三十里路程一炷香时候便到。 琼妖纳延远远观望,只见城头惊慌乱影纷纷扬扬,雪地里分外清楚,细细再探查半晌,耳闻鼓声响起,而城头宋军纷纷攘攘只是拥挤,心内笃定,乃道:若只纷乱,却是不可信的。宋人狡猾,素来有埋伏计引诱对手上钩。只是他如今城头,都将军士摆出,分明便是胆怯,大局定矣! 遂命骑军席卷而上,望定城头要先将狼牙箭奉上。 正至城门之外数十丈远近,琼妖纳延又唿哨一声命军驻足,众皆不解,琼妖纳延转动眼眸道:不可鲁莽!且看城头宋军如何抵挡,若有弓箭手甚多,便可在此相持,待北去一部归来,人困马乏正好吞灭!若城内不愿出城迎战,虽是稳妥,却是麻烦,直奔归难而去最好,此乃声东击西也! 他一番说辞,部下云山雾罩,但见主将信心笃笃,便觉事可大为,举刀呼喝应声,望定城头示威,只要城内有人敢杀将出来,定然要教见识辽人勇武! 城头处,汉军奔走不迭,将滚木石砲油锅热水不住添加,将领嘶声呼喝,忙乱搅作一团,城下瞧来,好不热闹。 只是辽骑甚为失望,城头动静非小,却不见有人胆敢出城迎战,有中原话颇是顺溜的,便往前靠近十数步大声说笑:汉人可敢出城一战?自你祖宗以来,便无人胆敢与我草原人正面厮杀,只凭阴谋诡计不算好汉。 他却忘记,不说久远,便在数日前饮马河一战,终究结局如何。虽说汉军有以多胜少之嫌,辽人也有天时地利先机,两厢拼杀,更是汉军渡河而战,绝不比宽阔处正面相逢来得懦怯。 城头无人应他几个,辽人愈觉趾高气昂,便有机灵的道:若开城迎迓,头人面前,赏你全城活命,不计入侵之过。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分明燕云之地乃汉家所有,如何成他辽人所有? 城楼内扈三娘闻言便怒,绰起绣鸾刀,问身后传令斥候道:燕十八与高蛮处,有甚么动静?辽人可恨可恼,不可使之肆意恣睢,当杀之! 斥候道:高将军往东门,燕将军往西门,俱已安排妥当,只等杀将出去! 扈三娘暗忖李逵与阮小七埋伏处,原来他二人随琼英出城而后,耐不过北门外几处地形凶险,便将他二人各付三千步军,如今都在辽骑身后不足三四里外潜伏。这两个,阮小七虽是好战,却乃真正精明之人,李逵性情桀骜,却也有细致眼色,他两个只怕如今战意昂然,勉强都在压抑。 一念至此,扈三娘便不再犹豫,令燕十三假作还击,更命亲兵将号炮备来,战鼓摆放停当,只等厮杀起。 辽骑正自城下谩骂讥讽,渐渐靠近城池,不觉浑然忘意,正得意处,弓弦震动,城头飞落数支雕翎羽箭,正中得意洋洋辽骑心窝,却辽人并未即刻便死,反飞马走回,浑然不见半分受伤模样。 琼妖纳延只觉古怪,命几人来身前探查,登时哈哈大笑,你道何来? 原来城头射落羽箭,竟不能穿透辽骑皮甲,遑论扎透心窝致命。 琼妖纳延笑道:宋人最是乖巧处,便是如今不肯将他将士兵器有个保证,若都是前些年那番模样,以宋人弓弩,我大辽儿郎不善攻城,如何能下雄州坚城?此番瞧来,饮马河时候,乃有数的完好箭支,都被他用尽。 轻轻将那羽箭一折,响动也无一声,断裂两截丢落地面。 却便是如此,雄州城北门吱呀呀大开,一彪人马冲将出来,领头的面目黝黑,琼妖纳延瞧来觉他有三分勇武。 再瞧其军士,都是寻常衣甲并不见那可怖遮住脸面只留一双眸子兜鏊,心下愈笃定,笑道:留守宋将,不过如此,一番小小激将也须生受不起,且看我先斩他大将级,再取雄州三城! 说罢跃马逞能,将一柄长枪使地翻江倒海也似,纵起战马,直取汉军大将。 燕十三自不惧他,手持一把长刀,精钢铸造,甚是合手,飞步而来拦住琼妖纳延,眨眼间,两人交手三十余合。 琼妖纳延心下称奇,心道自己一身手段,草原上谁人不夸世所罕见,唯有上将兵马都统领兀颜光稳稳压他一头,饶是如此,辽人也有兀颜光与琼妖纳延,再添一个阿里奇三人合称大辽三雄,当真罕见敌手。 不料中原一行,先败于赵楚之手,再败于山内那无名小卒之手,如今这看似无奇宋将,竟也抵挡他全力三十合攻击而不败走。 燕十三自是有苦在心,他武艺,比之扈三娘与琼英也要差些许,琼妖纳延数日来屈辱尽都在那一条长枪上,招招不离自己要紧地带,全力防守尚可,要行反击却是甚难。 琼妖纳延心下甚是恼怒,暗恨这宋将好不长眼,回马来也顾不得对手乃与他不对等步战,那一柄长枪,纷纷如黑雾笼罩,再十合,燕十三一身虚汗,苦不堪言。 他最善的,乃是行军布阵,讲究一个合力厮杀,武艺比之乃弟燕十八不如,与琼妖纳延敌手,渐渐力不从心。 只他毕竟心智坚韧至极,咬牙一声不吭,索性放开长刀,看琼妖纳延一枪搠来,也不避让,将胸膛挺起往前而迎,长刀却也在敌手腰眼外晃荡。 琼妖纳延自觉大好时候正有一番功业要建,安能与如此小小宋将同归于尽,回手一枪挑开长刀,蓦然城内马蹄如怒,一马狂飙,尚未抵达,雷霆之声便到:辽人休得猖狂,燕兄弟且退,看俺拿他作个消遣! 琼妖纳延慌忙往后一退,燕十三跳出战圈转身便走,手脚有无力之感,暗暗惊心,心道:大战便要到来,须得养些精神才好。 琼妖纳延抬眼来瞧,但见汉军闪避处,城内一人一马,浑黑如夜,一员战将,山林老罴狮虎一般,暴风骤雨杀将眼前,尚未答话,一枪便来,一道耀眼金光,恍如黑夜里一盏流星,将无边杀气荡漾,望定心窝刺来。 琼妖纳延知晓厉害不敢大意,全意挺枪挡定,震荡山野一声金铁交鸣,两把长枪狠狠撞在一处,火花如电。 琼妖纳延受不住那万斤力道,战马也狂嘶连连倒退,至十步开外,方觉臂膀疼痛一身都是酸软,再望那宋将,只见他恍如山岳,傲然耸峙城门之外,似乎只他一人,便可挡定千军万马不得而过。 急忙喝问:来者何人? 那汉将似方才雷霆一击只是热身,一双浑天眸子瞪开,粗声道:黄泉路上须记俺名头,杀你的,乃是汉人高蛮! 一声喊,高蛮虎头枪又到,琼妖纳延自觉非是敌手,心恨中原人才何其之多,竟不顾战将尊严,回头喝令:寇镇远何不助我! 他麾下,哪里想过赫赫威名主将竟不敌汉将一枪之威,尽皆呆愣,只一人,蜡黄脸色,平生甚少说话,眼见高蛮风采,眸中热切闪烁,猩舌一卷厚唇,闻声使一把铁枪飞马杀出,截住高蛮迎面便刺,稍解琼妖纳延如丧战魂狼狈。 高蛮高声笑道:尔等蛮夷,果然比俺更是粗俗,主将乃妖,副将作寇,果真天作之合,了不得,俺平生再不见有第二双! 琼妖纳延又急又怒,心忖寇镇远也是大辽有数战将,两人合击未必没有胜算。 便是他两个合击,数年来唯有兀颜光手下不能好过,莫非这高蛮,竟堪比兀颜光不成! 若琼妖纳延有生之年可读得一本书,便是唤作《说岳传》的,书中有第一条好汉,唤作铁枪高宠,再考较高蛮一家老小,绝不敢再起争锋念头。 此高蛮,便是高宠生父,正是当打之年,比之乃子一番骁勇,更强了数倍。 如今高宠,尚在夏津城外农庄里舞刀弄枪,若要再现他一番威风,若无赵楚搅扰尚得数年光阴。 这番厮杀,寻常人平生安能见到,五十回合过后,城内城外尽皆看呆了。 只看见:三把枪,如龙腾,杀气缭绕都是云。两个番将,围住一条汉人英雄,翻江倒海看平生;一把虎头,战犹浓,饮尽百年胡人雄风。一番厮杀,好似蛟龙出水,又胜猛虎出林,一个要保汉家江山,一双要夺炎黄寝陵,好端端两个不忿,怒冲冲一个奋勇,走马灯似转绕,眨眼平地起风。 再杀五十回合,寇镇远往外一跳,扬手一箭直取高宠双目,琼妖纳延回身一枪,又要阻挡高蛮掣身避让。 高蛮霹雳般大喝,突兀拧身,恍如狮子甩头,竟将寇镇远那一箭叼在口内,轻轻按住虎头枪,大如蒲扇强似虎爪一只手,抓住琼妖纳延长枪,喉头格格而响,一身骨骼都在炸裂,琼妖纳延只觉有千万好汉与他拔河,马背上坐不得,掉头载到下来。 那高蛮,并不就此罢手,将夺来长枪使些力气抡圆,望定琼妖纳延背上落下,亏得琼妖纳延闪避及时,若非如此,筋骨寸断。 一枪出手,高蛮丢开那弯腰一般铁枪,口内取来寇镇远狼牙箭,一脚踏定左手里弓弦,喝道:贼将看我箭法! 这一箭,又急又快,寇镇远魂胆俱丧,唯有缩身往马鞍蜷缩,脱口而叫:好汉爷留情,小人也与你同宗同脉。 哪里来得及,一箭正中腿骨,炸裂一般将一员战将疼痛几乎昏迷,急忙一把捞起主将,附身马鞍飞身便走,管甚么雄州城,管甚么建功立业,早早躲避汉人里近来似层出不穷杀神最是要紧。 高蛮怒喝:主上有令,凡汉奸,诛杀不可饶恕,纳命来! 城头鼓声如雨点,辽骑身后杀声震动四野,东西二门大开,两支汉军虎狼一般掩杀而来,便是城头留守原仆从军,眼见竟有如此好汉声威,禁不住捶胸顿足嘶声咆哮,声动苍穹! 第一百五十六回 大雪无痕 自见主将落马而副将重伤,辽骑中做主的便觉事有不妙,厉声喝道:快些转头,有埋伏! 只他数千人,纵然辽骑轻敏,掉头也须些时候,待转头时分,只见迎面两支人马,左厢一条黑汉持板斧当先拦住去路,右厢里排起一片人墙,更有步人甲与拒马枪森然如林,若要冲突而出,只怕伤亡不小。 然东西二门处,两彪步军如狼似虎,似席卷一般掩杀而来,久在战场行走辽人自是知晓,那手持陌刀的一支人来如浪,军马不可抵挡,另一支尽是老卒,悍勇不下辽人里顶尖勇士。 片刻,城头呐喊如雷,辽骑战马不能禁止颤抖,骑兵也觉马腹战栗,原来汉人合力,竟神骏如战马者也作色胆寒。 前有堵截,后有掩杀,左右冲突不得,琼妖纳延眸里闪过恨色,忍痛令道:往北,杀出去,回草原! 他也心疼,这数千人马,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尽不占优势,便是杀出,只怕所余不多,归国之后,不知更有几多责难纠缠。 然若不走,尽数留此,更是不值。 毕竟马快,高蛮与燕十八率部方十数丈之外,而城头弓箭射程不足,辽骑转头直奔,眨眼间走出好长距离。 李逵粗声扬斧,眼眸如铜铃,叫道:休管那许多,拦住便杀。 部下尚未举步,他迈开双腿旋风一般卷入辽骑之中,俯身砍马蹄,另一支大斧高高扬起只等骑兵落下,轻轻往上一磕,便是一个活不成。 都说将乃兵之胆,见他眨眼间突入辽骑之中连杀数人,部下眼眸也红,心胆为之一开,暗道:辽人也是如此,非不可战胜,只管杀便是! 也亏得出征以来赵楚使军中老卒商议出战阵法则,又有军令要求,军士也知比不得李逵那般杀神模样,一排刀斧手滚地而进,身后长枪手将拒马枪高高竖起,便是步人甲,也手内一把长杆大刀,迎头不不避不让一刀落下。 阮小七那厢自是更为紧密,前排并不留人,将巨盾深深钉入雪地,将加长拒马枪竖起也成三角之形,待辽骑扑来,闪避开的装在巨盾之上,头昏眼花一刀便可结果,最惨身后瞧不得前方变故辽骑,径直撞往拒马枪,登时糖葫芦一般,红彤彤若无血腥更有几番可爱。 他两部人马也有数千,几经战阵不比新兵怯弱,原本见辽骑奔腾如狼颇有忐忑之色,渐渐见了鲜血,骨子里暴戾一股脑蜂拥而上,手脚数月来作训与同伴协和已成本能,瞪大眼睛厉吼一声壮胆,再经闭眼一刀下去杀了人,胆气更为之一豪。 威名赫赫大军非是可怕,最是难耐的,乃杀意纵横之军,三五军士拼死无甚,倘若三五千人合心尽起悍勇之心,此军最不济非失败那一方。 李逵杀地兴起,厉吼如野兽嗥叫,转动一条身子如陀螺,两把板斧带动强似卷刀叶,独身杀过,便是一条通道。 他麾下与他性子,竟此一战里缓缓融合,数千步卒,有新有老,陡然间将口水往手心吐来,随手扯开胸膛,便在冰天雪地里,赤开上身三五人一小队往辽人逆袭。 战场之上,便这一支士卒最为疯狂,内里本有西北遣来悍卒,一刀掠断辽骑马腿,闪身让开另一个辽人弯刀,竟将长刀往口内叼住,合身奋力一扑,将夹击敌手扑下马来,坚硬膝骨顶碎敌手胸膛,一刀砍下级,往腰带处悬挂,又扑下一个敌手而去。 一人有例,旁人效仿,杀红眼汉军见状,忽想起饮马河畔赵楚万马奔腾之际杀人而取级悬挂腰下,不觉疯狂,先有三五人一掠一扑再复一刀,将那级摘来腰带,继而三五十人,又而三五百人,终而数千人,一时间杀意震荡,将辽骑竟压制后退,城头观战仆从之军,尽皆骇然。 正在这时,高蛮杀到,眼见如此,心惊而叹:尝闻先秦时候,王使卒陷阵,常呼战歌而腰悬敌,如今再现,真可畏也! 琼妖纳延毕竟伤势颇轻,抬眼见有如此凶悍之军,心下又惧又怒,跃马挺枪来刺一老卒,喝道:休得猖狂,死! 那老卒见此将一枪非己能敌,却也不惧,挺胸往那长枪之上合身撞来,却他倡导,高高举起并不落下。 琼妖纳延骇了一惊,心下知晓此老卒盘算,他若一枪刺透此老卒,看他如此疯狂战意,只怕一时半刻不能断气,顺伤口沿枪身扑来身前,一刀定能重伤于己。 心念至此,琼妖纳延竟有胆颤,手腕一软,抬眼再见此老卒腰带上三颗血淋淋人头,族人致死怒目不闭,满眼都是惊恐,不由更为惊骇,慌忙抖手,长枪堪堪滑过老卒头顶撞在长刀之上。 老卒大笑,黑红如铁胸膛处,纵横交错不知有几十道伤痕,宛如蚰蜒蜈蚣,长的更如小蛇,触目惊心。 旁边两个辽骑,见老卒仰天而笑,要趁隙偷袭,两把弯刀尚未落下,老卒陡然扑起,卷住一人手臂飞身跃上战马来,他手头长刀为琼妖纳延撞飞,赤手空拳更使辽人胆寒! 但见这老卒,迎面狠狠撞入辽人心口,一手按住敌手胸膛,一手夺他弯刀,额头重重撞在敌手下颌,露出好大一片咽喉。 这老卒,不及挥刀,一口咬破辽人喉咙,鲜血飙飞如箭,辽人疼痛倒撞下马,另一个见此,竟活活吓死,老卒似不喜骑战,落马而下一刀斩落两颗级,不及系在腰间,一只手血淋淋拎着,单手持刀又如敌群。 城头之上,瞧地最是分明,这数千悍卒,如老卒这般者尽是,辽人本是突围,也为此残杀所骇步步后退,虽他一群瞧来似乌合之众,却最是震慑辽人心胆。 高蛮率老罴营杀来,见那老卒满面鲜血潺潺而落,臂膀处又添伤痕见骨,便高声道:好汉子,战后可来老罴营! 老卒疯狂笑道:老罴营何足道哉,洒家老小尽死于辽人之手,何处不能杀敌! 方说罢,数个辽骑狠齐齐杀来,乱刃如麻,老卒虽贴地躲开致命,两刀破入胸膛,血如泉涌。 如此战死者,不计其数,而辽人损伤更甚。 城头眼见虽己方拼死力战,辽人渐渐也眼红,便在开阔处,彼此伤亡交替上升,忽有人一拳狠狠砸落城头,怒声而道:都是三条腿支个身的,辽人处受来屈辱,数年矣,不若寻大人们央了兵器,作个鸟杀去也! 燕十三也袭杀而出,城内自是扈三娘坐镇,数百条汉子,疾奔来城楼门口,公推一人叉手道:不求它,只愿大人们赏一把刀,齐齐杀辽人取。 扈三娘颇是惊讶,身旁警惕女亲卫便示意不可应允。 扈三娘沉默片刻,直视此大汉,半晌道:若你等去,为辽人溃逃骑兵所见,只怕草原处流落家小不保。 那汉道:大人只怕不知,小人们都是边关人氏,为辽人所掳而去数年,只留下身强力健的存活,只怕早不能见家小面容。 放眼将战场打量,那女亲卫颇是着急,她等都是一路来招募无家可归之人,也有不堪忍受军中龌龊的营娘,长久以来心内郁积,方如今在扈三娘三个手内有些好日子,自是不愿主将但当些干系。 只她等也作男妆,有铠甲兜鏊,旁人不能见识面目。 便在这片刻,城楼门外拥挤大汉如云,有的本已编入新建骑兵,有的却是作观望之态,黑压压一片如今都在此,便是那几个女亲兵,也觉似隐隐有要紧关头正在眼前,不敢再行干扰。 扈三娘只觉抉择便在眼前,若应允大汉央求,往后他等归信只在旦夕之间;若不应允,分明便是不信于人,如今大军正少兵源,丧失眼前如此人手,更收编而成新军,只怕也要不稳。 转念寻思:若郎君在此,定然毫不犹豫。只他在,纵然有乱将生,也不惧许多。如今琼英在外,而郎君无声,真真难煞人也。 左思右想,再凝视一众汉子眼眸,未觉有狐疑之处,断然决意,道:如此甚好,便命辎重营处调拨兵器下来 略一沉吟,唤亲卫道:取燕十三回城镇守,你等随我,追杀辽骑! 亲卫急忙要劝,扈三娘决意不肯,她身为主将,自有军令下得,乃点起三千人马,取来刀枪散齐全,拍马出城而来。 毕竟新建大军,战力层次不能成一,辽骑拼死杀开一条缺口,有近半人马,望定北方死命冲突而去。 见她要亲追溃兵,众将一起劝阻,若说率亲信尚可,眼下他手下,都是连日来怎生劝说也不肯投军仆从之军,如此追去,若有闪失,谁人可担待得起。 于是如此,扈三娘坚持愈坚定,左右无奈,辽骑已远远逃走,不禁怒道:谁若再劝,军法从事! 左右强硬不得,众将无奈只得折中,要使陷阵老罴两营跟随。 他两部人马也有数千,几经战阵不比新兵怯弱,原本见辽骑奔腾如狼颇有忐忑之色,渐渐见了鲜血,骨子里暴戾一股脑蜂拥而上,手脚数月来作训与同伴协和已成本能,瞪大眼睛厉吼一声壮胆,再经闭眼一刀下去杀了人,胆气更为之一豪。 威名赫赫大军非是可怕,最是难耐的,乃杀意纵横之军,三五军士拼死无甚,倘若三五千人合心尽起悍勇之心,此军最不济非失败那一方。 李逵杀地兴起,厉吼如野兽嗥叫,转动一条身子如陀螺,两把板斧带动强似卷刀叶,独身杀过,便是一条通道。 他麾下与他性子,竟此一战里缓缓融合,数千步卒,有新有老,陡然间将口水往手心吐来,随手扯开胸膛,便在冰天雪地里,赤开上身三五人一小队往辽人逆袭。 战场之上,便这一支士卒最为疯狂,内里本有西北遣来悍卒,一刀掠断辽骑马腿,闪身让开另一个辽人弯刀,竟将长刀往口内叼住,合身奋力一扑,将夹击敌手扑下马来,坚硬膝骨顶碎敌手胸膛,一刀砍下级,往腰带处悬挂,又扑下一个敌手而去。 一人有例,旁人效仿,杀红眼汉军见状,忽想起饮马河畔赵楚万马奔腾之际杀人而取级悬挂腰下,不觉疯狂,先有三五人一掠一扑再复一刀,将那级摘来腰带,继而三五十人,又而三五百人,终而数千人,一时间杀意震荡,将辽骑竟压制后退,城头观战仆从之军,尽皆骇然。 正在这时,高蛮杀到,眼见如此,心惊而叹:尝闻先秦时候,王使卒陷阵,常呼战歌而腰悬敌,如今再现,真可畏也! 琼妖纳延毕竟伤势颇轻,抬眼见有如此凶悍之军,心下又惧又怒,跃马挺枪来刺一老卒,喝道:休得猖狂,死! 那老卒见此将一枪非己能敌,却也不惧,挺胸往那长枪之上合身撞来,却他倡导,高高举起并不落下。 琼妖纳延骇了一惊,心下知晓此老卒盘算,他若一枪刺透此老卒,看他如此疯狂战意,只怕一时半刻不能断气,顺伤口沿枪身扑来身前,一刀定能重伤于己。 心念至此,琼妖纳延竟有胆颤,手腕一软,抬眼再见此老卒腰带上三颗血淋淋人头,族人致死怒目不闭,满眼都是惊恐,不由更为惊骇,慌忙抖手,长枪堪堪滑过老卒头顶撞在长刀之上。 老卒大笑,黑红如铁胸膛处,纵横交错不知有几十道伤痕,宛如蚰蜒蜈蚣,长的更如小蛇,触目惊心。 旁边两个辽骑,见老卒仰天而笑,要趁隙偷袭,两把弯刀尚未落下,老卒陡然扑起,卷住一人手臂飞身跃上战马来,他手头长刀为琼妖纳延撞飞,赤手空拳更使辽人胆寒! 但见这老卒,迎面狠狠撞入辽人心口,一手按住敌手胸膛,一手夺他弯刀,额头重重撞在敌手下颌,露出好大一片咽喉。 这老卒,不及挥刀,一口咬破辽人喉咙,鲜血飙飞如箭,辽人疼痛倒撞下马,另一个见此,竟活活吓死,老卒似不喜骑战,落马而下一刀斩落两颗级,不及系在腰间,一只手血淋淋拎着,单手持刀又如敌群。 城头之上,瞧地最是分明,这数千悍卒,如老卒这般者尽是,辽人本是突围,也为此残杀所骇步步后退,虽他一群瞧来似乌合之众,却最是震慑辽人心胆。 高蛮率老罴营杀来,见那老卒满面鲜血潺潺而落,臂膀处又添伤痕见骨,便高声道:好汉子,战后可来老罴营! 老卒疯狂笑道:老罴营何足道哉,洒家老小尽死于辽人之手,何处不能杀敌! 方说罢,数个辽骑狠齐齐杀来,乱刃如麻,老卒虽贴地躲开致命,两刀破入胸膛,血如泉涌。 如此战死者,不计其数,而辽人损伤更甚。 城头眼见虽己方拼死力战,辽人渐渐也眼红,便在开阔处,彼此伤亡交替上升,忽有人一拳狠狠砸落城头,怒声而道:都是三条腿支个身的,辽人处受来屈辱,数年矣,不若寻大人们央了兵器,作个鸟杀去也! 燕十三也袭杀而出,城内自是扈三娘坐镇,数百条汉子,疾奔来城楼门口,公推一人叉手道:不求它,只愿大人们赏一把刀,齐齐杀辽人取。 扈三娘颇是惊讶,身旁警惕女亲卫便示意不可应允。 扈三娘沉默片刻,直视此大汉,半晌道:若你等去,为辽人溃逃骑兵所见,只怕草原处流落家小不保。 那汉道:大人只怕不知,小人们都是边关人氏,为辽人所掳而去数年,只留下身强力健的存活,只怕早不能见家小面容。 放眼将战场打量,那女亲卫颇是着急,她等都是一路来招募无家可归之人,也有不堪忍受军中龌龊的营娘,长久以来心内郁积,方如今在扈三娘三个手内有些好日子,自是不愿主将但当些干系。 只她等也作男妆,有铠甲兜鏊,旁人不能见识面目。 便在这片刻,城楼门外拥挤大汉如云,有的本已编入新建骑兵,有的却是作观望之态,黑压压一片如今都在此,便是那几个女亲兵,也觉似隐隐有要紧关头正在眼前,不敢再行干扰。 扈三娘只觉抉择便在眼前,若应允大汉央求,往后他等归信只在旦夕之间;若不应允,分明便是不信于人,如今大军正少兵源,丧失眼前如此人手,更收编而成新军,只怕也要不稳。 转念寻思:若郎君在此,定然毫不犹豫。只他在,纵然有乱将生,也不惧许多。如今琼英在外,而郎君无声,真真难煞人也。 左思右想,再凝视一众汉子眼眸,未觉有狐疑之处,断然决意,道:如此甚好,便命辎重营处调拨兵器下来 略一沉吟,唤亲卫道:取燕十三回城镇守,你等随我,追杀辽骑! 亲卫急忙要劝,扈三娘决意不肯,她身为主将,自有军令下得,乃点起三千人马,取来刀枪散齐全,拍马出城而来。 毕竟新建大军,战力层次不能成一,辽骑拼死杀开一条缺口,有近半人马,望定北方死命冲突而去。 见她要亲追溃兵,众将一起劝阻,若说率亲信尚可,眼下他手下,都是连日来怎生劝说也不肯投军仆从之军,如此追去,若有闪失,谁人可担待得起。 于是如此,扈三娘坚持愈坚定,左右无奈,辽骑已远远逃走,不禁怒道:谁若再劝,军法从事! 左右强硬不得,众将无奈只得折中,要使陷阵老罴两营跟随。 第一百五十七回 风雪夜归人 赵楚率部正自苦恼,左右奈何归义城不得,休说八百骑兵,便是有八万步军,如此天气里要取来坚固城池,只怕也得拼尽主力,以如今人手缺少赵楚状态,如何能愿。/ 故而不得不蜷缩密林内,将冰雪翻卷做些屋舍,整日使探马斥候往外端察辽人动向,赵楚心内愈难安,眼见大雪又到,如何与辽人相持,而取来归义,又奈何辽人甚么手段。 这一日,方亲往城下探查归来,屋内歇息不过片刻,外间安达溪低笑禀报:将军,辽人中军先锋琼妖纳延,自投罗网而来。 赵楚一跃而起,心内竟有不信感觉,那琼妖纳延狡诈十分,又是个本领高明的,即便自琼英手内逃脱,也当有精锐随行,如何这般容易到手。 方要出门探看,忽而一笑,唤安达溪入内,低声吩咐一番,将那面甲戴起,往外间来见。 琼妖纳延见他在先,若以真面目来视,往后只怕有些不妥。 精疲力尽琼妖纳延两个,怎奈何如狼似虎汉军,一声也未出动静,便为绊马索捆住手脚,此他二人方面面相觑,宋军此一支骑兵,竟敢便在归义城外安营扎寨。 不多时,赵楚出门来见,见好端端两个战将,竟为绊马索捆倒如四马攒蹄,一番凄惨模样,做声充个好汉也不得。 当下也失调侃他二人心思,命取来些许冰冷肉食,将两人往一处冰屋里一丢,也顾不得大将姿态,狼吞虎咽将肚皮填饱。 骑兵备了马鞍,将雪层内挖出干草喂了战马,捆缚两个番将,扬鞭悄然出辽人探子所知地带,几个机灵的往南而去与雄州城内通个讯息,赵楚率大部,押了两个俘虏往东疾奔。 话说琼英此番计较,竟琼妖纳延逃脱,虽有石秀率人将随从尽皆捉拿,无端心头不爽快,暗恨道:若下次相见,怎地也要备些弓箭,远远望见,只管射杀! 率众逶迤往南,行不半路,撞见寻来花荣石宝,将琼妖纳延一番逃脱说来,尽皆哭笑不得。再行十数里,扈三娘引众来追,见她部下尽为仆从之众,琼英心头后怕,慌忙责怪几句,两厢又将琼妖纳延好生一顿埋怨。 既见无功,夜空里彤云四起,乌压压山海一般扑来,追杀也不得,便要引军归城,身后马蹄声大作。 来人便是赵楚使来数骑,见了琼英,将赵楚周全报来,乃道:辽人日夜坚守不出,近来便是斥候探子也少许多,只怕早知我军动向。 扈三娘问道:可知城内守将为谁,守军几何? 乃道:主将乃天寿公主荅里孛,守军五万。 登时,两员女将眉头剔起,原来一句天寿公主,便将她二人惹恼,琼英冷笑不住:原是这贼婆,若非前番走得快,定留她作个使唤丫头,此番走脱琼妖纳延,却要留住甚么天寿公主方可! 众人面面相觑,知情者也转身远去,梁采芷心内好笑,代为问道:辽人主将,乃皇族耶律大石,怎地坐镇后方的,反成甚么天寿公主? 辽人女子姓名好生无趣,梁采芷只觉一口读将不出,便抬举个名头,将天寿公主称号念来。/ 探子道:几日来校尉亲往探查,南归义守将为荅里孛,本便是此番南下辽军副将。那耶律大石,只在北归义城内调兵遣将,并非只看中路先锋。 此番南征,辽军有三路先锋,中路琼妖纳延直取雄州莫州,左路阿里奇取保州永宁军,右路乃是皇族一员大将,要南下沧州。 此三路人马,左右夹击当中直取,打定主意要在河间府会和。 耶律大石身为三军主将,自是偏袒不得,坐镇军备百年北归义城内,三路若有缺失,便当迅疾补上,副将荅里孛战阵精通,坐镇当中接管琼妖纳延打下城池最好。 琼英忿忿只是恼怒,扈三娘一双凤目也将北方远远眺望,梁采芷心内更是好笑,便又问道:你家校尉又甚么计较,如何不来归城商议? 此方良药,两个女将不平之色稍解,正色来看探子。 探子道:非是校尉不愿来见,归义城易守难攻,若要强攻,只怕伤亡不小,乃率弟兄们往东要寻个渡河地带,自归义城之后伺机作战。 远处支楞耳朵只为听此讯息几人,登时倒吸冷气,八百骑兵竟要深入辽人心腹,不说地理不知粮草未继,便是数十万辽骑,若要洒开追杀,只怕凶多吉少。 登时石宝便要率部寻找,那探子迟疑片刻又道:校尉道并非自投罗网,只在暗处埋伏,那耶律大石倘若出现,一箭射杀也好过搅乱辽人军心。 只是说来自投罗网,几个骑兵忍俊不禁,琼英好奇道:有甚么好笑处? 那探子笑道:校尉与弟兄们在密林里埋伏,前番撞见琼妖纳延与寇镇远两个,灰头土脸苦不堪言,校尉便道好歹两条自投罗网来人命,收押去也。 琼英恼道:竟为他作些好处,怎地能依,倘若归来,看不要他不理。 探子几个面面相觑,本此番赵楚不肯回来,他几个心道只怕两个主将要怪罪下来,如今瞧来,怎地这般诡异。 花荣见状,急忙使人将他几个引往一旁,沉吟道:哥哥既不肯归来,心内定有计较。如今更有琼妖纳延在手,好歹有个不备,也有些机会。天色不妙,雄州三城尚未安定,须及早归去安排,只待天色安好,攻打归义城! 扈三娘叹道:如今瞧来,最好如此。郎君既不肯归,八百人也好过太多人马,辽人不易察知。 左右商议无法,琼英只得点查将士,命人将山内绘就图子收紧,道:郎君常道行军作战每到一处,便当搜罗地形图子,如今休道燕云十六州,归义城外也不曾使人探查清楚。 花荣心思一动,乃命人取来赵楚使回探子,问之以归义地形,果然有详尽图子送来,南北而成,山川河流,便是一处小丘也标记清楚,出自赵楚手笔。 贴身收紧,琼英与扈三娘相视,梁采芷提议道:行军作战,地理最为要紧,不若便在军内设以向导营,也不必冲锋陷阵,只挑机敏而能断字的,每到一处,将山川地理绘来便可。 再与花荣石宝商议几句,琼英道:风雪将至,此处不宜久留,此番计较,回城之后共作商议,避不得各位弟兄,须不可使他等寒心,道是郎君要立个秘军监察。 梁采芷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如今雄州之南都在我军手内,三娘既使人自南往北寻辽人密探,山北不可探往,山南,两厢相向却是好的。 再行数里,雪片如手飘然而落,静谧雪原里,落针可闻,逢阮小七与李逵,乃使人再知晓燕十八与高蛮二人,趁雪往雄州城归来。 远远城头巡哨瞧见大军归来,忙报便在城楼内等候燕十三,率众出城迎来,一张刀刻石雕般面庞隐有苦色,石宝望见,径来笑道:燕兄弟怎地这般模样,莫非有难言之隐不成?且说来,俺予你作个主,便是瞧准一个女子,也须星夜抢来送你。 燕十三骇了一跳,忙道:石将军若犯军规,仔细军棍处置! 石宝大笑,再不笑他,问道:城内莫非有变故不成? 燕十三叹道:若说变故,如何没有。我军既不得扰民,伙食都自民间买来,此番作战,惊动城内隐藏几个辽人密探,百姓察觉报来,许先生遣人捉拿,那厮们竟在潘家员外家中,若强行攻打,只怕军规不容。许先生也是无奈,径来问我,正自苦恼。 琼英听来,眉头一挑,轻笑道:此有何难?私藏辽人,罪同汉奸,郎君若在,也留他不得。你道他供应粮草么?更不惧他,将此人捉拿,打开粮仓放些往民间,留半数我军使之,当是最好。 燕十三苦笑:若是如此,末将也早取之,便是他没个罪证,也须取来许多。 琼英面色一整,心道能使燕十三为难至此,只怕隐情不小,乃将军士巡哨者留城头,其余人尽归校场营房,扈三娘整来三千人手,也划了作寻常步军。 扈三娘性子有细腻处,又命辎重营使文案书记往新营里建军册,虽三千大汉大多无家无舍要钱财也没许多用处,自随军辎重里拨三千花银下去。 安排妥当,众将归中军帐里,许衍与内子,竟是原是雄州守将宋涛外侄唤作安菱那女子尽来,再选可用中军文案书记一人,帐内安坐齐全。 许衍不能言语,安菱方道:潘员外若寻常人家,倒也罢了。此人本乃开国大将潘美之后,买卖人家作来已有数十年光景,只看生意,河北遍布,更有族系不可以百计,势力颇为雄厚,倘若取他,往后经略燕云又不可使人知晓将军乃主家,只怕甚有隐患。 琼英闻之,心甚恨之。 扈三娘也道:潘美当年,南征北战,了不起一员上将,奈何子孙竟作此勾当。 只是料不得竟有此变故,燕十三又道:若如此,也甚不难,潘家下人殴打百姓,又使人来报道是人行诬陷,如今城内,大族百姓,俱作两厢壁上观,当真左右为难。 几个武将,管不得那许多,石宝几个便叫要率军厮杀,任是花荣,也默不作声,乃有愤然颜色。 争端不休,琼英面色阴沉,一心要寻思个妥当出兵讨伐,却拿捏不定个主意。 便此时,天色已破晓,外间忽有军士来报:有人自称许先生族人,自潘府而来,有要事与将军商议。 许衍皱眉,安菱讶然道:外子飘零外乡,至今数岁,更非世家大足,如何能有族人在潘府,只怕有诈,探听虚实的言语。 来人甚是蹊跷,一面道与许衍有旧,一面又以潘府说客面目示人,李逵道:管甚么鸟要事,俺使个板斧砍他脑袋来,看他作甚么古怪。 花荣急忙止住,与阮小七道:七哥不如与他试探一番,且说主将早已歇息,只管使他安心候些工夫,再计较不迟。 那军士迟疑一下,又道:来人自称许贯忠,乃大名府双林镇人氏,小人本闻乃是潘府来人,要将他乱棍打出,只见他好生一番模样,强似也得道的高士,急忙不敢胡乱作弄。 众人甚讶,暗道甚么模样,竟此精明军士也称他一个得道的高士也比不得,许衍目色略略迷茫,骤然站起,双颊也通红一片,取一张白纸来,抖索写下一行大字:贯忠本与我族同,得道山中访仙踪;文韬武略举世少,曾弃易得状元公。 一笔写完,许衍快步疾奔,见他如此抬举,众人也不觉心内要见一番,琼英与扈三娘知赵楚心意,若果真是个高士英雄,只怕即刻便是座上之宾,当下不敢怠慢,急整衣甲忙忙出迎,心内也有计较忧愁:若此人才情卓绝只来助纣为虐,如何是好? 方出门,漫天大雪如云,纷纷扬扬遮盖一副好大乾坤,校场之外,一人束手凝立,走近了,只见他:生得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戴一项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腰间悬一柄文松长剑,蹬一双麻布行履。 这天地好大雪,恰似作他烘托,安然自若只在门外站立,强似漫步自画中走来。 见此,众人心内禁不住轰然叫一声:果真高士也! 那许贯忠见轰然群人来迎,略显讶然,继而躬身叉手作礼:将军们军务操劳,小人如何敢当得,当真折杀人也。 琼英笑道:既是许先生族人,便与许先生一般没两样处,左右烦忧,也是合该来迎,只盼先生莫以怠慢怪罪。 许贯忠连称不敢,心内却有些称奇,暗道如此一个女子,竟几句话儿出口机锋如刃,听她言语里甚为亲近,一个左右烦忧,要将他心思探来知晓终究此来,那烦忧源头潘府,使他要说些甚么言辞来。 心内笃定,便告一声罪,与许衍伸手相握,叹道:子息劳苦,多年不见,风尘不减。倘若有闲暇时候,当归家一趟,祖宗陵寝处,只怕已满青草矣。 许衍热泪盈眶,口不能言只是流泪,许贯忠将他身后安菱目视半晌,喟然道:不赖,甚为不赖。虽我这兄弟苦头吃将十数年,难得如今和美,大人在天,也可心安。 安菱与他见礼,不知如何称呼,许衍点点头,便试探道:可是兄长么,子息便在苦难处,也念想兄长恩德。 许贯忠拂袖笑道:一家之人,众位将军面前多有见笑子息且休作小女儿态,为兄寻来,便与你有些要紧话讲,旁人用些毒药,也非是无药可救。 安菱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趁势道:兄长才情卓绝,如今正是大显身手时候,不若便也留下,燕云十六州,最是广阔天地,可大有为。 原来许衍悄然携她手,目视天地又示意许贯忠,安菱与他心意相通,自将这一番话儿出口。 琼英也道:先生高才,定有大用处。 许贯忠微微笑道: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天命,今又威服强虏。象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将军等!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颇留心。 花荣也来劝道:如今天广地阔,纵然有挡道奸邪,那光天化日时候,强似暗无天日之多,先生岂可因噎忘食,殊为不值也! 得了许衍急切眼神,便是李逵也道:俺也叵耐鸟官儿,只俺哥哥这里,颇是不同。 许贯忠只是不许,又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小人的念头久灰。便是到功成名就之日,也须寻个退步。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如此周折,甚是难安,不若就此浪迹江湖,最好。 许衍见他意态坚决,而李逵鲁莽隐隐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将他身旁阮小七与石宝几个,俱都眼目里有了杀机,左右为难处,慌忙以手推许贯忠进门,连连示意琼英。 许衍作那文案之事,琼英见识过人里没能可比者,由是待他极为尊重,见他神色为难,便笑道:此处非待客所在,先生既有要紧来说,且请帐内,也无浊酒,将三两盏清茶,比不得先生仙山里滋味,却也有暖身能耐。 许贯忠将目光,往三个女将面目端详片刻,诸将方要大怒,只他眼神清澈绝无一丝异状,恍如明月清风拂扫而来,不由也熄将下去。 如此,便多有叨扰。许贯忠躬身作礼,将邀请允了下来,许衍长吐一口气,暂且不必担忧太多。 入得帐来,琼英请许贯忠上座,如何能依,略略推辞一番,也在下第一个处坐了,许衍与他有旧,又是军中要紧,在下里作陪。 几个火头军,将粗茶斟来,众人闲话处又送些饭菜,寻常便能见到。 琼英三个将清茶举来,与许贯忠歉然道:非是作态,军内寄存,都是将士所有,不敢以私欲而贪,一番清茶淡饭,先生万请莫怪。 许贯忠淡然一笑,将清茶饮尽,陡然说出话来:花荣将军若不早将潘府围上,赵将军于归义处危矣。 第一百五十八回 乱雪怒潮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骇得众将寻兵刃要杀,将许衍两个呆愣当地,着实不知许贯忠怎地便要寻死。 琼英也是愕然,继而止住取板斧来杀李逵,眼眸里尽是杀机,缓缓乃道:先生既有此言,也非亡命之徒,只怕另有计较,且请饮茶。 许贯忠面色一瞬也未变,低头只是坐着,口内催促道:花荣将军,怎地更不引军往剿?若是怠慢些时候,只怕果真不妙。 花荣冷笑道:先生既敢来此放言,心内计较也必定未曾与人分说。 许贯忠笑道:非也,与潘家主事的,都讲一遍,方能使他安心,小人脱身来此。 阮小七绰一把朴刀扑进帐来,叫道:不是好,来一个送死的,待俺送他见了甚么鸟阎王,再杀潘家不迟。 陡然琼英清声而笑,示意阮小七也不必着急,望定许贯忠道:先生如此说来,琼英倒颇是稀奇,看先生模样,非失心疯之人,巴巴地来送死,倒是十分不信。 许贯忠恭声道:非是小人送命,若不讲些坏处,潘府内不能脱身。至于此处,只怕也多活日子长久些许。旋又道,将军们如此沉着,必是宁愿潘府里人不敢妄动,小人倒是不以为然。 话音方落,城南喊杀声震天而起,竟有盏茶功夫不息。 许贯忠变色道:不妙,小人口不择言,只怕说中。 许衍额头都是汗水,族人如此送死,他也奈何不得,左右得不到个算计,满心只好祈愿城门处不出祸乱,方可求些人情下来。 这许贯忠,自幼于他家长大,恩情匪浅,许衍出生,便都劳他把持日子,亲生弟兄也强似三分。 琼英也不侧耳倾听,反笑吟吟不住劝茶,慢腾腾一番早膳尚未完毕,有军士飞奔而来,门外报道:贼人欲自南门而出,不得! 琼英笑道:且待片刻,只看其余三门处回报。 石宝按耐不住,怒道:等甚么鸟回报,哥哥一去,处处都是凶险,热茶也饮不得一口,奈何在此受这厮消遣,看俺取了潘府逆贼,再杀他狗头,早早寻哥哥去也! 一言未毕,东西二门杀声又起,片刻再消。 李逵取板斧,笑道:俺往北门处去,正好寻些鸟贼杀来下酒。 扈三娘忽然道:不妙,快传讯使南门紧守! 琼英一时间也飞身而起,绰画戟叫道:点羽林卫往南门,老罴营往北门,石宝引本部,马离槽刀出鞘,即刻赶往城外,三十里之内便是个兔窝也须谨防。 梁采芷正要往后点辎重营里弓弩手,琼英道:采芷居中策应,将校场紧缩兵力不得有误,石秀燕十三紧守四边不得出战。命燕十八陷阵营攻破潘府,李逵阮小七往府内,不得擅杀掳掠。 许衍方要使安菱言语,琼英转头来道:城守府内,便劳你二人,内里都是文弱先生,不可使逆贼伤杀一人。 随即,二人点来兵将,琼英与花荣往南门而去,扈三娘与高蛮往北门而去,竟千军万马井井有条,并不见丝毫纷乱,许贯忠暗暗颔。 两路人马,纷纷扬扬,正远望见南北二门,果然厮杀刀枪声一片,百姓纷纷避走,更有作乱者四处放起火来,城内秩序,为之一乱。 石宝最是迅捷,琼英军令出口,他便心内知晓,点了本部,杀气腾腾直奔东门而出,一路撒下探子来哨箭鸣镝,若有觉,立时报讯。 再说城内两路,竟见南北二门处,各有不下三五百黑衣死士,悍不畏死冒箭雨只盼冲来城门之下,城头飞羽如蝗,竟为他等步步突进。 扈三娘不及待老罴营奋勇杀入,引弓搭箭望定一人,正中背心,转眼便死,不料那黑衣死士,竟见有援军到来,一声喊抛却沉闷死气,掉头来分作两股,一面死命攻打城门,一面往援军处杀来。 高蛮怒火高涨,飞骑而来,拦住当头一个壮汉一枪杀了,于城头校尉叫道:不可放却一人逃脱,若有走势,拿你级抵罪! 南门处也是如此,琼英率骑兵早引死士觉察,只见他等飞蛾扑火一般送死,琼英心内便知,只怕潘府里逃脱的主事者,都在石宝那里去了。 城内死士,毕竟人少,骤然间两营加入,砍瓜切菜一般,遍地都是死尸,半晌之内无一人存活。 陷阵营往潘府而来,乃是雄州城内有数大族,院墙高耸,箭楼横空,分明便是城内之城,内里绰约人影,望见汉军携杀气而来,号角迭起,城墙也似院墙之上,竟涌出不下千人官军打扮的,也不以弓箭抵挡,反而往汉军人群里杀来。 燕十八喝道:止步,列阵,不可使一人混入! 陌刀手列阵,滚滚而行,李逵忍耐不住,将板斧摆开率先杀入敌群,叫道:杀入逆贼窝,敢阻挡的抄家灭族,俺鸟斧便管不得许多。 一面大步而行,一面不忘转头叫道:七哥如何不肯与俺结伴,怕他不成? 阮小七笑道:我无你一身蛮力,随来作甚?! 口中虽如此说,手上也不怠慢,将笔管枪卷起,随在陌刀手阵,席卷而前。 门内杀出的,不料竟陌刀手有如此威势,终究也爱惜性命,一步步往门内退去,早被李逵砍断门闩,奋勇杀将进去。 潘府大院,比之城守府不知大却几多,积雪如林,怪石耸峙,方拐了过长廊,外间百姓奔走,一片火光大雪也掩盖不得,原来竟有贼子趁乱纵火。 燕十八心下焦急,多是担忧若潘府人逃出只怕赵楚处境最是不妙,却这潘府甚大,片刻不能端察完毕,怒火燃烧,手下哪里能留情,却那潘府里豢养私兵,最是惧怕拼命的,几个主事的为李逵一刀两断,蜷伏雪地里求命不绝。 李逵杀起兴来,早将琼英交代抛于九霄云外,转了过后院,便见女眷奔走逃命,又为外间厮杀惊恐,见这一条黑汉,恍如大雪天里山林下来猛虎老罴,尖叫震空,让出一条道路。 李逵好生怏然,又不远下手杀这等女子,拔步飞奔来后院结冰一处空阔地带,但见当中一座假山,高有数丈方圆数百丈,半山腰里正开一扇大门,大喜转身便走,立于门口叫道:燕兄弟,七哥,休与等闲喽啰计较,快随俺铁牛来,抓住贼头,胜过千万! 一声喊罢,扭头扑来湖边,左右寻不得一个跳板,咬牙闭眼将怕水胆怯忘在一边,宛如一条落地大鹏,纵身一跃竟不能砸落冰面,滴溜溜滑来假山之下。 燕十八闻听李逵呼唤,忙留些士卒看官俘虏,喝道:若有异动者,管杀不管埋! 阮小七笑道:燕兄弟当真乃作个山大王的,此话若给哥哥听见,只怕少不得一顿军棍。 燕十八头也不回,飞步赶来后院,那女眷个个抖体如筛糠,见一处缝隙,蜷缩内里瑟瑟抖不敢声张。 见李逵闪身入了山洞,燕十八狠心将陌刀立在一边,叼住锋利横刀也是一扑,狸猫一般入了山洞,阮小七换来横刀,也是照旧,两人身后,紧跟百多个悍卒。 却说石宝,将方圆数十里之内,三五里内便留十数个骑兵,命马尾向并成圆圈瞭望,方布置完毕,正北方向哨箭冲天。 待赶到时候,正是北门之外三里有余一条干涸河道,黑洞洞一条地道里,不住钻出人来,冲破就近赶来骑兵包围,隐隐将一人护在当中,仓皇往辽邦而去。 正此时,李逵尾随钻将出来,一身都是血迹,只怕地道里杀死人数不少,望见石宝,远远便笑:若非俺铁牛机敏,竟给鸟贼们逃脱燕十八与阮小七随后便到,追杀那厮们休要使逃脱! 石宝也知不是说话时候,便不推辞,道:此处便劳铁牛兄弟,俺会会那厮们去! 雪地里追杀,虽骑兵不甚容易,步行也难,前方数百人走不两里,身后乱箭射来,剥皮一般将外层死士渐渐射杀殆尽,所余几个,将一个鬼脸壮汉护在中央。 不留活口!石宝心内电转疾思,陡然念起留个祸患如琼妖纳延的,本他便是心狠手辣之人,一声令下,果真一个不留。 两处城门口解决了祸端,琼英与扈三娘合兵一处,将个偌大潘府翻个底朝天,再寻不见一个兔窝方罢手。 若非时候短促,竟为贼子们逃走!军士点查潘府人头,将女眷归拢一处来问琼英主张,扈三娘拂去额头汗珠,兀自恨恨不休,琼英与她两个,缓步来瞧潘府终究甚么名堂。 大院内,姿色不等年纪不一好大一群女子,只怕少说也有三两百个,弱怯怯跪倒雪地里不敢抬头来瞧,有几个年幼的男童,脖颈里横明晃晃刀剑,哭叫声不绝于耳。 粮仓可曾护卫周全?琼英问先入潘府军士。 军士恨恨答道:若非逆贼里有个管家率众扑灭,早化为灰烬,可恨逆贼,竟往粮草里都加了桐油。 扈三娘自北门处,见城外石宝布置甚是从容,便早早归来率众扑火,粮仓里也去瞧过,也道:少半为桐油浸泡,不得而用,大半尚可。 琼英只是迟疑:那许贯忠,心思终究怎生计较,潘府流连雄州数十年,豢养死士只怕并非三两千人,遑论此番剿杀,似太过容易? 扈三娘低头思忖片刻,低声道:我也有此疑惑,许贯忠此人,与许衍先生乃同族,又甚诡异似别有心思,如今杀之不得。且若他要作个内奸,未免太过势单力薄,只怕终究为图性命而来,可信六分。 琼英心乱如麻,只觉赵楚交付她如此重任,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叹道:杀之不得,留而无用,况有潘府只怕隐藏待机的,如之奈何? 扈三娘霍然道:不若引蛇出洞,继而上屋抽梯? 琼英不解道:怎生安排? 扈三娘如此这般说来片刻,两人已有定计。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五十九回 万里江山一局棋 外间乱作一团麻,校场里安稳如昔。 梁采芷贯起铠甲,她前日里饮马河畔也曾下手斩杀溃兵,渐渐竟有不复往日怯弱之态,将一柄长剑悬腰,点两营精锐,使石秀率往城守府一行,自稳坐中军帐里,也不看淡笑饮茶许贯忠,静待变故到来。 便在许衍出门时候,陡然许贯忠笑道:小人有不情之请,愿与子息同往城守府,愿以一策相换,将军意下如何? 梁采芷道:先生且坐安稳的好,采芷虽柔弱一介女子,倘将军法来试,也是见得鲜血。 许贯忠笑而央道:左右小人手无缚鸡之力,更有如此壮士看押,将军也生怕子息心怀异端不成?只求一去,有厚报相赠。 梁采芷不动声色,将许衍急切拖拽许贯忠姿态视而不见,淡然道:采芷非是主将,便有天大厚报,也须与我无干,只知恪守职责而已。 许贯忠勃然大怒,忿然喝道:自俺入得营来,不见有拨云见日,只看牝鸡司晨,如此大军,倒教英雄小看。 梁采芷眉宇间略过阴影,不动声色拄剑而道:牝鸡司晨,雄鸡落架,各有司命而已。采芷本领不及,谋略无方,只一时在此,便当恪守一时职责。/ 许贯忠见状,面色阴晴,转而又弹剑道:某自习剑以来,数年未与人争锋。孟圣道是剑有匹夫天子之分,某虽善者,乃匹夫之剑也,可十步之内,杀人无形。 口内说,只见绚烂光华骤然暴起,眨眼不过,梁采芷面前案几上,角落缺损一片,落地而无声,许贯忠仗剑十步之外,状极得意。 岂料梁采芷眼睑也不曾起落,竟拊掌笑道:都道求仙问道者,剑术最是通神,今日方见,幸甚至哉。 她不为所动,石秀惊出一身冷汗,不料此人竟有如此身手,万千小觑了他。 登时一把刀破空劈来,许贯忠不曾挪动,那刀便也不曾伤他,只是刀锋迫住肌肤,贴肉将杀意传来,纵然许贯忠有通天之神,抵不住石秀轻轻将手往前一送。 恝然,许贯忠将那长剑一扔,大声笑道:妙哉!俺三番相试,将军不动声色,乃有大将之风,小人甚是钦佩,一番罪过,将军万望莫怪。 梁采芷拂动长剑,问帐门外道:燕将军,布置可周全么? 燕十三答道:尽已周全,所余人马,火头军也无令不得私自走动。 梁采芷微微颔,道:甚好,便请燕将军率弓弩手三千,刀斧手五百,并步人甲一百,往城守府里坐镇,携响箭鸣镝不得有误,若有变故,往校场来报! 燕十三颇是犹豫,梁采芷淡然道:自古以来,通天彻地人物,只在洪荒之说里,神仙一流,本乃荒诞。况若果真有神仙之流,如今有数万将士,都是周全依靠,何必惧一区区狂人。 许衍大急,本他心内焦躁不复往日镇定,安菱为许贯忠狂生行径所骇更是摇摇欲坠,而今梁采芷一个狂生,只怕许贯忠一身所学,就此又无用武之地。 只他口不能言,急在心内,不能言表。 燕十三领命而去,梁采芷来许贯忠身前,石秀愈凌厉,这狂生虽是言语癫狂,方才那一剑,却是生平仅见,若他暴起难,梁采芷不能周全。 乃道:许先生久立,颇显我军无礼,请入座,可好? 许贯忠安然坐来本处,石秀刀不还鞘,便在他身后三步内立足。 将军可会对弈?左右无事,不如手谈一局。许贯忠笑吟吟将案几上茶水拂开,忽然将袖内取一把棋子来,精巧如玉雕,乃有三十二子,雕以红帅,辅以车马炮相仕成双,又辅以五卒,另一方乃有黑将,使相而成象,仕而成士。 梁采芷眉头微蹙,她自是对弈高手,只身不解许贯忠此人,竟怎地有心做此姿态。 此对弈,自古有长久渊源。战国之时,史载已显,《楚辞招魂》有云:蓖蔽象棋,有六簿些;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说苑》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说:足下千乘之君也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此时棋制,有棋、箸、局三器而成。两方行棋,每方六子,为枭、卢、雉、犊、塞(二枚)。棋子以精贵象之牙而成,而箸几近于骰子,行棋之前,当先投箸。局,乃方形之盘。行赛之时投六箸行六棋,斗巧斗智,彼此进攻逼迫,而制对方于死地。春秋战国时兵制以五人为伍,故设伍长一人,共六人,彼时乃为军事操练之游戏,亦是每方六人。此时弈棋,乃象征当时之战斗戏耍。后,于此棋制之上,又出唤作塞之棋戏,只行棋不投箸,早时对弈时可侥幸而取胜之弊乃去。塞戏盛行,乃在秦汉,当此时,又称塞戏以格五。南北朝时北周朝代,武帝制《象经》,王褒写《象戏序》,庚信写《象戏经赋》。及至唐时,象棋乃大成,唐乃成象棋谱《樗薄象戏格》三卷。 赵氏开宋,司马光著《七国象戏》,尹洙作《象戏格》、《棋势》,晁补之又撰《广象戏图》,民间更有大象戏蔚然成风,三十又二只对弈,便自此而始也。 此对弈也,横十而竖九,以九宫之内,抑或通盘之上,两方格杀如战阵神通,军阵之中,将帅颇是熟练于此道。 梁采芷见许贯忠竟以棋剑随身,便道:先生所长,乃大象戏,抑或军阵之法? 许贯忠愕道:此军之中也,大象戏如何能登堂入室,岂不使方家见笑。 梁采芷见石秀虎视眈眈并不曾放松提防,心内暗暗称奇,又示意许衍两个稍安勿躁,乃道:既是对弈,岂可有高矮贵贱之分,先生以军阵之法,采芷便以大象戏之法对之,正好请教。 许贯忠诡秘一笑,摆手却道:非是寻常弈法,烦请将军再去两副棋子,俺这法儿,更无取巧之处。 梁采芷不动声色,任凭他甚么算计,便命人又去棋子两副,那许贯忠将案几挪开,便在地上铺来一面大纸,以笔墨勾勒,竟将三局,合之为一。 梁采芷稍觉有趣,许贯忠将三副棋子尽皆安排妥当,拊掌笑道:如此天下,六国会战,岂不更妙许多?客随主便,便请将军两方红子并一黑子,俺便以二黑一红,如何? 梁采芷拨弄棋局,沉吟而道:既如此,便多有得罪。 许贯忠笑道:天下如棋,众皆乃子,可行也,大有可行处也!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回 谁使引凰啸清音 一局棋,六方拼杀,如此对弈,休说常人,梁采芷便从未见过,那许贯忠笑吟吟执一枚棋子缓缓落下,就此而始六方厮杀。 石秀暗觉不妥,外间厮杀正浓,中军帐里竟两个人占据大半地带对弈,若是弟兄们知晓,只怕于采芷将军名声也有干系。 梁采芷虽未见过如此对弈,却也不惧,将两方红子一方黑子执来,便在许贯忠谋划妥当棋盘里,缓缓将边车挪将出去。 许贯忠也不着急吃她当头炮,沉吟片刻,也将边车推出。 石秀往昔在街头巷尾里走动,也见识酸腐文人捻须而弈,却未曾见过这两人,一把棋子走出,便似心疼一般犹豫半晌,分明许多破绽,竟也视而不见。 只他毕竟心思玲珑,睁眼端详半晌,隐隐心内有些明晓,这两人,宽阔棋局上果真如六国对垒,虽说半晌不曾彼此吞对方半个棋子,分明处处都是陷阱。 当下也觉有趣,凝神细观半晌,忽觉头晕眼花,他也记不得终究红子黑子归属谁家,纷乱如麻,多瞧一眼,便觉头晕目眩好生憋闷。 许衍两个,却颇是心惊,如此大局,已是了得,偏生看他二人,云淡风轻尚未入火候。 再端详片刻,梁采芷调动黑子一方主帅,蓦然出手,将两骑如走泥丸般直扑许贯忠,待吞他两相,蓦然又回缩,隐蔽双车之中不肯露头。 许贯忠丝毫不起人间烟火气息,恍如丢失两相乃敝履,只顾将士卒过河,后厢紧跟两车,分明便是步步为营。 帐内三人不觉愕然,梁采芷如水一般一个女子,平日里也不见有凌厉姿态,却这棋局之上,出手便是杀气荡漾,偏生拿捏时机都在巧妙若巅时候,好生使人佩服。 许贯忠与她正成分明,一手棋子洒出,恍若拖泥带水,文邹邹不起半分杀意,若非看他三方将帅都在,只当窘迫不能出手。 许衍棋力高明,自是明晓,梁采芷乃走武棋,间或暂避锋芒时候方有守成模样,许贯忠一味文棋,虽不动肝火,围困最是狠辣,若对手一时不慎,满盘皆输逃不了此结局。 本两人落子慢悠悠,愈是往后,愈是长久,至后来,许贯忠困死梁采芷黑子里双炮,梁采芷走马踩踏只在许贯忠一方红子内院里徘徊。 此时,落子更是慢不堪言,半个时辰,许他两个彼此都不走一步,梁采芷平稳呼吸里多一丝不稳,许贯忠双眸一反常态蓦然凌厉,额头也有汗水隐约闪烁。 再过半晌,帐外落针可闻,呼啸而过寒风里已有瑟瑟雪意,安菱掀门一瞧,零落雪花飘洒又始,不见天日,却也觉只怕早是晌午过后时分。 城内大火已灭,喊杀声早烟消云散,火头军备足午膳,数次来帐内探看,尽为石秀驱走。 他也知晓,这许贯忠似是诡异,却也未必都是恶意,梁采芷如今与他,说是对弈,不若道乃博弈天下,如今赵楚亲信,谁人不知可堪计较势力,便知六家,正与棋局里相通。 辽金宋方赵杂,便是北方辽国金国,大宋朝廷与江南方腊,最是微弱,便是赵楚,江湖里驳杂势力,也甚了得。 六方端倪既已显露,如今雄州眼见克复而燕云在望,赵楚若要再行计较,便非一城一地之得失,许贯忠邀梁采芷对弈,只怕心思也在此处。 只这许贯忠,便是他全无恶意,石秀也不肯放松警惕。 此人投身而来,只怕非是扑火飞蛾那般悍勇憨厚,若他身为另五方暗手,也是可能。 大半日,城内一番动乱剿灭下去,琼英与扈三娘率军归来,命花荣与石宝两支骑兵彼此照应,将城外方圆三十里一刻不得松解警惕,又将老罴营与陷阵营调往四门坐镇,自率方整合一万骑兵与步军,往校场归来。 至门口,乃命再查人数,果然引来骚乱,那潘府里不畏死的,穿了衣甲悄然混入尚未如老四营那般秩序严明新兵行伍,方问点查名目,一时间作起乱来,不过片刻,为身旁士卒乱刀砍作肉泥。 连查三遍,校场之门方缓缓打开,只留守弓弩手并未放松戒备,森然弩箭,都在入门士卒身前颤动,若非两个主将也受此待遇,只怕许多心内本怀不满士卒,就此造起反来。 安菱急忙来迎,琼英讶然道:采芷在何处?也不见燕十三与石秀,莫非营内有变? 安菱神色古怪,瞥一眼中军帐方道:采芷将军使燕将军往城守府处坐镇,自与许先生对弈,已有两三时辰矣。 两人均是愕然,急忙来帐内瞧看,方掀帘而起,迎面便见许贯忠面色潮红不定,手内执一子而不决,全然不曾有别样心思往旁处,遑论她二人入内。 石秀手持横刀,便在许贯忠身后半步之内,不去观那棋局,却将心思都落在许贯忠背心处,面目上也有素未见凌厉狠辣。 背对门口梁采芷,将一卷丝帛偶尔往额头擦拭,肩头颤巍巍抖动,似已精疲力尽至极。 于两人身畔,便是口不能言许衍,早已汗流如注,一双手死死往地毡抠定,青筋也暴起。 几人大惊,急忙转来探看,许衍蓦然抬头,面色苍白如纸,微微摇动手臂示意不可惊动。 细细看见梁采芷面眸,琼英两人方知惊悚,那许贯忠手段高强,面色也潮红如血欲喷涌,梁采芷无许多武艺在身,自是更为不堪。 原是白如玉璧娇可羞花面眸,竟成苍白,若非一双清澈至极眼眸流转,定然为人觉是行尸走肉。 再往那棋局里看,扈三娘于弈道略有涉猎,顿时惊呼,急忙又掩口,心内只叫道:单局对弈,便已耗损心血至极,六方落子,只怕亘古未有! 却见许贯忠手内一方红子落定,梁采芷又犹豫半晌而后,竟也执一枚红子缓缓落下,扈三娘只觉一股寒气自脊背血脉里升腾,往脑门外激荡冲出。 红黑之子,双方均握,看棋局之上纷乱如麻,便是专意牢记己方棋子已是不易,奈何更要落子,此二人,梁采芷本领众所皆知,看那许贯忠与她竟能作个敌手,定然也有七分本领。 许多日子来,梁采芷打点辎重营,更将雄州三城后方计较丝毫未曾出错,账目如林城守府里数十个掌案书记也觉不甚耐烦,却她手内出来的,全无一分差错,此能耐,知人的莫不一改将她作累赘看待原念,便是桀骜如石宝,亲往城守府内瞧半晌堆积如山辎重账目,也于梁采芷处恭恭敬敬唤一声采芷将军。 琼英与扈三娘瞧来,梁采芷便是天下再无出其右之奇女子,虽不能上马杀敌,若非情急饮马河畔也不能杀人而督军,却这等精算本领,着实使人心折。 她最善的,便是计较谋略,往昔闲闷,三个也曾对弈,她一子落出,便抵琼英二人,如今竟这许贯忠将她逼迫至此,不由众人便将这诡异许先生高看两眼。 火头军又来请令,琼英下令三军轮换饱餐,便是城外巡哨羽林卫,也使步军严密看守送往酒菜,便在中军帐里,胡乱吞就几口,琼英将丝帛取来亲与梁采芷擦拭汗珠。 扈三娘往后帐,不过片刻,手捧滚香热汤,将一把调羹往梁采芷口内送去。 她身后随来一人乃女亲兵,将一碗浓汤也送来许衍面前,扈三娘淡然道:采芷才情,冠绝天下,许先生与她对弈,自也劳顿。若有偏袒,便是采芷赢此一局,未免使人小看她。 许衍应命,将那浓汤往许贯忠口边递去,不料许贯忠落一子,接来笑道:如此,便多谢诸位。 琼英不晓如此对弈终究有甚么好,只恨许贯忠竟使梁采芷至此,禁不住瞪他一眼。 梁采芷也是饥渴至极,费心费力早将本便不足精力折腾殆尽,浓汤香气扑鼻,伸手便来接过,正待低头再观战局,忽觉热汤有异,轻啜一口,便知乃自城守府内得来山参,便是琼英两个留予赵楚所有。 急忙抬头,果真便是扈三娘,手腕一抖待要推辞,却觉鼻端酸涩,蒸腾雾气里,眼眸也湿润,低声道:无碍,此战局若毕,取来燕云时候,定有一番算计,将军处也有用处。 再啜两口,梁采芷拈起一子缓缓落下,许贯忠不敢怠慢皱眉苦思,许久不能再落一子。 梁采芷趁机将那浓汤饮尽,低声道:只怕今日一番厮杀,乃得者不过潘府弃子,只在今夜,可作个外松内紧,引诱潘府势力出洞,正好一网打尽! 扈三娘本便向往的,乃是梁采芷这般静雅性子,见她唇也苍白,心下怜惜,忙道:如此混乱,不如就此罢手。 梁采芷一笑,深知她性子两人便知多劝也无益,只好道:甚是容易将潘府抄家,我二人心内自也惊疑,一番计较,正要安排个引蛇出洞。 琼英又问道:只是潘府里人既能藏匿不使我得知,多些日子又有何妨,偏生今夜便来逆袭? 梁采芷紧抿嘴唇,道:如今雄州,溃兵尚有两万,兼之天将欲雪,只怕这几日便有大股人马来投,彼时倘若将军归来,雄州更是他等再难翻浪,只有今夜,我军既已将潘府攻破,于主事的瞧来,也是小看两位大姊,须知我军克复燕云乃急事,他要逃脱出城甚至索性将雄州城纳入掌内,也是急切而和缓不得。 许贯忠又落一子,他两方黑帅,竟身周都是密不透风护卫,梁采芷马踩而自亏,车碾更不值,唯有使当头之炮,却左右不得架起。 此一子,正是一车将河界守定,梁采芷虽有大好空间,最佳却是河口,如此,尽陷死地,彼此架当头之炮而不得,渡河行军又自亏,一时间都是僵局。 毕竟夜袭之事甚为要紧,众人不能都在此地久留,两厢都是死地,又不能使别处再去,只好将军令使下,使三军杀些牲畜,又往外买来许多美酒,便在大雪降落时候,校场内都是一片欢呼,纵然城守府里文书掌案,也送许多酒肉过去,寒风里隐约飘香,将雄州城尽都掩盖其中。 只琼英早将军令暗暗下去,命已归心之部大小将领与麾下不得肆意醉酒,入夜时分定要抵达指定地带埋伏,却使来监军的,竟是李逵。 黑旋风不可一日无酒,今日酒肉飘香,馋煞其人,只军令之下又不敢违背,琼英更使他督军,偷偷饮酒心思,愈淡了。 战局之上,厮杀正浓,梁采芷走第一子时候,便将一红子深深隐藏,休说许贯忠不能碰触,便是己方两个势力,万万入不得棋局之内。 果然,掌灯时候,许贯忠势如疯魔,众人轻呼声里,竟转头己方三方彼此残杀而起,却他本是顾忌甚少的,只将沿河地带守住不管梁采芷那厢,自顾自杀将起来。 梁采芷一笑,抬手将己方,也自相残杀而起,众人目瞪口呆里,见她忽而三方残杀,忽而两方合盟夹击一方,好不眼花缭乱。 许贯忠处,也是如此。 众人不解处,扈三娘似有所觉,梁采芷一方最当中红子,总有朦胧之感似是如今雄州己方,再瞧许贯忠陡然将一骑飞快踏出,心内便道:果真棋局如占据,他两个竟将如今甚至稍后天下局势,都在这对弈中搏杀。 果然,许贯忠那一骑踏出再不后退,竟似卒子一般,跳跃过河,又接手梁采芷一方左右两方棋子,随后调集己方三子,总有五方掩杀而来。 众人不觉惊呼,梁采芷神色越郑重,左右抵挡一时间棋局之上兵荒马乱,众人只觉金戈铁马嘶鸣碰撞便在耳边,小小棋局,化作偌大一方逐鹿战场。 以巡哨之军,将精锐调遣往埋伏地带,城外骑兵,只怕早已扎下营寨不必担忧,许不过子夜,潘震便来袭。许贯忠五方到手,精力一时和缓,并手将五子连,梁采芷蹙眉苦思解局当儿,忽然开口说道。 琼英点点头,道:本欲冒险加派人手往校场四周巡哨,先生此计,可免去画蛇添足一步。 遂命石无当亲镇调动,以五百人巡哨队四处游走,暗暗将亲信精锐调往门口地带埋伏,又将原仆从之军里已有归心之念的,调往内里地带埋伏,一时间静谧如死地般校场里,更添萧杀味道。 棋局之上,忽而梁采芷独自一方迎战五方,忽而左右并无冲突扭转局势将两方又夺回,片刻却又一变,竟取来许贯忠一方一子两子并相厮杀,众人愈眼花缭乱。 整整一日,石秀凝立许贯忠身后动也未曾一动,手内一把刀如山岳耸峙,面色更不为乱哄哄战局打扰,心智坚定至极。 众将方纷纷赞叹,此人得赵楚厚爱,虽素未谋面便能交付一城,更留此人当重用,如今瞧来,果真有过人之处! 阮小七便自忖不能数个时辰如眨眼功夫像石秀这般凝立不懂又将凌厉戒备即刻坚守,暗暗道:克复燕云,方有水军,哥哥处好汉往后只怕更多,梁山泊里如今也有诸路英雄汇聚,若不多加拼命,也须对不住哥哥青眼,更将石碣村阮氏三雄名声,连累哥哥。 扈三娘又使亲卫煮些参汤来,待梁采芷顺手顺意时候,将些热菜递来,梁采芷也如中将魔障,食不甘味,胡乱两口便埋头又与许贯忠棋局之上厮杀。 众人坐卧不宁,只听帐外寒风呼啸愈凌厉,偶尔有斥候回报讯息,肩头抖落一地雪花,平静中愈添诡异。 正是酒醉浓睡时候,不知内情将士鼾声震天,帐内火焰闪烁如星,陡然间,校场门口有恶风吹来,帐内诸将禁不住一个激灵,都道:只怕来了! 三息之内,门口喊声大作,火光冲突中,一支轻灵如猿猴黑影,飞快往中军帐处杀来。 琼英绰画戟,扈三娘提鸾刀,便是忿忿不平满面都是倦意李逵,也将板斧捞起,闪身往外便杀。 只是他冲将出去,两个主将略一沉吟不约而同都道:且再待片刻! 校场四周,都是冰封栅栏,更有挖出水沟数丈之宽,敌人逆袭,只可自门口而来。 凌乱抵挡声,更添混乱,便是中军帐距离甚远,清晰听闻在耳。 阮小七便自忖不能数个时辰如眨眼功夫像石秀这般凝立不懂又将凌厉戒备即刻坚守,暗暗道:克复燕云,方有水军,哥哥处好汉往后只怕更多,梁山泊里如今也有诸路英雄汇聚,若不多加拼命,也须对不住哥哥青眼,更将石碣村阮氏三雄名声,连累哥哥。 扈三娘又使亲卫煮些参汤来,待梁采芷顺手顺意时候,将些热菜递来,梁采芷也如中将魔障,食不甘味,胡乱两口便埋头又与许贯忠棋局之上厮杀。 众人坐卧不宁,只听帐外寒风呼啸愈凌厉,偶尔有斥候回报讯息,肩头抖落一地雪花,平静中愈添诡异。 正是酒醉浓睡时候,不知内情将士鼾声震天,帐内火焰闪烁如星,陡然间,校场门口有恶风吹来,帐内诸将禁不住一个激灵,都道:只怕来了! 三息之内,门口喊声大作,火光冲突中,一支轻灵如猿猴黑影,飞快往中军帐处杀来。 琼英绰画戟,扈三娘提鸾刀,便是忿忿不平满面都是倦意李逵,也将板斧捞起,闪身往外便杀。 只是他冲将出去,两个主将略一沉吟不约而同都道:且再待片刻! 校场四周,都是冰封栅栏,更有挖出水沟数丈之宽,敌人逆袭,只可自门口而来。 凌乱抵挡声,更添混乱,便是中军帐距离甚远,清晰听闻在耳。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回 残谱待天命 如此深夜,来袭者足有上千,前方杀入死士倒则罢了,自后赶来,竟有好手上百人,彼此配合密切,席卷滚滚望定中军帐处奔来。 李逵率众眼见抵挡不住,校场之外陡然马蹄声起,正有一彪军马自城外杀入,乃石宝轻骑,都叫道:贼人已入毂中,逃不脱将军妙计! 杀入校场内贼众愕然惊慌,一声鼓响,中军帐后厢转出数千弓弩手,左右俱有埋伏一儿杀出,那来路上门口,团团而起火把不知许多,只看大雪不能熄灭,便知人数也匪少,团团将个贼众四周,围将一个水泄不通。 不料那潘府里人,竟将官兵心恨至极,虽有不知所措的,更多咬牙切齿,围拱当中一条黑瘦壮汉,劈面向中军帐杀来。 登时间,乱箭起,这潘府里最后一只手,本便在墙壁夹层里受气半日,一心怒火只要泄愤,乱箭之下,安能有全,尽数为杀死。 整顿校场之内,又将擒获胆小的好生审讯,调步军以前往潘府里找寻,果然不见再有人影之后,琼英命人请百姓几个往来营内观认。 一人手指雪地里横卧那黑瘦壮汉,道:此便潘逆,不料竟有如此大胆,太尉们也敢偷袭,真真不怕死到头的。 又寻几人来认,将潘府内女眷,危言恫吓几个胆小的再来指认,那黑瘦汉子,果然便是雄州城内潘家做主的那个。 乃命辎重营里随军郎中将伤者移至,琼英与扈三娘商议道:潘府内下人女眷,足有数百之人,良莠不齐,若只放声,自是不妥;却要杀之,只怕不当,如之奈何? 扈三娘低笑道:你素来有妙算神机的,如何区区小事竟愁如斯?! 琼英娇嗔道:便你作怪,若不出个主意,我便予三军将士都说,此乃美人扈三娘也,瞧他等能生出几多主意来。 扈三娘粉颊生红,微怒道:有心思作这般鬼计较,倒来拿我消遣,左右你为主将,我且看采芷与许先生对弈。 琼英没好气道:便是我命苦,琴棋书画不会,女红针织未学,生生作些苦头来,便是我低人一头不成。 虽如此说,她心内却是知晓的,天下里女子手艺精通者不知凡几,只这引军作战阵前厮杀,却是独她一个,虽她武艺略不及扈三娘,算计比不得梁采芷,只决断杀伐,旁人及不得她,赵楚将三军交付来,也是有此计较。 扈三娘却不能有大意之念,眼见琼英果真忿然,忙拿好话左右来哄,半晌方将她怒火消散,乃道:且将潘府内眷收押,男丁充往校场里暂且作个监视便好。 三番计较,石宝将校场内探查一番,归来施礼道:外间一番厮杀,便是牛羊也须惊动,竟有那许多泼才蜷缩不出,只怕上得沙场,也该死得沙场,哥哥曾传来些操练法子,明日不若便就使之。 阮小七也在一旁恼怒不休:吃醉酒不得而起,乃是可原之情,只那许多泼才,竟敢分明已是酒醒,耳听杀伐不敢提刀出门,着实无用,倒将他等白白送些饭菜,将牛羊偌许养来,也合该添些嚼头。 琼英叹道:雄州,本便是无关紧要之地,河间府里虽催促甚紧,只怕早将此地不再作故土计较。如今宋辽,目光都在雄州左右两处战场,我军虽有四万,与辽人周旋不易,如此将士,虽是不堪,若不操练使之归心而来,今日遣散,明日何来? 石宝笑道:若是操练,此有何难!夏津时候,已有底子,只消将他等打散,以我军中老卒混而率之,定个时日较量,若有败者罚,胜者赏,看他等能消得几日。 扈三娘迟疑道:只怕如此,纵然得之,而不能归心,若战场作些乱来,更是不妥。 琼英暗忖片刻,断然道:如此,便明日这般计较使每日里巡哨者,四时而换,其余人等,分作百营,以老四营里将士为将散领之,休管风雪,三日便有小考较一场,十日乃由大考较一场,败者受罚次日操练加倍,胜者休管操练,赏美酒肥肉一顿,如何? 阮小七问道:平日里操练,又怎生计较?有那不知好歹的,只怕宁愿考较之后受罚,不肯尽力操练。 扈三娘忽然笑道:这个容易,郎君便有个法儿,不怕他等不从。 乃道:每日操练,总有三番,便将寻常行伍操练先行做过,而后便使三军长途奔波,不尽力者抵达饭点抢不得饭菜,平白夜间有好一顿饿饥教训,岂不省却你我许多精力?! 琼英沉吟半晌,决然道:如此甚好,纵然有只怕不乱的,真心来归的弟兄,不怕操练劳苦,每日里自有饱饭伺候,那要作乱的,挑拨也无关要紧,明日起边作此安排罢。 石宝几个拊掌而笑:且看后果,只消你我每日里紧跟,谁人能有怨言?如此最好! 李逵沉默半晌转身而去,奔至自己部下帐里,片刻便听喝叱传来,原来他心内计较,此时若光明正大饮酒不成,偷来自尝,也与他监军身份不适,琼英既说胜者每日里有美酒伺候,他如何能不动心思,定要麾下每三日小考较里争个酒坛归来。 正说笑处,风雪愈熊烈,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夜空撕碎了一团棉絮般,到处都是琼屑乱玉,不觉十分寒冷,却甚为不适。 当下琼英问了花荣于城外安排,闻听早将枯草枯木搭建处比之军帐毫不逊色暖棚,略略安心,便与扈三娘往中军帐内而去。 方至内,那棋盘两旁早无皱眉苦思两个弈手,梁采芷略略恢复些精力,那许贯忠倒也不嫌,随意便在案几之后坐了,石秀距他仍不过三步之远。 棋局之上,恍如残谱,梁采芷一方红子虽伤亡过半,死死仍守住老巢,许贯忠虽有五方力量,终究止步不能向前。 此乃何意?扈三娘细细端详片刻,只觉这棋局,便似静止一个图谋,隐隐有心惊肉跳之感。 许贯忠笑而不语,梁采芷走来身边笑道:许先生真大才,如此棋局,平生未曾见过。只如今,六方彼此对峙,已成残谱,若要完解,只待天命。 众人愕然,不知所为。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二回 经略雄州,望眼燕云 三番计较,石宝将校场内探查一番,归来施礼道:外间一番厮杀,便是牛羊也须惊动,竟有那许多泼才蜷缩不出,只怕上得沙场,也该死得沙场,哥哥曾传来些操练法子,明日不若便就使之。 阮小七也在一旁恼怒不休:吃醉酒不得而起,乃是可原之情,只那许多泼才,竟敢分明已是酒醒,耳听杀伐不敢提刀出门,着实无用,倒将他等白白送些饭菜,将牛羊偌许养来,也合该添些嚼头。 琼英叹道:雄州,本便是无关紧要之地,河间府里虽催促甚紧,只怕早将此地不再作故土计较。如今宋辽,目光都在雄州左右两处战场,我军虽有四万,与辽人周旋不易,如此将士,虽是不堪,若不操练使之归心而来,今日遣散,明日何来? 石宝笑道:若是操练,此有何难!夏津时候,已有底子,只消将他等打散,以我军中老卒混而率之,定个时日较量,若有败者罚,胜者赏,看他等能消得几日。 扈三娘迟疑道:只怕如此,纵然得之,而不能归心,若战场作些乱来,更是不妥。 琼英暗忖片刻,断然道:如此,便明日这般计较使每日里巡哨者,四时而换,其余人等,分作百营,以老四营里将士为将散领之,休管风雪,三日便有小考较一场,十日乃由大考较一场,败者受罚次日操练加倍,胜者休管操练,赏美酒肥肉一顿,如何? 阮小七问道:平日里操练,又怎生计较?有那不知好歹的,只怕宁愿考较之后受罚,不肯尽力操练。 扈三娘忽然笑道:这个容易,郎君便有个法儿,不怕他等不从。 乃道:每日操练,总有三番,便将寻常行伍操练先行做过,而后便使三军长途奔波,不尽力者抵达饭点抢不得饭菜,平白夜间有好一顿饿饥教训,岂不省却你我许多精力?! 琼英沉吟半晌,决然道:如此甚好,纵然有只怕不乱的,真心来归的弟兄,不怕操练劳苦,每日里自有饱饭伺候,那要作乱的,挑拨也无关要紧,明日起边作此安排罢。 石宝几个拊掌而笑:且看后果,只消你我每日里紧跟,谁人能有怨言?如此最好! 李逵沉默半晌转身而去,奔至自己部下帐里,片刻便听喝叱传来,原来他心内计较,此时若光明正大饮酒不成,偷来自尝,也与他监军身份不适,琼英既说胜者每日里有美酒伺候,他如何能不动心思,定要麾下每三日小考较里争个酒坛归来。 正说笑处,风雪愈熊烈,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夜空撕碎了一团棉絮般,到处都是琼屑乱玉,不觉十分寒冷,却甚为不适。 当下琼英问了花荣于城外安排,闻听早将枯草枯木搭建处比之军帐毫不逊色暖棚,略略安心,便与扈三娘往中军帐内而去。 方至内,那棋盘两旁早无皱眉苦思两个弈手,梁采芷略略恢复些精力,那许贯忠倒也不嫌,随意便在案几之后坐了,石秀距他仍不过三步之远。 棋局之上,恍如残谱,梁采芷一方红子虽伤亡过半,死死仍守住老巢,许贯忠虽有五方力量,终究止步不能向前。 此乃何意?扈三娘细细端详片刻,只觉这棋局,便似静止一个图谋,隐隐有心惊肉跳之感。 许贯忠笑而不语,梁采芷走来身边笑道:许先生真大才,如此棋局,平生未曾见过。只如今,六方彼此对峙,已成残谱,若要完解,只待天命。 众人愕然,不知所为。 何为天命? 只怕诸人,均有主张,琼英与扈三娘蓦然对视一眼,梁采芷毕竟一日对弈疲惫至极,面眸里闪烁喜悦倒退往自己案几落座。 许贯忠搭手许衍脉上闭目不语,半晌叹道:贼婆子,恁地狠毒,不过些许钱财,值得荼毒人命,须留他不得! 许衍目里有泪,缓缓垂,琼英皱眉问道:莫非子息先生不能口言,竟乃人为? 许衍闭目不能言语,似也不愿忆及过往,安菱于身畔细声安慰,许贯忠面色阴郁,半晌道:乃家门丑事,将军见笑,待子息安好,自有他处置,毕竟我也一介外人不便太过插手。只那贼婆子,恨不能扒皮抽筋,方解心头之恨! 他自入营来,都是仙风道骨一番模样,便是许衍,哪里见过有如此粗莽之语,乃均知他心头,果真恨极。 琼英缓缓道:若是家事,自也不便多言,只子息先生若有须要,只管提来,郎君遍交天下,若非星月,只能到手来。 许衍施礼谢过,耳闻竟有能言语一日,神色禁不住有激愤模样,许贯忠倒:若是早年能与子息相逢,山间药草,便可治愈。只如今积毒已久,只怕果真要劳烦将军们多作照看。 梁采芷忽而笑道:先生若与我家将军亲往说此,定有事半功倍之效。子息先生既有积毒在身,安菱又要与我作个帮手,不如先生便请留些日子,也好诊断细致,事关子息先生身生,许先生多些麻烦,也是值得。 许贯忠莞尔,道:本便有叨扰之心,只如今雄州之地,钱粮只怕也捉襟见肘,多一人,便多一粮口,左右也认些大字,敢请命往城守府,愿作个掌案文书,便知足矣。 许衍愕然,正待焦急,许贯忠又笑道:前日里,我自江南游荡而来,见那号称英雄方腊,好生失望。又见河北两家大王,颇是雄壮有虎狼之风,正好要在此坐落些日子。 琼英微微侧目,梁采芷暗暗示意不可逼迫甚急,更听他言语,有考较之心,扈三娘终究大户人家出身,乃道:如此,便委屈先生暂且作个中军掌案,谋略之事,多劳费心。 许贯忠拜谢道:以布衣之身,一朝为三城之掌案,好生惶恐。 琼英会意,乃道:燕云之大,中原万里,若有鲲鹏之志,何愁无展拳脚之时。如今大势,未及时候分说,只眼前便有一难,烦请先生解说。 许贯忠再不复旁观之态,洒然而坐,将怀内一副图子取来,铺开看时,竟是辽东地势,一山一水,尽都详述。 此图子,不知几多羊皮联成,宽达九尺长有一丈,起雄州诸城,止辽金之北,更有许贯忠缓缓取来略小些图子,竟将偌大辽东分割而视,详略一时无双。 许贯忠手指雄州之西北,正色道:自大军来,近日方闻归信归难克复,而不知此处,诸位将军作甚么算计?此城背靠安肃军而虎视雄州,便如八百里秦川之函谷门面,得之,则进退有余。若再握安肃军于手,进可攻略辽心腹,退可扼守山势密布大河众多之险要地带安肃军乃至广信军,纵然敌军十倍于我,有何惧哉? 众人视之,乃容城也! 许贯忠又道:取容城,坐拥广信安肃两地,扼守大河源头,则雄州城饮水,便在掌握之中,倘若使人投毒其中,沿河而下,无可幸免! 琼英低呼出声,双拳相击而道:果然险要只广信安肃两军,若非军令我军不得而入,大敌当前,如之奈何? 许贯忠轻缓摇头,叹道:莫非将军们不知,辽将阿里奇,已取广信多日矣。 琼英疑道:如何得知? 许贯忠叹道:数万大军,本乃孤旅,如今局势,本便凶险,如何无探子细作三步下去。倘要成就大事,兵马乃非最为要紧,粮草不必细提,此细作之事,最是了不得! 琼英与扈三娘面面相觑,本道赵楚使朱武与程平做就这一番密探安排便已足够,竟不知卧榻之侧,已为敌所拥矣。 许贯忠难掩失望,沉声道:江南方腊,也有号称八百细作营,密探不下数万。赵将军既有心成就大业,奈何不知探子斥候要紧,观大军行进,绝非如此莽撞,可另有难处? 琼英点头道:不怕先生嗤笑,郎君起事,本便骤然,休道细作数万,便是前日里安排人手做此细作之事,只怕也不过数千之众,而今更有河间府内留大部予朱武指使,广信安肃休说,这些日里雄州城内也不见许多密探弟兄。 许贯忠沉吟片刻,转头来望梁采芷,道:采芷将军可有计较? 梁采芷低头将那图子瞧将数遍,道:原不知地理,曾道寻常,如今见之,方觉心惊。如今最好,休管阿里奇与那天寿公主究竟作甚么算计,趁大雪未尽而攻取安肃甚至广信于我军手内,南归义之战,尽可推后! 琼英断然道:如此不可!郎君八百人,若大雪过后,辽人觉端倪,纵然插翅难飞! 扈三娘细细端详那图子半晌,忽而笑道:琼英休要烦躁,谁道攻取安肃广信,便须使南归义处辽人安闲? 琼英问道:计将安出? 不料许贯忠又道:只怕将军们更不知,如今容城,有原雄州溃军不下一万又五,更有怨军中军,都在城内厮杀,比之前日里归难,更是多许多难处。 扈三娘眉头皱起,瞥眼往容城瞧将许多遍,心下明白,要袭取广信于安肃,必经容城。如今容城,溃军怨恨而怨军本便与我军有嫌隙,倘若过此地,冲突非小,辽人定早能知晓。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三回 诸将争锋 草草两卷,再无它语,毕竟身在何处,赵楚只字未提。/ 琼英问花荣道:送信者何人?如今更在何处? 花荣笑道:乃哥哥带走弟兄,将前夜遣回几人带了,往东北而去,道是原本便在彼处渡河,要混入辽骑里去好寻机生事。 琼英便埋怨不止:纵然无碍,也该有平安报来,恁地急迫,便是个第三封书信也作不得。 虽如此说,终究放下心来,将那滑雪靴端详半晌,决然道:既有此物,明日便可秘密操练,只须寻一安稳处不使人知晓,三日之后,兵安肃! 扈三娘笑道:且慢方才计较,乃我率军,此番打头,旁人切莫争夺! 琼英恼道:作甚么,要抢功么,使副将亲作先锋,自古未曾见得。 石宝在一旁便抢道:是极,此番引军,合该俺去,旁人切莫来抢,须仔细俺一顿好打! 花荣自知骑兵方是所长,此番西征,乃步卒逞能,笑吟吟退往一旁静候军令,只看石宝与高蛮几个面红耳赤争吵不休。 当此时,阮小七忽而慢悠悠道:你几个也有些面皮与俺争夺不成?俺自随哥哥,好是几番良机尽都送你,此番出征,也是水上厮杀,须抢俺不得! 高蛮怒道:你这黑厮,竟敢道俺们不要些面皮,且看你,分明俺们争来厮杀,与你何干?便是你水里泥鳅一条,须抵不过此番出征乃冰上行走,敢与俺拼杀见个分晓么? 阮小七大怒,绰朴刀便叫:好怕你鸟,快来,俺不见你有三分本领,敢胡吹大气! 那黑旋风李逵,笑呵呵往外围蹲坐,也不与他争夺,见两个恼怒要打,便劝阻道:高兄弟休与七哥计较,这鸟厮平白多些憋屈,偏生休教他来;七哥且听俺铁牛一言,那冰水有甚么两样,你自水里走得,怎地冰面上偏生软脚不成?俺瞧你若强争,只怕弟兄们都要不服。 琼英几个面面相觑,着实不知他这一番话乃劝阻抑或火上浇油,许贯忠微微一笑,绝不插手此等赵楚嫡系内里争抢功劳。 如此三番,便是燕十八也生出火来,叫道:高家哥哥,七哥,都休来争,俺陷阵营,本便哥哥麾下步军里第一个,此番出征,若非俺陷阵营,谁人可去?! 此语一处,众怒尽起,便是笑呵呵瞧个热闹李逵,也跳脚叫道:燕兄弟甚么话,俺那一营老兄弟,也是精钢打的汉子,平素也未骑马,来,来,俺便与你计较,步军里谁家方是大王,休要走脱了! 一时之间,帐内尽是吵闹,高蛮与阮小七争吵,又添了燕十八与李逵不依,四方彼此闹哄哄一片,竟梁采芷于一旁笑吟吟添来一句:四位将军暂且息怒岂不知此番出征,乃三五千人方足,你四个彼此都是不足,如何去得? 四人面面相觑,转而电闪雷鸣一般,阮小七自与李逵为伍,高蛮转往一厢与燕十八计较片刻,李逵两人抢先笑道:如此便足矣。 忽然琼英笑道:你四个只管抢功劳,不见花荣哥哥安然自若?辽人中军,便在南归义,纵然取来安肃广信,若论厮杀,不及此处。 阮小七乃道:须管不得那许多,毕竟出征,便算引军独往,哥哥许俺水军,不知龙王宫里早有安排?免不得这一番,先将心思解些最好。 众方知其意,转念也道惭愧,只管与他抢功,不想众人里,阮小七随赵楚最是日久,如今旁人,都有一军在手,独他尚不知水军尚在何方。 以阮小七性子,也是精细里许多桀骜,眼睁睁旁人都有引军厮杀,偏生他束手等待,如何能容,此番争夺,也了却一桩心愿。 当下高蛮便道:如此,俺便不与你争抢,只你往后,总归要作水军,此番引去将士,归来当转我许多! 燕十八横眉立目道:如何能成?便是弟兄二人做些买卖,盈亏总是彼此所得,如何你便高我一头?若论分军,也当我陷阵营第一个! 李逵在一旁又笑:总归俺只能厮杀便可,不与你两个抢俺瞧来,七哥归来,大军便当你两个争抢,步军你哪个作第一,便可得到。 花荣喝道:铁牛休得挑拨,仔细军法处置! 李逵梗了脖子,将两只牛眼瞪来,叫道:俺也不与他两个抢,不过要寻个上下安排,如何变触犯军法?哥哥莫要欺俺鸟心思比不得人,如今酒也没了,肉不曾解渴,多说两句话来,又怎地挑拨?! 花荣与他着实说不得道理,只得苦笑而坐,道:都依你,有甚么不爽快,俺也扯不得你。 琼英叹道:铁牛哥哥一日不可无酒,郎君临行时便道若见你耍来牛性,军中禁酒令束缚不得你。 李逵大喜,取来一坛美酒,方笑道:俺便知哥哥最是知俺,若说杀头,俺怕鸟甚,只没酒喝,再无处罚更给俺苦头。 他这一番闹腾,燕十八与高蛮私下里早有了计较,都要天晴时候两营较量,而后平分了阮小七带走将士。 只阮小七哪里能依,拔步将他两个分开,叫道:取来燕云,俺便往水军里去,你两个档面主人之前分俺家财,须吃俺好打! 几个闹哄哄纠缠一团,许贯忠暗暗惊奇,便道:如今雄州正是为难时候,诸位将军便有如此雄心,可有细细计较么? 阮小七笑道:哪里有甚么计较,哥哥说取得,便是取得。 许贯忠称奇乃退,往一旁里静观。 如此三番两次纠缠,军令乃下,命阮小七为主将,率老罴营陷阵营之外军内步军中选出五千精锐,便在雄州之南山内操练,待取来安肃广信两军,扈三娘方率中军一部开赴容城,并三地为一处。 之外,琼英率老罴陷阵并骑兵诸部,三日后与西征军齐往南归义而来,要两路并进解雄州之围。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四回 夜渡饮马河 只说阮小七将人手挑选,近万精锐冒雪往南山内尔去,外间有骑兵森严把守,鸟也须飞不得入,旁人便看来,也觉知作南归义之战算计。/ 那南山内,也不辟出广阔地带,纵然有雪坑石块,不命人整修,将士一时间叫苦连天,然见主将阮小七也不曾皱眉,也不比旁人少吃苦头,默然不能再议。 第二日,山内又来一人,竟是高蛮,将老罴营尽皆率来,乃奉军令,也要作些攻击南归义时候打算。燕十八陷阵营都是陌刀,便是扩编人手,也以宋军里万中无一壮士可挥之斩马刀作兵刃,迎面厮杀乃是本领,若论轻巧,比之老罴营一众最是知晓怎生杀敌老卒,少将许多,由是不能到来,只在城内选些宽阔地带,稍稍学些滑雪而行技巧。 山内城内,操练如火如荼,中军帐中,许贯忠面色甚为难看,与琼英道:非是我挑些龌龊,想区区雄州潘府,讯息传递快如闪电,大军之行,竟比不得他,小小燕云则无虞,若往后取中原而逐鹿,生生百战而无一胜。 琼英笑而问道:先生也读圣贤之书,行圣人教诲,如今与我一众反贼落草雄州,更将一身本领,也略略施展些来,岂不悖谬?! 许贯忠愕然,继而道:周失其鼎,而楚王问之;秦失其鹿,而四方逐之。圣人也云天道其行,不以尧生,不以纣亡。如今天下,群雄并起,争而鼎之,区区读而不得,进取朝廷而不许,又未存屈夫子死节之志,如之奈何?! 琼英方笑道:先生比之穷酸腐儒,方乃真国士。皱眉方解他焦急,道,如今三军,正是图谋进取之时,郎君心内,密探之事最是要紧。然此时只可缓而图之着急不得,纵然如今人手甚足,并无可做此能耐的,万千说不得。 许贯忠叹道:如今大军,辎重都在朝廷手内掌握,又无密探天下侦知,倘若有变,难逃覆顶之灾。 正说间,有军士来报,道是河间府使人押送粮草已到门外,琼英面色稍变,猛然想起一事,乃道:早将规矩忘却如今雄州已取来大半,竟未曾军情回传,只怕不妙! 许贯忠尚未答话,一厢里梁采芷沉吟而决,急切道:正是时候,若将西征之军藏匿,城内安排半数人马最好。若使来人见我军容鼎盛,只怕窃取便在旦夕,虽也无碍,终究多些龌龊。 扈三娘性子好强,也未有琼英宁愿压抑不肯失却主将威严,此时正往南山之内,也学那滑雪之技,城内做主的乃琼英,心内情愿多信梁采芷些,那许贯忠,众人总觉心思闪烁不明就里。 当下琼英密令心腹,驰骋出北门绕过要紧处往南山内而去,窃窃将一番交代说来,亲率三五个将领出城来迎。 来人乃河间府内旧将,虽只一校尉,终究以援军姿态,毕竟礼数当足。 出得门来,果然城下一彪人马,骑兵只数十个将一人围拱,数千步卒,推运粮车立定等候,少说也有万石粮草。 琼英心内暗喜,与那校尉见些礼数迎进城来,那厮颇是沉稳,将一路所见暗暗记在心内,忽而问道:自饮马河处,便见敌尸遍野,不见我军伤亡,怎地竟瞧来,不过两万之众? 琼英叹道:上使只怕心内情愿,却不知如今雄州情势。原有辽人仆从之军,并怨军合并一处,辽人势大自是无碍,雄州却成贼军劫掠之所,更有辽人好生厉害,往北再难行半步,粮草消耗如巨,最要紧却是军士,不住损耗,都掩埋地下再不可用,若上使归去,请与留守司处好生求些央济。/ 那人随口应允,难掩失望之色,琼英察言观色,自是心内怒火如焚,只看他不住打探城内情势,只怕便是要来作横夺功劳之徒,登时便起杀机。 石秀远远走来,望定琼英丢个眼色,大声道:将军休怪小人多嘴,只如今军力不足,辽人隔三差五来袭便抵挡不住,如何能再行北上。弟兄们都作个计较,使俺来与将军问个情由,如今已有数月军饷未见,何时方有?俺们卖命是个无甚干系的,连累老小受罪,多是不妙。 那校尉不待琼英说话,先作一步道:你这泼才,老爷们也不见有许多饷银落下,如今都来讨要,岂非造反不成? 琼英偏过头去,石秀自是知晓如何说话,当街便叫:非是俺们造反,若不见有饷银粮草,为辽人杀死也不见朝廷有个好处落来,如何能依?你等作官老爷的,油水自然不少,俺们作个小卒,如何能比?! 校尉大怒,扬鞭喝道:将这厮拿来,正好往河间府里报个捷报,便道拿捏辽虏奸细一条! 琼英一时杀机,好生不易忍耐下去,冷哼一声转马往旁处闪身,石秀见来人里骑兵竟果真来拿,唿哨一声叫道:不得了,本是个流落的溃军,说好说歹留来抗击辽虏,如今官老爷见了俺们已是无用,便要作那走狗良弓来折。 刹那间,长街四下里,纷纷攘攘奔出数千军汉,手持刀剑枪矛一起来峙,石秀闪身往人前一立,叫道:本朝廷应允饷银补齐全,弟兄们方心甘情愿卖命好赚些银子回家孝敬老娘,如今饷银不见,刀子倒落来,援军整日有美酒肥肉好生快活,如此逼迫已走投无路,若是好汉子,且与俺杀此官老爷,作个投名状往援军里快活去也! 登时沸反盈天,琼英在旁处暗暗好笑,这石秀,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使他施展本领,四处都可,如眼下这般装疯卖傻,只怕换花荣几个便做不来。 然闹腾些故事,如何能少李逵,原本他与燕十八便在宽阔处学那滑雪本领,见有琼英亲兵几个飞驰而来将一番计较吩咐石秀,心痒难耐,随后悄然跟来。 见石秀如此说,他便拨开人群,莽声叫道:作甚么与那厮们投奔去,俺瞧雄州城好生快活,不若将官老爷们都杀了,抢些美酒肥肉,岂不最是痛快?何苦偏生往旁人眼下受气?! 这厢一个个喊打喊杀,将一个抢功来校尉骇得双腿打颤,扭头急忙求救琼英,他些许人手,面对数千上万沸反盈天都叫杀了当官的快活的军汉,面如土色不敢再有嚣张气焰。 那人随口应允,难掩失望之色,琼英察言观色,自是心内怒火如焚,只看他不住打探城内情势,只怕便是要来作横夺功劳之徒,登时便起杀机。 石秀远远走来,望定琼英丢个眼色,大声道:将军休怪小人多嘴,只如今军力不足,辽人隔三差五来袭便抵挡不住,如何能再行北上。弟兄们都作个计较,使俺来与将军问个情由,如今已有数月军饷未见,何时方有?俺们卖命是个无甚干系的,连累老小受罪,多是不妙。 那校尉不待琼英说话,先作一步道:你这泼才,老爷们也不见有许多饷银落下,如今都来讨要,岂非造反不成? 琼英偏过头去,石秀自是知晓如何说话,当街便叫:非是俺们造反,若不见有饷银粮草,为辽人杀死也不见朝廷有个好处落来,如何能依?你等作官老爷的,油水自然不少,俺们作个小卒,如何能比?! 校尉大怒,扬鞭喝道:将这厮拿来,正好往河间府里报个捷报,便道拿捏辽虏奸细一条! 琼英一时杀机,好生不易忍耐下去,冷哼一声转马往旁处闪身,石秀见来人里骑兵竟果真来拿,唿哨一声叫道:不得了,本是个流落的溃军,说好说歹留来抗击辽虏,如今官老爷见了俺们已是无用,便要作那走狗良弓来折。 刹那间,长街四下里,纷纷攘攘奔出数千军汉,手持刀剑枪矛一起来峙,石秀闪身往人前一立,叫道:本朝廷应允饷银补齐全,弟兄们方心甘情愿卖命好赚些银子回家孝敬老娘,如今饷银不见,刀子倒落来,援军整日有美酒肥肉好生快活,如此逼迫已走投无路,若是好汉子,且与俺杀此官老爷,作个投名状往援军里快活去也! 登时沸反盈天,琼英在旁处暗暗好笑,这石秀,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使他施展本领,四处都可,如眼下这般装疯卖傻,只怕换花荣几个便做不来。 然闹腾些故事,如何能少李逵,原本他与燕十八便在宽阔处学那滑雪本领,见有琼英亲兵几个飞驰而来将一番计较吩咐石秀,心痒难耐,随后悄然跟来。 见石秀如此说,他便拨开人群,莽声叫道:作甚么与那厮们投奔去,俺瞧雄州城好生快活,不若将官老爷们都杀了,抢些美酒肥肉,岂不最是痛快?何苦偏生往旁人眼下受气?! 这厢一个个喊打喊杀,将一个抢功来校尉骇得双腿打颤,扭头急忙求救琼英,他些许人手,面对数千上万沸反盈天都叫杀了当官的快活的军汉,面如土色不敢再有嚣张气焰。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五回 夜渡饮马河(中) 本当此来,休说些苦头,便是担下些干系,好生说话再拿捏些样子,区区两个辎重都在后方防御使岂非手到擒来。也是前些日里天子有了圣旨,若非如此以这校尉本性,如何能这般低姿态来见,早将功劳横抢竖夺而去。 那三个宫人,日月都有筵席,再备些黄白之物,若收复雄州功劳使个掉包儿计策,分明便是睁眼不见,好生送他一番人情。 一路走来,校尉心内也是向往,只盼他一脚入得雄州境内,眼巴巴便有万军归心,将两个有些手段却无靠山的防御使赶将出去。 谁料方入门来,迎面便是变故,好歹也是跟随心腹,转眼间竟为粗莽军汉所杀,校尉心头恼恨,面子上也甚过不得去,将此仇暂且按下,盘算一番心想多待些日子,且看这古怪当真如此,抑或有人不愿他来。 于是将那凉茶丢在一边,往跟来中军帐里随从丢个颜色,那随从便问琼英道:一路劳顿,俺们将军好歹须有个坐落的,烦请安排。 琼英转目,心下冷笑,也不与他几个计较,与许贯忠道:便将中军帐里拾掇干净,予上使早些安息。 那校尉假意推辞,直道如何敢依,却不作出坚辞姿态。 许贯忠便唤来几个亲兵,将帐内物事收拢,瞥一眼校尉几个,并不避讳将后帐里方作就大如幕布般一面辽东行军图子都抬往偏帐中去。 琼英笑道:一路劳顿,上使安歇。 那校尉心下一动,忙道:扈将军且慢粮草饷银俱已送到,交割文书,却是未曾换来,左右不急片刻,便在此一并做了的好。 琼英扬眉,诧异而道:交割文书?上使如何有眼而不见,你部押运而来粮草,我辎重营里不见半分,军需官未曾点查,如何予你文书? 校尉一愕,继而怒道:城内军汉,都是你部下,落入他等手里,便是在你掌内,有甚么分别?心内略有不安,更将一丝贪婪狠毒生来,往案几上取笔墨,狠声道,未曾见有不与俺方便的,写也是写,不写,便是罪过,须你担待不起! 琼英摊手而道:分明我军仓库里未见半粒粮草,也不见分文饷银,文书如何写来? 校尉冷笑道:既如此,不能掌控大军,要你来作主将,有甚么用处?! 琼英笑道:仔细这主将,分明便是个鸡肋,你若做得,便由你来,若能将那粗汉们收拢,将六万怨军杀散,将数十万辽骑驱逐,休说一场小小克复雄州之功劳,便是裂土封王,也指日可待,本将不便伺候,上使请便! 说罢拂袖要走,那校尉狞笑道:这主将,做不得,轻易走脱,也是不可,借你些物事,好助俺聚拢军心。 随来他几个亲信,一起拔刀,使两个把住门口,另几个合力来围琼英。 琼英面色也不改半分,不屑而笑道:饮马河时候,数万辽骑也未使我稍皱眉头,便是如今麾下无几,亲信总归是有几个的。 那校尉一惊,急忙往后便走,要自袖内摸军令出来,琼英抖手,将一把手刀般短刃把在掌内,矮身往人群里钻入,轻轻一抹,便是两三个性命,转眼间击杀数人。 校尉不料竟有如此变故,慌忙要说些场面话,迎面寒芒闪烁,那短刃扑入咽喉,胡噜几声,血泡如飚,砰然倒地而亡。 这一下兔起鹘落,恰似迅雷不及掩耳,那校尉率来诸人,一时间不及作应,左右再看,已余几个同伴,忽然一声喊便往外要奔。 方出门口,只见一条大汉,贯着铁甲兜鏊,手内一柄似斩马刀又重许多杀气巨型兵刃,率三五十个同样儿军汉,森森将退路俱都堵截。 在那刀口之上,凄厉血迹,缓缓滴落,映晶莹落雪,宛如夺命之梭。 一时间,几人福至心灵,慌忙掉头来往帐内纳头便拜,口内不住谢罪道:都是奸人胁迫,着实小人们做主不得,只一条贱命,唯乞将军饶过! 琼英暗暗皱眉,与赵楚时日久了,心内最是见不得这般动辄捣头如蒜汉子,方要喝令尽皆拿下,陡然心头一番计较翻腾上来,展颜忽而一笑,道:本将也知,都是那泼才诡计,须与你等无许多干系。 几人心头一送,大冷天里有热汗自背脊处涔涔而落,急忙再谢道:都是将军宽宏大量,小人们来生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琼英趁势道:若要真心报答,何必等来世,只如今便有一事,若是做好,于你几个也有些功劳。 那几人暗暗叫苦,他等都是街头巷尾里好勇斗狠之徒,一般儿手段无有,盗娼之事颇是拿手,方为那校尉看中纳在身边,方才所谓报答,都是一句空话,谁料竟为琼英打蛇绕棍上,登时哑口无言做声不得。 琼英面色一寒,喝道:如何尚未闻听端倪便有退身心思,莫非一句结草衔环,都作敷衍的么?!若如此,要这等狗才作甚么用,拖将出去,只管杀了喂狼! 帐外的,正是闻讯而来燕十八,他正热火朝天操练不止,忽而不见了李逵,继而又听讯息知晓一番变故,急忙率几十个最是亲信的心腹往校场而来,半路正逢来寻许贯忠,急匆匆越快步,至门口时候耳闻内里变故,方将那校尉安排帐外心腹斩杀,便已有眼下情势。 燕十八也未曾见过琼英与扈三娘武艺,本心内只道最好不过强将常人三五倍模样,岂料响动方起,数条大汉便为琼英回间斩杀,登时心内便换了心思。 而今再听琼英说话,急忙应一声,掀开帐帘往里面便钻,拖住几个委顿不安的泼才往外便走,那滴血陌刀,都在几条泼皮脖颈上打转。 此番作态,将那几人骇得魂不附体急忙叫嚷:将军且饶小人迟缓之过,但有吩咐,万千不敢推辞! 琼英与燕十八低声说几句话来,转身往偏帐里而去,那几条泼皮,自有陷阵营弟兄看守。 不过片刻,燕十八引几人而来,琼英端详当中一个片刻,笑道:果然与那贼杀才有些相似,只是此位弟兄若不能将英雄气概遮掩下去,须假扮不得。 她这话甚是巧妙,将那本是闻听燕十八道要假扮那贼校尉而心头甚是不快老卒,满心怒气尽都打消,只觉既要做些买卖,便是委屈也可承受得起。 当下道:大娘子只管吩咐,弟兄们便是丢个脑袋不过一个疤,假扮那厮,无端不多见人便是! 燕十八在一旁道:本是原雄州将士里一条好汉,与陷阵营诸位弟兄甚是合意,小人将一番计较厉害都与他说过,定然无碍。 琼英笑道:如今做的,都是没命的买卖,若不信诸位弟兄,更有谁来?只管如此这般,待明日午间便启程,半途混乱里脱身便可,此间有前朝明光铠数十副,明日启程时分,诸位弟兄衣裳之下掩盖遮住要紧,凶险羽箭须不长眼,若有闪失,非特郎君一番义气尽失,更是我军不愿。 那军汉笑道:多谢大娘子抬举,小人往生死场里,也走不知几多来回,须是无妨。只那贼痞校尉亲信,只怕也是无胆鼠类,莫如小人们会会他等,问些要紧讯息,也好瞒过随来押运粮草几个泼才。 琼英心内一亮,不由赞道:有如此谨慎心思,只怕便是陷阵营与老罴营争夺的,打破南归义,陷阵营定要扩编,若是身手了得可使斩马刀,便自百将做起。 那人大喜,再三拜谢而去,待他等转往中军帐内寻思假扮时候,燕十八问琼英道:方才听大娘子道,陷阵营扩编却要配备斩马刀么? 琼英叹道:也是无奈如今我军,粮草命脉都在朝廷手里,监造坊更是无影,若不暂且以斩马刀替代陌刀,更有甚么可使之策?! 燕十八默然,也只大军困境,再得琼英一番吩咐,暗暗往军内寻人而去。 待过半晌,琼英往中军帐内一行,迎面一个校尉,正与那死不瞑目横躺地上贼痞有九分相像,细看半晌,乃笑道:若非至亲之人,断然不能觉端倪。 正是那要来假扮贼校尉军汉,面目上涂些草药,又有陷阵营里原本虞李早早配备来易容好手一番打扮,骤然见了,不能急切分辨出来。 正说间,帐外脚步响起,不闻牢牢把住校场军士禀报,众人乃知定是闻讯归来扈三娘,果然帐帘掀起,身后引几个女扮男装亲兵的扈三娘闪身进来,见了地上尸体,再看假扮军汉,拊掌而笑道:果然惟妙惟肖,西征迫在眉睫,若有鼠类搅扰,总归龌龊。有如此易容,暂且先使那做官的安稳几日,定寻个时机,拿他等级来出个恶气。 她于雪地里不知跌将几多跟斗,一身铠甲,沾染泥水不少。 又问琼英道:只听斥候来报,道是你已有个主张,莫非要将大军分散些出去? 琼英点头,只尚未说话,早有斥候飞马而来,滚落马鞍之下飞步便来中军帐里,喘息不定报道:原雄州守军,于容城内并怨军好生不快,几日来连番内讧不绝,有五千长刀手按捺不住挤兑,闻听我军正要召集人手俱来投奔,至今已在城西十里之外。 琼英双手一拍,笑道:如此,今夜作乱的也有了!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六回 夜渡饮马河(下) 琼英与燕十八低声说几句话来,转身往偏帐里而去,那几条泼皮,自有陷阵营弟兄看守。 不过片刻,燕十八引几人而来,琼英端详当中一个片刻,笑道:果然与那贼杀才有些相似,只是此位弟兄若不能将英雄气概遮掩下去,须假扮不得。 她这话甚是巧妙,将那本是闻听燕十八道要假扮那贼校尉而心头甚是不快老卒,满心怒气尽都打消,只觉既要做些买卖,便是委屈也可承受得起。 当下道:大娘子只管吩咐,弟兄们便是丢个脑袋不过一个疤,假扮那厮,无端不多见人便是! 燕十八在一旁道:本是原雄州将士里一条好汉,与陷阵营诸位弟兄甚是合意,小人将一番计较厉害都与他说过,定然无碍。 琼英笑道:如今做的,都是没命的买卖,若不信诸位弟兄,更有谁来?只管如此这般,待明日午间便启程,半途混乱里脱身便可,此间有前朝明光铠数十副,明日启程时分,诸位弟兄衣裳之下掩盖遮住要紧,凶险羽箭须不长眼,若有闪失,非特郎君一番义气尽失,更是我军不愿。 那军汉笑道:多谢大娘子抬举,小人往生死场里,也走不知几多来回,须是无妨。只那贼痞校尉亲信,只怕也是无胆鼠类,莫如小人们会会他等,问些要紧讯息,也好瞒过随来押运粮草几个泼才。 琼英心内一亮,不由赞道:有如此谨慎心思,只怕便是陷阵营与老罴营争夺的,打破南归义,陷阵营定要扩编,若是身手了得可使斩马刀,便自百将做起。 那人大喜,再三拜谢而去,待他等转往中军帐内寻思假扮时候,燕十八问琼英道:方才听大娘子道,陷阵营扩编却要配备斩马刀么? 琼英叹道:也是无奈如今我军,粮草命脉都在朝廷手里,监造坊更是无影,若不暂且以斩马刀替代陌刀,更有甚么可使之策?! 燕十八默然,也只大军困境,再得琼英一番吩咐,暗暗往军内寻人而去。 待过半晌,琼英往中军帐内一行,迎面一个校尉,正与那死不瞑目横躺地上贼痞有九分相像,细看半晌,乃笑道:若非至亲之人,断然不能觉端倪。 正是那要来假扮贼校尉军汉,面目上涂些草药,又有陷阵营里原本虞李早早配备来易容好手一番打扮,骤然见了,不能急切分辨出来。 正说间,帐外脚步响起,不闻牢牢把住校场军士禀报,众人乃知定是闻讯归来扈三娘,果然帐帘掀起,身后引几个女扮男装亲兵的扈三娘闪身进来,见了地上尸体,再看假扮军汉,拊掌而笑道:果然惟妙惟肖,西征迫在眉睫,若有鼠类搅扰,总归龌龊。有如此易容,暂且先使那做官的安稳几日,定寻个时机,拿他等级来出个恶气。 她于雪地里不知跌将几多跟斗,一身铠甲,沾染泥水不少。 又问琼英道:只听斥候来报,道是你已有个主张,莫非要将大军分散些出去? 琼英点头,只尚未说话,早有斥候飞马而来,滚落马鞍之下飞步便来中军帐里,喘息不定报道:原雄州守军,于容城内并怨军好生不快,几日来连番内讧不绝,有五千长刀手按捺不住挤兑,闻听我军正要召集人手俱来投奔,至今已在城西十里之外。 琼英双手一拍,笑道:如此,今夜作乱的也有了! 燕十八与巡哨归来几个将领,闻听琼英竟不见一面便要使投奔之军做些功劳,心内不能安稳,一起劝道:若是那怨军来作反水的,果然要出大事,只怕不妥。 帐帘再挑,许贯忠入来笑道:非是如此,我在潘府之内,早知容城内里,怨军势大而被迫退往之处守军不得安宁,内讧自两军入城便未曾断绝,更不可调和。只众位将军担忧,也是合情,愿请军令,贯忠亲说此五千大军真心来投,再做一番取容城算计。 许贯忠身份甚是诡异,见他请令,众将心内尴尬不能相劝,琼英不动声色,却也隐隐有喜意,安菱与她说一些闲话,都是许贯忠与许衍两人打算,原来这许贯忠曾中武状元,只朝廷内混乱龌龊,万分不愿而身入深山寻仙问道,眼见天下乱起,往江南而至辽东寻个安稳所在,虽并非死心来投,也是好事一桩。 当下问道:先生若去,不若与石秀哥哥同往,也好有个情急时候打算。如今城内,留许多人手也是无用,以先生神通,更有石秀哥哥精细,便也引五千步卒前往,如何? 许贯忠笑道:何必如此,我只一人,虽他有数千之众,又非与他比武厮杀。便是有个好歹,一身所学,挟持三两个要紧人物退回,非是难事。事成,我便使人来报,今夜雄州城就此易手,正好大雪天里作个南归义攻略。 梁采芷一笑,若有所解,琼英两个与她素来无话不谈,早听她隐约有算计南归义妙计,不觉更将这许贯忠高看两眼,听他言下之意,似是取南归义更要落在大雪之上,与梁采芷计策,竟是同辙。 琼英再劝,许贯忠只是坚辞,无奈只好任凭听之,将一匹健马备上鞍鞯,许贯忠更不要人来送,飘然往西门出,洒然而去。 琼英乃命辎重营暗起辎重时刻待行,以梁采芷计策使骑军尽皆启程趁雪暗往北门外山里迎候,命西征之外其余将领,秘使军士收拾空包袱备用,唤来石秀,予他八百个身手矫捷步军精锐先往南山之外官道上埋伏,方与扈三娘自往押运粮草数千步军处去了。 却说许贯忠,轻马长剑望定西边而来,不半日,正撞见迎头飞奔而来一支步军,当头乃是先锋,权使个文人率领,却做主的,只怕乃是当头一条大汉,虬髯而壮硕,许贯忠本是不识,正是河间府与北伐大军有一面之缘的韩世忠。 见许贯忠自东而来,韩世忠于那文人使个眼色,亲来挡定道路喝道:来者何人? 许贯忠傲然端坐马上,缓声道:来人可是雄州守军?如今雄州,主将已备,数日不见将士归来,你军里作将的何人?军法竟在何处? 韩世忠不料许贯忠见面便责,正待作时候,忽觉也是如此,面红耳赤讪讪不能答言。 倒是那文人颇有些胆略,竟反口问道:主将既来,胡不见有克复容城动作?既为主将,容城莫非未入雄州管辖么?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七回 行至胡深处 马似金铁,铮鸣铿音,雪落飒沓,红枫如银。 一支偏军,方过雄州霸州交界,北有永定河支流南下汇聚,便在汇聚处,零丁一处渡津,荒野无人,凄苦凝立当地。 本此处,乃宋辽于霸州国界,辽军大举南下,霸州宋军守军闻听雄州失陷,哪里敢将人马派遣来送命,慌忙后撤数十里都在城墙里龟缩,辽军兵力不足,也唯有将此处先搁置,未曾纳入囊中。 赵楚驻马四望,悠然叹道:好生一处险要,拱手送了给敌手,生生葬送霸州一片光景。 安达溪在一旁,望眼北方,茫茫一片,心内踟蹰不止,赵楚知他念想族人,也不知从何处说来,口内干涩,也是怅然。 八百骑,立足南岸,眼望河北,彼处便是辽人所有,百年来汉人里除却使节从未有人踏足其上,分明故国家园,竟不敢北顾。 赵楚观望便可,决然下令:此去便是龙潭虎穴,并非要与辽人死命相拼,暂且换了辽人衣甲也是无妨。 前番数次厮杀,八百人各有斩获,赵楚早命他等将辽人皮甲剥下随身携带,一番军令之下,无人不应,寻偏僻处将风雪躲开,片刻齐齐换了辽人轻骑衣甲而来。 契丹与汉人,百年交融衣衫服饰已许多相近,只汉人传承千百年,都是束而右衽,契丹一族唯上层作贵族的方依汉人冠服而作左衽华裳,从军之士,大都羊狐皮袍皮裤,又着以长筒皮靴,袍裘宽衽而窄袖,散不束,谓之勇士。 如此大雪之天,散颇易,只须以毡冠掩,零散长垂下便可,不曾有剃之虞。至于衣衫,都是牛羊皮做就,早自辽骑身上剥落,军士虽是不愿,见赵楚也衣裘袄宽左衽而窄袖,只得也依了不提。 如此,八百骑兵,骑胡马而冠毡冠,左衽散,皮袍又合褡膊,将那玛瑙颈链,并着一块乌铁冠饰配了,更有开指手衣(手套)与皮靴毡靴,生生造就八百辽人轻骑来。 一番计较,点查战马,乃一人有双骑,正与辽人轻骑无二,乃以枯草包裹马蹄,先使数骑往河面通过,冰冻甚牢,不虞陷落。 乃全军而过,至对岸时候,赵楚回头远望,心下挂念雄州一众,不知周全如何。 安达溪知其意,乃道:将军何须挂忧,三五天最少,三五最久,便可与两位大娘子团聚,有数万精兵,若是防御旁人奈何不得。 赵楚叹道:非是忧心辽人,大军所忧,在于河间府。 安达溪不语,他尚未果真决心来投赵楚,见他言语之间颇是有意,自是不能多说。 怅然片刻,大军尽过,再望中原一眼,赵楚心下一横,大喝道:休管那许多,快马加鞭,往辽人心腹里去也! 八百骑,乃如贲虎,卷起雪雾如烟,呼吸之间早离了渡口,往草原纵深处而往。 霸州战事尚未展开,一路直往北走,不见有辽军来查,存心闪烁道路赵楚心下方松一口气,更有安达溪几日来教会众人些许契丹言语,胆气骤升,便命八百轻骑不避不让,径直往北横冲直撞,天明时分走地兴起,骑兵扬声呼喝,都与草原勇士一般,渐渐见有辽人零星来往,见之避之不及,唯恐自南而来勇士深入毡房抢了家产牛羊。 越河未久,便是辽国南京道地段,愈往北,往来辽人愈显众多,安达溪谓道,乃南京道析津府临近矣,便问赵楚计策。 赵楚暗忖,渡河之后一路行来,辽人盘查甚少,一者乃辽人城池极少草原广阔,而兵力不足以四处盘查,二者百年来汉人与契丹作战,都是深入饮马河之南,哪里有过汉军杀入草原时候,如此成辽人得意,自是渐渐将严密盘查也忘却了。 只那析津府,乃南京道一处要紧地带,辽人虽无严密户籍盘查,却也行军作战将士都有路引,他这八百人,入草原来都是无户之人,倘若要入析津府,定不能侥幸逃脱盘查,只怕纵然有八百好汉,苍茫雪原里有去无回。 当下令轻骑往一人多聚集处,弯刀山腰呼喝赶走不知围来要作甚么辽人,将夺来辽骑毡房飞搭建而起,命军士便在此处生火造饭。 方安定,赵楚见营寨之外数十个辽人盘旋不去,皱眉乃问安达溪道:此乃何人,如何敢在我军前盘旋不止? 安达溪笑道:将军不知,于他等心内,早将将军视为衣食父母也。 赵楚奇道:怎讲? 安达溪手指卸下许多铁器,都是战时损坏的,合来足有上百把刀剑,上染血迹,正是轻骑换来辽人弯刀而舍弃本己所有兵刃,道:此许多铁器,中原常有,而草原不常有。虽于辽人要紧地带,数百斤铁不算要紧,然如今宋辽开战,辽人采集甚是不易,内里做买卖的,便是三五十斤铁,也可赚甚多花销。 赵楚细看,果然那数个辽人,目光都在铁器上转悠,却不敢面对他扫射而去目光,心下又奇,张口将一声契丹言语吐出,却是威胁的,那辽人们惊慌远遁,远远站着只是不走开。 安达溪笑道:将军如今,也是王室之身,寻常辽人,自是畏惧,遑论人里低贱买卖者。 赵楚叹道:士农工商,无怪天下都是一般儿!若如此算来,辽人里最是艰难的,只怕便是奚人与汉人。 安达溪摇头道:汉人里也有大官,早先阿保机设迭剌部,夷离堇有二,本汉人里往做官的不可入,后有尧骨为帝,习汉人风化,使汉人里有本事的入迭剌部作夷离堇,中原传说南院大王,手下有南院司空司徒者,便是如此。 赵楚蓦然想起,小说里曾有南院大王北院大王,他也曾细细查之,原来耶律阿保机创立大辽所设迭剌部,后来为辽太宗耶律德光,便是契丹名唤作尧骨者,习中原风化而沿五代规矩,将迭剌两部分称南北二院,所谓夷离堇,便是大王之意。 只是南北二院夷离堇,乃辽国皇室里有名望的担任,只做事的,南院主政汉人事宜自是汉人,北院自为辽人,此所谓耶律德光以汉治汉之策。 于是叹道:尝闻阿保机精通汉人习俗言语,只为不使契丹特性磨灭而决口不语,一生不着,倘若无耶律德光,何处来强盛辽国。 乃谓安达溪道:方道身乃契丹王室里人,又是怎生计较? 安达溪笑道:眼下大旗,本乃取自琼妖纳延军内,甚巧他麾下,本便有小头人乃王室里出身,此军旗,便是他所有,琼妖纳延不过一员偏将如何能有数千远拦子,想来大半是那人所有! 赵楚抬眼将飞扬一面黑底大旗瞄将两眼,只见这大旗,漆黑如夜空一面底子,之上描绣如飞禽走兽洁白胜雪花纹,于是笑道:不想竟成契丹王室之人且与那几人说来,便道取自宋军手内斩获,留来也是无用,只如今要自雄州往上京临湟府去,沿途甚少见军,且问之。 安达溪道:辽人远拦子有二,前日所见均是在外,有内远拦子,都是行密探之人,若夹杂人群内,一旦问起要问辽军所在原来,怎生解说? 赵楚思忖片刻,道:便道某取许多功劳,天子曾道要升我头下人数,只怕归去为小人所阻不得不先行寻来,倘若再问,便将凶横拿来,左右也是王室里人,若不能行横行霸道之事,旁人也是不信! 安达溪哈哈一笑,大步而去,营寨之外辽人见他面目虽是寻常,却着皮靴与寻常勇士之毡靴甚为不同,又深惧那一面王室黑旗,慌忙都要远走。 安达溪一声喊,语音纯正契丹言语,将那几人骇得战战兢兢急忙匍匐道旁,连声似是求饶。 契丹人敬畏黑夜,乃以黑为原色,却他宗教之类,最是喜白色,由是黑白二色,契丹一族里寻常之人便是功臣也须不得而用,如今八百轻骑言语大笑间都是契丹语,中原汉人不屑来说已是辽人共识,些许警惕之心顿去,又此时辽国,非早时之契丹,纨绔之人多不胜举,常行那欺压行径,寻常辽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若非那铁,早这数个辽人远远走开。 安达溪挺胸凸肚,赵楚远远虽也不明他甚么说话,却也明晓乃是呵斥。 果然辽人惊惧交加,连声不住说些甚么,手指往东北方不住指向,迭声将些言语说将出来。 安达溪又厉声喝叱一句,转而趾高气昂指着那百多把兵器点了点,再说几句话,赵楚听得明白,原来他竟警告这数人:这许多兵器,都是自中原将领头上取来,若你等胆敢欺瞒降了价钱说个假话,小于越待得见了天子,定求赐你等为斡鲁朵瓦里! 赵楚哑然失笑,不料安达溪竟也有如此性子,想是他身为奚人,受辽人欺压多了,如今权且戳一口恶气。 只赵楚也知辽国里,于越便是汉人中王之意,斡鲁朵,便是王室里世代世袭爵位,本意只是帐篷,引申至此。所谓瓦里,却是奴隶,乃做那手工之事的,最是低贱,动辄可为头人生杀予夺。 更使辽人惊惧的,便是入斡鲁朵,一人入,则全家尽落籍,世代为奴。 放弃有望南下抢掠汉人而成勇士的平民身份,委身一入世代不得翻身斡鲁朵,与低贱汉人一般行那针织之事,辽人万千不能愿意。 于是数个辽人,矮着身子畏畏缩缩入得营寨,远远望赵楚施礼好生恭敬,而后安达溪引他几个,将那血迹未消兵器取来细细查看,约莫片刻,商议要给个价钱。 赵楚蓦然笑道:本于越今日深市欢喜,区区一些铁器,便当好心情送了给你等。只连番厮杀,又行军甚远,只要你等拿些生肉盐巴来换,若指定本于越瓦里所在未曾出错,斡鲁朵里有许多好物事,定送来相谢。 他不言语最好,这一番话,本便方学契丹语不久,粗着喉咙说来甚是生硬,偏生分文不要要取肉干盐巴,分外/阴森。 那数个辽人惊恐往雪地里扑倒放声叫唤,语极是飞快,赵楚聆听半晌,方知他所虑。 原来辽国里王室子弟,南来北往此地歇息的不少,欺行霸市乃是轻的,最可恶乃是抢了帐篷里盐巴肉干,赵楚只说要写果腹的,于他等听来便是搜刮,心惊胆颤暗暗悔恨如何能往这等纨绔王室子弟头上来做买卖。 赵楚心内暗笑,面上一片大怒,喝道:本于越斡鲁朵里甚么没有,岂会贪图你等区区盐巴肉干。只是当时杀地兴起不曾在意,告别行军时候忘记一路上饮食,只需少许,半斤盐巴百斤肉干便可! 这一句话,不啻于天籁之音,几个买卖人听来,犹如甘泉般欢喜,看这小于越似不是那等动辄掳掠一空的纨绔,一人大胆问道:果真只是这些? 赵楚佯作大怒,深深毡冠掩盖只留出下颌也通红一片,取过马鞭抽来两三下,那几个买卖人悔恨欲死正待闭目就此送命,不料那马鞭落下,疼痛是有,哪里能致命。 登时几人心下笃定,心道原来这纨绔也是一般儿孬种,只怕随军南下一心想要取些功劳,反倒在软弱汉人手里折了面目,这百十把中原所产兵器,想来也是主将看皇室面上送他来作个人情。 却辽人也不傻,那马鞭落来,眼见有千斤之力,若不作些模样,恁地使这纨绔生生打死不成?登时几人,满地都作滚葫芦价,口内凄厉犹如杀猪宰羊般惨痛呼号,似乎一鞭落来,便是一层皮子。 赵楚也是不解,然转瞬便知他意,只觉好生有趣,再狠狠抽将几下,喘息不定宛如撕风,丢手将马鞭扔开,仰面往后便坐,口内葫芦骂道:几个贼瓦里,皮糙肉厚比中原人不知多生许多皮子,本于越也是杀人如麻的,偏生今日这般作难。 几个买卖人暗笑,一人往地上不住打滚,口内奉承道:于越说的自是,咱们都是皮糙肉厚的,恁地污了于越的手。 赵楚粗豪大笑,挥手道:知晓最好将那铁器都收走,本于越一番辛劳,自在功劳薄上都有,何苦携带这等物事,徒徒好生受累,快将肉干盐巴送来,早日赶回临湟府,不知陛下将赐几多瓦里于我。 那几人慌忙便走,安达溪葫芦叫几声要带人取肉干,当中那辽人谄笑道:怎敢劳动头人,小的们自是亲手送来,能奉承于越,也是咱们荣耀。 赵楚心内道:便作俺当个冤大头来看,怎地如此贪心,将铁器取走便是一桩买卖,又贪婪许多布帛。 原来八百骑北上,将随军携带原有帐篷粗布都在角落雪落不得处堆放,那几个辽人,见赵楚着实憨直,眼珠子又将那好大一堆物事瞄上。 安达溪微微扬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 赵楚见此,挥手笑骂道:几个泼皮,与中原人一般贪婪不知节制若取来最好肉干,再寻几个汉人来作向导,这许多布帛,除却白布不能予你等,其余便算一匹战马。 那辽人们大喜,除却白布,帐篷衣物足有百十丈布料,虽已有破旧之处,草原上也是财富,只一匹马,定能赚回数匹尚有富余。 当下请了赵楚安坐,留几人将毡房四周积雪殷勤打扫,有两人,飞也似往远处便奔,飞身上一匹战马,离了这小集市一般一处契丹人聚落,往西北方而去。 不片刻,雪雾自西北弥漫,安达溪不动声色却示意骑兵利落收拾以防有变,那留来几个辽人欢喜赫赫而呼,赵楚听得清楚,他几个乃是欢呼买卖能成,望上天祈求再有收获。 马群转眼便近,许是走出两个辽人宣扬,奔来数十个不甚阔绰却穿了汉人衣袍的契丹人,远远跳下马来大声致礼,只是赵楚稍稍不能明白。 安达溪在一边低声解说:这厮们乃祈求将军可增添瓦里,又恭请将军,唔,是家眷安康。 赵楚傲然不答,正应了纨绔身份,摆摆手,安达溪自与辽人交涉,而来辽人,手内携许多肉干,更有几人竟捧几把牛皮袋子,原来竟然是酒。 一番奉承,赵楚作出不耐姿态,方将聒噪不止辽人驱赶一空,隐隐似是引头辽人,面目有风霜通红一片,将马后一个清秀少年拽将出来,又拽出数个汉子,赵楚视之,心内大怒。 原来这十数个,竟都是汉人。 那引头少年满面伤痕,掩不住眼眸里桀骜不驯,看他将契丹衣衫也改作了右衽,一头黑虽是散乱,也一根树枝牢牢挽住,不肯散披。 这些中原人,已被打死许多,不肯顺心,都是前番自牧场抢回来的,女子留来勉强可作瓦里,这几个,几日来很是知道道路,便送于越作个引路的。那契丹引头的扯住少年单薄衣衫,与赵楚说道。 宋辽边关,甚至中原,在辽人眼里都是他牧场,赵楚自是知晓。 只眼下作不得,只得点点头,将恨意暂且按下,将十三个汉人接将过来。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八回 刺贼 安达溪不见赵楚面色,也只此时他心头只怕怒极,将辽人于是赶走,转头来低声道: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楚面色阴郁至极,沉声道:自是知晓,如今都在辽人境内,万事不得随意而为。如今之计,先寻汉营,恐怕雄州一番厮杀,军卒为擒获不少,若能取些壮士,最是有用。 安达溪便道:将军可要袭取临湟府么? 赵楚摇头皱眉,道:如今若取临湟府,不啻自寻死路,毕竟辽人王都,十万铁骑并非泥胎草身,八百人不能与之匹敌。 安达溪乃问道:以将军之算计,却当如何? 赵楚眼望那十数个辽人兴高采烈远远驰走背影,闷闷半晌道:容易,便是伺机混入辽骑当中,往北归义而去,我军若动,则必取南归义,彼时与荅里孛后心掩杀而出,最好! 安达溪吃惊道:莫非要先取归义,而后方进军草原么? 赵楚点点头,钻入毡房安歇去了,安达溪犹豫半晌,掉头往远处而去。 赵楚半卧帐内,将如今辽东情势尽皆算计一番,只觉唯有取归义二城最是能解雄州之困,心内便有抽搐,终究如何夹杂辽骑之内,若长久相处,再假扮个辽骑,极是不妥。 继而又道:辽军出征,比有仆从军,若八百人假扮仆从军,也是一番计策只辽军驻北归义城内的,乃是常驻,调遣只怕隆冬时分,若无万分凶险不肯,混入一两人甚易,却不能有多大用处,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心烦意乱,急忙起身外出往雪地里行走,不觉间以行来甚远,心内只惦记那十三汉人,不觉间已到他等周围。 毡房甚不宽敞,赵楚又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便将他等释放,只好狠心都在雪地里蹲坐,眼见赵楚缓步行来,黑裘皮靴,乃契丹之中贵族打扮,那清秀少年,满目都是仇恨,突地站将起来,作势欲扑。 他身旁几个憔悴大汉,慌忙一把将少年扯住,低声不知说将几句甚么话,那少年恨恨方又蹲坐下来,一双眸子清冷至极,却不肯放过眼前契丹人。 总是要作些巡哨,十数个骑兵懒散拎一把弯刀,便在雪地里升了火堆将盐巴肉干一起烤来,甚怕言语间露出破绽,只好就此沉默。 见赵楚过来,他等急忙往起来站,赵楚摆摆手示意随意,走来那十三个汉人身前,俯身观望,见他等都是一身伤痕,更有一个壮汉,骨骼豪迈虎口处有磨痕,乃是常年捉刀所致,只他锁骨两处血洞糜烂,竟为人坏了一身力气。 他方俯身,毡冠下眉目便露出来,总与辽人有差别,那少年惊得张口欲呼,为赵楚摇手制止,低声道:雄州已克复大半,今乃八百轻骑欲坏归义两城交通,不可声张。 那少年又惊又喜,却不肯全然相信,赵楚沉吟片刻,突然直起身来大声说将几句契丹言语,有眼线前番契丹买卖人作就一番生意的,四周远处暗暗打探,忽听这于越大声喝叱道是要将这十三个汉人来作瓦里,又叫只怕不足多要寻些旁人,旋说间,扭头竟往这厢打探而来,慌忙一哄而散。 辽人里,非是全数都为贵族,也有贫苦之家世代奴隶,平明若冲撞贵族,贵族可杀之,亦可征而为奴。 赵楚见观望辽人远远走开,便命骑兵将这十三人赶往自己毡房内,又暗命取些肉干清水进来。 方入那毡房,少年便急促道:将军果真乃王师么?何不就此杀开,此间有一处汉营眼见便要入北归义作仆从军,若是尽数解救开来,算的上生力军一支! 赵楚一愕,继而大喜,拊掌笑道:当真得来全不费工夫! 少年不解,张目来望,赵楚笑道:若要解汉人之困,定克复燕云而威逼临湟府,今日正是好时候混入北归义作些大事。 少年怒道:将军也要作见死不救么? 亏得人群里那壮汉也曾军中壮士,急忙止住少年话头,问赵楚道:辽军里也有怨军此等败类,将军如何肯作个榜样,俺们方信果真乃王师北来?! 赵楚印信,自是随身携带,非是扈三娘两个有铜印在身,只一卷文书,扯来于众人见了,又将数番厮杀说来,众汉虽不全信,也略略不再有太过警惕之色。 毕竟如今,他十三个乃笼中之鸟走脱不得,赵楚也无须欺骗于他,索性放手搏他一搏,若果真王师,也算略略尽些心意。 壮汉自言正是前番雄州大战时候为辽骑所擒,流落此处作了奴隶,道:小人们几个,都是前些日里方来,不及刘家小郎知晓此处,将军若有问,只管使他来答。 将肉干清水送来,赵楚命他几个先果腹,那少年不知许多日子未曾饱食,连口吞两块羊肉,急不可耐道:将军若要假扮辽骑混入北归义,只怕颇是不易。辽人一年之内,只三番换军,开春南下时候,立夏游猎时候,初秋南下时候。如今正是隆冬,除却押运粮草的,不肯再行调集,混入不易。 赵楚见他颇是知晓辽军动静,便问道:以你之见,又该怎生混入? 少年偏头疑惑道:若是攻城,只管挥军厮杀便是,北归义城内有六万人马,仆从军便有两万,南归义乃是个辽女镇守,只怕也不过三五万人马,王师既已北上,也当有十数万将士,偏生要行此不易之策? 赵楚笑道:动辄数十万人马,却非我家主将能引,此番北伐,不过三四万之众,前番先克琼妖纳延与饮马河畔,又取归信归难雄州三城,与怨军也有些冲突,如今将士,不过四万人马,若是强攻,便是拿来又怎生守住? 少年瞪大眼睛,忽然欢呼雀跃,道:俺爹娘常道咱汉人与辽人作战,三人对一人也是不利,竟有三五万人马便自辽骑手内取三城之事,若说予他听,定欢喜莫名! 赵楚见他伶俐聪颖,乃笑道:若你能生个法子,使我八百人混入仆从军去,归义二城若下,第一个便来此处,先将析津府取来,如何? 少年思忖片刻,清脆而笑,道:如此甚好,俺自小便在此处长大,析津府内也不知走许多来回,有几条小道可直通城内,旁人不能知晓,若大军果真来此,俺愿带路,先杀入城内将那契丹当官的都杀了。/ 赵楚奇道:如何只杀当官的? 少年抽耷鼻头,道:俺在那朵儿头人家里作奴,也见过许多契丹奴隶,与俺们并无差别,都受那朵儿头人欺压,乌落延大叔若不来救助,俺一家早为那朵儿杀死。 赵楚叹道:来来回回,都作厮杀,终究谁人作个赢家,尝未可知。 于是道:如今之计,非是久长算计,可有法子,使我八百骑入北归义? 少年皱眉,再吞两口肉干,道:析津府乃南京道一处契丹校场,城西有仆从军营,内里都是数年拼杀时候掳掠汉人,若能混入其中,入归义指日可待。 赵楚奇道:为何? 少年扬眉不屑道:都说辽人乃勇猛之士,却也胆小如鼠,常惧我汉人阵前陡然拼起厮杀,两三月便要换一拨仆从军往城内而去,前番调军,已有两月之多,便在这几日,定然调令到来。 赵楚心内欢喜,那少年道:此处仆从军营,内有数万汉人,辽人安能一一指认得知,倘若寻个时机混入其中,七八百人决计瞧不出来。 赵楚便道:如今,便是如何混入其中。 那少年毕竟不知军伍之事,不能再答,那壮汉却问道:不知将军麾下,精通刺杀的可有一人?小人倒有个主张,只是要颇是委屈将军。 赵楚笑道:两军对垒,纵然有天大委屈也须吞下,如何能作腐儒计较?且讲来,若说刺杀,我倒有些手段。 那壮汉甚为诧异瞧赵楚两眼,心道瞧这校尉年纪轻轻,也非身体矫健之人,竟也精通那般技巧?! 于是道:此间汉营里,有个不得志的汉人头人唤作黄狗儿,原本乃怨军里一个统领族人,如今怨军不再见归来,契丹人自是将怒火放在这厮身上,几日来都往城内饮酒,若将这厮刺杀,将军只须装扮其人混入汉营之中,八百人轻易可入得。 赵楚问道:契丹人也不待见这厮么? 壮汉笑道:不过半日光景,将军只须潜入其中,八百人安排妥当,便将这厮幌子丢弃不用,八百人隐藏数万仆从军里,辽人安能察知。至于这黄狗儿,平日里便与辽人勾结,待我汉人分外残横,将这厮杀了,军内有胆识的,也自投奔将军而来,归义城内也好多些人手行事。 赵楚断然道:甚好,便是如此那黄狗儿,何时入城,何时出城? 壮汉道:那厮颇是惜命,出行总有三五十随从,几日来午间入城,此刻尚未出来。 赵楚站起身来,道:夜长梦多,只怕耶律大石那厮调动仆从军便在早晚,事不宜迟,你几个暂且便在此间安歇,有认识黄狗儿的于我说个面目,片刻便回。 说罢收拾紧偁,将那一把长刀绰在手内,又取一把硬弓,将一壶雕翎箭挂在马鞍之上飞奔而出往析津府西门之外便走。 那壮汉几个慌忙来劝,赵楚笑道:不过几个闲人,怎值得大军剿杀,只此一去,身后随来一骑便可,待事成之后,我自往仆从军营里去,你等待晚间,将毡房收拾利索,一儿都往校场里来。 安达溪献策道:将军此去,自是手到擒来。只如今析津府,仆从之军虽众,也有许多汉人奚人都在各自头人处,将军往归义而去,若能将此许多人手收拢一处,待归义城破,此处也好多个截杀,取析津府,更多掌握。 赵楚也觉有理,但听他言语之中将奚人次提来,心下一动,便道:既如此,便留战马予你,待我入北归义,你须使人送火焰驹南下城外。 安达溪应诺,赵楚乃吩咐留百骑于他,又将体弱这十三汉人也留来,飞马往城西便走,片刻而后,安达溪选一契丹言语甚是通利骑兵随后飞马赶去。 少年目视那火焰驹奔驰如电,不觉心驰神往,暗道:往后若能作纵马驰骋好汉子,便是死也心甘! 此处按下不表,单道赵楚飞奔往城西而来,火焰驹太过神骏,只怕当路逢人乃由龌龊,便看准方向,隐约见析津府城头朦胧有影,急忙闪避开来,恍如落雪天地里贴地而飞。 至西门之外,赵楚遥遥望将半晌,不甚宽阔官道里寥落无人,心道当真好时候也,将战马又纵数里之外,便在一处小山岗后,静待黄狗儿到来。 天将晚时,落雪骤然加紧,非是翩跹而降,果真连绵大雨一般,竟摩肩擦踵将天地以万千粗线连接,数丈之外,不见人形。 直有一个时辰,尚不见黄狗儿出城来,赵楚也不着急,此番刺杀,本便如闲庭信步一般,不过多受些风雪,权作漫步而行。 火焰驹也许久未见如此大雪,意态甚是欢悦,那白如晶莹般雪片,将火炭燃烧也似身躯遮盖,大雪天里宛如嶙峋山石。 赵楚也落将一层雪,渐渐似成雪雕,只一双眸子处,方有黑洞两颗。 再候片刻,东方有马蹄声乱作,人尚未近,酒气扑鼻而来,几条放肆笑声,并阵阵骂声一儿传来,赵楚睁目去看,前方两骑,马背上骑兵斜斜歪歪眼见稳坐不住。 之后数个骑兵,也是不着半分骁勇,将毡袍毡氅胡乱披着,一把弯刀也悬在马鞍,中间簇拥一个面色蜡黄獐头鼠脑小厮模样汉子,逶迤而来。 这数人之后,方稍稍见有些模样骑兵,一身皮甲遮不住风雪之寒,虽是无神,却也比前方几骑有些模样,最是使赵楚皱眉的,他十几个腰间各有一把硬弓。 此也非最是棘手,这数十个骑兵,战马都是神骏,倘若奔开,只怕有些不妙。 抓眼见,一行人马策来赵楚身前不足三五丈处,本正嬉笑城内秦楼楚馆里女子有如何**,那蜡黄脸汉子身旁最是能言会道一个,穿着颇是凌乱,腮边尚有红痕,伸手指定赵楚一人一马,大声笑道:头人快看,来时并为觉竟有如此奇景,一人一马,莫非从天而降不成?待小的前去打开,看他有甚么古怪。 赵楚暗自摇头,如此诡异之事,若果真乃骁勇之士,早将警惕骤然升来,原本瞧有些模样骑兵,竟也面露嬉笑放眼瞧来。 再无心思与他等作耍,那蜡黄脸汉子,颌下左侧有一方黑痣,这等模样正是壮汉所言黄狗儿模样,赵楚陡然策马,火焰驹踢踏大雪,缓缓抖落浑身雪花,缓缓往人前而来。 黄狗儿本醉眼惺忪,陡然眼见怪石竟能行走,一时间骇得一身酒醒,睁眼细看,慌忙将身后急切间不能弯弓搭箭随从训斥两句,翻身滚落马下,连口称道:不知有大人再次,小人多多搅扰,最是该死。 原来赵楚一身打扮,正是契丹于越模样,更有火焰驹天下无双辽人里寻常之人安能骑乘,黄狗儿满心都是作个契丹官儿,自是知晓颇多,一身酒醒冷汗而后满心都是欢喜,心道倘若就此结识辽人王室中于越,纵然怨军不再有,也逃不过他一场富贵荣华。 赵楚心头怒容愈甚,此时称谓,大人并非做官的,着实乃生身爷娘方有,此黄狗儿,休管壮汉等人道他昔日如何卖祖求荣,只这一句,便足以抵消。 你便是黄狗儿?待策马走近三五步之内,赵楚蓦然问道。 黄狗儿慌忙应是,陡然忽觉不妙,此人一身契丹装扮,却是开口说来字正腔圆汉话,只怕不妙,登时就地一滚,便要逃脱。 他总也有几个卖命的心腹,也是机灵之人,骤然闻听赵楚说话,也觉颇是不妙急忙弯刀长矛便来刺杀,堪堪将黄狗儿挡在身后。 只说时迟那时快,赵楚一刀,只轻轻自人丛里滑过,黄狗儿方要攀爬上马,脖颈忽地一凉,继而视力不住升高,至巅峰时候陡然掉落,正翻个滚,望见似是极为熟悉脖颈一个,那脖颈处平滑如镜,蜡黄片刻缓缓转红,骤然血箭迸飞,将眼眸遮盖一片荒芜,再不能见素日繁华。 至此,黄狗儿方有一个念头:原来那脖颈,竟是我的! 于是有无尽遗憾,荡漾黄狗儿轮入无底深渊,自最是干净处来,又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生无瑕处归,也算有个终结。 只一刀,黄狗儿一命归西,而那长刀所过处,并未曾伤旁人半分,一时间,虽天地幽静,比不得数十个落马骑兵,果真似雪雕一般,呆愣不能呼吸。 快乐阅读,请记住唯一地址(/) 第一百六十九回 汉营 那一刀,绝非凌厉,幽风所过一般,恍如白驹过隙。 黄狗儿随从,都是辽境之内汉人中泼皮,也有身手过得去者,眼见这一刀,阴森恐惧自心头蔓延,休说拔刀,便是举步也难。 赵楚微微皱眉,本当他等见势不妙当是逃走,须费些力气,谁料呆头鹅一般一动不动,弓箭携来也是无用,大感无趣。 踢踏战马窸窸窣窣,自风雪深处钻将出来,最是惨白夜里,宛如地下倏然而来,那随从三十余,心下不禁后怕,倘若方才敢有逃窜,只怕一个也须留不得。 街头泼皮,自是最有见风使舵能耐,与黄狗儿本也无十分义气,安能陪葬他一起,登时有个带头的往雪地里一扑求饶如救火,哗啦啦拜倒一群。 赵楚甚为好气,却也好笑,那踢踏而来骑兵,只一个,便是来送予安达溪处讯息的,竟将这草木皆兵也似十数人骇得不敢有反抗之心。 当下心内也是作难,暗道:若他等反抗,一刀杀了便是。如今都有求命之心,若是杀了,须是有违天和,更他等尚有些用处,杀之可惜! 便道:身乃汉人赵楚,若有予黄狗儿报仇的,只管取刀来战,也不杀他! 连问三声无人应答,他一把刀,胜却千军万马,更有同伴在侧,寻常泼皮安敢有异心,越将头埋入雪层,生怕稍稍高些,便是有心报仇的。 那随来骑兵,数番厮杀下来,也是满身悍气,将弯刀出鞘,道:将军何必与他等说些话,只管杀了,省得污将军眼睛。 那随从们一听,哭天抢地一起叫起来,都道平素未曾作甚么丧天害理勾当,都是黄狗儿胁迫所致,更有一个黄鼠之面两缕鼠须的,样貌猥琐,形容卑鄙,鼻涕眼泪一起流淌,竟将祖宗也抬将出来,赌咒誓不曾作恶。 赵楚为他等吵闹不耐,喝道:你等数十人,竟无还手之心,都留来,许是祸害。我有一番计较,你等当须依得! 那骑兵剑赵楚眼色,会意恶狠狠挥刀自在四周飞奔,赵楚道:留几个作恶不多的便可,其中谁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想来各人自有心思,只管说来,有过十件,杀之! 有此变动,众人尽起难,这个道那个不是,那个说这个为难,吵吵闹闹似小儿告状好不热闹,便是那骑兵,眉头也皱起,心道若以此算来,世间只怕都是恶人。 你道他等说来甚么? 李二曾盗邻家肥鸡一头,张三前日将城内某家小娘子观望两眼,更有甚者,将同伴童时曾偎依妇人怀抱之事也都漏出来,活灵活现描摹一番心理念头,强似亲眼观见。 倒是那猥琐小厮般汉子,身材消瘦行动间如鼠类过街,悄然闪身避开同伴彼此指责,竟直奔赵楚马头之前,昂挺胸要来扯火焰驹缰绳。 火焰驹常人莫近,遑论獐头鼠脑这汉子,摆张口,那汉便讪讪让开,措手讪笑。 赵楚心内着实好奇,这厮脸皮既厚,胆量也是不小,若携他在身边,也不怕闹出幺蛾子,却也多个帮手,于是一笑并不驱赶。 那汉子间了大喜,眼珠转动越将胸膛抬高,竟以赵楚一方字句,指指点点喝道:张三王五,你两个休要将龌龊说来,管要紧的,快些报于俺家将军知晓。 那骑兵策马而来,恶狠狠骂道:你这贼痞,如何敢自称如此,俺数万弟兄,哪个不是响当当汉子一条,莫污将军名声。 那厮终究不比好汉胸胆,急忙缩头不敢再充自己人,眸光闪烁,极是有趣。 赵楚笑道:若你平日果真不曾欺负旁人,留你作个帮手也是无妨。 那汉好生欢喜,将心头重担卸却,一只手将胸口拍地作响,道:小人虽与黄狗儿有交情,平日也随他吃酒,欺压旁人之事,万万做不得。非是小人有好心,这般天地,人尽吃人,好心不可长命,只顾忌作恶过多,不得好报,契丹人里也有贫贱的,汉人中抱不平英雄好汉万万千千,一旦惹恼,小人便有九头,也活不成。 赵楚失笑道:你倒机警,谁人也不招惹,哪一方都不得罪,也算逍遥。 那汉急忙道:只今日见将军,便觉平日不曾作恶真乃天意,只是心内甚恨! 赵楚奇道:恨将何来? 那汉叹道:恨不将好事做些,早日逢将军,不至今日方有拨云见日幡然悔悟之感。 赵楚大笑,以刀背击他脊背,道:你若生在盛世,当作一权奸不为过也,唤作甚么名头?何处人氏?家小何处? 那汉道:小人唤作何七,本有姓无名,祖籍巴州,老小尽为当地恶霸逼杀,无奈携几个弟兄往契丹来,只想做些买卖,谁料天灾**一一亏空,不得落入仆从军里,暂且作个跑腿的牛马。 继而正色道:只将军道小人可作个权奸,也是无理。若将军如此人物身边,小人纵有天大能耐,逃脱不得如炬法眼。 赵楚不与他聒噪,乃问道:如今雄州将下,而归义处辽人军马甚多不易得手,你可有主意,若将数百人悄没声息送入仆从军里,取来功劳,尚你个还乡的锦衣。 何七皱眉苦思半晌,方道:若数百人要入仆从军,也不甚难,只怕将军受些委屈,小人心内是不自在的。 赵楚到:且道来! 何七道:仆从军,乃有三部,其一契丹罪人穷人,其二原本辽东之地的旧国后人,譬如奚人。若说最多,却是汉营,前番不知怎地变故,原本怨军大部一去不返,小人猜测领头的只怕丢弃家小弟兄逃命而去,可怜许多弱小男女,都为辽骑劫杀,少许并入汉营,今日只析津府上便十数万。 顿了顿,偷眼往赵楚一瞧,又道:汉营里,有辽东汉人甚多,更多却是辽人南下掳掠而来,许多雄壮汉子,心怀怨气,若将军要成事,小人可做些代劳。 赵楚问道:好歹你也作辽人小吏,倘若随我而走,岂不便宜一场功劳? 何七叹道:将军不知,何人愿作奴隶。 赵楚默然,半晌方又问:如何入汉营? 何七吞一口口水,踌躇不敢说话,赵楚笑道:但说无妨! 何七乃道:黄狗儿此人,平日仗势欺人虽是厉害,汉营内壮士不忿,辽人更瞧他不起,便是点查名目,也无人认得,将军可暂且假扮此人,取他令牌,若入汉营,再使人将这厮尸丢弃无人觉之处,自己往营内作个奴隶,小人使些好处,暗暗将汉营内为非作歹之徒暗杀,总也有上千空缺。 那骑兵大怒,喝道:何敢使将军作此勾当! 赵楚阻拦道:大丈夫当有可为,暂且作个奴隶有何不可?便都依何七所言,你将他等带回,令安达溪不可妄动,往后行事,我便使何七联络。 那骑兵尚未说话,何七惊喜道:可是奚人头领安达溪?此人于奚人营里素有名望,仆从军中数万奚人,莫不念想于他,倘若将军麾下果真乃是此人,那奚人营里好生团结辽人不敢常往点查,休说数百人,便是数千骑兵藏匿其中,只若无调动,辽人一时不能觉。 赵楚点头道:便是他! 继而道:如今之计,人多口杂不可使过多人物知晓安达溪便在左近,待我入营去归拢汉人里英雄,寻个时机往北归义而去,安达溪骤然自斜刺里杀出,最是惊心,辽人更不能防。 何七雀跃道:奚人营里,有几个好汉得小人许多好处,颇是知心,三两日之后,定引他等来见将军。 旋即转身,往昔日同伴群而道:今日之后,再无黄狗儿此人,看平日不曾做就许多恶事面上,俺自有一句相劝,不可再起异心! 转身来躬身矮脚,乃与赵楚谄笑:将军大量,他几个都是小人知晓的,小恶端得不少,大恶未曾作过,黄狗儿那厮平日要小人几个充些门面,若是作恶,却是放心不下生恐使汉营内好汉们知晓。 赵楚喝道:平日是否作恶,暂且不予计较,若问心无愧,自当无碍。只如今之后,倘若敢有作奸犯科的,军法不饶!炎黄在上,愿以此箭作个见证,你等若有亲朋家小在辽营之内,定尽力解救出来,若有违背,便如此箭! 说罢,将取自箭壶内一支狼牙箭轻轻往空中一抛,那长刀消匿风雪之中不见痕迹,狼牙箭却断裂两截,掉落地上。 黄狗儿并非他等交心之人,这何七方是隐隐能做主的,见何七也无算计,旁人如一。 乃命那骑兵,引这数十人往东方便走。 何七站立风雪里,渐渐望众人远去,回头来不解问道:知人知面,总不知心,将军何敢使一人押解数十个骑马的,倘若半路暴起走脱,只怕祸患不小。 赵楚傲然道:自我麾下而出,八八百骑莫不以一当十,雪地里搏杀,休道数十人,便有百人,他一个也去得,不惧。 何七好生羡慕,却也知自己并无如此能耐手段,怏怏不乐。 赵楚知他心思,乃道:你也休要艳羡,我有个弟兄,身轻如燕起落无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汉,待见了他,我与你引见,他手内有一伙弟兄,都与你一般天生力气不足,却攀屋登城天下少有人及。 何七自是不知世间竟有时迁,眨眼先行谢了,心内总是怏怏。 赵楚叱道:天下之人,万千差别,临渊羡鱼,倒不如将自己所有长处缓缓使来。若说那当官的,做一篇文章花团锦绣你我安能及之?只他等会做文章便是该作人上之人?手中有刀枪,世有不公,挥刀杀之,天不给道,血路畅通! 何七一震,骤然有知晓讯息流来心内,又惊又喜问道:将军可是清河县里好汉? 赵楚一愕,道:你如何知晓? 何七与官府有生死大仇,流落江湖便是为此,原本见赵楚乃宋军将领,心内总有千番算计,方闻此语,登时便想起自中原而来汉营内好汉,一番变故细细说来,何七隐约听见,却道便是有好汉也须不往辽东来,因此骤知赵楚姓名,至此方想起来。 当下大是雀跃,道:早知乃是贵人,定然再无它说,若不能助将军成就此事,这吃饭的物事,不须将军来取,小人双手奉上! 赵楚笑道:好生做事最好,要你脑袋何用?休要啰嗦,将这黄狗儿寻个地带胡乱埋了,快些往汉营内去,时已不早,正好混入! 何七手脚伶俐,赵楚也不闲着,两人合力将黄狗儿寻一处偏僻地带葬了,自他怀内取一柄黑铁令牌,上书契丹语一行大字,乃是汉营里小头人字样。 黄狗儿一身衣衫甚是精致,赵楚也不换下胡服,只何七忽然懊恼道:将军但去无妨,只这骏马颇是惹眼,只怕不妙,弃之太过可惜。 赵楚手抚火焰驹光滑如缎毛,道:火焰驹与我,性命相连,如何能舍弃。它最是聪慧,来时路定然记得,使它自行返回,深夜里无人能见,便是有强人,困不住它。 火焰驹低声嘶鸣几句,一扯赵楚衣襟转身掉头便走,片刻消散无影,何七叹道:真乃绝世所有,小人所见辽国皇帝的坐骑,也比不得他! 黄狗儿那战马也颇雄骏,赵楚轻轻骑了,两人冒雪往西南走不片刻,乌沉沉一座大营挡住去路,远远看去,分外沉闷。 营后低矮只百丈土山,方圆怕不有十数里,山前左右拢隆而起,将中间挤压出一片凹沟,宽有百丈,早为人平整,胡乱按些鹿角木柴,脸面如云积雪的毡房,与大雪俱作一体,不分彼此形状。 缓缓走近,那营寨之外,乃厚实毡房,想是辽人骑兵所居处,只如今辽人,早无昔日如阿保机时候清苦,大雪天里又将深夜,门口几堆篝火恍惚暗明,守门的,竟是上百个身裹破烂畜皮汉子,那巡哨的走动,也是一个模样的。 何七喜道:乃是汉营的人守门,免却一番推脱,小人与他来说,将军且稍带。 说罢打马向前,似守门的领头之人识得他身份,几个人围来略略一问,再无应声。 见何七竟与百多人都甚熟稔,赵楚暗暗点头,果然此人伶俐不肯轻易得罪于人,看那百多个汉人并不仇视于他,便知果然无斑斑劣迹的。 那何七,与领头汉子说片刻话,那汉子不住抬眼往这厢瞧来,待何七止住话头,奔马也似直扑而来,喘息尚未平定,便在马头前颤声问道:果真汉人北上? 赵楚跳下马来,细看此人,虽是形容消瘦面有菜色,破旧羊皮袄盖不住脖颈上横七竖八数十条鞭痕,指节粗而手掌宽厚,面有敦厚颜色。 便道:大军已克雄州境内归难归信雄州三城,如今与辽军相持南归义城下,若能打破雄州城而渡饮马北河,马踏燕云,指日可待! 围来数十个汉子,闻言无声而泣,那领头汉子往雪地里扑倒,将面目深埋积雪中,再起时候横泪满面,道:如此,将军且稍带,小人将有血性的弟兄唤来,一把火将契丹狗贼尽皆烧死,若能再回雄州,哪怕就此战死,也不辱祖宗! 赵楚怅然一叹,流落敌境汉人,无时不盼王室杀来,有宋两朝,总教英雄空流泪,使万千壮士,无端亏了一片心。 由不住心内,有浪潮澎湃,将一把刀,往那雪地里草就四行大字,众汉视之,乃诗一,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草草书就,情不能抑,扬手放脱,那长刀锵然卷起,竟将积雪扫清一片,半寸深厚之下,似红褐尚未褪却颜色,乃燕云故土,汉家儿郎所留。 何七急忙将众人止住,赵楚与那汉子们道:非是不肯杀辽骑而回中原,着实战场之上大意不得。如今耶律大石坐拥归义,我等南归自是不难,然不取归义,不得克复燕云,汉家百年来仇恨不得报,屈辱不得申,众位若是能忍耐半月,大事定可成。 引头那汉子擦拭面上热泪,不知将双手都在哪里去放,止不住搓动起来,憨笑道:将军说甚,俺们便做甚,许多爷娘弟兄,已为契丹狗贼欺压数十年,也不在三两日。将军算计,都是大事,须不能只为俺们坏了军情,俺们都知得。 赵楚叹道:取燕云,便是为汉家儿女,若不为咱们算计,却为谁来?! 那汉大手一挥,将围来众人驱散,低声道:都走,都走,休教辽人觉,此事不可使旁人知晓,若给俺听见,须饶不得! 赵楚心内安稳,纵然敌营之中,却如便在大军之内,坦然将辽骑布置观望良久,一一记在心上,与众人拱手告退,坦然往营内而来。 何七不忘回头交代众人:万千不可有异端流露,便是咱们死了,契丹狗贼总会下来相陪,只若将军出些差错,天打雷劈! 众人心内只觉有无边欢喜,连声答应不提,何七又与那领头汉子说一句私密话,那汉子不住应声,若非死命按捺,便要往营内去寻人来,奴隶之身,将汉人一腔的血,都燃烧地熊熊。 第一百七十回 汉有锐士(上) 赵楚自是不知黄狗儿所居之地,何七便在前方引路,两骑轻巧绕过辽人巡哨毡房,又往内间走不片刻,但见山丘脚下最是靠里处,有宽阔高大毡房连绵长有两里,何七道:便是辽人守营的所在,析津府仆从军十数万,此间监视的辽骑,人有三千,马匹不定。/ 赵楚不解,问道:如何人数三千,战马确是无定?纵然辽人里也有阶层各得战马不一而足,想来总数不过万匹。 何七掩不住心头颤动,低声而道:将军不知,此瞧来不甚严密仆从军营,乃辽人南下三路大军战马中转之地,过不几日,便是仆从军往北归义去时候,少说有五万匹战马,要自此地而过! 赵楚倒吸一口冷气,心脏也颤栗起来,便在几日之后,辽人有五万战马自此地而过,此若为真,着实取来归义城也比不得! 只他毕竟也是有担待的,心下略略意动,转眼便强按下来,示意何七带路往毡房里走,道:如何大军斥候,竟不察有此事? 何七嘲讽一笑,道:将军未来时候,雄州守将也有些本领,只他不过抵御辽人南下不得,哪里敢有胆量深入辽人境内来?!前一任守将,与霸州各军的俱是一般儿窝囊,休道遣人往此间探查,便是守住燕云半壁也不能。更有军内骑兵甚少,平日里若是斥候深入,人少不抵用济,人多逃不过辽人眼目,遑论那当官的为将的,哪里有将军这般虎胆! 赵楚方明晓,百年来汉人从未遣人往此间探查,使节出使,乃战端不起时候,自辽人以此间作个中转之地,朝廷不知,宋军也是不知。 转过许多弯弯曲曲地带,沿途都是如大房一般毡房,有人自里面出来,赵楚一瞥之下便知,乃是一房之内数十人用济一类。 何七与帐内钻出的人,均有招呼,也不见那人们与他恶语相向倒颇有些和睦模样,方转过一方拐角,赵楚陡然停住脚步,闷声道:黄狗儿那毡房里,想必腌臜之处,某不愿往,你寻思个法子,领了黄狗儿职责,某往大毡房里去住。 何七慌忙阻拦,低声道:如何使得!将军从小人计策以奴隶之身入得辽营,便已是天下少有心胸的,若与寻常人等一起,周全不安,恁地也落将军身份。 赵楚叹道:甚么落了身份,十数万同胞,俱在胡人弯刀之下身作奴隶,纵然有龙肝凤髓,食之无味,便是有龙宫天阁,寐之不安。遑论要做就大事,须将许多汉人弟兄姊妹俱都合心一处,若我来住个高贵的,便是你等不觉,却是心内难安。 何七大是惊讶,他自知晓赵楚身份,乃有太祖血脉流淌高贵十分,就此与奴隶之人同住同饮,却比那与将士同饮同食将领,更多些安然。 当下也不再劝,重重点头,道:将军信得过小人,自然肝脑涂地来报,舍着性命不要,也当在将军南下竟功之后,将那五万战马沿途取来! 赵楚往雪地里走将片刻,断然摇头道:非是战马与人同下,我这里有一番算计,明日你往析津府南门之外报讯与安达溪,着他使人将我书信往雄州去,命大军如此行事拿下南归义,大雪不止,战马不来,只等五万匹战马到此,北归义也当里应外合取来,正好再去析津府! 何七待要说话,忽然雪地里钻出一人来,低声笑道:不妙,何七你这厮竟要勾结外人赚契丹人马,待俺与那几个头人说去! 何七黄的手脚冰凉却不逃跑,睁眼忙往来人瞧去,待看清楚,方一手扶额苦笑连连:牛皋你这腌臜货,恁地将俺吓煞是小,若坏将军安排,须饶你不得! 赵楚心下一愣,此人便是有鼎鼎大名牛皋? 且看他:高如松柏,壮冠虎狮,黑塞李逵,丑欺钟馗。/活生生一张瓦面脸,怒冲冲一对牛铃目。将一束头胡乱扎个髻子,留两道横眉整齐排在额头。一把虬髯,强似钢针;四只手脚,胜过蒲团。此人若出世,只怕天怒人怨蛟龙也避,定然山倒水逆百兽惊慌。 只这丑陋一副面容,纠昂昂有豪侠之气,龙行虎步,转眼奔来赵楚身前。 此何人也?有英雄之气,当世唯铁牛兄弟与他有投契之感!赵楚佯作不知,与何七问道。 那牛皋,不待何七回答,睥睨一双牛眼,斜视赵楚乃道:俺便唤作牛皋,本是汝州鲁山出的,家小尽散,为辽人使奸计拿来,汉营里只管横冲直撞,辽营里无人敢惹。你乃当官的出身?看你面有紫气,乃王侯之命,一战之后,青云平步,俺暂且予你讨个喜钱如何? 赵楚哑然失笑,都道牛皋憨鲁,却也不念他在那岳家军里作个副帅,当真无些细腻心思,如何能救? 这一句话,便多是挤兑,将出身报来,光明磊落,却那恭贺的言辞,都是讥诮。 当下笑道:也瞧你半声落拓,行为不羁,食来早膳,不管午间,黑夜里吓煞夜游之神,白日间唬死巡河夜叉,乃有大将之命,若有个彩头,也须分俺大半。 牛皋如今,也有三十余年纪,大将难免阵上亡,一生不过五六十年岁,赵楚道他半生落拓,也是无差。 只这一句话,将牛皋也愣住,抬眼将赵楚打量半晌,哈哈一笑拱拱手道:多劳吉言,作大将的贪生怕死,俺也不须与那等腌臜并立,只须看京师里那官家老儿,若肯赏格副将,便是知足。 何七低声怒道:你且莫只管抬嘴,将军此来,也非与京师里当官的取个冠子,好歹也身落十数万汉人性命,休要声张! 牛皋目视赵楚良久,将那黝黑蒲扇一般大手扬开,低声问道:果真要取燕云? 赵楚点点头,道:汉家故土,不得落旁人手中,定要取来! 牛皋又问:取来又待如何?交予朝廷里龟卵子再讨好辽人?纵然取来,辽人天命将尽,更北处,有个金国好生了得,只怕旁人坚守不住! 赵楚笑道:燕云我等取来,自是我等所有,旁人谁能夺来?休道赵佶,纵然完颜阿骨打南下,须教他叫苦连天! 牛皋将手一拍,呵呵而笑:小香孩儿果真快言快语,俺牛皋只管看你怎生计较,若朝廷里将些劳碌来与你换,彼时再有说头。 赵楚笑道:自是要多劳各路豪杰。 何七甚是不解,问牛皋道:你如何知将军名号? 牛皋笑道:俺自在江湖里走动,常闻人今儿也说小太祖的好,明儿更道小太祖的好,辽人未曾拿来时候,便在中原见过图影,心内暗暗记着。 见此,何七再不多言,与赵楚说道:将军纵然不忍同胞受罪,黄狗儿那厮处,却是当去一回,有许多平日里孝敬,小人如何敢自作主张?!更要紧的,乃有许多账册,少不了他手里仆从,营内有万千好汉都能骑马厮杀,却少可引带之人,将军麾下骑兵,引百多个入来,往那北归义内一番厮杀,也好过没头苍蝇一般要误打误撞。 牛皋站在一旁闭口不言,赵楚瞥他一眼,假意问道:牛皋以为如何? 牛皋性子虽有精细谨慎之处,多却便是鲁莽,闻言也不觉赵楚闻他有甚么不好,张口便道:何七这厮,精灵古怪,活生生便是猕猴转世的,使他与辽人周旋,将军果真有意,俺引你见些弟兄,都是骑得烈马开得硬弓的好汉子,也有上千之众,只若都能南下,北归义城内闹腾起来,管教耶律大石尾不能相顾。 赵楚笑道:如此最好! 何七忙道:纵然如此,将军也须见了账目最好。 赵楚目视他良久,方一笑而道:你这厮,说好/性子乃是精细精明,说歹,便是狡猾。我与那许多弟兄,自投契以来都是知心,区区黄白之物,谁人会说你不好?! 何七大是尴尬,措手道:见了总是好的。 牛皋方正色道:何七这厮,总使人不安心,此一言,方是正经。将军既要做一番大事,来年定当取析津府,辽人方两面作战不能专意,更是北伐契丹好生契机。 赵楚笑道:谁道来年方取? 牛皋愕然,继而大喜,疾声问道:如此说来,竟有雄心敢隆冬便取析津府? 赵楚道:析津之北,乃是辽人老巢。之东乃有大海,水军最是妥当操练处。之南,雄州乃是依托,更再取来安肃广信两军,并雄州霸州析津府,方是一番做大事田地。若整顿此广阔之地,来年开春,辽金开战,我军趁势西征,通燕云与西夏乃至秦地,最是四国纠缠里有好处的。若待来年,雄州已克,霸州此时正无朝廷军马镇守当顺手取来,辽人便与金国开战,析津府也有重兵把守,取之不易,当趁胜取来,最好。 牛皋大眼圆睁,只叹道:俺本算计,只是拼将一条性命,有**百弟兄共来往辽人身后做个闹腾,雄州乃至河间早不作尚在朝廷之内算计,叵测将军竟有如此雄心,当附骥而为之,不为光宗耀祖,只为一生活来,不负大丈夫一场! 赵楚方笑道:我也有一弟兄,唤作黑旋风李逵,性如烈火偏生无意间做来使人说教不得事情,待痛饮析津府时候,你两个定投契非常! 牛皋一生,最喜闹腾,赵楚寥寥数言,只一个常做就使人说教不得事情,便将李逵活生生在他面前,由不住喜道:那厮也是条汉子! 三人行来,又转数个毡房,大雪之中,无人深夜外出,也不问牛皋如何在外游荡,径直到一处比不得辽人中军帐,却汉营里显眼了得的毡房前,何七手指而道:便是黄狗儿那厮平日所居,只怕如今,帐内有辽人歇息。 赵楚心头怒火翻腾,将那长刀取下,一把手刀拎在手里,低声道:以姊妹委敌,杀之无悔。回头来问牛皋道,可敢杀人? 牛皋滴溜溜转身,自毡房一侧雪地里取两条铁锏,少说也有三五十斤,一长一短虽有模样,却看来不甚顺手,笑道:杀人无算,况且辽人! 赵楚点头,道:若能有时机,定赠你一双金锏,不负你一身豪杰气概! 牛皋一言不,猫身掀开毡房帘子率先杀入,赵楚紧随其后,将何七留在外面,手持一把弯刀,一来乃是瞭哨,其二却是看他本领着实不行,在门外作个防备漏网之鱼的最好。 只一进门,赵楚难掩杀气,温暖如春将数堆篝火熊熊燃烧帐内,一方不知何处掳来屏风,灰褐血迹尚未洗磨殆尽,那屏风之前,酒罇横斜案几倒地,赤条条几个辽人,将毡毯掩着身子,左右掐住几个颇有姿色女子,都在憨憨入睡。 骤然赵楚心惊,屏风之后,幔帐之内,有如丝如缕血腥传来,牛皋也是早早闻到,却毕竟乃是条好汉,不避凶险一头撞入,赵楚紧随而上,手起刀落将几个辽人早早人头落地。 此间变故,沉睡里泪痕未干女子讶然惊醒,待见牛皋,却不做声,只赵楚一把解腕尖刀血淋淋的,身上更是辽人衣袍,难免惊讶。 赵楚见她等不虽面色苍白惊恐至极却不做声,心下略略安定,一脚踹开那屏风,牛皋方堪堪转过角落。 只此几刀,牛皋心下佩服,他身手本便高强,却三五步方走,赵楚已将几个辽人轻轻沿脖骨缝切开,此等宛若清风般凌厉杀机,他是不及。 屏风轰然倒地,那幔帐前三个满面通红少年,各人手持一把牛耳尖刀,将床榻之上一个辽人剖腹切胸,剜出一刻心来。 他三个,耳目不及旁人爽利,赵楚踢开屏风,方扭头来见,看赵楚一身辽人打扮,三人稚嫩却如猛虎,猛然自床榻周边弹起,狠狠将尖刀刺来。 赵楚眼望床榻,那辽人已是死绝,两个面色苍白脖颈通红女子,将一床锦被正捂住那辽人口鼻,死死不肯松手。 牛皋低叱一声:乃王室里有担待的好汉子,不得动乱! 那三个少年,只怕乃是第一次杀人,眼珠子通红一片,十三四岁模样却有滔天仇恨,为牛皋一把抓住,却尚挣扎不休,待牛皋一声低叱,方偏头瞧瞧并不再来动手赵楚,缓缓将尖刀丢在地上,捂住口舌呜呜出声,满面流泪。 陡然间,毡房门口一声压抑不得痛呼,众人忙回头,何七已躬身站立内里,手内弯刀狠狠捅入衣衫不振一个辽人心窝,原来那厮竟片刻前睡醒惺忪往旁处寻水喝,出来时分正见赵楚下手如风连斩数个同伴人头,登时不敢有反抗心思,悄然要自门口逃出叫人,为守株待兔何七所乘。 若是往日,赵楚定要夸赞何七一番,此刻却无半分心思,低垂眼睑暗恨不休。 他乃穿越而来的,宋辽仇恨,不能身去体会,然一见辽人竟醉卧帐内亵渎汉家女儿至此,虽不曾见书中所言胡人南下杀人盈野之景,再无半分不知觉心情。 牛皋将赵楚略略与几个女子说一番,赵楚看她几个,面带屈辱粉泪落而不止,心内怜悯,将帐内左右又翻一遍,寻些粗布衣衫来投过去,转身闭眼道:再勿担忧,自此,谁人也不得行如此之事。暂且在汉营内候些时日,待大军北上,引军的乃我两个贴心的,待她两个作你们安排。 那几个女子,闻言啜泣,终而嚎啕,若非毡房封闭,外间早将内里一番变故,听在心上。 牛皋恨声道:你几个休要再念过往,那几条腌臜货,早已为我料理,自今而后,与他等再无瓜葛。若那几头老不死的畜生敢行造孽,俺只管杀将过去,管他长幼尊卑! 赵楚略略一听,甚觉诧异,便问牛皋,牛皋咬牙切齿道:这几个姊妹,都许了人家,原是雄州霸州人氏,那婆家,如今也为辽人掳来,为求个富贵,竟将自家妻女献了给人! 何七也道:昨日间,小人便见黄狗儿这厮鬼祟甚是不乐,不查竟让出毡房供辽人行此事,与这几个辽人交情匪浅的,尚有几人。 床榻之上,一个女子泣道:那几个饮些醉酒,将另几个姊妹,拽往自家毡房里,方去不久,只怕也落狼口。 赵楚闻言剑眉飞起,何七又道:只怕黄狗儿那厮平日几个狐朋狗友,也在那毡房里。 赵楚将两把解腕尖刀并起,寻素白粗布遮住外衫,低喝道:何七往黄狗儿丧命之处,带几条有血性的好男儿,将那厮尸拽将回来自有妙用,当快,怠慢不得! 又道:事不宜迟,不免多有得罪,便命牛皋再寻几条好汉,且将营内辽人主将处摸清,再寻奚人营里有担待的,两处共选几个与辽人主将颇是相像之人,此大营,天亮时分,都要在我掌握! 牛皋知他要做甚么,忧心道:那厮们行事,总在一起,将军一人 赵楚厉声道:某自出石碣村以来,都是光明正大击杀他人,一身暗杀能耐,正将辽人与汉奸作个榜样,休要再言! 那三条少年,突然却也捡起尖刀,挺身道:将军欲杀贼,小人三个原作呼应! 赵楚心下略微欢喜,抚摸三人头顶,缓缓道:此去虽不甚难,却也凶险。你等为我汉人血脉,当有秦皇汉武子孙自觉,不可学中行说,当为锐士! 说罢,错身疾奔,转瞬出了毡房,望定何达指定远处几个毡房里而去,却将一把墨刀留予牛皋,正是临行时候安达溪生恐他有意外,将奚人头领信物送来。 第一百七十一回 汉有锐士(下) 仆从军营,乃分为三,中有契丹奴隶营,东有奚人营,西有汉营。/ 其内,以汉营为大,人有八万余,马有万余,内里又分为二,一乃本幽燕汉人,仆从已百年,二者便是战场掳掠而来汉人,雄州居多。 赵楚所在,便是西厢汉营,又入最外掳掠而来汉人聚居之地。 那黄狗儿,本乃幽云之地汉人,先归怨军,再投仆从军营主将辽人皇室没落将领兀秃延,所居之地,却不得与汉营甚有等级将领一起,便在营外围抢占毡房住来。 那何七,明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怠慢,平日里交好的也不尽信赖,兼之本性精细谨慎,蹑手蹑脚往大营里走将几遭,寻那不甚血勇,却也非是老实本分之人居住毡房里,挑选十来个好汉,更不说要做就何来,神神秘秘拽将出去,总算素来与人爽利有交情,将马厩里好马选十几匹,悄悄蹩出营地,快马加鞭往东北而去。 至于牛皋,汉营里威望素来甚高,选几条好汉易如翻掌,都是知心之人,怀揣墨刀往奚人营地而来,一路有好汉便问:哥哥深夜不作歇息,唤俺们有好事吩咐? 牛皋走来僻静之处,撑开牛眼低声喝道:平日里都道要做大事,今日,正是时候! 好汉一愕,继而大喜,低声问道:果真要做? 牛皋睨住双眼,昂声道:若说杀辽人狗贼,你等可有胆量?若不是好汉的,快些便走,只当俺不曾叫来,只莫作那中行说之事,若给俺知晓,一刀两断! 好汉几个,闻声大喜,忙不迭催声道:哥哥说就何来?休说杀辽人狗贼,便是行刺他皇帝,拼将一身性命,也须随去! 有眼尖的,偷眼正见牛皋衣襟处有斑斑血迹,便牢骚道:哥哥好不爽快,平日里谁个不知心,倒给你先利市!若早早说来,弟兄们不肯作黄狗儿那厮。 牛皋呵呵笑道:今日方深知弟兄们心意,只方才一番杀不甚痛快,只将几条辽人杀了,也亏得王室里有个好汉将军。如今,他使俺来做些担待,便是寻弟兄们往奚人营里一去,要将这析津府,也一并取来! 便有好汉不爽快:当官的只怕死,不肯出力,若是建功,有许多兄弟便足,何必与那厮们搅在一起,好不使人不快活。 牛皋笑道:早知弟兄们有不爽快处,只那一位将军,说来大有名头! 一个好汉便嬉笑,一边催促牛皋引往奚人营去,旋道:哥哥不曾服人,休道官军里,便是三山五岳间也不曾听有客号令的,不知竟是谁来? 牛皋霍然顿足,四下里一瞧,乃密谓道:此只知心弟兄方可知晓你等今日也说清河县里英雄好快活,明日也说梁山泊上好汉有担待,如今领头的来了,如何却拖拖索索不肯出力,俺须低瞧你几个没出息的。 好汉闻言大喜,拊掌笑道:原来竟有赵家哥哥使人来,便说朝廷里安能出不怕死将领,只草莽里出身的赵大郎,方有敢闯龙潭虎穴手下。 牛皋似笑非笑,将一众人神色都瞧在眼里,得意道:谁个道是手下,过后见了,许你几个请俺好生吃酒,便要最烈的,不可肉疼! 那几个好汉,将双眼圆睁,半晌又惊又喜道:竟是赵大郎亲来?俺个姑娘,如何有这等好事,莫非梦里?! 牛皋不见他几个有觍颜来求自己,便心内不欢喜,那一番拿捏,似没个效用,便将脸黑下,粗声道:好生没义气,俺方见他不久,正将黄狗儿那厮帐内辽人杀了,巴巴地来引你几个作帮手,如今酒也不曾许,好也不曾说,罢了,便俺一人,最好!你几个,就此回去歇息,非是有义气的! 牛皋为人,憨直里也有狡黠,最是有一番好卖弄的性子,众人自是知他,眼见佯作大怒便要独身往奚人营去,彼此使个眼色一起来拽,都嬉笑道:哥哥说甚么话,都是欢喜煞了,不见平日里,都道哥哥的好?此去乃做一番大事,哥哥如此忍心不引弟兄们一见赵大郎?若果真将这析津府占了,推举赵家哥哥成个大事,休说烈酒,便是契丹公主,也拽来于哥哥暖身! 牛皋面色窘红,羞怒道:契丹女子,哪个有汉家女儿好看,休说暖身,便是给俺作个丫头使唤,也怕坏赵家哥哥眼目,休要拿俺作耍! 那几条大汉,便拽他衣袖,一起到:如此说来,哥哥肯引俺们去见? 牛皋将铁锏抱住,眯眼往远远在目奚人营瞧去,嘿然道:赵大郎便在左近,正将欺辱姊妹辽狗与汉奸一个个摘了脑袋,咱们也不可只盼一见而失却分寸,联络奚人,此间有赵大郎赠来墨刀,汉奚联手,正是做大事好时候! 便有人犹豫道:只怕不妙,俗话常道非我族类不可共语,奚人平日里虽也好,只总与异族无异,做大事,须靠就自己,他若知晓此事,未尝不与辽人往来,送俺们性命是小,赵大郎既来,必有一番大业要做,将他困来,方失却汉人里一条好汉子! 牛皋遽然喝止,缓声道:此话往后,不可再言!奚人头领安达溪,正是赵大郎麾下将领,乃是得力人手,遑论如今正要做事,不可多造不快。奚人虽前朝里纵横辽东一时悍勇朝廷奈何不得,如今只数十万人,老弱便有五成,天下汉人,千千万万不计其数,都在赵大郎麾下做事,咱们人多势众,也不惧他! 旋说间,奚人营地大门便在眼前,十数个身披兽皮袄裤手持简易弓箭奚人汉子,见有人深夜前来,远远低声便喝:来人止步! 汉奚聚集时日匪浅,彼此语言共通,牛皋自别家便在边关厮混,奚人言语颇是精熟,那奚人更分外熟稔将汉话喝出。 兄弟休要惊慌,牛皋来见,有你头人安达溪信物!牛皋知晓奚人了得,弓马比之辽人更是娴熟,有一刀在手马战步战都是精通,更有奚人习俗,便是深夜来访不可不经应允进入领地,急忙站住脚步低声叫道。 那几条奚人闻是牛皋,心下便松一口气。 辽人可恨,大雪天里常将汉奚营里女子拽去暖被,只都在辽人境内,汉营虽有无数好汉,怎奈彼此不服不能一统号令,辽人又不见头人安达溪不得妄动,眼睁睁只得受辱。 只牛皋道有安达溪信物,奚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安达溪身份只奚人中好汉知晓,这牛皋一声叫出使他胆战心惊生恐有变,欢喜的,却是终而能见头人信物,如此说来,安达溪为辽人作寻常奚人征往南下大军里,如今尚存于世。 当下奔来一条大汉,甚是警惕把住牛皋肩头,竟与牛皋如此高大之人不差上下,乃低声问道:果真乃头人信物? 牛皋知他心意,怀内墨刀悄然探头出来,那奚人当是见识过,眼色一亮急忙请几人入内,早有几个奚人长老自毡房内奔出,便在雪地里等候。 几个奚人长老,垂垂有暮色之气,若非奚人团结辽人不敢过分放肆,早将他等折磨无算致死,见牛皋入来,一个便迎前先施礼,而后道:可容一见头人信物? 牛皋知晓奚人规矩不敢怠慢,使那几条好汉与迎来几个奚人汉子往旁处等候,将墨刀取来,道:乃安达溪亲手交俺家将军,怎会有假。 那几个奚人长老,恭恭敬敬双手来迎墨刀,捧在昏黄牛油灯下观看半晌,但见那墨刀长不过一尺,宽约一寸,把柄仅有三寸,连鞘墨黑如夜,轻轻拔出,寒霜一般有锋芒闪烁,端得一把好刀。 那刀锋之上,如蝌蚪一般弯弯曲曲墨黑文字,宛如纹身镶嵌刀身之上,灯下瞧来,既是锋芒闪烁,又诡异神秘莫测其能。 引牛皋入来那大汉,将双手往羊皮袄急忙擦拭,看看不甚干净又擦拭数次,躬身自长老手内迎来墨刀,细细端详半晌叹道:正是头人信物! 登时,帐内十数人一起讲牛皋围来,大汉急切问道:汉人里的好汉,何处见我等头人,若有一言半句捎来,也好使人安心! 最是苍老那长老,颤巍巍在一旁道:好汉持分毫未伤墨刀来,定是头人信赖之人,若可告知头人周全下落,奚人感激不尽! 旋说,几个长老竟往牛皋单膝拜下,牛皋骇了一跳急忙闪身避开,道:快休如此,俺也不过与俺家将军作个跑腿的,并不曾见你家头人。只是听俺家将军言辞,安达溪颇是周全,如今麾下足有数百骑兵,便在析津府南门之外,伺机要取析津府作一场功劳! 陡然间,那大汉连声叫道:不必问他,头人有羊皮信夹藏刀鞘之内,快来瞧! 牛皋本不愿瞧,奚人磊落不愿使他心内突兀,那最是苍老,便是奚人族内大长老将他拽将过去,那一卷子刀鞘内取出羊皮信,竟以汉字书就。 羊皮信甚短,不过百字,大意便是奚人的头领安达溪,如今已在汉人好汉麾下做就一员将领,此羊皮信,乃临行是生恐辽人营内有个变故留来,赵楚并不知晓。 而后便是命奚人举族上下,都当听命赵楚不得违背,至于详细说法,并未列举。 牛皋心下暗赞,安达溪当是知晓赵楚倘若入辽营定有变动,遂将此羊皮信装置刀鞘之中,又担心赵楚面上不好看,也不曾分说。只他光明磊落将讯息以汉字书就,以赵楚胸怀,往后知晓也不疑心。 遑论安达溪此举,只怕赵楚知晓他秉性,心内已有了然。 只这一书,奚人做声不得,那大汉良久闷声道:汉人里,千百年来英雄好汉无算,如今奚人只求活命便足,若能依附而脱离辽狗,乃是好事。只是如今汉人朝廷,将无论辽金西夏,都作蛮夷看待。朝廷之内,休说边关将领,便是他们的相,也不敢有引奚人入中原之心,头人如今且作此算,不知何故。 那大长老,静听几个年轻奚人一片反对,便是长老里也有不悦的,半晌止住众人话头,缓缓而道:头人的智慧,我等怎能知晓,纵然不知投靠将领,如今也有牛皋好汉作答。 一时间,奚人将目光,又转往牛皋而来,都要听他,终究那将领何人。 牛皋神思一动,将帐内众人瞧将一圈,大长老笑道:能入此间的,都是奚人里真正好汉,甘愿作辽人口舌的,也不愿入内。 牛皋方道:如此,既有奚人头领书信在前,俺只说些要紧的便好,非是俺不肯实说,只在方才不过半个时辰之前,方见到俺家将军。 大长老苍眉一扬,略略也有些惊讶,牛皋看他双眸,只觉能洞彻世事察晓人心,便是有谎言,也须瞒不过他。 便道:俺家将军,汉人里鼎鼎有名,非是朝廷官员,乃有贵胄血脉。 大长老霍然自毛毡站起,急促问道:可是京东东路好汉,如今坐拥梁山泊赵大郎? 牛皋愕然道:大长老竟知俺家将军? 大长老不答他话,仰面将毡房顶子看将半晌,良久吁一口气,轻轻笑道:头人智慧,果真寻常奚人不及,如此便请好汉与赵家殿下使节面前,代咱们奚人叩谢三番,若使节将军有甚么安排,奚人但能做到,绝不肯袖手旁观。 牛皋大为佩服这大长老言语间机锋,他一个袖手旁观,便将奚人主张先说将出来至少纵然安达溪身为头人可决意随从赵楚,只他长老几个也有权力不来服从,如今至少汉人辽人争斗两不相帮,乃有要瞧赵楚心意打算。 当下笑道:甚么使节将军,大长老若是有心,片刻而后便可亲见俺家将军。只是甚么殿下,本是篡位之人封来,俺家将军须瞧不入眼,往后切莫再提。 不说奚人好汉,便是那大长老闻言也是吃惊非小,急切彼此注目不肯相信,那大汉似颇有威望,与牛皋便道:却不知你家将军,如今在何处?莫非便在辽东么? 牛皋哈哈大笑,手指衣襟处血迹,道:俺已说来,见将军面不过片刻。便在方才,正与他将几个辽人杀了,如今只怕又不少辽人失却级。 大长老急切道:可能引来此处,好使咱们相见? 牛皋摇摇头道:只怕急切之间不得而见,辽人处逼迫甚紧时日无多,将军欲取此仆从军营而解汉奚厄难,待整顿之后,见也不须有许多时候。将军如今,以奴隶之身独入辽营,便要作劫取将来五万战马并归义二城。 大长老神色闪烁,那大汉先叫道:果然与朝廷里你们的相不同,如此胆量,难怪家兄竟以全族相托。 牛皋讶然道:竟与安达溪乃身生弟兄? 大汉笑道:正是,以汉家话道,俺乃安达海。 牛皋笑道:原来你也姓安。 大汉道:非是姓安,奚人姓名,本非如此,百多年来渐渐至此,姓乃安达。 牛皋也不觉尴尬,哈哈大笑,那安达海见早闻他性子,如今更见,心内先近些欢喜。 大长老沉吟片刻,与几个长老商议片刻,终而竟神色俱厉,将两个不甚相信长老喝止,转头与牛皋道:若能急切便见你家将军,此事最好。 牛皋沉吟片刻,决然道:俺牛皋一介粗人,说许多也是不管好使,大长老既要见将军,且待俺们将辽人杀了,自是好时候。 安达海神色甚是雀跃,大长老瞥他一眼,牛皋方告辞之门口,他方道:既杀辽人,奚人不可坐观,便使安达海率三百奚人好汉听命,事若可为,此间数万奚人,定都来听命。 甚为不信那两个长老,厉声劝阻:不可如此,莫非要抛却临湟府里数万族人不成? 大长老神色不动,喝道:安达海,快点人手!只将最是善战的,与辽人并无瓜葛的选来,不可使人知晓! 安达海神色一黯,继而浓烈仇恨自双眸熊熊如焰,沉声应命,拽了牛皋便走。 毡房内几个长老,神色里也有期盼,潸然去之不尽。 大长老缓缓道:赵大郎既敢杀来雄州,只怕志在燕云,倘若助他成一路诸侯,奚人十数万,都在他庇佑之下好过于辽人手里,有此时机,哪怕一丝一毫,决然不可错过。 那反对长老张口结舌,数个呼吸而后方低声道:头人举家,至今只剩他二人,便是要行险一搏,不该安达海去。 打仗来喝道:汉人有一句话,富贵险中求,便是如此。圈里的马儿再好,不过奔波三五里便要劳顿,奚人运数,只看这一遭。都不可声张,暗暗点起勇士,只看时机杀出,汉人道是功大不过从龙救驾,罪大不过谋反篡位。奚人也道若非背叛,便是忠诚,不可忘却! 大长老素有威望,一声令下如山倒水泻,众长老应诺,各自出门而去。 不过片刻,奚人营里悄然潜出数百条汉子,将平日偷藏起来硬弓利箭背在身上,口内又叼弯刀,绕开非是同路族人毡房,牛皋携带飞奔黄狗儿那毡房里去等候赵楚军令到达。 他数百人走后,又有数百奚人好汉,为长老们自毡房内暗暗唤出,又启许多藏匿弓箭弯刀,原是奚人在此营内已有数十年休整置办藏匿来不少家当,悄然将平日里有异心与辽人勾结甚紧那奚人营统领毡房四下里,不动声色围住。 汉营里许多好汉彼此不容,奚人又无头人安达溪做主,平日不敢有声张之处。 如今赵楚于汉人里有名望,又非好汉们早冷心的朝廷来人,更有安达溪作他麾下,两营处便有沟通,只契丹仆从军处,却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七十二回 枕戈达旦待南风(上) 夜雪越地没有了忌惮,将黑黢黢一片天地,厉啸漫卷成一丝丝苍白,漫漫布住乾坤,不留些许空间。 沿途毡房里,偶尔有起夜将篝火添柴的,嘟囔裹住身子,兽皮下哆嗦一团。 辽人将仆从军,素来不作正视,便是毡房,也是十数年上百年汉人奚人以血汗换来,缝隙不知有多少,寒风入侵,宛如天地里。 赵楚将紧密连成一片毡房,作个掩体躲开外出之人,待不见有踪迹时候,猛然往目的地进,心下叹息道:战地汉人,血性仍在,奚人举步维艰只怕也是心内万千怒火,然千百年来,都道蛇无头不行,便是少个领头的,竟然至此。 又念道:梁山泊里好汉,原本尽是一路豪雄,官府欺压逼迫,若有一个揭竿而起,天下便是一片造反,奈何总有不愿的,道是不肯出头,定要宋江那厮才能卷个便宜,到头来无端将弟兄都葬送,可怜走的走,亡的亡,到头来正如飞鸟投林,白茫茫大地一片好干净。 正是夜深人静时候,黄狗儿那毡房里想必也无人前去,赵楚心下总是惦念,眼见何七指明那毡房便在不远处,偷眼打看,乃有几个似是亲近辽人的汉人,将柴火捡来竟要送将进去。 赵楚观望那几人,正有一个手脚甚不灵敏,将一把柴火都落雪地里,只得弯腰来捡,他那同伴,也不帮手,回头来讥诮几声,反而大步奔去。 赵楚心下冷笑,悄然奔至那落后之人身畔,低声道:可要帮手么? 那人大喜也不抬头,正待再捡时候,轰然头脑里疼痛作,呻吟也不及倒头便死。 赵楚更不换他衣衫,将两把牛耳尖刀提了飞步奔来,至门口时候,但听尽隔帐帘内有人低声说话,乃是方先一步抢入的,领头之人喝止手下轻手轻脚,生恐惊动辽人兽行。 将两把尖刀,陡然自帐帘外刺入,火光隐绰间透出门口内几人身影,赵楚那拿捏甚是紧凑,一刀正中两人咽喉,自颌下探出血淋淋刀头,却那两人更未出声。 轻轻掀开帐帘,缓缓将两具死尸放倒在地,探手再捂住一人口舌,往喉间轻轻一掐,那人又死,赵楚更不留情,飞身扑上,两把尖刀狠狠掷往先前两人咽喉,一双手似铁钳,将落在后厢两人脖颈刹那捏碎。 原来这四人,忽觉身后冷风灌入,转头便要看哪个同伴不曾仔细,最先两人正将两具死尸倒地后赵楚面目看清,方露出惊恐神色。 两把刀,一双手,剿杀最后四人,赵楚快步奔入屏风背后,果然毛毡地上,赤条条几个大汉呼噜而眠,将不着丝缕几个女子胡乱按住不得起身,偏生那几个女子睁眼凸目愤恨之极,左右挣扎不过几个醉人。 再往里瞧,乃胸口有青郁郁狼头几个辽人,鼾声震天各自躺在女人怀里,那几个女人,自是不敢安眠,眼睁睁只盼着天亮。 赵楚甫一入内,最先惊动便是地上几个女子,他一身雪花手内又两把尖刀,一身都是冷气,强似一个杀才强人,将几个早已破了胆女子,骇得张口便要叫。 赵楚不敢怠慢,双足往那地上一蹬,将毛毡席卷而起包裹地上男女,合身已扑来最里,可怜几个辽人,春梦里尚兀自叹息,一命都归了西天。 至此,里间几个女人方开口要叫,赵楚低喝道:哪个出声,便是死! 千言万语,总这一声最是有恐吓力量,休说里间女人,那毛毡裹住几个女子,闷悠悠不能叫喊出来。 赵楚方道:身乃王室,北上杀贼,你几个快将衣衫穿来,早早寻周全地带去罢,天明时分,方可出门。/ 口内说,一把手早将毛毡揭开,一刀又是一刀,准确无比将几个助纣为虐汉奸尽皆杀死,那几个女子,躲闪不及一身都溅了鲜血。 见他如此说,她等方安心下来,却一个个伏在地上,止不住泣道:将军容禀,奴家几个,本乃雄州人氏,契丹南下,男子尽皆先走,躲闪不及方为他等掳掠而来,与那长老婆婆,都在一起。此番辽人连番侮辱,见人已是无颜,便若归去,更是难活。 赵楚大为愁苦,天明便在不久,他一人纵横辽营便当入无人之境,倘若携带几个女子,只怕不能即刻赶回毡房,牛皋与何七归来,左右寻人不见,如何了得。 那女子里,最是清秀一个,年纪不须多大,粉嫩嫩一双藕臂上都是咬痕,面白如纸,嘤嘤求道:边关女儿,都能骑马杀敌,那许多男子,也比不得有用,将军若留贱妾们一条生路,不如就此带去,若能亲手杀几条辽人,了却被辱夙愿,情愿一死,绝非有意使将军名声受累。 赵楚苦笑道:父老兄弟为敌所杀,姊妹为人所辱,此乃当军的无能,谁人有面目道甚么名声。只是如今要取辽营,几日之内更要取析津府,时日不多,奈何不得。 那说话女子再三而拜,道:将军做的,都是大事,原本不该牵连,只都有些本事,愿作男子装扮,也有奇功。 赵楚无奈,只得道:便换了衣甲,暂且穿辽人的,只待有些立足之地,你等可自愿寻个清静处,若要从军,也有安排。 那几个女子一起拜谢了,将辽人弯刀自房角取来,旋是泪落不止,又将那辽人与汉奸死尸,乱刀砍作肉泥,心恨不能解。 赵楚见她几个,果真持刀与寻常人不同,一刀落下,极似马背砍法,讶然问道:果真有武艺在身,只方才如何不反抗? 最是清秀那女子道:大人不知,汉营里有能耐的没个担待生恐事受累,有担待的没能耐,做就几番抗争,辽人不须动手便为汉人杀死以免连累己身。本要作入帐来先杀几个辽人,便是死了也好安心,而后又念兀秃延那厮隔几日也要寻些女子去,正要忍受些日子好杀那厮方足。 赵楚闻言,默不作声,将尚余牛皮酒囊里烈酒洒在地上,又将些毛毡裹住地上血迹肉泥,低声道:耽误不得时候,快些换了衣甲,往黄狗儿毡房里去。 一行女子,有八人之多,赵楚将那隐身粗布丢去,昂一袭辽人皮甲,领这几个女子大步出门,缓些时候细细嗅来,帐内血腥不能有味,方暂且安心,往黄狗儿毡房便走。 半途中,正逢睡眼惺忪几个汉子出门寻柴火,但见八个女子面目,暗暗鄙夷远远避开,竟捡来柴火要送往来处毡房里。 赵楚厉声呵斥几句,那几个汉子,寻常契丹语缓缓说来倒是听得,眼下如何知晓,只是眼见赵楚一身辽人打扮黑白分明,情知乃是契丹贵族,心下虽古怪此人何时方来,不敢怠慢满面堆笑迎将过来,将头低低垂着,不敢直视。 赵楚又呵斥几句,那清秀女子颇是灵秀,竟觉来赵楚算计,脆声道:大人令你几个,快些带去黄狗儿毡房,若迟一刻,便就杀死。 几个汉子颇为不悦,一人低声道:勾搭辽人,算甚么本事,若论功劳,头人面前哪能有你说话地方。 那女子眼中恨意闪烁,赵楚暗暗觉来,只怕便是这几个汉子,生生作辽人跑腿的,再听他说有功劳,厉色自眼眸里闪烁,疾言厉色又喝几句,那几条汉子,窝窝囊囊也不敢靠近,远远引他往黄狗儿毡房逶迤而来。 方来门口,迎面正撞一人飞奔出门,口内一句话便要叫出,再看见迎面而来几个汉子,迭声而道:最巧,那几个贱人,伙同三个不要命的将人杀了,快通报头人休教逃脱。 帐帘又挑,三个少年手持弯刀奔将出来,见是那人有了帮手,急切间又见不清赵楚面目,骇了一跳止步站住,却并不后退,急促向里面讲几句,道是辽狗有帮手来了。 赵楚细看奔出那人,弯腰驼背也有四五十年纪,满面皱褶将一双混沌眸子掩住,却挡不了买卖人般狡诈。 随来那几个汉子,一路只觉赵楚暗垂毡冠掩住眉宇甚是清冷,心内思忖若非悄然来探查军营辽人高官,便是契丹贵族,一心都向巴结过来,如今见他远远站着并不说话,心想立功便在眼前,急忙赤手空拳往三个少年逼去,毕竟人多势众,三个少年不能抵挡他等凶猛,缓缓退入毡房之内。 赵楚暗暗与八个女子使眼色,待得都到门口,截住又要去报那龌龊汉子,陡然喝道:都进去罢! 一言既出,众女奋力,重重踹往几人膝窝,闪身入内时候,只一眼,便见原本帐内几个女子惊惧交加蜷缩幔帐之前,两个颇是蛮横妇人左右挡住去路,又有三个中年龌龊汉子,捻动狗油须不使逃脱,衣襟上有刀痕,想必三个少年所为。 人已入内,赵楚哪里再会客套,脚尖只一点地,弯刀到手,匹练也似光豪如虹,几个随来汉子一声不吭身分离,至死不知所为何来。 那三个少年耳听赵楚低喝,倔强面容上已有喜色,看几个大汉为他一刀斩杀,眼目不眨。 这一下变故,慌得帐内新来那两个妇人四个中年汉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惊恐方要叫嚷,赵楚飞脚将一柄弯刀踢起,自帐后飞跃而出,低低一声惨叫,有人扑地而死。 三个少年欢喜围在赵楚身畔,疾声道:将军来时正好,便是这几个狗贼,本与诸位阿姐乃是家小,奈何竟要来劝服侍兀秃延那厮,小人们奈何不得,若非来早一步,大事不妙。 赵楚微笑道:你三个,已是极好,小小年纪便有豪侠之气,敢来刺杀辽人,比之猪狗也不如觍颜从贼的,不知高就几多。 那几个男女,眼见赵楚如此了得又说汉话,哪里不知再行事不得,左右彼此对视,都来哭求一条性命,涕泪横流好不虔诚。 赵楚叹道:我大军有军法,乃所到之处汉奸一个不留。若寻常小人,杀也嫌脏我宝刀,只如今,留不得。 手起刀落,哪里管他男女一概斩杀,血淋淋又添人头,手指那八个女子,与帐内人道:唯今之计,别无他法,非是我残横无情,往后若见此等腌臜泼才,只管一刀杀了休要二话,更有天明之后,此番变故不得与人道来,亲生爷娘也不可。 众女急忙应声,赵楚本要使那三个少年先归,怎奈他三个眼热心恨总是不愿,只得先在帐内等待,不多时,外间牛皋低声道:将军,三百奚人好汉,更有安达溪头人亲生弟兄安达海,俱在此候命。 赵楚霍然掀开毡帘,迎面第一个自是牛皋一张黑脸,第二个,睁开大眼往他观望,隐约有安达溪六分容貌,更多些粗犷少些精细稳重。 便道:毡房内不甚宽大,三百人忍耐不得。转头来与那三个满面雀跃少年道,汉营里好汉,你三个可知? 三人齐声道:谁个好汉,哪个孬种,无不知晓。 赵楚便点三十奚人,正色道:安达溪在外,只等万事妥当,奚人与我,便是一家,如今事情紧急推脱不得,有一番行事,须你三十个做来。 安达海在一旁见族人只往他看来,便道:都听汉人将军吩咐,行事须马虎不得。 赵楚便道:他三个年少,言辞颇无许多分量。奚人素来多英雄,安达溪也与我道只若见好汉,交代便无闪失。如今,你等与他三个往汉营里行走,联络有血性义气的汉子,命他等选领头的三十人往此处来见。 三个少年喜形于色,引奚人便走。 赵楚携安达海与牛皋入内,叹道:天明在即,亲近的话不必多说,克复燕云之后,当痛饮为你两个庆功。我虽与奚人交往不深,然安达溪本领极是高明,为人更有磊落胸怀,他亲生弟兄,自是少有可信赖之人。 安达海连忙道:卑奴素闻将军名声,竟不知与家兄乃是君臣。 赵楚皱眉,甚为不悦:与安达溪时日里,便已不使他自称卑奴,须时时谨记,再通穿奚人大小,人俱无高低贵贱,汉人奚人,命数里都无尊卑。 安达海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问道:将军既有志燕云,家兄瞧人素来不曾有亏,只小人只愿闻知,取来燕云将军坐大,奚人与彼处,有甚么担待? 赵楚也知以安达溪谨慎,那墨刀里定然早有安排,道:奚人不善种植而善放牧,汉人不善放牧而善种植,两族互有优劣,只须各自谨守职责,自是一般儿担待,有甚么不同? 安达海一喜,道:奚人也可做得官,而非汉人仆从之说么? 赵楚奇怪道:自是如此,可有甚么不好? 安达海连忙摇头,牛皋眉头一皱,只不去就此反对纠缠。 两厢作一番暗暗接手辽营算计,不多时,又有人自门外低声而道:奚人大长老安达铁奎,汉营好汉公举头领十二人,求见将军。 又何七之音道:小人幸不辱命,沿途又逢奚人头领安达溪,俱来请见。 赵楚皱皱眉,心道安达溪不在中军处坐镇,如何来此,只毕竟他行事谨慎为人又非莽撞,想必乃有事端,便道:来见。 帐帘一掀,安达海矮身先入,身后随从,便是奚人大长老,赵楚次见他,迎微光闪眼一瞧,不复多言。 而后便是十二条大汉,不甚壮硕面色欢喜,俱来眼望帐内众人。 最后方是何七,与几个未曾见面汉子,将一裹粗布抬将入内,硬邦邦似木板一条,便是黄狗儿那厮尸体。 赵楚先将入内便施礼安达溪捉起,上下细细打量而后,方缓声道:众弟兄可好?可有变故生? 安达溪恭声道:众弟兄俱安好,只盼将军能竟大功,半日分离,弟兄们念想地紧。末将也未曾有事作,若非紧急,不敢来见将军。 赵楚不动声色,按住喘息不定安达溪,转头来与奚人大长老也回了礼,笑道:本待结果了兀秃延那厮再来拜谒奚人众位长老,不料深夜劳大长老竟来,多有失礼之处,颇是不安。 大长老与安达溪自是帐外见了的,闻言急忙将奚人大礼施来,便是单膝点在地上,道:汉人的将军,头人道是你志在燕云,若有立足之地,请恕安达铁奎罪过,先请辟奚人些许。 赵楚自不惧他双眸来望,笑道:取来燕云,地域狭小,汉人奚人,自是一家。若取天下,自是如此行事,不复改变。 安达溪在一旁,口言讷讷面色不虞,赵楚止他话头,叹道:大长老身是奚人长老,自有此言,非是失礼,待取辽营,当以文书记我此言,汉奚两族兄弟姊妹,共作见证! 安达铁奎点点头,他乃成精老人,怎不知如今非是纠缠细节时候,告罪而后,便往安达溪身后站立,安达海见乃兄周全归来,喜悦不胜,忙要来说话时候,为安达溪厉色神情所止,讪讪不敢正眼来看,便是安达铁奎,也为他无言怪罪。 赵楚乃与牛皋正色道:帐外弟兄甚多,辽人虽是大意,毕竟正是交战时候不可大意,你可敢作个副将,暂且率众弟兄散落毡房里不可有误?只须担待,辽人若是察知,计较都在你身上。 牛皋大笑道:如何不敢?只如今安达溪头人既来,他久经战阵,最是适合。 赵楚笑道:取北归义都在他头上,即刻便要赶回骑兵处,不可耽误。 乃吩咐道:只听杀声起,便将四周封锁不得使一个辽人逃脱,汉人里但有执迷不悟的,杀无赦! 转头来又与公举而来汉人义士十二个头领道:你十二个,如今名姓,暂且不提,但见营内有与兀秃延一众辽将样貌相彷佛的,挑来见我,若真心要杀贼的弟兄过三千人,暂命你十二个为校尉,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又与安达海道:奚人营弟兄,乃兄不在,长老们年岁已长不可为将,命你单独统军,喊杀声一起,当攻入辽人大小将领毡房一起杀之一个不留,再留人手监视辽人仆从军营众不得有误! 安达溪神色不动,安达铁奎点头示意,安达海急忙应命,众人转头便走,赵楚与何七道:将黄狗儿尸体,与已死辽人尸体俱放一处,你便往那兀秃延几人毡房里,即刻禀报他等死于非命不得有误。 何七应命而去,赵楚回头来,与安达铁奎正色道:仆从军营里,休管汉人奚人,姊妹乃有许多,战乱将起,只怕有心的贼子们祸害,只请大长老坐镇一处,收拢三族女子不可使一人受损,此无奈之计,大长老但请见谅。 安达铁奎终而动容,目视赵楚良久,慨然拜道:将军有怜悯之心,安达铁奎舍却一条老命,不敢有违背处。 见众人尽皆匆匆而去,赵楚方与安达溪道:待杀死兀秃延那厮们,你便归营去,如此行事! 安达溪绰硬弓,将狼牙箭叼在口中,两人往屏风后隐藏,那十几个女子,假作慌张乱在帐内。 第一百七十三回 枕戈达旦待南风(中) 辽营主将兀秃延,本乃洞仙侍郎麾下一员骁将,先祖与汉人厮杀时为流矢所伤,至三代而余恨未休,家传一柄狼牙棒,素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一批追风马,行百里如尺寸之地,喘息不起波澜,端得更添威风。 只如今辽人朝廷,洞仙侍郎与皇叔耶律大石不合,又与辽人第一勇将兀颜光政见相左,甚为洞仙侍郎亲信,兀秃延自是无机往战阵厮杀,数年来谨守析津府仆从军营,本有十分本领,火气更添三分,隐隐将辽人三勇将里兀颜光而外两个比将下去。 此人身材不甚熊烈,面色白净比之辽人妇人尤有过之,若将一袭单衫穿来,摇一柄团扇,侃侃谈如中原饱学之士,无人知他竟杀人盈野名声草原传知甚广。 何七自是知晓此人,这厮平生两处爱好,一个便是武艺,另一个乃是女子,虽未曾夜夜无女不欢,也是恶狼群里独一个,今日非是召女子入内侍寝时候,若非紧急物事,不得惊扰他安眠。 行来半途,何七心内有个计较,暗道:那厮平日里见俺与他也有七分相似,虽非心内记住也是有些念想,若如此行事,他那护卫,一并儿带去只怕不妥,且将几句好话,左右不花俺半文铜钱。 于是走到无人处,雪地里打个滚儿,狠心将一把尖刀又往身上划出许多伤痕,将那尖刀暂且挖个雪坑买了,疾奔片刻闷出额头一片亮晶晶汗珠,也不管模样着实难看,连滚带爬往辽骑中央毡房群处便进,口内哭叫道:好生不妙,黄狗儿与辽人勇士,只为几个女子打将出来,已是将人杀了! 他一声喊不要紧,惊动辽营里骑兵,惺忪睡眼都出门来叫:要作死的,只管叫甚么? 何七何等狼狈,只那一身的血污,便将涕泪一起交流,扑倒内营门外哀嚎如丧考妣:快使头人知晓,黄狗儿那厮们,与头人亲兵副侍打将起来,小人躲避不及只得来唤头人知晓。 出门来讨伐辽骑,闻言哈哈大笑,都道:左右数年来营内不曾有过响动,且去,瞧他甚么模样,敢深更半夜搅扰头人。 何七将那营门摇动如山倒,哭道:非是小人多嘴,亲兵副侍,本便头人亲眷,与黄狗儿那厮饮些烈酒,一个个都得了失心疯,头人们去劝来,如何有用?若非大头人,不得人劝阻得住。 这厮也有七窍玲珑心,兀秃延数年来只看自己本领,不将旁人将领放在心上,又不与朝廷使些话儿提拔手下,辽人大小将士已有怨愤,何七一言,众情皆怒,有人便要挥刀来杀他,为精明的一把拽住,转动瞳子甚有歹意道:何七这厮,平日便精明,总归不敢教你我得了坏处,他道旁人不能阻止非大头人不行,便请大头人与咱们一起去瞧瞧。 原来何七心内算计,为赵楚杀死之辽人里,便有黄狗儿靠山,乃是兀秃延亲兵副侍,众人都知那人乃是兀秃延瓦里中亲眷,如今他与黄狗儿闹将起来,本便是一个好处黄狗儿乃汉人,竟敢与靠山大打出手,便是兀秃延能耐寻常,且拿此时来羞臊他一番,也是好的。 于是喝令方睡醒巡哨的,急忙将内营大门大开,与何七喝道:既是禀报大头人,如何不火前去,等吃鞭子么。 何七抬手擦去涕泪,四方行个罗圈揖连连道谢,一溜烟直奔最中央主将毡房而去。 辽人以逐水草游牧立国,即便如今已为中原同化七八成,行军作战,风范不改,便是最尊显的,都住中央最大毡房里,四周布下略显低贱的,最外乃是仆从,之间方是骑兵。 何七扑来中央毡房门外,只见帐帘一挑,内里走出一人,身高七尺唇红齿白,行走如书生行吟,站立似文王撞钟,任谁见了,也须跌价也似叫一声好人物,便仆从军营辽人主将兀秃延是也。 那兀秃延,性子古怪最喜安静与杀戮,正酣睡如渊间,耳听帐外嬉笑成林,心内恼怒面上不便作,起身将狼牙棒也不拎来,大步出门要问端详,见何七飞爬而来,心内愈不悦,文邹邹道:尔来何事?岂不知扰人清梦,便如水行而遏、云走乃断,强似活生生煎杀人么? 何七心下耻笑,暗道若是将军若知此人竟如此可笑不知有甚么计较,口内慌忙一片,也是素日积威如此,此人喜怒无常倘若曼声将文邹邹一番话说来,只怕手边的人死无全尸,哆嗦嗦道:非是小人情愿搅扰,着实库图曼与黄狗儿,只多饮些马尿,竟泼天也似撒开泼来,小人们左右劝阻不住,库图曼道有大头人做主寻常杀几条人命不算甚么,偏生黄狗儿也是个醉汉,满口与新募来两个好汉,道是大头人文才乃是好的,武艺却是寻常,满口都在毡房里撕扯,已将几个人都杀了。 兀秃延陡然大笑起来,声若夜枭,曼声道:黄狗儿,可是汉营里平日与库图曼交好一个小仆从么? 何七忙道:正是此人! 兀秃延厉声欢畅笑道:甚好,甚好。 何七忙远远又爬近几步,谄声道:大头人何必与这厮们计较,便是大头人轻轻伸个小指,他几个也要灰飞烟灭,何苦玷污了大头人身手。 兀秃延忽然作,飞起一脚将何七踢开,扭头自帐内取来狼牙棒,迭声道:贼杀痞,快些牵马来,许久未曾杀人,许小看我身手,不拿些鸡狗警醒,只怕这大头人也作不成几日。 又喝令:将汉人营里奚人营里平日敢逞勇武的,都给他战马弯刀,取三百人,看我雪夜挑战,将人头来下酒! 自有仆从,与他牵了追风马来,这厮也是悍勇,将铠甲也不用,丢了头上蘸金毡冠,赤膊往汉营里冲撞而来,一路无人敢应,身后跟随,尽内营里再无一个人坐镇。 何七见那兀秃延飞足来踢,急忙身体蜷缩犹如张弓,只觉胸口浊气翻腾几能死人,待渐渐醒转,咧嘴便笑:如此,取辽营易如翻掌,待牛皋他等悄悄杀来,俺也能作个内应,只须点一把火,好将心头之恨消散。 竟他就此钻入兀秃延毡房里,那内里奢华比王宫更有一翻,但见金盏银尊,毛毡冠绝,美酒如血,更有一个印玺,银错金铸,上有南猎将军字样,乃是兀秃延称号。 于是念道:倘若乱起,兀秃延亲信定当取此印信逃走毁坏,留来只怕更有用处,不如掩埋地下,待事成之后,往将军面前取些功劳。 他上马不能杀敌,下马不能文书,自家人颇知自家事,这偷鸡摸狗,却旁人比不得。 却说牛皋,率一众好汉避开平日里与辽人有瓜葛的毡房,悄然联络不半日竟有上万壮士,更有辽人残害里剩来数百妇人,命人密备战马暗点火把,将劳作器具取了,只待喊杀声起便往辽人毡房内夺取兵器。 那安达海,领了赵楚军令,忙忙回奚人营里又命一人为将,自引六百汉奚壮士,在黄狗儿毡房外寻毡房将内里人都捆了,掀开缝隙悄然观望,要等赵楚一声令下,将那辽人胆敢来瞧热闹的将士只管剁成肉泥。 方安排妥当,赵楚又与那十几个女子教了片刻后逃脱之路,正与安达溪换了辽人衣甲,一个隐身灯光不能及处,赵楚自往黄狗儿与辽人尸体旁,等待片刻一击便杀。 不多时,马蹄声如雷,少说也有上百骑快马奔来,尚未及近,呐喊便到:库图曼何不来见,将黄狗儿那厮引来,若你可胜我,抬你等做个大头人,若不胜,当心一条性命! 连喊三声无人应答,赵楚以契丹语帐内叫道:这厮们早早醉死,帐内凌乱一片死许多人手,大头人何不自来观?! 帐外,火把倏然亮起,沿途汉人中要作辽人走狗的一起聒噪斜裹而来,声势颇有震天之感。兀秃延闻听赵楚答话,心内略略诧异乃问:内里何人? 那十几个女子,得赵楚示意放声尖叫,更添辽人心内笃定,兼之数年来营内素未有大事生,自是只当果然只是女子引来内讧。 赵楚怎知辽人里何人他可冒充,安达溪低声道:将军何不自称琼妖纳延,那厮战败,却也不忿兀秃延许久,两人积怨甚深。 赵楚心下明晓,呵呵笑道:兀秃延,平日只想抢辽人三勇士名头,寻常不与你计较便则罢了,奈何技不如人偏生卖丑,小小仆从军一营,任人唯亲而不识人面目,可笑库图曼与黄狗儿竟敢自相残杀,快来看我取你狗头,说得好最好,说不好将你瓦里毡房尽皆占了,使你妻女作勾栏活儿! 这一言,将兀秃延直气得怒火上翻直欲攻心,面色陡然铁青如刀,哪里再有半分文邹邹模样,滚鞍落马怒冲冲掀帘而入,也不瞧果真琼妖纳延与否,大步直奔赵楚身后而来,叫道:不死你,便是我! 赵楚将一盏牛油灯,正安放毡房门口,兀秃延方入内,一道人影散漫布地,见他大步飞奔而来手内狼牙棒高举,赵楚暗暗算计距离。 不远处毡房内潜伏牛皋,心内笑作乱一团,这辽人最是看重的,便是毡房,好比汉人里家产,更休说赵楚所言,竟将他妻女都圈将进去,如何使兀秃延不怒。 兀秃延入内,随来辽将听闻竟是琼妖纳延赶来,口内呼呼赫赫叫作一团,都道今日乃有大事,此二人素日彼此不服,原来决战之日竟是今日,急忙一拥而入来看厮杀。 他等掀帘,寒风如刀,将那一盏孤零零牛油灯熄灭,恰在此时,赵楚算那兀秃延正来身后一刀可及处,陡然大喝一声如霹雳雷电,帐外正入内辽人,眼眸为寒光所慑微微眯眼,只听兀秃延一声大喊戛然而止,待再睁眼,数支迎面而来狼牙箭里,微光中只见兀秃延上半截飞扬往一旁飘洒,下半身仍自前冲。 赵楚一声喝,牛皋如闻号令,铁锏撕开毡房暴声喝道:杀辽人,回中原,便在此日,众兄弟何不奋勇向前! 安达海早他一步,微微有金铁交鸣之音传出时候,便口内吐出一个杀,数百人四面八方而来,手内先/射羽箭,再拔弯刀,乱哄哄一股脑只管往前冲,辽将里可怜地位不显的,乱刀之下丧命刹那有数十。 只这辽将,能来的至少近汉人中校尉一级的,赵楚一刀斩杀兀秃延,转眼后撤一刀又杀副将,刀锋扬起,抹过两人咽喉,刹那连杀四人。 安达海远远在帐角游走,弯弓松手便是六支狼牙箭,连射三番,一箭不曾走空。 如此有心算无心,辽将里骤然大乱,若非兀秃延随来几十个亲兵,只怕眨眼便损大半。 牛皋引一路壮士直奔内营而去,另有十二个好汉,各率千人把住营寨,又有方才众人商议时候默不作声的上百个汉子,轻车熟路直奔马厩,将闻声来往望辽人马夫杀了,夺他等弯刀弓箭把住马厩,招呼大乱而起四处奔问好汉,将个马厩布下人手,纵马沸腾不放慌乱辽人骑兵一个近前,一时间占据上风。 赵楚既杀辽人主副二将,帐内留来也是无用,一刀劈开毡房后厢让出通道命那十几个女子先走,而后大步飞奔而出,抢来拿追风马翻身跃上,一把刀上下翻飞宛如雪花,远远又夺来弓箭,飞马不使辽人瞧见,偏生他手疾眼快一箭一个射杀兀秃延亲兵无算,眨眼安达海引军将那毡房中辽将,一个也不留来。 此处战事既毕,赵楚命安达溪整顿人手把手营寨,又命安达海往马厩把手不得使战马丢失,自独骑飞奔内营,远远正见牛皋率先杀来营门之前,却辽人内里的毕竟也有低级将领,慌忙引军守住门口又放下重闸,急切间不得入内。 赵楚偷眼暗觑,那木门乃半抱方可之巨木连缀而成,重闸乃是一方冻木,宽有三尺长达两丈,厚度只怕更甚,将营寨与大门死死连成一体,牛皋力气虽大,不得破开。 策马后退有百步,那追风马可怜本是良驹,奈何为赵楚操控不得轻便只能顺从,骤然化霹雳一般,赵楚喝道:且让开! 只听马蹄声乱,牛皋急忙回头,早见雪地里一骑如飞而来,若非赵楚暴喝,不得知便是他,急忙叫道:快些让开! 一路通,人马流星一般眨眼便在木门之前十数步远处,休道牛皋手下,便是内里辽人也骇得呆了,眼看那人吗迎面便要撞在门上化作肉泥,不自禁一起作,一手掩口低呼出声。 赵楚牢牢控住战马,眨眼寨门便在眼前,猛然一扯缰绳,追风马长嘶如虹陡然拐弯,牛皋也心惊胆颤不敢有一瞬眨动眼睛。 马方拐弯,赵楚直挺挺不动,眼见寨门近在咫尺,奋起神威双臂凝万斤力气一刀斩落,只听一声开,雪天里平地一处霹雳,那足足有数千斤的寨门,竟为他一刀劈开,牛皋也看得呆了,半晌咬牙切齿回顾四下道:此非人所能及也,一刀之威,竟至如此! 蓦然赵楚喝道:取中军正在此刻,更待何时?! 牛皋如梦初醒,眼见辽骑也自呆呆站着全无头脑如待宰羔羊,心内暗叫惭愧,挥动铁锏叫道:取中军便在此刻,都随俺来! 赵楚微微喘息不定,舒缓酸麻双臂,只觉平日里十分力气,此时只怕半成也不足,暗暗道:此等力气,着实奈鬼斧神工方可有之,平日若非情急,不可再逞强。 稍稍歇定,那牛皋早已杀入营内,只双手铁锏挥动好生无趣! 原来他见赵楚一刀破门,心内着实又是艳羡又是佩服,却自有一段英雄之气,暗道如此神威确是不易,倘若杀人,俺也不差人后,只管放手大杀才是。 及来辽骑面前,一锏下去,将两个辽人骑兵脑壳打碎,清脆响动惊动上千辽人,呆呆愣愣将那已是破碎倒塌木门瞧将半晌,忽然一声喊,竟都丢了兵器,往雪地里捣头如蒜,糊糊涂涂一番叫嚷,纵然牛皋双耳难敌万音,也知他等吓破了胆再无斗志,竟都一儿要来投降。 牛皋悻悻骂道:姑娘奶奶家的,老爷手痒难耐,怎地这等贪生怕死,掳掠边关时候,怎不见这等孬才! 随令人数只上千壮士,将辽人兵器取在手内,将再无胆来战辽人押解往一处蹲坐,看他等神色呆滞面若呆鹅,心内竟道:这等待宰羔羊,便是无人看守,只怕也不敢逃脱。 他哪里知晓,那木门重闸,乃山间最是坚硬木头做就,加之木门重量,少说有三五千斤,纵然辽人往来的好汉里,以草原大力士著称的不计其数,只看这木门,双手推动也算厉害,哪里见过竟有如此神威的,只觉杀神便在今日,双腿酸软双臂麻木,更是心头迷茫一片。 原来如今辽人,早不必耶律阿保机时代有上进之心,国内等级严密盘剥如林,今日是一遭赋税,明日又是一番征收,纵然辽人多勇士,将一番穷苦日子过来,渐渐失却往日雄心,一见赵楚有此能耐,与传说里契丹最是雄壮勇士犹有过之,渐渐将失望困顿,化作一条长缨缚住身心,毕竟非是汉人,千百年来英雄好汉无算,总有一代哪怕暗无天日,也有传说留来光明。 第一百七十四回 枕戈达旦待南风(下) 此间有牛皋上千人,辽兵早将心胆骇破不敢将弯刀来战,赵楚策马转头,正见有一飚辽骑,不知自何处抢来战马,纵横将营内践踏,无人能当。/ 安达溪早将辽人将领一个个诛杀,此间何人? 赵楚心下疑惑,牛皋大声叫道:俺道是谁来,竟此漏网之鱼,休走看杀! 赵楚扬眉,笑道:击其性命,不如击其奋勇,将辽人中军旗取来,看我破他! 不知自何处奔来一人,鼻青脸肿甚为可怜,手内捧一把印信,肩扛好大一面红旗,青郁郁狼头一条,金边绣就八面威风,迎风抖开,如野狼长啸,先是惊心。 只那人,非何七谁来? 赵楚见他模样,微微蹙眉道:如何竟至此? 何七力弱,怎奈那大旗何,亏得牛皋见势不妙急忙接来,乃双手将印信捧上,涕泪交流道:小人只怕害将军名声,与兀秃延那厮待要搏命,奈何手段比不得,生生受他折辱,无颜面见将军,只求看大旗印信面上,索性来个痛快。 牛皋目瞪口呆,不料这厮竟也有这等慷慨时候,甚为不解便要说话,赵楚笑道:这泼才,生生张个鬼心眼,只怕一番说辞,能将千百万辽骑翻转乾坤。 何七讪笑不已,牛皋方知他装模作样,便笑道:俺只道你这厮果真改了性子,原来竟转了弯卖好,非是好汉! 何七哪里敢惹他,立在一旁只是不语,赵楚笑道:论厮杀,这厮确是个没本事的,只他这泼皮耍赖,旁人也须抵不过,总有用来时候,你几个且将此处镇守,看我杀敌! 说罢,纵马扬道,那追风马咴咴嘶鸣,腾开四蹄宛如驾雾,只见雪地里只留一条残影,赵楚长刀已至横行无忌眼见便要冲破营寨辽骑身前。 安达溪只在一旁冷箭将将领射杀,奈何这一支辽骑里,竟似未有人指使,数百骑兵合抱一团只管冲击,不知号施令的甚在何处。 赵楚一刀既落,却辽人并不与他拼命转身便跑,在他身旁,两个辽骑举刀遮拦,赵楚暗暗皱眉,心道此等举措不啻掩耳盗铃,那辽骑虽是悍勇,却落众军之后军令不得及时抵达全军,如此做作,倒将此一众辽人作头人的姿态暴露。 只赵楚不愿放他,错身闪开两把弯刀,不将辽人尽皆杀死,策动战马只在人群空隙里游走,死死盯住前方只管逃跑那人不放。 辽骑阵型登时为之一顿,他两个一个前方只管低头逃命,身后追杀不休,辽人又不能掣刀将他两个杀了,无奈眼睁睁只得眼看又是数骑落马。 正紧急间,辽人陡然又作整齐,数百骑兵宛如一人,死命只往营外要冲,那逃命辽人,夹杂同伴里便要消失影踪。/ 赵楚心下冷笑,转手陡然力,将只当他又要自空隙里穿过不及防守数个辽骑斩杀当场,辽骑急忙迎战时候,他却策马缓缓躲开,往追杀目标再次杀去。 那人猝不及防,为赵楚一刀斩杀不能成活,守住营寨汉人奚人一声欢呼。 既杀此人,赵楚再寻一目标,将长刀往他指定,策马又杀将过去,那人待要壮胆迎战,哪里及赵楚马快刀疾,一刀又杀之。 再寻一人,赵楚不管旁人如何只管往他狂奔而去,那辽骑不敢再做停留飞马便走,正中赵楚心意,将凝聚而来辽骑阵型,再次冲击凌乱。 此间厮杀甚紧,但道安达铁奎那厢,将汉奚两营里妇人女子聚拢一处,率数百个奚人好汉,手把弓箭不曾放松警惕,竟有辽营里几个骑兵要趁乱来戮,为利箭射作刺猬一般,转眼又多两营里觉醒汉子,牢牢将这一处地带守护甚紧。 安达铁奎往契丹仆从军毡房那厢看将片刻,辽骑好生凶猛,将族人性命也不顾只管纵马驰骋,人喊马嘶里,悲啼如云,辽人仆从,不敢往弓箭手扎住阵脚汉奚两营周全处来,四散奔走好不无辜。 安达铁奎长眉抖动,四顾半晌颓然一叹,与奚人里弓箭手头领道:竖起大旗,使契丹仆从过来,截住辽骑只管杀了便是。 那人面色阴沉,大声道:若杀我,也是寻常,只要保契丹人周全,万千不愿! 安达铁奎霍然转头喝道:若不去,便杀你! 那汉子满面委屈,大声抗道:契丹与奚人,仇深似海,以奚人好汉换契丹人性命,着实不解,大长老只管将我头杀了,不愿救他! 安达铁奎大怒,迈开老步夺来汉子手内弓箭,望定一个辽骑一箭射去,正中那人面目,啊呀一声喊倒撞下马,为奔走契丹仆从践踏致死。 安达铁奎再开一箭,将似小头领般一个辽骑射杀下马,劈手取来一把弯刀,苍声叫道:奚人若要报仇,当寻契丹壮汉,死也荣耀。他等将族人能作牛羊对待,我等为人,如何能忍受,便是我垂垂将老,不愿目睹! 说罢大步往前,慌得奚人急忙将他拽定,那汉子不敢夺回弯刀,只得取旁人一把,愤然叫道:奚人心胸,当比天高,契丹妇孺老弱虽也有我族血仇在身,只若报仇,当寻对手! 那契丹仆从,果然老弱妇孺居多,眼见族人举刀便杀毫不留情,哭号震天价响成一片,有眼尖的正见周全处奚人呐喊杀来,又将草原里受降大旗高高竖起,再不计较数百年来两族恩怨,脱开双腿飞马一般直奔而入。 安达铁奎令人把住阵脚,使弓箭手调来三百,将蜂拥而入契丹仆从紧紧盯住不使有异动。 只此一番变故,辽骑又起两股,三厢合并总有上千骑兵,竟分一拨儿出来,快马杀往安达铁奎这厢。/ 狂奔而入阵内契丹人,惊魂甫定,眼见族人纵马又来,尖叫四起又要逃窜,安达铁奎断喝喝令放箭,将几个存心闹腾的射杀在地,苍声叫道:奚人本便马背上英雄,如今虽无战马在侧,也有弯刀在手,使契丹骑兵知晓,终究谁为草原好汉,夺马! 他牢牢据住阵心,声音既大,又兼豪迈,四下里虽杀声一片,清晰可闻。 奚人入奉圣旨,汉子们弓箭手射住阵脚,而后弯腰捡起弯刀好汉矮身窜出阵心,望定狂马奔来前方,竟有视死如归气概。 安达铁奎抚须大笑,道:奚人有战死的好汉,不可有懒散无能英雄。你等若战死,当是我奚人复兴里先行,见祖先,当告知今日奚人血脉重现。 那数百条好汉,奋勇杀入辽骑当面,只辽人骑射本便精通,拼将死伤上百,竟突破弯刀抗拒直奔本阵而来。 安达铁奎待要再叫,汉人里奋起几条好汉,大呼道:此故国旧地也,有燕赵慷慨悲士如李牧荆轲,诸君托庇奚人好汉,怎可谓之汉人英雄。但有不怕死的,随我死战! 霎时间,雨后春笋一般,虽身处辽营不减汉人冠带数十条大汉,手持弯刀跃身冲出弓箭手前,跃身往马背便扑,纵然辽人弯刀劈来,不避不让,以命换之! 他等前扑,随后颇为犹豫上百大汉面有愧色,奋然叫道:纵然一死,强似辽人手里窝囊,本为活命,再为血勇,今日战死此地,倘若来年青草时,有留来诸君,将一碗美酒撒来,感激不尽!共去矣,死战不退! 这营里汉人,大多都是边关老卒,本便有一手好武艺,数十人扑出,不管哪战阵,更不管性命,合身望定汹汹杀来辽骑一扑,以一人之命,博取辽骑一命。 这番恶斗,本是惊慌奔走汉人里许多汉子,眼见这百多个同族弟兄,将一腔血蓦然洒开,辽人虽是凶狠,不能抵挡他们赴死血勇,渐渐双眸湿润,陡然胸中均有烈火燃烧,破口长啸,状若失却同伴野狼,咆哮竟赤手空拳往辽骑扑来,便是许多妇人,狠狠击打家内汉子脊背,呼郎责子竟要搏命。 奚人也瞧得呆了,他等平日不屑汉营里十万汉人,心内将鄙夷只管高涨,哪里见今日情景,眼见那赤手空拳的汉子,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往辽骑扑去,一个人,便化一朵雪花,盛开雪地里,粲然如蔷薇,俱都将一身慷慨忠骨,投身作一缕忠魂。 蓦然,千军万马里撕心裂肺一声长啸,众人急忙看去,但见赵楚双眸尽赤,一头长失却冠带风雪里四散飘扬,左臂有血,一身都红,原来方才这厢慷慨赴死,将他心陡然撕扯如有亲爱之物心爱之人就此诀别,嗔目而观,只见那汉子们,一个个在辽人弯刀下就此壮烈死难,而阵脚丝毫不动反将辽骑压制后退,心头怒起,为一个辽骑趁势一刀斩断髻,几支长矛狠狠扎入体内。 安达溪见得,心胆俱裂,长呼要来接应,便是牛皋,也催一匹无鞍马死命杀来,两人情急放手,无人能挡,只是已不及。 众人尽见,赵楚一身白衣俱都染红,那一匹白玉也似追风马,刹那化作胭脂驹,一把长刀,再不让分毫,斩浪一般往下落时,将挡路一个辽人,人马俱裂。 心内疼痛至极,赵楚披前行,一步出,一刀落,一人亡,一敌殒,刹那间为他所进三十步,身后俱是死尸,那为刀斩裂两半人马,双目不瞑,状极惨烈。 此番厮杀,辽骑汉人俱都呆了,挡路辽骑,慌忙闪避,哪里来得及,只听一人喝道:此人乃是主将,杀他便有活命! 众视之,辽骑内一人,挺身端坐马背,长毛所指,正是赵楚,安达溪大怒,此人当是辽骑里做主的! 将弓箭方架起,忽觉心头一凛,看赵楚全然不去抵挡四周只管放手杀人,道:那人,当是他亲手杀了最好,旁人不可代劳。 那辽骑手内长矛,长有丈八粗若儿臂,奔马如雷狂飙往赵楚面目便刺,赵楚刀刀落下,恍若未闻,便是契丹仆从里人,也惊叫道:好汉快些闪避! 那长矛,转眼便在赵楚双眸间眉心里闪烁,众人心头正紧,辽骑自是大喜,欢呼待起,异变突生,只在矛头刺入赵楚眉心刹那,那垂在手下长刀骤然弹起,正将那长矛磕离半寸,擦脸颊扬上天空。 那辽骑收势不及,正待跳落马鞍躲避,赵楚暴声厉喝,声若雷霆,舒开猿臂一只手闪电般探来,抓住他甲绦轻轻提起,瞧也不往一眼望天空只一抛,待落地时候,早为那霹雳暴喝震碎脏腑,死了。 辽军既惊又怒,好端端一番机遇竟为赵楚所破,一起向他围来,口内叫道:便是全数葬送在此,且将那老弱妇孺一个个尽都斩了,休使一人走脱! 如此,便是契丹仆从,眼睁睁观望也觉惭愧,许多便弯腰自地上捡来弯刀,嘶声道:汉人里被欺辱的久了,也有造反的。如今,都反了,反了! 安达铁奎捻须微笑,喝令道:此时,并无契丹奚人,只并肩同伴,将老弱妇孺缓缓后撤,壮年男子但有胆量,只管杀敌! 阵脚松动,人群里忽地作起一片辽人,竟是辽骑假扮混入,急切间不及分辨,竟此刻紧急时分为他等所乘。 那混入的辽骑,陡然掣出弯刀望定身边乱砍,一时间不知许多妇孺丧命他等手内,奚人中激烈的便叫契丹人不可信,安达铁奎正待喝令,那仆从军里忽奋起几条犹豫不决不愿提刀上阵的汉子,言语也不吭一声,捡起刀剑长矛往作乱的群里杀去,又有数百仆从,挤开慌乱老弱妇孺扎成圆圈,将作乱者圈在其内,纵然为辽骑所杀,不肯后退一步。 只毕竟作乱的颇有人手悍勇也足,渐渐劈开族人圈来眼见便要杀入人群,陡然马銮铃作响,阵外一飚人马杀到,当头一个面如莹玉腮胜桃花,清脆喝道:今日男子死战,女儿家也当有为!昔日父兄手下,往山内猎熊狩虎也不曾惧,自比那懦弱男子卑躬屈膝求活的,强似千万倍! 安达铁奎急忙视之,却是有一面之缘的,乃是赵楚解救而来十几个女子,不知混乱中怎生纠集起上百个赳赳女儿,往乱战处夺了战马刀剑,疾驰往这厢解救危局。 领头那女子,正是最为清秀那个,左手持一把长矛抖腕将辽人刺杀,右手挽住长箭,一足踏定弓弦,左右开张刹那间不知杀几人。 这一支女儿骑,乱战里恍如清风明月,但见绦带飞舞乌飞扬,活生生羞煞千万个男子,长剑一般杀入阵心。 那围困住作乱者的契丹仆从,见奔马急迫汹汹而来,急忙闪身让开一条道路,一支骑军横冲直撞而入,不见人仰马翻,辽骑作乱的竟为战马冲撞,一时间不知死却几多。 旋风一般杀过,作乱的阵脚大乱,周围的人多势众,片刻将他等围殴致死,恍如海里浪花,湮灭之后再不能起半分波澜。 陡然,赵楚冲杀辽骑当中,开口叫道:今日之难,为壮士者,所能战死,皆手足也,战定而后,当于此设奠堂,雕以万人面容,令使后人勿忘。此燕赵之地,乃今日手足克复,于此地,无论族众,尽为主人,不可有背弃之时! 只毕竟作乱的颇有人手悍勇也足,渐渐劈开族人圈来眼见便要杀入人群,陡然马銮铃作响,阵外一飚人马杀到,当头一个面如莹玉腮胜桃花,清脆喝道:今日男子死战,女儿家也当有为!昔日父兄手下,往山内猎熊狩虎也不曾惧,自比那懦弱男子卑躬屈膝求活的,强似千万倍! 安达铁奎急忙视之,却是有一面之缘的,乃是赵楚解救而来十几个女子,不知混乱中怎生纠集起上百个赳赳女儿,往乱战处夺了战马刀剑,疾驰往这厢解救危局。 领头那女子,正是最为清秀那个,左手持一把长矛抖腕将辽人刺杀,右手挽住长箭,一足踏定弓弦,左右开张刹那间不知杀几人。 这一支女儿骑,乱战里恍如清风明月,但见绦带飞舞乌飞扬,活生生羞煞千万个男子,长剑一般杀入阵心。 那围困住作乱者的契丹仆从,见奔马急迫汹汹而来,急忙闪身让开一条道路,一支骑军横冲直撞而入,不见人仰马翻,辽骑作乱的竟为战马冲撞,一时间不知死却几多。 旋风一般杀过,作乱的阵脚大乱,周围的人多势众,片刻将他等围殴致死,恍如海里浪花,湮灭之后再不能起半分波澜。 陡然,赵楚冲杀辽骑当中,开口叫道:今日之难,为壮士者,所能战死,皆手足也,战定而后,当于此设奠堂,雕以万人面容,令使后人勿忘。此燕赵之地,乃今日手足克复,于此地,无论族众,尽为主人,不可有背弃之时!那围困住作乱者的契丹仆从,见奔马急迫汹汹而来,急忙闪身让开一条道路,一支骑军横冲直撞而入,不见人仰马翻,辽骑作乱的竟为战马冲撞,一时间不知死却几多。 旋风一般杀过,作乱的阵脚大乱,周围的人多势众,片刻将他等围殴致死,恍如海里浪花,湮灭之后再不能起半分波澜。 第一百七十五回 驱狼吞虎 天,已降大雪旬日,战马奔腾而不得,官居民宅,朱门石碑,尽似雕塑。 雄州城内,天尚未明,而灯火自校场蔓延,常人毋知,北伐之军上下将领,俱都齐聚。 上处,琼英与扈三娘甲带整齐,连日来歇息,将精神俱都饱满,只待厮杀。 之下,梁采芷身份独特,自有一席在上,按住长剑盈盈如秋水,不动声色,在她对面,许贯忠手持狼毫往白纸上不知书就甚么。 其下,花荣与石宝自是武将之,座列右厢,下有高蛮燕十八诸人,右厢安坐的,却是文人,只也披铠甲,全无峨冠博带模样。 七哥西征,今夜便行,取归义两处,天寒地冻正是时候。辽人无步军,大雪天里出门不得,两路大军并行,只看哪一路先取头功。琼英将辽东图子细细再瞧片刻,决然丢开一旁与众将分说。 阮小七笑道:几日来操练的上万人马,俺只须五千便足。只是通安肃广信时候,却要大军西进,怎生联络颇为不易。 琼英小看扈三娘,道:取容城,乃三娘做主,只管问她便是。 扈三娘蹙眉道:若取来广信安肃两军,急切间容城不得知,若要少些伤亡,如非袭取不易。七哥西征之军,均是雪地里行若飞奔一般,只管将往归义处而来便可,自归义进军,正在饮马河上,最好。 梁采芷手持卷册道:正是!这几日,辎重营又制那雪橇万副,行军颇是爽利,自饮马河而进,大雪消停之前容城不得而知,他便有斥候探子,快不得。 两厢计较已定,许贯忠笑而起身道:今夜来见,只为明晓大军何日出征,正要寻个鸠占鹊巢,使河间府里当官的知晓此番作,方是有理,且看那厮们能作个甚么官职赏赐下来。 他本与韩世忠一军往城外偏僻处静候军令的,本按计较,便是大军出征,只因他军抢占雄州城。 琼英笑道:今夜大雪不止,正是一番厮杀时候,先生当作雄州城内做主的,三两月内,只怕搅扰不止,与那当官的扯些龌龊,只看先生本领。 许贯忠一笑,正要往外行,忽有人报道:城外石秀将军遣人回归,引数百人来。 众人大为不解,许贯忠也止住步伐,方使士卒引来人入营,正是石秀麾下亲信,见面便道:石将军往山外,截住一路客人,本要收罗暂且压下,那领头的道是河间府朱武遣来,不敢怠慢,要请两位大娘子分辨。 琼英与扈三娘一喜,忙道:快请领头的进来。 又将那引人来石秀麾下几个,取些暖酒来暖了身子,便命返回:荒郊野外,露天地里甚是苦寒,且教众兄弟留意,做事只在下半夜间,不可教一人走脱。 那几人谢了暖酒,笑道:石将军自昨日便引弟兄们往山内行走,将那山间猿猴不得行走小径处也留了人手,管教那厮们,有来无回。/ 匆匆吃了暖酒,几人不能多呆疾踩雪橇出城而去石秀为人伶俐,挑选手下也与他一般,学就一番物事,比常人更快,如今他这数百人,竟比西征五千将士滑雪更稳。 那帐帘掀开,走入三个面目寻常最是不引人目光的汉子,穿着有绸缎,也有粗布,便是帐内都是身手高明的,不能瞧出他三个有能耐。 三人一个个来见了礼,当中那穿粗布兽皮的汉子,便道:先生使小人们,引了数月来河间府内操练而得密探,只来将军麾下听命,只在雄州左近,三百人正足。 许贯忠笑道:如此正好,取来州府,并非掌握之内,若要拔除别家密探,当有此等弟兄最是拿手。 琼英与扈三娘两个,密探之事均非情愿,略略商议一番,只得与梁采芷商议,要将这密探,暂且交付她来掌握。 梁采芷颇是有意,沉吟不决,许贯忠悄然收住行止,状甚焦急。 思忖半晌,李逵不耐沉闷,叫道:有甚么不决,偏生要做此计较,只管先领来,待哥哥归来,再移交他手便是,那厮们今夜便要送命,八百轻骑都在辽人心腹周全莫知,怎地只在这里煎熬。 众人苦笑,他性子如此,赵楚麾下,便只他与阮小七两个方无所顾忌,旁人安能如此。 密探之事,如今只是探查敌情搜罗讯息,若是赵楚坐大,密探便有掌握将领文臣职责,彼时,密探头领便是火上油锅,朱武为人谨慎,程平也知晓其中利害,他两个俱都避嫌先将此事缓缓推脱,谁人甘愿引此军。 帐内之人,琼英与扈三娘自是无妨,她两个身份乃赵楚最为亲近的,以花荣稳重,燕氏兄弟与高蛮性子,便是李逵许衍等人,无能引来,许贯忠更是不愿,便只一个梁采芷,略略有些胜出。 只梁采芷也是精细女子,哪里能作此自陷,纵然李逵催促,心内不能情愿。 做此事者,定当精细伶俐,将军最是安心的,如今我等,均无此能,采芷若暂且领了来,也是无妨,只辎重营事物颇杂分身不得,请设副将令之,将军归来再做计较。 沉吟良久,终于不能有个稳妥人选,梁采芷只能暂且领了,说出一番话来。 琼英叹道:若说最是适合的,非石秀将军莫属。只他如今,正要做一番功劳,轻易打消不得便设安菱作副将,待郎君归来,请他自作定夺。 众人之内,许衍隐隐乃幕僚文人之,定然不愿来做此事,梁采芷眼波流转只在安菱处打量,琼英理会其意,顺势应了。 安菱正要急忙推脱,琼英笑道:只是如今,郎君不在,你我做主不得,待他归来,推却了便是,不必再言。 乃定此事。 许贯忠不知心内做甚么算计,见此事也定,不再多言,转身引几个亲信往外便走,阮小七道:俺也引军去也,只管等俺讯息,取来两军,再图霸州,沧州若下,央了哥哥领水军去也。生生一番本领,都在不善处落空。 便是石宝,也隐隐艳羡于他,此等话语,也只他与李逵两个可胡乱说得,一个与赵楚知心乃有生死之交,另一个糊涂烂漫一番孩童心性,旁人纵然有赵楚视为左膀右臂,比不得如此。 阮小七既走,李逵也是不耐,生恐又有一番沉闷,绰酒坛道:俺也收整去也,几百个弟兄,若是胡乱厮杀开来,只怕冲突不见。 他三个先后便走,留下帐内众人哭笑不得。 西征之军,自城南山里绕过官道,出小径寻偏僻处钻入饮马河,试探一番牢固,拉开数尺距离,将铠甲兵器干粮,往随行雪橇上绑定,滑行起而后,果然快逾奔马,只转眼工夫,消失不见。 也无人来践行,更无辎重随后便到,五千人往饮马中河拉开好长冰溜,片刻又为漫天大雪掩埋,不留痕迹。 但道雄州城内,一番计较都在主将处商定,旁人安能知晓,长街小巷,静悄悄只闻雪落飒飒,狗吠间或有之,平添一丝人气。 中军帐众人散去,梁采芷方将膝上长剑取来,缓缓道:那怨军,本是契丹境内汉人,心性不定,许先生虽白日里使计杀他一番,总归是个不稳。更有那原雄州守军,五千人里谁知便都无心顽抗到底之人?只怕城内,当留些人手,若那厮们与辽人勾结两面夹击,许先生纵然有天大本事,须也吃不消。 扈三娘也甚忧虑,韩世忠所部五千人马,许贯忠道最是老卒里精锐,心性不知究竟,生生让雄州城给他,总是心内难安,也道:甚是,不若留些人手最好。 琼英冷笑道:若他作乱,最好!前日里校场内整军,生生裁撤数千人手,又将陷阵老罴两营好手暗暗送出许多,正是坐落城内只等时机。那厮们好便好,一个不好,内外夹击却非他等于辽人,郎君取雄州不易,安能让于他人。 梁采芷微微蹙眉,方知晓白日里琼英胡乱挑些老卒失误处驱逐出门,原来竟有如此安排。 扈三娘假意责道:有如此计较,怎不教我知晓,莫非能通外人不成。 琼英急忙说些好话,左右她三个都非计较之人,不多时俱各回嗔作喜,略略又备些衣物,将那南北归义二城图子细细再看一遍,只等大乱起。 方要入夜,百姓熄灯正堪如梦,陡然间西城外喊声震天,似一彪军马远处杀来,只是抵达城外方作起来。 尚未作军内心腹的将士,骤闻变故慌忙不迭,急急向中军帐里瞧来,那处灯火,半晌方起,远远两个主将冲将出门,唤斥候急忙打探,喝令整军不得延误。 谁知何处来一支步军,横冲直撞将略略安稳军阵冲散,有人低声只管叫:今日雄州,甚为异常,若要活命,合伙杀回河间府去。 军法官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奈何此军不得,只得引本部军马来捉,人群登时慌乱又起,各路将领喝止不住,也有许多将领闻听传言再念数日来雄州动静,心内暗觉有理,竟与那一处乱兵合为一处,冲开校场营寨往南门杀去。 黑暗里,自有人将此端详清楚,快马雪橇飞转如电,流水价似将异常之人往早已避在旁处琼英手内送去。 便在此时,镇守西门将领燕十三抵挡不知凶横敌军,衣甲凌乱脚步散乱冲将过来,远远便叫:当是荣成乱军,与城内几个富户联络一处,已将西门夺了,人马不计其数,一起掩杀过来。 琼英暗暗松口气,低声道:许先生此行,不负众望! 许贯忠傍晚入城,乃为二事,一者便是与琼英通晓再得大军北伐后雄州城镇守事宜,归难归信处,却是赵楚安排旁人动不得,便只好如此;第二个,他乃作个说客来,便是再将城内几个摇摆不定富户说动,要引容城来原雄州守军再取城池。 不知他怎生巧舌如簧,将那见了潘府动静不敢稍露异状富户竟说地心动,应诺乱起时候便在西门内作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那动乱,越将近了,校场内网南门外杀奔出去人等,竟有上千人数,士卒寻常,大半竟是底层将领,都头防御使无算,更有原军里副将,乃是攻防使一类,放眼去看,此刻赵楚嫡系军内,再无驳杂异心者。 待那乱军走后,校场内迅成军,三万余步骑军肃然凝立,火把骤然点燃,自琼英三个以下,大小将领一个也不差缺,方才他等尚在乱军里鼓噪,原来早有退路。 琼英将三军略略点查,翻身上马提画戟道:如今归义未下,而河间府里当官的逼迫已近,左右无策,众兄弟若有良谋巧计,可知我! 李逵厉声道:天不给路,地不给门,杀将出去! 他手下,与他性子俱是一般儿模样,见他呼喝,也都呼应,登时军内士卒,一起高声喝道:杀将出去! 琼英挥动画戟将呼声按下,正色道:有你我三万余人,天下之大无人可挡!然我汉人故土,如今尚在胡人手内,中原数百年屈辱尚未解除,倘若就此乱起,实乃我族不幸!如今之计,这雄州暂且使他人接手,待取燕云,管教他双手送还! 李逵便叫:杀出北门,砍契丹鸟头来,管他甚么当官的做将的,皇帝老儿也须不在心上。 本此言,军中自有归心朝廷的不能叫出,谁料他这一番胡乱叫嚷,竟有人呼应道:正是如此!朝廷须不给俺们活路,取来雄州不将功劳记上,反使无能之辈来指使,岂非要俺们送命方是安心么! 众人急视之,乃是一伍老卒,倘若赵楚在,定能知晓,正是饮马河大战之前,与他同往军帐里联络人手那数十个大汉。 琼英见军内大多士卒面有犹豫之色,便叱道:休再如此说来,朝廷纵然有心,你我拼死些许功劳算甚么,此间乃知心弟兄,倘若给旁人听来此言,家小活命也不长久! 再暗暗视之,那一伍大汉并不沮丧,只暗暗退回人群里去,却军内士卒将领,俱各面有恨色,踟蹰甚是明显。 心内暗喜,琼英示意燕十三将那一伍大汉暗暗记住,假意责道:西门失守,倘若非用人之际,当以军法处置快将河间府来上使寻来,我等性命,都在他头上! 燕十三会意,急忙谢罪又疾驰而去,不多时,自东门处寻来一彪人马,当头的一人,黑暗里也能瞧得真乃是来时那校尉,他见众人,大声骂道:这些贼痞泼才,老爷性命几丧在此,如何不将人手,来护老爷周全? 旋即又洋洋自得大声道:此番失利,乃你等自行得来,须与老爷无半分干系,待老爷做了主将,将你等一个个抽筋扒皮以儆效尤! 本有怒色将士,见他马鞭指使不将众军作人看,登时作起几条好汉,越众而出厉声叫道:俺们取雄州,自饮马河一战不知强似你这厮辽人杀将许多,如何敢来耍威风,看俺杀你,那狗官们奈俺们如何! 说罢,群情激昂,一起拔刀来要杀这校尉,将护送他来为他排挤旁处驻马那粮草将领,骇得连连责道:教你少些话头,偏生不听,如今如何是好?! 又来琼英面前,只是求救道:此处变故,乃事出意外,非将军之过,且看小人面上,暂且饶那厮一命,河间府里,自有好话说来。 琼英向花荣几个使个眼色,将那面如土色却不与这粮草将领亲近校尉解救出来,口内兀自骂道:一伙儿贼杀才,老爷须与你没个完了! 粮草将领怒而回头:少些聒噪,不差你一条性命! 又与琼英苦苦哀求道:这厮本是个破落户,与河间府里做主的有些瓜葛,乞怜将军看小人家小尚在那厮们手内,饶这厮出城去罢。 琼英方厉声喝道:我军北伐,乃为国为民,须与你这厮不是一个来回。又与众军道,这厮泼才,性子腌臜不过,杀他也脏弟兄们刀剑,使他回河间府去罢。 军内便有人高声笑道:那小官儿,老爷们要往归义杀敌,你若随来,那归义的守将,便是你罢,只看你有此胆量,不然便早早回去,看你家老爷予你赏个甚么来。 众军轰然大笑,那校尉窜上一匹马引亲信往城南便奔,远远方敢回头,将些软弱胁迫叫来。 那西门杀来乱军,已在近处,琼英不与他计较,一声令下三军便往北门而出,悄然杀奔北归义而来。 却说那校尉,奔出南门之外,远远见前方有上千步军逶迤而行,喝令亲信一人前往传令,却远远往那粮草将领叫道:你这厮吃里爬外,老爷不待与你亲近,只等回了河间府,定要告知你与贼人勾结罪过。 那将领早知那厮性子,口内苦做声不得,却不再靠近去了。 第一百七十六回 百里冰城困辽军(上) 那动乱,越将近了,校场内网南门外杀奔出去人等,竟有上千人数,士卒寻常,大半竟是底层将领,都头防御使无算,更有原军里副将,乃是攻防使一类,放眼去看,此刻赵楚嫡系军内,再无驳杂异心者。 待那乱军走后,校场内迅成军,三万余步骑军肃然凝立,火把骤然点燃,自琼英三个以下,大小将领一个也不差缺,方才他等尚在乱军里鼓噪,原来早有退路。 琼英将三军略略点查,翻身上马提画戟道:如今归义未下,而河间府里当官的逼迫已近,左右无策,众兄弟若有良谋巧计,可知我! 李逵厉声道:天不给路,地不给门,杀将出去! 他手下,与他性子俱是一般儿模样,见他呼喝,也都呼应,登时军内士卒,一起高声喝道:杀将出去! 琼英挥动画戟将呼声按下,正色道:有你我三万余人,天下之大无人可挡!然我汉人故土,如今尚在胡人手内,中原数百年屈辱尚未解除,倘若就此乱起,实乃我族不幸!如今之计,这雄州暂且使他人接手,待取燕云,管教他双手送还! 李逵便叫:杀出北门,砍契丹鸟头来,管他甚么当官的做将的,皇帝老儿也须不在心上。 本此言,军中自有归心朝廷的不能叫出,谁料他这一番胡乱叫嚷,竟有人呼应道:正是如此!朝廷须不给俺们活路,取来雄州不将功劳记上,反使无能之辈来指使,岂非要俺们送命方是安心么! 众人急视之,乃是一伍老卒,倘若赵楚在,定能知晓,正是饮马河大战之前,与他同往军帐里联络人手那数十个大汉。 琼英见军内大多士卒面有犹豫之色,便叱道:休再如此说来,朝廷纵然有心,你我拼死些许功劳算甚么,此间乃知心弟兄,倘若给旁人听来此言,家小活命也不长久! 再暗暗视之,那一伍大汉并不沮丧,只暗暗退回人群里去,却军内士卒将领,俱各面有恨色,踟蹰甚是明显。 心内暗喜,琼英示意燕十三将那一伍大汉暗暗记住,假意责道:西门失守,倘若非用人之际,当以军法处置快将河间府来上使寻来,我等性命,都在他头上! 燕十三会意,急忙谢罪又疾驰而去,不多时,自东门处寻来一彪人马,当头的一人,黑暗里也能瞧得真乃是来时那校尉,他见众人,大声骂道:这些贼痞泼才,老爷性命几丧在此,如何不将人手,来护老爷周全? 旋即又洋洋自得大声道:此番失利,乃你等自行得来,须与老爷无半分干系,待老爷做了主将,将你等一个个抽筋扒皮以儆效尤! 本有怒色将士,见他马鞭指使不将众军作人看,登时作起几条好汉,越众而出厉声叫道:俺们取雄州,自饮马河一战不知强似你这厮辽人杀将许多,如何敢来耍威风,看俺杀你,那狗官们奈俺们如何! 说罢,群情激昂,一起拔刀来要杀这校尉,将护送他来为他排挤旁处驻马那粮草将领,骇得连连责道:教你少些话头,偏生不听,如今如何是好?! 又来琼英面前,只是求救道:此处变故,乃事出意外,非将军之过,且看小人面上,暂且饶那厮一命,河间府里,自有好话说来。 琼英向花荣几个使个眼色,将那面如土色却不与这粮草将领亲近校尉解救出来,口内兀自骂道:一伙儿贼杀才,老爷须与你没个完了! 粮草将领怒而回头:少些聒噪,不差你一条性命! 又与琼英苦苦哀求道:这厮本是个破落户,与河间府里做主的有些瓜葛,乞怜将军看小人家小尚在那厮们手内,饶这厮出城去罢。 琼英方厉声喝道:我军北伐,乃为国为民,须与你这厮不是一个来回。又与众军道,这厮泼才,性子腌臜不过,杀他也脏弟兄们刀剑,使他回河间府去罢。 军内便有人高声笑道:那小官儿,老爷们要往归义杀敌,你若随来,那归义的守将,便是你罢,只看你有此胆量,不然便早早回去,看你家老爷予你赏个甚么来。 众军轰然大笑,那校尉窜上一匹马引亲信往城南便奔,远远方敢回头,将些软弱胁迫叫来。 那西门杀来乱军,已在近处,琼英不与他计较,一声令下三军便往北门而出,悄然杀奔北归义而来。 却说那校尉,奔出南门之外,远远见前方有上千步军逶迤而行,喝令亲信一人前往传令,却远远往那粮草将领叫道:你这厮吃里爬外,老爷不待与你亲近,只等回了河间府,定要告知你与贼人勾结罪过。 那将领早知那厮性子,口内苦做声不得,却不再靠近去了。 前方奔行一支军,步伐颇是急促,似内有许多人催促疾行,那校尉遣人来问,反将一顿好打送将过来,有人高声叫道:老爷自在赶路,干你鸟物事,拦老爷道路?! 有好事的士卒,大声哄笑:许是拦路的大王,劫道的好汉,须送他一碗好大馄饨,且看俺们手段如何! 那校尉闻听来报,面色竟也紫,策马将一顿皮鞭打将过去,骂道:老爷须抬举你,回归河间府有大好前程送上,奈何偏生不长眼。 那哄笑众人吃了一惊,粮草将领远远叫道:乃是府台衙内,须仔细此后,拔了你们的皮! 这一声喊,那逃窜将士登时肃然起敬,闹哄哄最是得意的几个,急忙往人群里一钻,虽有雪光漫天,瞧不出本是何人。 那校尉呵呵大笑,意气奋道:须好生伺候,自有抬举。 一言未落,前方山口忽有一人冷笑道:便是甚么抬举,来与老爷俺瞧瞧。瞧得好,请你吃馄饨面,说不好,快快的刀子伺候。 正是雄州之外南山山口,入山再行半夜便可到饮马南河,渡河而后,河间府在即。 这一声叫,宛如平地理冷飕飕一阵寒风,将上千人马,骇得一起嗔目往前去看,但见山口之路,已为积雪滚木巨石堵塞,高高巅峰处,一条大汉手持钢刀睥睨瞪住这厢。 那校尉便又叫嚷,不住口道是杀了劫道的贼好去报功,粮草将领知些好歹,急忙陪上笑脸,远远拱手道:好汉且请了,乃是河间府官军,雄州城内反了一帮乱贼,只得护送上使归去,若留个好道儿,日后见面最有好处。 那雪堆之上大汉哈哈大笑,本是懒散往巨石上斜靠的,闻言霍然战气,粮草将领心下一凛,但听他笑道:雄州城么,已是入我军手内,常道北伐的几万个当军的好生厉害将契丹人也杀地打败,俺瞧不过如此。 校尉闻声,大喜叫道:甚好,甚好,快来陪着老爷进去,说得好了,有官职抬举你,赏个校尉,强似山里吃刀子。 粮草将领慌忙喝止,哪里来得及,将那大汉惹恼,大怒叫道:老爷便是吃刀子,先将你这厮杀了好吃肉。 说时迟那时快,山后转出一支人来,手内都是弓箭,也有举钢刀的,一起聒噪纷纷杀将下来,迎面几支冷箭正中便是最近的校尉面目,那校尉啊呀一声喊,面颊处血流如注,倒撞下马刹那没了声息。 粮草将领骇得面色白,慌忙喝令手下来抢,早有那校尉几十个随从快步奔去要抢尸,迎面为杀来那支军一顿乱刀砍作美生气的,蜷缩雪地里没了声息。 此一番变故,眨眼之间,千人之军尚未醒觉,已为羽箭迎面射来,透甲而入,乃是致命,那粮草将领一见慌忙便走,叫道:果真是天杀的贼子,都莫乱走,随俺跑路! 雪堆之上大汉,闻言大肆哄笑,口内讥诮道:本道这厮有些能耐要来拼命,不料竟是个跑山货,小的们将他逮住,热热的好煮了下酒! 那将领一听,哪里再敢回头,抢一匹马飞身而上,再不管他甚么衙内衙外,心里道:本道是反贼一番计较,原来竟是真真的流寇山贼,却是高看那厮们。 原来他在校场内时,四下里只管探听讯息,偶尔闻听饮马河处一场厮杀,便将招待的琼英看做有异心的,一番作态全然不在心上,这一夜变故,兔起鹘落,更有他心内算计雄州大军人数,自然不知原守军里有人来投,更有沿途收编的大军里,许多都不在军册上计较。 那雪堆上大汉,自是石秀,他率众军,将这山口密匝匝挖许多陷阱,亲来山口处落个雪堆木石等候厮杀,本道左右有千多人,一番激战在所难免,哪里知晓这不愿留来雄州一心南归的,有本领的倒是稀奇,许多尽是耐不住军内操练艰难,只要归去过个舒坦日子的,一见他军凶狠,没命价逃生不迟,哪里敢有胆量转身厮杀。 眼见荒野雪地里蔓奄奄都是逃生的,石秀心内好笑又是无奈,暗道:若是这等泼才坐拥雄州,纵使他有十万大军,怎能抵挡辽人金人。取大好天地自用,何必留他手内委予外人! 将手一挥,山后转出雪地里行走如飞雪橇军,陡坡坎坷处一跃而过,只听飒飒风声流过,不片刻将逃生的俱都杀了,那粮草将领,也被生擒活捉拿来身前。 石秀提刀跃下雪堆,昂然而来俯视此人,口内葫芦说些任是鸟也不懂的言语,见那将领一头雾水,转颜笑道:俺们乃是辽国更北处的,有个大英雄唤作完颜阿骨打,他也有心南下取中原,只你甘心卖命,便将性命留来。 那将领颇为意动,转颜踌躇片刻暗忖道:想俺半生,养家而略略吃力,为国效劳却屡屡为当官的老爷们浇灭心头一团热火。只老娘十数年教导,道是为人不可太过棱角,却也不可失却家国忠义,若投降金人,纵然留得命在,无颜面见于她,遑论妻子,罢罢罢,就此丧命,也是窝囊人里好汉一条。 一念至此,咬牙便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俺不曾读春秋,却也知忠义,你杀我便是,不必将好话来劝。 石秀哈哈一笑,回到便落,那将领眼睛方闭暗叫我命休矣,却觉脖颈处一片冰凉,许久未有失却只觉袭来。 忙开眼来瞧,但见那大汉身后,几个颇为昂扬汉子低声说话,只他几个都唧唧咕咕不知哪里来言语,想来乃是金人的土话,几人脖子也粗面目通红,争辩甚为激烈。 许久,那大汉转过头来,双目里有欣赏颜色,与将领道:咱们好汉,最欣赏好汉,你甚不错。方才若你求饶,日后却要瞧你不起,这一番不降,倒救你一命,且归去罢,倘若往后战场相逢,彼此不必留手,你杀我,我不恨。我杀你,你也休怨便是。 说罢转身入了山内,不片刻一声唿哨四处有应和之声,只见山林里人行如飞,数百汉子呼啸而来,刹那纵跃而过,直奔雄州城内去也。 将领只觉四肢酸软无力站起,静伏雪地里得些力气,蹒跚而起翻身上一匹马,转眼将遍地死尸打量半晌,又将雪堆下那校尉几十个看将两眼,心内道:如今天下,好人须不容于内,恶人偏生做不得,如此懦弱,有甚么好活头,倒不如暗暗地接了老娘妻子,就此寻一处快活地带,十数年来攒下家产不少,好生一番日子,大有过时。 计议已定,将领卸去铠甲寻一具面目颇与他相近死尸换了,自将一身破旧棉衣披着,绕过南山直奔河间府而去,不几日,此间事,他早暗暗接了老娘家小,悄然南下不知何处去也。 待此人方走,雪地里静悄悄一片无人应声,大雪倘若有却不甚冷,只这无雪有微风夜晚,天气冷得渗人,倘若活物平贴雪地,早已冻死。 突兀地,那校尉几十个汉子,轻巧抬起头来将四下打量一遍,见都是尸体果然无人应声,便有十几个提了刀子挨个探察一遍,有归来时候笑道:不必再扮死人罢,都硬邦邦没生气了,快些往城内归去,大娘子交代一番吩咐,须不可忘记。 那校尉翻身而起,嘻嘻哈哈一把往面目上抹了,血糊糊物事一扫而空,又将两把白雪胡乱擦拭了,哪里能见有半分伤痕。 原来他等,便是琼英安排来假扮校尉那厮与他亲随的。 大汉擦去血污,取一把钢刀将雪橇自雪堆里取来换了,道:石将军那一路要赶往大娘子处,我等只将城内寻个安稳地方,好生歇息几日,倘若那厮们敢背后捣乱,只管一把火烧个天昏地暗。 数十人乘风一般,忽焉又去。 不多时,雪地里再一声低微呻吟,恍如乱坟岗里夜半有人,便是寒风,也毛骨悚然,刹那没了影踪。 此番活来,却是个瘦小精细汉子,微微弓起背来,身下竟有一具死尸,原来他不曾被冻伤,却是早有计较。 汉子抬眼,自额头乱下将周遭打量片刻,嘴角咧出得意微笑,颇有贼眉鼠眼味道。 直娘贼,洒家亏得有算计,一条小小性命,甚悬丢在此处。汉子咕哝一声,往四下里望两眼,径直在旁人尸体内翻出些许碎银来,乐颠颠嗥叫一声,便要往山内逃去。 却在此时,山内陡然有森芒来,汉子慌忙贴地一滚,背上有冷汗涔涔而落,口内大声道:好汉休害洒家性命,但有差遣,不敢推辞。 山林内闷哼,竟有十数人不曾撤离,但听一人喝道:竟要做汉奸的,将军有军令,杀无赦!机弦扣动,羽箭直奔他而来。 汉子骇得贴地乱滚,口内叫苦连天:竟果真是有算计的,可怜洒家江湖里行走,总有落难时候,噫,就此死了,却也快活! 陡然间,雪地里有雪箭飚射而出,乃是一抹黑影,一条青烟一般影子直扑那汉而去,口内尖锐叫道:弟兄们休害这厮性命,俺正少个帮手! 林内奔出七八条大汉,昂然如山岳一般,眼尖的便笑:时迁哥哥怎地来了,不在赵大哥身边,却来此处消遣俺们! 待那青眼落地,一只手轻轻揪住那汉衣领,尖嘴猴腮双眼却是精明如有灵韵,行走如狸猫,飞奔胜落雪,正是时迁。 时迁将那汉捉来,轻轻往地上一丢,喝道:非看你一身本领死了可惜,情愿投敌便该射杀,再敢有心思,俺打折你一双骨拐! 那汉心内早惊涛骇浪一般,鼓上蚤时迁名头,他如何能不知,一身本领天下再无第二个,他若捉人,谁可逃避?! 当时捣头如蒜,道:哪里敢,只求活命! 时迁方与这几条大汉说笑,道:你这厮们,清河里时候只是走卒,如今也有重任托付休催促俺,哥哥在析津府内,有安达溪照料自是无妨,若是有差错,俺掉九个脑袋也是敌不得。 第一百七十七回 百里冰城困辽军(中) 琼英低声笑道:她与郎君,颇是忧心,总怕为他不喜,事事抢先,心内也有可怜之处,与我,也并无许多差别。 梁采芷忽然一笑,道:可是担忧那人么? 琼英黯然点头,道:我两个,舞刀弄枪不让男子独逞威风,若论温柔细致,哪里能及她半分。如今那人便在左近,只怕她来,天下无人再能比那一个红颜,如何不忧?! 梁采芷将长剑拔出,往雪地里画出一方棋盘,略略点了几点,忽而问道:虽比不得她一番体贴温柔,只身为女儿家,总少不得罢?那人,可有你两个一番赳赳昂然? 琼英一愣,摇头失笑道:哪个男子更喜如此,女儿家,总是她那般好。 梁采芷摇摇头,面眸里竟有丝丝红晕,道:只怕你两个,都不曾多多地知晓将军。 琼英又自失神,忽而一乐,戏谑笑道:是极,正是如此,方要牵你来作个帮手。 梁采芷转身便走,面红如滴血,嗔道:果然只看我好欺负。 琼英畅快地大笑,缓缓往山内而行大军,闻听主将如此开怀,军心士气竟为之一振,也是琼英两个料想不及的。 将好些好话说来,缓缓解了梁采芷羞涩,正两人要入山,山内一人踩雪而来,远远喜道:好教将军知晓,饮马河有一处地带,渡河甚是周全,大雪再落,便是最好时候。 梁采芷大喜,与琼英道:正是时候!彤云低垂,不过一两个时辰大雪定落,辽人不敢遣人外出探察端倪,只须将一处河水占据,命大军多取冰水泥土,明日夜间,事便成矣! 琼英霍然下令,道:大军急行进,令无论将士,早早备好粗布囊取来,山口之外,便当人均三十斤泥土,骑兵拖拽雪橇之上本当以枯草掩埋,如今也是不用,将泥土口袋拖了,不得丢弃,自有用处! 军不甚解,却都一一照行,出山口时分,南归义城内主将天寿公主荅里孛,便得如此古怪军情:宋军一路行来颇是急切似要急袭,只他三万余人,人手三十斤泥土,不知何用。 清丽契丹中少有的天寿公主,手托香腮蹙眉细细思量,终不得其中奥妙。 朔风漫卷锦旗,雪如飞絮飘荡又落,若在繁华如京师,才子们拥美高眠,少不得红泥火炉绿蚁新酒,大声赞美几句盛世景象,疑惑苦吟几句咏梅咏雪,好使后人凭吊向往。 只此景象,与一处小院里并无关联。 乃是开封里一处幽深巷子,小小院落里,琼玉铺地,碎银挂枝,掩映一处暖暖灯火窗户,内有小火炉一个,温酒袅袅娜娜,都在一幅小桌椅边上。 桌旁暖榻上一人,青丝高挽如云,堆积散淡一幅倦容,不曾细细描来峨眉微微有黯淡之色,一条锦被,裹定一个娇娇婀娜身子,探出一支欺雪傲霜藕臂。 脚步轻起,外有不曾开眉挽髻小女儿一个闪身进来,轻轻道:娘子何不早些安歇,姑爷做那混账活儿,须也气不得,无端坏着身子,须是自己心疼。 灯下那人,缓缓抬头,掩不住倦色里心无旁骛一般安宁远逸,若非易安李清照,却是谁来?原来她与赵明诚辞别,将些书画携了便往汴梁而来,之时寻旧友问之,却那旧友伙伴道是已去多时不曾有音讯,倒将这一处宅院留来,说是若友人来访只管住将进去便可。 那友人,便是御香楼李师师,本她二人并无交集,只李师师数年来一番格律,李清照久闻大名,寻常日子里多有走动,渐渐熟稔起来,竟成闺中莫逆。 略略将桌案上散乱文:天下男人,俱是风流阵里浪子,莫不喜新厌旧,他做些甚么,有干我甚么系,恁地恼他。 那小女,乃多年随在身边的,伶牙俐齿颇是厉害,在夫家时候李清照不屑与人争辩,便都这小女子,悉数将混账话一一驳来,偏生她随李清照,将那历朝历代的名人随口便来,若是说到兴头,偏僻里学究也不知出处的言语都是佐证,将赵家一门驳地面面相觑着实没个奈何。 见李清照云淡风轻,却伸手去把温酒来饮,劈手夺来嗔开杏目便叫:娘子说是无干系,偏生自己做来莫大干系。若是再多多地饮酒,瞧我不再置办菜肴,自个儿寻个偏僻处好生去也。 说罢,颇觉甚为失礼,将那酒盏远远藏了,倒苦口婆心来解劝,道:昔年娘子作那弄玉,本待引个萧史来,叵料他竟也是个浪荡子。如今娘子无依无靠,便只鸣鹿与那般多卷册书籍,倘若你也坏了身子,却教我们何处安身。 李清照笑骂道:便你这一张嘴,甚么弄玉萧史,不过那年旖梦,若非此番启用,倒也能多待些日子,当官的,寻个由头再容易也没有,要与那几个过,也由得他去。便你我两个,要访友便访友,要读书便读书,这许多年哪里有过如此快活?莫非没了几个拌嘴的,你倒先自个儿耐不得了? 鸣鹿小脸一红,低声道:好是好,总是无人太过冷清了些。 李清照呆愣半晌,掩卷叹道:倒不曾想你心愿,正是欢喜玩闹时候,怎奈与我一般儿死气沉沉。 鸣鹿慌忙将一双小手摇地风车一般,道:娘子且莫多心,鹿鸣怎能远离你,本是心内有些孤寂,昨日来却觉万籁俱寂原来也有一番美妙,正自欢喜,只怕明日醒来更是欢喜。 李清照忍俊不禁,拍拍她脑袋道:瞧罢,不过说你一句,你倒恨不能十句来还,生生便是玩闹的时候。也好,毕竟院落太过宽敞,明日便与红萼,请她寻几个婆子,权作多些热闹罢。 说到红萼,鸣鹿止不住笑意盈盈,乌溜溜眸子将李清照瞧将来回,终而一个女才子,忍不住薄怒道:瞧我作甚么,鬼头鬼脑,定然没个好。 鸣鹿一只小手掩着嘴吃吃笑道:娘子不说红萼姊姊也好,若说她,我便想起一桩事儿,那红鸾星动之事,也是娘子说来,既是娘子说得,如何鹿鸣便笑不得?! 李清照闻言,自榻上一跃而起,举一床锦被便与小侍女纠缠,将丰腴一具玲珑,不知惹就春光早许多时候赶来。 原来李清照携鸣鹿初谒李师师,正她身边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唤作青鸾,一个唤作红萼,本是大雪纷飞时候,将一模一样打扮来见,李清照只与李师师说些格律诗词,哪里记得她两个谁是谁来,待要唤是,竟将青鸾唤作红鸾,将红萼唤作绿萼,鸣鹿不曾记得那许多黄钟大吕,倒将这一桩事儿牢牢在心。 不料鸣鹿随后再见青鸾红萼,便打趣倒是自家娘子能掐会算最是通晓命数,本前番是记得青鸾的,只是看她命数有变婚运当来,便将江湖先生的红鸾星动道破天机。 此一番笑闹,御香楼里李师师亲近的俱都闻知,可怜青鸾端庄秀雅,哪里有过百多人打趣时候,便来央李清照将这一番话儿散了,至此李清照方知一言失误造如此笑话。 待寻鸣鹿来训斥,岂料她竟梗了秀颈,振振有词反道:娘子若非见人家有心思,怎地唤错了名儿,鸣鹿好心予你两个当中缓解,不料竟是风箱儿之间藏硕鼠,索性两处都不是个好。 这一番,李师师不知去就何来,李清照倒是略略知晓,分毫不敢说出,官家往来御香楼许多年,倘若给他得知眼巴巴不得到手李师师竟偷会寻常男子,只怕大事不妙,她临行,身畔只带了青鸾一个,红萼倒留了在御香楼,无事常来宅院里说笑。 一番嬉闹,鸣鹿忽而低声道:方才瞥见红萼姊姊,本是今夜在宅院里的,不知来的甚么人,容貌甚美,将她唤了出去,似有许多姊姊来,风尘仆仆不知何处来。 李清照秀眉陡然一跳,放下手中卷册怔怔良久,忽然叹道:有甚么好,偏生待他如此,便是这般事儿,也不想个结果么,倘若 鸣鹿见她蹙眉面有微怒,不禁好奇道:娘子竟知是谁么?我便说娘子能掐会算,总也不信,瞧罢,果然是的。 李清照再无读:遑论瞧见甚么,哪怕哪怕曾见过那凶神恶煞的,休要声张,除却自己,旁人再是亲近不可言语,可知晓么? 鸣鹿眸子里转过狡黠神色,点点头将锦被铺开,叹道:好罢,好罢,都将我作那长舌妇来看,莫非不知我已长大么。 寂静院落,门扉吱呀而响,自隐约窗缝里,一抹红云也似影子闪将入内,往厢房行不远,忽而转身来李清照门前,轻轻叩门唤道:娘子可入睡么,红萼有些不解之惑,大姊道是可问娘子。 李清照暗叹一声,示意愕然鸣鹿不得声张,缓声道:尚未入睡,进来罢。 门扉幽幽开阖,那红萼,只比鸣鹿多三五岁年纪,约莫十七八芳华,凝脂一般肤色,凤眼朱唇也是寻常不能见绝色一个,与青鸾最是不同处,便嘴角淡淡一个梨涡,正生在左侧,倘若微笑,好生惹人。 轻轻行个礼,这红萼便来李清照榻前小火炉旁,寻个绣墩坐了,竟未惊讶鸣鹿也在此。 李清照凝视她良久,低声问道:师师可有回讯么? 红萼点点头,道:那人往燕云而去,引军数万好生厉害,将契丹人大将驱逐无路可逃,雄州已是克复,只怕未及立夏,燕云便在他手内。大姊本闻娘子归来,该是及早做伴,那人好生教人安心不得,竟独自往契丹国内而去,大姊定要见他周全方肯安心。 一言既出,个中怨气不浅,鸣鹿已先笑道:乃是李家姊姊的心意,你倒恼就何来? 红萼偷瞥一眼李清照,口内低低道:甚么好忙乱的,六年不见送一封书来,好大架子,偏要大姊亲往去见。 李清照不动声色,笑道:也不知竟是甚么独特处,以师师眼光,官家能书善画琴棋精通,莫非也瞧不入眼么。 红萼脱口道:他若敢往燕云走一遭,倒也能有些气概。 李清照忙喝道:慎言! 红萼朱唇轻动,眼望李清照忽然问道:大姊将人手遍布边关,正是紧急时候,只怕青鸾也回归不得,许多人手又是新来,若能得娘子些许帮手,大姊也未能如此忙碌。 李清照微微错愕,继而卷一册金石之说,将些说文道字的来打岔,红萼暗暗失望。 次日,御香楼自后厨至前院,悄然换许多人手,汴梁城内几家青楼里,丫鬟婆子多出不少,更有几个女子,只将一番本领如作陪饮酒研磨作诗的使来,却不肯行那侍寝之事,有好事者要行强迫,竟遭数个楼馆里倌儿还手,悄悄与家内做主的说了,好生一番笑谈留来,再无人敢行那事,京师里青楼,竟有十数家声势一震,待人觉,惊觉竟有数十上百人规模,官府里也未觉不妥。 道是出征大军,缓缓卷了大纛出山口时候,大雪果然鹅毛一般大小落将下来,本是灰氅白鏊,更有黑红铠甲,尽都化作一身白缎,雪夜里行来,恍惚如大地走动。 辎重营大车,已换了成巨大雪橇,驽马拉扯不觉费力,反增许多量,将上面放许多泥土口袋,未曾拖累行程。 将士背上,都有口袋一个,腰间弓箭刀剑,身上铠甲棉衣,再有一袋泥土,少说五十斤重量,若非有雪橇相助,行军只怕龟行一般。 琼英战马上,也驮就两口麻袋,牵马在中军里前行,数十个亲卫女兵,眼见主将如此,也只得往坐骑背上搭了袋子,心内不解愈浓烈。 及出山口,开阔无限,斥候远远撒开,乃有回报三刻一次。 正有斥候候在山外,见了琼英便问:辽人探子,缓缓骑着马便在五里之外,若是捕杀,翻覆之间,将军如何行令? 琼英不去理会,只管道:驱赶开来便可,不可使之知晓我军雪橇之事,待安营扎寨之后,更不可使辽人见我军动向。 斥候应命而去,琼英冷笑道:甚么天寿公主契丹皇族,生来好命数,便了不起么,若拿来帐下,却要与你比些手段。 梁采芷在一旁暗暗好笑,原来琼英两个与天寿公主一番恩怨,她心内早早知晓,琼英两个只是不忿,早晚惦念要报那日之仇恨,若那天寿公主知晓如今宋军主将便乃这两人,不知心内如何哭笑。 再行五里,琼英唤来高蛮与燕十八两个,秘道:就此两营潜伏,待辽人探子过后,渡饮马北河之对岸潜藏,明晚天明,如此行事,如今交付你两个五千人马,也是饮马河渡桥处狭窄,须忙忙成就算计,提防两面夹击。 燕十八道:大娘子只管安心,此番渡河,有雪橇相助箭支无算,更有饮马北河水深不能结冰,只须将桥头挡住,外围设置些障碍便可,并不出站,纵然辽人千军万马,奈何不得。 琼英又沉吟片刻,不甚安心道:不妥,五千步军足够守住桥头令辽人奈何不得,却不能一夜之间成就那番大事,再付你两个五千人,令李逵也来相助,只他行事鲁莽最是容易为人惹恼,须提防他跳下去与辽人拼命。 燕十八笑道:如此正好,彼时路滑,铁牛本便不善如此行事,只须将他鞋底枯草偷偷取了,不怕不守令。 高蛮只是笑,与燕十八取了军令引军时候,望着李逵真真一番幸灾乐祸,好在李逵知晓若将嘴皮子来厮杀,他并非这两人对手,引本部人手悄然退出行伍,往冰雪地里潜藏去了。 步军缓缓退出一部,琼英令大军便将旗帜举起数个,虚张声势远远瞧来不能知已有万人藏身冰天雪地之中。 辽人探子也不虞有它,盖因雪地里一时半会不觉有甚么,半晌之后,雪上寒气透骨钻入,非人能忍受,远远绕过汉军往山内探查一番见已无人,忙忙往城内回报去也。 夜半之后,燕十八与高蛮两个引一万大军往东而行,出数里之外,寻一处山坳里下令斥候探测河水宽度,将大雪橇上装备木板拆下,缓缓搭就一所长桥,乃是宋军中辎重营里不常见伸缩云梯模样,有能工巧匠将长木刻就凹槽凸楞镶嵌一处,又以柔韧绳索结成活扣绑缚,待用时缓缓升起扯动绳索,便将高度升将上去。 北伐大军内除却军规甚是宽容,辎重营里几个巧匠,几日前来琼英处道是做就可加长浮桥,琼英往见,乃六尺宽木板,厚厚一块刻出三道凹槽,再将坚硬长木做就双凸形镶嵌在内,待渡河时,以长木抵达对岸,而后将木板横铺其上,简单耐用。 乃大喜,功劳簿上记了那几个工匠功劳又放奖赏,临行时候将此伸缩浮桥予燕十八两人携带,便是渡河时候要用。 斥候回报,道是饮马北河宽有五丈,浮桥长度甚有过而无不及,乃心安待渡河之时。 第一百七十八回 百里冰城困辽军(下) 燕十八道:大娘子只管安心,此番渡河,有雪橇相助箭支无算,更有饮马北河水深不能结冰,只须将桥头挡住,外围设置些障碍便可,并不出站,纵然辽人千军万马,奈何不得。 琼英又沉吟片刻,不甚安心道:不妥,五千步军足够守住桥头令辽人奈何不得,却不能一夜之间成就那番大事,再付你两个五千人,令李逵也来相助,只他行事鲁莽最是容易为人惹恼,须提防他跳下去与辽人拼命。 燕十八笑道:如此正好,彼时路滑,铁牛本便不善如此行事,只须将他鞋底枯草偷偷取了,不怕不守令。 高蛮只是笑,与燕十八取了军令引军时候,望着李逵真真一番幸灾乐祸,好在李逵知晓若将嘴皮子来厮杀,他并非这两人对手,引本部人手悄然退出行伍,往冰雪地里潜藏去了。 步军缓缓退出一部,琼英令大军便将旗帜举起数个,虚张声势远远瞧来不能知已有万人藏身冰天雪地之中。 辽人探子也不虞有它,盖因雪地里一时半会不觉有甚么,半晌之后,雪上寒气透骨钻入,非人能忍受,远远绕过汉军往山内探查一番见已无人,忙忙往城内回报去也。 夜半之后,燕十八与高蛮两个引一万大军往东而行,出数里之外,寻一处山坳里下令斥候探测河水宽度,将大雪橇上装备木板拆下,缓缓搭就一所长桥,乃是宋军中辎重营里不常见伸缩云梯模样,有能工巧匠将长木刻就凹槽凸楞镶嵌一处,又以柔韧绳索结成活扣绑缚,待用时缓缓升起扯动绳索,便将高度升将上去。 北伐大军内除却军规甚是宽容,辎重营里几个巧匠,几日前来琼英处道是做就可加长浮桥,琼英往见,乃六尺宽木板,厚厚一块刻出三道凹槽,再将坚硬长木做就双凸形镶嵌在内,待渡河时,以长木抵达对岸,而后将木板横铺其上,简单耐用。 乃大喜,功劳簿上记了那几个工匠功劳又放奖赏,临行时候将此伸缩浮桥予燕十八两人携带,便是渡河时候要用。 斥候回报,道是饮马北河宽有五丈,浮桥长度正是最妙,全展开来有河宽国之而无不及,缓缓将心放下,耐心只等上游里杀声如令。 只琼英处,扈三娘早早接应将周遭探察清楚,令三军将泥土往营内搬运不息,人来人去好生热闹,便似果真有三万余人在营内。 城头大雪里,天寿公主凝神四望,将川流不息如过江之鲫汉军端详良久,微微蹙眉道:斥候不曾失责,宋军果然尽数前来,只他泥土拿来有甚么用处,颇是费周章。 身边副将不以为然笑道:汉人懦弱,自古便是草原人牧场里羔羊,虚张声势最是拿手,不如今夜末将便出城袭营,捉他主将来盘问,不愁不知究竟。 天寿公主冷笑道:只怕出城,待宰羔羊非是汉人,契丹勇士只善马背上袭杀,雪地里如何能行得开。且看他几日,有甚么古怪都有端倪。 令人往北归义城内送个讯息,便是宋军古怪之处再三提及,要请主将耶律大石仔细提防。 耶律大石闻报,也是心头不解,只得令探子好生监视,紧锣密鼓布起城防,要待汉军厮杀,一夜坐卧不宁,倘若南方有风吹过,也须往城头走将一遭。 部下不以为然的,多不胜举,便是些瓦里颇多的头人,口口声声要杀将出城,寻好人给个好看,耶律大石为他等几番请令激起怒火,喝道:你等自比琼妖纳延如何?他数万大军如今一个不见归来,汉人四处传说饮马南河之战,都说契丹勇士在彼处骨堆如山血流如何,偏生你几个,有琼妖纳延八分能耐? 毕竟琼妖纳延勇名在外,又甚善排兵布阵引轻骑突袭,纵然耶律大石这等皇室贵胄又为军中宿将,常有惊叹之语,一席话,将吵闹不休辽人头领喝地做声不得。 见此,耶律大石方道:使天寿公主死守南归义不得轻易出战,且看他等得意几日,待天晴时分,雪地里追杀方是契丹勇士所长! 自不必他来说,天寿公主荅里孛见汉军携势而来甚有锋芒,不敢直撄其锋,令城内大军扎住阵脚,四下里警戒三五步便是一个,将南归义守得水泻不得入。 陡然间,宋营里人喊马嘶一阵喧闹,禁不住城头辽人微微慌乱,各执刀矛搬运箭支,只等黑夜里宋军杀来。 哪里想过,原来雪地里安眠物事颇众,正是李逵所在一部,方将地形挖开寻雪水化来静候厮杀,不料他麾下都是闹腾不让人后的,有人眼见竟自雪地里扒来飞禽数只,细细将篝火烤了,却引得另几支营将士哄抢,哪里有攻城模样。 琼英远远将城头打望,笑道:如此也好,正教那荅里孛多些心惊胆颤,只等雪落最甚时候,水土取城,只在眼下! 人若过万,无涯无畔。 两万余人马所居,绵延乃有十数里,内外三层将南归义南门之外一片开阔地带,尽皆占尽,有鹿角木柴远远放出,又设许多陷阱,竟有缓缓围困久而图之之意。 那天寿公主窥探良久,面色缓缓如常,轻笑道:不过寻常手段,前番击败琼妖纳延,也当归义城只凭厮杀便可得么。 说罢霍然转身,令道:不可松懈,命探子飞报大将,宋人乃有意围困而强攻南归义,城内兵卒甚足不劳牵挂,须当心他援军,将远拦子遣出,南下百里探听讯息!再命,中原境内最是河间府里密探,当盯住所出军部,倘若有粮草大军,须细细探来,地方宋军使些手段。 遮掩行藏,化妆而行,乃汉人所用手段里常见的,见城下这一支未曾见识过悍军扎住阵脚并不即刻进攻,荅里孛只得当是要养精蓄锐好生厮杀,别无它样思虑。 自有麾下副将诸人,将她一番计较送往耶律大石处,也在城头支起铁锅,将羊肉细细煮来,静候厮杀降临。 数万大军举动,非寻常可比,待得营寨安设已定,琼英又微微忐忑之意,心道:如今雄州劲卒聚于一处,此战只可胜不可败,倘若一番计较落空,不知那荅里孛更有甚么法儿将南归义禁守铁桶一般。 此间中军帐,总归比不得雄州城校场里,略略布置些案几,将许贯忠所绘来图子又表一份制成大图与各处小图,便是归义城内箭楼安排民居所在,也标注甚是清楚。 扈三娘劝道:眼见大战便始,主将不可分心,只将精神好生养来,待明日天晚,将些雪水来浇,如此寒冷,片刻便成,何必再惧。 琼英叹道:如今军内,梁山泊战将如云,任是谁来,也可做一支劲旅主将拼杀一条血路,然终究欠缺攻城拔寨好手,更少可坐镇一处大将,雄州之战,乃作试,取来归义,方是各处尽心时候,倘若有失,克复燕云只成笑话,许多弟兄无端又委屈个勇将名头,与郎君大计悖谬,怎能不慎之又慎。 梁采芷引几个亲兵,往雪地里站立良久,将一支画眉笔细细在纸上描就一反详细模样,眼见大雪愈浓,又瞧将半晌,趁雪归来。 之帐内,正是琼英皱眉苦思时候,拍落满身雪花,笑道:明日时分,雄州变故再为那天寿公主知晓,只怕心内越好奇,再按兵不动瞧她一时片刻,正是深夜时分陡然动,便是她果真有通天手段,后退无路,前行无门,彼时只怕方到拼死一战时候,行些手段,却是不能为她探知。 琼英默然半晌,本便紧绷朱唇越见了颜色,缓缓叹道:取一地而以万人性命,着实心有不忍,若非郎君嫡军无法为外人掌握,只愿在这冰天学历里,寻些好处耍子。 梁采芷与扈三娘相视哑然,不料她竟有如此志向,吃吃艾艾便掩口而笑:不想只管使那天寿公主坐卧不宁的大将军,倒一心只愿往雪地里寻耍子,果真与众不同。 琼英恼道:你两个好生清闲,将些出谋划策的有采芷,三娘只管打探军情引军厮杀,将我一个,只管往中军帐里丢来,辎重前锋中军,都有那许多龌龊来报,生生闷杀一人。只管快活不提,反将奚落说来。 这一番话也是道理,若说引军出战战阵安排,琼英不及扈三娘有应变灵机,武艺也颇弱些。又论一番计策侃侃道来,她也不比梁采芷能与许贯忠平分秋色。却这坐镇中军四下调度,谁人也及不得她,若说最是费心的,三人里只她。 梁采芷假意笑道:那也无法,谁使你有大将之才,小将只在幕府里作些计较,三娘也在战阵里拼命搏杀,自是能者多劳。 琼英趁势追击,道:噫,怎生听来竟有笼络三娘与我作些计较的心意,莫非尚未有红鸾星引,采芷将军便已折了固执?! 梁采芷面色红欲滴血,扈三娘也来打趣,道:难怪都说读书人总有七窍玲珑心,自古比干以来,都是如此,却是我中了采芷将军圈套尚不自知。 正自厮闹里,帐外忽有花荣道:好教大娘子知晓,辽人斥候数倍于前,正要请令怎生计较,石宝兄弟已引人将那厮们牢牢盯住。 梁采芷面皮更是不能忍耐,转身往后帐里去,口中嗔道:花荣将军也是稳妥的人,怎地不知此间更有外人,好不教人误会。 琼英与扈三娘眸里,也有无奈,谁人愿与人分享私密情怀,只如今瞧来,那人便在左近,虽也略略见将一番,也觉非是两人能抵御,若非梁采芷如此心性,她两个怎能不情不愿不得不生拉硬拽。 花荣与燕十三掀帐帘而入,面色静如秋水,他两个都是心思机灵的,怎能不知方才帐内一番厮闹,只此事,便是阮小七也说不得,只得自来静观其变。 两人入内,将一番变故说来,原来辽人探子,竟将战马舍了凭双腿出城探察,往营寨里搜集雪水将士不敢太过显眼,眼见明日晚间之前不能有足够雪水泥土,两人暗自着急,只得使耐不住便要厮杀石宝将他等盯住,自来问计。 琼英眼波流转,暗忖片刻竟与扈三娘同声而道:将巨弩之物收起! 花荣两人领命便要走,扈三娘又道:另,不可使他等知觉我军有意使他瞧见,将那伸缩云梯也掩藏,取泥土之事索性光明正大,瞧他如何应付。 琼英补充道:再使石宝将军引步军杀出,驱赶不得使辽人左近窥测,便是一个,怎生可使辽人觉察我军云梯巨弩之物而无突兀,便是怎生计较。 两人应命而去,不片刻,石宝怒声自在外叫道:轻骑便是无马,也当有轻骑能耐,不可使步军弟兄小觑,哪个若不肯卖命追杀,俺寻他惦记一月烈酒! 帐内三人哑然失笑,前日听闻石宝竟无酒可饮居然与麾下骑兵计较,道是操练不得力的便将来烈酒予他,偏生他麾下都是山林草莽汉子,如此巧取豪夺,反倒再不肯与石宝来饮酒,处处都叫劲偏生不肯他如愿,一支骑军,竟三天也将那雪橇踩就如飞。 只轻笑而后,三人又是欢喜又有烦恼。 如今北伐军里大将,花荣不与他等争夺,燕十三性子沉稳有大将之风也不掺和,其余人等,便是新晋将领石无当与李鼎,也处处与人争锋,遑论最是好事的阮小七与李逵从中掺和,石宝一支骑军,燕十八高蛮几个麾下步军,便是饮酒也须争个名头。 如此下来,各部战力倒飞窜升,却几个主将,争个引军出战先后也面红耳赤,若长此以往,只怕心内已有龌龊。 梁采芷虽是聪慧天下少有,只也女子性情,自是不知饮烈酒骑烈马汉子,自有计较在心里。 此间一番布置,石宝引军将辽人探子驱赶漫河畔奔走不止,荅里孛站立城头肃容端详,见宋营里战旗乱飞人行如梭,细细探察,自是见有云梯巨弩为白幔遮掩往后营里转去,心内冷笑道:道是如何手段,原来那泥土也不过掩人耳目,从未听闻铸登山便可取大城,只看情势,凭仗不过巨弩云梯那巨弩虽是厉害,却也稀少,只可惜取来雄州城未曾得完整武库,若非如此,中原人有何惧哉。这云梯,却也灵巧,中原人一番花花心思,不在争权夺利便在这等奇7淫技巧之上。 心内自是不肯见此便作决议,乃将探子远远又撒出一圈,令城头瞭哨的日夜警惕不可疏忽,自往城楼有炉火处歇息。 这女子,倒也有一番决断!见城外辽人探子无战马早为石宝挥军掩杀大半却那荅里孛又遣数百出来,琼英站立中军帐之前曼声叹道。 扈三娘忿忿闷哼,心内却也赞叹,这天寿公主,虽将辽人探子送死一般遣出,寻常人觉她狠毒,只从军的作了主将,方能知晓如此敌人最是难缠。 不以有情为无情,不以无情为有情,此等将领颇为谨慎却不乏大胆,攻守兼佳,时常敌手措手不及为他所乘。 如此对峙一夜,天明时分,汉军营里除却巡哨的未曾有人一丝异动,梦里惊醒荅里孛忙唤亲兵来问,又往城头亲眼打探,只见漫天愈肆意风雪里,城下三射之外,宋营锦旗似冻翻卷也无,塔楼上身披铁甲棉衣将士不畏风雪,一个时辰便有一拨儿来替丝毫未有进攻姿态。 禁不住心下猜测一番,陡然惊醒,将那坚固塔楼营寨打量半晌,心头似有明镜照耀,低声笑道:原来竟是如此,倒也小瞧契丹里英雄! 乃命亲兵:令探子再出一营,虚张声势即刻,不必靠近送命;再令我军多备羊油火把,将自宋军手内缴来抛石机暗暗安排城垛之内,使人与主将分说,便道宋军巨弩云梯只怕不计其数,人手不必多,再送羊油破毡便可。 至此,天寿公主心内似觉隐隐挽住宋军动静,却总不能笃定,直至晌午过后自雄州来密探,将昨夜里一番变故道来,荅里孛呵呵笑道:原来竟成丧家之犬,又无胆强攻归义,只得蜷缩城下行些龌龊命雄州三城密探借机行事,若能拉拢那甚么韩世忠,尽管许些愿望,辽国不差些许封赏。再命人联络援军,且看有哪个尚自命在,便道若助我军取来雄州在手,前番龌龊就此不提,一军之将,可保他性命无忧。 那密探沉默半晌,又问道:琼妖纳延便在城内大牢里,宋军逃命时分不及带走,那韩世忠却不知此事,当可解救。 天寿公主神色变动数番,终而怅然一叹,道:如今金人,猛将不计其数,我朝百年积威已是弹压不住蠢蠢欲动草原人,琼妖纳延虽有过错,却也是良将一员,于朝廷处颇有忠心,战败丧师,也不可有就此放任姿态。便命密探,伺机解救,若得手送归南归义,不可使朝廷里那些头人知晓。 密探应命忙去,天寿公主仰面攥一片雪花,默立良久,怅然无声。 第一百七十九回 烽火照寒冬 辽骑左右冲突,南不得见北,北不能下南,将耶律大石数番忍耐不得便要举大军来攻,总有几个机灵的,在一旁忙忙劝道:头人何须如此,只须将析津府仆从军调集数万,他等不过贱命一条,驱使往攻冰城,内里汉人若下手,远远传出先坏他名声,若是不守,岂不平添一桩功劳?如今这十数万大军,仆从军都是十数年得来想必用地惯了,舍弃也是不可。 这一句话,将耶律大石心头烦忧渐去,暗道:当是如此若强行攻击,虽拿来也是掌握之中,损失太多只怕不妙,兀颜光如此人物,甘愿与奸贼串通一气,必不能放过如今引军机会。此城内大军,尽是我方靠山,使他等心怀怨愤反为不美,取析津府仆从军不过旦夕之间何必着急。 便道:公主之才,胜你我百倍,守城数月也是无碍,区区数日有甚么打紧将我将令传去,命析津府仆从军五万火南下不得违背。 南归义城头,天寿公主心内也不能安稳,眼见那冰城层层叠叠将城门先围了,而后竟汉军铸双层夹壁置身其内,如此,便是河北辽骑悄然渡河陡然猛攻,急切间奈何不得,汉军都在内里,只须将草足够,隆冬不去,冰城不消,便无甚么大虞。 于是喝令将那抛石机不再掩藏,道:使抛石机,往宋军阵内只管厮杀,纵然不能伤残,使他心有顾忌便可。 城头辽人,哪里能熟练将抛石机使来,前一番石块,纷纷扬扬漫天与雪共舞,却在冰城内围百步远处坠落而下。 饶是如此,将琼英也骇得一怔,继而怒道:此抛石机,虽是古旧,然我军中也不须多,辽人如何得来?便是撤军,也须收拢辎重战器,如此重物,不可使敌知晓! 第二波石雨,又近内壁十数步,琼英暗暗忧心,眼见许多将士尽有忧色,面目阴沉数番,亲往最是距近处搬运泥土雪水将冰城加高。 那抛石机距离,若是矮处不过百五十步射程,纵然城头抛射,也只两百步开外,如何能抵达冰城之内,将士们眼见无忧,遂也缓缓安心。 琼英稍稍松口气,与扈三娘梁采芷三个商议计较。 扈三娘眼望抛石机黑嗖嗖影子,忧道:辽人本不善防御,如今竟有抛石机在手,谁知又有甚么古怪,若将冰城后移十数步,方周全些。 梁采芷凝目端详良久,忽然笑道:若依我见,将内壁再往内延伸数十步最好。 两人知她计谋颇高,此言定非是葫芦便都来问,梁采芷手指地上转眼牢牢冻住大小不一石块笑道:辽人既愿为咱们夯个基石,如何能拒绝他好意。只须即刻如是这般便可。 说罢细细将计较说一遍,扈三娘笑道:倒是不与那位天寿公主客套,她送来好处,便都吞个干净,倘若往后相见,只怕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 琼英往城头雪雾弥漫中望两眼,不屑道:蛮夷女子,谁要与她往后再见,不用一言,拔刀火并便是。 如此说,便以梁采芷之策为计,石宝引本部飞流窜将内壁加厚,自外间往城下延伸数十步,正堪堪抵达抛石机射程内。 只这延伸外的颇是古怪,天寿公主讶然只见宋军一层层裹将过来,一层内壁,只一人之高,彼此相差三五步,层层叠叠似绊马索往城池蔓延而来。 辽骑惊讶莫名,有人便疑惑道:莫非宋人竟修此物事,只要将我军狼骑困住不使外出?是了,定然如此,倘若彼此相差三五十步,契丹勇士可一跃而过,如今奈之如何! 一时间,辽军里素以勇悍出名的,也忙不迭叫苦连天,都道宋人太过胜之不武,若非如何,他便如何,乱糟糟自先闹将一团,便是抛石机处的,也似忘却职责呆呆愣。 天寿公主大怒,厉声喝道:方才远处不可及,情有可原;如今在咫尺,罪不可赦! 她本是辽国皇族,流淌都是耶律血脉,素来又有勇名不让须眉,纵然辽国万丽万里疆域,再寻不得她这般美貌一个,哪个辽人不作神明看待,如今见怒,急忙将那抛石机掉转,不须开眼只管将大如牛头小若海碗石块不要命强似往下抛去,只听轰鸣如雷万马奔腾,平地上卷起雪雾将生生冰城困扰其中,大呼小叫宋军忙不迭往远处退却,辽人登时兴致大起,便是将领头人,手痒难耐将那抛石机夺来手中,也泄似丢将一个石头。 只是那石头终究落往哪里,也只天知晓。 石宝与部下正自浇筑冰城,兜头厉啸连连,举目一瞧,率先叫道:不得了,抵挡不得,快些退回去! 潮水般而出,席卷样转回,说是撤退,却甚狼狈,好歹无人丧命,也算及时。 那石雨足有小半时辰,天寿公主渐渐有清明,往城下一瞧,便觉甚是有悖,大小石块尽将那冰城内壁开出沟壑填满,不消汉军动手,便已成两人之高陡坡,竟与宋军冰城内壁连为一体再不可蛮力破开,再见大小头人抢夺抛石机不亦乐乎,心头怒火高涨,只觉若再见片刻只怕一刀仙将他等杀了,大步走往那厢喝道:非是儿戏,快些将手停了,备好肉干烈酒,只怕须等待几日,不可贪饮贪食! 有几个满头大汗的,兀自不知军令有变,正搬运石块时候,只觉背后大力冲来,怒而回头,正是天寿公主几个亲兵,持刀喝道:公主令,再若掷石,以军法处置! 众将内自有机灵的,一见军令刹那变了,偷瞧荅里孛,只觉公主面带怒色直欲扑下城与宋军就此厮杀一团,眼望遍地石块,便已觉察所为甚么,急忙转圜道:正是,如此抵挡了宋军进攻道路便已足够,不必再行徒费。 谁料天寿公主竟不受他等好意,瞪眼喝道:甚么好话来说,徒徒送汉人功劳莫非不自知么,中计便是中计,寻些由头敷衍,分明便是知错就错,错而弥众! 那几人干笑,不敢应声。/ 天寿公主再将那厚有数十丈冰城内壁恨恨瞪视良久,咬牙切齿道:若知是谁,定将此人擒来,生生世世为我奴婢! 她自是以为宋军得个便宜就此罢手,哪里想过,主军的哪里肯放过。 琼英见城头石雨已停,便笑道:这天寿公主,不知果真是个公主?倒也有些急智,只是未免稍稍晚了一些,若要我猜,必定她咬牙切齿,要想个歹毒法儿捉了采芷去做奴婢。 梁采芷脸色赧然,只这几日总为她取笑,早已不再初次一般,更是军前不可肆意,低声道:好歹也是一路主将,若这般容易着怒,只怕而后与她计较,容易许多。 琼英狡黠而笑,与扈三娘对视而道:若来个一气荅里孛,不知郎君知晓,可愿作个他那演义里的三气美周郎一般儿佳话? 扈三娘没好气道:甚么佳话,不过一番葫芦的话,你倒认真。 乃下令三军,大声欢呼致谢,城头上听得真切,那汉军数万,一起站在高处扬声叫道:谢公主赠石,若有机缘,定当厚报! 连叫三声,天寿公主只觉有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眼前隐约有金星闪耀,脱口正要喝令,陡然止住蓬勃怒气,缓缓呼吸竟而笑道:使三军尽呼,便道本是高低不平胜之不武,愿助他些力气,待得两厢平常,方使他作我奴婢心服口服。 城下琼英闻言,愕然而笑,道:这天寿公主倒颇好修养,只口气未免太过,不使她见些疼痛,不知中原言语博大精深! 乃命三军再呼,道:我家将军道是契丹女子,太过彪悍,若是问辽国皇帝讨来作个管家颇是适宜,若要进门作小,纵然送来功劳,也须多多知些规矩,俺中原,须是你草原比不得。 倒好,天寿公主尚未回身,怒起千百个战将,这个要开门厮杀,那个要飞马突围,都将一番仰慕趁势表来,明眼暗眼不住往娇美荅里孛瞧去。 思忖片刻,觉是若与那无耻敌将再言,只怕吃亏更甚,荅里孛暗暗记住这一支与寻常所见宋军不同大军,心恨道:且看来日,乃是谁家言语为先! 转身将大氅披来,引几个亲兵便是一身铠甲也掩不住袅娜,转身往城内中军帐而去。 众将面面相觑,才知一番卖弄,都作了覆水悄然东流。 至此,天已大明,风雪愈浓,呼啸之声天地最幽深出钻来,闻而心惊。 骑兵便是如此,倘若辽人有十数万大军里能舍得仆从军,抑或更有三五万步军,一路出击拼将伤亡惨重,高蛮与燕十八坚守不住北冰城,只辽人纵横驰骋一生都在广袤草原,便是给他穿越自行车,也须累死八成族人,怎能有步军成型,眼睁睁只得看两座冰雕也似晶莹剔透说不出好看冰城层层叠叠蔓延而出,便是辽人攻陷外城,汉军自可退入内城再行作战,本是一战便能克,如今三番五次只怕不成。 只两军对垒一夜,汉军稍稍有上风,然辽军纵然无计可施,只两座冰城,汉军也须攻陷不得,若时日久些辽军援军南下,更是雪上加霜。 再歇一日,约莫黄昏时分,大雪稍顿,琼英令将那冰城外壁再固延伸而出数丈,高达三丈冰城,城墙最窄处厚达五丈,最宽的竟有十数丈,人行其上,战靴沾草行而不倒,稳稳当当,便是搏杀也是无碍,心神捎定,乃命再行歇息,五更埋锅造饭,天明时候动攻城。 此间略略顿住,却说析津府一场厮杀,平定十数万人马尽得能战者数万,奚人善骑射不自提,便是其中汉人也可纵马驰骋,更有数千近万契丹的,虽沉默有矛盾之色,未曾直言不愿随行,最少将暴露担忧略略可放下。 赵楚自不将主将作来,有几个与兀秃延等人模样彷佛的,又是在这仆从军里许多日子,那厮们行止言论自不必忧,于是命何七假扮兀秃延坐据中军帐绽放,那副将诸人,也在营内安排了,趁大雪将辽人尸体掩埋,将战死汉人奚人契丹人尽皆寻地带埋葬,选成大军八万,只又有老弱妇孺万余,赵楚命营内一反常态将他等置于中央。 此时,八万军成八军,奚人三军,契丹一军,汉人四军。 其下,有将领无算,安达溪为全营副将引赵楚八百骑兵,安达铁奎几个长老年迈体弱便暂且充作幕僚,要待占据析津府再行定夺。 而后,奚人三军以安大海为主将,以安达铁奎长子素有骁勇名声的安达烈、奚人勇士七曷全、乌武曼三人为一军主将,俱列校尉。 契丹营内,因不曾应声是走是随,赵楚也不二样看待,提拔一条沉默汉子唤作忽律赤为校尉,命因契丹营随军。 汉营四军中,牛皋身为副将又引一军,他素有威望众人尽服。而后第二营,便是赵楚初入仆从军营时候门口那汉子唤作郭涣作主将,他乃敦厚之人,本便是宋军里一个校尉,也是从了本份。第三营,乃命原本选来十二头领里一个名唤刘汉,肝胆雄烈悍勇非常,攻坚之将!第四营,却命一女子,便是那最为清秀的一个,本是燕云汉家将领女儿,家小尽陷辽国生死不知,悍勇不如他人,谋略颇为出众,姓柴单名一个瑶。 自此,八万大军列八军,战将有九人,若辽军调动使仆从军跟随,留守有何七充个模样安达铁奎几人坐镇,更留契丹营、奚营后两营,汉营一营足可行事。 而后一日,将营内残留血腥扑灭做就如常模样,乃安心只等调令到来。 赵楚却使安达溪率八百骑兵分散而布,往北将析津府地势尽皆描来,那柴瑶引几个女子作辽人打扮,有皮冠暖裘覆盖不能见面目,却那柴瑶,只说赵楚一个颇是不便,生生使两个身手颇为出众的女子,纵然歇息也在帐外毛毡上伺候。 赵楚只觉不便,待要推辞,那两个女子竟寻安达铁奎来说,安达铁奎趁势又寻奚人中几个女子再来,忽律赤也见赵楚不曾将契丹人亏待,死活再寻几个辽人女子,都是精于骑射不让须眉的,姿色颇是出众,一起毡房内吵闹不休。 赵楚哭笑不得,却也推辞不得,奚人契丹人,千百年来都是汉人眼中蛮夷,便是安达溪于商议军情时候也让牛皋三分颇是委屈。 只好使那十二个女子,汉女两个,奚女五个,契丹五个,都作了仆从军扮装于一旁,好歹将伺候一事推却过去。 哪里想柴瑶闻听此事径直闯入帐内,道是如此不公,安达铁奎也来说情,又将那十余个女子里除却与柴瑶做伴引军的三个之外八人尽皆送来。 赵楚甚为叹息,初觉上位者不易,将营内有名望的尽皆召来,便在毡房内一番说辞,道是麾下大军里,不可有将女子作奖励物事,又修整一番军法,原本三条杀头罪过算作四样。 其一,骚扰百姓举动各类者,杀。 其二,不从军法操练不力者,杀。 其三,泄密与敌军作勾连的,杀。 其四,欺辱女子善作生杀的,杀。 一令既出,便是契丹妇人奔走相告,契丹一营将士,渐渐归心,赵楚又往毡房内寻余生契丹长者说些家常,此世代都为奴隶的,本自汉人处不曾得许多便宜,又为人说贵族奴隶之别,忽律赤引军作操练时候,外出为斥候的军马里,契丹勇士便有百人。 如此三日,军心颇稳,期间有析津府内来人,道是闻听此处一番吵闹,何七勉强敷衍,将一番糊涂说来,便道汉营里几个汉子为兀秃延拿来作个榜样引一番变故,深夜要逃时候一把火烧了一所马厩,所幸已为自己扑灭,只管安心便是。 那兀秃延,性子傲慢本领也高,何七深知其人,析津府内城守,官衔比不得他,平素也有些龌龊,原来那城守与兀秃延非是一个靠山,尔虞我诈不知彼此构陷几多,只将姿态拿捏,不与那城守遣来人计较,那人倒不虞有它,显是遭此待遇不知几回,往那城守处说来,未曾有许多麻烦。 只这一日,深更半夜时分,营外马蹄乱敲人声大喊,夜间斥候正是忽律赤,匆匆行来与赵楚禀报,却将何七早早告知,原来来人持军檄乃是耶律大石的,入营时候一面与何七说话,一面又分出数十人往析津府快马疾奔。 此人奉令而来,便是为取仆从军作送死的,一路疾奔未曾往析津府内与城守传令,如今方分出一部通传,一面急使何七分军南下。 何七知晓,这兀秃延与耶律大石也无纠葛算得上点头之交,高居主位上拿捏姿态问道:可为何事?便是宋军困住城池,登城作战怎地却在我头上? 那来人只是说好话,道:大人道若此事可成,愿保举头人往王城引军,来年南下,以头人本领取个先锋非是难事。 何七大喜,却有犹豫不决处,正拖延处,门外闪进一人口称有要事禀报,那耶律大石使来的心内忐忑,却不知来人正是安大海,使个眼色何七便知赵楚已知晓此事。 正是,寒风雪未止,大战临渔阳,一番争斗,正在彼此之间。 第一百八十回 藏剑而战(上) 汉家将士出雄关, 平明斩敌唱凯旋; 敌酋阳魁尤温血, 王都尽往看京观! 唐律&bu11;大雪歌传檄报轻骑出征 安达海入帐来,向何七使个眼色恭声道:好教头人知晓,昨日王都来讯,道是于仆从军里,契丹有数个勇士,风雪里解救王子一场灾祸,只不知其性命,过些日子待大雪平定而后,要有金旨传来调遣往去,前番巡查,已知此几人,却为头人已遣往外间巡哨去也,半日未归,只怕已有些灾祸也。/ 哪里有过此事,都是赵楚与他几个计较方定,契丹一营将士本便稀少,辽人倘若征集过多,南面有借刀杀人之过,也非赵楚所愿。 只为此,安达海几个意态忿忿,便是忽律赤自己,也有恼怒之色,左右说不得赵楚,只得将辽营大部置于此番南下之外,只忽律赤当随从,也选了一千好汉权作中军护卫。 那耶律大石来使,闻言惊而问道:不想竟有人与小王子过往,却是何人也?不若使契丹仆从军留守不必南下,且将汉营奚营的选五万人马,足矣。 何七闻言冷笑,道:都道皇叔麾下的,惯会搜刮,不料竟至于此!想我如今,统军不过十数万,老弱先占小半,此番南下之众,只怕一个也归不得。五万之众,莫非上使道我如今式微,便拿你奈何不得么? 那来使慌得两手连连乱摇,哪里再敢提五万人手,又缩减两万,何七只是不肯。 那来使见他意态坚决,忍耐不得大声道:头人好不晓事,如今宋人颇有如狼似虎之态,北上已破琼妖纳延部,更将公主围困南归义不得北上,莫非只知晓王子,不知公主也是皇室贵胄么?今日说得好,便是好;若不好,纵然有王子作靠山,也须作许多分辨来,不怕上王都。 何七眼珠一转问道:甚么公主? 来使双手拢住袖子,傲然道:皇室里,有几个能不让男子以善战之名名震草原的?除却天寿公主,无人如此,当知晓天子面前,也须几个王子稍逊一筹,若非公主身乃女儿,大事可为!纵然九五之位不可得,也是朝廷柱石一个,抉择如何,要看头人好生掂量! 何七心下暗道:那甚么天寿公主倒有名声,兀秃延那厮活时,常道这位荅里孛公主勇武不让契丹男儿,美貌胜赛江南女子,原来耶律大石搬请救兵,竟是为她。此人有勇,谋略也颇为许多人赏识,那辽人天子也赞口不绝,不知当如何处置。 便道:既如此,且容我点查军马,明日一早便可南下,只三万人马,须记住自我处出,倘若有些许斩获,莫忘提我一提。 来使笑道:皇叔也知头人,只前番未曾多些来往,此番前来,便令小的于头人许个心愿,此战若取胜归来,定请奏天子,加头人作个先锋官儿,以有人勇武只须三番五次,自中原取来富贵探囊取物,不怕天子面前没个封赏。 何七心下骂道:姑娘个奶奶,爷爷何曾有心南下掳掠,只待俺家将军杀了耶律大石,灭了辽人皇帝,取你狗头蹴鞠来耍子也。面上一团欢笑,大马金刀只是坐着,有得意颜色笑道。以汉人的话,道是承你吉言,且请入后帐歇息,明日正要启程。 那来使似笑非笑,临出门而去时候回头来又问道:不知引军将领要作何人,请来也好见过,先代皇叔拜他一拜。此番雪中送炭,恩情匪浅。 何七嘿嘿一笑,摆摆手道:皇叔麾下,战将如云,安能以此间不得上面目几个,往他面前献丑,既是皇叔要人,便当有计较,上使只管率军南下便是。 那来使一笑,甚为诡异,又似颇赞赏彼此知趣,口中连道不甚着急,径往后帐歇息去了,何七忙使安达海请赵楚来议,只将假扮副将校尉的,自是也要请来,众人围拱处,瞧不得人群中赵楚几个模样。 方入帐,假扮辽人的几个老卒便在四面八方将毡房把手,外间更有亲信看守,那来使纵然有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好手,须近不得来探听。 将那来使说辞细细说将一遍,赵楚正自考较间,忽律赤迭声道:契丹营里,已有一千勇士,都写了请战的字,要我定然带来将军面前,若此千人也不得南下,往后我等如何过意。 赵楚点头道:也好,千人契丹勇士,都是我麾下,与亲信并无二样,南下自是随得,休冷了弟兄们心意。 他也有思虑,契丹营暂且动不得,然也是不能一动不动的。 若大举动用契丹营,自有人心内难免碰坎,甚为不利再行召集契丹酷寒之人来投;只若不用,几日来好生不易方归心契丹勇士,也难免有自己不信他等念头,裂痕便在一刹那间。 忽律赤安下心来,退往一旁静候,他为人本便精细,如何不知其余将领不爽快,回营去将麾下召集来稍稍一番商议,都道赵楚爱惜他这一营尚为弱小是真,然出征当有出力也是应该,不然,往后如何立足。 未曾出力而得一分便宜,也非好事。 安达海知安达溪不得跟随赵楚身畔,便也抢先来道:俺来时,长老只管道不可落于人后,两万战士,已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 牛皋冷笑道:也是奚人中多英雄好汉不成,俺来时,毡房内便已有几十个校尉来,都道此番出征,正是咱们报仇雪恨时候,若是冷了弟兄们的心思,万万不可! 他麾下最是人多势众,三个将领一起附和,安达海一见,恼怒道:都是一去不知归途的,俺好心送你些时候,如何这般蛮缠,好生使俺不爽快,来,来,只管在将军面前作个较量,当知俺奚人里好汉,此番南下最是适宜。 牛皋奋然将铁锏掣在手里,叫道:不得了,莫非不知俺踏破大营无敌手,快来,快来,怕你不是好汉,大战三百回合! 登时间,帐内这个不忿那个不服,柴瑶甚是机灵,只在赵楚身后站立,赵楚暂来作亲兵的十数个女子,都归她手内看管,此时间一伙强盗也似男人竟争先恐后夺个功劳,自是站往柴瑶这厢,纷纷攘攘只管与赵楚说些使她等随军好处。 赵楚为这厢吵闹烦恼,又见那十几个强盗也似男子不肯退让,便是何七也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怒道:就此说,谁也不可南下,只将契丹营弟兄率了,好取如此功劳独享。取我刀来,争功如何能少我一份。 众将急忙停手,他等如何能与赵楚争抢,便是牛皋这等鲁莽的,也知若论武艺他等合手只怕也非一人之敌,急忙讪讪立在旁处。 却将忽律赤喜得呵呵笑,搓手便要往外去通传营内,安达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道:弟兄们置办些家当,分家也是平平地分来,如何你能独享,休走,只管听将军计较! 赵楚索性不与他几个商议,断然道:此番南下,乃夺城厮杀又要联络大军,柴瑶须往,正作个联络官儿。 柴瑶大喜,自出门整顿待行,那十数个女子自也当随军而行。 赵楚将眼巴巴将领转眼瞧将数个来回,牛皋终究耐不得作态,忍不住跨出一步,又为安达海幸灾乐祸笑容惹怒,忿忿忍住寻他晦气念头,吞一口口水后退候命。/ 既有柴瑶部南下,已有一万人手,再令郭涣与安达烈部随从,安达海为主将。 一令既下,牛皋跳脚叫道:将军好生偏心,俺如何比不得他等,索性不做个主将,俺宁愿成小卒,此处坐镇,有安达海便可。 安达海怒道:耳朵也不须冻坏,怎地不闻军令如山倒,若坏俺好事,与你不肯罢休! 赵楚喝道:都莫做小子模样,南下固然荣耀,镇守却是更为艰难!牛皋须谨记,自我军南下,三五日便有举动,辽军溃逃在所难免,毕竟契丹勇士悍勇,非心志便可抵消! 牛皋问道:如何计较? 赵楚道:我军三万一千人,只怕南下便是步军,倘若取归义二城,花荣与石宝两路骑兵不过万人,追杀也是不及。倘若那耶律大石入了析津府,只怕再要攻城非是易事,你当与何七,一人与辽军北逃路口处设置障碍不得使那耶律大石顺利入城,另一个使些法子,将析津府取来且当保证稳固在手不得为辽人重新夺回!往后燕云在手经略天下,你两个便是头一个杀入辽国城郭将领,荣耀不比安达海几个少三分。 又将其余几个将领道:牛皋鲁莽,何七狡诈,使他两个为主将也算合用。你等须知,行事都在你身上,取来析津府而后,论功劳不以职位高低只看功劳,我军内四条死令,当使人人警惕,便是辽国城内,休论汉人契丹人,不可轻侮掳掠,倘若知晓你等纵容,功劳比天高也须饶不了军法从事! 众人肃然应命,忽律赤踏前拜道:将军仁厚,末将感激在心。契丹人里,做主的尽是贵族,寻常贫苦的,也往中原定居而为汉人朝廷不容,边关却为贵族再行掳回,只怕析津府内奴隶,不下十万,取城而后,末将愿为将军说之,若不能添五万精骑,愿将人头送上! 赵楚手扶而起,叹道:天下当官的都是一般儿,想汉武唐宗,麾下战将千员,匈奴之金日磾,突厥之阿史那杜尔、契芯何力、执失思力之辈,铭功庙堂而与汉人俱是一体,契丹人,汉人,奚人,如今且为弟兄,共效命也。 那安达海几个不知如何只是笑,忽律赤再拜而道:主上以亲厚待我,我必以死命报效,愿为哥舒翰李光弼! 赵楚笑道:何来安禄山,只作本分,便是足够,留大好/性命,往后建凌烟阁,方待你等铭功其上,千百年后,无论汉胡,俱作英雄来拜! 安达海哪里读:好教将军知晓,那甚么安禄山,与俺安达一部并无干系,俺族谱里,素来无此人名姓。 赵楚大笑,手扶其背勉励道:安禄山,姓氏本该唤作亚历山大,母乃阿史德氏,都是突厥之人,与奚人何干?往后须好生读些书,休教牛皋这厮莽莽地笑。 安达海愁眉苦脸,瞪将牛皋两眼,迟疑道:俺只管说话,颇是流利,倘若使俺读汉人里读书人作的文章,只怕比登天更不易,将军且教俺大兄读来便可,俺只随军厮杀,哪里管那许多。 众人尽笑,赵楚道:往后行军作战,你也当是一路主将,如何能不通兵法。想我汉人里,有两条最是了不起的英雄,一个唤作大将军卫青,一个便是骠骑将军霍去病。他两个,谁人不识苍天垂怜汉人所降,天纵奇才,也须将兵书读来,明战令而晓军事。又有个投笔从戎的班,以书生而封侯,决战千里,他既有如此壮志,文弱之人投身军伍,你只读些兵法,有甚么不易? 安达海只是迟疑,赵楚正色道:都休要笑话,别样不提,单这兵书,诸位都需读来,往后安稳,便是一个考核,不得而通的,便不可自引军征战! 帐帘一挑,柴瑶进来,低声报道:耶律大石那厮使来的,果然不是善茬。竟敢明目张胆使人往各营挑拨,都说汉人如何凶横,好教人人愤怒。 赵楚笑道:且由他,谁人愿信,只将他几个好生可怜,大雪天里不得不为耶律大石奔走,便是个篝火也享用不得。 转头与何七交代道:你这厮做事颇为得力,只是生性狡黠不肯让人,只如今也是一军将领,少不得往后有千军万马统帅,须将胸怀开些,口头少点言语,大有可为之人。 何七赧然笑道:俺也做不得个将领,穿个铠甲也不像校尉,将军但有差遣,小人只作个跑腿的便足矣。 至此,行军之军,计有三军另一千,赵楚思忖片刻,将两路将领聚集,道:原我军里,已有旗号,步军之老罴营陷阵营,骑军之羽林卫恶虎卫,现也有八军,倘若不使旗号,行动不便,暂且定个名字,往后再行计较。 遂命汉军四营,牛皋部为飞熊军,郭涣部为飞骐营,刘汉部为飞骥营,柴瑶部为飞凤营。 又命安达烈部号飞将营,七曷全部号飞弩营,乌武曼部号飞虎营。 契丹一营,赵楚问其骑射,忽律赤道是精熟,赵楚便命为飞骑营。 至此,旗号定夺,乃命他等星夜作就战旗将旗号锦绣其上暗暗隐藏:取来析津府,便是你等旗号张开时候,彼时当有巧手工匠做就大纛,定亲来军内放。至于之下旗号,你等自行商议不可冲突,待战后归去,往梁采芷辎重营报上便可。 牛皋奇道:莫非更有女将坐镇辎重营? 赵楚笑道:如今北伐军内,做主的都是三个女子,数日之后,定当见来。 柴瑶欢喜莫名,她自知军中一女将为主,颇多不便,如今只听赵楚讯息,已是猜测得知那引军的主将,只怕便是他形影不离两个红颜,心道:旁人作得,如何我便做不得。只待往后,处处争些好强,须使军内人人心服,想那先朝的李秀宁,不宁便是如此?!那位扈三娘人称一丈青,江湖里好汉都道好生了得,那位琼英,竟能与她比肩,想来也是不差,却要见识,竟是何等人物! 赵楚似知她心思,一笑置之。 次日天明,号角方起,耶律大石来使几个匆匆出帐来瞧,只见漫漫风雪里,衣衫破旧面有怒色三万余仆从军,手内兵刃也无几个,静悄悄凝立校场内,前头站立四个似将领模样的,兀秃延正自训话。 心下一笑,暗道:都道这兀秃延没个前途,原来果真一毛不拔!区区数万弯刀算得了甚么,想来也要做个买卖。 何七充个样子好生训就一通话,转身来笑容可亲与来使说道:好教上使知晓,此间本便无许多补充,战马无几,兵刃也只精锐手内方有,非是小将不肯大方。 来使也笑作面上一团花,将何七拽往一旁低声道:区区三万弯刀,与头人前途孰轻孰重,小人何必多嘴?头人只须买个好,皇叔处自汉人处取来金银不计其数,只须一小将,引三五百骑兵南下与小人同行,有金银在,不怕不得兵器。 何七心内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假意推辞,只是说不曾有。 来使心内冷笑,自袖内取一株翠绿颈圈,暗黑血迹尚未消散,不知自何处掳来,乃是不曾成年少年佩戴,低声道:此物事,通体都是翡翠,比我国所产强似百倍,头人持之往朝廷作些言语,皇叔再行些方便,何愁青云之日不来? 见何七已有犹豫之色,来使趁势又道:此物事,不过些许心意,弯刀弓箭资费,只须头人使人南下,自是取来,不敢坏此处规矩。 何七方将那颈圈纳入袖内,笑道:如此甚好,上使且请帐内饮些暖酒,片刻便行,小将使人唤来办事妥当的,当与上使同行。 那来使微微怅然,这颈圈名贵至极,他自也不愿送出,只事到如今,不得而为,面上一团和气,缓缓入内去了。 何七假意喝叱三军,左右寻赵楚不见,便只得与最前的安达海商议:若是安达溪将军八百精骑南下,藏匿城外,最是有用,不知将军却在何处? 安达海苦恼道:俺何曾得知,今日起身偷偷往见,休说将军,便是柴瑶那十几个女子,也都不见影踪,俺也使人往营内查探,竟无人知晓将军所在。 何七皱眉,颇是犹豫,陡然喜道:安达溪将军既为副将,自有行事主张,快使人往外寻他,将此间变故说来,且看他如何行事。倘若要南下,自有人来说,若是不意,便是作罢。 安达海点点头,何七肃然使三部主将来训话,趁隙低声将此事言语一番,郭涣沉吟道:此事可为!此间有牛皋将军诸位,辽人一旦慌乱,八百精骑厮杀也是有限,倘若随将军南下,只寻个托辞不入归义城去,待乱起时候,将辽人归路斩断,若与三位大娘子会和,此间更有截获明日后日时分南下五万战马,两路骑兵相向杀出,那耶律大石或可逃脱,析津府却再非他人掌握! 安达烈也道:头领行事,颇为将军赏识,寻他商议,自是无差。 于是将辽人弯刀分了三万令一千将士,又将一把硬弓来,却不予一箭,此也是那来使说话,原来他虽笃定辽国境内仆从军不敢逃走,却也担心自有不要命的暗箭将他射杀,非是心疼狼牙箭资费。 众人冷笑不止,如今之势,谁愿行些坏事坏了计较,只等大事已成,许多好汉只要寻这厮晦气。 何七遂命心腹往外十里处山林里与安达溪商议,不片刻,那耶律大石来使要携军先行,方行不远,安达溪八百骑飞马追来,扬声叫道:待我等取了弯刀弓箭资费,自往仆从军营里归来,皇叔须不差些许钱财! 来使几人见这一支军马踏雪而来,但见雪浪滚滚如狂飙突进,天地间金戈铁马万万千,总不及这数百骑军有擎天柱倒之势,心下骇然,暗道:兀秃延那厮虽是品行恶劣,练军却是好手,此数百轻骑竟有金人里铁浮屠气势,皇叔麾下,无人能及也! 于是和颜悦色只管来讨好,安达溪精熟契丹言语哪里惧他,冷着脸甚少搭话,那来使好生尴尬,却也眼馋心热八百骑兵,越喜爱只是说耶律大石的好,又许诺许多好处,安达溪不与他计较。 又行半日,风雪愈呼啸,仆从军穿着破旧却也算的上厚厚一层,行动自是缓慢许多,那来使几个亲随纵马便打,终而将几条大汉惹怒,愤然便要拔刀。 安达溪陡然眼眸里闪烁喜意,转头往那来使时候,却是恼怒溢于言表,道:若你敢惹恼他等,作起乱来休怪我袖手旁观! 那来使方摩拳擦掌要行一番威武,却听此言,恍如大伏天里兜头一桶冷水浇下,讪讪令随从罢手,道:不给他些好看,不知我等厉害,不过汉人奚人,纵然头人不忍同族的,也只千多人,不必如此。 却不知,他那随从,一番鞭打正落人群里赵楚肩头,休说安达溪眼尖见了,便是护卫赵楚身边忽律赤几条大汉与那假扮仆从军的十数个女子,将弯刀也拔将一半,若无赵楚厉色止住,早已作起来。 杀几个辽人容易,若要进城行事非是一时半刻,坏了大事,方是不妙。 第一百八十回 藏剑而战(下) 安达溪只得强自按捺,闷声喝道:纵然贵为上使,也须知晓区区数百人押送数万人,若一旦有人逃脱,吃罪须不干我军但系。/ 那来使讪讪笑道:有头人在,何惧他等逃脱,只怕吃一刀好杀也是快。 话虽如此说,却再也不敢跋扈,心内将今日一番恼怒按下,只道是到了归义城,定寻些晦气找个由头,将这送命的一伙定要事先折腾一番。 风雪里,析津府渐渐远去,雄峨北归义近在眼前。 若入此城便与汉人江山相望,人群里有几个忍耐不住飞步便奔,谁料未曾几步,雪地里陡然狼牙箭飞如蝗虫,只将那几人射透穿在地,跃起几个辽骑叫道:乃是重地,无军令不可疾奔,都作汉人探子担待! 那来使见此,洋洋得意,策马往前去与那带领的小头人说将几句暗话,原来竟那耶律大石生怕又有汉军突袭故而将巡哨的渊源撒开只在城外三里处瞭哨,更定了接头的言语,道是便见亲信也须问个明白,也是一心要落些仆从军里忿怨。 耶律大石如何能不知辽人如今处境,休说劫掠而来汉人奚人,便是契丹本族的,日益分化而大众沦落,满怀杀心的仆从军须是不少,要以他等来做个送死的,未能折服,不肯卖命,由此方将最是骁勇远拦子一伍使来北门外远远迎接。 自来接应的,非只此一伍远拦子,更有数千精骑往身后跟随,乃是弹压只怕随时都要暴起难的仆从军士卒。 安达海既为主将,自要与那来使一起迎将过去,只他性子颇为雄烈,不比安达溪可隐忍,郭涣三个生怕他恼怒作起来,索性也不教他去,那辽骑许多人,只当都是仆从军里不得兀秃延心意送来作攻城的,自也不在意。 那来使,手指安达溪与那远拦子领头的言语一番,那人闷哼骤然提马杀来,竟要作个下马威,一把弯刀兜头直奔安达溪而来。 安达溪哪里肯与他计较,一声令下剑拔弩张,自他也有八百轻骑,将那森森狼牙箭直往来人瞄准,虽为弦,杀气阵阵透出,便是远拦子之精锐,不觉惊心。 偏生那领头的不肯落了面子,蓦然驻马厉声叫道:都道兀秃延那厮骁勇而无胆,部下也是如此,只配作我等瓦里,若不怕大将军怪罪,定抢你些毡房女人牛羊! 草原之上,自古以来便是毡房女人牛羊乃勇士性命,看比甚么也重,那数千个辽骑,哂笑在一旁都将弯刀拔出,只见轻骑异动便要动手。 安达溪如何能不知此时正要进,取归义重愈一时意气,便道:有手段,只管战场上使来,我军厮杀只看弯刀,素来不与徒逞口舌之快泼才计较。 那上使在一旁只管言语,好生不易将这精锐怒火尽皆按下,又来买好予安达溪,道:以头人手段,取一军统领也不过寻常,若有皇叔作帮手,不比兀秃延那厮强千百? 安达溪颇露意动颜色,只是眼下推托道:大头人有恩,须臾不能忘记,再休如此道来。 那来使见此,如何能不喜,暗暗将那远拦子头领也记恨在心,暗道:倘若皇叔见此雄壮骑兵,头上定有一番功劳,彼时再寻你悔棋,易如反掌! 便与安达溪低声道:城内有那厮许多帮手,头人大意不得,胡乱暂且寻个由头于城外驻军,只待小人与皇叔道来,再好行封赏。 安达溪含糊谢了,往僻静处扎住阵脚安排毡房,那远拦子统领也是有见识的,心下暗自惊奇,也甚骇然,不敢再行挑衅,恨恨不休引仆从军缓缓入城去了。 北归义城,北城最是雄威宽大,城墙高有五丈厚达三丈,城楼巍峨如山,其上箭楼齐全各有骑军把守,竟辽人经略百年,将城头都拓宽不知许多,纵马其上,辽军正好守住。 城门不甚高大只丈许,出入可并排驷马,青石板铸就城门洞,那冰冻赛铁坚硬地面上,马蹄落下,清脆如编钟吟鸣。 只汉人一步踏入,心头异样层峦叠嶂一般翻涌而起,此间本乃汉人故土,百年来除却朝廷使节,旁人如何能昂然而入,如今屈辱更来,倘若三五日后,便是丧命在此,也是心甘情愿! 许多人心下如此想道。 郭涣将双拳捏地青筋暴起,低头勉强按捺住一番冲动,倘若只他一人,宁愿就此慷慨激烈往那嬉笑来指指点点辽骑奋勇杀将过去,只杀他两个,纵然粉身碎骨,也是虽死无憾! 与他相较,柴瑶安静许多,眸光流转将处处险要尽皆记在心下,她既有心与人争强,又明知不能与男子较量力气,便在这行兵布阵上多下手段,最是欢喜寻敌人不能防备虚弱地带下手,也是她女将心性所致。 他两个身后,便是安达烈,右手按住弯刀,仰头将黑幽幽头顶打量不住,心内也是骇然,暗道:辽人铸造如何能与汉人相比,这归义城便已如此,不知京师汴梁,更有何等模样! 一路行来,那辽骑不曾多有防备,但管将人看住不使逃脱,与同伴弯刀将仆从军指来几个,竟要猜测几时送命。 若是开阔处,三万军不过寻常而来往,那城门虽也颇宽,人不能行其上,缓缓如隆冬长蛇,行止不甚急迫。 那来使,入城而后不与别人计较,催马直奔城中耶律大石所在府邸,本乃此间守将所有,只拿守将,前番颇有微词使耶律大石不快,远远将他调往南下军内听命,不知生死如何。 只说仆从之军,入城而后,自有辽骑呼喝引路,将一处空来校场让出,只是栅栏鹿角将四面围上恍如猎场,宽阔有数百亩之大,驰骋无碍。 那校场内,并无许多建立,零落低矮毡房已显破旧,缝隙广阔如婴儿裂口,人虽在外,冷风钻入其内,只怕不比外间更暖半分。 安达海将军引来校场内,方呼喝命整出行列,马蹄声自外而来,他便心头一动,悄然一双手将刀箭握定,倘若来人便是耶律大石那厮,杀是不杀? 杀之,城内十数万辽骑一拥而上,未尝不能杀出血路,只这耶律大石既殒,夺取北归义翻覆之间,倘若能占据北城堵住辽骑退路,建树更大。/ 然如此诱惑既大,干系也不小,耶律大石既死,辽骑如何能罢休。 辽军军规,乃是头人战死,部下皆陪葬,以耶律大石皇室贵胄身份,又为大军主将,十数万性命都在他身上担待,若不能扼杀仆从军全数,定然不肯干休! 思忖再三,安达海愤然将一身劲力尽皆散去,抬眼来瞧,也暗叫一声:苍天垂怜这厮,须不是俺杀不得他! 只见来军,足有三百远拦子四下里护卫,中间打一把狼旗,土黄底子上青郁郁一刻狼头仰天长啸,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那护卫之中,一员年轻战将,但见他眉分八字,重额阔口,手持一条方天画戟,身有八尺,臂长三尺,披一条血红大氅,当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安达海认得这厮,乃是大辽皇帝亲生弟兄、蓟州守将耶律得重长子,唤作耶律宗云,乃是辽人小将中颇有勇武一个,草原广有大名。 这耶律宗云,自是不知他曾一番南下,竟为安达海牢牢记在心上,纵马驰骋而来,顾盼间自有一股气概,那画戟上一条金钱豹尾并着镂花戟杆,奢华十分。 更有他生地眉目粗豪,正是辽人里有面目的,骑一匹赤红骐骥好似胭脂马,行动间不住目视旁人,无人敢于他对视,不知迫为他皇室贵胄,抑或果真有盖世悍勇! 柴瑶远远打量两眼,心头不禁暗暗奇怪,道:素闻将军有火焰驹方天戟,纵横中原无人能敌,与这耶律宗云比将起来,不知孰优孰劣! 安达溪只得强自按捺,闷声喝道:纵然贵为上使,也须知晓区区数百人押送数万人,若一旦有人逃脱,吃罪须不干我军但系。 那来使讪讪笑道:有头人在,何惧他等逃脱,只怕吃一刀好杀也是快。 话虽如此说,却再也不敢跋扈,心内将今日一番恼怒按下,只道是到了归义城,定寻些晦气找个由头,将这送命的一伙定要事先折腾一番。 风雪里,析津府渐渐远去,雄峨北归义近在眼前。 若入此城便与汉人江山相望,人群里有几个忍耐不住飞步便奔,谁料未曾几步,雪地里陡然狼牙箭飞如蝗虫,只将那几人射透穿在地,跃起几个辽骑叫道:乃是重地,无军令不可疾奔,都作汉人探子担待! 那来使见此,洋洋得意,策马往前去与那带领的小头人说将几句暗话,原来竟那耶律大石生怕又有汉军突袭故而将巡哨的渊源撒开只在城外三里处瞭哨,更定了接头的言语,道是便见亲信也须问个明白,也是一心要落些仆从军里忿怨。 耶律大石如何能不知辽人如今处境,休说劫掠而来汉人奚人,便是契丹本族的,日益分化而大众沦落,满怀杀心的仆从军须是不少,要以他等来做个送死的,未能折服,不肯卖命,由此方将最是骁勇远拦子一伍使来北门外远远迎接。 自来接应的,非只此一伍远拦子,更有数千精骑往身后跟随,乃是弹压只怕随时都要暴起难的仆从军士卒。 安达海既为主将,自要与那来使一起迎将过去,只他性子颇为雄烈,不比安达溪可隐忍,郭涣三个生怕他恼怒作起来,索性也不教他去,那辽骑许多人,只当都是仆从军里不得兀秃延心意送来作攻城的,自也不在意。 那来使,手指安达溪与那远拦子领头的言语一番,那人闷哼骤然提马杀来,竟要作个下马威,一把弯刀兜头直奔安达溪而来。 安达溪哪里肯与他计较,一声令下剑拔弩张,自他也有八百轻骑,将那森森狼牙箭直往来人瞄准,虽为弦,杀气阵阵透出,便是远拦子之精锐,不觉惊心。 偏生那领头的不肯落了面子,蓦然驻马厉声叫道:都道兀秃延那厮骁勇而无胆,部下也是如此,只配作我等瓦里,若不怕大将军怪罪,定抢你些毡房女人牛羊! 草原之上,自古以来便是毡房女人牛羊乃勇士性命,看比甚么也重,那数千个辽骑,哂笑在一旁都将弯刀拔出,只见轻骑异动便要动手。 安达溪如何能不知此时正要进,取归义重愈一时意气,便道:有手段,只管战场上使来,我军厮杀只看弯刀,素来不与徒逞口舌之快泼才计较。 那上使在一旁只管言语,好生不易将这精锐怒火尽皆按下,又来买好予安达溪,道:以头人手段,取一军统领也不过寻常,若有皇叔作帮手,不比兀秃延那厮强千百? 安达溪颇露意动颜色,只是眼下推托道:大头人有恩,须臾不能忘记,再休如此道来。 那来使见此,如何能不喜,暗暗将那远拦子头领也记恨在心,暗道:倘若皇叔见此雄壮骑兵,头上定有一番功劳,彼时再寻你悔棋,易如反掌! 便与安达溪低声道:城内有那厮许多帮手,头人大意不得,胡乱暂且寻个由头于城外驻军,只待小人与皇叔道来,再好行封赏。 安达溪含糊谢了,往僻静处扎住阵脚安排毡房,那远拦子统领也是有见识的,心下暗自惊奇,也甚骇然,不敢再行挑衅,恨恨不休引仆从军缓缓入城去了。 北归义城,北城最是雄威宽大,城墙高有五丈厚达三丈,城楼巍峨如山,其上箭楼齐全各有骑军把守,竟辽人经略百年,将城头都拓宽不知许多,纵马其上,辽军正好守住。 城门不甚高大只丈许,出入可并排驷马,青石板铸就城门洞,那冰冻赛铁坚硬地面上,马蹄落下,清脆如编钟吟鸣。 只汉人一步踏入,心头异样层峦叠嶂一般翻涌而起,此间本乃汉人故土,百年来除却朝廷使节,旁人如何能昂然而入,如今屈辱更来,倘若三五日后,便是丧命在此,也是心甘情愿! 许多人心下如此想道。 郭涣将双拳捏地青筋暴起,低头勉强按捺住一番冲动,倘若只他一人,宁愿就此慷慨激烈往那嬉笑来指指点点辽骑奋勇杀将过去,只杀他两个,纵然粉身碎骨,也是虽死无憾! 与他相较,柴瑶安静许多,眸光流转将处处险要尽皆记在心下,她既有心与人争强,又明知不能与男子较量力气,便在这行兵布阵上多下手段,最是欢喜寻敌人不能防备虚弱地带下手,也是她女将心性所致。 他两个身后,便是安达烈,右手按住弯刀,仰头将黑幽幽头顶打量不住,心内也是骇然,暗道:辽人铸造如何能与汉人相比,这归义城便已如此,不知京师汴梁,更有何等模样! 一路行来,那辽骑不曾多有防备,但管将人看住不使逃脱,与同伴弯刀将仆从军指来几个,竟要猜测几时送命。 若是开阔处,三万军不过寻常而来往,那城门虽也颇宽,人不能行其上,缓缓如隆冬长蛇,行止不甚急迫。 那来使,入城而后不与别人计较,催马直奔城中耶律大石所在府邸,本乃此间守将所有,只拿守将,前番颇有微词使耶律大石不快,远远将他调往南下军内听命,不知生死如何。 只说仆从之军,入城而后,自有辽骑呼喝引路,将一处空来校场让出,只是栅栏鹿角将四面围上恍如猎场,宽阔有数百亩之大,驰骋无碍。 那校场内,并无许多建立,零落低矮毡房已显破旧,缝隙广阔如婴儿裂口,人虽在外,冷风钻入其内,只怕不比外间更暖半分。 安达海将军引来校场内,方呼喝命整出行列,马蹄声自外而来,他便心头一动,悄然一双手将刀箭握定,倘若来人便是耶律大石那厮,杀是不杀? 杀之,城内十数万辽骑一拥而上,未尝不能杀出血路,只这耶律大石既殒,夺取北归义翻覆之间,倘若能占据北城堵住辽骑退路,建树更大。 然如此诱惑既大,干系也不小,耶律大石既死,辽骑如何能罢休。 辽军军规,乃是头人战死,部下皆陪葬,以耶律大石皇室贵胄身份,又为大军主将,十数万性命都在他身上担待,若不能扼杀仆从军全数,定然不肯干休! 思忖再三,安达海愤然将一身劲力尽皆散去,抬眼来瞧,也暗叫一声:苍天垂怜这厮,须不是俺杀不得他! 只见来军,足有三百远拦子四下里护卫,中间打一把狼旗,土黄底子上青郁郁一刻狼头仰天长啸,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那护卫之中,一员年轻战将,但见他眉分八字,重额阔口,手持一条方天画戟,身有八尺,臂长三尺,披一条血红大氅,当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安达海认得这厮,乃是大辽皇帝亲生弟兄、蓟州守将耶律得重长子,唤作耶律宗云,乃是辽人小将中颇有勇武一个,草原广有大名。 这耶律宗云,自是不知他曾一番南下,竟为安达海牢牢记在心上,纵马驰骋而来,顾盼间自有一股气概,那画戟上一条金钱豹尾并着镂花戟杆,奢华十分。 更有他生地眉目粗豪,正是辽人里有面目的,骑一匹赤红骐骥好似胭脂马,行动间不住目视旁人,无人敢于他对视,不知迫为他皇室贵胄,抑或果真有盖世悍勇! 柴瑶远远打量两眼,心头不禁暗暗奇怪,道:素闻将军有火焰驹方天戟,纵横中原无人能敌,与这耶律宗云比将起来,不知孰优孰劣! 第一百八十二回 胶 城外,风雪正紧,辽东地带,数年来竟一反常态,那大雪若说不降便是一月,只是一旦有些彤云,片刻结成精英,纷纷扬扬连月不止。 安达溪命将毡房扎了,本便不曾带许多只为厮杀要紧,十数人拥挤一间,便是战马也须寻厚实毛毡作了垫子,勉强松鞍喂些干料,鞍镫不解,只怕骤起征伐。 他自将各统领唤来,毡房内聚集求个稳妥法儿要将讯息传回,纵然如今赵楚手握八万大军,北方埋伏,南面驱敌,已是要紧至极,倘若无人手配合,那耶律大石只须将城门封锁,又不得许多兵刃,只怕也要困死。 然他等都是厮杀的好手,若说传讯的手段,谁人能来。左右商议半日,眼见晌午过后便到,夜幕缓缓拉下不曾有个计较,都道无非杀将过河便是。 左右无计,只得将众人驱散,安达溪独坐帐内苦思冥想,暗道:如今南北二城联络已为掐断,只怕借个由头南下不得,倘若渡河,定要耶律大石军令,如何了得?! 终而不得个法子,正待出门寻些清冷呼吸,帐帘掀开,昂然而入数人,当先一个浓眉大眼面有风霜,粗豪乃契丹里数一的,古铜脸膛,眉头浅挂雪霜,遮不住一双眸子里沉沉闷闷威压与焦灼。 他身后紧跟几人,也是少见好汉,腰悬弯刀手持弓箭一刻也不离身,入帐来先将角落里探视两遍,而后出门去不避风雪将四下里守住,只将那大汉与一个最是亲信的留在帐内。 安达溪皱眉道:乃是何人,入我军帐,所为何事? 那粗豪大汉转头甚为神秘一笑,伸出双手重重互击,未两下,外间转入一人,却不正是往仆从军营出使那人? 安达溪心下方是明白,这耶律大石,竟独身往营内来了,休管他有甚么算计,只这一番气概,端得少人能敌。 面上不改色,仍问道:乃是何人?军马为国家所有,若为人来作说客,只请自便才好。 那来使慌忙笑道:头人怎地如此谨慎,与旁人走近了自是不妙,皇叔在此,却便是国家,正为头人前程而来。 安达溪道:只知天子,不知皇叔,若非实非要紧之地,当请众位出门。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先将契丹人礼节见了,道:某便是耶律大石,也可唤作林牙大石,今岁本在兴军作个节度使,无非为国分忧。然如今金人势大,宋人又欲趁火打劫,多蒙圣主恩厚转了南京道来权作个大将,彼此都是为国出力,不敢以私家见解,来与圣主分臣下。 耶律大石,族谱里道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代孙,字重德,溯源便是当今辽帝天祚皇帝族叔,然已是数代之外干系,祖上已数十年未有人如庙堂,只他在辽天庆五年时候中举点式第一,擢为翰林承旨,以辽人言语说来便是林牙。 至此,他这一脉方有出头之日,自翰林承旨而始,经宋辽前线重镇泰州、详州刺史,精熟骑射而通汉文契丹语,乃大辽第一个契丹进士,端得有真才实学。 之前年,耶律大石升任兴军节度使,全权主持宋辽战事,与金人也曾交战,能耐匪浅。 安达溪淡淡与他见了,道:既有用处,只请上司讲来,若不曾反悖朝廷,自是不敢推辞。 耶律大石手指身后紧随一人,那人形容间颧骨颇大,手脚粗糙,全然一副慷慨壮士模样,神态微微不悦,睥睨将安达溪瞪住。 那耶律大石笑道:大辽江山,乃圣祖爷开创,如何敢以私心而乱大统。不必多有忧虑,此番吩咐,非是便在某手下,此人乃朝廷里甚有名望的,乃是蓟州节度使耶律得重,有他在,勇士何必担忧某有别样心思。 原来那紧随他来的,竟是蓟州守将耶律得重! 安达溪心下一跳,面上不改作色,佯作回嗔作喜,请他两个上处坐了,自在其下说道:非是小的有心为难,着实朝廷里 耶律大石淡然一笑,挥手道:某自决死往殿试一行,此生便是九死一生,要些虚名合用?纵然有小人作祟,天子不甚糊涂,只待来年秋高马肥,与金人结了恩怨,定杀入汴梁使契丹人多读些汉人书籍,颇是在理。 耶律得重闻言,面皮上更不好看,道:如何这等说话,汉人读尽天下的文采风流,守不住一座花花江山,学来合用?太祖爷也是通宵汉文的,终身不讲一句汉话,只是不肯使契丹人丢散,倘若草原勇士都去看那文书,便无今日万里山河。 耶律大石似不愿与他计较,笑道:不过说几句,直甚么,如今请大兄来,只在他这处偏僻冷静处,有一番算计正要说来。 耶律得重武艺不凡,见识却不及耶律大石一分,自他镇守兴军以来,屡屡不凭勇武而得朝廷里许多人手欢心,纵然他自己心恨不已,却也不得不听他号令。 便往高处坐了,不耐道:自析津府将我调来,当是有许多用不完珠宝要分,果真有计较,只管下令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安达溪面有不解,耶律大石与他言道:某大兄,本乃蓟州节度使,南下本非承担。二胺宋军这一番北伐来势汹汹,我国连年遭些旱涝,虽有百万将士用命,辎重不能支撑,某思忖良久,宋军里既有高人,此番又是凶猛难当,听闻汴梁暗探来报,道是送人皇帝近来竟有变故好生勤快,倘若那厮留些心意将此军便在雄州留来,纵然阿里奇几个去河间府到手,总是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安宁不得。只好作就一番算计,乃是如此。 安达溪便问:小的兵不过八百,将无非一人,头人但管吩咐,不知何处从命?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陡然低声诡异道:只须你作个模样,今夜杀将进城,只管在仆从军里胡乱践踏,如此便可。 安达溪心内一惊,暗道莫非这厮察觉近日便要作大事。 缓缓一想,心下冷笑,口中恭维道:大头人深谋远虑,正所谓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耶律大石讶然,将安达溪细细瞧将片刻,乃道:原来果真是个好手,只恨那兀秃延私心甚重,不知将如此战将送往朝廷来用。 耶律得重叵耐道:只管吩咐了便是,如何这等啰嗦,某也从你所请自安肃军处南下,不过一番军令,使个人传来便可,劳顿许多时候,徒然赠人烦恼。 耶律大石面色静如冰水,不为这厮一言所怒,也不为他这般姿态着恼,只是矜持着笑容,道:只听人说八百骑兵堪比某帐下远拦子精锐,故而好奇只求一见,若是不来,何处知有如此良将! 原来那来使将八百骑兵精锐与他说了,本他心下疑惑,正要出城来迎耶律得重此人大好面子,轻易落他不得,也是用人之际,耶律大石自当委曲一些便与耶律得重说些计较,亲来见安达溪一见。 这两人,来时匆匆,去也不慢,三两番言语道来,径直纵马而去,看他亲兵护卫,果真不及八百轻骑精锐。 而后安达溪不再出门,只在毡房内苦苦思索,暗暗想道:那厮好生计较,耶律得重绕了安肃军而南下,倘若时日久些,我军攻城不顺只怕便当撤退,待得归去,雄州又陷耶律得重之手。而今夜入城,纵马乱踏仆从军,只将我等假扮汉人密探,胡乱杀些人头来,攻城将士安肯全心而行,又可引诱我军北上,纵然折损南归义,到底总是他口中肥肉,逃脱不得。 一念及此,安达溪便有计较,待要寻个心腹星夜渡河往琼英处将一番变故说来,忽而毡房顶上一声轻响,有人自外间悄然闪入,口内笑道:正好一番将计就计! 城外,风雪正紧,辽东地带,数年来竟一反常态,那大雪若说不降便是一月,只是一旦有些彤云,片刻结成精英,纷纷扬扬连月不止。 安达溪命将毡房扎了,本便不曾带许多只为厮杀要紧,十数人拥挤一间,便是战马也须寻厚实毛毡作了垫子,勉强松鞍喂些干料,鞍镫不解,只怕骤起征伐。 他自将各统领唤来,毡房内聚集求个稳妥法儿要将讯息传回,纵然如今赵楚手握八万大军,北方埋伏,南面驱敌,已是要紧至极,倘若无人手配合,那耶律大石只须将城门封锁,又不得许多兵刃,只怕也要困死。 然他等都是厮杀的好手,若说传讯的手段,谁人能来。左右商议半日,眼见晌午过后便到,夜幕缓缓拉下不曾有个计较,都道无非杀将过河便是。 左右无计,只得将众人驱散,安达溪独坐帐内苦思冥想,暗道:如今南北二城联络已为掐断,只怕借个由头南下不得,倘若渡河,定要耶律大石军令,如何了得?! 终而不得个法子,正待出门寻些清冷呼吸,帐帘掀开,昂然而入数人,当先一个浓眉大眼面有风霜,粗豪乃契丹里数一的,古铜脸膛,眉头浅挂雪霜,遮不住一双眸子里沉沉闷闷威压与焦灼。 他身后紧跟几人,也是少见好汉,腰悬弯刀手持弓箭一刻也不离身,入帐来先将角落里探视两遍,而后出门去不避风雪将四下里守住,只将那大汉与一个最是亲信的留在帐内。 安达溪皱眉道:乃是何人,入我军帐,所为何事? 那粗豪大汉转头甚为神秘一笑,伸出双手重重互击,未两下,外间转入一人,却不正是往仆从军营出使那人? 安达溪心下方是明白,这耶律大石,竟独身往营内来了,休管他有甚么算计,只这一番气概,端得少人能敌。 面上不改色,仍问道:乃是何人?军马为国家所有,若为人来作说客,只请自便才好。 那来使慌忙笑道:头人怎地如此谨慎,与旁人走近了自是不妙,皇叔在此,却便是国家,正为头人前程而来。 安达溪道:只知天子,不知皇叔,若非实非要紧之地,当请众位出门。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先将契丹人礼节见了,道:某便是耶律大石,也可唤作林牙大石,今岁本在兴军作个节度使,无非为国分忧。然如今金人势大,宋人又欲趁火打劫,多蒙圣主恩厚转了南京道来权作个大将,彼此都是为国出力,不敢以私家见解,来与圣主分臣下。 耶律大石,族谱里道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代孙,字重德,溯源便是当今辽帝天祚皇帝族叔,然已是数代之外干系,祖上已数十年未有人如庙堂,只他在辽天庆五年时候中举点式第一,擢为翰林承旨,以辽人言语说来便是林牙。 至此,他这一脉方有出头之日,自翰林承旨而始,经宋辽前线重镇泰州、详州刺史,精熟骑射而通汉文契丹语,乃大辽第一个契丹进士,端得有真才实学。 之前年,耶律大石升任兴军节度使,全权主持宋辽战事,与金人也曾交战,能耐匪浅。 安达溪淡淡与他见了,道:既有用处,只请上司讲来,若不曾反悖朝廷,自是不敢推辞。 耶律大石手指身后紧随一人,那人形容间颧骨颇大,手脚粗糙,全然一副慷慨壮士模样,神态微微不悦,睥睨将安达溪瞪住。 那耶律大石笑道:大辽江山,乃圣祖爷开创,如何敢以私心而乱大统。不必多有忧虑,此番吩咐,非是便在某手下,此人乃朝廷里甚有名望的,乃是蓟州节度使耶律得重,有他在,勇士何必担忧某有别样心思。 原来那紧随他来的,竟是蓟州守将耶律得重! 安达溪心下一跳,面上不改作色,佯作回嗔作喜,请他两个上处坐了,自在其下说道:非是小的有心为难,着实朝廷里 耶律大石淡然一笑,挥手道:某自决死往殿试一行,此生便是九死一生,要些虚名合用?纵然有小人作祟,天子不甚糊涂,只待来年秋高马肥,与金人结了恩怨,定杀入汴梁使契丹人多读些汉人书籍,颇是在理。 耶律得重闻言,面皮上更不好看,道:如何这等说话,汉人读尽天下的文采风流,守不住一座花花江山,学来合用?太祖爷也是通宵汉文的,终身不讲一句汉话,只是不肯使契丹人丢散,倘若草原勇士都去看那文书,便无今日万里山河。 耶律大石似不愿与他计较,笑道:不过说几句,直甚么,如今请大兄来,只在他这处偏僻冷静处,有一番算计正要说来。 耶律得重武艺不凡,见识却不及耶律大石一分,自他镇守兴军以来,屡屡不凭勇武而得朝廷里许多人手欢心,纵然他自己心恨不已,却也不得不听他号令。 便往高处坐了,不耐道:自析津府将我调来,当是有许多用不完珠宝要分,果真有计较,只管下令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安达溪面有不解,耶律大石与他言道:某大兄,本乃蓟州节度使,南下本非承担。二胺宋军这一番北伐来势汹汹,我国连年遭些旱涝,虽有百万将士用命,辎重不能支撑,某思忖良久,宋军里既有高人,此番又是凶猛难当,听闻汴梁暗探来报,道是送人皇帝近来竟有变故好生勤快,倘若那厮留些心意将此军便在雄州留来,纵然阿里奇几个去河间府到手,总是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安宁不得。只好作就一番算计,乃是如此。 安达溪便问:小的兵不过八百,将无非一人,头人但管吩咐,不知何处从命?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陡然低声诡异道:只须你作个模样,今夜杀将进城,只管在仆从军里胡乱践踏,如此便可。 安达溪心内一惊,暗道莫非这厮察觉近日便要作大事。 缓缓一想,心下冷笑,口中恭维道:大头人深谋远虑,正所谓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耶律大石讶然,将安达溪细细瞧将片刻,乃道:原来果真是个好手,只恨那兀秃延私心甚重,不知将如此战将送往朝廷来用。 耶律得重叵耐道:只管吩咐了便是,如何这等啰嗦,某也从你所请自安肃军处南下,不过一番军令,使个人传来便可,劳顿许多时候,徒然赠人烦恼。 耶律大石面色静如冰水,不为这厮一言所怒,也不为他这般姿态着恼,只是矜持着笑容,道:只听人说八百骑兵堪比某帐下远拦子精锐,故而好奇只求一见,若是不来,何处知有如此良将! 原来那来使将八百骑兵精锐与他说了,本他心下疑惑,正要出城来迎耶律得重此人大好面子,轻易落他不得,也是用人之际,耶律大石自当委曲一些便与耶律得重说些计较,亲来见安达溪一见。 这两人,来时匆匆,去也不慢,三两番言语道来,径直纵马而去,看他亲兵护卫,果真不及八百轻骑精锐。 而后安达溪不再出门,只在毡房内苦苦思索,暗暗想道:那厮好生计较,耶律得重绕了安肃军而南下,倘若时日久些,我军攻城不顺只怕便当撤退,待得归去,雄州又陷耶律得重之手。而今夜入城,纵马乱踏仆从军,只将我等假扮汉人密探,胡乱杀些人头来,攻城将士安肯全心而行,又可引诱我军北上,纵然折损南归义,到底总是他口中肥肉,逃脱不得。 一念及此,安达溪便有计较,待要寻个心腹星夜渡河往琼英处将一番变故说来,忽而毡房顶上一声轻响,有人自外间悄然闪入,口内笑道:正好一番将计就计! 第一百八十四回 汉军夜引弓 ps:还是那话,有问题的明天补上,这几天实在不闲,晚上十一点多才能码字,加上***敏感词,这个月全勤又没了,心情差到了极点。手打小说['www.26dd.cn']免费文字更新!/现在就是先占个字数,老狼很懒,要不强迫的话补更是很可能选择无视的话题,没办法,这个月全勤没了,下个月接着拼,得逼自己一下,大伙儿见谅见谅呐! 原来那来使将八百骑兵精锐与他说了,本他心下疑惑,正要出城来迎耶律得重此人大好面子,轻易落他不得,也是用人之际,耶律大石自当委曲一些便与耶律得重说些计较,亲来见安达溪一见。 这两人,来时匆匆,去也不慢,三两番言语道来,径直纵马而去,看他亲兵护卫,果真不及八百轻骑精锐。 而后安达溪不再出门,只在毡房内苦苦思索,暗暗想道:&那厮好生计较,耶律得重绕了安肃军而南下,倘若时日久些,我军攻城不顺只怕便当撤退,待得归去,雄州又陷耶律得重之手。而今夜入城,纵马乱踏仆从军,只将我等假扮汉人密探,胡乱杀些人头来,攻城将士安肯全心而行,又可引诱我军北上,纵然折损南归义,到底总是他口中肥肉,逃脱不得。 一念及此,安达溪便有计较,待要寻个心腹星夜渡河往琼英处将一番变故说来,忽而毡房顶上一声轻响,有人自外间悄然闪入,口内笑道:&正好一番将计就计! 安达溪一惊,急忙抬眼去瞧来人,只见他身如干柴眉目消瘦,一袭好大白布裹住身子,走动间如狸猫探耳,当真小心至极。 当下按刀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笑嘻嘻将案几上一盏酒饮尽,道:&你不知俺,俺却知你,往后见俺家哥哥,便道来者乃是时迁,他自知晓。 安达溪大喜,拊掌笑道:&不想竟是鼓上蚤,早闻将军提及,道是天下间再难寻如此一人,今日一见,当真是惊喜交加! 来人自是时迁,他奉了孙安林冲心思暗暗跟随大军北上,大多时候都不离赵楚左右,这一番南去,也只为通风报讯,以他轻如飞燕行走闪电一般动作,休道辽人不能觉,赵楚也未曾察觉竟在身边。 那一日,自雄州南山里擒将一人来,暂交别人处看管,陡然见琼英竟铸冰城与辽人对峙,心想若是此时赵楚挥军南下最是两面夹击,于是自河口渡来,将一身水靠尽皆掩藏,正要往僻静处这八百轻骑里抓个舌头问话,不料却见安达溪,便知赵楚定然便在城中。 见安达溪竟知晓自己名头,时迁也有自矜之色,只知乃赵楚平日道来,挥手道:&都是俺家哥哥抬举且休住,今日来,乃是有些交代,不知南面冰城里,与俺家哥哥可有联络? 安达溪叹口气,请了时迁再饮些暖酒,道:&自午间入内,不曾再闻。 一言方落,帐门外斥候报道:&将军使柴瑶妹子亲来报知讯息,便在帐外。 这八百轻骑,安达溪只作引军的,从来不曾当自己作个果真的主将,只因他等随赵楚,并无一人有名不副实之处,譬如三国时候关公之五百校刀手,乃是最为贴近的心腹,常人不可统领,只受命赵楚一人。 便在安排毡房时候,若非着实不能,安达溪宁肯都有十数人挤作一个毡房里,左右好歹劝说,道是如此只怕耶律大石不肯轻易相信,方才作罢。 耳听柴瑶竟亲来,安达溪忙忙出迎,时迁笑道:&莫非又出女将,若见了琼英妹子,只怕欢喜得很。 安达溪眉头微不可见皱将一团,却不说话。 他许多年来谨慎惯了,如今只以赵楚作举族的依靠,大名鼎鼎琼英,怎地见了也得唤一声大娘子,不敢如中原草莽间的好汉这般随意。 然他也不知终究轻重,不敢胡乱应声,只得先将这等心思藏下,且看往后再说。 方掀开帐帘,面目漆黑一身皮甲也有冰晶柴瑶,衣甲散乱髻披落,将个短刀正挂一厢,与轻骑几个好汉说话。 乃问道:&可有嘱咐?如何这等狼狈? 柴瑶道:&不急一时,且容我暖些身子,好生寒冷! 及她将把冰晶都化了,又连饮三杯烈酒,方将一番变故说来。 原来他几个将北归义城防瞧得清楚,又暗觉那耶律大石只怕没有算计便是城内果真不曾有十数万人马,只后来,安达海作些性子将来探视远拦子将领引得说出一番话来。 竟那耶律大石,坐拥十数万辽人精骑,旦夕间不觉有惊惧北伐大军之心,眼见琼妖纳延没个声息,两个副将一个无踪一个被擒,左思右想将仆从军里五万人马折来也是不能去忧,前半夜便得一策,乃是根除北伐大军之计。 此算计,为求稳妥他竟请了蓟州守将、族人耶律得重来作帮手,便是此间暂使仆从军拼死与冰城里高蛮搏杀,以天寿公主手段将守南归义数日不必勉强,于是令耶律得重率蓟州精锐万骑绕饮马河自安肃广信两军地带南下,过雄州而克饮马南河守之,趁势再行渡河,举河间府于马下,彼时四面强敌环绕步步为营层层压近,十数万人马便是有金人铁浮屠在,也须不得破阵而出,此北伐大军,宋军里少有有血性/交战的一支大军从此夭折。 得此报,几人只要寻赵楚商议,无奈军内再寻数遍不得而见,柴瑶于是念及安达溪便在城外,要寻他快些将讯息报于琼英知晓,好将雄州城牢牢占住,纵然辽人能取饮马南河,只若雄州在手,燕云再下,耶律大石纵是孙武子再世,不得轻易奈何。 左右再不得寻思计较,正焦灼里,忽有一人悄然而至,乃是城内一家寻常汉人家内眷,不知自甚么地带出来,寻将营内数次方知他几个乃在何处,道是有一支契丹买卖人,于辽人朝廷中有莫大干系,便是耶律大石轻易招惹不得,正在这一夜便要出城往析津府而去,乃命随从滞留,自将柴瑶假扮了那丫鬟模样带出营来。 柴瑶往那妇人所说处,将信将疑且去了,果然见许多人手,有汉人也有契丹人,少说三五百个,都是骑兵,更有数百个伙计,将三百两大车拉了,浩浩荡荡正要出。 而后柴瑶为一个颇是俏丽女子引往后堂,正是一处辽人里少见的中原屋舍,僻静处一座寻常坊院,那女子引她往内多添几件衣物,出城之时藏匿于行辕之下,方躲避辽人耳目,半路上滚将雪堆里只待半晌,往那女子所说安达溪所在地带而来。 听闻此言,安达溪目瞪口呆,心下只觉愈佩服,叹道:&便是那耶律大石,也须不知将军竟在他心腹里,更早早便将些探子,早在北归义城内洒了。 时迁为人精细,细将狗油鼠须揣摩,半晌击掌而到:&只怕哥哥也不知,柴将军且说来,那女子生就甚么模样,或是那人便在左近! 说话间,安达溪与柴瑶皆来瞧他,只见口内说&那人,便是时迁乖戾也有钦佩颜色,好奇问道:&竟是谁人?是友是敌? 时迁摆摆手道:&若果真是她,哪里能是敌,乃是一伙的。 柴瑶暗暗思忖片刻,道:&那女子颇是俏丽人间少有,我也曾随人学些宫商,她定然有能舞之体,能歌之喉,婉转婀娜,不过双十年华! 时迁神色再动,问道:&可是一袭绿衣,手臂常挽一双绿玉如意?如此说,他竟大喜,口气中惊喜莫名,生意愈急促起来,&若能听个真切性命,当唤作青鸾,腰下一柄长剑素来不曾离身,行动婀娜,最显眼只是一个梨涡,正生在右颊上。 柴瑶讶然道:&你如何得知?果然是她,屋内似有人低声唤,便是叫青鸾,如意青翠,长剑墨绿,生有梨涡,丝毫不差! 时迁呵呵大笑,道:&俺家哥哥那等风流人物,不想数年,那人竟将一番心意不变分毫,此番克复燕云,后来谋定辽金,只怕最大功劳,都在她身上! 两人只是问,时迁笑而不语,再饮两杯暖酒,道:&快将安排说来,正好趁夜摸过河水,此间一番变动,若无大军配合只怕不妙! 柴瑶暗瞥一眼安达溪,佯作欢喜道:&若说大军,如今归义之北,方是将军重地。 时迁讶道:&此话怎讲? 柴瑶将安达溪陡然间惊怒视而不见,笑道:&析津府仆从军营,有壮士本十数万,一番厮杀下来,至今未有十万,将军得而择之,乃得大军八万,不过一两日,又得战马五万匹,只怕河南大小人等,不能这般多。 时迁先愕然,继而笑道:&竟有如此声势,此间行事,俺也不便来说,只管看你些将军计较。那耶律得重,也是个有些本事的,若果真断饮马南河处我军退路,虽占据雄州也无不可,总归多些龌龊。事不宜迟,俺便往南与军内说了,只看南归义攻击甚急,休管甚么时候,只喊杀声中一枝响箭,抑或再寻个时机使俺得知,两处联络方最为妙,此番,定不可教耶律得重那厮有得逞时候。 说罢立起身来,往门外只一闪,待人追出,早已不见影踪,只在冰莹玉雕般树梢上,扑簌簌落下些雪花来,遥遥只见一道隐约白影,奔腾闪烁处不见影踪,只在眨眼工夫。 安达溪不禁骇然,叹道:&汉人里能人无算,倘若朝廷都能用之,何愁辽人不灭,燕云不复,都作了浪荡流落江湖里。 柴瑶眼色闪烁,心内不知计较甚么,安达溪不满道:&将军处两路人马,本有中原好汉,如今又多燕云壮士,你我相劝和解,委屈些也便作罢,如何更行挑拨? 柴瑶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寻个毡房安歇去了。 天色已晚,她自不能入城,只看骑兵行动时候,寻个时机再往大营内去,她麾下一万人,赵楚自是不愿亲行号令,更是如今正要作大事时候,轻易缺少不得。 却说琼英处,巍峨冰城已成,遥遥与南归义已有等肩相望迹象。 而琼英心内却是不甚满足,与扈三娘两个傍晚时分探察辽人往城头布置时候,将脚下连绵数十丈低矮冰丛瞧将半晌,喟然道:&若有时日,将此冰墙往北延伸十数丈,云梯便可径直架上城头,譬如渡河而战,少却许多力气。 扈三娘笑道:&如此已是甚为不错,倘若采芷与许先生一番计较未曾出口,你我更在远处窥探,不知如何处置,也只艰难攻城而已。 琼英恼道:&你便这般知足取南归义自是足够,不知那人也已到来么,任她有海量,女儿家如何能少些小心思,比她功劳,你我微不足道,休道我处处与人争强,若是学那世俗间寻常女子委屈吞了苦水,旁人作得,你与我,定然忍耐不得! 扈三娘闻言也颇恼怒,低声叱责道:&如此,你便引采芷来么?男儿家行事,有那负心薄幸之徒,倘若郎君也作如此行径,要来作甚么用?!倒不如便寻个僻静处,安心与草莽里英雄好汉切磋手段,不是更好? 琼英回过头来,冷笑道:&果真作此打算么?你若点头,我便不再事事都拽你一起,好歹争夺过了,纵然是输,也不使他等小瞧,往后纵然受了冷落,那俏丽更胜的小丫头,不敢往头上来欺负。 扈三娘哑然失笑,回望左近无人,低声责道:&那青鸾,只与你见一面,分明不曾有过节,倒是你处处寻些晦气,倘若人家置之不理,你倒要笑话人家强作大度?!与你斗嘴,便是人家不是,转身让开更使你不爽快,倒好生难伺候! 琼英耳根也红,张口要驳斥扈三娘的无为,只终究不能有理直气壮,颓然道:&便是你的好,倘若旁人来说,先寻我画戟问个情愿。 而后又道:&大战将近,作这些小儿女姿态,与那寻常女子更无分别,快些往中军帐内去,今夜安排个见面礼,好教那位甚么公主知晓厉害。至于内里横竖,却看往后了。便是人不来犯,我便不犯,只看旁人姿态! 于是令大军饭后再将城墙加厚,之上再添冰雪,将泥土不住往上浇淋,四面排起风灯,以高杆栓就红灯,其下使军士旦夕巡哨,不肯使辽人有片刻安宁。 冰墙之下,也是冰雪覆盖大地,半日工夫已有上万大帐立起,地上铺就行军毛毡,也不用甚么帐帘篝火,将那干枯蒲草厚厚铺一层,人入其内,与外间自是别有天地。 若往高处俯视,便见白茫茫城内,整齐齐蜂巢一般冰屋星盘罗列,间或人行来往,倒自有生气,而旁人莫能知晓其中味道。 晚间掌灯,雪城里倒影千万,亮晶晶更胜寒星灯火,照耀出五色如虹霓霞光,若非兵戈碰撞人马有声,便是天上方有,仙人住处。 城内之人,自是不曾知晓城头辽人惊诧,更不知旁人若见了怎生模样,入夜时候,熄灯之后静悄悄一派安静里,静待厮杀到来。 中军帐,外有毛毡覆盖,内里乃是冰砖拱架而成,金黄枯草足有三寸之后,寒气不得上,暖息不得入,众将聚拢一处,也自等候军令下人马动。 琼英按剑而立,手指眼前图子道:&高蛮燕十八陷阵老罴两营,本便步军里最精锐的,高蛮燕十八更非莽撞而愚钝之人。辽人自是不知,荅里孛若我军攻击甚急时候将北门守军调来南门,他自可趁势而入。荅里孛若是不愿调北门人手,也是不必担忧,今夜攻击,本是试探,不必拼命,使辽人知晓我军依仗乃是劲弩硬弓便可。 而后吩咐道:&使各处步骑兵尽皆歇息不可动摇心神,今夜之战,权作见面礼,只弓弩军将战地得来辽人狼牙箭十万支送将进去便可,明日之后,天当大晴,我军里遑论步军骑军尽皆充作步军,自城下往上攻击,有高蛮两个在,便有北归义敌军不能越河而过,更无腹背受敌之说,然辽军终究强横,纵横草原百多年,举汉人之国力而不得不纳贡讨好,众将士须拼命力战,不可有心存侥幸之念。 待各自归后,正深夜时候,琼英将弓弩手调往城北墙头点查箭支弓弩,悄然忙碌中,有人来报:&南面城下有一人来,道是有要紧来报,自称唤作时迁。 忙往城南来,城头远远瞧得清楚,正是将白衣批在外间时迁,忙使人将绳索垂下,时迁攀缘而上,见面便道:&哥哥便在北归义城内,正好南北呼应,取城正在今日! 至此,众人大都不知他自何处来,何时来,为何事而来。 时迁方自城下为绳索垂上,一身衣衫都已成冰,饶是内里也有兽皮贴身护着,嘴唇一团乌青,作起来将喷嚏如炒豆子一般爆来。 琼英忙使人取些热水,又使他换了衣衫,忙忙地来报道:&正自河北而来,安达溪引八百轻骑便在北归义城外伺机而动,哥哥亲往城内坐镇,如今不知拌个甚么身份,人不能见。倒也不必担忧,如今城内,哥哥已掌握三万人手,析津府城南更有五万正自埋伏,此番取析津府,也不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