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第一章 盛世 (一)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一) 已经入了秋天气却依然像盛夏般炎热。掌柜的张宝生搬了个马扎儿坐在自家的小饭馆儿门前边一看夕阳一边伸着舌头吹凉风。 这狗娘养的天气就像狗娘养的日子一样难过。暑热一直穿到骨子里不说连喘息的气儿都粘湿湿的仿佛灶台边上的污渍般油腻。官道上往来行人带起的灰土飘在空中不知不觉间就把饭馆墙面上那只倒扣着的“罩拎”(注1)给糊成了一个泥巴团儿。黑黑的散着丝丝缕缕馊臭味道闻在鼻孔里更令人没有食欲。 如果是早年间张宝生还有心情打上桶井水把墙上的“罩拎”和头顶上烟熏火燎的招牌擦拭干净。在上谷、河间一带这“罩拎”代表着饭馆和酒店和头顶上的隶书招牌一样都是主人家的脸面。那时候他的饭馆刚开张又碰上仁寿年的好年景每天进帐的“肉好”(注2)就有十几个偶尔一天运气佳碰上大主顾赚上半匹绢都有可能。张宝生家里的填房与临近易水河边那五十亩地就是那时候置办下的。 那时候张宝生记得自己每天恨不得将头顶上写着“有间客栈”的牌匾擦三遍。这牌匾是张宝生花了三头羊的润笔求易县学里边杨老夫子给写下的。人家杨老夫子曾经做过越公杨素大人的录事官若不是喜爱这边塞上的质朴人情根本不会在上谷郡落脚。他醉中写就的牌匾虽然没有“如意”“临风”般听起来有口彩但胜在贴切自然。想那行路之人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上猛地看到“有间客店”四个字饥渴之意顿生走进来住一宿吃两碗麦饭喝几盏浊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可惜好景不长仁寿年很快就结束了。紧接着年号变成了大业英明神武的新皇登基后先修长城再开运河把府库里的积蓄折腾了个干净。你说他把自己的家业糟蹋干净了也就该收手了吧他还偏不今年初不知道从哪里又听来了“仁君登位、万国来朝”这一说力邀各国可汗到洛阳聚命令沿途各地必须清水泼街黄土垫道市肆酒楼凡胡人吃饭喝酒皆不得要钱。 人都说天子圣明看什么东西都是那个什么瞳亲照也就是一只眼睛看俩影儿比普通人清楚一倍可圣明天子就不知道吃饭付钱这个理儿。上谷郡靠近边境奚人、契丹、突厥人往来频繁大伙交往得久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胡儿谁是汉种。皇上的优待令一下四野里胡人马上就多了起来。真的假的冒牌的胡人一队队蝗虫般沿着官道吃过去就像当地人上辈子欠了他们一般。如此一番折腾下来皇上老人家得了什么好处大伙不晓得。张宝生就知道自己的酒馆为此辞了掌勺、遣散了伙计易水河边五十亩地也典给了别人一半。原来每天回到家老爷长老爷短哄他高兴的填房如今也冷了脸色巴不得他在前院的酒馆里睡板凳。 没钱请掌勺也养活不起勤快伙计的酒馆自然越来越冷清。原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张宝生如今轻闲了过了午就可以搬着马扎儿盼日落。日落十分忙碌了一天的乡邻们回家若哪个能沽上半斤浊酒就可以满足他一天最后的赚钱希望。 生意虽然冷清了可衙门里的税还得照交。前些天易县户槽(注3)李大人门下的小跑腿儿赵二当家特地上门关照过今年“有间客栈”要额外支付五张生牛皮。张宝生好求歹求赵二当家才看在两罐子麻油和一坛子陈年花雕的面子上把牛皮的数量从五张减成了两张但是要求入冬前必须到县上交割否则任何后果由张宝生自负。 有道是“破家的县令剥皮的太守”张宝生知道交不上税的后果是什么。他在县城里的几个同行如今就在衙门开的客栈(大牢)里住着。里边据说是一日两餐顿顿竹笋炒肉片。隔三差五就有血肉模糊的人从后门被人抬出来扔到荒野里去喂狗。可官府不准许百姓杀牛病牛、残牛向来是紧俏物资。即便想办法用驴皮充数也得有地方寻驴子去。 官道两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户人家的庄客们抗着木锹牵着牲口去主人家里交工。这些人不会买张宝生的水酒所以他也提不起精神跟大伙打招呼。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官道尽头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有从塞外返回的行商经过。只有他们手里有上好的皮货也只有他们能给张宝生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宝生叔今天生意不错啊!”官道边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人扬鞭戟指。 “五娃子托您家老哥哥的福今天上了三拨客人灶堂没冷着!”张宝生捶打着麻的双腿站起来大声答应。 与他打招呼的前庄上张大户家的小五按辈分算是张宝生的侄儿。虽然自从张宝生开了饭馆从商后两家终止了走动。但彼此之间毕竟是一个宗祠血脉之间的亲近怎么隔也隔不断。 “我爹说了如果您实在难支撑就把客栈关了吧!族里边这么多小辈怎么着也不会让宝生叔挨饿!”五娃子策马又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用皮鞭指点着地说道。 “烦劳老哥哥了五娃子回头遣下人来抱一坛子酒给老哥哥漱口!”张宝生尽力站直了已经有些驮的腰身答道。五娃子是县学里的佼佼者据说是有机会被郡上举为秀才去京城参加科举的。在这种前程远大的年青人面前他可不敢摆什么叔公的臭架子。至于五娃子的老爹张宝良的话张宝生只当没听见。年初客栈里周转不开找这个本家借钱张宝生付出的代价就是出手三十亩好田。真的按对方说的关了客栈回族里养老张宝生估计自己剩下的二十亩好田也得换了主人。 “谢宝生叔回头我派人来取我爹他别的不爱就好这一口!”五娃子说笑着跟张宝生道别拍了拍坐骑溶进落日的余晖里。 “唉!”张宝生长叹了一口气。不怪天不怪地就怪自己没一个也在县学杨老夫门下读书的儿子。如果自己有一个儿子如五娃子一样前程远大那些衙门里的帮闲、乡里的小混混还有族中的长房们哪个又敢上门来欺负。 想到县学他心里突然又涌起几分希望。自己的外甥也在县学就读论名声、论才学一点儿不比五娃子差。既然张家小五今天能从县学赶回家自己的外甥李旭说不定也会回来。如果能遇上他自己面临的难处也许能有个着落。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张宝生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着满心的失落关门。而是敲打着酸痛的脊背继续向官道上张望。果然不出其所料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官道上跑来一匹青花骡子骡背上一个身材魁梧两臂修长的少年人遥遥地向他作揖致敬。 “舅公您今天忙得过来么要不要我帮你洗碗!”少年人说话间已经赶到了客栈门前手一按腿一抬干净利落地跳下了骡背。把缰绳向拴马桩上轻轻一系迈开双腿向里走。 “使不得使不得旭官啊你是读书人可不能干这下贱营生!”张宝生见少年认真赶紧伸臂相拦。油渍麻花的手臂却不敢碰脏了少年人身上的青衫被挤得连连向后退。 “什么使不得读了书您就不是我舅舅了。被我妈听见这话肯定上门来找您理论!”少年人用手轻轻拨开张宝生的胳膊灵活地挤进了客栈。 只能摆放十几张桌子的一楼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由于生意实在冷清很多不常有人坐的地方都生了尘。李旭却不愿让舅舅觉得自己只会卖嘴脱了外面的长衫抓起抹布把所有桌椅擦了一遭又取来梯子爬上门梁把烟熏火燎的客栈招牌清理出本来面目接着摘下墙壁上的旧“罩拎”从厨房找了把半新的换了上去然后才把物件归到远处去了木盆打水洗脸。 张宝生在一边看着心里暖烘烘地像喝了半斤女儿红般舒坦。他膝下无子两个女儿出了阁后难得回家。妻子死后续弦的填房又没给他延续香火所以一直把李旭当半个儿子来看。眼见着外甥准备告辞了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和孩子见面。大手在腰间摸了几回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见面礼儿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看我这记性你先别急着回家我这有替你爹酿了几坛子老酒照胡人传过来的方子收过水的挂在骡子背上带回去让你爹冬天御寒!” “那可不行您烧这一坛子酒得多少功夫还是留着卖才是正经。再说了我爹去塞外办货还得些日子才回来呢!”少年人一边把长衫向身上套一边大声推辞。 燕赵人性子烈连喝酒也喜欢烈性的。而烈性子酒得之十分不易为了提高黄酒的口感酿酒人需要多次用密法加工将酒里的水除掉大半才能让酒浓到令人三碗吐然诺的地步。所以一坛子老酒造价往往是普通浊酒的五倍。这么贵重的礼物即便放在好年景少年人也不忍从舅舅家搜刮更何况眼下正是张宝生的客栈濒临倒闭之时。 “拿着旭官否则是不给舅舅脸面!”张宝生用油手爱怜地拍了拍外甥的脸低声命令。这孩子是开皇年间生的娘胎里养得好明显长了张福气面孔。过了年就要束(注4)可自己这个当舅舅的连件像样束的礼物都给不起。想到着心里不觉有些凄凉又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缓缓向后院的酒窖走去。 李旭见舅舅叹气知道自己的举动又惹老人伤心了只好默默地呆在客栈中等。过了片刻张宝生转了回来抱着的却不止是一大坛子酒放酒坛子的柳筐上又挂上了两条干麂子还有半兜干荠菜、萝卜丝等。 “这怎么成我这样搜括您回去我娘非动家法不可!”李旭挫着手满脸为难之色。 “酒和下酒菜么舅舅也不白送。等你爹从外边回来你让他帮舅舅问问谁手里有生牛皮或驴、马之类大牲口的皮子出让。衙门里催得急舅舅愿意出个合适的价钱买。”张宝生憨厚的笑着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送礼物借口而高兴。不由少年推辞将柳条筐挂在骡子背上临了又变百戏般从后腰解下一个皮囊来硬塞到张旭手里。 “这是开皇十八年的时候几个去辽东寻功劳的军爷喝醉了酒落到我客栈里的。十多年了也没人回来找怕是没人要了。舅舅寻摸着应该是把不错的弓呢所以每年都好生保养着。你拿去玩吧明年你就十五了你们李家人讲究马上觅取富贵有一把好弓正趁手儿!” 少年人知道这是舅舅给自己的束礼不敢推辞双手接了过来。入手的刹那之间传来融融暖意不知道是舅舅的体温还是那黑漆漆豪不起眼的弓囊本身温度。解开弓囊上的皮绳再看只见一张两尺半长的角弓躺在细细的茸毛之间颜色居然如墨玉般温润(注5)。 上谷郡靠近边境曾经是飞将军李广驻扎过的地方。所以民间好武成风只要不是特别贫苦人家平时都会让孩子拜个野师父去学些刀剑、弓马、拳脚来防身。所以李旭用眼睛略略一扫就知道舅舅给自己的是一把上上等好弓如果拿到市面上估计没三、五吊肉好根本换不回来。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客气了只能再次施礼感谢舅舅的一番美意。 见礼物能得到自家外甥的喜欢张宝生比赚了几十吊还得意。一边关锁门窗准备收摊一边叮嘱道“这弓长时间没人用使起来硬得很。你玩时悠着点劲儿别伤了身体。这东西毕竟只是个玩物你是品学兼优将来被推了秀才考了进士放了县太郡守光耀门楣我这当舅舅的也没人再敢小瞧了去……” 注1、罩拎北方捞米饭专用器具木柄一端带有细竹篾编成的网。在河北一带乡间挂此物于墙外为饭馆标记。风俗一直延续至上世纪八十年代。 注2、肉好。隋文帝重铸五株钱禁止南北朝时所行的劣币。此钱“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每钱一千重四斤二两”所以民间称其为肉好。隋唐年间与绢布同时作为货币通行全国。 注3、户槽隋代县里设户槽和兵槽地位等同于县丞。户槽负责收税统计人口等工作。手下可招募帮闲(协管)国家不帮闲俸禄由户槽从地方税收里扣后渐渐成为官员们搜刮地方的捷径。 注4、束一般指男子15岁左右这时应该去学各种技艺。《大戴礼记-保傅》:“束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注5、汉尺一尺约为现在的23.1厘米。 酒徒注:开新书不容易今天计划三更请读者点击、推荐、收藏并代为宣传推广。 第一章 盛世 (二)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二) 一直到自家的门口舅甥之间的亲情依然温暖着李旭。舅舅家与他家相类在各自的族中都属于末枝。属于他们自己名下的田产很少每年从佃户手中收上来的租子勉强够一家人嚼裹。至于其他应对官府和日常在族中迎来送往的花销则不得不依赖些其他营生了。而李、张两家都是历经了百年的大族号称礼仪传家的所以经商在族中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职业虽然族中长辈们每年不少从经商子弟手中拿孝敬。 比起舅舅家的朝不保昔李家家境略好。这得益于李旭的父亲李懋身子骨结实还会说几句突厥话每年能跟着往来商队跑一两趟塞外。那边牛羊贱而茶叶、麻布稀缺往来一次可以赚到不少铜钱。只是近年来前往塞上的商路越来越不太平每月都有人财两失的噩耗传开。好在李懋跑塞上商路有些年头了跟的全是大商队。其人又是个直性子与沿途的胡人部落也能套上些交情所以买卖还能维持并能拿出些余钱来供儿子去官学读书。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来门口问了好几次呢?”远远地管家李忠就迎了上来。一边帮李旭拉坐骑一边小声抱怨。他是从小就追随在李懋身后的如今一个人把管家、护院、长随和帐房的职位全兼了所以对小主人说话也没太多客气。 “我爹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刚好今天从舅舅家拿了些酒菜回来麻烦忠叔拿去厨房让忠婶热一下算我给爹办的洗尘宴!”李旭拍了拍骡子背后笑吟吟地吩咐。忠婶是老管家的妻子和管家忠叔一样兼了“李府”上的厨娘、夫人的贴身婢女以及李旭的保姆等职责。平素李懋飘渺在外整个家中只有李旭娘两个和管家夫妇主仆之间除了礼仪外更多是亲情。 “又去搜刮你娘舅了么?被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一顿叨唠!唉!早跟少爷你说过你娘舅那不容易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人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闲钱去他那里喝酒吃肉……” 管家忠叔从骡背上卸下酒肉絮叨着向院子里去了。李旭冲老管家的背影吐了下舌头自己牵了青花骡子去后院马厩把缰绳拴好又给所有牲口添了草料补了井水。把一切收拾利落了之后才换了件居家穿的短衣来到正房见自己的父亲。 先前李旭交给管家的干麂子肉和杂菜已经由忠婶和他母亲两个收拾利落整治成了四样小菜摆在桌上。李旭的母亲不喜饮而非年非节管家忠叔又不好上主人家的桌子李懋一个人独酌正喝得好生没趣。终于看到儿子终于进了门举起杯来大声叫道“小旭子过来跟爹对一盏。就你小子知道疼人算着爹回来的日子去敲你舅竹杠!” “没正经!”李张氏不满地啐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计。 “不了官学里的先生说酒酒能乱人品乱人品性!”李旭看了看母亲的脸色找借口搪塞掉父亲的邀请。脖颈上刚刚长出的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出了清晰的“咕噜”声。 “算了别装了。从小就被老太爷抱在怀里抿筷子头的酒虫想不让你喝也难。只是莫多喝免得耽误了晚上背书!”李氏娘子听闻此声爱怜地看了孩子一眼低声叮嘱道。 “哎!谢谢娘!谢谢爹!”李旭等的就是母亲这句允诺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自己的座位旁取了酒坛自己筛了满盏举起来与父亲的酒盏碰了碰然后继续高举到眉间向父亲致敬接着一饮而尽。 “好小子单看这喝酒就是咱李家的种儿!”李懋笑呵呵地夸道爱意写了满脸。春末随着商队北去秋初才赶回家。一路上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能和妻儿坐在桌子边一块吃口儿安稳饭。三个月不见儿子的个头又蹿起了一大截只是自己的妻子看上去更憔悴了眼角间和面颊上的皱纹印证着男人不在家时生活的艰苦。 “爹一路鞍马劳顿儿谨以此盏向爹爹表示心意。祝爹爹建康长寿生意越做越好!”李旭端起酒坛又给自己的父亲分别斟满。舅舅密法浓制过的酒看上去非常稠厚在油灯的微光下摇曳起来就像块温润的琥珀。这让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下午的事情待父亲把陶盏放下时一边筛酒一边说道:“我今天路过舅舅的客栈帮他收拾了一下。他那里生意很冷清呢!” “那是如今百姓手里钱少官府征的又多商路凋敝客栈自然没人光顾。偶尔去两个点菜的还都是些他不敢向人家要钱的主儿。而寻常人家谁又有钱去他那吃喝!”父亲李懋低叹了一声不知道为妻兄还是为了自己。 日子渐渐变得艰难做生意的人总是最敏锐的感觉到世态的变化。开皇、仁寿年间皇上没那么英明神武也写不得好文章但自己从塞外弄回来的皮货和牲口总是很快就能脱出手去。而现在是大业年说是家大业大自己从集市上办货却要花费以往三倍的力气。从塞外运回来的货物也要花费三倍的力气和时间才能在不折本的情况下出手。 “那你还厚着脸皮从舅家拿吃食下月去官学时记得顺路带件长衫给你舅舅娘今年春天时刚做好的本来想着入冬时给你穿。反正看你这身板长法谅也穿不下去了!”李张氏听丈夫和儿子说起自己的娘家放下筷子低声说道。 屋子中喜庆的气氛被生活琐事冲得有些淡夫妻、父子三人都沉默下来。张家窘迫在那里明摆着而李家的情况仅仅是比张家好一点而已即便李张氏想多帮衬娘家人一点儿也挤不出太多的东西来。 “啪!”麻油灯的灯芯爆了吐了一个老大的火花。李张氏借着剪灯草的机会离开了饭桌转身的瞬间轻轻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好好的你难过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哪天宝生哥的运气又转回来了!”李懋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满地说道。见妻子低着头不搭话没来由地心里一软松口道:“我这次带了一头牛三匹瘦马回来。骨架还看得过去明个把牛找人驯了熟悉犁杖今年冬天再给马多加些料开了春就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借宝生哥点儿本钱让他请个好厨子再到郡上把杨老夫子请来写幅字挂在大厅里说不定能转转运气!” “那敢情是好只是明年咱家办货的钱还够不够手?管宗祠的二哥最近老过来问看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好商量明年给祖宗加香火钱的事儿。旭子的书读得好后年县里推举乡贡去京城考试只两个名额没些钱打点……”李张氏听见丈夫决定对娘家施以援手感激之余想起自家的很多麻烦事情来又开始肉痛钱财絮絮叨叨地说着半晌也没说是否同意丈夫的安排。 作为族中末枝平素就受族人排挤。丈夫迫于生活又从了行商这个贱业让族中那些长者抓了把柄在手。如果一切打点不周全李旭进京城考试的美梦就会变成泡影。虽然当今圣上一再强调各县送来的乡贡(注1)要唯才是举如果举来的学子不中用要追究地方官的责任。可不带‘贝’字的才永远比不上带着‘贝’字的财顶用况且上谷郡这么大官学里出类拔粹者又岂是自己家旭儿一个。 “香火钱我已经预备好了若木二哥来寻我不过是想趁我回来时打些秋风而已。”李懋叫着自己本家兄弟的字解释道。“至于旭子考试的事情后年应试只能投考明经(注2)考取了也不过到地方上当个小吏。不如等上几年待加了冠(注3)后直接去考进士出来后至少能作个县令。一旦得中也算咱老李家坟头冒了青烟!” “可我听人家说二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进士虽然能当大官可有几个能考上。哪如考明经一旦能放个县丞、户槽不用自己伸手每年就有百十吊舒坦钱送上门来”李张氏低声分辩道。开科取士是先皇独创的德政这种不分家世背景全凭学问的取才方法让很多像李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看到了改变生活状态的希望。虽然取中的机会非常渺茫能进京之前还要打点通郡、县两级官员的门槛。但机会毕竟让人看到了不像上一朝时非豪门大族子弟就没有为官的可能。 京城的考试种类很多但最热门的只有“明经”和“进士”两科。前者热门的原因是考取相对容易背熟了几本官府指定的书就能通过。而后者则是因为一经考取立刻闻名于天下前途一下子就变得不可限量。其他的如明算、明书等因为门槛高出路又少所以基本问津的学子也寥寥。 “正因为进士难考所以才有前途!”李懋抿了口酒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旭儿书读得这么好万一真的高中了族里那些哥哥、嫂子们谁还敢让咱多交香火钱。衙门里赵二狗、杨秃子那些帮闲哪个再敢上门来欺负咱!” “那也得先过了县学那关杨老夫子虽然赏识咱们旭儿可他不管什么事情。管事的刘老爷虽然答应帮咱们但他毕竟是个官场上的人不像做生意的吐口吐沫砸个坑!(注4)”说起儿子的前程李张氏永远比丈夫眼光看得独到。管县学的刘老爷向来名声在外收起钱时来者不拒具体到办事方面则谁也分不清他心里本着什么原则了。 “不会吧!”酒力相催之下老李懋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些汗来喃喃地说道:“刘老爷去年收了咱那匹突厥马可只有四岁口呢!他还真的能光吃不拉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旭儿怎么说也是杨老夫子的记名弟子。”说到这他把头转向李旭有些着急地问道:“我走之前要你请夫子赐个表字你向他求了没有?他答应没答应给你取字?” 李旭年龄远未及弱冠此时求人取字未免太早。但那杨老夫子是地方上的大名士由他取了字则意味着与之有师徒之名份。今后别人即使想轻慢李旭也得先考虑一下其师父的感受。 “求了师父赐字为仲坚。师父也建议我去考进士前些日子他教大伙写策论把我的策论批了‘义理通达见识卓然’八个字还给要我读给所有同学听呢!”李旭在一旁插言。他不太理解“明经”和“进士”的差别心中最大的志向就是作个户槽可以让父母和舅舅过几天不受人欺负的安稳日子。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晚考几年一则可以多帮着母亲照看一下家业二来也不必让父亲总是去给刘学究送礼。同窗们谁都知道刘学究只收礼不做事只有父辈们实在总是主动送上门去被他骗。 “仲坚不知道出自哪个典故。这杨夫子……”李懋紧皱着的眉头少许抒展。当地最有学问的杨老夫子能亲自为儿子赐字就说明老人已经认可了与李旭的师徒名分。虽然这个名分是李家强赖上去的但有了这一层关系李旭被官府推荐的事情就多了一点希望。作为一个尽职的父亲李懋总是不惜一切手段为儿子绸缪。 “把你舅舅上次给爹的好酒你娘一直没舍得开封那坛改天给夫子送去!对了顺便拿些塞外的蘑菇、干野味给你舅舅。虽然是杯水车薪好歹能凑个上台面的菜!”李懋犹豫了一下低声吩咐。 “唉!”李旭高兴地答应突然想起了舅舅拜托自己的事情小声说道:“舅舅急需的不是珍稀风味舅舅今天托我问您说如果您回来了就帮他寻两张生牛皮。如果没有牛皮马皮、驴皮也将就他愿意出合适的价钱买官府催得急!” “皮货我手里倒是有现成的不需要去别人家买。只是好端端的官府怎么突然要起皮货来?” “对了忠叔说前几日县城里的赵二当家曾上门来问你几时回说咱们今年得多交五张生牛皮给官府。忠叔求了他半天才改成了三张临走时还顺手拎了两只芦花鸡去!”李张氏听儿子说起生牛皮也想起了自己家被征的税外税低声向丈夫汇报。 “五张生牛皮?这赵二狗子哪门子疯要那么多牛皮干什么?难道县太老爷家里死了人需要用来裹尸么!”李懋猛地一拍桌子恨恨地诅咒。 猛然间夫妻两个都白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畏惧。 虽然二人都出身于小户人家但多少也识些字马革裹尸的故事耳熟能详。上谷郡临着边境官府大规模征收生牛皮除了为出征将士准备铠甲外还能为得哪般。可眼下大隋国周边能降服的外邦早降服了唯一还敢闹事的就是高丽。开皇十八年汉王杨谅和大帅高熲曾经带三十多万人马远征高丽据皇上自己说最后的战果是高丽王俯称臣但三十万东征壮士能回来的不到三千。留在异国他乡的二十九万英魂中就有李旭的哥哥李亮。 那时候亮儿刚刚束和旭儿一般的身材和面孔…… 注1、乡贡即举人。隋代开创科举制度规定地方向中央推荐人才中央凭考试结果而录用。炀帝大业五年(6o9)下诏诸郡“以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绝等伦;在官勤慎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四科举人” 注2、明经、进士。科举最初科目繁多有明经、进士、明法、明字等。隋代最流行的即明经、进士两科有正式文献记载。 注3、加冠古时男子二十行冠礼意味着成年。 注4、吐口吐沫砸个坑北方土话指人言而有信承诺的事情如石头砸在地上永远无法收回。 第一章 盛世 (三)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三) 第二天天才放亮李懋就爬起来收拾东西进城。临动身前从塞外带回的货物中拣了四张生牛皮两篓干菇、一捆牛肉干交到儿子手里命令:“给你舅舅送去这几天别去上学家里有事情要你做!” “随便旷课杨老夫子会生气的!”李旭大声抗议见父亲不理睬又嘟嘟囔囔地补充了一句“这两天讲的是策论会试时…….” “叫你去就去哪多废话!”李懋显然心情不太好竖起了眼睛呵斥。 李旭不知道一向和气父亲为什么火不敢在顶撞。把一干杂货挂在了骡子背上殃殃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出了家门。天还早官道上十分冷清秋风卷着早黄的落叶在半空中飞舞缤纷的蝴蝶般映衬在淡蓝色的远山下绚丽中带着几分苍凉。 “皇上可能又要打仗了咱上谷兵向来名声在外?”岔路口老李懋看了看满脸委屈的儿子叹息着说道。想想这些话远远出了一个十四岁孩子的理解能力苦笑了一下打马远去。 “打仗么?好事情啊?刚好从军去立功名。”李旭看着父亲越苍老的背影不解地想。平素在县学曾经追随越公杨素扫平江南的杨老夫子没少提他自己当年的英雄事。每谈起大军过江后势如破竹把陈后主从井里揪出来的壮举则挥掌拍案整个人仿佛都年青了十几岁。 “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名上则致君下则卫民若有利于国家虽百死而不旋踵…….”杨老夫子在众少年面前如是挥洒自己的轻狂。逢此时李旭等人也跟着如醉如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韩擒虎、贺若弼跟在年少的晋王身后一道指点江山。从来没想过以自己的身份和家世若从军亦只能为一个马前卒百死而不旋踵的机会每天都有立不世功名的可能性比遭雷击多不出多少。 想着想着不觉来到了“有间”客栈门前。这几年民间凋敝寻常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客栈里上午寻不到生意通常也不生火。出乎李旭意料的是舅舅张宝生居然没在客栈里准备食材偌大个客栈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怕是在后院忙吧!”李旭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牵着坐骑绕向了后门。客栈的后院就是舅舅的家两道破败的土墙隔出一个空荡荡的院落。李旭顺着后柴门向里边一探刚好看见自己最怕见到的小妗子张刘氏。 这张刘氏是远近闻了名的泼辣女人在家中待字到十九岁四邻无人敢问。其父母实在不得以才收了十吊钱的聘礼把她许给了张宝生做填房。那时候张宝生的买卖正红火娶了一个比自己年青二十多的女子捧在掌心都怕化了。刘大小姐过门后脾气暴涨很快吓得来打秋风的亲友乡邻不敢登门。可若不是如此张宝生的客栈也挺不到现在。只是如此会当家的女人却始终没能给张家延续香火害得张宝生总是想在续一房妾。每当他怯怯地把这个打算提出来总是被张刘氏指着鼻子骂出门去。日子久了也只好断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作为一个读书人李旭自然不会看妗子顺眼。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舅舅年龄还不算老理当娶一个能生育的女人为他延续香火。但作为晚辈这些公论他不能在舅舅面前提及只好尽量减少与小妗子的碰面机会以求“不见不知则无不言之过”的君子坦荡。 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妗子张刘氏却仿佛心有灵犀。察觉到家门口有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断喝道:“楞什么还不快帮我抓住这只鸡耽误了杨老爷定的寿筵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哎!”李旭打了一哆嗦这才现自己的小妗一手拎着尖刀正猫着腰和墙根的大公鸡对峙。那只公鸡显然知道大难临头竖起鸡冠伸长脖子咯咯叫着左冲右突试图突破张刘氏的五指山。而张刘氏亦不是肯放弃的主儿猫着柳腰翘着丰臀任挽起衣袖下的手臂被公鸡啄得满是血痕亦死战不退。 看到此景李旭推开院门。把长衫下摆挽起来向怀里一扎几个箭步冲上前把公鸡按翻在地。张刘氏见来人动作利落不像自己家中的老不死。楞了一下惊叫道:“旭官啊我以为是你舅舅回来了。赶紧放下赶紧放下这怎是读书人干的粗活老天会罚……” 说着从张旭手中一把夺过“俘虏”莲步轻移三步两步窜到院子中事先挖好的土坑边上。兰指慢拢将公鸡的脖子勾到翅膀下把鸡翅膀鸡脖子握在一处另一只芊芊玉手轻轻一抹利落地将公鸡了帐。 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刚好落入张刘氏面前的一个陶盆里。片刻间鸡血放尽张刘氏将公鸡向土坑里一丢伸手探向身边另一个装着鸡的竹笼。那可怜的大公鸡还不知道自己的阳寿已尽兀自在土坑中一伸一蹬地挣扎。 “旭官啊你自己找水喝别客气。十八里店杨大官人家摆寿筵着落你舅舅安排酒菜。他一早就出门张罗时鲜去了估计马上就能回来。学堂里今天没课么还是杨老夫子又出门撒酒疯去了扔下你们不管……?” 张刘氏一边杀鸡一边问。手脚甚是利落顷刻间土坑里已经摆了四具尸体。 “我爹回来了让我送些蘑菇、干牛肉过来!”李旭不忍心听妗妗继续糟蹋杨老夫子的名声低声插言道。 “那感情好我正愁凑不足菜色呢。已经入了秋哪里找那么多时鲜去?”张刘氏闻言把尖刀向身边的泥地上一插跳了起来快步奔向李旭拴在门外的坐骑。 “还有四张生牛皮没硝过的。我爹让我带给舅舅……”李旭一边从坐骑背上向下解礼物一边说道。那青花大骡被张刘氏手上的血腥味道惊吓边打着响鼻边拼命向后缩身体。 “不是两张么怎么是四张?”张刘氏惊问不待李旭解释自顾拍手说道:“哈这下正好昨天我去卖草药的老刘家串门他家正为官府征收生皮的事情愁呢。我雪中给他送把炭过去刚好顺势宰他一刀报了春天你舅舅问药之仇!” 说完把血手在乌黑的围裙上抹了几把。拎起两个牛皮卷飞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只得留下来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烂摊子。才把土坑中的鸡归拢好端起装鸡血的陶盆正准备收进厨房里听得门外一串尖利的大笑妗妗大人已经做完生意赶了回来。 “这怎么使得你是读书人不该干着粗活。让老天爷知道会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张刘氏嚷嚷着劈手夺下陶盆。叉腿向胡凳上一坐揪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喘息着道:“那个天杀的刘老蔫婆娘我给她送皮货上门救她一家大小性命她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还不是哭喊着追了出来。呵呵一百五十个肉好白钱(注1)咱一个不收!”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崭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哗哗作响。 “一百五十个肉好?还不要白钱?”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鸡蛋还大。他父亲是个行商平素杂货的帐目他亦没少帮父亲计算。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钱可以换半斗(注2)糙米。即使是新皇行的白钱一张生皮也卖不出五十文的价格。用两张生皮换人家一百五十个肉好这已经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为了。为人雪中送炭的话也亏得妗妗好意思说出口。 张刘氏见外甥脸色瞬息万变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愿地解开钱袋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道:“你爹千里迢迢送塞外贩货照理儿本钱也应该收回的。塞外皮子贱又是没硝过的看着挺大其实不禁用。给你二十个肉好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气的脸色张刘氏语调渐渐变冷:“要不我给你加到三十再贵咱可就伤了亲戚颜面了!” “留二十个给你做脂粉钱剩下的还给旭官!”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了过来把张刘氏和李旭俱吓了一跳。 二人闻声抬头看见张宝生挑着一筐洒了水的青菜一筐大块豆腐斜依在门口气喘吁吁。 “不舅舅不是这样意思。我爹说这是送给舅舅的还有这些干菇、干肉。他平时总是喝舅舅酿的酒舅舅有什么需要他当然该尽力!”李旭赶紧走过去从舅舅肩膀上接过担子。 “我就是说么人家妹夫做的是大生意哪在乎这些小钱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张刘氏将钱袋藏于背后一边替丈夫捶背一边讪笑着说道。 “我刚到路口就看见你着了火般从老刘家冲出来。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心里正奇怪呢?回来一听原来是去人家趁火打劫了!”张宝生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怒气冲冲地训斥。“老刘家挖药材卖钱一年也赚不了百十文这下好全给你抄了家!” “我这是公平买卖找别人这个价钱他还买不到呢。谁不知道最近几天街市上生皮都断了货!”张刘氏听丈夫数落自己立刻加重了捶打力度“况且去年你生病他老刘家的参须子不也趁机卖了个天价。都是做生意的我凭什么管他家的艰难!” “轻你轻点!”张宝生被捶得直咧嘴想想怎么辩论也辩不过婆娘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瞅了瞅正搬菜担进厨房的李旭小声跟妻子商量:“千里迢迢妹夫哪次不是卖命的生意。你别那么贪咱们收了人家两张生皮已经欠了个大人情。再把另两张生皮的本钱也吞了财神爷也会骂咱没良心!” “大人情那张弓可是县城赵老爷出了三吊钱都没卖的你还不是眉头不皱就给了他。自己亲戚哪那么多事儿!”张刘氏摆出一幅舍命不舍财的样子故意大声喊道。 “你这个婆娘!”张宝生怕这话被外甥听见多心赶紧将妻子扯到了院角。用身体挡在外边的阳光压低声喝骂:“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多年妹夫哪次回来不给咱们带塞外的干货?人家一家子仁义咱也总沾便宜还不说句好也忒没良心了不是?再说旭官这孩子哪个月不过来帮忙?对咱们就像亲爹亲娘一样亲戚里读书人多哪个向他这么有良心?!” “我知道你怪我没给你生儿子!”张刘氏缩在墙角委屈地道。较了半天劲儿终究还是拗不过丈夫把藏在后腰上的钱袋恋恋不舍地解了下来。目光向袋子中探了探咬咬牙闭起眼睛把钱袋交了出去边递边带着哭腔嘟囔:“他自己说不要的你又不是没听见。况且没我去讲价妹夫自己也卖不了这么多钱来!” 说着眼角已经落下泪来“给你你爱还多少给多少。就当我没看见!” “唉你这个婆娘!”张宝生无奈的骂。拿起钱袋去找李旭却现自己的外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几只控干了血的鸡两篮干菇一捆干肉还有两张生皮整整齐齐地码在窗子下。被秋日的阳光一晒散出融融暖意。 第一章 盛世 (四)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四) 从舅舅家逃也般地出来李旭才现自己无处可去。附近几个庄子里同龄的少年本来就少家境宽裕些的早就去学堂读书了。家境困顿些的则要跟随长辈下地当半个壮劳力用或自坠身份去店铺里做学徒给自家省一份口粮。此时正是上午除了县城里的泼皮无赖谁也没有大好光阴可浪费。 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会儿李旭有了一个好主意。快跑回了自己家把青花骡子牵回牲口圈里上好草料清水然后跑到厨房胡乱找了些干粮填肚子。接着回到自己的小屋把长衫脱掉换上一身麻布短衣。然后拿起昨日舅舅赠送的弓抓了半壶平素习射用的箭兴冲冲地奔庄外大青山而去。 上谷地方百姓胡汉混杂民风彪悍。此刻天下承平没多久大姓人家还保留着让族中少年子弟学习刀剑、射艺的习惯。一旦族中那个少年在军旅中混出些名堂来整个家族的势力都会跟着突飞猛进。即便不能阵前博取功名土匪前来打劫时族中长者也可以组织起他们保护家园。 李旭的射技在本族子弟中算得上屈一指。传说中百步穿杨的本事没有五十步以内十七中还是有些把握。偶尔撞一回大运一百五十步外射中脱兔的奇迹也曾经生过。只是他今天运气实在差二十余支箭射出拣回反复使用最后几乎射脱了羽也没射得半个活物。手中那支在妗妗口中价值高达三吊钱的“宝弓”用起来非常吃力很难拉满不说弓臂处还总是微微震颤总是把好不容易瞄准的羽箭弄歪。只射了半日素来有些膂力的李旭就被累得两膀软手指头也磨脱了一层皮。若不是心疼此弓数千文的身价早解了弦去了耳(注1)把弓背砸在石头上当劈柴了。 眼看着太阳在树梢头已经西斜李旭只好垂头丧气往山下走。大青山绵延数百里天黑后时常有猛兽出没。一个人上山打猎他可不敢耽搁得太晚。正走着忽然听见树丛里乱草沙沙作响抬眼望去一只肥硕的狍子从左前方三十步处急奔而过。 这么好的机会李旭怎肯放过全身的疲劳顿失取出箭将弓一下子拉了个全满。手指一松羽箭如流星般向狍子射去。 山林中的野狍子素有傻名奔跑的度虽然快却很少做急转弯。也是李旭时来运转那箭噗地一声端端正正从狍子后腰下射入深入胸腹。 “哞!”急奔跑的狍子出一声哀怨的长鸣缓缓倒地。喜得李旭心花怒放拎着弓快跑上前。此时正值秋初山林里的野味攒了一春夏的膘肉厚脂肥。如此大一头狍子拖到舅舅的客栈中保准能担当小半月的招牌菜。把狍子身上的皮剥下卖给大户人家做靴子少不得又要赚上二三十文。 正当他弯下身去准备拖那狍子前腿的当口猛然间心头传来一阵恶寒。李旭猛然抬头只见树林中缓缓走出一头毛驴大小的野狼绿幽幽的双眼正向自己凝望。 “啊!”李旭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挺直了身体弯弓搭箭。虽然出身于末枝他也算个良家子弟平素被人呵护得周到少有独自上山打猎的经验。这么大的野狼他听都没听说过更甭说正面遇到了。 与狼相遇最忌转身而逃。大道理李旭背得比谁都熟练危急时刻手里的弓却不肯听从使唤。羽箭在弓弣上乱晃上上下下就是瞄不上狼的脑袋。眼看着野狼一步步走近马上要附下前肢。李旭吓得魂飞魄散脱手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势若流星般从恶狼头顶擦过“噗”地一声入地半尺。那畜生亦是吓了一跳嘴巴间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前爪在地上扒了两扒凌空跳起来直取李旭梗嗓。 此刻李旭再顾不上瞄准抽出箭来一拉即放。箭一离手随即弃弓从腰间摸出防身用的短刀闭着眼睛乱挥。挥舞了半晌既没感到身体疼痛又听不见野狼动静即将跳出嗓子眼儿的心脏稍稍回落鼓起勇气把双眼偷偷张开一条小缝儿模模糊糊地看见地面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迹那头驴子大小的野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娘贼给小爷爷玩什么鬼把戏。李旭大声喝骂前冲几步跑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以刀护颈猛地转过身来。出乎他的预料恶狼并没如传说中绕到他身背后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偷袭。偌大林子间除了落日投下的阴影外再无一物。秋蝉声在树枝上间或相闻夹杂于其中的则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李旭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挥刀乱舞居然能把一头恶狼吓逃了。提着刀四下转了几个圈子直到踩上了地上的角弓才相信自己的确已经化险为夷。恨恨朝误事的角弓上吐了口吐沫抬脚欲将其踹碎。方抬起腿笑了笑又慢慢地将脚放了下去。 “这东西值三吊钱呢?”李旭爱惜地把这把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宝贝”捡起来插回背后的弓囊里。“改天做价四吊卖给张家小五反正他从来射不准箭!” 回头再看那头狍子早已死得透彻了。从肚腹箭伤处流出血已黑蔓延着在地上淌了一大片。这番看得仔细了才现狍子后腿上有一处深可见骨巨大的伤疤显然是被那头恶狼所伤。即便李旭不用箭射它用不了多久它也要血尽而亡了。 “原来那畜生怨我抢了它的美食怪不得找我拼命!”李旭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射翻了狍子就引出一头恶狼来。想想刚才九死一生的危险心脏兀自上下乱跳。山风吹过浑身上下不觉毛孔紧。伸手一摸原来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到了身上。 眼看着日头将落李旭不敢再耽搁走到狍子身前试图将它扛上肩膀。双臂晃了晃又无力的垂下。全身筋骨无处不酸软居然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莫非那恶畜算到我无法扛猎物下山所以才不跟我争么?”李旭心中暗自叫苦这里是大山深处指望有人来帮忙那是万不可能。向了片刻急中生智挥刀砍了几根树杈、葛藤做了个爬犁。把狍子的尸体一点点滚到爬犁上用葛藤一端树爬犁一端搭在自己肩头。 “嘿!”李旭大喝一声迈步前行。树爬犁被扯得咯吱生响顺着他的牵引缓缓向前滑动。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李旭感觉脚下野草不住打滑。低头看去现绿草上有一条血迹斜斜向上遥遥地指到远处的密林里。 “莫非我慌乱中射出那箭伤了那畜生?”李旭惊诧地想。好奇心一起身上又恢复了几分力气心头也觉得不那么虚了。胆子壮起来后贪婪地打起了野狼的主意。 禽兽在春秋两季换毛一季脱绒一季生绒。所以秋天的野兽皮毛最值钱那么大一张狼皮两石麦子都不换。想想拖了狼皮回去后母亲的笑脸李旭胆子越大了起来。找了些树枝将狍子盖好倒提着护身短刀顺着血迹追了下去。 大约追出两里山路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下李旭现了一个洞口。恶狼留下的血迹到此已经变淡却断断续续地洒入山洞深处。李旭侧着身子把身子贴上石壁。一手举刀另一支手拣了块石头丢将进去。 石块在山洞中跳荡有声却没有什么野兽被惊出来。李旭在山洞口蹲了片刻听不到里边有什么粗重的呼吸声横了横心大起胆子摸了进去。 山洞不深洞口正向西方。此刻恰巧有落日的余晖射入淡淡地照在一匹灰黑色的野狼身上。那头野狼肚子上插了一根长箭通体呈黑红色。箭尾处羽毛早已磨突分明是李旭慌乱中射出的那枝。只叹那孽畜生命力甚是顽强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还坚持着爬回自己的山洞。 看到仅有一头受伤的野狼在李旭胆子更大提刀上前就欲“谋皮害命”。没等走近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野狼的前肢突然动了起来。 “刷!”冷汗立刻又从李旭额头上冒了出来身体快向后退了两步背靠着石壁将弯刀上下挥舞。那头野狼却如同睡着了般再无动静。既没站起来与李旭拼命也没试图爬出山洞逃跑。 “砰、砰、砰!”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山洞间回响嗓子里仿佛着了火说不出的饥渴。大着胆子再度向前现野狼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前肢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拼命吮吸最后的乳液。 小狼崽子!李旭跑过去抓起毛茸茸的小狼抬手便打算向石头上摔。手掌间传来的温润之感却让他徒生几分不舍略一迟疑那头小狼闭着眼睛又用嘴巴吮起他的手掌边缘来。 一时间李旭失去了主意。庄子里从来没人养过狼即便有顽童无意间掏到了狼崽子家长看到后也赶紧把它们抛到野地里去。狼最护崽循着狼崽身上的气味母狼会不远百里追来与你拼命。直到你将崽子还了它方肯离去。否则今天祸害驴马明天偷咬鸡鸭绝对是不死不休。 可今天这只小狼崽子的母亲已经丧命于李旭的箭下自然不用考虑母狼的报复问题。能不能把狼养成一只好猎狗他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正犹豫间那头小狼从他的手掌边缘吮吸不出乳汁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一叫之下李旭登时心软。解下腰间褡裢做了一个斜背的肩囊把小狼崽放了进去。然后收起短刀上前扯住狼腿一步步拖出洞来。 有了那条血迹指引李旭总算没有迷路。他心里仔细怕伤及野狼皮毛卖不出好价钱又找葛藤编了个爬犁给狼当起了纤夫。拖着爬犁沿着血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掩藏起来的野狍子尸体。把两个爬犁合并成一个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气喘吁吁地爬下了山来。 有了这么大个累赘下山之路愈不易。遇到陡峭处李旭只得先把猎物逐个用葛藤顺下去然后坠下树爬犁最后自己才攀援而下。下得坡来又得重新将猎物装车再度拉扯前行。如是几番折腾不知用了多久才隐隐看见了村中灯火。 进了村子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管家忠叔提了个气死风灯正焦急地四下张望。见到李旭的身影慌不及待地跑过来大声埋怨道:“唉吆我的小祖宗你跑到那里去了。老爷、太太都等得急了再不见你肯定要纠集族人寻上山去!” “我打了两头大野兽拎不动所以下山晚了!”李旭满怀歉意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手指向爬犁上的狍子和野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得意。 “你你我看今晚老爷动家法谁会给你求情!”老管家李忠看到那只硕大的野狼不喜反怒指着李旭骂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年书父母在堂不能以身犯险的道理都不懂!你何野狼去拼命一旦有个闪失这个家将来靠谁支撑!你父母由何人来养老!小没天良的看今晚老爷怎么剥了你!” “忠叔忠叔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况且打一头狼也不算犯险祖上的英雄不是还引弓射虎呢么?”李旭抱着忠叔的胳膊连声讨饶。李姓自认为汉代飞将军李广之后每位族人都以祖先事迹为荣。先辈的英雄事迹拿出来果然有说服力。老李忠的斥责声就此打住把灯笼向李旭手里一塞俯身拉起了葛藤怒气冲冲地喝道:“拿着头前去照亮。见到你娘就说天没黑时就已回来。山脚下遇到了同窗向他们炫耀收获所以才回家晚了!” “是叻忠叔!”李旭高兴地答应。伸手拖住爬犁的另一角与管家一起雄赳赳地向家门方向走去。 见儿子平安回来又带着两头那么大的猎物李张氏果然欢喜。没等李懋盘问细节早把一块热手巾捂到了儿子脸上边替李旭擦脸上的血渍和泥土边夸赞道:“也就是我家儿子能干才十四岁就已经能箭射苍狼。当年祖上半夜射虎…….” “方才是谁说要动家法来?!”老李懋不满地说道“逾时不归你还夸赞他。若是与街头无赖儿同去鬼混莫非你还给他把风不成!” “孩子不是遇到同窗被人羡慕得脱不开身么?你生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他又不是真正在山上玩耍不肯回家。你看看这皮毛明儿找人熟了刚好给他做一件披风!冬天的风冷……”李张氏白了丈夫一眼笑着替儿子辩解。把毛巾塞进李旭手里怜爱地说道:“来自己把脸擦干净了用这水洗了手。你爹正等你跟他喝几盏呢!” 见妻子如此溺爱儿子李懋也无法以一敌二。教诲工作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只好安排管家忠叔把两头野兽拖下去连夜处理干净。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胡凳低声说道“看在你娘高兴的分上今天不责罚你。坐过来吃饭吧肉羹都热了好几回!” “马上来爹娘先用饭。我今天射杀了头母狼顺手把小的也掏了回来!”李旭答应着从胸前褡裢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崽子。 “赶快扔了出去那是败家的灾星!”老李懋登时色变跳起来大声命令。“咱家养了好几头牲畜一旦……” “母狼已经被我射杀了!爹――!”李旭拉长了声音祈求。他家家教本来就不十分严格长兄早亡后父母更将其呵护得厉害所以马上十四岁了父母面前还保留着几分孩子气。 “那你也养不活它狼不是狗小时候看不出来长大后会明白自己与狗的差别要么反噬要么径自离去!”李懋听见儿子说母狼已死家中牲畜不会受到威胁心头震惊稍定。想了想低声解释。 “何必非把它当狗儿来养大了后它不愿留我自放它到深山!”李旭笑了笑固执地说道。 注1:汉唐时期中国弓的结构弓臂的两末相称为策策端装耳。耳是供挂弦用的多以骨、角制作也有铜制的安徽省阜阳县汉汝阴侯墓且出土错金银的铜弓耳。耳上挂弦的凹缺名弦。无论弦和耳都要求表面光滑以避免擦伤弓弦。但也有将弦直接缚结在弓臂上的这种作法名缘。弓弦有用皮条制作的也有用丝绢绞合而成的以采用挂弦者为多。弓臂中央的弓把部分名弣(弓+付)。弓把和弓梢之间的两个弧形部分名渊亦名肩。 第一章 盛世 (五)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五) 李懋和妻子见儿子目光热切想想白天从官府小跑腿赵二哥那里打听来的内部消息没来由地心里软相继表示了妥协。 “你要留着就留着吧。反正这东西逆了季节而生从来没人养得活!”老李懋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唠叨。 大凡野兽都是春天受孕夏初生养。小崽子趁着食物富足的夏秋两季拼了命生长这样待冬天来临时它们才能长到足够体重熬过冬天的严寒和饥饿。而李旭猎来的这头小狼崽子显然是刚刚出生没满月的成活的可能不到一成。所以李懋纵使心里不喜欢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可能养大的狼崽子跟儿子较真儿。 “记得别太娇宠它一旦现它露了野性。要么杀掉要么赶走千万别让它反咬你一口!”李张氏端起碗给儿子盛上满满一碗肉羹。“先喝一碗羹然后再去碰酒。你舅舅送来的酒多着呢没半个月喝不尽!” “谢谢爹谢谢娘!”李旭高兴地答应着根本没听进老两口唠叨些什么。飞也般跑出门去把狼崽子安顿到自己床头下又冲进厨房调了碗米汤给它。然后才兴冲冲跑回来陪着父母吃饭。 当年亮子也是这般跳脱可惜……。李张氏看着来回忙碌的儿子眼角上又见了泪光。白天丈夫赶到城里打听消息花了二十几个钱才买得官府跑腿赵二狗子松口。据那姓赵的透漏皇上正筹划着御驾亲征高丽。上谷、涿郡、渔阳、卢龙(北平)四个边郡的官员已经急乱了套。这几个地方地靠边境士兵能适应辽东的气候所以也是抽丁的重点地区。 “我说大木兄弟你可得早做准备!”下午十分收了李懋好处赵二官人神秘兮兮地透漏“据说皇上了话边郡良家子尽数入伍。无论家中兄弟几个上自四十下到十四…” “我家就剩下旭子一个孩了还不到十四我也过了四十!”李懋至今还记得自己扯谎时的窘迫口袋中最后几个钱也塞到了赵二手里希望对方届时能高抬贵手。 “仗也不是立刻就打啊我的大木兄弟!”心满意足的赵二官人拍着李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上边说了今年备粮食、衣甲明年春耕后抽丁然后集结整训真正出兵估计得后年开春儿。实话实说咱俩交情归交情兄弟我真不敢保证还能照看你三年。若是头上换了个实心眼的郡守老爷我们这些当差的还不是人家怎么说咱怎么答应着!” 想到赵二官人善意的提醒李懋嘴里的酒就开始苦。大隋朝有过规定禁止征老弱入伍也禁止征家中独子从军。可那都是老皇上规定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皇上活着的时候新皇上就没把他的规定当回事情更何况眼下老皇上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无论心里多苦多不情愿有些事情还必须去做。逃避是逃避不了的越是逃避事到临头时也越慌乱。李懋叹了口气轻轻地放下酒杯对着正在大口吃饭的儿子说道:“下月初的时候有一支商队要去塞外带队的是我的一个老相识姓孙…….” “嗯嗯!”李旭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手托着大碗羊肉羹另一手抓着只咬去半边的胡饼大抵是在外边玩了一整天饿得很了吃得如风卷残云般利落。李张氏心疼儿子不断地在旁边温言相劝:“慢点慢点别噎着锅里多着呢!” “带队的叫孙安祖是我一个老相识。我想你年龄也大了该出去见见市面!”李懋狠了狠心低着头大声道。 “好啊我还没见过大商队什么样子呢!”李旭放下碗爽快地回答。突然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瞪大眼睛喃喃地叫:“爹您您是说…….!” “爹年龄大了想让你替我跑塞外!”李懋不敢看儿子的双眼尽量用平缓的语调把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我我策论是学堂里最好的。我我能默写整本论语!我……”李旭手中的半块胡饼掉到了地上。昨天这个时候父亲还在和自己讨论是考明经还是考进士到了今天就变成了替他出塞行商。 在李旭的梦想里有过考取进士立于朝堂也有过持槊上马称雄疆场平素梦想最多的则是穿一身户槽的官衣在上谷郡的县学边上买所大宅子把自己的父母都接进去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还能让赵二当家杨老秃子这些场面人物俯帖耳。所有少年的梦里唯独没有像父亲一样作个商人每年塞外中原地跑日晒雨淋也落不了几个钱还要受官府差人、族中长者和地痞流氓的欺负。 而且一旦从了商按大隋朝惯例他就等于自动放弃了良家子弟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再参加科举。 “爹爹这这也是没办法!”老李懋无颜面对儿子得目光躲闪着解释。 李旭看着父亲永远不肯相信这个答案。家中虽然穷困但比起乡邻中的赤贫人家还能算得上富裕。读县学不需要给先生礼金平时官府还为学子们提供一日两餐。尽管那饭菜里鲜有油腥如果不是需要帮着母亲料理家务自己几乎可以赖在学堂里每月只回家吃一次饭……. 李张氏默默无言转过身子不住地擦泪。儿子不是不懂事正因为他太懂事了做父母替他做出如此大的决定时才分外艰难。如果没有这该死的高丽如果皇帝老爷不老想着四夷宾服……。那都是她管不了的事如今她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家里不是没钱供你!要打仗了上谷郡一抽一所有良家子弟自备铠甲兵器从军。爹想让你借着行商的理由出塞避一避等后年大军开拔了再回来照顾你娘!”李懋耐不住心中压力终于决定实话实说。虽然逼着儿子当逃兵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比起让儿子误会自己为了省钱而葬送他的前程这个理由多少能让人透过口气来。 “我不去塞外当兵就当兵功名但在马上取……!”李旭听父亲说出真实原因心里一块石头当即落地漫不在乎地说道。 “啪!”腮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打断了他的话。素来和睦的父亲站了起来批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刹那间李懋被风霜和日子划得满是皱纹的老脸涨成了青黑色竖起眼睛大声骂道:“闭嘴功名但在马上取。你瞪大眼睛瞅瞅同乡数百户那家有人活着取过功名回来!开皇十八年东征去了三十万死了二十九万九……” “好好地你动什么手你!”李张氏扑将过了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想安慰一下儿子没待开口眼泪先落了满脸。 “爹――”李旭捂着脸轻轻叫了一声豆大的泪珠顺着手指滚滚而下。这一记耳光完全把他打楞了本能地想说几句软话向父亲赔罪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何处。‘功名但在马上取’族里的祖训和先生的教诲都如此偏偏此道理在自己父亲面前变成了忤逆不孝的言辞。 李懋看看儿子再看看妻子心中一痛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重跌坐回胡凳上沮丧地说道:“明天你向夫子辞了行准备出塞吧!你哥已经做了孤魂野鬼我不能再送你出去那样将来我死了也没脸去见祖宗。” 听丈夫说起长子李张氏更是悲从心来抱着儿子的肩头呜咽出声:“旭子听你爹的话吧。娘不指望你光宗耀祖。只指望你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娶个媳妇生个儿子。你哥当年跟着高大人出塞三百个人里骑射最精…….” 在李旭的记忆里已经根本不记得哥哥的模样。开皇十八年他才两岁据娘说终日骑在哥哥的脖颈上看过兵。后来哥哥也被征入伍再后来记忆里只剩下了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眼泪……. 县学的杨老夫在李旭眼里总是那么睿智。当他喃喃地说出自己准备辞学替父亲跑塞外行商时杨老夫子立刻惊叫道:“难道又要打仗了么?你连书都顾不得读?” “先生父命父命难违!”李旭登时面红过耳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也难怪也难怪你在家中已是独子。而令尊年近五十若让你去做辽东枯骨你们李家就得断了香火。唉只可惜你一笔文章我本来给几个旧友写了信准备在来年明经试后叫他们照看一二的!”杨老夫子的话语里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只是带着股说不出的惋惜。 “多谢先生抬爱弟子虽然福薄这份恩情却永不敢忘!”李旭俯下身去长揖及地。求学这几年来杨夫子对他颇为看顾人后小灶不知开了多少回。从经、算诸学到诗歌策论几乎是倾囊相受。甚至连当年追随越公杨素南征时于军旅中写下的笔记都不禁止他这个挂名弟子翻阅。只是以李旭的年龄和见识背诵起来可以做到滚瓜烂熟真正理解却十中不及一二。 杨老夫子摆了摆手回以一声长叹。“罢了你爹这么做自有他的有道理。此番东征有败无胜。升斗小民看得出可朝廷诸公却做了睁眼瞎子!” “弟子受教多年无以为报。这几坛淡酒不值一醉!”李旭叹了口气指着放于院外的几坛老酒说道。东征成败与他已经无关。今日之后他就不再算良家子弟按汉代以来的规矩商乃贱业像东征这等国家大事商人是没有资格议论的。此后杨老夫子的家门非有事相求他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随便来访。否则即便杨家老小不赶他出门其他饱学鸿儒也要嘲笑杨老夫子交游不甚自甘于商人为伍。 杨老夫子对于这个赖上门来又主动请辞的弟子向来觉得投缘。他半生沉浮见得风浪颇多到老时心里也没那么多羁绊。笑了笑说道:“人家说行商是贱业为师从来没这么看。人之贵贱在乎于心其心贵虽为贩夫走卒难掩浩然之气。其心贱纵立身于庙堂之上亦是卑鄙龌龊臭名远播。你的表字为我所赐自然是我名下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无论将来为商为盗师门终是向你敞开!” “多谢师父指点!”李旭撩起长衣下摆拜了下去。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各行各业的高低贵贱早已如铭文一样刻在了他的心里。所以自从昨晚得知自己难脱行商命运来李旭一直为此耿耿于怀。杨老夫子的一句话等同于在他头顶上开了一扇窗。让他在突然变得灰蒙蒙的天空中瞬间看到了阳光的颜色。 “你起来吧为师授业多年弟子之中你天分不算高但胜在性子耿直心地淳厚。”杨老夫子阅人多年岂又听不出李旭话语中的不甘。有心再指点此子一次语重心长地说道:“恐怕你将来吃亏也要吃在这耿直与淳厚上!须知人生充满变数是非善恶俱不在表面。眼中看到的未必是事实亲耳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看了看李旭茫然的脸老夫子知道自己此刻说这些话为时尚嫌太早。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李旭毕竟才十四岁有些话他根本听不懂。有些话即使他能听明白没有相应的人生波折他也无法领悟到其中真谛。 人生就像一坛子酒经历过岁月的酝酿才能酿出其中甘冽味道。少年人就如一坛新焙即便再是精粮所凝甘泉所制依然要带着几分摆不脱的青涩。 “弟子日后若有所得必登门来求教!”李旭亦是心思剔透之人笑了笑脸上带出了几分讪讪之色。 “若能来则早来。过了明年恐怕为师的安稳日子也到了头该动一动了!”杨老夫微笑着摇头。 “师父难道要去远游么?还是应朝廷之聘?”李旭不解地追问完全没看见杨夫子笑容里透出的淡淡苦涩。 “也是为师命中该有之数吧。毕竟我曾受人之恩!”杨老夫子继续摇头终是不愿把话说明。 “那是师父曾经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必相报以涌泉!”李旭顺着夫子的话回答。 “此语未必尽对但人生在世心中羁绊几人挣得脱!”老夫子大笑几声故意把话题岔到了他处“不提不提。尽人力安天命而已。趁你今日还未出我门咱师父先论一论东征胜败之道!” “师父是考我么?”解脱了心结的李旭笑着问。他昨晚曾经听父亲说此番朝廷为了东征下足血本。现在已经开始筹备粮草、衣甲明年春天征集举国青壮冬天或者后年春天才正式开拔。以他的理解这么大个国家耗费两年的时间来准备一场战争断然没有战败之理。但今天在夫子口中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论断。 “先生莫非不看好这次东征么?我听父亲说要明春征兵后年出。朝廷如此充分的准备想必是谋定而后动怎会奈何不得一个小小高丽?”按照平日师父所教反复推敲了大隋与高丽之间的实力差距李旭依然得出同样的结论。“我有备攻其无防。我军械精良兵多将广…….” “打仗未必凭得是人多天时地利人和哪一点能够忽视。此去辽东天时在我么?此去辽东地利在我么?此去辽东表面是我大隋征讨高丽以众击寡。实际上靺鞨、契丹、室韦还有辽东说不上名字来的数百部族哪个不是与高丽唇亡齿寒。如此一来人和又岂在我?”谈及军务杨老夫子脸上颓废之色尽去须皆飞扬而起。 “可可我大隋天朝上国持戟何止百万!”李旭兀自强辩。虽然被迫做了逃兵内心深处他依然期待着大隋朝能横扫辽东打出赫赫声威。作为一个在大隋朝长大的少年有种荣誉感与生俱来。虽然这个朝廷从来没给他予任何实际好处。 “持戟何须百万如能指使如一十万足以荡平辽东。大隋朝之危不在高丽而在萧樯之内。一旦变生大军之后恐怕又是百万雄鬼不得还乡!”老夫子摇头拍案。 临别在即一老一小均知日后相见怕是不易。一个借着难得的好例子用心指点一个借着最后的机会专心领会感叹几声大笑几声不知不觉间声音已经穿出了窗外。 “这老东西前些日子就像霜打了的庄稼般。今儿个怎么又缓过了神!”窗外杨师母纳闷道。 二更点击推荐收藏。请大伙支持酒徒新书。 第一章 盛世 (六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六上) 与刘夫子话别时却是另一番情形。这位县学里说一不二的老夫子年龄不大身材富态。虽然没有杨老夫子那样曾经在越王帐下襄赞军务的傲人资历但年青时也是本地数得着的才子。书读得多了为人平和大气说起话来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也好当年陶朱公出身商吕不照样帮助越王吞了吴国么?可见英雄不问出身时运来时自可借风而起!”刘老夫子笑着安慰眼睛不断地向窗子外边瞟。至于陶朱公范蠡是先辅佐越王吞了吴还是先赚就了偌大家业那些是细节在一个辍学的无赖顽童面前想必没追究的必要。 如果事先没经过杨老夫子一番开导这番话肯定要在李旭心中掀起巨大波澜。可如今李旭已经勘破了这一层刘夫子是真心也好敷衍也罢他已经看得淡了。拱了拱手笑道:“谢夫子指点先生终日操劳想必还有重要事情忙碌晚辈就不再打扰了!” “不急不急还不是些授业、解惑的琐事。夫子我身负教化一地之责实在不敢辜负皇恩哪!”刘夫子冲着京师方向拱拱手嘴里说着不急身子已经把李旭送出了门来。 临下台阶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叫住即将走出大门的李旭问道:“县学的张秀是你什么亲戚吧!两家生得近么?” “我应该叫他一声五哥姑表之亲!”李旭诧异地回过头来答道。对于张家小五他没什么坏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应该算未出五服的姑表兄弟但家境差得太远了血脉里的缘分也跟着淡了下来。平素在学堂里相遇只是彼此打个招呼。张家小五自有一番富贵朋友交往李家旭官也没面皮去惹表哥生厌。 “不错不错。上谷张家是本地望族有张秀在这一门恐怕还会继续扬光大。我早就说过那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呵呵你不妨多与他走动走动将来有这亲戚和同窗双重情谊在他迹后与你少不了一番提点!”刘夫子笑呵呵地叮嘱。 “多谢先生了!”李旭再次拱手转身出了刘家院门。看到自己的青花骡子才霍然想起临来前自己还给刘先生准备了一份礼物。此番拜别得过于匆忙居然忘记拿进院子去。 ‘不如省了家中小狼正缺吃食。’李旭望着骡子背后了一小捆牛肉干笑道。飞身上骡快步往家赶还没出县学附近的成贤街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追了过来。 “旭倌旭倌兄弟!”五哥张秀的声音紧跟着在背后响起。 出了县学附近的成贤街就是闹市口这两条街道以拥挤闻名牲畜向来无法跑快。李旭无机会佯装听不见表哥的呼唤只好带住坐骑回问道:“五哥你喊我么?” “当然是喊你啊除了你我还有几个旭倌兄弟。”张五娃策马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抱怨。“看见你出了县学我就赶紧追了过来。没想到你胯下这匹骡子脚程还真不差!” “哪里比得上五哥的青云骢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名种!”李旭拱了拱手谦虚地道。 “什么青云骢马贩子的话你也信?你真的要去经商么?一点儿也不想读书了?”张五得意地用皮鞭磕了磕镀银的马鞍笑着追问。 “不读了父亲年纪大了需要有人帮他。再说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子!”李旭点点头回答。 “可惜真是可惜。昨天刘夫子还说整个县学里就你我兄弟开了读书的窍。我那姑夫想必也是一时计短要不我跟我爹说说让他出钱帮衬你们一下!” “五哥美意我本该拜领。但家父心意已定还是不拂了他的意吧!”李旭再次拱手婉言拒绝。表舅张宝林家的钱除了被逼到死胡同的人整个上谷哪个敢借?去年舅舅借了他十几吊钱结果赔进半数地产。自己这个表外甥如果上门告贷恐怕李家那几亩薄田禁不住表舅大手一捋。 “也罢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张五娃摇头晃脑地说道。用皮鞭敲了敲精铜马镫继续问道:“听说你前日猎了一头母狼有毛驴般大?” “都是大伙谣传真有那么大的狼我早被它吃了哪里有机会猎它。表哥还有别的事情么?”李旭没有在马路中央与人闲谈的雅兴带了带坐骑准备就此告别。 “且不忙走你我是兄弟又是同窗好友让我来送你几步!”张五娃的话让李旭听起来心里一暖。可接着对方的话就把本意暴露了出来。 “我听说你还掏了只小狼崽银灰色皮毛?” “那也是谣传小崽子的毛色向来都是灰突突的!”李旭一边徐徐前行一边应道。 “逆了季节生的孽障还是独伢怕是养不大吧!况且狼性野你将来未必制得住!” “能养多久养多久我也是一时兴起。将来长大了就放到深山里去任其自生自灭!”李旭有些不耐烦了连日来关于小狼无法养大的话他一天能听到十几回耳朵上的茧子都磨起了老高。 “不如把它让给五哥我厨房有的是碎肉好过跟了你受苦。我给你十个钱你说怎么样?”张五娃打马追上几步陪着笑脸问。 李旭诧异地看了表哥一眼摇摇头继续赶路。 “要不二十个不能再多了。一条训好的猎狗也值不了这个数!”张五娃不易不饶继续追着侃价。 “五哥那小狼本来就不值一钱。但那是我的!”李旭回过头眉毛竖成了两笔浓墨。 “实话跟你说了吧旭倌!刘大官仗着他家赛虎犬个头大总欺负我的狗小。所以我想养条狼来报仇。那东西天生喝血吃肉的种凭你的家底根本不可能养得活。不如转让给我看在亲戚的分上我给你五十个钱救急也好过你舍了学业去从贱行!”张五娃策马拦住李旭去路急切地说道。 “五哥君子不夺人所好!”李旭黑了脸大声道“况且它是狼不是狗!”说罢推开张五娃纵缰而去。 “旭倌旭倌咱们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张五娃策马急追焦急的声音在街头回荡。 “我再说一遍它不是狗!” 接下来数日李旭俱在与亲朋好友、族人同窗的话别中渡过。众人闻听他要弃学从商有人惋惜有人庆幸更多的人则是好心地前来安慰让他且顺天命。在饱含了人间冷暖的目光中日子过得倒也快。转眼来到月末心结早已被老夫子几句话解开的李旭除了不舍之外内心深处反而涌起了对几分流浪的喜悦与期待。几乎寸步不离的小狼崽子仿佛更理解主人心态的变化缀在李旭脚边不断地打滚耍赖讨要吃喝。 虽然没有足够的肉食可吃与人一样有了固定进食机会小狼崽依然育得极其迅双眼睁开后即不肯在躺在李旭为其安排的木箱中休息而是跌跌撞撞地跟在李旭脚边乱跑。 对于这样一个逆季而生的怪胎左右邻居和族中长者甚为不喜几度找上门来要求李懋将狼崽子处理掉以免其长大后为祸乡邻。待听说李家唯一的儿子辍了学马上准备去从事贱业硬气话也就无法说得出口。 士农工商百艺之中商人排在最末。寻常人家子侄能在田间刨得一口吃食都不会曲身为商贾。务农者可以凭借苦读或别人赏识改变命运而从商者这一辈子就要被打上商人得印记永远没有读书做官的机会。 大多世人皆羡慕比自己过得好的乡邻巴不得人家遭灾。而遇到境况比自己差的乡邻反倒心生几分同情。“反正这东西注定长不大!”“反正他走时会把这孽障带走!”邻里族人们自我找着借口6续离开了李懋的家。 “你不但要长大而且要比别人大。”落日下李旭对着自己的小狼讲。小狼在地上打一个滚呜呜嗯嗯叫唤数声以此来回答李旭的叮嘱。 “不如我就叫你甘罗!”李旭摸了摸小狼绒绒的短毛笑着说道。突然间从一个众人瞩目的少年才俊变成了一个大伙不愿意搭理的小行商虽然那天已经被杨夫子及时解开了心结但巨大的生活落差也使他的性情在不知不觉间生了变化。一言一行间除了原来的坦诚敦厚外又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甘罗十二岁为相是世人眼中少有的神童和幸运儿。既然小狼崽被所有人称为孽障霉运缠身李旭就偏偏给他取一个世间最幸运的名字。至于无聊的人是否为此火冒三丈李旭不想管也管不着。 “甘罗甘罗!”一个少年在阳光下边跑边叫。 “呜呜呜呜!嗷――”小狼张开四蹄银灰色软毛在暮色中飞舞。 酒徒注:独伢。狼通常一胎多生大部分幼崽会夭折如此才保证整个物种不灭。所以独胎狼崽被视为养不活的怪物。请大家多多支持新书不易。 第一章 盛世(六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一章盛世(六下) 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李家的人也渐渐忙碌起来。李旭平时上学骑的那匹大青花骡子跑不快只能用来驮货不可用来乘人。所以李懋特地将自己此番贩卖回来准备催肥了赚钱的三匹突厥瘦马中挑出最强壮的一匹来配了新的嚼络鞍凳给儿子当坐骑。 舅舅张宝生则把当日卖皮货收到的钱借着给外甥凑盘缠的理由全部送回了李家。李张氏好推歹推张宝生最终只肯收下三十个肉好算作给妻子的跑腿钱其余的硬塞进了李张氏手里“穷家富路咱们再苦但不至于揭不开锅。旭官出门在外多一文钱在身就多一份胆气!” “也好等咱家旭官赚了钱让他给你沽酒!”李张氏接过带着汗味的荷包强笑着说道。一转过身立刻用手背去揉眼睛。 “你这作甚他能出门帮衬家里是好事儿啊。难道你还能把他夹在胳膊底下护一辈子!”张宝生不忍看妹妹难过低声劝慰。听说侄儿弃学他亦非常失望恨不得上门与李懋打上一架让他断了这个短视的念头。但家里的婆娘却说:任谁家的父母都不会祸害自己的孩子妹夫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什么长远打算或是有什么不得以之处。所以张宝生也只得强作欢颜来贺顺便看看妹夫这里是否有转不开的急难需要自己帮忙。 “他文章写得好字也周整。当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旭子是李家祖坟上一垄蒿子…….”李张氏低声说着用手抹干眼角的泪。无奈坏了儿子的前程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注1) “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一时黯淡谁又能看得出今后短长来!旭官这孩子生就一身福气相你放心他将来肯定有机会出头!”张宝生装做信心十足的样子故作神秘地解释。 李张氏不说话了儿子临行最忌说出错话来坏了口彩。明知道哥哥是安慰自己也只能把安慰的话当希望来听。况且儿子还小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好的前途在等着他! 想到这心下稍宽。把刮光家底搜罗出来的钱凑在一起穿成一百文一小串打在了行李卷里与干粮吃食厚衫夹袄归做一堆怕人路上看见起了歹意又特地在装铜钱的袋子外边缝了一个粗麻布口袋脏兮兮的仿佛里边装得全是破烂。 待晚上李懋回家夫妻两个少不得又在灯下把所有东西重新翻检一遍。御寒穿的冬衣防暑穿的丝裾互相提醒着越收拢越多。直到李旭在一旁“抗议”说如果把东西全部带上已经可以压垮两头骡子夫妻两个才相对苦笑了几声想办法为儿子精简行囊。 “那姓孙的在家排行第九是最好说话不过。爹和他搭过十几次伙算得上老交情。一路上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与他知晓。叫他一声九叔他自然会照看着你这个晚辈!”李懋突然变得像婆娘一样絮叨起来翻来覆去地叮嘱。左手刚从行李卷中裁撤下一包路上吃的干果子右手却把更大一包腌肉塞了进去。 “嗯爹您放心我知道了!”李旭有一句没一句答应着对父亲的话半信半疑。孙九如果真的和爹交情那么深这么些年怎没见他到家中喝口水?如果只是生意上的交情托了估计也是白托。大伙都说生意场上只认钱不认亲朋。同行搭伴罢了出了塞一切还都得靠自己。 “那边天冷得早夹袄里我给你絮了丝绵。自己记得换别逞能硬挺着。一旦腿上受了寒就是一辈子的罪孽!”李张氏抖开一件厚厚的新衣重新用力卷成卷期望能减小寒衣体积。老李懋在一旁看得累伸手过来帮忙夫妻两个费了好大力气把放衣服的包裹压缩了三分之一体积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抄了一件契丹人常穿的皮袄搭在了包裹外面。 “我知道了不要放那件皮袄膻腥气太重闻了恶心!”李旭跑过了笑着祈求。“我肯定会记得换寒衣皮袄就不要了。否则人非把我当成胡儿不可!况且这东西足有二十斤沉把马都压趴下了!” “你倒是聪明!”李张氏狠狠地点了儿子额头一把。“那边滴水成冰冻掉了你的耳朵就不得意了!” “嗨我这么大人了!”李旭聪明且自信地道。 父母俱不作声继续努力让包裹看起来更小。昏黄的油灯下李张氏将里外衣服全部抖开无论新的、旧的沿着原有的阵脚一针一线缝了个遍。老李懋则佝偻着脊背将值钱的东西反复翻检唯恐落下什么让儿子途中受苦。 “这铜钱不能多带百十个足够。又重又麻烦人丁稀少的胡人部落还未必认!”李懋将妻子码的整整齐齐的近千枚铜钱扯了出来扔到了一边上。 “那旭子花什么?说出去办货总得装得像个样子吧?”李张氏一愣针脚失去了准头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手指内。 “看你慌的!”老李懋不顾儿子就在身边一把抓住妻子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用力吸了几口把血吐到了地上呵斥道:“那么急干什么赶快用盐水洗洗去!” “那旭子的钱……” “明天我去县里把铜钱尽数换了斜纹提花锦那东西细密颜色又亮胡人那里是女人都喜欢。旭子到了草原上可以直接用锦换了他们的牛马。至于日常花销就靠那几篓粗茶。与胡人换干肉、奶豆腐蘑菇黄花一斤能换百十斤!快去洗手大热天别伤了风!” 老李懋是个塞上通什么东西什么价钱怎么和胡人以物易物趁着没出之前手把手地教导儿子背熟了。按他的估算商队初九离开上谷一个半月后可到达草原深处。如果能换得些皮货就求孙九等人把李家的货物和青花骡子一并捎回。至于李旭则以等待明春办货为借口找个待人和气的部落先寄住下来。 如此明年春忙过后李懋就赶了牲口到塞外来寻儿子官府征兵也好拉夫也罢父子两个一个年近五十一个接不到军令谁也奈何他们不得。 “您放心我打听过那边甘草甚为便宜。到时候咱爷两个一个在塞外收一个在上谷卖保准能赚一大笔!到时候给借给舅舅些翻本娘也不用整天苦着脸!”李旭对塞上生活充满幻想。失去考科举的机会不要紧关键是能有办法把自家振兴起来。家门兴旺了什么麻烦事情都会少很多。 想着想着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起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机缘让自己家日子过得好一点的本事还能有吧? “你自己拿主张吧!”老李懋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强笑着说道。 在李懋和妻子把行李整理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孙九的商队终于姗姗进了易县城。有求于人李懋自然不敢怠慢包了‘有间客栈’整个底层款待孙九和李旭未来的同伴。舅舅张宝生和妗妗张刘氏也使出全身手段把硬菜炒得在锅里噼啪直爆。十几样菜色摆到桌案上再送上张宝生密法缩过水的老酒不消半个时辰就让孙九等人达到了眼花耳熟的状态。 “大木兄弟你放心旭子包在我身上。有我孙九在他就少不了半根儿寒毛。这趟我孙九手中能落下一个铜板你李家就不会只分得半文!”拉开短鞨孙九的大手在胸前拍得啪啪做响。 “也不指望赚多少钱孩子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主要是个锻炼。我这腿脚不灵天一冷就爬不上马背。如果不是怕耽误了大伙的买卖我就自己去了!”李懋陪着笑脸招呼大伙吃菜。转眼又把李旭叫了出来让他给九叔倒见面酒。 “九叔!”李旭规规矩矩地叫道。斟了一碗酒高举过眉。今天这伙几桌客人吃相实在太不雅观把他先前对商队的幻想通通敲了个粉碎。满座没一个穿金带银绸衫纱帽的吕不韦般风流细嫩人物相反一个个披短执长横肉满身活脱刚从良的土匪。唯一一个吃相文雅些的人坐在窗口看上去像是读过些书可他的身影在商队里显得如鹤立鸡群不仅是显眼而且带着孤单。 河间人孙九正如李懋所说是个非常爽利的汉子。接过李旭高举过眉的酒碗每次都闷得一滴不剩。三碗闷罢指指李旭又指指自己大声道:“我姓孙排行第九。叫我声九叔也好九哥也罢都随着你。但进了商队就得守商队的规矩。咱做买卖盈亏自负路上遇到麻烦却要生死不弃这一条你做得到么?” “但依九叔!”李旭闻言下拜大声承诺。 “起来咱这不是官府不讲究这调调。”孙九赶紧站起来把做势欲拜的李旭用力拉住:“说实话大伙十里八乡集结起来的这次推举九叔带队下次还不知道推谁。所以谁也不比谁矮半截这次你拜我下次一旦选了你当头俺老孙难道还把头给你磕还回去?”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被孙九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有人就跟着开始起哄:“别听这老小子的。他是怕你把他拜得辈份高了没钱给你做见面礼儿!” “去去我老孙是那吝啬人么?”孙九被挤兑得涨红了脸从腰中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弹丸大小的银豆子塞进李旭之手“不能让你白叫了九叔这个小豆子拿着将来娶媳妇用!” “那可使不得!”李懋一个箭步跳上前把银豆子夺下硬塞回孙九之手。“已经给你添了麻烦旭子怎么再能收你的钱。况且你老孙也不是什么阔绰老板何必跟孩子这么客气!” 纵使现今太平世道银子落价市面上一两银子也值两吊之数。那东西分量重丁点个小豆子亦过了二钱。求人办事不给人送礼却先讹了人家四百个钱即便郡守老爷家也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大木兄弟这你可就见外了。我年龄大他年龄小都跑这条商道将来不一定谁照看谁呢!”孙九不依不饶地又把银豆子塞进了李旭怀里。“拿着休得惹九叔火!” “侄儿怎敢向九叔讨赏!”李旭赶紧将带着体温的银豆子举还给孙九。昨天晚上收拾行囊娘告诉他在衣服角上也缝着几颗银豆那几乎是李家的全部积蓄。此物各民族通用无论是胡是汉送到任何一家当官的眼前他都会看在赵公元帅的面子上给些照顾。(注2) “大木哥你就让旭倌拿了吧你几时看到过老孙送出了礼物曾收回来?”见双方拉扯不下另一张桌子上有人过了帮腔。 此人年龄比孙九略小胡子很稀落衣裳相对干净看样子也是商队中说得上话的人。怎奈孙九却不肯领他的情瞪大了牛眼珠子佯怒道:“好你个张小个子老子正准备推辞几回后就把银子收回来你却非害老子赔本。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银豆子是我给大侄儿的见面礼你们都是长辈也得跟着一回彩头!” “九哥九哥您这不骂我么!各位兄弟你们千万别这么干否则我李大木没脸再跑这条道了!”老李懋吓得直作揖办酒席虽然贵了点但那是为了给儿子维护个好人气。经孙九这么一搅和酒菜本钱肯定回来了可儿子的情面也跟着薄了。 他不肯收众人却不肯答应。有大方的就直接排出了肉好有人不愿意肚子里骂着孙九的祖宗也不得不从腰中摸出了两个白钱来。孙九带着李旭挨个给他介绍商队的伙伴每介绍一个李旭就给对方斟上一碗酒那人一口闷了随即就把见面礼钱塞进李旭手里。 一圈酒斟下来直累得李旭两膀子酸。肉好、白钱杂七杂八收了近一百个人也差不多认了个脸熟。给孙九帮腔那个人姓张是孙九的老搭档这伙商队的临时副头领。只给了一个白钱的那个疤瘌脸姓杜是河间杜家的一门远亲。面相凶恶的那个姓王穿着露脚趾头布靴的那个商人姓李算是李旭的本家。而远远坐在窗子边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那个大眼睛少年姓徐其家乃峻县富豪名下田产、店铺无数。却不知道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触怒其家长被其父狠了心送到商队里长见识。 众人给了李旭见面礼吃喝起来便更放得开。也有性子窄者核计着如何把礼钱吃回肚子扯开腮帮子猛嚼。一时间客栈里行令之声大作居然恢复了当年几分热闹光景。李旭被吵得头大如斗又不能离席只能把了盏酒慢饮相陪。想想今后三年内自己就要与这些糙人为伍不觉黯然神伤。 “你真的要去塞外办货么?”身背后一个声音低低的问。 李旭闻声回头看见徐家少年那双明澈的大眼。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家父年纪大了塞外又冷得厉害。我不去替他忙碌还能怎样?徐兄呢家中那么多店铺你要体察世务何处不可落脚缘何也跑了塞外?” “唉休提!我爹新娶了七姨年纪比我还小。我看不惯所以找茬跑出来散心。”徐大眼笑着解释自己加入商队的原因“况且这个季节据说能收到好皮货。眼下中原皮货正贵?你说呢?” 皮货两个字被他咬得音极重。李旭心里突地一跳仿佛所有秘密瞬间被那双大眼看了个透彻。想想对方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断不能有杨老夫子那般见识勉强稳住了心神笑着答道:“正是为了皮货最近在上谷郡生皮价格几乎翻了一倍呢。我们去回说不定能赚上一大笔!” “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徐大眼的双目在闪动间总是带着一股与年龄丝毫不符的凌厉“难得出来一次我且玩尽了性再说!”。 李旭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酒盏。正如自己也不肯直言告诉对方北行的目的一样徐大眼说的也未必是实话。家世如此好的少年出游自有扬州、洛阳这些风光迤逦之所即便是跟父亲怄气也犯不找去苦寒之地找罪受。 徐大眼见他举盏也把自己手里的酒盏举了起来。找由头着跟李旭干了两盏酒带着几分醉意问道:“我姓徐名绩字懋功贤弟可有表字?” “我叫李旭字仲坚!”李旭挺直了胸脯说道生怕别人把自己的年龄看小。 “那你我在路上互相照应并肩走一趟塞外仲坚贤弟意下如何?”徐大眼拍拍李旭的肩膀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 “愿从懋功兄之命!”李旭翘了翘脚伸手拍了回去。二人都是正在育的少年骨架都很大站起来高矮也就差不多。比了半天身高也没比出胜负各自捧着酒杯‘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那场酒李旭喝得很忧伤也很高兴不知不觉醉倒在了座位上。待第二天他酒醒时启明星已经照透了糊窗子的草纸。父亲、母亲和忠叔、忠婶早已经爬起来替他收拾好了一切行装。他的宝贝弓护身刀一样不少就连小狼甘罗都被放进了母亲亲手做的一个麻布褡裢里挂在了青花骡子的脊背上。 大青花骡子受不了小狼身上的野兽气味惊得前窜后逃直到李懋举起了皮鞭才不得不低下头殃殃地出门加入等候在外的商队。 百余匹牲口的凑在一起规模甚为壮观。孙九一声令下商人们排成一条长队慢慢移动起来。叮当叮当的銮铃声敲破晨曦的静谧。 “旭子路上小心些!”老李懋跟孙九等人再次打了招呼得到了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后又走到儿子身边叮嘱道。 “嗯爹娘二老也小心身体!还有忠叔忠婶都小心些!”李旭答应着眼里总觉得有东西向外滚。 “要是要是就”李张氏想叮咛些事情又怕坏了口彩犹豫着迟疑着舍不得放开缰绳。 “你娘的意思是遇到麻烦逃命要紧其他都是扯淡!”李懋附在儿子耳边用自家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说完一把夺过缰绳塞进李旭之手“跟上吧别掉队。尽量在正中间走。吃饭时多吃肉和菜路上该花就花别省钱……” 坐骑打着响鼻缓缓地跟上了商队。李旭回头朦胧泪眼中看见父亲、母亲彼此搀扶着向自己挥手。他们背后鸡啼声唤醒黎明时的村庄。 直到很多年以后那双彼此扶持的身影还经常萦绕在李旭的梦里。 注1:蒿子。北方农村迷信认为祖坟上生青蒿预示者子孙成大业。所以长者会说:“旭儿是我家祖坟上的蒿子。” 注2:隋唐年间白银尚未成为主流货币与铜钱没有固定兑换价格只是作为重礼打点官府用。云南、塞外均有少量流通。本书参考宋代金国物价一两银折合两千铜钱。及至明清外界流入白银过多则一千钱折银一两。 新书请大家尽力支持。 第二章 出塞 (一)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一) 平生到过最远的外乡就是县城平生见过最高的岭子就是村子前那座大青山。虽然心中早已把出塞的路程设想了一百遍离开了家李旭才终于明白外边的山河与自己的想像大相径庭。 比起巍巍太行连绵近百里的大青山只是一个山孙子。比起滔滔滦水家乡的易水简直是一个小河沟。向北向东再向北再折向东身边的山越来越高山外的天空也越来越纯净。沿着官道和摇摇晃晃的浮桥跨过涞水拒马河桑干水一路上不断有出塞的行商赶来汇集把商队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上谷号称边郡实际上距离边境还非常遥远。一连走了五、六日后在涿郡的治所蓟县商队停了下来开始出塞前的最后一次大补给。 “赶紧检查行李缺什么补什么。今天在张老庄停留一下午明早寅时三刻点卯过了卯时一概不候!”孙九把商队带进一家相熟的农庄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嗡地一声浑身散着臭气的行商们立刻如受了惊的苍蝇般散了开去。卸行李的卸行李安顿牲口的安顿牲口转眼间偌大院落里就剩下了李旭和徐大眼睛两个人手足无措骑在马上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干什么。 “烦劳几位兄弟把帮这两位小哥把行李卸了牲口牵去喂点儿精料。他们都是我的晚辈第一次出远门!”一堆乱哄哄的人喊马嘶声中孙九的声音显得格外亲切。几个庄客打扮的人立刻走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李旭和徐大眼睛卸行李。 李旭跳下坐骑想上前搭手又不知如何搭起。想如孙九般悠闲自在地躲到人群外透气却唯恐一时照料不到被人把行李掉了包。那里边有父亲高价买来的锦缎还有自己最喜欢的干果一件棉衣的下角还藏着几粒银豆子……. “旭官到凉棚里喝茶主人家早预备好了!”孙九的话再次于耳畔响起。李旭连连摇头想跟孙九说自己不放心行囊又怕让惹火了庄客。站也不是走亦不是吱吱呜呜几声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汗来。 正午的阳光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射下脸红得如被煮了般的少年和其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在纷乱的人群里成为一道独特风景。几个已经安置好行李和牲口的老行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善意地笑着远去。几个促狭鬼则故意趴在李旭耳边嘀咕“小心看着呃庄客们的手脚从来不老实!” 闻此言李旭心里更急这行李中裹着他一家人的生活希望。正鼓起勇气就要上前夺下行李却被徐大眼睛轻轻地拉住了手腕。 “别听那帮家伙瞎扯如果不放心九叔会把咱们向这领?”徐大眼角站在李旭身边用极低的声音点拨。 “年青人真是第一次出门啊咱刘老庄的名声方圆百里你打听一下十年来从没有客人在这里掉过一根线头!”一个负责指挥庄客们干活的老人走上前向李旭介绍。话语在自豪之外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满。 “刘老疙瘩你别吹牛我上次就被你家的枣树挂了半片衣服去。论线头足有几百根!”孙九赶紧走过来给李旭解围一边说着笑话一边向李旭喝叱道:“还不去树荫下灌碗水去大太阳底下不怕晒傻了你们两个!” 李旭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仿佛有股火从面皮下直烧出来。这几天在路上他已经闹尽了类似的笑话。住店打尖吃饭喝水甚至连途中拉野屎都得人在耳边指点。好在众人吃了他家的酒席承几分人情脸上还没露出厌烦之色。 “我我…”李旭尴尬地嘟囔慌乱中倒生出了几分智慧指着青花骡子道“我不是不放心是怕那畜生吓了他们!” “一头骡子!”刘老汉大笑道话音未落骡子旁有庄客大叫一声跳将开来。小狼甘罗从布囊中探出半个头喉咙里出连声的低啸。 这一下不但是人连牲口也受了惊。几头距离青花骡子近的牲口打着哆嗦拼命后退任庄客怎么拉都拉不住。 “是一头小狼崽儿还不到一个月大。看你们这点胆色!”孙九怕甘罗惹出更大的祸来赶紧向众人解释。“这孩子是厚道人怕狼惊了你们所以才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们这些家伙却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李旭缓过一口气口齿和头脑立刻变得清晰起来。笑着跑过去将甘罗抱在了怀中躬身向众人赔罪道:“小子莽撞惊扰诸位大哥了。本来该早些提醒又怕诸位大哥说我多心!”说完搭起小狼的前抓摆出一幅作揖状。 “这狼崽生得倒也有趣!”刘老庄的庄客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跟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较真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后哄笑着继续忙碌。孙九赶上前拉了李旭的手将他扯到庄子里的树荫下塞过笆斗大一碗凉茶笑着骂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有几分急智别担心这刘老庄主是地商有行商从他家过才能保证货源不断。若是大伙总缺长少短他的招牌早砸了。砸了招牌所有生意紧跟着黄汤!” “多谢九叔!”李旭放下茶碗低声道谢。 “谢什么谢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辜负了他。我跟你说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这还冒失。一个人背了包裹去闯塞外什么规矩都不懂。没有商队肯让我入伙不说有一次还差点让人当成马贼的卧底打死!”孙九摇摇头目光一下子变得格外幽邃。 那一定是非常忧伤的记忆李旭在心中默默地想仿佛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样孤独的少年为了生存在崇山峻岭中挣扎没有同伴也瞅不见路的尽头。刹那间他觉得孙九身上的破衣服和汗臭味开始亲切起来。 “你跟大眼多学着点儿那小子贼机灵心肠也不坏。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精的人!”乘了一会儿凉孙九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冲着正在抢茶水的人群喊道“大眼大眼兄弟!” “唉九叔我在这呢!”徐大眼从一排窗户中探出半个脑袋才片刻功夫他已经净了脸身上短鞨也换成了一套淡蓝色的长衫配上那张略带书卷气的脸标准一幅大户人家的公子相。 “呵呵瞧不出我这草窝里还飞出只凤凰!”孙九笑着打趣道。 “待会儿不是要进城么?穿得齐整些也好逛些大铺面!”徐大眼还以一笑用手指了指其他几个窗口“张叔杜叔他们几个也在换衣服九叔难道就一身短鞨去城里送货么?” “小兔崽子就你嘴巴会说!”孙九笑着骂了一句。把李旭推到面前说道:“带着旭倌兄弟他比你小两岁呢!” “那是自然我刚才就想约他见九叔在面授机宜不敢偷听!”徐大眼大声答应着招呼李旭进屋换衣服。 又乱了一阵子大伙都被安置停当。由孙九出面带着几个年龄大头脑清晰的行商开始交割主人家托他们从中原带来的南方货物。其他的行商们则自己到门外找鸡毛小店吃了口饭带上准备留在蓟县的俏货搭着伴进了城。 李旭和徐大眼睛没有货物可卖各自骑了匹马在城内漫无目的的游荡。这是李旭平生见过的最大城市光城南一角就比他所熟悉的易县大上一倍。青灰色的云瓦图了彩的飞檐雪白的墙壁无一处不令人目眩。更难得是城内青石铺就的街道平整得居然如镜子般让人不忍心纵马踩过去。 而店铺里的东西更为光鲜南方来的丝绸北地来的毛毡西域来的宝石东海来的珍珠没一物不让李旭看得心惊肉跳。而那些货物的价格也如其质地一样高得令人不敢伸手去摸。每次上马跟在徐大眼身边的李旭都提着万分小心。怕万一马惊了闯入人家的店铺损坏了其中一两样货物让李家从此倾家荡产。 “如果能在蓟县城内开一座店铺然后把父母接过了养老也是神仙日子!”逛了片刻李旭又开始做白日梦。“如果生皮价格一直维持在目前这种状态来往一趟塞外就可以赚一千多文再顺贩卖些马匹、牛羊和药材一年三趟扣除给官府和族里的孝敬三年后可积攒七千个钱。有七千个钱不知道能否在蓟县主街上租个门脸…” “这是大隋朝最北边的一所重镇渔阳、安乐、上谷、河间俱在其俯视之下。取了此地整个幽燕尽在掌握之中!”徐大眼不知道身边的李旭存着如此平庸短视的想法用马鞭指点着重楼后的青山豪气干云地说道。 酒徒注:新书请多支持。 第二章 出塞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一下) 一路上徐大眼指指点点话语中所感慨的尽是如此大一座城池能藏多少兵聚多少民囤积多少钱粮等。李旭磕睡虫般点头答应着心里盘算的却是这么大一座城市如此茂密的人流在闹市上开一家杂货店每天能有多少进项。二人一个顾盼雄飞地说一个有口无心地听倒也配合了个相得宜彰。 “始皇帝王统一天下大将军蒙恬曾在此屯兵两万。终其生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徐大眼跳下马指点着一座破旧古庙说道。那座庙宇香火聊聊大门上的漆都斑驳脱落了与周边热闹的景色相对照愈显得凄凉。但当地百姓却不嫌其寒酸凡路过庙门者皆下马缓行。就连沿街摆摊的小贩也尽量不靠近寺院门口。 “蒙恬他不是被二世皇帝杀了么?”李旭跟着跳下马背低声问。逛了半天街他终于和徐大眼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 “惜未死于异族之手!”徐大眼耸耸肩膀叹道。身边跟班一样的李旭与他性格相差甚远对这个总是心不在焉的闷葫芦徐大眼早憋了一肚子无名火。但整个商队里只有这么一个读过书的人他再不满意也只能迁就。 小李旭却没时间听他的长吁短叹刚刚跳下马背他的目光就被远处一个雕梁画栋的双层小楼吸引了过去。那座楼通体被彩漆刷成了亮色里边隐隐传来丝竹之声。门口走近走出的皆是些衣着光鲜的豪客一个个面色红润异常仿佛每个人都刚刚成交了一笔大买卖般。 “一座青楼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徐大眼低声喝道望向同伴的眼神更加多了几分不屑。 接下来李旭的回话就把他的眼珠子都气得掉了下来。 “青楼不是彩漆的么?怎么起了这般古怪的名字?里边卖得什么货茂功兄可愿前去一观!”李旭扯着马缰绳一步步向前凑。 “不卖货只卖笑!”徐大眼气得哭笑不得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卖笑?”李旭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了青楼原来就是窑子一下子脸又红到脖子根上。 “难道上谷郡民风竟质朴如斯么?你连娼馆都没听说过!”徐大眼实在无法忍受同伴如此孤陋寡闻声音不觉提高了数分。 李旭则又扭过头去不再与他说话。徐大眼以为自己说重了惹得他心中着恼。刚欲把话题岔往别处李旭却猛然回过头来红着脸拉了拉他衣袖说道:“张大叔、杜疤瘌、王麻子他们他们都去青楼不被青楼边上的一个老女人扯到胡同里走了!” “他们是市井群氓手头有了闲钱不干这点事情还能干什么?”徐大眼跳上马背没好气地说道。“咱们快点走这些地方实在污人耳目!” 李旭见同伴突然间变得极不开心只得跟着跳上坐骑。豪爽仗义的孙九奸诈吝啬的杜疤瘌凶横好色的王麻子几天来数十个行商小贩仿佛寺院里的罗汉相每个都带着不同的面孔。到底哪个才是行商的真正面目或者说哪张面孔会成为将来的自己他不知道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实在迷茫得很。 街道上人流汹涌两个少年想快些离开也快不起来。才行得百十余步前方忽然一乱所有人都挤了过去。 “打架了打架了!”有个地痞无赖唯恐天下不乱一边向人群中间挤一边大喊大叫地给动手者加油助威。前面围观的百姓却不肯配合猛然向后一退把地痞挤翻在地上数只穿着草鞋的大脚丫子不由分说地踩了上去。 “哎呀我的姥姥直娘贼!”小地痞被踩得吱哇乱骂爬起来想找人拼命抬头向前一瞅被吓了一身冷汗。连被踩丢了的头巾都不敢拣撒腿就向路边的店铺里边跑。左右店铺纷纷关门落窗唯恐有人趁火打劫偷了自己家的货物去。 宽阔的大街瞬间空荡起来街道正中央两个突厥打扮的男子挥舞着弯刀“乒、乒、乒”冲着几个小商贩乱砍。被追砍的商贩虽然人多却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拿着货郎担子边抵挡边逃。有人胳膊上已经见了彩货物也落了满地。得了势的胡人却仍然不肯放过一边砍一边用汉语高声喝骂:“找老子要钱老子是你们皇帝的客人你懂不懂。你们皇帝都不敢找老子要钱谁借给你的胆子!” 胡人不讲理这是边郡百姓的共识。所以买卖货物很少与有人过往的胡儿讨价还价。一口价报出后你爱买就买不卖就请便。绝不会把自己的货物交到胡人手中给他先看货后付钱的机会。而这几个商贩估计是从南方远道而来的行商根本不懂得与胡人做买卖的规矩。被胡人白拿了货后试图讨回钱来因而被恼羞成怒的对方追杀。 “住手!”李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虽然临出前父母一再叮咛叫他路上别管闲事。但眼看就有人要命丧当场他立刻把父母的嘱咐丢到了耳根子后。 一声喊完了李旭才想起今天自己出门时没带防身的短刀。那两个胡人倒也听话放弃了被追杀的小贩狞笑着走了过来。 策马逃走显然已经来不及。有徐大眼在身边李旭也不想过分被人小瞧了。双手一撑跳下马背弯腰就去路边拣砖头。如此繁华的街道上哪里找得到残砖烂瓦慌乱之中不知什么人在他手里塞了根门栓。李旭虎吼一声抡起门栓冲了上去。 街道中央徐大眼早已和两个胡人打做了一堆。他凭手里的一根马鞭子居然挡住了两柄弯刀。再得李旭不要命般跑上前助战徐大眼愈神勇一根马鞭抡得呜呜生风转眼间就让两个胡人脸上开了花。 那两胡人脸上吃了徐大眼的鞭子不小心后腰上又挨了李旭的闷棍气得哇哇乱叫。周围百姓看见两个胡人吃亏立刻给两个不要命的少年大声喝彩来。 “好!抽他使劲抽他!” “好砸砸他爷勒盖!”(注2) 隔着门缝百姓们大声叫好。 两个胡人在中原混了一年多汉语比家乡话还熟悉。久战两个少年不下又听到百姓的喝彩声被激得恼羞成怒步伐一变刀光下立即生了寒。 这才是胡人博命的招术方才欺负几个小贩在胡人眼里不过是闹着玩。如此一来场上形势登时逆转徐大眼手中皮鞭软不方便招架被弯刀逼得连连后退。李旭虽然拿了根门闩做兵器他却没经过名师指点举手投足皆不成章法只能凭着一股子狠劲乱抡。 “啪!”徐大眼的皮鞭与弯刀相遇被搅做了数段。与他放对的胡人见了便宜快旋身弯刀如匹练般斩向他的手臂。正在抵挡另一把弯刀的李旭见势不妙放弃自己的对手抡起门闩直抄追杀徐大眼那个胡人的后脑。 “砀!”门闩被胡人用弯刀隔开。两个胡人一前一后把李旭夹在了中间徐大眼扑上前相救早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两把弯刀奔向李旭的双膝盖。 “兄弟!”徐大眼脑袋嗡地一声挥舞着双拳就欲冲上前拼命。虽然今天的祸端皆由李旭管闲事而起作为一起出门的同伴他还是不忍看到李旭年轻轻地变成跛子。 就在这千钧一的当口突然间半空中闪过一道黑光。“砀砀”两声两把志在必得的弯刀先后被挑开一根丈八长槊巨蟒般横在了李旭身前。 “要命的住手!”马背上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怒喝道。 两个胡人早已打起了火气哪里肯就此收手。后退半步错开身体居然摆出了一个合击的阵势号叫着向军官扑去。 “砀砀”又是两声脆响。两把弯刀同时飞上了天空。那根巨蟒般的马槊颤了颤纹丝不动地停在了两个胡人中间。马槊头寒光闪闪直射在二人梗嗓上。 “我们是你们大皇帝请来的客人!”两个胡人不敢再移动身体嘴巴兀自强横地说道“你你不不能杀杀我!”。 “咱们大隋欢迎远客但若有恶客欺主回答只是一个字!”那军官冷笑着道单手一抖扯回丈八长槊紧跟着大喝了一声“滚!” “滚!”街道两边无数脑袋从窗子后探出来喝骂。在众人的哄笑与喝骂声中两个胡人抱头鼠窜而去。 待众人笑够了那军官把马槊交给了随从。跳下坐骑笑着对徐、李二人问道:“两位小哥好胆色居然敢赤手空拳阻挡胡人行凶。不知二位从何方而来可否留下名姓!” “这这….”李旭登时又慌了神。长这么大他见过最大的官员是县衙门跑腿的帮闲赵二狗子其他级别的大人物只曾耳闻不曾接触。对于眼前这位客客气气向自己问话的军官根本分不清对方是什么品级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向此人施礼。一时慌乱连手中被砍得坑坑洼洼的门栓也忘了放下紧紧握着横挡在胸口处。 “我们兄弟两个是上谷人听说蓟县这里繁华所以瞒了家人过来开眼界。没想到这里的胡人如此蛮恶多亏了将军大人及时赶来否则我兄弟二人非被砍死不可!”徐大眼到底比李旭见得世面多拉着李旭上前几步拱手施礼向军官致谢。 “多谢将军大人及及时赶来救救了我兄弟二人!”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因为拘谨李旭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结巴。 “我这兄弟向来胆小将军勿怪。不知道救命恩公尊姓大名在哪位大人帐下立功!”徐大眼开口将军闭口恩公就是不肯透漏自己和李旭的身份。 那军官亦是个豁达之人见徐大眼把身份藏得仔细也不再追问。摆摆手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将军罗公帐下一老卒而已。姓步你叫我一声老步即可。依我看你这位兄弟的胆子可不小。弯刀在颈他还敢舍了命来救你!” 如此一说反而让李旭的脸色更加红了起来。期期奈奈的骂了自己几句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在下在下也不是胆子大。只是一时着急蛮性作而已!倒是步将军一槊击落两柄弯刀真是难得的好身手!” “这是远近闻名的步将军当年曾经一槊挑了二十余契丹乱匪的区区两个胡儿怎是对手!”道路边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李旭和徐大眼听了对眼前这个军官更加佩服。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弄得步姓军官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带着二人分开人群边走边解释道:“你们刚一与胡人交手我已经赶到。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当街行凶。所以才出手迟了两位小哥莫怪!” 徐、李二人闻言一楞随即露出了坦诚的笑容“早知道将军在旁边保护着我两个就打得更不要命些。敲断两个胡人的腿看他们是否还敢当街行凶!” “那样反倒不美!”步姓军官摆手道“涿郡乃边塞之地民风彪悍。当街打架的事情时有生只要不伤了人或害了对方性命官府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有人受了伤或告到了衙门。官府就不得不出面处理取证听审要耽误很多时间待官司审完了届时二位小哥的游兴恐怕也被搅光了。” 李旭和徐大眼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步姓军官话语里的回护提醒之意。二人当即再次施礼感谢步将军的高义。那步姓军官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没人跟在自己身后笑了笑说道:“不瞒二位那胡儿欺人太甚如果换做我在你们两个的位置上也要冲上去狠狠跟揍他们一顿。所以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上马吧我送你们出城免得地方上有人多事!” 两个少年依命上马由姓步的将军和他的几个随从陪了缓缓走向外城。没多远果然有地方差役拎着铁尺、锁链大张旗鼓地赶了过来。见有军官在此众“勇士”不敢惹事端收了家伙悄悄地躲到了路边。 “这还是我大隋的官差么?”饶是徐大眼肚量大见到官差摆出如此阵仗也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胡人他们不敢惹只好欺负自家百姓!”步姓军官仿佛司空见惯了般苦笑着说道。 “早知如此将军不如一槊把两个胡人了结了省得他人再受其害!”李旭向地上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骂道。 “杀了他们倒是举手之劳只怕给罗公惹上麻烦!”步姓军官摇头苦笑连声。 “难道以虎贲中郎将罗公之威也不敢招惹几个胡人无赖么?”徐大眼诧异地问道。 “怕得不是这些无赖而是怕有人借这个理由起了边衅。突厥人本来就对中原虎视眈眈朝中诸公不知道提防反而一再叮嘱边将不得生事。一旦突厥人以族人被杀之名打上门来即便弟兄们将其击退了朝里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家将军!”步姓军官摇头叹息低声向二人解释其中复杂原因。 原来此时驻扎在蓟县的是虎贲中郎将罗艺此人武艺和谋略在边将中都是数得着的。再加上麾下数千生死与共的弟兄虎贲铁骑之名足以让草原上小儿不敢夜哭。可这位罗将军什么都好就没生在一个富贵之家。虽然凭着武功、运数和皇上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将在世代华衮的大族眼里却依然是个兵痞子。所以为了不被人无端挑毛病罗艺只能约束自己的手下平时切莫给自己惹事。 “罗公真乃大丈夫!”听完步姓军官的讲述徐大眼拊掌赞叹。 “罗公真是出身于行伍?”李旭关心的重点永远仿佛不会跟徐大眼在一个地方扬起头期待地问。 “罗公当年就是一个小卒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功名。这一点罗公从没向弟兄们隐瞒过!”步姓军官抬起头带着钦佩与自豪地口吻说道:“罗公曾经教训弟兄们说配牲口时需要名种名血这样才能生出好崽子。但人不是牲口成虎成豺凭的全是自己!” 刹那间一个纵马挥槊风流倜傥的盖世英雄形象出现在李旭心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慢慢热胸口处仿佛有一股火汹涌着要从嗓子里喷将出来。 “大丈夫当如是!”徐大眼挺直身躯大声点评。 “若有机会大丈夫当如是!”内心深处李旭听见自己的灵魂出不甘的怒吼。 注1:蓟县此处蓟县是隋朝重镇非现在的蓟县。具体位置在如今的北京市南大兴附近。 注2:爷勒盖土话特指脑门。 修正了两处笔误。请大家多多投票支持多多宣传推广啊。 第二章 出塞 (二)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二) “开皇二年突厥人见咱们大隋刚刚立国内乱未平兴兵四十万叩关。把武威(今属甘肃)、金城(今兰州)、天水、延安等地抢成了一片焦土。三年杨大将军率领十二万大隋青壮分七路迎敌在白道(呼和浩特一带)刚好把突厥头子沙钵略可汗堵住。当时各路兵马均不在附近大将军本部只有两万人。众老将都建议撤离大将军却不肯坠了我军威风带着五千铁骑直冲沙钵略本阵。我家将军当时只是个旅帅一直冲在最前面。突厥人万弩齐把将军麾下一百个兄弟射死了七十多个我家将军换了两匹马最后硬是冲上前用刀子捅了沙钵略的屁股蛋子。一场仗下来咱五千人弟兄把他十万胡骑杀得溃不成军尸体躺了三十余里!”那步姓军官对自家将军素来佩服听两个少年交口称赞罗艺一时心情大阅。比比划划说起了罗艺从军以来的英雄事迹! “大将军杨是卫王千岁么?”徐大眼、李旭异口同声地问道。卫王杨爽是整个大隋年青人的偶像即便是李旭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对这位年青将领也佩服得很。此人为先皇的异母兄弟十四岁领兵打遍中原无敌手。二十岁北征突厥以弱势兵力破突厥兵四十万。二十四岁再度出塞打得突厥诸部望风而逃根本不敢搠其兵锋。 “那时候杨大将军只二十岁我家将军只有十七岁!”步姓军官口中不提封爵只有将军脸上的表情又是自豪又是羡慕。“收兵回营后身上中箭太多根本无法脱下铁甲!大将军亲自给他奉酒命人拔箭。每取一箭赐酒一盏。身上的箭拔完了我家将军饮酒逾斗醉倒不起从始至终没呼一声痛!” 军中汉子说话修饰之词甚少听起来却更令人血脉贲张。那一役也的确不需要文人墨客过多去渲染文帝杨坚得国非常正是凭此战才使得中原百姓认同了头上的大隋朝。而塞外诸胡也是因为此役才打消了把边塞诸地当作他家钱粮牧场动辄进来打一次草谷的心思。 李旭与徐大眼俱在最容易为英雄心折的年龄对当年那场战争悠然神往。二十岁的主帅十七岁的将军金戈铁马。如果当年自己也在卫王帐下冲上前去捅沙钵略屁股的人中未必没有自己。 “将军那时也在罗公左右么?”李旭按耐不住心中彭湃的热血大声问。 步姓军官笑着摇头看着李旭充满期待的双目解释道:“我晚生了几年没赶上。功名但在马上取若是我早生五年定能为罗公擎旗!” “将军现在擎旗为时未晚!”徐大眼笑着恭维。 三人甚是投缘谈谈说说直到离城老远才互相道了别。李旭目送着步姓军官的背影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对方说得好功名只在马上取。像罗艺那样出身低微最后不也能成为威震天下的虎贲将军么?只可惜父母膝下只有自己一个要不然就此从了军追随在罗公帐下不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这位步将军年纪这么轻就做到了虎贲铁骑的校尉位置上不知道出身于临汾步家还是洛阳步家!”徐大眼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打造的玲珑心方才还激动得恨不能立刻投笔从戎一转眼就开始冷静地探究起步姓军官的家族来。 “有什么分别不都是姓步么?我村前也有一户卖膏药的人家姓步说不定还是这位将军的至亲!”李旭对别人动辄就提起家族没来由地反感。 徐大眼知道他在故意抬杠也不跟他去争笑了笑解释道:“当然有区别临汾步家乃东吴大将军步骛之后家传的文韬武略。他肯投身罗公帐下而不是凭家族声望去朝廷钻营这份脚踏实地的劲头就令人佩服。而洛阳步家是鲜卑大王步鹿更之后跟当今圣上还有些渊源。他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而投罗艺帐下从军这份心劲儿就更令人叹服了!” “你怎知道他祖上不是卖膏药的他罗艺将军说过人不是牲口不需要什么名血名种!”李旭冷笑了一声强辩道。先皇虽是汉人原名却是普六如是个鲜卑姓。步鹿根与普六如家有瓜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反感徐大眼把人的成就跟姓氏联系的做法况且步校尉为人豪爽大气也不像靠家族荫庇才出头的人。 “他那杆槊使得动若脱兔稳起来却如泰山般让人无法逃避那压顶之势。没十年苦功根本达不到。这马槊可不是人人能炼的就便买得起槊也请不起师父。你没听他刚才讲罗公捅了沙钵略的屁股用的是刀而不是槊?”徐大眼倒是好口才好细心仅仅从步校尉的几句话中就给自己找到了旁证。 “说不定罗公的槊折了所以临时改用的刀!”李旭心里明白徐大眼说得有道理嘴巴上却不肯服软。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己除了书本外对外界的认识几乎一片空白。而徐大眼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懂。就像一湾泉眼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人生的智慧。这份才智让他很佩服佩服之外又深深地感到一种自卑。所以跟胡人拼命时他可与徐大眼同生共死。下了博命场彼此之间的隔阂依然如断崖相互看得见却始终无法走近。 “若是你平生用惯了一种兵器生死关头会以别的兵器相代么?”徐大眼摇头反问。看看李旭非常不自然的表情低声安慰道:“兄弟其实在我眼里很多所谓的大族不过是烂了根的老树表面上看上去高大结实哪天被风一吹立刻就倒了。但没倒之前那上面的枝叶长得比野草茁壮这也是实情。若你李家是连饭都吃不起的贫户你父母有本事送你去县学读书么?那些口口声声有教无类的名师鸿儒肯收一个乞丐就学么?” “那那是自然!”李旭感到自己脸上烫嗓门却陡然提高:“可罗公说过人不是牲口能否有成就全凭自己的本事!” “如果有人因为家族出身而轻视你这种滥人你不理睬便罢却不可因此坏了自己的心情。可如果只是因为对方的出身你就心生自卑或者不愿意与之交往那是你自己的错。与轻视你的滥人没什么区别!我分析其家族为的是更清楚地看清他这个人却不是为了攀附。你坚持自己的谬误只会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徐大眼亦抬高了声音不客气地指责道。 “我我….!”李旭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说不上来是怒也说不上来是悲连日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均被徐大眼给勾了起来直想找人打一架出气。而对方说的话却句句在理让他想作也找不到理由。 “这是你自己的坎儿没人能帮你。如果罗公亦如你般看重出身麾下也收不得步校尉这般人物。况且你上谷李家本来就是名门望族!”徐大眼拍拍李旭肩膀脸上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兄弟你今天能舍命救我所以我才提醒你。虽然在本族中你可能受过人欺负。可飞将军李广之后依然是块金字招牌。将来用的着时这么好的东西没理由不用!” “如此多谢徐兄了!”李旭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温暖挺直腰杆说道。 “不必谢我咱们本是同路人。你去塞外干什么愚兄我去塞外干什么?”徐大眼笑着说道流露出满脸坦诚。 经历了一场争执二人之间的关系反而被拉近了许多。李旭本来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徐大眼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彼此间年龄又差不多所以在一楞之后会意的笑声立刻响了起来。 “徐兄那槊真的很难炼么?”走了一段李旭又试探着问道。下午的时候步校尉横槊立马的风姿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 “易学难精学到步校尉那个地步至少得花上十年功夫!说实话十八般兵器炼槊最是亏本!”徐大眼点点头低声解释。 “这是为何?”冲突之后李旭反而把徐大眼当做一个难得的老师非常认真地求教起来。 “马槊很贵也很难做不是一根木棍绑上个铁头便可称槊。那是秦汉以来的贵重兵器长度、材质都有标准…”徐大眼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灌输给李旭就像兄长教导自家弟弟般认真。他之所以这样一则是因为少年心性喜欢在同龄人面前展示自己与众不同。二是因为李旭下午时舍命相救按徐大眼的理解这是生死之交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的。 听了半晌李旭终于明白原来一根马槊里边有非常多的讲究。槊杆根本不像步槊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 那韧木以做弓用的拓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注汉尺)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后去其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后安红铜槊纂。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 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武将可直握了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所以汉唐以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以南梁武帝之富造了把长两丈四尺的槊也要四处跟人卖弄。而在大隋只有皇家禁军嫡系才大量装备了标准马槊。其他诸府兵马通常找根木棒装以铁尖充样子这种伪劣产品严格的说只能称为矛与槊半点瓜葛都扯不上。 “所以我才根据步校尉那杆槊推测出他的出身。本朝不禁民间携带刀、剑、弓、矢但马槊是绝对不准许买卖的。能在家中藏有那么精致的一杆槊又请得起师父教导的人怎会是小户人家!”徐大眼介绍完了马槊的妙处低声指点道:“我并不是看重他的身家而是听师父说于细微处可见大局如果领兵打仗自己这边将领什么出身什么本事敌人那边将来什么来头是万万不可忽视的!” 说着说着听李旭那边又没了声音。徐大眼侧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同伴微微耷拉着脑袋仿佛刚刚丢了个包裹般沮丧。 徐大眼一转念立刻明白了李旭为什么而难过。想必他经历下午一场风波心中早已把步校尉当成了偶像。一直打算买杆槊去慢慢学经自己这么一罗嗦整个美梦刚刚开头就被打了个粉碎。 想到这徐大眼心中不觉歉然。暗骂只顾着卖弄本事却忘了身边这位兄弟家境有些贫寒。以李旭的身世和性格无怪他对世家两个字反应那么大。 惭愧拍了拍李旭肩膀徐大眼郑重承诺:“兄弟别灰心等这场仗打完了哥哥送你一根长槊。质地未必赶得上步校尉手中那枝却保证不是白蜡杆子装了铁头糊弄的!” “多谢哥哥美意!”李旭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徐大眼的好心他明白但以自己的身家哪里去请好师傅。金戈铁马纵横江湖注定是美梦一场罢了。 “兄弟忘了罗公用的是刀照样捅沙钵略的屁股!武器再好用他的还是人!”徐大眼见李旭愁眉不展继续开导他。 “谢谢徐兄不过一切等仗打完了再提。”李旭好像把满腔悒郁全吐出了喉咙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了一幅笑脸问道:“以徐兄这般身手见识又为何不去阵前博取功名。反而学我这短视之人千里迢迢躲到草原避难!” “我说兄弟啊那姓步地把你害惨了!”徐大眼放声大笑双眼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般明澈:“我四岁开始读书六岁开始练武八岁起家里找专人教导我世间俗务。十年苦功就为卖个好价钱。此番东征有败无胜。明知亏本买卖还做我徐家还对得起生意人三个字么?” “啊呃呃噢!”李旭惊讶得差点背过气去看着徐大眼坦诚的笑容一股笑意慢慢从肚子里涌了上来一瞬间少年人温和无邪的笑容绽放了满脸。 酒徒注:累吐血了票票嘴里全是血泡。 第二章 出塞 (二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二下) 一笑过后二人之间隔阂更淡。看看天色尚早还不着急回刘老庄报道干脆在官道边找了个看上去干净一些的酒馆把马缰绳仍给小二径自走了进去。 那店家正愁门口清净得鸟雀已经搭了窝见有两个书卷气十足的年青后生走了进来岂能不卖力气招待。片刻后几样地方特色的小菜和半坛子米酒摆小几徐大眼和李旭把两张矮几并在一处边吃边聊越说越是投机。 一谈之下李旭才现作个大户人家的子弟真不容易。从小就被囚徒一般拘束着如何走路如何吃饭都有许多规矩。至于读书、练武、写字、吟诗等诸般李旭觉得乐在其中的事对徐大眼来说却是每日必修的苦差稍微有差池竹笋炒肉片(打屁股)铁尺炙熊掌(戒尺打手心)都是家常便饭。其余的观察天下大事参与家族事务与其他家族往来、应酬更是不胜其烦。 而徐大眼对李旭的日常生活颇为好奇。搂草捉兔子玩泥巴、打群架都是他做梦都梦不得的游戏。至于拿了茅草堵人家烟囱向牲口圈里丢点燃了的野花椒等诸般可以与“上房揭瓦”同罪的“恶行!”更是闻所未闻。其中有多快活多刺激徐大眼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这家酒馆的酒与张家舅舅的私酿相比起来就像白水一般没味道可徐大眼和李旭两个依然觉得平生最痛快一饮就在今天。说着说着二人就谈到了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上。 “那小子也是硬气得很明知道上了我事先设下的套眉头都不皱一下到我家米店里扛了一下午麻包。虽然回家后被他爹打了个半死第二天依然趔趄着来上学与大伙见了面还是那样傲气!”徐大眼美滋滋地喝了一盏酒得意地介绍。 他最得意的壮举生在去年。十五岁的徐大眼设了圈套让平素瞧不起自己的一个侯姓子弟输了赌局自愿到徐家的米店当了半天小伙计。虽然事后被家长打了一顿并且被勒令去登门道歉至今想起来的却全是得意。 “那那姓侯的人家难道比你家田产还多么?”李旭惊诧地问道。在言谈中他了解到徐大眼家中有粮田数百亩名下店铺四十余家遍布周边数郡。李旭记忆里这么大的家业上谷附近几乎无人能比得上。怎么到了徐大眼的故乡居然还有人会瞧不起他。 “不是家财的缘故。论家财徐家不是小户。论门脸却是个确确实实的寒门数得着的好日子不过五十年。而那侯家自两汉之时便是望族绵延数十几代。所以平时我连他们家门口都不能靠近!靠近了就被他家的家丁骂。那回虽然是去赔礼却直闯了进去谁也不敢阻拦!”徐大眼带着三分酒意把寒门两个字咬得铿锵有声。“他家不受我的赔礼就找不回这个门面。让我进去赔礼就不能说与我这寒门子弟从无往来。那天他们家老太爷的脸色比猴子屁股还好看!” 在河东诸郡遍布着一些世家大诸如瀛冀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还有一些如萧、梁、李、郑、郝等有着帝王将相血脉的豪门。这些大族眼中只有与自己家族历史差不多悠久的豪右对于徐家这种刚刚崛起的爆户根本瞧不上眼。甚至连当今皇帝因为其曾经姓过普六茹他们也不愿意与之联姻。相反历代朝廷因为这些人家血脉高贵人口众多还不得不授予高官以示安抚。(注1) 所以徐大眼当年也曾与李旭一样对豪门大户充满反感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心态渐渐平和起来。不想再找这些人的麻烦只是期待把自己家族有朝一日也变得比那些世袭豪门更强大让所有轻慢过自己的人全部去后悔。 “事在人为所谓豪门不过是风云际会出了几个英雄人物。我就不信十年苦功给我换不来一件可以傲人的基业。贤弟呢你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可否说与愚兄下酒?”徐大眼干了一盏再给自己斟一盏高举着年少轻狂之态尽现。 “我?”李旭再次没了话说。自懂事以来他每日除了学习玩耍外就是帮着母亲整理家务。十余年的记忆里全是些日常琐事。带着几分温馨也带着几分苦涩。寒夜中自己慢慢回味尚可拿出来与人分享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是啊难道贤弟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一点得意一点的事情么?”徐大眼的眼睛瞪得能塞进一个包子期盼着问道。今日与李旭闲聊他看到了与自己生活完全不同一面好奇新鲜还弥补了从小到大总未尽兴玩耍的缺憾。心里总把李旭年少时的故事当作自己设想着如果自己是李旭该如何调皮捣蛋捉猫逗狗。 “就在上个月我独自打了一头狼足足有这么大!”李旭的手向面前并在一处的两张小几上比了比自豪地说道。这已经是他能想起来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了虽然当时差点被母狼吓尿了裤子。 “然后你就把人家的崽子也掏了取名甘罗是么?”徐大眼大笑着问道。在他眼里李旭虽然木呐见识少但算得上一个少年才俊。年纪小小敢独自一人上山打狼就凭这份胆量也值得自己一交。 “嗯他们说小狼是灾星所以我叫它甘罗!”李旭点点头脸上带出了几分黯然。就在得到小狼的当晚父亲命令他辍学逃兵役原来对生活的设想全部被推翻。直到现在想起这些事情心里还隐隐约约感到遗憾。 “给一头畜生取名叫甘罗真有你的!”徐大眼大笑着举盏齐眉“来干了这盏。为兄佩服你的胆色两年前我自己甭说追杀孤狼了门都没出过!” “哪里是追杀啊差点被它吃了!”李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口酒讪讪说道。看看徐大眼茫然不解的样子只得简要地描述了自己怎么与狼相遇怎么差点被“值三吊钱”的“宝弓”害死怎么闭着眼睛射死了母狼怎么循血迹追到小狼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字不落地听他把话说完了徐大眼想了想提醒道:“仲坚贤弟你那把弓说不定真值三吊钱。按你说的长度力道应该是咱大隋的骑弓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好东西。” “听你说了马槊的事情后我也这么想。请问徐兄这骑弓与步弓有什么不同么?”李旭点点头问道。对舅舅给自己那把性能时好时坏的弓他一直爱恨交加。转让给别人吧心里又十分不舍。自己留着用吧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弓大爷脾气枉送了自己的命。 “骑弓短小但力道却未必比步弓来得弱。”徐大眼拍打着面前的小几低声唱起了治弓秘诀。“冬治弓干春治角夏治筋秋合诸材寒修外表酒蒸、火段、钳紧、手撕慢冶条。丝缠节干贴胶上漆被弦重驯导……”这又是李旭从来没听说过的他瞪大双眼如渴望食物的幼儿般拼命吸取着歌诀中的养分。 “骑射之艺源自赵武灵王。但治弓之法却是我中原流传了数百年的绝技。造一把好弓和造好槊一样需要选材、合胶等每一步据说都很严格。通常四年才得一把好弓我大隋当年为了南征集倾国之弓匠也不过造了万余把这样的良弓出来。后来新皇登基把钱都拿去玩乐良弓良匠都绝了种。嘿嘿你那把弓甭说三吊卖给步校尉十三吊钱他都肯出!” “噗!”李旭一口酒没咽落肚子一下全呛了出来。十三吊?!!一万三千个钱?!!姥姥啊这是他长这么大没听说过的大数字。有这么多钱开个店铺的本都够了何必再往来塞上受苦。 正计算着又听徐大眼说道:“不过打仗时将领们都穿重甲很难用弓真正伤了对方。所以罗公才能身重多箭而不死。如果没有我大隋的铁甲护着甭说多箭一箭就被射穿了!” “那是自然徐兄可知骑射之法!”李旭端起酒杯虚心求教。 “不太清楚!我学弓时师父总是说多射几次自然手熟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射箭玩想想人家骑了战马穿了重铠也没那么容易被我射!”徐大眼摇头提供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看看天色已经擦黑徐大眼拿出十几个铜钱结过帐。与李旭相跟着回了刘老庄。秋高又值满月十分地面上非常明亮。不用点灯也能看到对面人的模样。 二人才把马匹拴好还没等喘过口气来就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两位英雄回来了见到罗将军么?他有没有给你等些铜钱以酬谢你二人下午见义勇为之功!” 李旭抬头看见孙九、张三王麻子等几个资格较老的行商正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看情形众人在院子中已经等待多时了。 正当他琢磨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大眼站上前抢先说道:“罗将军何等人物怎么会理睬这点小事儿。只是他帐下的步校尉嘉许我等仗义硬拉着吃酒到现在。还许诺说如果将来商队在涿州、渔阳、安乐各地有事情尽管报他的字号!”说着趁别人不注意用后脚跟轻轻踢了踢李旭的小腿。 “是是罗校尉热情我们两个被拉着走不开所以所以回来晚了!”从没撒过谎的李旭结结巴巴地说道胸口处感觉到有头小鹿在一直跳个不停。 “嗯!”本来想欲做一番的商队副头目张三没了脾气铁青着脸骂道:“经商的笑迎四方客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报打不平来。一旦到了人家的地面上…….”骂到一半想想现在还是涿州地界得罪了官府更没好果子吃。吐了口浓痰在地用草鞋狠狠地跺了几脚悻然而去。 王二麻子见副头领不说话了也跟着没了词。白天他和老杜等人亲眼看到姓步的校尉笑呵呵地把徐、李两个小兔崽子送出了城。此人虽然只是个六品校尉可在边塞各地虎贲铁骑的校尉比一郡之还威风。万一与虎贲铁骑破了面子今后自己就甭想再通过涿州了。 “以后小心些能不管的闲事就别管。一旦让两个胡子把你们伤了我跟你们家里的人没法交代!”孙九见自己的同伴都走开了摇摇头叹息着奉劝。看看两个少年涨得通红的脸把声音压低了些说道:“他们下午赌输了钱心里不痛快。所以你两个别惹他们。下午被你们所救的那几个商贩是扬州人找上门来送了两大块苏绸给你们做谢礼。我替你们塞到被窝里了你们好生收着吧!应该值不少钱呢!” “谢谢九叔!”李旭和徐大眼同时施礼。商队头领孙九的秉性与其他几个老江湖截然不同豁达大度懂得疼惜晚辈这样的老人无论身份贵贱都能令人心生敬意。 “早些睡吧明天还早起呢!”孙九善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一场突然而来的风波凭借徐大眼的从容应对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少年相对着吐了吐舌头跟在孙九身后向各自的卧室里走去。 所谓卧室只是正对着的两间大屋。每个屋子中用木板相对着搭了两溜通铺上面铺了些稻草供行商们休息。虽然有些简陋比起野地里露宿这已经是高档雅间了。所以此时在屋子内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李旭蹑手蹑脚进了屋按孙九的事先指点找到了自己的铺位。被子卷已经展开了从边角处齐齐正正的折痕来看是九叔亲手帮的忙。李旭心里感激冲着窗外的身影使劲点了点头伸手摸进了自己的被窝。 一股温水般柔和的感觉立刻顺着指尖滑到了胸口。是上等的苏绸怪不得几个赌输了钱的老商贩都看着眼红。李旭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捧起绸面看到蓝天上云丝般的颜色。这是大户人家读书人最喜欢的颜色徐大眼身上就穿了这么一件张小五也有一件类似的直裾却不舍得总穿在身上只是重要日子才穿出来显摆。 想想白天生的事李旭有些睡不着。步校尉策马持槊的样子就像刀刻一样印在了他脑子里一闭上眼睛满心都是那个雄姿英的豪杰形象。比起这个清晰的英雄形象步校尉所叹服的罗将军的样子反而有些模糊。虽然罗将军是个大大的英雄他的故事令人热血沸腾。 来回翻了几个身李旭还是睡不着。明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与马槊无缘也没机会像步校尉一般在如此轻的年纪就做了五品武职。白天跟徐大眼聊天时他了解到即便是从了军普通士兵也很难出头。世家子弟门路比自己硬武技比自己高升得自然比自己快。而自己这样的小户人家子弟通常只有资格运送辎重或在攻城时抱了柴草填壕沟。死后也不会有马革裹尸而是胡乱一埋没几天就便宜了野狼、秃鹫的肚子。 想起野狼李旭又想起了被安置在马厩一角的甘罗。自己这个主人不讨大伙喜欢甘罗估计也没人照看。爬下铺位接着月光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大块肉干李旭蹑手蹑脚溜进了月色里。 月光如水一般泻在满是驴屎马粪的院子里整个地面如同被染了一层霜柔和漂亮。四野里很静偶尔有蟋蟀的叫声从院子角落里传来涩涩地好像被秋风吹伤了嗓子。李旭记得自己临行前舅舅总是咳嗽。不知道他的嗓子现在怎么样吃了自己挖来的草药是否好了一些。母亲呢如此月光下她又该坐在院子里借着月色踩织布机了吧。三日断匹总是不停地织麻布的母亲好像很少穿新衣服记忆里她的每一件衣服都打着补丁。 离家才数日李旭现自己已经非常非常想家了。临行前那点流浪的喜悦荡然无存此刻藏在内心深处的只有对双亲的深深思念。然而那个家在短时间内他却回不去了征兵在即据徐大眼分析官府一旦着了急谁家的子弟都会强拉。想用钱买通关系的大户人家都得看看老爷们能否先保得住头上的官帽。 一点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主人家专门给商队头领开辟的小间。整支商队内只有孙九有资格去住。想想老人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李旭又溜回屋子抓起那块苏绸向孙九的卧室摸去。 脚步再次跨进院子的刹那他却听见了几声吵闹声顺着孙九房间的窗子冲了出来。 “你总是护着他今天他敢管突厥人的闲事。出了塞他就敢管别人的闲事一旦给商队惹来祸端大伙都跟着倾家荡产!”这是张叔的声音尖利中透出焦急。平素里他总是笑呵呵的呼喊李旭帮他做事。 “是啊九哥。那小子根本不是做买卖的料子又没眼力架脾气又倔。什么都得人教又好惹事。带着他将来肯定有数不尽的麻烦!”说这话的是王麻子李旭清晰地记得他说话时嘴里那口令人恶心的黄牙。 “还有那头小狼眼看着越长越大。九哥您得拿个主意。大伙信任你可不能由着他胡闹。姓徐的咱惹不起李大木是个三脚踹不出屁来的家伙咱还怕他?”说这话的是杜疤瘌。李旭知道从离家的第一天起此人就一直念叨在有间客栈吃的饭菜付出了在别家吃饭一倍的代价。可那天李旭分明记得此人给自己的见面礼只是一个白钱上面还缺了半个角。 刹那间漫天无形月光都变成了有形的冷水直浇在李旭身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冰凉冰凉的血肉都被冻结在了一处。这就是最初当着自己父母面拍胸脯说要照顾自己一路平安的“好友”。这就是曾经摸着自己的头满脸慈爱的长者。只为了一个可能生的危险他们就打算赶走自己而昨天晚上在自己帮他们给牲口喂水的时候他们还说带着自己同行是福气! 你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亲耳听见的未必是事实。李旭想起了杨老夫子的临别赠言眼里慢慢燃起了火焰。 “你们闹够了没有是不是打算站在旭倌床头去把这话亲口告诉他!”孙九的声音透过粗纸窗慢慢传了出来。不高却坚定有力。李旭看见九叔站了起来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纸窗上显得如山般巍峨。 “你们逼我做什么我都明白。我孙九今天也撂这一句话如今蓟县城准备出的商队不止我这一拨。大伙谁打算拆火加入别的商队明天早上别起来应卯就是我孙九决不拦着。但是谁想把旭倌扔下门都没有。我再说一遍大伙听好喽。今天晚上你们随便嚷嚷出了涿州谁要是对旭子动歪心思别怪我孙九不拿他当朋友!”说罢把一件东西从腰间解下来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张三、杜疤瘌、王麻子等人都被震住了。谁也没想到孙九会为了一个小毛孩子跟几个老搭档火。几个人嘟囔数声不敢再多言语。看看大伙不服气的样子孙九抚摩着短刀坐下来低声说道:“那孩子是鲁莽了些可他心肠不坏。一路上你们谁的忙他没帮过?。他没出过远门一切得人教导。可他用你们教导第二遍了么?一个读过书热心肠知道冷暖的孩子你们还忍心欺负他不觉得丢人么?我也知道你们是欺负他爹李懋老实可兄弟啊咱们别只顾着眼前。有句老话说过莫欺少年穷…….” 李旭擦了把脸上的泪捧着冰冷的苏绸慢慢退开。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人世间也许就是这样有可能踩到马粪也可能拣到蘑菇。没有一件事情生来完美也不会是所有的人都欣赏你理解你的付出。 当天夜里李旭做了一个梦。梦境中他看见自己策马持槊冲杀在疆场上。而战场周围无数陌生的或者熟悉的面孔在大声喝彩。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种名血。醒来时他牢牢地记住了虎贲将军罗艺这句话。 注:普六茹杨坚的鲜卑姓。其父为鲜卑族争战立下大功被赐姓普六茹。 第二章 出塞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三上) 出了蓟县向北官道渐渐变得破旧起来。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两边的草丛里不住有五颜六色的山鸡和惊惶失措的野兔跑出来每当这时商队里就有人拎着弓箭嘻嘻哈哈地追上去。只是大伙的射艺实在不佳追过半个山头野兔和山鸡早跑没了踪影只好空着手悻悻地赶回队伍中来。 在密云县扎营的时候孙九和张三、杜疤瘌等人又起了争执。嚷嚷声持续了小半夜直到丑时才平息下去。第二天动身时队伍里就多了四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然后商队副头目张三哥就向大伙宣布说这四个人是为商队雇佣的刀客负责护送大伙到武列水源头的奚人部落。而大伙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每个人二十个钱肉好、白钱不限。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跳了起来说刀客雇得太贵春天走这条道时同样是五、六十人的队伍每人只要付十六个钱就能雇到能双手使刀的绝顶好手。 “你们说的那个双刀刘和他的兄弟们折在黑石岭了这个月初生的事儿。雇他的六十多个商贩被人抓了二十多人每人割了一只耳朵当作信物让同伴带回去向他们的家人筹赎金!”一向吝啬的杜疤瘌突然转了性子颤抖着脸上的疤瘌威胁道。 大伙闻听此言脖子后都了炸只好忍痛掏出二十个铜钱交付给张三哥统一保管。道上的规矩启程时说价到地儿时付款。如果路上遇到截匪因此让商队蒙受了损失所有损失都要从刀客的报酬里扣除。如果商队没遭受损失哪怕是刀客全部战死了商队的头目也得一文不少地把铜钱送到刀客们的家人手里哪怕是这名刀客的家人住在万里之外。 过了燕乐官道就彻底消失了。脚下的道路变成了一条商贩们用脚踩出的小径羊肠子般粗细连两骑并行都容不下。周围的山也越陡峭起来巨岩垒垒几乎就挤在路边上。而路的另一侧则经常变成不可见底的幽谷绿的黄的红的金的各色树叶把人们的视线遮挡住让你无法探究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只能听见淙淙的水声和山风吹过树枝时出的呜咽。 山一座挨着一座没完没了。人和牲畜都慢慢开始麻木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坡还是下坡。说是下坡吧连青花骡子这种强壮的大牲口都得伸直了脖颈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捱。说是上坡吧周围的高耸的山峦却告诉你你的位置在一点点向下降。 人们都紧张起来不再说话甚至蠢笨的沙鸡(注1)咯咯叫着从脚边晃动着肥硕屁股跑过也再没人再有心思去追。孙九、张三、王麻子等老江湖都瞪起了眼睛粗糙的大手片刻也不肯离开刀柄。而那四个卖命吃饭的刀客则分成了两拨三个人走在商队最前一个骨架最大的人扛着把门板宽的大刀缀在商队末尾。 整个队伍中唯独徐大眼和李旭镇定自若。二人都出过塞不知道路上到底有多凶险。只是觉得又刺激又兴奋。平生走过的所有路唯独以此最为精彩。兴奋之余李旭还注意到了山上的树木与家乡的不同。家乡的树大多生着宽阔的叶子到了秋天这个时候就会一点点变黄然后飞雪般飘落下来。而山中的树却是以细细的针叶松树居多其次便是柏树只有在山脚下或谷地里才能见到杨、柳、枣和野杏子树越向山坡的高处越是松树的天下。所以山的颜色一直在生着变化底下的黄半山腰处红再向上开始绿黑待黑色浓到无可再浓时则突然变浅成了灰蓝色。那是岩石固有的颜色高到此已经没有了树只有巨大的石块伫立在风中阅尽古今沧桑。 “看长城!”徐大眼突然从后边喊了一嗓子吓得李旭差点没栽下马背去。侧转头顺着对方的手指远眺只见一条土黄色绵延万里的巨龙横亘在左侧的山岭上。山绵延不绝巨龙也绵延不断九万里长风将巨龙的身躯吹得曲曲折折龙的头颅依旧高傲地扬着扬在纯净的蓝天之下群山之颠。 “那是蒙将军率部众修筑的长城东临大海西入祁连一万多里。从秦汉到现在已经伫立了一千多年!”徐大眼指点着万里长城低声赞叹道。在这历史上最壮丽的工程面前他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没再说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豪言壮语。话语里流露出的全是自内心的钦佩。 “可他的庙早就断了香火!”李旭感慨道。步校尉、罗将军、卫王、长城修筑者这一路上他见到、听到了太多的英雄事迹。每一个都比书上记述得生动。但英雄们的境遇好像都不太妙。罗将军一面替朝廷戍边一面还要防着朝廷内部的弹劾。卫王殿下在横扫突厥诸部之后的第二年暴卒据说是杀人太多遇到了鬼。可据徐大眼介绍卫王是先皇抚养长大最疼爱的异母兄弟。先皇在世时曾经有把帝位传给兄弟之意。而那位修长城的蒙大将军的遭遇似乎更惨史书上用四个字记载他的人生结局身死族灭。 “有这样万里长城他哪里还用得着人间香火?”徐大眼望着远处的敌楼满脸崇拜。如果什么可以叫不世功业的话眼前的长城算其中之一吧。千余年草原上部落换了无数个每一支部落南下前先都要面对这道人工屏障。 “后边的人抓紧从鲍丘水旁穿越长城咱们就算出塞了!”孙九的喊声遥遥地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兄弟二人的议论。 商贩们6续答应着如一条长蛇般缓缓加快了移动度。这样险恶的山路能早结束一刻就便宜一刻。很多地方险要异常如果有土匪突然探出头来大伙只有乖乖举手投降的份儿。 现实永远与人们的欺骗相左孙九所说的出口就在燕乐的东北方。一千年沧海桑田鲍丘水不知道何时变了流向从北折向南把长城某个不知名的关口冲做了两段。大隋立国后没时间去重新修建要塞也没在这里驻军。所以这段城豁口就变成了商队们逃避孝敬官府钱的理想选择。 实际上这里距离燕乐的直线距离没多远。出了这道豁口就真正离开的大隋。出了这道豁口也等于真正进入了燕山。 燕山万里。 山更高路更窄更陡。人不得不从牲口背上跳下来拉着缰绳在前面用力拽。遇到突然出现的陡坡牲口便成了主人需要人用肩膀顶着它的屁股向前挪。 只一天李旭脚上离家时刚刚换上的厚底鞋便被磨漏了。脚指头带着血泡从鞋前端探了出来。脚后跟也开了口每迈出一步脚前脚后就同时传来钻心的痛。肩膀上的茧子也不知起了多少层顶着牲口屁股的时候完全失去了知觉。大腿胸口粘粘的全是汗与风中的尘土胶合起来糊在皮肤上偶尔一动便散出可以令苍蝇晕倒的酸臭味。 徐大眼的境况看起来比他略好价格不菲的长袍早已被树枝挂成了袈裟贴身而穿的精致短褐也被挂得四处是口子风一吹便露出里边白皙但肮脏的皮肤。一双爬山专用快靴也与李旭脚上的鞋子做了难兄难弟前面见“蒜瓣”后边见茄蛋。 李旭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和王麻子等人没了分别一样脏一样憔悴。想想这样的生活还要伴随自己很长时间浑身上下就不寒而栗。想想父亲这么多年来过得全是这样的日子却从来没在自己和母亲面前叫过一声苦内心深处就更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我一定要赚到钱!”李旭用力推着坐骑的屁股暗自誓。这样的日子一定要早日结束为了自己的将来也为了父母。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身形饿其体肤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坐骑前徐大眼嘟囔着把缰绳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拼命前拉。累成这样他却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离家前父亲本来告诉他徐家可以利用买通官府的办法让他逃避兵役甚至可以买来流民冒充他去从军。但是他拒绝了。或者说他更想抓住这个机会到外边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看到了才能把学到的东西与外边的世界连接起来。 这样才有机会振兴整个家族。并且在浩瀚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如卫王杨爽如大将军蒙恬如虎贲中郎将罗艺。 少年人缓缓向前向前双脚迈过万里关山。 第二章 出塞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三下) 有一天山突然消失了。就像脚上已经变成了老茧的血泡一样消失得只剩下几点痕迹。 眼前的景物骤然开阔无边无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荒野横亘在商队面前。几座‘小山孙子’在远处低低的趴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半圆形的蓝天。那天蓝得纯净蓝得干脆蓝到一点渣滓都没有。 蓝天下微微泛黄的野草翻卷着波浪映出一层层风的痕迹。高可齐腰的草尖起伏跌宕里边没有隐藏牛羊也没有野兽没有石头除了草什么都没有。一条大河就在不远处的草尖顶端丝绦般向南飘荡无桥、无渡、也看不见帆影如果不是那顺着风传来的哗哗水声你根本无法相信其是真实的存在。 “嗷!”地一声商队里所有人都了疯扔下牲口不顾一切地向大河跑去。这是濡水草原上一条宽窄不定的季节河!见了此河即意味着商队彻底走出了燕山来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奚部的游牧区。 走出了燕山不仅意味着此行成功在望。还意味着与山贼遭遇的几率减小了一半大伙可以平平安安地赚一次安稳钱。激动之下几乎所有年青商贩都冲了出去不顾高原秋凉手捧着河水狂饮。饮够了则将身上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衣服扯下来向草尖上一丢赤着身子走进河中央。 李旭现自己的胳膊和大腿都变结实了撮掉半担老泥后身上的肌肉从皮肤下面一块块紧绷出来。而在行程初始时总被磨破的双肩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洗尽泥巴和污垢那些曾经火烧火燎的地方变得光滑、平整肉垫子般与别处皮肤迥然相异。这是生活留下的痕迹此后将和他相伴直到永远。 徐大眼也变成了野人一丝不挂地站在水里与商贩们同样用河泥和草根来清洁身体。从河上游出来的寒风早已把他白皙的皮肤冻成了淡红色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出河水的冷。只是一味地向身上撩水撩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男人。 在濡水河畔休息了一夜孙九带着大伙再度动身。不再被大山的阴影所压抑商队很快活跃起来。特别是杜疤瘌、王二麻子几个自以为雇佣刀客立了功说话的嗓门格外响亮。 “旭倌哪旭倌!帮我把马肚带紧一下。行李歪了向上推推。啧啧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笨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弄不好!” “旭倌旭倌啊给杜叔把这件包裹挂到马背上去。三岁邙牛十八汉你这么大个子挺头竖脑的怎么这么笨呢!” 不知不觉间李旭再次成了众人的小跟班儿。有了那一晚的经历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这些叔叔伯伯们的“慈祥”。所以答应得不再那么痛快即便是实在无法推脱了也尽力做得“笨”一些。不是弄得牲口受惊就是用力过大把歪在左侧的行李推得向右歪去再不就用力过猛一下子拉断了绑带。但是他自己和徐大眼的行李、牲口总是被照料的干净利落从来不会出现走到半路散架的现象。 众人指使不动他心里就落了气。有孙九在旁边镇压着大伙也不敢过分拿他怎样。了几回牢骚后决定用其他手段让这小子得到些教训。 打击一个年青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孤立起来。老江湖们走过的桥比李旭走过的路还多很快就找到了收拾他的最佳策略。所以杜疤瘌、王麻子等人快变成了历史迷纷纷围绕在徐大眼身边主动要求他谈古说今。 年青人都有表现自己的**这一点徐大眼也不能例外。他虽然自幼被按照智勇双全的标准来培养双眼经常能现别人所不能现的秘密但总体来说如今的他心中还没有太深的城府很快就落入了老江湖们的圈套。 从霍去病封狼居胥班投笔从戎到伏波将军马革裹尸徐大眼娓娓道来。能来到草原上看看前辈英雄们的足迹让他胸怀激荡。他本来就知识渊博口才又佳被王麻子等老江湖有意无意的帮腔很快成了商队的核心人物。就连孙九、张三和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刀客每逢休息时都喜欢围到徐大眼身边来喝上一碗热水然后听这个博学多闻的后生讲古论今。 每逢此时李旭总是坐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老实说他曾经忌妒过徐大眼但现在他看向徐大眼的目光却非常平和。经过那天跟徐大眼小酌李旭领悟道是自己和徐大眼的出身不同决定了现在彼此之间的差距。在自己还沿着家乡门前的小河沟与伙伴们互相甩泥巴的时候徐大眼已经开始在教习的指导下分析总结《吕氏春秋》的精义。当自己跟伙伴们背着草筐追兔子的时候徐大眼练习的是马槊、骑弓。自己刚刚开始识字启蒙徐大眼已经背完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和《司马法》。自己曾经的人生最高目标不过是当一名县里的户槽。而徐大眼却从生下来就背负起了让徐氏家族崛起的重担。(注1) 这种差距在短时间内无法逾越同样是逃避兵役自己是为了避免当一名死在半路的小杂兵。而徐大眼是为了给他一身的本事找到合适的价钱和出售时机。两军交战徐大眼可以凭良家子弟的身份纵马舞槊陪伴着主帅冲锋陷阵。而自己想攒钱买一把合格的马槊至少要在这条商路上跑上三年! 但这些差距不是天堑完全可以凭个人努力来慢慢弥补九叔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自己还不到十五岁有的是时间去学习。实际上与徐大眼一路同行自己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易县县学里那个除了书本外什么都不懂同龄少年中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对手的李旭。 想起在易县城时那个自己李旭现自己的确不虚此行。无论这一趟生意最后赚不赚钱自己都看到了许多先前没机会看到的东西领悟到了许多先前不可能领悟的人生道理。 ‘也许这就是长大。’少年坐在火堆旁悄悄地对自己说。小狼甘罗蹲在他的脚边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睛里闪出一串串金芒。 离开濡水三天后商队如期来到了奚人最大的一个部落所在。令人绝望的是这个草原上数得着的大部落居然消失了。四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千根东倒西歪的木桩和一圈圈毡包留下的痕迹。仿佛告诉商贩们他们没有迷路。只是主人家有大事要忙上万家族成员在入秋后集体迁徙去了未知所在。 商贩们抱着脑袋6续蹲到了地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之外所有人出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秋末冬初天刚开始变冷的时候赚上一笔快钱。每年这个季节胡人部落都会根据夏、秋两季所收集的干草数量决定越冬牲畜的多少。大批老弱牲畜被宰杀大批的雄性牲畜被卖掉干肉、生皮、牲畜的价格都会在瞬间跌到谷底。只要平安走完这样一趟整个冬天商贩们的家中都能听见欢笑声。 可是奚人部落迁徙了。草原上手最巧能提供精美毛毯和锋利佩刀的奚族部落迁徙了。商贩们没等开张即遭受到了重大打击。最大的一个奚人部落生迁徙其他小的奚族部落肯定也追随着移动。如果大伙不能在落雪之前把手里的货物抛售掉这次买卖就可能血本无归。如果逾期不掉头南返草原上突然而来的暴风雪就有可能把这支小小的商队全部吞没掉。 有人开始低声叹气更多的人开始咒骂奚人缺德搬家也不肯事先通知一声。商队的两个头领孙九和张三则铁青着脸走到稍远的地方商量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局。 突然而来的打击让李旭也感到很迷茫。临行前父亲和他约定的第一落脚点就是这个奚部。比起凶悍的突厥人来奚部以脾气平和得多。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个部落距离中原足够近家乡有什么风吹草动李懋可以托商队以最快的度把消息送过来。而这一切安排都随着奚部的大搬迁落了空。草原上那一个个毡包留下的圆圈仿佛还带着奚人的体温。告诉李旭你的计划很完美但世界变化实在太快。 苍茫暮色里毡包的痕迹散出缕缕白烟。晚风吹过把人们的咒骂声哀叹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告诉附近一切生灵有一伙人被困在了这里。 “嗷――嗷――嗷!”有野狼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数千根木桩间萦绕。 “嗷-嗷-呜!”小狼甘罗扯着嗓子唱和。声音就像一个刚刚开始育的男孩纤弱沙哑。绝望的人们立刻被甘罗的不恰当举动所吸引一个个对它怒目而视。甘罗自知惹了祸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跳起来逃到了李旭身后。 “都是这个狼崽子闹的整个一灾星!”王麻子突然跳起来指着李旭骂道。 “对我早就跟九哥说让他别带这个狼崽子。逆季出生又是独伢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偏不听偏不听看看祸事来了吧!”杜疤瘌气急败坏撑着佩刀从地上站起来大声指责。 都是这个爱惹事的小杂种和他的小狼闹的刚出就让大伙赔了彩头。然后一路上就诸事不顺走哪哪赔钱。在蓟县逛窑子又碰上这个小灾星管闲事招惹胡人害得自己差点软掉。出来赌两手换运气反而又输了一百多文。 “灾星肯定是它!”人们无法解释奚人为什么不早不晚在他们赶来前迁徙把满腹怨气泻了出来。 “它不是灾星!”李旭站直了身躯山一般挡在小狼甘罗身前。杜疤瘌等人看自己不顺眼这点他早知道。一路上对这些人的欺负他也是能忍则忍。但李旭不能让他们伤害甘罗这个小狼是他的伙伴除了徐大眼外唯一的朋友。 小狼甘罗从李旭身后跳出来前肢下伏后腿紧绷喉咙里出呜呜的低吼。这个威胁动作吓了杜疤瘌一跳赶紧向旁边闪。不料脚下却绊到了跟烂木头一下子磕了个狗啃屎。 “嗷-嗷呜呜!”甘罗出胜利的吼叫不屑地甩了甩尖耳朵蹲在了李旭腿边。几个看热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生活虽然苦涩但如果你认真面对总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现些有趣的笑料。 “你们两个灾星今天有你没我。说吧你们两个一起走还是赶走这头小狼!”杜疤瘌在哄笑声中爬起身“呛啷”一声把短刀拔出了大半。王麻子紧随其后手里握着根木棍虎视眈眈地看向甘罗。 李旭楞住了他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无耻。抬头看向众人却现商贩中不少人相信王麻子的话认为今天的意外完全由甘罗引起。而少数清醒的人却抱了看热闹的心态对王麻子等人的行径不闻不问。这种情况是他预先没有料到父亲也没叮嘱过的。四下张望想找九叔求援却现孙九和几个刀客都不知去了哪里附近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赶那头小狼走否则大伙还会继续倒霉!”受了王麻子的盎惑或者单纯为了给自己找个泄怒气的理由十几个面目愁苦的商贩握着刀柄慢慢地靠了过来。 “它不是灾星!”李旭喃喃地辩解被众人逼得一步步向后退。杜疤瘌得势不饶人伸出大手准备把他拔拉到一边去。孙九说大伙不准欺负这混小子老子赶走野狼总没问题吧! 手指尖传来的痛楚却告诉杜疤瘌他又碰到了硬茬。抬起满是疤瘌的老脸他看见自己的手指被一双白净但有力的手掌掰成了直角。 “哎!”“直娘贼”杜疤瘌和王麻子同声骂道。一个赶紧向后缩手指头另一个抱着脚在地上乱蹦。小狼甘罗则趴在李旭面前嘴里叼着半只草鞋双眼冒出幽暗的光芒。 “想打架跟我来。拳脚兵器随便你们两个挑!”徐大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了站在李旭身边冲着杜、王等人说道。 “你!欺老忤逆!”杜疤瘌甩动被掰痛的手指对徐大眼不干不净地叫骂。 “是你们两个为老不尊在先。疤瘌――叔!麻子――叔!”徐大眼拖长了声音答道。脚尖轻挑把一根奚人迁移时遗弃的长木杆踢到了半空伸手抄在手里对众人说道:“一起上吧还有谁想欺负人我让你们欺负个痛快!” 王麻子和杜疤瘌两人怎肯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了威风拔出短刀恶狠狠地跳步上前。还没等李旭找到趁手家伙迎战徐大眼不慌不忙把木杆向地上一捅左右一拨两个老恶棍已经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漂亮连几个试图跟在杜疤瘌身后打太平拳的商贩都被吓蒙了。捂住腰刀慢慢向后退去。杜疤瘌、王麻子见众人士气要散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携手找回场子。刚刚迈出脚步膝盖处与上次同一个地方再度被木棍打中腿一软又摔了个狗啃屎。 两个恶棍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开始哭骂徐大眼欺负上年纪的老人。骂李旭的父亲不怀好心弄个灾星儿子来坏大伙财路。骂其他商贩是窝囊废明知道灾星在旁却不敢出头。几个平素与杜疤瘌交好的商贩被挤兑到了死角再度按着腰刀围拢了过来。 徐大眼看得心头火起木杆一摔重重地砸在身边的草地上。“你们给我闭嘴再乱嚼舌头休怪我下手狠。想凭人多欺负人少么?谁敢上前我姓徐的保证整个河南诸郡再没一家店铺会收你们的货!” 此话一出比手中的木棒子还有威慑力。围拢过来的众人立刻退了开去。杜疤瘌和王麻子也被吓得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睛开始想别的歪主意。 “好威风啊好大杀气!”人群外传来孙九的声音。众人皆吓了一跳闪开一条通道把孙九等人让了进来。 “九叔!”李旭和徐大眼赶紧施礼。这下祸闯得有些大了。孙九是商队的领商队成员打架生事完全归他处理。他刚才只听见徐大眼威胁众人却没看到众人怎么欺负李旭。如果他想刻意偏袒王、杜等老江湖完全可以凭着众人的支持把徐、李二人赶出商队。在这样空旷的草原上一没有向导二没有经验两个少年的结局唯有饿死一条。 即便孙九秉公处理此事为了维护商队的团结他也可能顺从众人之意将甘罗赶走。寒冬将至一个多月大的小狼在荒野中基本上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人家欺负你你不会还手么非得靠别人护着?”孙九狠狠地瞪了李旭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头稍稍偏向徐大眼依旧是怒目而视“他们是匈奴还是胡人值得徐大将军下如此重的手?” “九叔!”两个少年都红了脸。徐大眼见事不妙赶紧扔下木杆拱手赔礼:“晚辈失礼请九叔责罚!“ “哼!”孙九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愤愤不平的大伙:“从这向北两天路程有一个新迁来的霫人部落很大。郝老刀兄弟他们上次去过可以给咱们带路!咱们今晚连夜启程后天上午就可到达!” “真的?”濒临绝望的人群立刻沸腾了起来什么灾星什么祸害统统忘到了九霄云外。霫人是草原上有名的巧手那里皮货精美毛毯花式繁杂百姓脾气也比突厥人善良。并且霫部还提供一样好东西在其他部族无论多少钱也买不到!(注2) “千真万确!”被称为郝老刀的刀客红着脸向大伙保证:“两天之内肯定到达一个半月前我从那里赶回来认识他们的族长!” “这下可达了!”王麻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说道。鼻涕眼泪依旧东一道西一道地挂在脸上人却笑得比拣了元宝还开心。 “没出息!”孙九看看转眼中陷入癫狂状态的大伙低声骂了一句。转过身把李旭和徐大眼拉到了人群之外。 “你们两个小东西不知道尊敬长辈么!”孙九呵斥声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得见。商贩们得到了好消息心情舒坦早不把打架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也根本不在乎孙九给两个少年什么样的惩罚。 “旭子!”孙九伸出手轻轻搭在了李旭的肩膀上低下头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慰道:“今天的事儿别往心里去人走路难免有踩了狗屎的时候!” “谢谢九叔!”李旭感动地施礼。老人不擅长言辞但说出的话里却充满了人生的智慧。 偷眼看了看商贩们的反应孙九低声叮嘱:“要么别打架要打就打得他们再不敢惹你。通常两个恶汉在一块混谁也不敢欺负谁。一个恶一个善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说完孙九轻轻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狡猾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注1:《司马法》论述的范围极为广泛基本涉及了军事的各个方面;并阐述了古代用兵与治兵的原则。与《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三略》、《六韬》和后世的《李卫公问对》并称武经七书。 注2:霫人曾经生活在内蒙古乌兰浩特一带少数民族皮肤白皙故又称白霫。参见《新唐书》。 酒徒注:欢迎大伙多提建议啊最好把错别字、历史错误也给找出来酒徒将根据建议统一修改。贡献突出的读者将给予级龙套角色。另外本书主角不是李靖。马槊杆部是复合材料如复合弓不是硬木。 第二章 出塞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四上) 有了盼头众商贩们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连夜启程向北一口气居然赶了六十余里路直到后半夜才在郝老刀的带领下找了个丘陵背后的低洼地驻扎下来生起火堆抵御草原上凌晨的寒风。 草原上缺乏森林阻挡所以夜风大得吓人。虽然躲在了土丘后寒气依然直刺入骨髓来。而对于这彻骨的秋寒商贩们绝不敢支帐篷为自己保温。只好把能裹的衣服全部裹在身上而后抱着肩膀缩卷着身体围着火堆苦捱。 关于为什么不扎帐篷九叔给李旭的解释是:占地方越大的物件受风越大万一地上的木桩打得不够牢固大伙睡着时连人带帐篷都有可能被风卷走。所以行李中尽管带着一件加厚的麻布帐篷李旭也只好学着大伙的样子抱着肩膀在火堆旁煎熬。 如此冷的天气第一次出塞的人怎能睡得着。片刻功夫夜风已经透过重重寒衣吹得小李旭的脊背像结了冰一样凉。他缩卷着身体转了半个圈把脊背冲向篝火没等脊背感受到丝毫暖意前面的衣服又像铁一样咯在了胸口上。 李旭被冻得实在难受再次把脸转向火堆。就在转过脸的刹那小狼甘罗轻轻地跃起跳进了他的怀里。 尽管近来一直过得是风餐露宿的日子甘罗的身体却以肉眼看得见的度在长大。此时的它已经有家中报时的公鸡般大小毛绒绒的狼皮灰中带银摸上去格外的暖和。也许是为了报答主人昨天傍晚的回护之恩甘罗跃入李旭怀里后就轻轻地卧下。温暖的身躯刚好贴在了李旭被风吹得最难受的腹部让他登时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 “你不是灾星!”李旭拍了拍甘罗的脑袋心里说道。 小狼仿佛理解主人的意思把头回过来轻轻抬起。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刚好与李旭的目光相遇看上去竟然如星光般明亮。 “睡吧!明天还赶路呢!”李旭再次拍拍狼头用手挡住了它的眼睛。小狼甘罗慢慢地把头缩卷进了李旭的怀中片刻后以极低极其的声音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野兽有时候比人善良!”抱着小狼李旭默默地想。抬起头想找个机会跟多次给自己解围的九叔聊聊。既然九叔对自己一直很真诚自己就应该把此番北行的真实目的告诉对方。欺骗如此一个善良、豁达的长辈李旭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感觉到不安。仔细看去却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九叔已经睡着了一条亮晶晶的口水正从他口中缓缓流下来被跳动的火焰照得闪闪光。 “这么冷的风中也能睡觉?”李旭惊诧地瞪大的眼睛。再度细看才现不光是孙九郝老刀、王麻子等人都已经缩卷着身子睡熟。而不远处另一个火堆旁张三叔呼噜声打得居然如雷鸣般响。 借鉴徐大眼那天所说的观人之法李旭的目光从同伴们的脸上一一扫过。他惊讶地现每个人在睡觉时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同行的所有人中没有任何两个人的表情完全一样。坐在自己左的郝老刀是个卖命混饭吃的汉子所以他睡觉时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凶悍口里在打着呼噜右手却紧紧握着刀柄仿佛随时都可能跳起来与人拼命。而市侩的王麻子的脸上却带着讨好的神色仿佛正在与人谈着一笔生意唯恐对方半途反悔的样子。缩卷在王麻子身边的杜疤瘌则撇着嘴好像刚刚跟人起过争执在火光的照耀下他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愈狰狞。所有人中徐大眼脸上的表情最平静睡姿也最优雅。只见他双腿盘坐两手微垂于腿上随着细而绵长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显然他连睡觉的姿势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细节背后隐藏的往往是其生活经历。”李旭突然现徐大眼的话非常有道理。留心观察熟睡中的孙九现九叔的腰刀插得位置很特别。队伍中除了几个刀客的兵器向来是握在掌心之外其他人防身用的配刀通常是或左或右很随意的一挂。而孙九的佩刀却半横在左侧腰间刀柄永远冲着右前方。即便是此刻在熟睡中如果有人来袭击他也能飞快地拔刀迎战。 “九叔可能当过刀客或者从过军!”李旭在心中得出结论胸口处旋即涌起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偷偷探测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的秘密。但是连日来张三叔、杜疤瘌王麻子等人的所作所为又让他给自己的举动找到了足够的理由。 “是非善恶俱不在表面。眼中看到的未必是事实亲耳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相!”临别时杨老夫子曾经这般叮嘱。但是如何透过人们的虚假的笑容永不会兑现的承诺观察到重重迷雾后边的真相杨夫子却没有来得及指点。 徐大眼的观人术刚好弥补了这个缺陷。经过训练的他可能从步校尉一杆兵器上把对方的家世推测得**不离十。李旭认为自己如果平时在细节处多留心就绝对不会在一次被张三叔、杜疤瘌等人表面的热情所蒙骗。 谎言说得再像真实细节处也会露出端倪来。而抓住这些细节就是抓住真相的关键。这是多日来李旭领悟到的另一条人生道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易县城中那个懵懂少年他能感觉到自己像怀中的这头小狼般在慢慢地慢慢地长大…… 有了事情分散心神半夜得寒气也不那么难熬了。研究了一会儿众人睡梦中的表情想了一阵子连日来生的趣事李旭抱着小狼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看见一只狼在雪地里孤独地奔跑奔跑。有一刻他觉得那就是自己。 第二章 出塞(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二章出塞(四下) 天刚擦亮王麻子等人就跳了起来催促着大伙赶紧赶路。商贩们都知道霫人是一个特别喜欢迁徙的民族从弱洛水到太弥河方圆千里内都曾经有人说见过他们的足迹。如果大伙去得晚了说不定霫人也和奚族一样突然间如露水般消失于草原上。倘是如此所有人可能都要血本无归了。所以也没有人抱怨王麻子毛躁大伙就着冷风啃了块干饼子匆匆忙忙向北一路狂奔。(注1) 到了下午的时候队伍的行进度却不得不再次慢了下来。草原上的地势再度生了起伏不像万里燕山那样一座山峰挨着一座山峰。而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缓坡无法用双目观测到其尽头。连绵山坡让人不得不跳下马拉着缰绳前行驮货的牲畜也紧绷了四肢一步步奋力向前挪动。 按郝老刀等人的说法这种地势被草原民族称作坝。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算结束。除了去辽北秣鞨部外其他地域只要向北走都要经历这一道坎儿。所以从中原过来的商队很少走得这么北但越是商队稀少的地区大伙的赚头可能越大。(注2) 听向导这般介绍商贩们鼓足了精神努力前行。大隋朝的赋税不算高但各地方的官员有各地方的敛财手段。如果商队这次北行赚不到钱明年个别人就可能因为完不成官府规定的杂税也失去再度踏上草原的机会。所以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也没人打算半路折回去。 对于筋骨上的劳累李旭早已麻木。跳下马后随即把青花骡子背上的负担分了一小部分到马身上。小狼甘罗也被他从袋子中放下来跟在自己身边慢慢向北爬。对于这种久违的自由甘罗显然非常兴奋围着李旭身前身后挨挨擦擦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爬坡的劳累。 商贩们见青花骡子身上的负担减少后明显力气见足。也学着李旭的样子把部分货物匀到了驮人的坐骑上。如此一来商队的度又多少提高了些至少那些驮货的牲畜不再口吐白沫看上去像随时会死掉般模样。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南方爬出来时李旭现自己迈出的脚步不再软。眼前的荒野更加宽阔更加苍凉。远山看上去更矮顶峰处却个个白显然那是积雪的痕迹。周围的野草不再像濡水河附近那样高可齐腰枯枯黄黄的只盖到了人脚脖子。但草丛中却突然多出了许多小动物肥胖的野鸽子、体态臃肿的沙鸡眼睛巨大耳朵却很短的怪异地鼠不时在人眼前跃起晃晃悠悠地逃向远方。更远处甚至有一大群粗颈短尾长着黄色皮毛的羊在悠闲的吃草。看见商队经过负责警戒的雄羊只是抬起带着直角的头好奇地观望。看样子它根本没打算通知自己的同伴逃走。(注3) “就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让牲畜缓缓脚力。咱们已经上了坝下午就能赶到目的地!”孙九与郝老刀等人碰了碰头大声宣布。 “呼啦!”队伍立刻开了锅。年纪老的商贩在草地上铺开行李卷儿不顾冰冷倒头就睡。年纪轻或体力足一些的商贩则用平生最快的度把坐骑上被的货物卸了下来然后不顾牲口的抗议跳上马鞍挥舞着弓箭冲向了远处的黄色羊群。 那是黄羊性子温和肉味鲜美。秋末正是其肉最肥毛最厚实跑得最慢的时刻。随便打到一头想办法弄回中原去那结实的短角棕黄色带有白毫的皮毛都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小心些别跑太远!”孙九冲着远去的人群大声喊。他的话转眼被淹没在马蹄声中。商队中的年青人除了徐大眼这个根本不在乎钱的富家子弟和李旭这个根本不认识黄羊为何物的懵懂少年谁不希望顺手一笔小财?片刻之后营地中就只剩下了他、张三和几个实在疲惫得无力骑马老商贩其他人几乎全部冲了出去。 “原来那些羊是野生的!”李旭后悔地想。欲纵马去猎却对自己的射艺实在没把握。摇摇头殃殃地铺开行李卷儿。 “还在为前天傍晚的事情生气?”徐大眼见李旭蔫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犯不着有些人像狗屎他们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感到恶心。恶心到了你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自己有多臭他们不在乎!” 李旭被这个贴切的比喻逗得笑了声音面颊上立刻出现了几条浅浅的褶皱。一路颠簸让他的身板瘦削了不少皮肤的颜色更深更粗糙并在耳根附近出现了几排依稀的黑毛。这让他看上去仿佛成熟了许多根本不像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郎。 “你怎么看上去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徐大眼转到李旭身前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伸出拳头来捶了捶他结实的肩膀戏问。 “是么?早上没洗脸的缘故吧!”李旭傻呵呵地笑着目光中却多出了很多复杂地东西。他非常钦佩徐大眼的目光之锐利。但昨夜自己具体想到了些什么他却不愿意宣之于口。 徐大眼也没太多的兴趣来研究李旭的变化他的目光很快被远方传来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出猎的商贩们运气不错才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已经有人打到了一头家犬大的小羊。放在马背上正高兴地向回跑。而其他人显然将目标定在被惊得开始高飞奔的壮年公羊身上呼喝着拼命催促坐骑飞奔包抄。 羊群显然没有与人类作战的经验慌乱地向远方逃窜。很快就有几只体力稍差的成年羊脱离了队伍惊叫着向两侧逃去。这更合了追猎者的心意马背上商贩们弯弓搭箭一箭接一箭向猎物急射。 “你们不去打猎?那黄羊皮是做靴子的上佳材料。穿在脚上又轻又暖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九叔走了过来站在两个少年的身边低声询问。 “不想跑脱了力反而赔上一匹马!”徐大眼很不屑地说道。他的坐骑是一匹四岁口的枣红驹比商队中任何一人的坐骑都好上许多。但算起每个人一路上步行的时间除了几个刀客外徐大眼能排在第一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坐骑连日劳累的短视行为绝对不可能在他这个爱惜马匹的人身上生。 “我我不太会射箭!”李旭低声回答。黄羊这个名字他记住了下次碰到时一定要打头大个的把皮子硝了托人送到老家去给父亲做双靴子。这些年为了自己安心读书父亲从来没提起过北上的路有多累。很多时候在父子两个的交谈中漫长而又孤单的商路仿佛还带着许多诗意。 “你的马鞍旁不是挂了把弓么?”这回轮到孙九诧异了。他曾经留意到在整个队伍当中只有徐大眼和李旭用的弓能拿到台面上。其他人手里的弓或木制或竹制没一把是真可以用来作战的。 听人提到自己的宝贝李旭更觉尴尬。以前射得不准他可以推说是自己手中的弓太差。而经过徐大眼的分析此刻他已经知道舅舅给自己的束礼是一把上好的骑弓。但是自己拿着这把宝贝在地面上都十射九空。颠簸的马背上开弓更不可能射准目标。有这么好的弓却射不准箭暴殄天物的行为实在令人汗颜。 “挺大的男子汉别动不动就脸红拿弓来我看!”孙九见李旭神态扭捏以为他弓囊里藏的是把样子货笑着骂道。 李旭答应一声匆匆跑过去取了弓囊和箭壶来。孙九从囊中抽出弓臂用手颠了颠分量然后分开拇指和食指量了量弓臂的长度又仔细看了看弓耳的质地不住点头。待挂好了弓弦再从壶中抽出了李旭自制的羽箭点头动作立刻变成了摇头。抽一支摇一次直到把头摇成了波浪鼓才将箭壶丢还给李旭冲着徐大眼说道:“把你的羽箭借几支来用旭子这壶箭全错了。骑兵弓却用步兵箭能射得准才是怪事!” 徐大眼闻听此言赶紧双手把自己带的羽箭奉上。以他的观人之术孙九显然是行过伍的否则他挂刀的位置不会如此规矩人的性子也不会如此豪爽。只是孙九在军中到底干过什么差事武技能到达什么水平。以徐大眼目前的能力还是推测不出来。眼下孙九要求试箭正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一射之后徐大眼保证自己能把孙九曾经行伍时间的长短推测得**不离十。 孙九从徐大眼手中接过箭壶拔了一支在手飞身上马。双腿在马肚子下轻轻一磕一人一骑立刻纵了出去。徐、李两个少年见状赶紧策马跟上才跑出一里多路赶得正巧几头失了群的大个黄羊被商贩们追逐着横冲过来。 好孙九搭箭开弓。只听“绷!”地一声清脆的弓弦响跑在最前方的个头最大一只公黄羊应声而倒。孙九一手持弓纵马冲上马背上微微俯了一下身子断喝一声喝“起!”。单手将猎物从地上掠了起来横搭在身前纵马而回。 “好!”不但是商贩连跟过来看热闹的刀客们也喝了一声彩。在疾驰中箭射中目标已经非常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孙九一箭就射穿了黄羊的脖颈非但立刻夺走那畜生的命连皮子的完整性都得到了保全。 “那是自然九哥当年用命于高大帅麾下也曾万马军中射落过萧摩诃帅旗。要不是被某些王八蛋贪了军功九哥至少也能做到校尉!”张三叔撇了撇嘴得意洋洋地向刀客们吹嘘。(注4) 众刀客甚为惊诧纷纷围拢来探听当年大帅高颖兵伐南陈的旧事并打听到底是谁这么有本领居然能让素有公正严明之称的高颖将军徇私听凭他强抢孙九的夺旗之功。孙九却不肯多言只是拔了羊脖颈上的箭还于徐大眼然后把整头羊丢给张三命他安排人手将羊肉烤了给众人尝鲜。 众人见孙九如此沉稳对他愈加佩服。特别是几个刀客眼看目的地即将到达轻狂之态尽现。见识了孙九射艺后也纷纷收敛自己行为不再信口乱吹。 孙九拎着把空弓转回李旭身边却不松弓弦。指着打在弓臂上的标记向李旭解释“这是开皇年间为了讨伐南陈专门打造的骑弓。集中全国的制弓名家费了数年之力能达到这种档次的也不过千余把。这么硬的骑弓你偏拿它当步弓来射当然不可能射得准!” “请九叔指点!”李旭与徐大眼见了宝贝般祈求道。 “拜师需要磕头的!”杜疤瘌拎着只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黄羊从旁边走过悻悻地说道。 孙九也不理他把弓交还到李旭手中手把手指点了他一遍握弓的位置双臂和身体的基本动作然后说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军中有专门的歌诀每个骑兵都会背。”说罢将弓又握在自己手上毫不避讳别人偷听低声吟唱:“势如迫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注5) “就这?”跟过来“偷艺”的几个刀客不相信地叫。走刀头的人讲究藏技少一个人学会自己的本领自己在路上的安全性就多上一分。像孙九这般当着众人面随便把歌诀唱出来的行为他们从来没听说过。 “说着容易做着难。歌诀谁都会背能射准的一百个人里找不出一个!”孙九头也不回地说道将弓再度交还给李旭笑着叮嘱:“其实还有两个字的秘诀大伙都明白。无他‘手熟’而已。你多练几次自然能领悟其中道理!” 说罢跳下坐骑摇摇晃晃地走向张三叔帮他剥皮烤肉。 李旭握着弓高兴得已经忘记了下马。无意中找到了自己射箭不准的原因并且听到了军中骑射的歌诀这些收获固然令他喜出望外。内心深处更高兴的却是自己在徐大眼处“偷”学来的观人之术第一次使用居然就蒙了个**不离十。九叔的确曾经弃商从军只是在军中被人抢走了功劳所以才愤而回头。 如果将来自己学好了武艺安顿好了父母双亲是不是可以像徐大眼一样找场能必胜的战争给自己谋个出身呢?九叔的功劳被人所贪所以他退出了行伍。如果自己运气比他好一些也许能熬到旅率(百人长)位置吧。 这些梦虽然很遥远但毕竟还可以做一做。好过了在草原上常年奔波累得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一个懂事的孩子李旭不敢把父亲的谋生之业看低了。但他却非常害怕怕自己有着一日变成像王麻子、杜疤瘌那样的人麻木而无耻。 “傻楞着干什么呢还不把弓收起来!”徐大眼见李旭又开始呆用箭壶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随即从壶中分出一半羽箭塞给了李旭。 “徐大哥这这怎么好意思!”李旭赶紧推脱。徐大眼用的东西都比较考究这样精致的半壶箭不知道价值几何?虽然二人已经成为朋友但随便拿朋友的东西可不是李旭的习惯。 “拿着防身!”徐大眼低声叮嘱。四下看了看现周围没人注意自己压低了嗓子说道:“九叔刚才是故意立威事情有些不妙!” “故意……!”李旭低低出半声惊叫后半声旋即被他自己硬憋回了肚子。好端端地九叔立威干什么。难怪他素来很平和的一个人居然会突然卖弄起射技来!原来他是故意给卖弄给众人看的。给谁看呢?这支商队中除了河北、河南各地聚拢在一处的商贩就是几个兼职当向导的刀客。难道他们…….? “咱们被几个陌生人引着千里迢迢赶到这人困马乏。如果对方是纵横草原的马贼咱们可就等于一群自己送上了门去的大肥羊!”徐大眼背对着众人向李旭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姿势。“即便今晚找不到霫部也不能让商队乱了套。所以九叔必须露一手防着别人也防着自己人绝望之下故意生事!” “噢!”李旭轻轻地点头缓缓爬下了马背。如果不是徐大眼提醒这些蛛丝马迹后隐藏的玄机他一样也没看出来。想想可能生的战斗他感到浑身一阵紧两条腿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如果遇到马贼商贩们的心本来就散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抗。以张三叔的为人肯定丢下大伙自己先逃了。而向王麻子杜疤瘌之流能不为了活命而帮马贼提绳子就已经是仗义。九叔找不到帮手总使武艺在高能挡得了对手几个? “别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只要我有一根木棍在手三两个杜疤瘌那样的根本靠不近身!”徐大眼信誓旦旦地保证见李旭依然面色苍白轻轻用胳膊碰了碰他低声安慰道:“那天遇到突厥人是因为家伙不趁手一把马鞭…….” “谢谢徐兄到时候我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李旭把徐大眼给的羽箭一支支插入自己的箭壶缓缓地回答。徐大眼用的箭的确很精致虽然比步弓用的箭短了几分但箭杆更平滑箭锋更尖锐尾羽修得整整齐齐就像斜插着的几把刀。 “这小子变得真快!”徐大眼看了看李旭惊诧地想。就在插箭的一瞬间好朋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懦弱、胆小、木呐这些平素与他如影随形的毛病相继消失代之的是山一般的沉稳厚重。 “九叔前天说得好我不能什么事情都靠他人来帮!”李旭边收箭边努力地提醒自己。 注1:弱洛水即沙拉木沦河在今内蒙赤峰翁牛特旗与巴林右旗之间。太弥河故道在今白城附近。 注2:秣鞨。在今吉林、黑龙江与被俄国占据的库页岛一带曾为隋末大国。 注3:黄羊。学名蒙古瞪羚曾经在我国内蒙古地区广泛分部。体长1oo~15o厘米体重一般为2o~35公斤但最大的可达6o~9o公斤。曾经是草原牧民冬季的主要食物现在濒临绝迹。 注4:隋伐南陈之役此战主帅为杨广实际指挥者为老将高颖。 注5:见于唐代王据所著《射经-马射总法》 第三章 旷野 (一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一上) 事实总是出乎人们预料当你对前途开始绝望的时候希望往往会悄然而至。下午申时正当商贩们走得筋疲力尽心中充满绝望的时候一大群羊凭空出现在他们正前方的草原上。 羊群那是真正的羊群足足有上万头白云般从枯黄的草地上“飘过”。商贩们惊呆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欢呼。有羊的地方肯定有牧人如此大的一群羊则意味着一个空前富庶的部落于此间存在!之前大伙在途中所受种种苦难马上就能收获到丰厚的回报! 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三名身穿褐红色皮衣衣角和马棕上绑着无数铃铛的牧羊人飞驰近。两前一后彼此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最前两人中一人弯弓一人手持号角在距离商队二十步左右带住了战马。 “远方而来的客人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了苏啜部的毡帐前!”持弓的人提高了声音用度极快但唱歌般悠长的突厥语问道。 如今塞上诸国以突厥最为强大其余一众部族纷纷依附。所以突厥语几乎是北方部落的通用语言经常行走于塞外诸部的商贩们为了交易的需要每人都能对付上一两句。听到牧人的问话大伙赶紧把手从兵器上离开向对方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作为众人的头领的孙九则纵马缓步上前先用右手按住左肩躬了躬身体然后依次用突厥语和汉语回答:“秋风把我们从中原吹来我们跋涉千里只为把货物与朋友分享!” “尊贵的客人中原距此可不止千里途中有高山大河阻挡是谁给你们做向导是谁指示了我们毡包的位置?”持弓的人微微躬身还礼却不肯将箭离开弓弦追问的语气里充满了警觉。 也不怪霫族牧人多疑此地天气远比中原寒冷。每年八月天空中已经开始飞雪。所以不熟悉草原的汉族商贩绝对不敢在八月后还到草原深处冒险。而眼下已经到了九月初秋雪早下了两三场。在牧人眼中孙九这大帮人的身份实在可疑比起商队来更像敌对部落的探子。 没等孙九向牧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个季节还敢深入草原内部带路的郝老刀在队伍后已经不耐烦地扯着嗓子骂了起来“苏啜杜尔难道你忘了两个月前跟你在火堆旁同饮一坛子酒的郝家老刀了么?难道你们家埃斤就是教导你这样对待客人么?”(注1) 那牧人听到骂声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明快的笑容。手中的弓依然举着箭却从弓弦上松了下来换了种柔和语气对郝老刀说道:“你是郝家的附离(突厥语狼亦指侍卫敬语)我记得你的酒量。但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昨天你带着哈达离开部落转头亦可能手擎弓箭而来!” “我们有弓箭却只会射向拦路的土狗。我们有刀枪却只用来对付被长生天诅咒的强盗。我中原人孙九以及我的朋友绝不会将让刀箭染上善良人的血!”孙九再次躬身用突厥语交涉道“你可以纵马到我们的身后看看草原上可有马蹄溅起的烟尘。朋友可能欺骗你你的眼睛却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主人!” 牧人见孙九说话如此坦诚提防之心渐渐去了。被郝老刀唤做苏啜杜尔的那牧人策马向前绕过孙九径直奔向商队的背后。另外两个霫族牧人依然拎着报警用的号角手却缓缓地垂到了马鞍前。 在商队左、右、后三个方向驰骋了二里左右的一个大圈子现的确没有大队人马到来的迹象。苏啜杜尔快跑到了孙九的面前收起弓箭屈身直到马“鲁莽的杜尔给长者赔罪你们的确是朋友。草原秋来后豺狗肆虐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说罢回头向距离商队最远的那个牧人大喊了几句命令他赶快回部落去给族长送信说远方有贵客到来。然后伸直手臂向所有商贩做了个请的手势。 商贩们早已耽搁得不耐烦却不敢快向前奔。跟在孙九和苏啜杜尔之后慢慢地向远处炊烟飘起的地方靠近。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天地间隐隐传来的风雷之声。前方烟尘大起百余匹战马洪流般奔涌而来。商贩们哪里经历过这么大阵仗一个个脸色白目光不停地看向孙九。只要领头人一声令下大伙就立刻抛了辎重远遁。孙九却镇定地用突厥语与那个名字叫杜尔的苏啜部牧人聊着天二人仿佛谈得非常投机不时还迸出一阵大笑。 爽快笑声使得商贩们渐渐安心手按在护身短刀的柄上继续前进。片刻之后迎面滚来的洪流越来越近一杆天蓝色绣着一队人字形高飞天鹅队列的大纛从骏马之间高高地挑将出来。 “诸位贵客在此稍后我家埃斤亲自前来相迎了!”苏啜杜尔用突厥语说道。接着打马上前远远地迎住了那杆大纛。 洪流慢慢减在即将与商队相遇的地方嘎然停滞。一个身披淡绿色斗篷衣服四周镶嵌着褐红色黄羊皮边的中年男人冲着众人躬身施礼:“从中原来的兄长白天鹅的后人苏啜部兄弟欢迎你们光临!” “白天鹅的子孙恭迎中原来的兄长!”队伍前方六十多名身穿黄羊皮夹袄精赤着胳膊头和衣服下摆上缀满铜铃的霫族壮汉同时躬身。 “白天鹅的子孙中原来的兄长特来看望自己的手足!”孙九弯腰表示回敬。众商贩学着孙九的样子以手按肩膀俯身施礼。蹩脚的突厥话说得南腔北调动作的整齐程度也远远不及对方万分之一。 那苏啜部领见商贩们动作混乱脸上反而绽放出了笑容。侧转身向后招了招手二十几个身穿彩色锦衫衣角缀满银铃的女子立刻跳下马背从皮袋中倒出一碗碗香气浓郁的酒浆。族长甩蹬离鞍举起第一个铜碗送到了孙九马前两个女子随后跟上双手拉开一条洁白的哈达。 六十多名壮汉同时下马举着酒碗来到众商贩面前边走边歌。歌声婉转悠长无法辨识其中词汇旋律中却包含了浓浓的欢迎之意思。 徐大眼几次欲跳下马背都被李旭牢牢地拉住了胳膊。临北行前父亲曾经向李旭灌输了许多突厥人的规矩。霫人既然依附于突厥其中规矩想必与突厥相差不大。此刻如果徐大眼跳下马背肯定会给主人留下不好印象。而商队中其他人虽然成心看着两个少年出丑一旦影响到他们的生意想必也不会原谅少年人的无知。 孙九接过族长中的酒碗躬了躬身子先用手指沾了几滴洒向蓝天。又重复了一次把酒浆洒向大地。最后才捧起酒碗对着族长谢道:“中原人孙九感谢长生天安排这次机会让你我相逢。中原人孙九愿草原见证你我的情谊。苏啜部的兄弟让我们共同畅饮此碗!” 那族长见孙九等人丝毫不怠慢霫族人的礼节脸上的笑意更浓。从族中少女手中捧起洁白哈达翘起脚轻轻地搭在了孙九的脖颈上。孙九弯着腰以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坦然相待。直到族长搭完哈达才举起酒碗与族长对饮然后轻轻地跳下了马背。 众商贩待孙九和族长饮毕了第一碗酒也捧起酒碗与苏啜部霫人共饮。随后纷纷下马在霫族人的帮助下牵着坐骑走向部落聚居之所。 几十名霫族女子用歌声相伴一直将客人送进部落的第一道围栏。热情的霫族男人们则肩抗手抬将商贩们的货物卸下整齐地摆放进族中特意腾出来的几座靠近部落中央的大毡包中。 商贩们享受到了贵客待遇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特别是王麻子、杜疤瘌等人自从饮完了酒后眼睛就眨也不眨直盯着倒酒的那些霫族女子看。那些女子也不害羞反而回之以微笑并且不时以尽量简单的突厥词汇拼凑成句子与王麻子等人交流。 “那一碗是下马酒未饮之前你是万万不能下马的!”两个少年走在队伍最后低声交流。有着父亲多年熏陶李旭也懂得一两句突厥语。把突厥族的规矩和方才孙九和族长的交谈大概向徐大眼介绍了一遍徐大眼听得满头雾水又是迷茫又是好奇。 “你那天替我出头打了王麻子和杜疤瘌。他们几个老江湖怀恨在心一定想方设法让咱两个出丑。一会儿进了帐篷你多留心。草原人性子虽然直对族中规矩却执着得很。”李旭低声叮嘱道。不知不觉间他与徐大眼已经调换了在互相照顾时的角色。 注1:埃斤部落长的称呼等同于渠帅。苏啜杜尔突厥名字意思即为苏啜部的健儿。 第三章 旷野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一下) 才安顿好了坐骑早有好客的主人用铜盆打来井水招呼众人洗手净面。此举暗合汉语中“洗尘”之意所以徐大眼不用问也明白其中道理。看看众人先后把手伸进了面前的铜盆也跟着捧起了井水。 草原上天冷井水很寒。抹在脸上登时让众人清醒了几分。待大伙都洗完了脸换上了干净衣服。部落领又热情相邀请商贩们到大帐中奉茶。对于主人家的美意孙九不敢推辞说着感谢的话跟在了领身后。就在这当口本该跟随在孙九身后的商队副头领张三却突然脚下没了力气步子越迈越小。看到张三如此王麻子、杜疤瘌等人彼此使了个眼色6续把脚步放缓。很快众人就把徐大眼“让”到了孙九身后。 徐大眼知道有几个老商贩居心叵测所以事事小心一改沿途中义气纵横之态。唯恐不小心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成为众人日后的笑柄。但是百般小心之下却没料到入帐的次序也有花样存在。他跟在孙九身后缓缓而行眼看就来到了大帐口。李旭心道一声不妙快行两步直接插到了孙九和徐大眼之间。 “小兔崽子!一会儿叫你好看!”张三心里暗骂。在喝“下马”酒时他与杜疤瘌等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徐大眼的丑。如果当时不是被李旭硬拉着徐大眼肯定会成为今日霫人部落中最不受欢迎的恶客。此刻见李旭再次于大伙的圈套中横插了一杠子心中对他的积怨更深。 主人家却不知道客人们中间的这些龌龊事见孙九身后紧跟的不是商队中的长者而是两个衣衫相对光鲜的少年再联想到其中一个少年居然以狼为伴旋即以为这两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是商贩中的富贵人物笑了笑指着大帐西北角让道:“贵客自远方来令苏啜部的牛羊、草场都沾染了福气但请上座喝一碗小女亲手熬制的奶茶!”(注1) 孙九微笑着上前先冲毡帐的西北角躬了三次身。然后拉起主人的手说道:“是我等不请自来给主人家添麻烦。尊敬的埃斤请落座让我等接受长老的祝福!” 宾主之间客套了几句随后部落领自己坐在了北方铺着羊皮的胡床上。随着铜铃声响两个胡子与头一样长的霫族老人缓缓入内紧挨着领坐下。待轮到九叔他却选择了正东方的位置然后才招呼众商贩依次落座。 那部族待客用的毡帐足有寻常毡帐的五倍大小四周以木条相拼外围裹以雪白的毛毡。穹顶和毡墙的各个方向都开了大窗窗子采用中原人家的细木格方式上面糊的却不是厚纸而是一种薄而透光的膜所以显得分外敞亮。 依照李旭推测那层膜应该是动物膀胱之类的东西。但他却不敢乱问父亲李懋曾经跟他警告过胡人性子野热脸和冷脸之间变化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能不触犯人家的忌讳尽量别去触犯。碰到稀奇之物也别乱问以免是胡人的部族秘密。 众商贩团团围座聚拢成大半个圆。唯独空出了族长先前指示的毡帐西北角和供人出入的门口。徐大眼看得好生奇怪又无法出言相问。正百抓挠心的时候李旭悄悄伸过手来在他的后背上写了一个“祖”字。 “原来那是他们供奉祖先地方不知道出自什么教义!”徐大眼心中惊讶地想道。北行之前他读过很多记述草原各部族的文章。众典籍都描述说突厥之名起源于金山因为此山形似兜鍪而其语言中兜鍪音为突厥所以用突厥为整个部族之名。汉时此部曾亡于匈奴全族尽被屠戮。只有其中一个小儿因为年幼匈奴士兵不忍杀之弃于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群狼围拢而哺育这个孩子长大这个孩子又取狼女为妻子生育十个孩子。其中的长子后来就成了突厥王姓阿使那(初乳)所以突厥人又自称为狼的后代。 眼前这个霫人部落虽然依附于突厥部族名称亦与突厥中的一个大部落相类。但在其战旗、毡帐和族长的座位上绣得却全是天鹅。 “这两个少年应该不是商贩!”曾经阅人无数的两个部族长老心中嘀咕。突厥人以苍狼为图腾视其为举族之圣物。而草原上的苍狼性子极其刚烈如不是机缘巧合鲜有人能把狼崽养大。所以能拥有一头苍狼为伴的少年绝对会被视作族中的杰出人物。 目光从李旭脸上扫过就无法忽视坐在他身边的徐大眼。比起骨架粗壮、皮肤粗糙、沉稳如石头般的李旭徐大眼给人完全另外一种感觉。在长老眼中他就像一头不羁的白马无论多大的马群你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这种人物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注定一生要活得丰富多彩。 宾主间客套着天气、旅途、牛羊肥膘厚度眼睛里却把彼此的底细掂量了个尽。几句闲话过后族长轻轻拍了拍手随着清脆悦耳的铃声有一队少女拎着铜壶入内。苏啜部的族长捧起第一碗茶缓缓离座双手奉于孙九面前唱歌般吟道:“远方来的大兄请喝一碗粗奶茶。虽然没有中原的茶叶精细却也是我部落中的珍藏!” “苏啜部的兄弟给我最白的奶不是草原最佳却是母牛的初乳。给我最香的茶不是天下最细却是人间最纯!”孙九亦起身用突厥语唱和。接过奶茶却不肯先饮转头递给了身边的同伴。 到了此时孙九才注意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居然是李旭不觉微微一愣。再看看李旭身边紧挨着的是徐大眼立刻明白了是有人捣鬼。生性豁达的他不觉有些恼怒却不肯多说话只是用目光鼓励李旭和徐大眼一定要把这口气争下来。 李旭会心地冲孙九点了点头将盛满奶茶的铜碗传给了徐大眼。徐大眼何等剔透人物见孙九不喝李旭不喝立刻明白的其中关键。冲李旭微微颔转身将奶茶下传。众商贩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直到传给了最末的同伴方才停住。 族长见众商贩把自家的礼节遵守得一丝不苟心中大乐。加快度一碗接一碗将奶茶捧给孙九。孙九一碗接一碗地将奶茶传出直到所有人手中都捧了一个铜碗才端起了最后一碗茶颔向族长领致谢。 苏啜部的族长和几位长老相视而笑端起茶碗率先品尝。众商贩这才开始痛饮一番看徐大眼出丑的心思再度落了空。 那奶茶是用鲜奶、粗茶加了盐巴熬制而成消食顺气是草原上不可或缺的一样宝物。众商人旅途劳顿刚好可以用它来补养身体。主人家是一番好意却不是所有客人有福气消受。特别是李旭、徐大眼两个平素只听说过奶茶之名待见了手里着稠乎乎、油滋滋夹杂着茶香和奶膻的一大碗浓汤胃肠立刻开始翻滚。四下偷看见九叔等人正喝得香甜一皱眉一闭眼睛扬起脖子直接狂灌了下去。 “就当是在喝药!苦其心智!”徐大眼紧闭着双目想。一碗奶茶“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嘴巴里却浑然不知道其是什么滋味。 那族长见两个少年一口气就干了一大碗奶茶眉头微皱喉咙滚动不止。以为他们是在欣赏自家浓茶的滋味高兴得心花怒放。拍拍手命令少女们上前给二人续茶。 徐、李二人心中叫苦不叠早知道主人家如此热情第一碗奶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喝得那么快。正愁眉苦脸地琢磨着如何不再咽那又咸又膻的草药汤子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二人闻声抬头只看见两双湖水般明澈天空般幽蓝的眼睛正在笑吟吟地向自己看来。头皮登时一炸身子如遭雷击般麻在了当场。 那眼睛的主人鼻梁修挺皮肤白皙。一人身穿鹅黄一人身着淡蓝。虽然与其他霫族人一样在衣服的边缘上镶嵌着褐色皮革。裙子却明显裁剪成了中原女子常穿的屈裾状。除了苏绸曲裾外两个少女还在上身套了一件黄羊皮裁减的比肩。整个比肩分为四大块每一块之间用金色丝线相缀。肩角轻端腰部紧收在长长曲裾的衬托下更让整个人显得修长高挑。(注2) 徐大眼出身于巨富人家平素见惯了各种年青粉黛却从来没见过似眼前霫族女孩这般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如鲜花般绽放的异族少女。只觉得眼前亮亮得整个毡帐都被少女得笑声染上了金色。比起他李旭见过的女子更少平素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己的妗妗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子的英雄模样。这种形象固然亲切却无论如何与《诗经》中所描述的美妙搭不上边。而年少他的亦认同县学里老夫子们的观点即所谓美人香草都是古代士人托物而言志的。如果把诗经里的那些古风当作“淫词烂调”来读非但是误解了古人的本意而且是对先贤的大大不敬佩。 此刻毡帐中的少女却让他想起了学过的那些诗词。比诗词给人的印象更明快也更生动。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想让心跳停下来却现身上练就的定力早已无影无踪。只是觉得傍晚的阳光很亮很亮透过糊窗的膜照得人目眩神摇。 见两个少年端着茶碗呆少女更觉有趣。双目数度流转之后那个身穿淡蓝色苏绸曲裾的女子露齿而笑低声催促道:“快喝啊难道我亲手熬的奶茶味道不好么?” 这两句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腔调。徐、李二人被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整碗的奶茶扔到地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二人脸上颜色更红仿佛刚刚过了火焰山般连脖子都给烤成了血色。 “陶阔脱丝不要故意捉弄客人!”族长见两个少年满脸尴尬低声呵斥道。 那名字叫陶阔脱丝的少女却扭了扭身子辫末梢的银铃随着身形晃动出一阵乱响。在铃声缭绕之间少女撒娇般用突厥语说道:“父亲您快看这两个中原伢子啊大男人居然也会脸红!” 能听懂几句突厥语的商贩们哄堂大笑大伙设了半天圈套让徐、李二人出丑居然不如女孩子家看上两眼好使。众奉茶少女闻言果真凑上前仔细观察直把把徐大眼、李旭二人看得如煮熟了的大虾般从头到脚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你们不要胡闹吓了客人出去看一看阿思蓝他们整治的羊肉可曾好了!他们旅途劳顿走了上千里呢”族长大人显然也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挥了挥手笑着把少女们赶出了大帐。(注3) 经过这一番嬉闹宾主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两个族中长老也被少年的腼腆和少女的顽皮逗得老怀大慰随着客人笑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问起孙九等人的目的来。 孙九虽然直爽却也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去奚人的部落扑了一空才不得不来到霫人聚居区。只是托辞说自己带着商队北上半途中遇到了郝老刀听对方说霫人热情好客所以才不远千里赶过来交朋友。 两个族长也知道孙九所言未必尽实但霫人部族聚居区离大隋太远中间又有奚族各部相隔所以平素很少有中原的商队来到这里。而经过奚族、突厥、契丹等部族转手倒卖给霫人的货物非但价格居高不下质量也比中原商贩们手中的货物打了不少折扣。所以自从上次郝老刀护送的商队无意间闯入了这片草原后部落中的贵胄们就日日盼着有汉人商贩再度光临。孙九等人此刻冒昧而来却正好如了霫人的愿。 所以长老们也不深究孙九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先感叹了几句旅途劳苦然后向族长建议道:“西尔不如你派人给临近的几个部族送个口信让他们三日后到咱们部落里来与中原来的兄弟交易。这样中原来的贵客可以早日把货物脱手在暴雪遮断道路前南返!” 孙闻听此言连忙站起来致谢。“感谢两位长者长生天会记住您的善行!” “感谢长老的美意!”众商贩纷纷起身施礼。大伙在6上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正愁一个部落是否能把所有货物吃得下。如果为了甩货而忍痛压价大伙这番辛苦难免有些不值。而长老们的建议刚好解决了他们面临的困境几个部落同时赶来交易非但可以让货物迅出手价格上商贩们也能讨到不少好处。 部族领苏啜西尔非常聪明立刻明白了长老所提建议中的长远打算。挥挥手大度地说道:“兄弟们何必客气给客人们提供便利是我苏啜部之责!” “恐怕过不了几年苏啜部的天鹅头上会多一顶金冠!”在一片纷乱的感谢声中徐大眼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跟李旭嘀咕。在进入部落之前他就现对方的战旗所绘的天鹅头顶没有胡人特制的那种山峰般的金冠。这说明苏啜部只是霫人中间的一个小部落分支霫族诸部公认的大头领并不是出身于附近几个毡帐。 商贩不顾旅途危险冒死北上求的就是一个财字。一旦苏啜部善待商队的名声传扬开去不出两年在暴利的诱惑下无论路途多远各地商队肯定会蜂拥而来。周围的各部族也肯定以苏啜部为核心形成一个小而紧密的交易圈。长此以往苏啜部的实力会以最快度膨胀。而草原上各部向来是以实力为王没有太多的正统顾忌。 李旭轻轻地点点头好像对徐大眼的见解表示认同。实际上族中长老在讲什么徐大眼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内心深处此刻的他所想的决不是如何脱手货物如何观察苏啜部长老的谋事风格。 就在半柱香前那名蓝衫少女阳光般灼伤了他的眼睛。 注1: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所以其附庸霫人会误解李旭的身份。 注2:曲裾比肩都是汉服中的一种。通常男子穿直裾女子穿曲裾。比肩样子类似于今天的马甲。 注3:阿思蓝和陶阔脱丝、西尔都是突厥名字的音译。突厥人通常有姓无名部族的姓氏就是个人的姓氏。阿思蓝为雪豹陶阔脱丝为孔雀(不确定?)西尔为狮子。整个名字就是苏啜阿思蓝苏啜西尔苏啜陶阔脱丝。 第三章 旷野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二上) 直到晚宴开始李旭才从眩晕状态解脱出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定力强的缘故而是肚子里的咕噜声迫使他不得不从梦想回归现实。一路上风餐露宿每天吃得几乎都是干肉、硬胡饼和冷水胃口都吃得缩小了一半。此时热呼呼的饭菜对旅人来说诱惑远远比美丽少女来得真切。 草原地域宽阔所以胡人的饮食习惯也跟周边环境相衬粗糙而大气。饮酒用的是大号铜碗盛酒用的是大个牛皮口袋所谓的菜更是大到需要用两个壮汉才能抬上席来。那是一头尾俱在的煮全羊俯身在餐盘上做食草状。而分布在羊身体周围的“草”和“石头”分明是整根整根的野葱和整个整个的大白蘑菇。 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老被请上了席唱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祝辞后老人颤抖着手拿起小刀在羊背上肉最肥厚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放在一个小铜盘子里亲手端给了李旭。这是霫人的用餐礼仪源自他们的日常生活。在食物匮乏的季节年龄最小者每餐总是能分到第一块肉。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整个部落生生不息。 李旭含笑接过了铜盘尽管肠胃被肉香吸引得上下翻滚他却不肯吃第一口。而是轻轻地抓起插在羊背上的短刀切下羊头上的犄角还有头顶上与羊角相连的薄薄一层肉端在铜盘中敬到了座中最长者面前。 这是草原少年应该做的回报既表达了对长者的敬重也体现了对主人的感谢。北行之前李旭和父亲多次演练过这套用餐礼仪所以他能做得一丝不苟。 几个霫族长老都欣慰地笑了他们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眼前这个以狼为伴的少年的确与塞上民族渊源颇深。看来长生天今年特别照顾苏啜部入冬之前不仅送来了茶叶、布匹还送来了预示着部族兴旺的征兆。 族长苏啜西尔拍拍手两队盛装少女再次走了进来。每人端起一碗马奶酒高举到一个客人面前齐声放歌。歌声婉转嘹亮混杂在酒香里令人迷醉。 李旭再次红了脸因为这回给他敬酒的依旧是那个蓝衫少女。少女的嘴角轻抿着笑眼神中分明露出了几分顽劣意味。有了上一次被捉弄的经验李旭不敢惹这少女怒接过酒碗把里面的酒一口闷进了肚子内。 少女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嘉许口中依然唱着那嘹亮的长调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拎起与自己最近的皮袋利落地把李旭的酒碗再次斟满。 “还喝?”李旭用眼神询问在少女的目光中却看不到任何答案。好在于自己家中他就已经喝惯了舅舅的私酿。这马奶酒虽然比寻常黄酒炙烈却远远达不到舅舅张宝生的密酿程度。 端起酒碗李旭将里边的酒再度一饮而干。少女的眼神愈欢快明亮蓝汪汪的就像一湖春水。盈盈的波光间照映着天空的颜色。 第三碗酒又举到了李旭面前。少年觉得腹内热热的豪气直冲霄汉。接过铜碗问亦不问迅让碗底露出。少女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编贝。没等李旭欣赏完那如花般灿烂笑容第四碗酒又端到了他面前。 李旭的脸开始红了这回不是因为腼腆而是因为酒力所致。马奶酒虽然力道不足他却是空腹而饮。此刻满肚子的酒仿佛都化成了血液顺着经络涌遍了全身。他感觉到头有些大脚有些软。却不肯在异族少女面前失去礼仪强撑着把第五碗又灌进肚子内。 少女的歌声如黄莺出谷般明快第六碗酒又端到了李旭面前。这次没等他干掉一个低低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朵内:“中原伢子你可以慢慢喝的啊。歌声未止我就不能让你的酒碗空掉!” “啊!”李旭楞了一下现少女笑着望向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一个怪物。那双娇艳樱唇没有随着其他女子一同唱歌显然善意的提醒是来自这个少女。 李旭尴尬地笑了笑抬头张望。这时才现其他商贩正端着酒碗慢品没有任何人像自己一样碗到即干。而部族中的几个长者正笑呵呵交头接耳显然自己鲁莽的举动早已再次成为了人家的趣谈。 李旭用酒碗挡住了自己涨红的脸这次他终于坚持到了长歌结束。一曲唱罢酒席上立刻热闹起来。宾主之间开始把盏互劝其乐融融。敬完了客人的少女们则分批次退出大帐。族中乐师调整好琴弦拉出欢快而热闹的曲调。 商贩们素来节俭一路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外其他人的干粮中少有荤腥。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用餐礼仪结束谁还再肯客气。刀切手抓转眼间让一整头羊见了雪白的骨头架。主人家见客人喜欢自己的食物心情大乐。拍拍手立刻有壮汉走进来抬走剩下的残骨。然后又一只完整的煮羊被奉到餐桌之上。 随着天色变暗商贩们吃肉的度渐渐慢了下去。草原上的羊肉味道虽然佳肥膘却远比中原人养的羊厚实。这样肥厚的肉胃口再好的人也无法吃得太多。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端着酒碗左顾右盼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一脸惶急。 霫人素有白霫之称部落中女子皮肤白若凝乳双目碧若晴空。头或白或金如流瀑般闪着光泽。在旅人们的传言中霫族女子最为大方。她们属于这片草原可以邀请你钻入她们的毡帐却从未曾想过从此与你纠缠不休。 在失去奚人部落踪影后最绝望的那一刻传说中的艳遇曾经是王麻子、杜疤瘌等人继续前进的动力。 “饱暖思淫欲!”徐大眼的双目中再次露出了几分不屑。整个座上以他的吃相最为斯文。既没有像李旭那样大碗大碗的喝酒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饿狼般啃肉而是用手指把肉撕成细条一小条一小条地就着酒水慢品。 家族中饭菜食不厌精这让徐大眼可以轻松地分辩出食物的优劣。水煮全羊里除了野葱、蘑菇和盐巴之外没放其他任何调料正合了他的胃口。他喜欢这种淳厚自然的滋味却非常不喜欢与自己共饮的同伴。在徐大眼看来这些粗俗、市侩、心胸狭窄又容易满足的商贩们根本配不起主人家的热情款待。无论你给他吃了什么山珍海味等到双方开始交易的时候休想让他们在价格上稍稍松动半分。相反他们还会根据部落的富裕程度和对茶叶、绸缎、陶器等中原物资的渴求程度毫不犹豫地提高商品的价格。 苏啜部的族长却丝毫不觉得客人的举动有失礼仪在他看来喝酒之后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认做是人的本性流露。男人如果对女人没需求就失去了变得更强大的动力。所以就在徐大眼为同伴的举止感到汗颜的时候苏啜西尔又拍了拍手。 欢快的音乐嘎然而止。乐师喝了碗酒调了调琴弦换上了另一支舒缓缠绵的曲子。一队霫族美女缓缓走了进来在席前偏偏起舞。双臂和脚腕上银铃晃动每一次举手投足都勾去无数魂魄。 天色已黑部落中的青壮端上巨大的铜火盆。火盆里边上好的木炭跳动着幽蓝的光。李旭被火烤得很热身体内外仿佛都有热气在向上涌。献舞的女子中没有那两个捉弄他和徐大眼的少女她们年龄比敬酒的少女大也更有魅力。伴着乐声的舞姿仿佛带有一种符咒般让人的目光难以在她们身上离开。 而她们身上的衣服实在穿得有些少脚上没穿鞋袜双臂上也未着寸缕。雪白的手臂合**的小腿在乐曲中慢慢抒展就像午夜里的昙花在慢慢绽放开花瓣。李旭不知道自己这样形容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目不转睛地观赏歌舞是不是违背了读书人的本分。古圣先贤们与女子交往的示例李旭知道的实在不多。醉眼朦胧中他只听见众霫人的轻歌。 “哥哥骑着白马而来一手持着弯刀一手捧着兰草……”接下来的句子他就听不清楚了在突厥语方面的造诣他距孙九等人实在差得太远。 “愿为一束野花只为君而零落!”醉倒之前李旭依稀听到了这样几句。是真是幻很多年后他都没弄清楚。 霫人对远道而来的商队非常重视破例给每名商贩预备了一个毡帐。迷迷糊糊中李旭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进了一个很温暖的帐篷。脚边有人替他放了一个火盆烤得他又热又渴。睁开眼睛李旭想出毡帐找些井水来醒酒。却惊诧地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人一个碰上去与自己完全相异身体。 登时李旭心中的酒意清醒了大半。瞪大眼睛借着炭火出的微弱光芒再次细看他现自己身边卧着一名少女。螓蛾眉肤若凝脂相比之下古人那句“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施朱则太赤傅粉则太白。”显得实在苍白而模糊。 这正是白天曾经捉弄过他最后关头又放了他一马那名少女。李旭感觉到自己头皮炸浑身上下都开始难受起来。 “有些部落会让族中女子为贵客侍寝。”北行前父亲曾经开玩笑般说过。具体怎么应对却未曾指导过他。也许父亲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好笑的传言而已。父子两个却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刚好生在李旭身上。 李旭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不敢闭眼也不敢挪动双腿绷得像木头般僵硬笔直。帐篷里的木炭火却愈强劲一**热浪从脚边袭上来越过大腿越过小腹越过胸口、头顶。 就在此时那睡梦中少女突然翻了个身。手臂上的银铃“叮铃”一声轻轻垂在了李旭的胸膛上。 酒徒注:关于突厥族祖先的传说参见《周书》 第三章 旷野 (二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二下) 轰地一下李旭感到浑身的血液全涌到了头部炸开散出无数多金色的星星。大的小的五角的十字的就像过年时在火堆中竹节炸裂的刹那短暂但是绚丽多彩。他不敢动也不敢把少女的胳膊挪开只敢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都尽力去控制。 非礼勿视他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目光却忍不住慢慢移动扫过被火焰烤红的毡包顶缓缓地凝在少女的脸上。那是一张姣好的面目几乎是他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美的。细嫩的皮肤、长长的睫毛还有一双娇艳欲滴的嘴唇…… 李旭看着看着就像看着一件名贵的南国白瓷不敢去碰。唯恐一碰之下对方就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也不敢多想因为少女是如此美丽不可方物像一朵莲花般难以亵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在膨胀着一股湿热的冲动但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时辰?一百年?或者仅仅是一瞬?最终李旭再次鼓起了勇气。他轻轻地用手抬起少女的胳膊把它放进了毯子下。然后以最轻最细微却极快的动作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出了毡包。帐篷里太热了他需要一点冷风来让自己平静。 草原上星大如头。水一般的星光从近在咫尺的天幕上倾泻下来一下子就穿透了他的长衫。秋风在旷野间呼啸隐隐地还夹杂着狼群的号叫声。这里是草原深处不是自己的家李旭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酒意全部被风吹散理智和感觉又回到他的躯壳中来。他感到手臂上又无数鸡皮疙瘩迅生出却没有勇气再次钻入毡帐。举目向远方望去李旭看到在安置货物的几个帐篷里还亮着火光。也许自己应该去那里照料货物他终于找到了个充足的理由逃命般迈动了双腿。 帐篷帘被轻轻的拉开了里边的听见了外边的脚步声警觉地探出半个身子。是九叔?李旭非常高兴地看到了那个宽阔的肩膀。不顾对方惊诧地目光闯入帐篷却现徐大眼和郝老刀也在这里。地面上还架着一口铁锅锅里面的肉汤正汩汩冒着热气。 “这么快就从温柔乡醒了?”徐大眼看到李旭出来嘲弄地问道。 “我我!”李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肯定已经被徐大眼归为杜疤瘌、王麻子等人的同类。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好像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被指责。 “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也没干吧?”徐大眼看见李旭尴尬的模样皱着眉头追问。宴会上只有他与孙九、郝老刀三个人坚持到了最后。当现有女子钻入同伴的帐篷时读了很多书拘泥于君子之道的徐大眼毅然选择了陪同九叔去守夜。 “我?”李旭的脸又涨成了黑紫色。男女之间的事情对一个十四岁出头的少年来说太复杂太奇妙。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但作为一个渐渐长大的男人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你还是个雏儿?”这回轮到郝老刀飙了。他跳起来促狭地在李旭双腿间摸了一把然后仰天出一声狼嚎般的惨叫:“我的天哪!我以为早就没人炼童子功了呢!有你在商队还请我们这些刀客做什么!” 李旭羞得浑身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将进去。转身欲夺门而出却被九叔一把拉了回来:“别理睬他们坐在火堆旁喝碗醒酒汤。这地方风太冷外边站上一夜肯定冻出毛病来!” 李旭挣脱不得只好偏着身子在九叔旁边坐下。徐大眼见他满脸尴尬反而倒不好意思起来强忍着肚子里的笑意把头偏向了别处。郝老刀却不依不饶目光上上下下扫视李旭非要看看炼“童子功”的人筋骨与他人比有何异同。 “老刀别欺负孩子。他是读书人脸嫩!”九叔伸手推了郝老刀一把笑着呵斥。 “读书人你见哪个读书人绝后了。子曰食色性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郝老刀满口胡言乱语。他幼年时求学不成所以一生中除了舞刀弄棒就是以歪曲古人之言为最乐。 “那老刀叔何不选个帐篷去快活难道你也炼童子功么?”徐大眼看不过郝老刀拿圣人开玩笑跳起来替祖师报打不平。 “你以为我不想啊人家嫌我长得难看不往我的帐篷里钻!”郝老刀装做一幅悻然的样子说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尴尬的感觉渐淡。李旭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看郝老刀见对方不再与自己为难抬起头对孙九问道:“九叔几时散得酒席您怎么亲自来守夜?” “才散了不到半个时辰大伙都想着风流快活只好让我这老骨头和大眼这个君子来守夜。倒是你小子喝空了三个皮袋子大伙都赌你会醉到明天中午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孙九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我喝了那么多李旭自己也有些惊诧了。宴会的后半段进程除了歌舞还有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至于自己随口喝了多少碗酒也从来没仔细去数过。印象中只觉得自己醉得很舒坦在霫人的歌声里几乎忘记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我看多半是被吓醒了酒。唉!后生崽有福不会享受?奈何!奈何哉!”郝老刀酸溜溜地出一连串长叹。 “他是坐怀不乱有古人之风!”徐大眼大声替朋友辩解。说完了又甚觉后悔跟郝老刀这种粗人讲柳下惠简直是糟蹋学问。 “小小的年纪就学成了伪君子!”郝老刀跟徐大眼比了比谁的眼球白冷笑着说。见对方不肯再接自己话头继续说道:“你看杜疤瘌王麻子他们酒都没怎么碰等着就是这一刻了!” 想想王麻子龇着满口大黄牙去抱花一般的少女李旭就觉得胃肠有些翻滚。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老刀叔每每个人帐篷都……” “每个帐篷什么?”郝老刀等的就是李旭这句话故意拉长了声音逗他。 想了半天李旭没想出一个合适词汇改口道:“难道每个人都有份儿么?” “你以为强盗分赃啊见者有份!”郝老刀大笑摇头晃脑地卖弄道:“霫部风俗十三岁以上没有丈夫的女子在晚上可以自己选一个男子帐篷往里钻。这是长生天给赐予她们的权力即便是族长、长老也不能干涉。嘿嘿今天有些人想得美估计要空欢喜一晚上呢!” “伤风败俗!”徐大眼板着脸骂了一句。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女子行为要检点庄重。即便长大成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做主。甭说主动钻男人的帐篷即便是主动与男子说话都是大逆不道的作为。虽然他也知道大富大贵之家里边行的是另一套与书上说得完全不同。但那都是背地里的行为谁也不敢公然把这些“龌龊勾当”宣之与口。 “这是人家的风俗怎么叫伤风败俗呢?”郝老刀成心与徐大眼抬杠。 徐大眼纵使口齿伶俐也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胡人自古与汉人风俗迥异这是胡人的地盘的确不该以自己一个汉人的观点来指摘别人的行为。 “那那今晚过后呢?”李旭心里倒没徐大眼那么多原则想了一会儿期期奈奈的问。方才他之所以落荒而逃一半是因为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另一半原因却是他不知道万一有人把持不住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今晚之后太阳依旧从东边出来!”郝老刀的回答如江湖骗子说卦充满了玄机。 “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李旭继续追问。男人女人住在一起会生小孩这是他关于男女之事唯一能确定的答案。 “养大呗。部落里会庆贺又增添了人口。如果孩子的父亲有良心往来之间给孩子留些财货女人们会非常高兴。如果孩子的父亲没良心就此消失不见她们也不纠缠你!”郝老刀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幽然道:“如果你肯留下来女人会更高兴。这里一年只有五个月绿色冰天雪地的没男人的日子不容易!” 没有父亲的孩子!李旭心中涌起几分同情。在乡间任何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往往都是流氓和无赖顽童们欺凌的对象。但是来往的商贩们有几个会留下?有几个能指望有良心?他们每个人在中原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今夜风流对他们而言仅仅是缓解旅途劳累的一种方式而已。 “这是没办法的事!”九叔抓起皮袋子灌了口酸马**叹息着解释。 不小心有几滴酒落入了炭盆跳了跳冒出一股淡淡的烟雾。徐徐地升起来飘在空中让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非常不真实。 “是啊没办法!”郝老刀用吃饭家伙挑了挑木炭盯着那幽蓝的火焰说道:“部落上每逢荒年战火不断。为了一块好草场一条无定河(季节河)不知多少男人要死于非命。没有了男人女人怎么生娃?还不就靠着过往的几个行人才能给部落留个种!” 李旭楞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九叔口中的不得已居然是这么残酷的现实。而坐在他对面的徐大眼则收起了全身不屑代之的是满脸的尊敬。 不得已只是为了部落的延续。这就是那看似荒诞、蒙昧的行为背后的全部答案。弱小的霫族能在这冰天雪地中绵延到现在凭借的就是这种与生俱来的顽强。 李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阳光下霫人的歌声听起来是那样的欢快。 “九叔!”沉默了一会儿李旭低声叫道。 “说!”孙九拨弄着炭火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害得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霫族的女人为了部落生存不惜付出一切作为代价。而中原的男人们为了家族延续同样是步履艰辛。漠北草原有暴风雪、战乱、仇杀。中原的村庄上头则压着皇帝、贪官、恶吏。阳光下每一个生物的成长都要历尽风霜。可每一个生物每一个家依然会顽强的生存下去。 “我我打算在在这个部落待上段时间不不跟着商队南返了!”李旭横下一条心决定向孙九说明真相。这个决定做得过于艰难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结巴。 “想留在这里当女婿么?哈!不错的主意。听人说部落里王铜匠就是个中原人十几年前娶了媳妇一直在呆到了现在!”郝老刀笑着打趣。部落里王铜匠的故事是他下午在酒桌上听部族长老说的。对于此人在刀柄上打花纹的手艺霫人们非常佩服。 李旭摇摇头没理睬郝老刀的嘲笑。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向孙九坦白道:“我爹我爹他他让我替他出塞是为了逃兵役。据衙门里的赵二哥说明年皇上要亲征高丽边塞诸郡适龄男子无论出身都得应召入伍!” “这事儿你爹早就跟我说起过。唉其实官府不会那么不讲理。你是家中独子使上几个钱儿未必非得应征!”孙九从火光中抬起头低声说道。“也好你留在这就当咱们在部落里有了个地商。大伙一时卖不干净的货物也有人帮着寄放!” 孙九历尽沧桑的老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红光看上去非常慈祥。这让李旭心里感到很温暖说话的节奏也更流畅了些。“我我本来应该早点儿跟您说只是只是路上人多嘴杂。大伙本来就不喜欢我…….” “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容易欺负!”孙九突然打断了李旭的话看了看少年有些委屈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吧你留下。大眼肯定也不会跟着我们南返。你们二人在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其实老张、老杜他们没你想得那么坏日子过得苦了自然把钱财看得重!” “嗯!”李旭轻轻点头。他不能完全认同孙九的看法但老人一番好心亦犯不到出言顶撞。 “你留在霫部不妨找铜匠学他的手艺。反正他不会回中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郝老刀突然插了一句。常在刀尖上打滚的他看问题比大伙都乐观听说李旭要留下立刻替对方想起谋生之道来。 “多留心些霫人也有霫人的学问学到手里总不吃亏!”孙九笑着叮嘱。与李旭交往时间不长但老人却真心地把眼前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晚辈。分别在即人生的经验难免想一股脑地灌输给他。“艺多不压身你不比大眼他含着金勺子出生天生要做大事。你呢上辈子没人家积的福多这辈子就努力些终究会谋个好出息…” “嗯!”李旭连连点头老人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舅舅。同样被艰难的生活染白了鬓角同样在人前人后把腰板挺得笔直。自己这辈子富贵也罢贫贱也罢至少要做一个九叔这样的人堂堂正正磊落坚强。 “你家的货我帮你捎回去。这次如果赚得多等明年雪化后大伙肯定还会再来!”孙九看着对自己依依不舍的少年再一次叮嘱“如果征兵令是谣传你就早些回中原去。这里的毡包再暖毕竟不是咱自己的家!” 家李旭的目光一下子炙烈起来。那个遥远的小院在他的记忆中异常清晰。 第三章 旷野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三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从东南方的云层后透出来李旭就蹑手蹑脚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听了九叔和郝老刀的介绍他心中对霫族的风俗再无轻慢之心。却突然开始担心那个蓝眸少女万一醒来后现自己溜走会不会非常生气。如果那样就有些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能在一起聊聊天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 毡帐里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踪影霫人借给的大花绒毯被叠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枕头边上。火盆里的炭也早已冷去淡淡白色灰烬被突然从门口吹进来的寒风卷起轻轻地飘荡在阳光中。如雾如烟。 昨夜的一切仿佛都没生过李旭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醒后除了清晨的阳光所有的事情了无痕迹。 也许那就是一个梦!李旭晕晕呼呼地想。接连两天他都没有再看到少女的身影。在徐大眼的建议下商贩们主动凑了一份货样赠给部落领苏啜西尔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而苏啜族的领和长老们则回赠给了商队价值更高的礼物。在等待临近几个部落赶来前的三天内为了显示处事公道苏啜部没有率先与商贩们交易。宾主之间只是日日饮酒欢歌女人的歌舞依旧是宴会的重头可那个蓝眸少女却像露水一样蒸了再也没于众人面前出现过。 “怎么子晰大人又想你的越女了!”徐大眼见李旭喝酒时魂不守舍低声调笑道。 “没有的事我在想明天如何尽快把货脱手!”李旭摇了摇头强辩道。心中却蓦然飘过那名少女的衣衫耳畔的胡乐也依稀带上了古人的韵律。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当年楚国的令尹子晰与不通楚语的越人是不是也生过同样的误会? “今晚大伙聚在一起商量下明天就开市了。什么东西卖什么价儿彼此心里都有个底儿。咱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别自己砸自己的摊子!”张三叔听见李旭的话中带出了脱手二字赶紧凑过来警告他不准乱来。美人春梦对商贩们来说就像眼前的酒宴吃过就算。无论醉着还是醒着第一要务是赚足了本钱免得自己一家老小受罪。 “同样的货大伙定同样的价。九叔已经跟信使叮嘱过让各部尽量带生皮来易货。明天咱们就用生皮为尺度几张皮子一斤茶叶几张皮子一匹布事先都商量好了。其他东西也尽量用皮子折!”财机会在即王麻子的心思也不再只盯着女人的腰肢而是非常聪明地提了一个好建议。 霫族人手中没有大隋的铜钱每一样物品都以货易货未免太麻烦。把整张的皮革当钱用刚好能解决这个问题。且眼下生皮在中原正走俏冒着被冻僵在草原上的风险出塞的商贩无一不是冲着生皮而来。 当晚商贩们挤在火堆前吵开了锅。大伙所带的货物质地不一统一用生皮来折中间质量差距就难以体现。谁都不希望自己赚得比别人少谁都唯恐所得不够多。好在霫人听不懂中原话还以为商贩们在商量回家的行程。否则真可能翻了脸把这些黑心的客人统统打了出去。 最后还是由九叔、张三等人拍板把同类货物根据中原的标准分了等级。每等之间的差价尽量降到最小至于那些个别商贩的独门货物则由他们随便去卖反正价格是高是低对别人的买卖也造不成冲击。 “我这是苏绸他那山东大布怎么能比!”有人不服气地嘟囔。中原的绸缎自古以苏绸为佳浙绸次之。鲁地天寒蚕土的丝又脆又粗织出来的绸最差豪富之家向来不穿只有中等人家才缝了衣服充门面。所以三种绸缎在市面上的价格也相去甚远。其他如颜色、花纹样式、幅面宽窄等亦无不影响到绸缎的成交价格。但孙九等人所订的价位三地绸缎却相差有限自然让带货成本高的人不满意。 “有本事你跟霫人解释苏绸和鲁绸的差别去!”张三叔瞬间冷了脸呵斥道。“要不你自己订个高价出来最后砸在手里大伙可不留在这里等你寻找买主!” “留就留谁离开谁活不了!”绸缎商生气地嚷嚷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跟霫人讨论绸缎的区别与跟江南人讨论羊肉的质地差不多道理。任你把其中关翘说得天花乱缀在人家眼里都是同一种东西。 还有几个带了漆器、彩陶的心中亦对孙九的决断不服。见绸缎商讲不出道理来又怕惹了张三这个黑脸汉子回程受气也只好悻然作罢。倒是那些带了独家货物的商贩一个个兴高采烈满心欢喜地盘算着明天如何赚个盆满钵圆。 李旭的货物带的货物比较单一除了几十斤粗茶就是数匹蜀锦。那粗茶是草原上的流行货买卖双方对其行情都心知肚明。商贩们即便想趁机抬价也抬不高多少。而蜀锦不是北方所产价格在上谷郡本来就已经高得离奇一干想赚快钱的商贩没人会贩卖这种又厚又重且成本高的东西。所以他与众人没什么冲突早早地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坐在另一个火堆旁喝酒解闷。 “你明天别跟他们搀和那几匹蜀锦想办法折了银子卖!”趁人不注意徐大眼凑在李旭耳边叮嘱道。 李旭愁的正是这件事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怎么换啊?大伙换得可都是生皮!”。他对于做生意的门道几乎一窍不通原来的计划是按照在中原蜀锦和绸缎的价格把手中的锦全部折了皮货托孙九带回上谷再由父亲出手换成铜钱弥补家中亏空。但从今晚大伙统一制定的价格来看明天能换到的生皮数量远远过了出塞前的估计。这么重的货物托他人往回带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把蜀锦按中原的价格折成绸布再把绸布按今晚的价格折成生皮然后按霫族人的价格把生皮折成银块。这里人身上缀慢银铃估计银子的价格不会太高!”徐大眼根据自己这几天的观察拿了根一段烧黑了的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 很快他就算出了蜀锦和生皮的价位比。把数字让李旭记住了然后用靴子底从地面上抹掉。 李旭默默地背了两遍徐大眼给出的数字认同了对方的建议。如果托九叔向家中带银子路上就不会太累人。且以孙九的为人交给他再多的银两他也不会半路把他给吞掉。 “我明天还要换一到两匹马否则生皮太多九叔没法帮我往回带!然后再换些他们吃的奶酪和炒米如果在这里常住不能总白吃白喝人家的东西。”李旭非常坦诚地对徐大眼说道。 霫人再热情最终也有个限度。在中原一个人在自己亲戚家住久了还会遭人厌恶更何况眼下自己和徐大眼两个与霫人无亲无故。 “我托九叔帮忙打听了一下每年在冬初部落中所有男子要结队出门打猎。今年风调雨顺附近黄羊特别多。所以咱们吃的东西应该问题不大!”对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徐大眼早有准备。但对李旭说的买马他却提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建议:“买马可以尽量买个头小跑得慢劣马。能驮货即可千万别买模样高大的!” “为什么?”李旭惊问。徐大眼却不肯跟他解释只是要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照做。李旭本来性子就随和见徐大眼说得郑重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临近数个部落的霫人纷纷闻讯赶来把苏啜部的营地挤了个满满当当。此地距离长城太远中间又隔了奚人部族中原货向来紧俏。况且每年落雪后商路即断绝一直到明年五月其他商队也有可能再次出现。因此很多部落的长老亲自率队而来一方面向苏啜部的头领和长老表示谢意另一方面也防止自家的儿朗因为经验不足而上了中原商贩的当。 生皮在草原上本来就是个贱东西每年秋天部落中都要根据积累的干草数量近草场情况大批地淘汰老弱病残牲口。这些皮子剥下来用不完霫人又没耐心一张张去硝制。在手里放上一两年生皮上就会磕满虫子洞变得一文不值。所以商贩们手中货物的价格订得虽然有些高却还在霫族人承受范围内。况且商贩们所带的全是新货即便质量最差的也远远比奚族商贩运来的二手货高档得多。 王麻子、杜疤瘌等人赚得眉开眼笑连跟跟人说话时的语气都比平常客气了三分。正如九叔所言有了盈余商贩们的手脚就比原来大方了许多。特别是杜疤瘌李旭亲眼看见这个吝啬鬼在第一天收摊时偷偷地包了一大块茶砖塞进了帮他照看摊位的霫族女子手中。 那名女子连声致谢虽然与杜疤瘌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了词汇可用于交流可一刹那的目光中竟是分外的温柔。 那种目光李旭也曾见过。当时妗妗正端着一碗药抱怨舅舅身体不够结实总是生病拖累她受苦。嘴里的话说得很难听看向舅舅的目光却与此别无二至。 第三章 旷野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三下) 一瞬间李旭有些失神。王麻子的面孔在他眼里不再那么恶心。而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子的妗妗形象也变得温馨起来。更温馨的是家中那盏始终也不肯点得太亮的油灯还有临行前父亲、母亲在油灯下翻来覆去替自己摆弄行装的模样。 有种柔和且温暖的感觉包裹了他让他深深沉醉。以至于有迟来的客人问起了蜀锦的价格他都没能及时回答。 “汉家伢子没听见娥茹姐姐问你话么?什么呆?”一声清脆的呵斥把李旭从回忆中唤醒。这是地道的中原话其中略待娇憨的味道早已在他的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痕迹。所以不用更加不敢抬头。 “陶阔脱丝别对客人这么无礼!”另一个略为温婉声音传来制止了少女的胡闹。 尽量不去看客人的眼睛李旭盯着手中的蜀锦答道:“你想买锦么?这是上好的蜀锦!” “你们汉人说的锦衣玉食就是指的这种布料吧。果真很厚实呢?”温软的汉语再次夸赞。出于礼貌李旭不得不抬头打招呼。一袭鹅黄的曲裾立刻出现在他面前。鹅黄旁边是一袭耀眼的水蓝晃得他不敢去直视。 “这不是绸布是锦我们那里通常在非常重要的场合穿!”徐大眼的定力远远好于李旭快回转惊艳后的心神以非常专业的语气回答道。 “娥茹姐姐不如你买上一块出嫁时穿在身上整个草原上的鲜花都会失去颜色!”蓝衫少女的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清脆明快。 “是么?我比比看!”被称作娥茹的黄衫少女听同伴提起自己的婚事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中原女子身上常见的扭捏之色。反而更加愉快地拉起蜀锦的一角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她身子高挑皮肤白净淡蓝色眼神和白中透金头看上去本来就很明亮此刻被色泽光鲜的蜀锦一衬托立刻让傍晚的阳光都跟着绚丽了几分。看着看着李旭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尴尬双眼静静地打量少女仿佛突然间懂得了什么叫欣赏。 欣赏不带任何尘杂的欣赏。徐大眼微笑着看少女把半卷锦在身体上来回缠绕。在听到这个黄衫少女已经准备结婚的一刹那他心里约略感到有些失落。但很快这种失落就被纯粹的欣赏所取代。 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为家族争取荣耀就成了他心中的最重。其他种种都如过眼烟云绝不可以给少年坚定的心志带来任何羁绊。 李旭有些为徐大眼惋惜。单纯论相貌黄衫女子看上去比蓝衫少女更耐看说话的语气也更温和。徐大眼长得干净、儒雅修养又好本来就是一个潘安般倜傥人物。如果他娶了眼前这个黄衫女子为妻二人无论在塞外还是在中原肯定都能成为方圆几百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 “我也来比比!”蓝衫少女见姐姐披上蜀锦后平添几分亮丽。不甘示弱地靠上前抓住了锦的另一角。两个浑身散着春天气息的少女这么一摆弄立刻把周围无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些远道而来的霫人已经置办完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却又停下脚步询问起了蜀锦的行情。 今天李旭和徐大眼的生意非常兴隆。二人本来长得就比其他商贩顺眼出货的斤两尺寸又足再加上徐大眼擅于码放货物的位置。所以只半天功夫李旭所带几十斤粗茶和徐大眼用来虚应故事的一百多件漆器就脱了手。而剩下的货物只有李旭所带的几匹蜀锦。徐大眼给这些斜纹提花锦的定价方式有些出霫人意料所以对于这种高档货霫人看得多真正下决心买的却寥寥无几。 “这不是绸缎。厚的结实。虽然贵有道理!”李旭见围过来的霫族女子渐多尽自己所能地用突厥语解释。 张三叔等人事先推测得没错霫族人的确分不清苏绸、浙绸和鲁绸的差别。与中原人的欣赏角度不同他们对售价略高轻软细致的苏绸的热衷程度还不如稍嫌厚硬的鲁绸来得高。至于霫人为什么要这样选择熟悉草原民族性格的郝老刀给大伙的解释是:“他们男女皆爱骑马鲁绸厚在他们眼里更结实耐磨!苏绸轻软反而让他们觉得不实在!” 而蜀锦的厚度又是鲁绸的数倍所以李旭直接用厚度来说明此物价高的原因。 货物放在支架上时看起来虽然漂亮却没有美到无法抗拒的地步。放在两个少女身上则等于让所有围观的女子想象出了如果此物裁剪为衣穿在自己身上的具体形象。几个年青的霫族女子显然已经心动纷纷走过来用手翻动其他的蜀锦。 “锦是吧。多少张生皮!”一个身材高大**着胳膊头上系了许多铜铃的霫族男子走上前指着一卷猩红色的蜀锦问道。突厥语里可能还没有锦这个名词所以他的是汉语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刚被人打碎了鼻梁骨。 “红色喜庆时穿生皮足够了不换。一尺一个银铃。换铜铃要二十个!”李旭用手里的尺子比划着按照徐大眼事先的吩咐狮子大开口。这是他的独家货物所以不怕其他商贩责怪自己搅乱行情。 女子们点缀在衣服边缘和手腕上的银铃比铜铃小但三个凑起来也有半钱重。而男人们缀在衣服边缘和头上的铜铃很大二十个铜铃拿到中原去卖掉足可卖到上百文。所以李旭手里任何一卷蜀锦能脱手都让他完全赚够最初的本钱。 年青霫族男人用手摸了摸锦的厚度对着夕阳再看看颜色脸上露出了中意的表情。冲着远方大喊几句叫过了一个年纪与黄衫少女差不多的霫族女子低声跟对方商量了一会儿开始从头上向下解铜铃。 那女子显然不希望破坏丈夫的威武形象伸手轻轻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小声斥责。像是说自己的丈夫太过奢侈。然后却从手腕上把一个缀满细链和小铃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到了李旭面前。 “铛!”李旭被银铃出悦耳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太多了足足有一两银子化成银饼换铜钱能换两千文。况且镯子的式样实在新奇若能直接卖给大户人家估计三千文也能换得到。 徐大眼却丝毫不觉得惊诧收起银镯利落地把红锦展开一尺尺量下去。量够了十尺冲那个霫族男子友善地笑了笑又饶上了一尺添头。用刀子割开卷好恭敬地放在了霫人夫妇的手中。 霫族男子把属于自己的蜀锦迎风抖开当空折成三折厚厚地披到了妻子的身上。年青的妻子被红锦照得双颊生晕把头轻轻地倚在了丈夫胸口。两个人彼此倚靠着拎着换来茶叶、绸缎、漆盘等物件分开人群慢慢走远。 有女子羡慕地看着那对夫妻离开提起李旭面前的红锦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叹了口气低着头离开。却有更多的女子围过来用从手腕衣角上扯下银铃换蜀锦为衣。 北行之前李懋给儿子所选的蜀锦都是大红大紫的颜色。对于汉人女子来说这种颜色稍嫌艳丽。在草原上却刚好与周围清新明快的景色搭配了起来。所以这种浓色反倒称为霫人的最爱一个个抚摩比量爱不释手。 眼看着红锦就要被女子们扯尽蓝衫少女急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李旭的手大声命令道:“剩下的我包了给娥茹姐姐做嫁衣!” 没等李旭表态黄衫女子低声说道。“小妹这样不好吧。还有别的颜色可挑呢。我喜欢那个金色刚好配上他们部落的战旗!” “我我还有一块够够做一件嫁嫁衣!”李旭被少女鲁莽的行为又闹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周围霫族人虽然听不懂汉语却也从少女的表情上猜到她要把剩下的红色蜀锦全买下。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今后做准备满脸善意地大笑了起来。 “不早说!”少女狠狠地瞪了李旭一眼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跺了跺脚闪到了旁边。 “那只有数尺不是整块!”李旭红着脸解释。却无法让少女明白非整块的布不会摆在摊面上这个习俗。 那个音为娥茹的黄衫少女年龄看起来比蓝衫少女略长拉住自己的妹妹慢慢地翻看别色蜀锦。待李旭把这波客人全大走才把一直披在自己肩头的黄锦重新放回摊位低声向李旭问道:“这个颜色的和红色的一样卖么?” “一一样。如果你买可以少少算些!”李旭赚钱赚得有些心虚起来。北行前父亲把家中所有搜罗到的铜钱和母亲几件压箱底的饰都换了蜀锦。当时开销虽然很大但自己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足足赚回了十倍的回报。如果再按照徐大眼的指示卖高价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贪婪。 “我要做两件嫁衣一件做成中原式样的要红色。一件我们做成我们霫人式样的要金黄色。你看看我需要买几尺价钱和别人一样我不能欺负客人!”娥茹却不肯要李旭的折扣低声问道。 她的中原话说得很流畅隐隐地还带着吴地一带的韵味。与蓝衫少女的明快清新的音不同听在耳朵里却令人感到另外一种舒坦。 “这这个我我也不太懂!要不你把这块黄锦和这块红锦都拿去?”李旭从货摊下拿出另一块红锦与黄锦摆在一处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只算你一半儿的价!” “谢谢你但我不能平白占你的好处!”娥茹再度谢绝了李旭的馈赠。拿起两块锦反复在身上比量终是下不了决心该买多少尺。草原上物产不丰纵使生在族长之家过于浪费东西的行为也是要受到众人谴责。 “娥茹姐姐要不咱们带着这两个汉伢子回去。让晴姨给你量一下对量体裁衣这个词我记得!”蓝衫少女拍着手说道手腕上银铃叮当做响再次让李旭心神为之一荡。 “这不太好吧天色已晚!再说灯下量尺寸也许会有偏差。”徐大眼拱了拱手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傍晚去造访一个陌生女子的毡帐在他眼中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 此时夕阳已经从草原尽头落下大部分商贩都已经收摊。坚持到现在的只有他、李旭和其他几个卖特色货物的人。今天所有商贩的生意都不错估计明天再卖上一整天后天早上大伙就可以收拾行装南返。 “我们霫人可没有那么多规矩!”蓝衫少女与徐大眼比了比谁的眼睛大微微竖着眉头说道。 “那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徐大眼拱手为礼不愠不怒。眼前这个叫娥茹的女子和叫什么丝的少女肯定是族长的掌上明珠。自己和李旭想在此部寄宿一段时间与两个女子搞好关系并无坏处。况且这蓝衫少女虽然性子有些野本质却如旷野中的一湖清水未曾沾染世间任何尘杂。 李旭见那黄衫女子满脸渴望之色不由心软。再加上他也确实拿蓝衫少女陶阔脱丝没办法。只好收拾摊位把剩余的蜀锦用包袱裹紧了托付给在一旁看热闹的郝老刀带回大伙统一存放货物毡帐。然后牵着牲口把大半匹金黄色的和数尺亮红色的放在骡子背上跟在少女的身后去见她们口中的晴姨。 那名叫娥茹的少女见对方做出如此多的让步连连称谢。蓝衫少女却丝毫不肯领情。看了看李旭和徐大眼与自己姐妹之间的距离不高兴地议论道:“走近些怕了什么。难道不与女人并行也是你们汉人的规矩么?” “君子…”徐大眼再度拱手不知道什么原因向来洒脱的他在两个女孩跟前却变得异常喜欢拱手。想引用一句古圣先贤的话来给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却霍然想到无论孔子、孟子还是曾子恐怕对这两个野性实足的霫人都没有威慑力。只好硬着头皮快行了几步与两个女子并排而走。彼此之间却隔开了两个人宽的距离。再看李旭更是拘谨拉着坐骑与少女的距离足足隔了三匹马的宽度。 “你们汉人的规矩真是怪得离奇什么事情都要拐着弯!晴姨也是中原人听说故族来了人明明想见我要她来她却说什么未经丈夫命令女子不应该主动出面招待远客……”蓝衫女子拿徐、李二人没办法耸了耸肩膀继续数落道。 “你说的晴姨是中原人么?”徐大眼丝毫不以少女的奚落为意反而被少女口中的中原女子勾起了好奇心。 “是啊她叫陈晚晴二十多年前来的草原。她父亲本来想把她卖给大汗半路却遇到了马贼。是我父亲救了他们父女所以晴姨就嫁给了父亲。那个老头真怪居然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当货物卖!” “货物?”李旭惊诧地追问了一句。直觉告诉他陶阔脱丝口中的父女不存在真正的亲情关系。在自己的家乡也有狠心肠的父母或实在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把自己的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做妾但绝不会狠到把女儿卖到千里之外的地步。况且北上路途遥远卖女儿给胡人最终收益与路上风险根本无法相较。 “他们不是真正的父女!”徐大眼心中暗想。在蓝衫少女刚刚报出晴姨的全名的刹那他就已经推测出了这一点。晚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诗意但并不常见。中原的小户人家女儿的名字不会取得这么有韵味。至于那些豪门大户的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又有失庄重。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蓝衫少女口中的晴姨可能是个风尘女子被人贩子卖到塞外以求高价。 “能值得人贩子冒这么大风险的女子肯定美艳不可方物。但美丽的风尘女子在中原身价已经不菲人贩子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徐大眼皱着眉头想。看看蓝衫少女未经风霜的脸他猛然想到了其中答案。 眼前的少女性子直爽中带着一点粗疏她口中的二十年恐怕不是一个准确数字。具体的年数按徐大眼的计算应该是二十一年。 那一年是开皇九年(589年)。大隋灭陈无数江南世家灰飞烟灭。 第三章 旷野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四上) 细想之下徐大眼对少女口中晴姨的身世大为好奇话里话外就开始套问起对方的身世来。两个霫族少女怎有他这个从小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心机深见徐大眼终于肯主动说话高兴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竹筒倒豆子般告诉了他。 套问的结果却令徐大眼甚为失望。少女虽然毫无保留但她们口中所提到的晴姨翻来覆去不过是当年怎么被自己的父亲所救怎么做了父亲的小妻。后来怎么教导自己说中原话怎么教导部族中的女子裁减衣服腌制野菜。至于晴姨的故乡是中原什么地方家里还有没有亲戚等重要细节两个少女根本没关心过自然也一概不知。 “晴姨就叫陈晚晴啊没听她说过她还有别的名字。她说你们中原的地方大部族多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氏!”黄衫少女娥茹见徐大眼说话句句不离晴姨皱着眉头说道。“名字不过是人的代称而已知道被人喊晚晴时喊的是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问她是否有别的名字?” 徐大眼怕娥茹心中起疑不敢再继续追问。随便讲了几个中原地区关于名字的笑话遮掩把话题巧妙地岔开。提到汉人名字里的含义蓝衫少女又被勾起了兴趣拍了拍手非常高兴地炫耀道:“娥茹姐姐和我还有汉人名字呢也是晴姨给取的!” 如果徐大眼和李旭是草原上的少年肯定会接着话题问少女的汉人名字是什么。但他二人都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受儒学熏陶品行端正。心中的信条俱是:遇到同龄女子别人不主动说出名字万万不可追问。 宾主之间一下子冷了场蓝衫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旭和徐大眼见对方始终不肯出言相问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们的名字么?这样大家彼此称呼起来也方便些!” “小可姓徐名世绩。敢问两位姑娘芳名!”徐大眼见少女生了气赶紧原地站定依礼相询。 “在下李旭!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李旭拱了拱手正色问道。 两个少女被问得一楞旋即放声大笑起来惹得过往霫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边到底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黄衫少女娥茹虽然略为沉稳也被徐、李二人的郑重举止逗得前后直打跌。蓝衫少女则弯了腰一边笑一边指着徐李二人说道:“哈哈哈笑笑死我了。哈哈哈难道你们哈哈中原人说话全是这个样子么?” “我们?”徐、李二人被笑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听少女如此相问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想了想自己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向两位少女解释:“我们那里是不准随便问女子姓名的否则会被人家骂弄不好还要被当做坏人追打!所以问及你们名字时才才不得不郑重些!” “我们这里随便问人家不高兴自然不会告诉你。身上又不会被割出口子来怕个什么!”蓝衫一边笑一遍说道。 “想是彼此习惯不同。长老们说晴姨初来时亦是轻易不与人说话!”娥茹慢慢收敛笑容很理解地说道。 她人生得本来就美笑起来很单纯收拢笑容的表情亦自然说话时又比蓝衫少女多了几分体贴味道所以很容易令人心生亲近之感。 徐大眼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从容的微笑低声问道:“二位还没告知你们的中原名字呢?阿茹和陶可脱丝我都记得只是说起来却不像你们说得那样好听!” 问罢心里竞隐隐生出了几分期盼之意。 没等娥茹开口心直口快的蓝衫少女抢先答道:“是娥茹和陶阔脱丝在我们突厥话里她的名字是金莲花我的名字是蓝羽鸟!” 随着少女的绘声绘色的解释徐大眼和李旭知道了娥茹和陶阔脱丝的含义。金莲花是草原深处常见的一种野花。花苞不大开起来却非常美丽。特别是衬托在层层碧绿的草海之间就像宝石一样鲜艳夺目。而蓝羽鸟是传说中类似于孔雀的一种鸟羽毛颜色绚丽体形婀娜出现的地方则意味着风调雨顺草场兴旺。而她们的汉人名字亦由此而来黄衫少女的名字叫醉菊蓝衫少女的名字叫碎蓝。 “晴姨她一定画得一手好画!”徐大眼听完了少女的介绍非常肯定地推测。 “咦你怎么知道?”蓝衫少女惊诧地问。黄衫少女则瞪大了眼睛双目中充满了钦佩之意。 看到醉菊眼中的柔光徐大眼有些得意微笑着解释道:“能把名字取得这么有画意的人心中能没有画境么?你们这位晴姨恐怕是丹青高手呢!” “是啊晴姨连风在吹过草上的痕迹都能画得出来!”少女碎蓝佩服地讲。 大伙同是少年人有了共同话题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少女碎蓝又讲了几个晴姨初露丹青技惊四座的趣闻突然话题一转带着几分自豪的表情问道:“我们两人自小跟晴姨学写字、画画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应该算晴姨的弟子罢?” “应该是嫡系弟子衣钵传人!”徐大眼带着几分恭维的口吻回答。大隋先帝重学国内除了太远的蛮荒之所外几乎在每个郡县都设立了官办的学堂。在这些学堂里由朝廷出资聘请教师官府负责为学子提供食宿。李旭和他都曾受惠于此政想起来感触颇深。 县学普及后每个学生都有数个老师每个老师亦有数个学生。但其中可称为彼此称为师父弟子的却聊聊无己。而一旦以这个称呼相称则意味着老师准备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某个学生。而该学生则终身视老师为父辈永不背弃。 “什么是衣钵传人?”少女们却听不懂徐大眼的恭维话瞪大了眼睛追问。 “从字面上讲就是她把自己的衣服饭碗都交给了你可以理解为你接受了她赖以谋生的技艺!”徐大眼苦笑着回答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与两个异族少女掉文纯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把赖以谋生的技艺传给了我?”蓝衫少女眨着眼睛想了想依然不明白其中内涵“难道教会了别人自己就一定要捱饿么?所以一定要用衣服和饭碗来比喻?” “我们中原人多如果一门手艺谁都会了就赚不到钱了。就像你们草原上的皮货越多越不值钱!”李旭找了个形象了例子来解释。 碎蓝轻轻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叹道:“我明白了。好在晴姨不靠卖画活着!”想了笑又微笑着补充:“可是有谁的画技能达到晴姨那种地步?她要真肯为人画像恐怕出五百张生皮一幅人们都抢着买!” 霫人习惯以物易物至今没有太完整的钱币概念。商贩们今天用生皮来交易大多数货物所以少女也用生皮来比喻师门画技的精湛程度。 “晴姨的画技那么高那你们两人岂不是名师出高徒!”徐大眼言不由衷地恭维心里却愈吃惊。学画一途颇为艰难。除非是天纵之才生下来就带着生花妙笔的。否则从开始落笔着墨学起到能在瞬间捕捉住人的面貌神态没十年苦功难以达到。并且画画不比习字不能用树枝沾了水在石版上修其神韵。所以光是每年浪费的纸张钱就是一笔非常不菲的开销。少女口中的晴姨画技如此高恐怕更不会是被拐卖到草原的普通民女了。 “晴姨的画技当然高了不过我们两个都没学会。你们汉人卖的纸太贵而羊皮又不像纸那样容易着墨!”蓝衫少女撅着嘴巴有些悻然地回答。 帮家族做生意的经验告诉徐大眼少女说得是实情。纸张虽薄重量却很惊人。半尺见方的一摞纸往往比同等厚度的砖头还沉得多。并且那东西在草原上鲜有人用商贩们嫌其出货慢压在手里又怕火怕潮。所以千里迢迢往草原上贩纸卖没有二十倍的赚头根本不值得一干。 想到这儿徐大眼拍着胸脯承诺:“明年春天我一定让人运一批上好的纸过来专门送给你们学画!“ 他生于富豪之家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豪气都能拿得出来这点纸张的价钱自然没看在眼里。两个霫族少女却是喜出望外看着徐大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你不赚钱了么?” “愿车马衣轻裘…!”徐大眼引用了半句论语用力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内。这是子路当年对孔子言志时说过的话“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读书的时候徐大眼最喜欢的就是子路这种坦诚豪放的性格不知不觉间行为举止都受了他的影响。但跟两个少女说这些话肯定不合适第一对方不是他的朋友。第二说完后少女肯定又要追问他的马车藏在什么地方。 倒是李旭实在上前半步低声向两位少女解释道:“纸在我们中原不像草原上这么贵。大伙不愿意带主要因为这边很少有人买。如果卖纸的人不把价钱提得很高他一定会赔本。” “我不会让朋友吃亏如果你明年给我带两驮纸来我套一头跑得最快的马驹送给你!”名为碎蓝的少女最是豪爽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说道。 一拍之下李旭又是满脸通红。两个少女大乐都道汉人的男子居然比霫族的女子还腼腆。嘻嘻哈哈间四人越混越熟不知不觉已经笑闹着走到了苏啜部营地的最深处。 第三章 旷野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四下) 霫人部落中族长的地位尊崇无比但族长的家却丝毫不比普通族人家奢华。唯一能把苏啜西尔家的毡包与其他族人区别开来的标志是在他家的十几个毡包的外围竖立着一圈没涂过漆的木栅栏而别人家的毡包群外则连栅栏都没有。 两个霫族少女和晴姨的毡包就在栅栏内与族长苏啜西尔家的其他未成年子女和一干妻子的毡包混在一处。所有的毡包都是用白色毛毡包裹顶部镶嵌了一片银色绸缎。只是因为风吹日晒那白毡和绸缎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变得白中泛黄仿佛上面浮了一层尘土。 “最里边那个毡包就是晴姨住的咱们偷偷溜进去定能吓她一大跳!”蓝衫少女指着栅栏围出的院落后排一个外表看上去相对干净些的毡包拉起李旭的胳膊就向里边拽。 两个少年却说什么不肯与她胡闹站在了栅栏外请姐妹两个先进去通禀。少女扯了几次见李旭和徐大眼无论如何不肯让步只好嘟着嘴巴殃殃地去了。 这一去却是半柱香功夫才转回来。蓝衫少女自己觉得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有些不高兴的解释道:“晴姨可真罗嗦又是派人禀报父亲又是命人刷洗茶具。那平日煮茶的铜壶居然被她洗了三回…….” 黄衫少女比妹妹性子沉稳先向徐、李二人道了声歉然后制止兀自喋喋不休小妹替主人邀请远客入内用茶。 那晴姨虽然不是两位少女的生母论辈分却是她母亲的姐妹。所以徐、李二人进了毡包即以中原人晚辈晋见长辈之礼问候。那屋中女子早已盛装相待猛然见了家乡礼节赶紧起身答谢。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嗓音却渐渐哑了。 徐大眼偷偷相望只见一个身穿汉家衣衫的中年美妇站在自己与李旭面前。从肤色上看该女子年龄应该还不到四十。只是两鬓早已被霜染了斑白中带着几分憔悴。 “二位贵客请上座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所以不得不花些时间准备!”妇人调整了一下情绪用略带一些江南腔的中原话说道。 “是晚辈仓卒来打扰还请长者见谅!”李旭和徐大眼再次拱手告罪然后才按宾主次序落了座。若是在中原他们这么晚了来见一个中年妇人对方肯定不肯准许入内。所以蓝衫少女口中所说的麻烦在徐、李二人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虽然耽误了些功夫心中却倍感亲切。 少*妇微微点头对少年人知书达理的行为以示嘉许。然后随便问了几句旅途是否劳顿以及在霫族部落住得是否习惯的客气话再次站起身双手捧出了两个精致的天青色磁瓶来。 两个少女自从客人入帐后就不再说话她们从来没见过汉人之间宾主相见的礼节乍看之下大为好奇。待看到少*妇取出从来不肯给人动的天青磁瓶心中更是惊诧两双大眼睛亮亮地瞪了溜圆。 此刻被少*妇事先擦洗得甑明瓦亮盛了水放于木炭火之上的铜壶已经隐约有声。少*妇抱着磁瓶走过去拎住半边裙脚蹲了然后把磁瓶于距离炭盆稍远的地方摆正。接着又慢慢地站起来从柜子上取了一柄非常干净的银勺在两个磁瓶其中之一舀出小半勺雪花一样白的精盐打开铜壶盖子轻轻放进了水里。 “要煮茶么?”李旭心中暗自惊诧。自从进了毡帐美艳少*妇的一举一动都给了非常舒适的感觉。如果把两个少女比作草原上的湖水的话眼前这个美艳少*妇就是江南的一杆修竹举手投足都可以用“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八个字来概括。(注1) 美少*妇回转身来冲客人略带歉意的笑笑以示对方稍等。然后就把心思转注于铜壶上。待壶中的水声稍大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如落珠。美少*妇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此时毡包里已经是茶香四溢不用喝便已醺然。两个霫族少女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耐心地去对付一壶茶瞪大眼睛小嘴都张成了半圆形。 对于少年少女的惊艳美妇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地搅着茶水待茶水“腾波鼓浪”时方才停止了搅动把先前舀出的两大勺水又重新加了进去盖好铜壶盖子把炭火拨得弱了将养茶味。 当壶中的水再次出淡淡的气泡声少*妇缓缓起身提了铜壶在每个客人面前的细磁盏内倒了大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轻轻地把铜壶放下举盏于眉间相邀。 不消说一个字四名少年同时举盏相还。如此煮茶作用已经不是解渴。座中四名年青人除了徐大眼这个自幼被家族当成希望来培养的豪门子弟其他三人只是机械地随着妇人品茶、请茶的动作而举盏随着妇人落盏的动作而直腰只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节律美如临风而抒臂根本忘记了去品口中茶水是何滋味! 蓝衫少女还好她平素就对少*妇非常崇拜对方无论做出什么高贵迷人的举止来都觉得是应该。黄衫少女心中则既是羡慕又是赞叹隐隐的还涌起几分忌妒滋味。她自幼多受对方照看两三年前亦如妹妹一样对晴姨崇拜异常。待年龄稍长懂得了些人世间的事情心中就慢慢开始为自己的生母愤愤不平起来。 霫族诸部男丁寥落所以男人同时可以娶几个妻子。他父亲身为一族之长做不到突厥王爷那样妻妾成群身后也曾经有十余个夫人在。诸多妻子中包括两个少女的母亲在内或比晴姨年长或比晴姨年幼却任谁也没有晴姨受宠。 黄衫女子平素只觉得汉人女子与草原女子不同盛开的时间晚所以容颜保留得也长久。今天看了从未看到过的茶艺心中只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也一定要把晴姨揽在怀中好好保护不敢让她受到半分委屈。自己作为女人尚且心生此念更何况父亲这样一个草原上的英雄。 所以黄衫女子暗自誓日后一定要从晴姨手中把这套煮茶动作学过来。这样自己嫁于临近部落的族长后无论将来年龄再大也没人能把丈夫从手中抢走。 “这女子绝不会是出身风尘!任何青楼培养不出这种气质!”偷眼看了看几个同伴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大眼心中暗自感慨。两晋之后汉家衣冠南渡带走了大量北方财富同时把秦汉以来数百年间积累下的书籍、音乐、礼仪和风俗习惯席卷到了南方。两晋士族最讲究洒脱饮茶之道随着巨豪之家的凝练早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程序和动作。美貌少*妇按汉人待客之道敬以亲手煮茶之礼。给众人看的只是最后一道工序前面还有烤、冷、捣、筛四道工序没有示人。如果把全套功夫做足了再用上白陶细瓯替换掉那铜壶估计半个月之内众人不会再看一眼大铜壶粗煮的奶茶哪怕那铜壶里放得是最昂贵的茶饼。 但那女子在众人面前演示茶艺却绝不是为了卖弄纯粹是她自幼受此熏陶认为这些是应该用以招待贵客礼节。所以无论她怎么做旁观者如李旭、娥茹、陶阔脱丝三人都觉得亲切自然。而看在徐大眼双目中却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那铜壶本来就不大须臾之间一壶水分完。陈姓女子谦虚的几句意思是准备不足并非有心怠慢远客。而受了如此重礼相待的徐、李二人哪里还能生出半分怪罪之心连连致谢直抱得胳膊都开始酸了才算答谢完毕。 那蓝衫少女一改平素的急性子破例没有催促晴姨早点为自己和姐姐量衣服。直到美妇人撤走了茶具取来了尺子和细绳才如梦方醒地站了起来低声向李旭问道:“你你们中原人平日都这样喝茶么?真好看像是在跳舞一样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进去!” “平平时我很少喝茶。只只喜欢喝酒!”李旭又开始结巴起来。他想实话实说自己这样喝茶是第一次又怕会让美貌夫人觉得脸上无光。只好给了少女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美貌妇人的举动让李旭有些自惭形悔觉得同样是汉人自己与妇人相较就像顽铁与美玉比肩。殊不知大隋朝皇家身上就带着鲜卑血统从君王到臣子的举止都偏向粗旷豪迈。这种江南豪门饮茶之道非但在北方百姓之家不常见就是放到杨素、宇文化及这些公卿之家也未必能做得如此高雅耐看。 “对我忘了你是个酒鬼!”蓝衫少女大声说道。李旭一晚上连干数袋马**酒的壮举早就在部落里传了个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狼为伴的中原少男酒量群即便是部落最强壮的猎人论喝酒都比不过他。 李旭笑了笑不敢应声。那天晚上惊艳后醉倒是他平生最尴尬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在一个少女睡着时落荒而逃的举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惭愧异常。 在别人面前失了风头找一个比自己弱的人扯平是女孩子常有的心理。蓝衫少女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欺负人眉头微皱继续奚落道:“喝完了酒还不会走路身体比死骆驼还重!” 李旭的脸再次红到了耳朵根儿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天是少女把自己搀扶回了帐篷。这样一来自己当晚的行为岂不更是过分?据这几天从张三等人口中打探到的底细如果胡人女子夜晚钻进了你的帐篷你不做任何事情她们非但不怪还会对你表示尊敬。但落荒而逃者能不能赢得尊敬过去没有人这么干过所以张老三等人也不知道。 “酒乃豪杰之伴能饮也是好的。竹林七贤若无酒也不会写出那么妙的文章!”美貌妇人笑着开口替李旭解围。 竹林七贤是谁蓝衫少女不知道。见晴姨为李旭说话认定七贤都是汉人中的大英雄。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找茬。 美貌少*妇历尽风霜对这些年青人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善意地笑了笑请李旭和徐大眼先静坐稍待。然后拉着两个少女到旁边另一个帐篷去量衣服尺寸。一会儿功夫三个女子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彼此间如同胞姐妹般亲密。 徐大眼和李旭出门把蜀锦扛进毡包依照少*妇的吩咐裁了六块。三个女子每人两块谁也不比别人少。待两个少女开始用银铃付帐的时候晴姨的惊诧地瞪圆眼睛不由自主地问道:“蜀锦在中原很贵么?大隋朝治下疲敝如此?” “不不是很贵的!”李旭如同作贼被人当场抓住般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的本意是给三个女子算半价。话没等说出口就被两个少女堵了回去。如今把银铃已经拿到手里了想更改价格都已经来不及。 “哈原来你在奇货可居!”蓝衫少女终于用对了一个中原成语瞪着眼睛向李旭喝道:“晴姨还说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只是表面上老实。说你赚了我们两倍还是三倍的好处?是不是一直打算这么赚下去?” 非但李旭徐大眼的脸也红到了脚后跟儿。利用霫人对蜀锦价格不了解的机会大换银子这主意完全出自他一人之手李旭纯属依计而行根本不应该负任何责任。按中原的银子与铜钱的比价他与李旭卖的蜀锦利润足有十几倍。少女以三倍涨价者为恶棍若是知道面前两个人赚了那么多岂不当场要把李旭捏死? 徐大眼红着脸上前一步刚想站出来把所有错误揽在一个人身上却见那晴姨轻轻点了点蓝衫少女的额头笑着数落道:“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艰险异常。甭说是赚两倍就是赚十倍也是应得的收益。如果做生意不赚钱人家还来咱部落做什么?” 闻此言两个少年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晴姨。美貌少*妇却歉然地对他们笑了笑仿佛在承认是自己多嘴给他们添了麻烦。然后打开毡包内的一个小柜子逐一解出数个银铃按与少女同样的价格支付了蜀锦费用。 “不不要这么多了?”李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真诚地说道。人贵在知足自己第一次出塞路上虽然受了些磨难收获却是预想的十几倍。这个结果已经令他非常满足不想给眼前几个女人留下贪得无厌的印象。 “拿着吧如果不是需要钱用谁会在冬天来临时还跑这么远的路呢?”晴姨非常通情达理地说道看看李旭红红的面孔笑了笑反倒开始低声安慰起他来:“做生意不比读书不能硬不起心肠。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第一次跑买卖。慢慢适应习惯了就好了!” “嗯!”李旭轻轻点头。接触虽然不多眼前这个女子却如家中长辈般让他心里感到很亲切。想想自己还要在霫部逗留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还这个人情。所以感激地冲妇人笑了笑把银铃仔细地收进了腰间的钱袋。 有了蜀锦少女的心思立刻集中到了衣服上。看看天色已黑徐、李二人赶紧起身告辞。美貌少*妇也不多留二人久座一手挽着一个少女起身送了出来。 “难得有中原人来我们部落今天说了好一会家乡话心里舒畅得很呢!”临别之前少*妇看了看头顶穹庐般的天空柔声说道。 “晴姨若是喜欢明天他们收了摊子我再把他们带来饮茶可好?”黄衫少女食髓知味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询问。 “他们明天收了摊应该整理回中原的行装了吧!”晴姨想了想把探询的目光看向了徐、李二人。 “如果族长大人准许我们可能会留在部落里过冬!”李旭诚实地回答。如果有机会他愿意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为眼前少*妇做些能令对方开心的事情。为了今天她几次替自己解围也为了再次领略喝茶时那种韵味。 “李旭你你真的要留下?”蓝衫少女第一个跳了起来拉着李旭的手臂问道。这个汉家伢子贪婪是贪婪了些腼腆是腼腆了些。但按照晴姨给的解释他做了一切都事出有因。包括那天夜里偷偷溜走在晴姨口中都是中原人中君子才会做的行为。 其实具体在帐篷中会生什么?少女自己也不懂。她第一次学大人的行为就出师不利懊恼固然懊恼心中对李旭的好奇心反而更胜。眼前这个汉人伢子和族中日日追着自己的少年很不一样具体区别在哪里少女自己也迷迷糊糊。只觉得如果李旭多留一天她就可以多挖掘到许多乐趣。 “我我还没跟族长大人提及此事不知道他是否允许!”李旭的胳膊被少女拉惯了多少也有了经验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感到害羞。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很认真的答案。 “你能留下来父亲和长老们高兴还来不及!”蓝衫少女一开心嘴里留不下任何秘密。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拥有一头狼为同伴特别是毛色罕见的狼如金灰色或者银灰色会被视为好运的象征。霫族目前依附于突厥虽然以天鹅为图腾信仰上也受到了突厥人很大影响。族长和几个长老连日来想的就是如何让小狼甘罗多留在部落些日子一直没机会跟李旭提却没想到李旭自己打算留在部落里过冬。 “好吧明天我亲手做几样小菜请你们的父亲和你们的朋友来吃!”见少女开心的模样晴姨抿着嘴笑了笑双目流波仿佛瞬间年青了二十几岁。 当年自己也与眼前少女般心无纤尘而当日那个少年木呐之处比李旭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自己的哥哥比眼前这个叫徐世绩的人还聪明目光还明亮。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却宛如就生在昨天。 注1:此处描写煮茶场景参见唐代人6羽写的《茶经》。为对比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的差异略做夸张。 第三章 旷野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五上) 待李旭与徐大眼回到自己的营地九叔诸人早以等得急。原来霫人诸部虽然同为一族除了战争或一年中几个有数的重要日子外很少有这么多部众聚集在一处。此番市易方圆五百余里的几个部落都有青壮和长老前来苏啜部借住这可是部落平时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所以作为主人的苏啜部难免要盛情招待一回。 高兴之余热情的族长苏啜西尔并没忘记了是谁给他带来了欢乐所以再次送来几头活羊数袋酸马奶并派遣一名德高忘众的族长前来陪商贩们饮酒。同时极力邀请商队的头领孙九、张三和两个少年出席为招待各族长老而专门设下的晚宴。 李旭和徐大眼迟迟未归怕主人等得心急孙九与张三本欲先去。无奈族长苏啜西尔的派来的传信人坚持要求客人务必带上小狼甘罗出席。而自从来到苏啜部后日日有骨头有肉可吃小狼甘罗已经渐渐长出了尖牙。平素众商贩喂它吃肉时来者不拒想带了他走却是门儿都没有。无论孙九用什么好处引诱就是不肯随之同行。张三叔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寻了根绳子准备绑在狼脖子上硬牵了去却被小狼甘罗跃起来凌空一口差点咬到咽喉上。 张老三在外人面前失了脸气急败坏地寻了根马鞭欲惩罚甘罗。小狼却不肯受教摆出一幅准备拼命的架势前腿伏低后腿紧绷嘴里出低低的呜呜嘶鸣声。无论张三手中得鞭子挥舞目光就是不肯立刻他的脖颈。如是以来反而吓得张老三不敢轻易动手。 “它是狼不是狗!”一直看张三叔与甘罗折腾的苏啜部信使阿思蓝用突厥语说道。“你现在欺负它小等它长大了随时会记起今日的屈辱!” 这里是霫部突厥人的附庸。狼在这里向来被认为是高贵无比的生物。直接找张弓箭来把甘罗射死的心愿肯定办不到。张三叔没办法只好丢下鞭子骂骂咧咧地数落小狼的主人缺德带了这么一条狼崽子却不知道驯养。小狼甘罗却听不懂骂人话见张三叔扔了马鞭给了对方一个不屑的眼神后得意洋洋席地而坐那模样活象一个打了胜仗回来的部落英雄。 好不容易逮到了李旭张三叔不免板了脸冲上去好一顿教训。这些天李旭被他已经呵斥习惯了外人面前也不出言顶撞。直到张三叔骂得口渴了停下来喝水时才淡淡地答道:“是小侄无礼不该让九叔担心。但族长家的女儿邀请送蜀锦去她的毡帐我和徐兄不得不去所以才回来晚些!” “是陶阔脱丝和娥茹么?想必咱们走岔开了。早知道你们在族长家我也不在此干等。你们跑两个来回真实抱歉抱歉!”阿思蓝笑着说道。提起陶阔脱丝他脸上即绽放起又是爱怜又是无奈的笑容。想必在平日里他也没少在这个精灵古怪的少女手上吃亏。 “是陶阔脱丝和娥茹还有晚晴姨母!”李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一直没弄清楚部落里对酋长的女人敬称是什么。如中原般称其为汗妃恐怕以苏啜部目前的实力西尔族长还没有自立为汗的可能。 “是晴姨她也从中原来想必很高兴见到本部落的面孔!”阿思蓝立刻换了幅尊敬地姿态非常理解地说道。 听闻李旭去为族长的妻子和女儿做事张三叔少不得把肚子里的怒火暂时压了下去。这番出塞虽然经历了些波折可大伙的收益也是以往的三倍。这么热情又善良的苏啜部大伙肯定还指望着多跑几次。所以能搭上族长家这条关系对商队来说无疑有很多好处。这样一想李旭非但没有过错反而对大伙有功了。况且自从进入部落以来这倒霉小子一直受到那个什么什么丝的青睐一旦他真的时来运转做了族长的乘龙快婿。此时得罪了他岂不是如同得罪了一头小狼等它长大时要日日盯着你的喉咙看么? 想到这张三叔脸又换上了初次相遇时在李旭父母面前那幅敦厚的长者面孔拍拍李旭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咳你是为了族长家做事怎么不早说呢?我和九叔是怕你年少贪玩遇上什么风险。草原这么大一旦迷失了方向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赶快去洗把脸换身体面衣服!人家十几个部落的长老都在等着咱们不能以客欺主!” 李旭和徐大眼跟着两个少女一同离开的情形早有商贩们知会过张三叔可当时他却没将少女的身份与族长家联系在一处。加上见李旭赚了很多银子又被霫人待为上宾心生忌妒所以才那么嚣张。待从阿思蓝口中证实那个叫什么什么丝的野丫头居然是族长的女儿后猛然想起第一天酒席上苏啜杜尔曾经亲口告诉过大伙那是她女儿的话来。心中立升悔意前倨后恭态度转化之快让徐大眼这从小受过训练的人都自愧不如。两个少年心中鄙夷着张三以尽快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走出帐篷准备出门赴宴。 到底是年青人的身体经得住折腾经过了几天的休息徐、李两人已经不复是路途中那幅憔悴模样。待换上了一身读书人穿的长衫收拾好了头则愈显得精神利落。徐大眼出身于巨豪之家无论他混迹在什么样的人群中举手投足间那种淡定从容气质是掩饰也掩饰不起来的。而李旭虽然外表上虽然没徐大眼看上去那样风流倜傥读书读得多了身上难免带着些儒雅韵味。平素大伙还不甚觉得他英俊待听说他今天赚了大把的银子又被霫人族长赏识猛然多看了他几眼立刻现他的与众不同之处来。 商贩们都爱面子见两个少年风度翩翩自觉他们以这番模样代表大伙去“会晤”诸酋甚长自己人威风。所以忍不住纷纷凑上前为二人的打扮先行喝上一声彩。时隔近一个月后李旭再度受到众人关注心中已经不像在“有间客栈”时那么热。信口谦虚了几句便向大伙介绍说自己与徐大眼畏惧回程路上风雪准备向族长提出请求留在此地过冬。并依照徐大眼刚才在换衣服时的嘱咐向众人承诺道:“如若族长允许我和徐兄留下。明晚散集凡大伙没能及时出手的货物我们两个将以在中原时双倍的价钱收购。如果诸位叔伯们不嫌吃亏届时自管前来交易!” 众商贩闻此言心中更是欢喜。大伙下午时见李旭所带的蜀锦赚了至少十倍的利心中还忌妒得狂暗暗诅咒两个贪心的小兔崽晚上睡觉时笑掉下巴。此刻见徐、李两个仗义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酸溜溜的心里的隔阂却不再那么深了。 谁都能看得出来苏啜部对李旭和他的小狼颇为欢迎。留他还唯恐留不住他想常住主人又怎可能拒绝?如是一来部落中就相当于有了个地商大伙明天临散集时也不至为手中剩余的些许货物如何处理而愁了。 为了下一次还可能有钱赚如中原那般在散集时压价甩货的行为肯定是要不得的。否则明年商队再次前来觉得在上一次买卖中吃了亏的牧人肯定要等到散集前才肯与商贩们交易。草原上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牧人们喜欢他们等到明年春天来临都等得起。可商贩们却必须赶在寒冬来临前南返晚走一天路上的危险就多上一分。 “旭倌末如你就在此做个地商。与你父亲一个中原一个塞外两头倒腾大买卖。这带货的事情么就包在我们身上!反正大伙来来回回也不在乎队伍中多几头骡子!”王麻子的头脑最聪明非常“热心”地替李旭张罗道。 “对我早就说过么旭子人实在运气旺。有了他在大伙跟着时来运转!”杜疤瘌脸上的疤瘌颤抖着绽放得跟狗尾巴花般娇艳。北行前他仗着自己力气大带得货最多最杂。第一天集市茶叶、绸缎、漆器等草原上的紧俏物资已经被他脱手了大半。但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却因为价格高在草原上用途不广泛而乏人问津。所以李旭和徐大眼最后以双倍价格为保底的承诺自然令杜疤瘌喜出望外。至于他日日念在口中那个倒霉催的小王八蛋到底是谁李旭不追究杜疤瘌自己也乐得把往事全部忘掉。 “旭旭倌。你你打算用什什么跟我们交割。皮皮子么?”李旭临上马前一路上除了孙九外骂李旭骂得最少李结巴拉着他的马缰绳结结巴巴地问道。 李旭手中赚了大把银子这个消息早在商贩们中间传开了。但银子在中原甚为值钱按今天的出货度到了明天散集时结巴叔手中剩下的那点儿尾货恐怕连半串银链子都值不上。如果李旭能用皮革支付则意味着他又占了人家便宜。因为皮革此时在中原正紧俏运回去后大伙还能再赚上一大笔。 “李叔尽可放心徐兄带了很多铜钱来!”李旭低下头笑着向结巴叔解释。不过是一句承诺还没到手的恩惠大伙对他的态度已经是冰火两重天。徐大眼说人无论生在塞外也好江南也罢没什么差别关键是切莫做一个穷人。此话端的不差。看着疤瘌叔松开缰绳时那幅讨好的笑容世态炎凉的滋味少年人心中尽知。 李旭笑着笑着心中再度泛起了一分苦涩。用力拍了拍马屁股加快度向已经走远的九叔等人追去。 小狼甘罗在马背后跳跃奔跑身影如同一道白亮的闪电般在重重毡帐间中掠过。 注1:地商。在某地有固定店铺的商人与行商之间的区别是他们不在各地之间奔走并且手中的本钱也略足些有可能收购行商手中的货物或替对方代售。 第三章 旷野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五下) 秋末冬初正是草原大肆淘汰牲口的季节肉不值钱。所以平素总有人拿着带了大块瘦肉的骨头到商贩们寄宿的毡包群中来看小狼甘罗。有了充足了食物甘罗的身体渐渐育出了狼形。银灰色的绒毛之间也开始长出些粗大光滑的硬豪来虽然还很稀落但是一根根白里透亮如纯银打就的一般耀眼。 月亮已经从草丛中爬出来如水月光照在狼豪身上愈衬托出甘罗的毛色。它闪电般在毡包间穿梭跑得高兴却吓得牧民们的坐骑腿脚软唏溜溜直打响鼻。而此刻坐骑的主人们正围拢在一个个刚刚燃起的火堆旁饮酒狂欢听见马嘶声纷纷回头刚好看到甘罗御风而驰的英姿。 霫族人受突厥文化影响很深视狼为草原上的王者。突厥诸部中最尊贵的阿史那氏的羊毛大纛上绣的就是一头金狼。所以很多牧人来苏啜部的心愿之一就是在买卖货物的同时顺道看一看信使口中所说的银狼沾一下这明月之子的福气。此刻在月光下见了甘罗那一身银子般的毛色众牧人不但不为其惊扰了自己的坐骑而怒反倒大声地喝起彩来。 小狼甘罗从未睁眼时就跟着李旭对人类的声音早已习惯。听见了众人喝彩也不惧怕偶尔还停下来向声音来源处看上两眼随即又张开四条腿快追着李旭远去。众牧人见它顾盼之间甚有王者之姿更是羡慕异常纷纷说有银狼光临苏啜部必然年年六畜兴旺。坐在一旁陪同客人饮酒的苏啜部牧人则带着满心的欢喜接受其他各部同胞的道贺仿佛甘罗真的是降生于他们部落而不是由商贩带来的一般。 李旭心疼甘罗跑了没多远便带住了坐骑把甘罗拎上马抱在了怀中。第一次以这么快的度撒腿飞奔小狼也的确有些累了坐在主人的怀中伸出红红的舌头随着胸口的起伏不断地喘着粗气。这憨态可掬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一人一狼刚进入上次苏啜部招待商贩们用的中央大帐立刻成了众目关注所在。 苏啜西尔早以从晴姨派来的女奴嘴里知道李旭来迟的原因所以一直和各部长老在耐心等待。众长老见果真有一头银灰色的野狼被人所养又惊又羡纷纷凑上前抚摩狼毛以求好运。有李旭在甘罗虽然极不情愿不住伸爪子蹬腿也只好收敛起野性任由长老们的黑手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热闹了好一阵子长老们才想起大伙是为了赴宴而来纷纷向主人告罪。此地主人苏啜西尔也不着恼笑着拍拍手吩咐部众上酒上菜。 霫族人菜色简单依旧是上次招待九叔等人同样的水煮全羊。李旭年龄依旧是座中最小所以长老把第一块羊背肉还是切给了他。有了上一次的演练李旭早已对一切习俗烂熟于心。恭敬地切羊回敬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霫族少年般把所有自己应该做的礼仪做了个足。 其他诸部长老见到此景心中的惊诧不亚于第一眼看到了甘罗。都暗道眼前魁梧少年恐怕是长生天特意赐下来给苏啜部的否则怎么会对霫族礼节这般熟悉。 开吃之前照例由娥茹和陶阔脱丝带着一队少女上前为客人唱祝酒歌。李旭这回有了经验接过陶阔脱丝举来的铜碗不再一饮而尽而是换了众人相同的姿势小口慢品边品边仔细听那祝酒辞。 听了半晌他也没听懂几个突厥字。一不留神手中的铜碗却又见了底。蓝衫少女的眼中跳出一缕轻笑一边唱着一边接了李旭手中的铜碗再次为他斟满。李旭被她笑得心里慌第二碗的节奏没控制住歌声尚未停歇碗中却又没了酒。蓝衫少女见他喝得甘甜脸上笑意更浓也不劝阻继续给他把酒碗斟满。这回李旭终于控制好了节拍待到歌声萦萦扰扰散尽才意犹未尽地将学着霫族人的样子碗口朝下而放照例是一滴没有落下。 马**酒不浓劲头却狠霸道。即便是霫族壮汉在不佐菜的情况下连喝三碗脚步也会虚浮。而李旭自幼喝着舅舅张宝生密酿的酒浆长大那酒经过几番收水劲力尚在马**之上。所以三碗马奶落肚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醉意。况且年青人脸儿嫩无意有心之间他总想着于少女面前逞英雄。如是一来更是不会把熏然之态写在脸上。 自从九叔等人入得帐后诸部长老的目光就几乎没在小狼身上离开过。看到小狼必然就会看到小狼身边的李旭。见他喝酒犹如饮水乍舌不止。连同看向苏啜部族长的目光也随着增加了几分敬佩。 没等诸位长老的目光从李旭身上收回来徐大眼的举止又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只见这个面带微笑举止大方得体的英俊少男居然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个给每个餐盘上切了一块肉。每刀切下去深浅恰到好处连同最外边已经烂熟的肥膘到最里边还带着血水的三分熟的贴骨肉一层不落令每块肉上面都包含了从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鲜数个层次。 按照霫族传统一家人团聚时座中辈分最小年龄却最大的后生晚辈要负责为所有人切肉。只要众人面前任何一个盘子空着他都不可以坐下进食。此礼乃是霫族酒席中的末节普通宴会根本没人注意。况且霫人聚会座中人数太多如果认真去执行此礼切肉的人恐怕要饿着肚子坚持到最后。所以大伙都不去计较天长日久也就渐渐把这个传统给忘记了。却万万没有料到在一个外族少男身上又看到了这祖辈传下来的礼数。 “哈哈难得请到这么多贵人来我部真是让苏啜部的帐篷都开始放红光。诸位长老请随意千万不要客气!”苏啜西尔见到此景心花怒放率先端起了面前的餐盘。 恐怕是这少年误打误撞。诸部长老暗想端起餐盘风卷残云般将眼前肉块吃尽。待他们逐一把餐盘放下却现徐大眼手中的短刀又按照餐盘放落的顺序把新的肉块送到了面前。 这恐怕就不是误打误撞了。诸长老借着相互敬酒的机会用目光互相沟通。他们哪里晓得就在半柱香时间之前徐大眼对此礼还一无所知。先前商贩们与苏啜部的酒席上因为众人根本不是一家所以也没人执着此礼。但是在方才众人的目光被李旭喝酒豪爽姿态所吸引的关键时刻娥茹把他父亲的要求偷偷传达给了徐大眼。 能做到部族长老位置上的都是些人精近十年来苏啜部日日兴旺达的景象就在他们眼前明摆着。而作为各部族共同领执失拔汗的本部却在一日日走下坡路。特别是最近三年来执失拔年老失智昏招百出更让霫族诸部在与周边其他民族如诸奚、室韦、契丹人在游牧区域生冲突时缕缕吃亏。 畜牧民族的收益远不如农耕民族稳定。部落在草场争夺中吃了亏往往就意味着牲畜量的减少。而牲畜量的减少必然影响到对治下牧民的吸引力。长此以往则意味着一个部落在草原上慢慢消亡。 执失拔不能为了众部族的利益做主各部落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而与强大的部落结成盟友是诸部自保的关键手段之一。所以方圆数百里最强大的苏啜部以商队来临之名邀请附近各部来交易立刻让许多活了近六十年的老鼻子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我们霫族诸部本来就是一家彼此游牧的地域虽然有点远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就是兄弟!”须臾沉默之后舍脱部长老沙哥端起酒碗向众人邀请道。 “为流在我们体内的天鹅之血干杯!”苏啜杜尔等的就是这句话端起酒碗来向客人们致敬。 “干杯为了白天鹅的后人能在草原上挥动翅膀!”坐在徐大眼附近必识部长老那弥叶举杯附和。 众长老纷纷举杯一边饮酒一遍哼起了霫族人的古老歌谣。 “白天鹅挥动翅膀世上就没有它们飞不过去的高山。白天鹅排成*人字没有风雨可以阻挡他们翱翔…….”这些歌词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今天猛然吟唱起来却让许多年过半百的老人觉得心中热血彭湃。 对于突厥语徐大眼一句也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众人此刻神情的理解。有了那个身份神秘的晴姨在背后指点苏啜部在食物储藏皮革缝制技艺方面的进步很快。草原上食物和衣服就意味着人口人口就意味着实力。本来就有了强大的实力为后盾如今预示着好运的银狼又突然随着商队在苏啜部现身这个机会不被苏啜西尔抓住才怪。 李旭和孙九等人对突厥语懂得也有限况且主人唱得是霫族古歌根本与突厥语不搭界。看着众长老唱得如醉如痴特别是苏啜部的长老唱着唱着居然老泪满脸心中亦被那苍凉中带着几分雄壮的歌词所感动用手臂拍打着膝盖跟着歌曲的节律哼哼起来。 有贵客捧场众霫人唱得更加卖力。反复吟叹了熟遍方把歌声停下。伺候在帐外的女子们再度入内把众人的酒碗斟满不用主人举碗众长老自己就干了起来。 苏啜西尔点点头用目光示意少女们留在席前为继续为长老斟酒。娥茹和陶阔脱丝领命带着众少女在客人们的身后席地而坐。每一个少女服侍一名贵客见到酒碗空了立刻替他们斟满。 “苏啜西尔你部福气!”酒酣耳热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大着舌头说道。这句话简单李旭完全能听得懂。但长老接下来的话就让李旭觉得不着边际了。 “她们女儿十二个嘻!”必识那弥叶伸着两个大巴掌摆了摆现不够数把两条盘坐在羊皮上的腿也伸了开来。“十二个女儿嫁给十二个英雄。十二个英雄你苏啜部永远不怕有野兽窥探自己的牧场!” 十二个女儿十二个英雄李旭傻傻地替老汉数数玩儿其他的话一句也没弄懂。他坐在他另一侧的孙九则暗暗皱眉。如果是在中原没事提人家的女儿多可就等于嘲弄对方开了瓦场纯属没事找揍了。(注1) 苏啜西尔听到了这句话却丝毫不以为杵。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着回应道“苏啜部的西尔有十二个女儿九个出嫁了分别嫁给了九个部落的英雄。三个没出嫁将来也能觅到英雄夫婿。西尔的弟弟附离却有五个儿子娶到了附近五个部落最漂亮的女子为妻。苏啜部和诸位白天鹅的后人血脉相连永远不会背离!” “我的儿子就是哥哥的儿子哥哥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们生来就是兄弟死后也不会分离!”苏啜西尔的弟弟苏啜附离听到此言后端起酒碗附和哥哥。 “西尔将来如果有儿子肯定会成为我们苏啜部的头领。附离会成为侄子手中的剑黑夜中的灯。如果长生天不肯赐给西尔儿子在他蒙受长生天的召唤后我们会拥戴附离为领。相信他会善待西尔的妻子、女儿让他们衣食无缺每天脸上都有笑容!”苏啜部长老额托笑着说道。丝毫不在客人面前避讳谈及部落中头领位置交接的安排。草原上人的生命普遍短暂寻常男人活到五十已经算长寿。况且男子一生当中要经历无数次争战和仇杀年少而夭是很寻常的事情。如果一个部落的领继承权问题解决得好则意味着部落的长治久安。这是个涉及到整个部族利益的大问题苏啜西尔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今天我们在诸位贵客面前对着长生天立誓作为白天鹅的嫡传后人我们苏啜部不会自己折断自己的翅膀。”西尔和附离两兄弟相对而饮目光中充满了坦荡。 这种洒脱的举动让舍脱部长老沙哥大为感慨陪着主人喝了一碗后赞道:“白天鹅的后人如果想飞跃高山必须排成阵列!没有最强壮的雄天鹅作为领军没有最机警的老天鹅在休息时担当警卫他们就会丧命于猎人的罗网和羽箭之下!” 舍脱沙哥的儿子娶了苏啜西尔的长女因此两个部落关系走得最近。此时他以舍脱部长老的身份把这句话说出来显然已经不止是在称赞西尔、附离二人兄弟同心了。 除了几个中原客人外在座诸长老都自认为是白天鹅的子孙。苏啜兄弟二人当着这么多人面约定了本部族的领继承权又自称白天鹅的嫡传血脉其中用意根本不需要去猜测。但现在就默认苏啜部有南边诸霫领的资格恐怕为时尚早。执失拔汗年老智衰但他的部族却依然是所有霫族部落中人数最多的一个。 “执失拔当年被大伙公推为汗是因为他曾替我们驱逐了前来争夺草场的契丹人。”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嘟嘟囔囔地说道。仿佛因为喝得太多了他的口齿非常不利索。整个人的身体也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在身下的羊皮垫子上睡着。 “我听说一个奚人部落迁徙到了必识部世代相传的草场边上。请问那弥叶长老你的草场够两个部落分享么?”苏啜西尔的涵养相当好根本不理会长老话语里的挑衅味道反而关心起别人的生存来。 那弥叶长老的脸开始红了身体的摇晃幅度瞬间减轻。想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苏啜杜尔的问题。 “我听说这是个上万人的大部落。明年春天他们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么?”苏啜西尔见对方不回答继续笑着追问。 那弥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向执失拔汗求援了。但他说那伙奚人是被突厥人强行从索头水源头赶走的。阿史那家的人命令他们迁走却没给他们指定目的地!” 诸长老都跟着叹息起来今天苏啜西尔即便不提此事大伙喝多了后也会出抱怨。突厥人为了扩张强行夺走了一个奚族部落的草场。而这个奚族部落却仗着人数众多开始向霫人的牧场渗透。 霫族诸部人丁都不旺即便是苏啜部这种最兴盛的部落也只有四千余众。除去老人、小孩能上马舞刀者并不满千。而其他部落的武力更是弱小能凑出三百骑兵的已经是其中强者。 “明年开了春咱们一同送索头奚部离开大伙愿意跟我一同去么?”苏啜西尔并未随着众人的叹息而长叹举起酒碗向众人敬道。 这碗酒不好饮所以客人很难下定决心来回答主人的热情。西尔领建议大伙送奚人走必然不会是摆了酒席给对方饯行。为了自己部众的生存不容他心存慈悲。可一旦追随苏啜西尔出了兵无论结果是胜是败大伙都等于从此与他结成了生死同盟。执失拔如果不肯让出宝冠恐怕在将来某一天白天鹅们为了领头的位置必然以喙相见。(注2) 注1:开瓦场。古代中原人生了儿子称为弄璋。生了女儿称为弄瓦。如果家中女儿多男儿少就被会笑做开瓦场意思是就有生女儿的本事。 注2:喙鸟嘴。以天鹅为图腾的部族以喙相见即意味着同族开战。 第三章 旷野 (六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六上) 苏啜西尔见诸位长老不肯响应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有些变冷。收起酒碗他自己抿了一口摇头叹道:“我一直以为长生天让银狼在霫人的草原上现身给大伙带来的是幸运的预示。却万万没想到白天鹅的子孙们早就变成了家养的鸭子即便狐狸在自己身边搭了窝也只顾着自个儿低着头孵蛋!大伙随意吧反正索头奚一时半会儿不会把马放到苏啜部的帐篷边上来!” 这句话说得极重很多部族长老都坐不住了。直起身子大声反驳:“我们怎么会变成了家养的鸭子!大伙不是不敢迎战只是对外作战素来由执失拔汗率领。他不吹起号角咱们怎么能擅自竖起大旗?” “执失拔汗?请问诸位执失部距离这里有多远你们计算过么?”苏啜西尔从牙缝间挤出几声冷笑质问道。 “太弥河南新开河北从这里骑快马要跑上两整天!”激动得面红耳赤的长老们顺口回答。为了沟通与其他霫族各部的感情执失拔汗每年夏天都会在自己的部落里召开盛会邀请各部落长老去狂欢。在坐的各位长老每个人都去执失拔部赴过不下十次宴对路程远近一清二楚。 “那诸位凭什么认为执失拔要管距离他本部数百里之外的事情呢。最近几年他又何曾管过距离执失部数百里外的事情?我们南边诸部丢了自己的草场与执失部到底有什么害处?”苏啜西尔目光炯炯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诸位长老又不吭气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执失拔汗年老昏聩所以治下诸部早就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如果下重手收拾这些不服从自己命令的诸部落执失拔汗顾忌颇多也没这个实力。可借着北迁的奚人之手把潜在的汗位争夺者全消灭掉却不需要执失拔汗动用任何力量。他只要把各部的求援信使敷衍掉不出两年时间恢复过元气来的奚族部落肯定不会再愿意和此地原来的主人共享一片草场。 草原上一个部落踏着邻居的尸骨崛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每块草场可供养的牲畜就那么多外人的羊多吃一口草本族的羊就少吃一口。 无论是张三还是李旭对突厥语的熟练程度都没达到可以完全听明白诸位长老所讨论的问题的地步。看着一个个年龄都不算小的老人举起酒碗又放下放下酒碗又端起来边喝边嚷嚷说话的度又快语调又尖还以为对方喝酒时就是这个习惯所以也不跟诸位长老搀和自己端着酒碗就着羊肉细嚼慢品。 而孙九和徐大眼两个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他们二人一个是老江湖经验丰富。一个是少男老成心思剔透。边听边猜早已把座中的争执猜了个大概。 “不好把旭子留在这里过冬恐怕是失策!”孙九心中暗道。想给李旭提个醒却又碍着李旭身后还有个听得懂中原话的机灵鬼只好一遍遍给李旭使眼色。而李旭本来就不是什么机敏孩子此刻偏偏又被杯中之物把心神分去了大半。孙九这边已经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扔到他怀里他依然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人我听说你的货物脱手很快明天散了集后是趁雪未大时带着银狼赶回中原呢?还是在附近游玩几天?”那弥叶长老不愿意与苏啜西尔闹得太僵借故把话题岔到了客人身上。好像是为了照顾李旭对突厥语的理解能力问话中的每一个词汇他都说得极慢。 “旭子你可想清楚啊。甘罗吃这里的羊肉吃惯了将来可未必肯跟你回中原!”九叔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认真地用汉语提醒。说完后为了照顾主人的情绪他又用突厥语重复了一遍每个词都一摸一样但在说两句话的语气和表情却大相径庭。 “我?”李旭楞了一下这正是他打算在酒宴后向西尔族长提出的要求却没想到身为客人的自己尚未开口已经有他人主动问了起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事先已经同意自己留在苏啜部的九叔出于某种原因又隐隐透出了反对之意。 正在李旭费劲心思琢磨着怎样回答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一句悦耳的中原话:“长老是问你今年是否和甘罗留在我部落过冬?” 紧接着陶阔脱丝上前半步坐在李旭身边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用突厥语向众人重复继而把目光转向李旭满眼都是期待。 九叔为什么改变了注意?李旭皱着眉头想。不留在苏啜部而跟着商队返回中原不等于辜负了事先自己做出的所有牺牲么?商贩这个行业在大隋地位低下一旦进入就永远无法回头。如果自己抛弃学业只是为了赚几块银子又怎对得起对自己寄与厚望的父亲、舅舅和杨老夫子? 他把目光尽力从陶阔脱丝的眼神中离开看向比自己有办法的徐大眼。却现徐大眼在低头饮酒根本不打算替自己出谋划策。 事到如今李旭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再度举起酒碗一边向苏啜西尔等人敬酒一边用简单的突厥词汇解释:“冬天路上冷。我徐兄还有小狼留在部落避寒。族长接纳不接纳!” “如此尊贵的客人肯留在我部苏啜部上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你的请求呢?”苏啜西尔放声大笑将酒碗向李旭和徐大眼高高举起郑重承诺:“贵客但请放心。你们和银狼留在我苏啜部我部定保得你们平平安安!” 李旭双手捧碗过眉向主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回过头来用中原话对着孙九解释:“九叔如果甘罗喜欢这里将来它就自己留在苏啜部好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养它一辈子!毕竟它是一头狼而不是家养的狗!” 话音刚落嘴快的陶阔脱丝已经黄莺出谷般原文一字不差地翻译成了突厥语说给了座中所有人。 “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向来对李旭关爱有加的孙九突然间仿佛对他极其失望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事已至此孙九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的突厥语比其他几个同伴稍佳在苏啜西尔突然提起北迁的奚族部落时候已经意识到事态的反展有些不对劲儿。索头水附近的奚部是商队此番出塞的选目标大伙一直纳闷那些奚人为什么赶在寒冬到来之前突然搬了家此时却从苏啜西尔和诸位长老的对话中得到了答案。 突厥人扩张把一部分奚人从他们的家园赶走。奚人迁徙来到了霫族诸部的传统草场。苏啜西尔本来就打算整合周围诸部借迎战入侵者之功窥探大汗的宝冠。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差一个能号令诸部的旗帜。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旭却抱着小狼甘罗在冥冥中某个神灵的指引下一步一步把机会给部落送上门来。 事情的确已经不可逆转就在陶阔脱丝把李旭的回答翻译成突厥语转达到众人耳朵里的同时整个毡帐内就沸腾了起来。 那头银狼不是路过而是极有可能永远留在苏啜部!每个霫族长老都听见了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答案。无数人暗自后悔恨自己这些天为什么不多派几拨牧人四下游荡抢在苏啜部之前把商队接到自己的地界。 一个崛起的部落再加上一头草原上诸多民族都公认的圣兽意味着什么答案是唯一的不需要解释。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再拒绝苏啜西尔提出的合诸部之力驱赶索头奚的要求。否则哪天苏啜部的老狐狸额托借着狼口传下诸神的指示来今天反对苏啜西尔提议的部族将成为苏啜部崛起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 “长生天在上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块肉我们也会先让客人吃饱。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顶毡帐我们的客人也不会挨冻。如果苏啜部还有一个能战的勇士就不会让敌人人能举着刀站在贵客面前!”苏啜部长老额托突然激动起来高举双手冲着西北方大声立誓。那几句突厥语说得缓慢而虔诚仿佛整个草原都在听着他的誓言。 几个苏啜部的重要人物见长老立誓紧跟着向西北方举起了双手。“长生天在上如果苏啜部只剩下一片肉…….” 看看如痴如狂的霫人转头再看看两个陷入局中而茫然无知的少年孙九暗自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些相信王麻子的话了自己带着两个少年出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眼前这个傻头傻脑的少年人不是灾星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火种。 而此刻的苏啜部正如一个风干了几十年的枯草堆火种溅落于其上后结局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 第三章 旷野 (六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三章旷野(六下) 在宴会的后半段宾主之间突然变得特别投缘起来。几个年过半百的长老居然一边互相灌着酒一边攀扯起亲戚关系。几个部落之间原本距离就不算远又都同属于白天鹅的后代几百年来互相之间通婚不断。长老们彼此之间的血缘么自然也牵扯不断了! 一会叔叔拥抱外甥一会舅舅看见了侄儿越喝关系说热络。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贵宾们才纷纷尽了兴。令人李旭惊诧的是喝了这么多的酒他们居然还记得安排落雪后一同围猎。并纷纷承诺各部派出最年青弓箭最娴熟的好手前来苏啜部听候西尔统一调遣。 “你们在冬天打猎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么?”听完陶阔脱丝的翻译李旭有些不解地问。在中原的时候他也跟着大人上过几次山每次出动七八个人已经算兴师动众。比起刚才各部落承诺的人数来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泥巴碗根本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围猎不是简单的射猎。冬天黄羊跑得慢四下围上去可以连窝端。最多一次我们部落曾经打过两千多只。阿思蓝的老婆就是在那年给他生的儿子!”陶阔脱丝打着哈欠姿势看起来也很美。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打猎她其实也不理解。但在李旭面前少女总是想表现得聪明睿智一些以免给这个中原伢子看扁了去。 “嗯!”李旭稀里糊涂回应。阿思蓝的老婆给他生儿子与多打了几头黄羊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实在弄不懂。但陶阔脱丝既然这么解释他也只好囫囵吞枣地听着。 “打猎你去么?”陶阔脱丝见酒席前不再有什么值得翻译的话题索然无趣地问。 “我想去只怕大伙不愿意带我!”李旭脸又开始红讪讪地说道。 “腿在生你自己身上你不会自己跟了去。况且你又不是不会骑马不会射箭!”陶阔脱丝眉头微蹙瞪大眼睛批评。 “我我射不准!平时平时读书很少在马背上射箭!”李旭被少女瞪得心里慌嘟嘟囔囔地解释。 “叫阿思蓝教你他可是咱们部落最好的弓箭手!曾经射下过低飞的大雁!”少女见李旭脸红赶紧笑着安慰。 她是一番好心反而激起了李旭心中的傲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突然涌上了心头烧得李旭直想与人打架。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笑道:“射大雁有什么了不起手熟而已。我没练过箭自然射不准。如果日日练习说不定连大雕都射下来!” “就你么?”少女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问。大雕是空中之王尽管双翼展开的长度足有七尺宽当它飞在空中的时候从地面上看去却只有酒碗大小。那样的高度非但弓箭不能及就连部落里防卫敌人进攻的强弩射到一半也会自己掉下来。 李旭哪里知道传说中的射雕英雄实际上只是一种夸张说法。除非那头雕正巧扑下来攻击猎物否则以它飞行的度和高度即便是古之养叔重生也只有对空兴叹的份儿。见少女满脸不相信低声誓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射一头雕来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少女顿时晕生双颊不再笑李旭吹牛反而关心起那根本不可能得到了礼物来。 对啊为什么呢?李旭也奇怪自己怎么无端想起送人礼物。努力皱了皱眉头终于想出了一个答案来。“这送你就送你了反正那东西未必好吃又不能带回中原去!” “你!”少女脸上的羞涩瞬间又变成了恼怒趁人不注意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旭身上掐了一把。然后掉过头去再也不肯与他说话。 李旭被掐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好红着脸一遍喝酒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没有教养的胡人手上居然这么有力气哎――嘶!” 这回掐他的却是徐大眼李旭被掐得回转心神才现原来酒宴已经接近尾声攀扯完了亲戚关系的长老们正在向主人致谢。 糊里糊涂地举起酒碗糊里糊涂地与苏啜杜尔喝了今夜最后一碗酒又糊里糊涂地听了部落长老额托许多带着感谢意味的赞美之词李旭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了大帐。借着月光他看到九叔脸色阴沉得厉害想跟对方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必须留在草原上的理由机会又被张三叔给抢了走。喝酒素来没德的张老三上了马后随即趴在马鞍上人事不醒。慌得李旭不得不跳下坐骑一手牵了张三叔的马缰绳一手拉了自家的牲口慢慢向商贩们的营地前进。 “唉!”孙九见少年人依旧像原来一样热诚厚道满肚子埋怨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拍打着李旭的肩膀说道:“本来答应你父亲带你到草原上躲避兵役唉有些事情可能是命里注定躲也躲不掉!你不愿意吃大隋朝的军粮可苏啜部的羊肉也不是都白送!” “怎么回事啊?九叔难得苏啜部要打仗么?”李旭放慢了脚步茫然地问。 草原上夜风很大吹得浮云在半空中飞快游走。阴晴不定的月光下九叔的脸色也如天空中云层般起伏不停。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脸色才渐渐晴朗起来叹了口气幽幽地问:“旭子你难道没听见他们张口闭口不离奚族!” “我只听懂了几个词。奚族索头水鸭子什么的好像他们开始喝得不太愉快后来却又攀起了亲戚!”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的突厥语不算太差但霫部长老说的突厥话里却带着浓浓的本族腔调让他实在无法听懂。 “也难怪你毕竟还小不懂着酒席上的套路!”孙九摇摇头说道。“你今晚其实帮了苏啜西尔一个大忙若是当时不答应留下恐怕各部长老们也不会突然间对苏啜族那么热络!嗨也许这都是命冥冥中注定了的事人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李旭听得更加糊涂了从九叔的话里推断好心霫族之所以面临战争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而在酒席上自己除了如预先与九叔商量好的那样向西尔族长提出了在苏啜部借住一段时间的请求外几乎没跟其他霫族人说过一句话。莫不成自己真的背负着某种命运随随便便一个请求便可以打破草原上的均衡? “银狼是很多部族公认的圣物这些长老能给苏啜部面子甘罗占了很大关系!”实在不忍心看到同伴想得太辛苦徐大眼低声向李旭解释。“居住在索头河畔的奚人被突厥人威胁不得不迁徙到了这附近。而他们的到来又威胁到了霫族诸部的安全。苏啜西尔想借着这次开集的机会跟几个部落达成协议联手驱逐索头奚部。但他的威望不够各部长老不愿意跟着他冒险!” 徐大眼不懂一句突厥话分析起前因后果来却让九叔这个突厥语比较熟练的老江湖频频点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旭他继续说道:“霫族各部虽然归附于突厥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可汗。如果没有可汗的同意各部就追随苏啜西尔出兵则意味着公开挑战可汗的权威。即使打了胜仗也会受到责难!” “但他们最后还是都答应出兵了所以派族中青壮来苏啜部借围猎之名演练战术!”李旭终于明白了一点结合从陶阔脱丝口中听来的一点消息总结道。 “围猎之法本来就暗合骑兵配合之术。”九叔跟着总结了一句继续摇头仿佛喝多酒头晕一般。“他们本来不想答应所以那弥叶长老套你的话问你什么时候回中原。借此暗示甘罗不属于苏啜部不会给永远给他们带来好运。而你这孩子唉!非但说要留在这里过冬还许诺将来如果甘罗愿意就把它永远送给苏啜部!胡人最信这些怪力乱神有银狼庇佑他们的胆子就壮了起来…” 原来如此李旭狠狠地用马缰绳抽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稀里糊涂的一句话居然成就了一个霫部联盟。令人气愤的是从苏啜西尔到那弥叶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傻子使。而自己居然这么笨毫不犹豫地就给人做了嫁衣。 “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本来就打算留在这也不算上了人家的当!”徐大眼见李旭满脸愤怒之色低声劝道。 “就你小子坏看着旭子上了人家的当还故意不给他提醒!”九叔抬手在徐大眼头上敲了个爆凿气哼哼地骂道。“这下如意了不是霫人打仗你刚好在背后出主意拿他们的小命演练你学的兵法。旭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九叔九叔!”徐大眼见孙九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吓得连作了几个揖陪着笑脸解释道:“怎么会有风险呢?我敢保证即使他们的长老被人杀了霫人都不敢让仲坚兄弟被人碰掉一根寒毛。您老想想没了仲坚谁替他们照看甘罗啊!” “那倒也是!”孙九想了想心中火气渐消。如果部落之间的战争威胁不到李旭的安全自己也不必那么着急反正草原上的冲突年年不断等明年他们消停下来自己再把旭子接走就是。 想到这老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叮嘱道:“茂功啊你比旭子年龄大见识又多记得多照顾照顾他。毕竟你们都是中原人一起来的塞外!” 猛然间听老人叫自己的表字徐大眼极不适应。抬头看看孙九满脸关切之意感动地说道:“九叔仲坚对我有救命之恩徐某虽然不提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您放心好了我们兄弟两个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等你下次来贩货。况且这一战霫部联军必胜无疑!” “就你聪明!”孙九低声笑着骂了一句转过身去又开始叮嘱李旭要与徐大眼互相照应兄弟同心别让塞外胡儿看了中原人的笑话。林林总总比一个父亲还尽职。 来时路上商贩们均是冷言冷语只有孙九始终把两个少年当作自己的孩子来保护。少年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客气话对孙九的感激却铭刻于心。临别在即一老两小心中都涌起几分不舍之意。互相叮嘱着今后的注意事项直到进了营地才依依不舍地分头去休息。 第二天商贩们开始有计划地用手中货物向霫族人换牲畜。难得赚一次厚利诸商贩都尽量挑选岁口小身材高大的骏马以图驮皮货回到中原后把马也卖个好价钱。而李旭却依照了徐大眼的叮嘱选了两匹骨架很壮却跑不起度来的驽马打算由它们替自己拉皮货回家乡。 众商贩善意地提醒他驽马将来不容易出手。徐大眼笑着用驽马能多驮货为理由搪塞。汉人伢子实在不挑肥拣瘦的消息传开后霫人们更相信徐、李二人的信誉跟他们两个交易时也更加爽快。大约在巳时光景娥茹和陶阔脱丝又拉了一堆各族长老家的女儿前来裁蜀锦。所以还不到正午李旭和徐大眼手中的货就卖了个干干净净。 兄弟两个收了货摊又跑去孙九那里帮忙陶阔脱丝娥茹自然也跟过去凑热闹。几个英俊清秀的年青人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自然招徕的主顾也多些。没多长时间孙九的货囊也清空了。老人非常高兴地收拾干净摊位却不肯先走反而拉着两个少年去给王麻子、杜疤瘌等人帮忙。 “他们这些人没良心帮也白帮!”李旭心里很不情愿地嘀咕。九叔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低声指点道:“后二十年看子敬父。你帮了他们他们自然会念你父亲的人情。你已经长大了做事就不能光为自己考虑。出门在外谁人背后没有一个家呢!” “嗯!”李旭感激地答应着慢慢走向了杜疤瘌的摊位。对方那一脸疤瘌依然让他不舒服心中的责任感却迫使他尽最大的可能露出笑容。 杜疤瘌带来的货既多又杂所以脱手也最慢。当最后一个可能买货的牧人转头离开后其他商贩早已收摊。杜疤瘌虽然肉痛也不得不按事先说好的价格把货物转让给了李旭和徐大眼。怕两个少年刁难他在交割的时候说尽了拜年话左一句菩萨心肠右一句福星高照哄得两个少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徐大眼从马背上的钱袋里如数点出了肉好杜疤瘌才收起了一直涎着的笑脸认认真真地数起铜钱来。 “旭倌疤瘌叔脾气差但不是故意冲撞你。路上得罪之处…”杜疤瘌一边收拾着铜钱一边试探着表达自己的歉意。 “疤瘌叔你是长辈。小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说说也是应该的!”李旭笑着把道歉的话栏了回去。他突然现自己已经变得世故了起来懂得了怎么与杜疤瘌这种人打交道。 论及人交往的经验徐大眼远比李旭多得多。特别是在晴姨专门为两个少年而设的家宴上他的言谈举止愈显得洒脱自然。 同一幅笑脸从晴姨角度上看就是亲切而不失尊敬。在两个少女眼里则如兄长般慈祥中带着期许。坐在他的对面从苏啜杜尔眼中则分明看到了一个阳刚且睿智的昂扬男子。 李旭就在这方面的修养就差得太远了自从进了门陶阔脱丝关于甘罗身世的问题就弄得他头大如斗。女孩们好不容易被晴姨亲手烹制的小菜堵住了嘴巴苏啜西尔又举起酒爵感谢起他昨晚酒席上应对得体帮了部落的大忙。 “我爹说昨晚有人故意与他为难多亏了你仗义援手!”陶阔脱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不快再次替李旭担当起翻译来。 “晚辈本来就打算留在部落里过冬当时不过是实话实说不敢居功!”李旭用右手握住青磁酒爵左手盖在右手之上捧杯回应。 这样喝酒远远没坐在毡包中大碗狂灌来得痛快李旭只觉得浑身别扭连爵中的酒都跟着变了味道。据陶阔脱丝介绍那酒是晴姨用高山泉水和草原上的一种叫沙枣的野果酿造两种材料都得之不易每年才能得十几坛。若不是贵客光临大伙根本没机会喝到。但是此物给李旭的真实感觉却是远不及马**爽利。 本来该最不适应汉礼的西尔族长却喝得斯斯文文仿佛与昨天晚上一边大碗喝酒一边与人斗智的那个西尔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如果不是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汉语来李旭还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一个流落到草原的汉家读书人。 “感谢应该。君一言兴我部!”苏啜西尔尽自己最大所能从记忆深处找到了几个中原词汇举盏再次向李旭道谢。他丝毫不觉得妻子烹制的小菜过于精致一整盘还不够自己大手一抓。心中反而很得意能拥有这样一位美丽且聪明的妻子让自己与其他部落头领截然不同。这种优越感是他万丈雄心的起点也是他敢于和现任可汗争夺王冠的动力来源。 “前辈过奖了!”李旭赶紧推谢。一言以兴邦这份称赞他可实在担当不起。 “那弥叶胆小狡诈不敢与我一同出战却找了借口来搞破坏。如果不是你承诺留在我部过冬并答应让甘罗长大后自己选择居住在哪里诸部联合驱逐索头奚的大事就要坏于他手。所以此盏我必须敬你!”知道自己的汉语说得不够利落西尔族长也不再逞能举起盏大声用突厥话说道。 听了陶阔脱丝的翻译李旭还待推辞却看到了徐大眼的握酒的手在轻轻地向上举。他知道对方心中必然有更深远打算只好硬着头皮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此晚辈愿与前辈同饮!祝西尔族长马到成功!” 西尔族长高兴地与李旭同饮看向少年的目光愈慈祥。眼中的这两个少年是长生天赐给苏啜部宝贝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把两个少年永远留在部落内。哪怕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再赔上两份丰厚的嫁妆也心甘情愿。二十一年前自己留住了妻子从此使得整个部族保持了近二十年的兴旺繁荣。即便前几年闹白灾(雪灾)在妻子的暗中指点下部落的牲口数量也没大幅度减少。 汉人的部落延续的千年他们的生存智慧远远比草原上的人丰富。如果这两个少年能如妻子那样为自己尽心谋划白天鹅的翅膀下还愁没有大风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哪怕是一时赶不走那些入侵的奚人!”族长放下酒盏郑重承诺。汉人智谋虽然高在刀箭方面的技艺就差草原男儿太远了。所以在出征前他会安排足够的人手留在部落中以保护李旭和徐大眼的安全。 “此战西尔族长必胜无疑!”一直微笑着没说话的徐大眼突然开口语出则震惊四座。 “为何?”两个少女还有苏啜西尔用不同的语言问道。赶走奚人的战争是必须的否则大伙的草场就会被对方渐渐蚕食光。但迁徙来的那个奚部据说有万余人口而诸霫部能上马弯弓的战士加在一处也凑不够三千人。 “你们这些男人啊能少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么?”晴姨微笑着摇头精心准备的家宴变成了丈夫的英雄宴这让她多少有些不满。 “男人不会打仗怎么保护自己的女人!”苏啜西尔骄傲地晃了晃满头铜铃笑着回应。 晴姨不再说话了看向丈夫的目光中充满温柔。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没有中原男子那般文采风流肩膀却足够宽足够结实。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深刻感觉到了那双臂膀所带来的安全感。所以对于当年自己的选择她永远不会感到后悔。 “对于此地的气候索头奚有咱们熟悉么?对于附近的地形索头奚能熟悉过族长您么?拥一万众却狗一般被突厥人从自己的家园赶走而不敢还手这样的部族会有勇气挡住您的战马么?” 论起兵势徐大眼立刻没有了谦谦君子之态当仁不让地说道。 这几句话两个少女能听懂却翻译不准确。晴姨亲口向丈夫翻译过后看向徐大眼的目光除了惊诧外又涌起了几分嘉许。 “这个少年不简单只可惜苏啜部太小留不住他。”已经习惯了为丈夫谋划的陈晚晴暗暗地想。 “既然如此何时可一战!”苏啜西尔知道自己真的拣了宝贝兴奋得双目放光一直在刻意保持的汉家礼节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族长请教先生我部什么时候可以出战?”晴姨换了幅严肃面孔恭恭敬敬地向徐大眼翻译丈夫的话。 “未阅诸部之兵不可轻言。”向来精细的徐大眼第一次没留意到晴姨所执的礼节大声回答。 “先生是怕诸部之兵仓卒集结号令难以统一么?我霫族男子自幼熟悉号角向来是集结起来就可上阵!”晴姨将徐大眼的话转述给丈夫然后再次将丈夫的答话一字不落地翻译给徐大眼。 此时摆在桌子上的精致小菜反倒没人顾得欣赏了。青瓷酒爵也失了宠孤零零地立在小几上半晌无人触及。两个少女第一次见中原人与父亲以这般度对答在好奇心驱使下听得聚精会神。而李旭却猛然想起了自己背诵过的笔记。 那是杨夫子追随越公征战时留下的笔记非常繁琐李旭当年纯粹是为了讨好先生收自己为弟子才不得不背熟了它。笔记中有一个战例与此非常相似当时越公杨素和诸位谋士的对答与眼前徐大眼与苏啜西尔的问答也非常相同两相比较杨夫子记录中许多曾经令人不解的地方居然霍然开朗。 “若将使兵能如手使臂最好的战机就在明年冬雪将化之时!”徐大眼自信地推断道。“今年冬天索头奚若有冒犯族长定要先示弱必要时还应主动送上牛羊给对方以示无冒犯之心。待兵出则如闪电裂空一经激永不回收!” “族长请教先生能否不战而令其自走!” “先战后才能待之以礼。之后若能将其众分散收之于诸部。少杀伤而多活人善莫大焉!”徐大眼的这一句回答甚合李旭之心。 虽然西尔和自己的好朋友所言的是杀伐却能在这句话里看出他们的善良李旭一厢情愿地想道。他却不晓得徐大眼口中的“少杀伤”与他所理解的“多活人”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霫族诸部人口匮乏如果能把远道迁徙来的索头奚部击溃后分散收容进各部落。则霫族各部从此再不担心对方报复并且同时壮大了自己的规模。 作为草场争夺者西尔不能允许远道而来的奚族于他的部落旁边牧马。但若是把这些人“同化”为自己族中的仆役他愿意张开怀抱接纳对方的到来。 第四章 醉乡 (一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一上) 当天夜里西尔族长就赶着召集本部长老把自己徐大眼关于驱逐索头奚部落的胜败分析重复了一遍。几位长老均已睡下半夜被人拖出帐篷后一一个个怨气冲天。待听完了苏啜西尔的转述又听闻这些话居然出自于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异族少年之口抱怨声立刻被欢呼与惊叹声所取代。都说是长生天眷顾白天鹅的子孙非但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吉兆而且还送来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智者。 “西尔他们打算在我部住多久你问过么?”额托长老最沉稳第一个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关心起两个少年的去留问题。 “我曾经试探了几次听娥茹说他们两个没有具体安排!”苏啜西尔郑重地回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两个少年在自家部落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好。如果他们能变成自己的家人那就是长生天除了妻子之外赐给自己的最大恩惠了。 “这几天我仔细观察过他们两个都不是商贩。银狼的护卫身上多少还有些生意人的样子那智慧像月牙湖般深的少年却根本不怎么在乎钱财。他们来我部恐怕是为了避祸!”另一个长老苏啜博哥有些担忧皱着眉头说道。 月牙湖是部落附近一个非常大的湖泊湖面呈深蓝色四季温度如一。没有人能知道此湖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湖底通向哪里。 “是啊凡极美之物都需要极大的福气才能拥有!如果长生天没赐给苏啜部那么大的福我们接纳了他们反而是接纳了祸患!”几个长老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开始附和伯哥的观点。 苏啜人的祖先们曾经说过太精致的东西都是福祸并生。从中原来的两个少年就像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表面粗励内部却蕴藏着逼人的光华。这么精美的宝物带来的不一定全部是吉祥的征兆。 “我记得二十年前晚晴来咱们部落的时候长老您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这二十年她给部落带来了什么我想大伙都能看到!”苏啜西尔皱了皱眉头低声反驳。 “是啊西尔族长当年说得对。他们在草原外生过什么那是草原外的事情。来到了我们的部落就要看是否给能给部落带来甘泉和春风!”众长老们齐声附和。“当年如果不是西尔立排众意把陈姓女子留了下来咱们怎么能学会如何腌制肉食如何能知道如何储藏那些夏天才能见到的菜蔬。这些年从女人的缝制的衣服到部落里围栏外边抵挡野兽的鹿角哪一样好主意不是她出的!” 苏啜西尔听着众人的恭维脸上慢慢显出几分得意。当年他极力挽留陈晚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贪恋对方的气质和容貌。但现在谁都不能否认他的见识比当时的长老们高了一些。假设没有他当初的坚持也就没有苏啜部今天的兴旺。 “西尔我并不是怀疑他们的身份。长生天在上我苏啜部的伯克只是担忧这样的幸运不可能长久地属于苏啜部!”伯克长老见自己被众人孤立指天誓。 “伯克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智慧!”西尔见伯克的神情有些着急低声解释道。在霫族部落里族长的命令是否能得到有效执行与各位长老的支持密不可分所以他不能也不想与任何长老把关系弄僵。 “他们该来时来该走时自然会走。这是长生天赐给我部的福缘可遇却不能奢望永远占有!”伯克点点头缓缓地说道。 “你想提醒我们关键还要靠自己。这是睿智之言我们大伙都不会忘记。但是长生天借两个少年给赐给咱们的机会咱们也要牢牢把握!”西尔点头对伯克的话表示同意。 众长老见西尔族长在兴奋中还保持着独立和清醒自然都非常高兴。很快大伙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倾部落所能满足两位少年的需求尽力把让长生天赐给的好运多停留些时日。同时部落加快壮大自己的度不奢求永远保持好运。 事实证明长老们商讨了半宿得出来的意见前半部分纯属多余。热情苏啜部牧民听说银狼将留在部落里过冬早就毫无保留对两个少年敞开了胸怀。送别的商队之后不用西尔族长动员立刻有人拿了白毡扯了绳子前来帮两个少年搭帐篷。 西尔族长征得长老们的同意在紧邻自己家的毡包群的部族核心之地划出了两亩见方的一片区域来算作徐、李两个少年的“宅基”。没等两个少年推脱得到了长老私下授意的阿思兰、杜尔等年青人早已把木桩打了下去。 草原上生存条件恶劣能活着长到二十岁的霫族男子个个身体都很强壮。他们平日以放牧、打猎为生因此每个人的力气都极大。在阿思兰的指挥调度下不到一上午功夫两个又大又厚通体雪白的毡包就已经建好。为了体现客人身份的尊贵西尔族长又特地命人拿来了熟好的黄羊皮把毡包外壁的底部位置围了一圈皮边。经此不惜血本的装饰两个并排而立的毡包立刻就像日出时分的两朵白云般明亮了起来。 “谢谢谢诸位兄弟。谢谢西尔族长!”李旭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新家一步步完工心中的感激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经过前两天与霫人的交易新毡子和黄羊皮的价格他清清楚楚。但卖蜀锦赚来的银子大部分已经托付给九叔带回了中原此刻手中剩下的那几个银铃当绝对支付不起毡帐半堵墙壁的造价。 “你们一个给部落带来的好运另一个给部落带来的智慧。所以这两个毡包是苏啜部的一点心意。希望中原来的客人喜欢我们倾尽全力提供的住所肯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间!”西尔族长的话说得礼貌而又客气即使经过了翻译依然让少年感受到了其中的真挚。 “谢谢族长在此期间任何对部落有好处的事我们两个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就像在为自己的家人做事一样!”徐大眼以霫人的方式施礼答谢。 “我想苏啜部的夜空将因为你们的出现而明亮!”西尔手按肩膀还了半礼然后大笑着离开了忙碌的人群。徐大眼的答复让他非常开心有这个睿智少年的倾力辅佐雪化之前他将为本部赢来最大的荣耀。 不需要太久有半年时间白天鹅就可以凌空展开自己的翅膀。 第四章 醉乡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一下) 族长苏啜西尔一走年青的牧人们立刻活跃了起来。有人开始跟李旭搭话羞羞答答地邀请对方看在今天出力的情面上抽时间带着圣狼到自己的毡包中喝一碗奶茶给毡包中增添些福气。有人则跟徐大眼套交情问他能否传授一些汉人的智慧。至于徐大眼到底拥有什么智慧牧人们也不清楚。但是他们清楚地知道几乎所有部落长老在提及徐大眼时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一个前缀“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在苏啜部少年的记忆中近二十年来从没有人获得过如此赞誉。 虽然彼此之间十句里边九句话需要用手比划着来沟通但笑容是没有族群界限的。很快年青人们就混熟了一边愉快地哼着牧歌一边完成了毡包内部的布置。 杜尔家里富足所以他赠了一套油漆还没脱落的木箱子给李旭做家具。阿思兰的老婆手巧捧来了几块表面上刺了花的羊毛地毯。其他的几个年青人则视自己的家境或送地毡或送锅、碗。李旭和徐大眼连连推辞众牧人却突然“听不懂”他们的手语把两人推在一旁径自将礼物放在毡包中合适的位置。 “对于新加入部落的英雄霫人必须让他们活得和自己一样舒适!”娥茹低声向徐大眼解释霫族的传统。两位少年是否符合英雄的标准长老们早已得出了结论。如果他们坚持不接受牧人的礼物反而显得是瞧不起对方认为对方的礼物不配摆在自己的毡包内。 “可可我们没任何东西可回报他们!”李旭红着脸说道。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他非常高兴。但平白受了人家这么多好处又令他心里感到非常不安。 “你可以用美酒答谢他们霫人不会拒绝主人家的邀请!”陶阔脱丝悄悄地嘀咕了几句“至于酒晴姨说她那里还有几坛子沙枣精酿如果你们用上好的白纸交换她不介意先赊帐!” 两个少年立刻欢呼起来无论任何民族酒都是男人们最好的交流工具。在商队南返前徐大眼已经托人带了书信请自己的家族明年开春后无论如何要运一批上好的纸张来苏啜部。晴姨肯用存放了多年的沙枣酒赊借是笔求之不得的好买卖。 当即李旭就牵了牲口跟着陶阔脱丝去族长家中搬酒。众牧人听说有晴姨亲手酿的沙枣酒可喝心情更是愉快。有人立刻骑着马去野外拖自己家的肥羊有人则快回家取来夏天收集的干蘑菇、黄花等物。家境富裕的杜尔和他的妻子则贡献了一小罐香料和精盐众人收拾好了毡包立刻在李旭和徐大眼的家门前支起火堆唱起歌来。 这一餐啃掉了两头羊喝光了五个坛子沙枣酒和十几皮口袋马奶才算尽兴。从此阿思蓝、杜尔、萼跌泰、拔细弥等苏啜部的年青俊杰就跟徐、李二人交上了朋友。大伙白天在一起比赛骑术晚上轮番在各家毡包中喝几碗马奶酒日子过得分外逍遥快活。 三天后临近各部纷纷有年青的牧人赶着牲口拖着毡子在苏啜部外围扎营。苏啜西尔等人对自己部众宣称各部年青人是过来参加围猎的请族人们不必惊慌。暗地里却开始着手按行军打仗的结构把牧人们组织成捕猎队每百人为一队分头到指定的区域射杀黄羊借此训练牧人们相互之间的配合。 徐大眼立刻大显身手各队人马之间如何传递消息如何相互照应如何辨识不属于本部族但职位在于自己之上的军官都经由他的手一一整饬。在个别军事应用方面霫人原来就有自己的习惯徐大眼经过与苏啜西尔核心人物的辩论、推演参照中原的军队为标准取其中更合理的推广到捕猎队中。 比起徐大眼整训军队的忙碌部族交给李旭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每天早晨在牧人们开始训练时陪着小狼甘罗在队伍前转一圈就算为部落立了大功。甘罗好似天生就是当神棍的料每当与李旭并肩出现于牧人们的面前时总是能摆出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态。所以每天早上当一人一狼走出营寨四野里总是响起如山地裂般的欢呼声:“附离附离!” 附离在霫族语言中即是狼又代表着侍卫。李旭既然被族长们介绍为银狼的侍卫所以没几天功夫他就拥有了同样的一个霫族名字附离。而对于徐大眼从族长西尔到普通牧人都学着晴姨非常尊敬地称他为先生。 为了答谢两位少年对部族的贡献苏啜西尔不断把牧人们捕获来的猎物转赠给二人。并且通过长老们的合议从部落的共同物资中调了十几匹马五头母牛和七十余只羊归属于二人名下。按霫族规矩这些牲畜不用两个少年自己管理每天自然有部落中的青年轮番出役把整个部落中的牲畜赶到野外去放养。至于将来收获的牛奶羊羔之类则由负责辎重管理的长老伯克统计累加到二人的财产当中。 如此一来两个少年登时跃入了部落中的富裕阶层。与人喝酒时更放得开不时还能回赠一些礼物表示自己对主人的感谢。但是阿思蓝等人似乎早就达成了默契无论二人赠送什么第二天大伙肯定会将加倍的礼物赠还回来。一来二去反倒吓得李旭不敢再充大方了。 “附离过几天大伙整队出去打猎你参加么?”某天酒后阿思蓝带着几分醉意问道。 “去不过我的骑射之术太差肯定会让你们失望!”李旭爽快的回答经过十余天交往他的突厥语有了长足进步。受周围霫族青壮的影响个人的性格也慢慢豪放起来。 箭法差这是李旭无法否认的事实。九叔离开后他曾经尝试着借助九叔传授的口诀来快提高自己的射艺。结果上了马背才知道口诀这东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艰难异常。 骑在马上放箭不比站在地上弯弓先要过的就是在马背上坐稳这一关。用手拉着缰绳双腿夹着马镫飞奔李旭在中原时就可以做得到。但双手同时与坐骑失去联络单凭膝盖和脚跟与战马交流的方式他却从来没尝试过。所以每每拉开弓坐骑就再不听指挥。不是跑向了靶子反面就是把李旭摔下了马背。总之对着固定靶百射之中他也难以蒙中一箭。更甭说像九叔那样信手而每必中了。甚至经常是弓箭离弦后再不知去向想要回收都找不到其踪影。 好在霫部的羽箭储备充足并且全是为了骑射而制。看在他每天都早早起来鼓舞士气的面子上控制辎重的伯克长老传下话来附离学射想用多少支箭就多少支箭。所以李旭上午领一百支箭出门晚上只归还五十支也没人跟他计较。 “没关系只要你与甘罗同行咱们带回的猎物肯定是各队人马中最多的!”阿思蓝非常信任地说道。这是李旭留在部落的第十天加上他先前作为商人的那五天一共是半个月光景。十二天前在陪同李旭参加招待诸位长老的酒宴后阿思蓝拥抱了自己的妻子。而本月妻子没有见红这说明又一个小生命已经在妻子的腹中生根芽。 长生天恩赐下来的幸运是否与自己那天替甘罗说话有关阿思蓝不敢猜测。但他相信只要跟在甘罗身边就不断会有好运落在自己的毡包中。 “出前我会尽力提高自己的箭术!至少把射出去的箭全找回来!”李旭笑着承诺。 承诺归承诺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总是相差太远。李旭第一次出猎的日子很快到了他与阿思蓝、杜尔、徐大眼、甘罗一队带着尾巴般甩也甩不掉的陶阔脱丝在外边飞奔了一整天捕获了七头黄羊三只狐狸还有整整一袋子肥肥大大的沙鸡。除了他自己以外队伍中无论男女几乎每个人都有斩获。而他非但毫无所得还多次在疾驰中掉下了马背。其中一次左腿挂在了马镫间被坐骑拖出去二十几步远差点把众人给吓死在当场。 “附离你以后还是不要骑在马上放箭了吧!”傍晚按晴姨传授的方法用盐水给李旭擦拭伤口的陶阔脱丝有些心疼地祈求道。听晴姨说汉人男子以读书多为荣而不是像霫人这边比弓马娴熟所以陶阔脱丝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好朋友是否能打到猎物。 “我曾经答应给你射一头雕呢?”李旭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陶阔脱丝白中带金的头。在中原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生长着如此一头漂亮的银丝。这不是老妪头上那种憔悴的白而是从梢到根都迸射着生命的光泽。 “去去摔死活该!”陶阔脱丝突然冷了脸恶狠狠地将沾了盐水的净布按在了李旭被战马石头擦出无数伤痕的小腿上。 “哎呀!”李旭疼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想欲做看看对方那幅怒气冲冲的模样终归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圣人之言诚不我欺焉!”吃了大亏的李旭摇头晃脑地说道。 “圣人死了一千年了!”陶阔脱丝知道李旭嘴里肯定叨念的不是什么好话用自己能想出来的最犀利语言回敬道。 李旭连连摇头不跟这蛮族女子一般见识。晚上睡觉时被小腿上传来的痛楚疼得辗转难眠眼前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陶阔脱丝生气时的模样。 “她为什么那么大的火?”李旭奇怪地想。转眼心中又涌起这样一句评价“不过她火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无论腿上的伤有多疼李旭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射术先炼好。九叔说过自己不能总是让别人来保护。眼下在霫部徐大眼和西尔族长都会照顾自己。将来回了中原茂功兄要去博取功名自己总不能跟在他身后当累赘。况且九叔说过射箭没有秘诀只是手熟而已。 他在骑射上肯下功夫阿思蓝和杜尔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学射时的一些感悟传授给他。身体和坐骑如何协调弓箭瞄准目标时怎样配合马背的起伏等。这些都是需要用实践去感悟的道理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得出的经验也不一样。所以在书本上的口诀中根本不会总结也不能靠死记硬背来掌握。 有了这些高手的指点李旭慢慢对弓箭、战马和身边的风有了感觉。每箭出手不再在是毫无目的乱飞而是落在了与靶子相同的方向。偶尔运气好蒙对了也能一箭把红心穿个透。这是他的绝活别人想箭透重靶即便有他那么大的膂力也没他手中那把大隋在国力最鼎盛时期打造的骑弓。 他是少年人心性见到自己已经可以射中固定靶子就忍不住想再出门打一次猎洗刷上一回被丢下马背的耻辱。顺便让陶阔脱丝这小女子瞧瞧自己不是光凭着甘罗的面子在她部落里白吃白喝。几个霫部青壮正啃秋天留下来的肉干啃得嘴巴寡淡一经李旭提起立刻纷纷响应。 为了多收获一些猎物阿思蓝特意选了一个雪晴后的上午。地面上有了一层雪等于给野兽布置下了无数天然陷阱。特别是野兔、黄羊这类蹄子较小的生物它们的脚踩不住雪奔跑的度连平时的三成都不到。对于李旭这种刚掌握了射固定靶子的庸手雪后打猎有斩获的概率大增。 众人向西尔族长请示后高高兴兴地出了营寨。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丘陵近处的草场全被积雪所覆盖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毡般整洁。而头上浅灰色的天空则刚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穹庐把雪白的毡子和毡子上的部落倒扣于其下。 正因为头上有些薄薄的云所以积雪反射回来的阳光才不那么刺眼。天地间一片干净人的目力也能在雪地上看得更远。小狼甘罗早就按耐不住长嚎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李旭、徐大眼等人纵马跟上风一般卷过了雪野。 被大雪清洗过后的空气呼吸起来带着股甜甜的味道虽然冷但是很长人的精神。四周的景色很美配上刚刚长出银色硬毛的小狼还有一群年青的猎人姹紫嫣红的少女风物已经可以拿来入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青人的手中没有任何猎物。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射技差从出了营寨门那一刻到跑得甘罗开始吐舌头喘息为止没有任何猎物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肯能是最近总围猎把部落周围的野兽都吓跑了!”娥茹轻轻地拧了拧鼻子脸上的笑容如初雪后的阳光般亮丽。 “几千人轮番出猎胆子再大的野兽也会赶紧搬家!”徐大眼开了一个并不十分高明的玩笑。有娥茹在的时候他的智慧总是快地衰退。有时表现出来的“愚笨”程度甚至已经可以和李旭相提并论。 “不如大伙走远些去月牙湖边碰碰运气。那个湖冬天不结冰天冷的时候总是有野兽去找湖边找草根啃!”苏啜杜尔大声建议。这么多人空手而归肯定会被族人偷偷笑话。况且自家的干肉已经不多了胡乱杀羊的话则会被家中老人骂做糟蹋东西。 “那边距离咱们的营寨已经有了距离一旦遇到索头奚人未免有些麻烦!”一行人中以阿思蓝年龄最长他的主张也最持重。 陶阔脱丝、杜尔等人都不说话了纷纷把目光集中在徐大眼脸上。此人是部族中公认的智者他的建议在全队中最有影响。 徐大眼看到了众人目光中的期盼特别是李旭这位好兄弟想必憋了很长时间要洗刷上回落马之耻。回头再看看温婉体贴的娥茹心中渐渐软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他们的营地与月牙湖的距离是咱们的数倍。即使和冒雪出来打猎的奚人在湖畔相遇双方互相不知道对方底细理智的人不会轻易挑起事端!” “也好咱们就去月牙湖尽量在天黑前向回赶。帕黛又怀孕了我刚好去在湖边收集些星星铁等将来孩子出生时替他打把弯刀!”阿思蓝略一沉吟爽快地回答。 妻子怀孕的时机好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希望他像先生一样聪明像附离兄弟一般好运。又要做父亲的阿思蓝的眼神和听说妻子第一次怀孕时同样炙烈。 第四章 醉乡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二上) 草原上恶劣多变的气候导致部族的人丁素来不旺所以女人受孕生孩子在牧民眼里是比结婚和给老人祝寿还重要的头等大喜。众人听说阿思蓝的妻子怀孕纷纷围上去向他表示祝贺。恭贺完了又嗔怪他不早点儿告诉大伙否则这么冷的天他肯定应该留在家中照顾妻子谁还敢厚着脸皮拉他出来射猎! “才二十几天的事儿?还不妨碍她行动呢。况且帕黛的身子骨向来结实早期多活动活动将来生孩子也少忍些苦!”阿思蓝摆摆手满脸幸福地回答。 “才二十几天怪不得没看见帕黛姐姐肚子大起来。阿思蓝你怎么知道才二十几天难道你已经让额托长老看过了么?”陶阔脱思拍着手瞪大了眼睛问。额托长老是整个部族中年龄最长的智者苏啜部祭祀、看病、给牲口配药等所有复杂且神秘的工作都由他来负责。阿思蓝说自己妻子怀孕二十几天在少女眼里这想必是额托长老与长生天沟通后得出的结论。 “这个?没麻烦额托长老我算出来的!”阿思蓝被问得有些尴尬不住地开始挠头皮。 “你怎么算出来的?”陶阔脱丝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两只眼睛等得比徐茂功的双眼还大。 “哈哈!”杜尔、萼跌泰、拔细弥三人不可遏制地狂笑了起来边笑边要求阿思蓝务必要认认真真回答这个问题。 “阿思蓝你怎么算出来的?不要藏私赶快教教大伙怎么算!”杜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促狭地向阿思蓝挤眉弄眼。 “长生天哪!”阿思蓝被问得直想撞墙。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解释道:“这个这个有点难。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懂了!” “好像你比我大挺多似的!”陶阔脱丝唾了一口脸上飘起了一朵红云。从众人的表情中她猜道自己肯定犯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错误。否则杜尔等人脸上的笑容不会那么诡异。这个表情她记忆颇深当娥茹姐姐听说她去钻客人帐篷却把附离吓得落荒而逃时脸上的笑容与此别无二致。 想到那天早晨自己在姐妹面前的尴尬陶阔脱丝的“怒火”就被勾了起来。转过头去欲找李旭的麻烦却现那个昏头昏脑的少年和徐大眼两个正纠缠着娥茹不停地向其请教关于星星铁的问题。 “星星铁就是长生天赐给牧人的铁石呗这你都不懂真笨!”陶阔脱丝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夫子博学小子谨受教!”李旭双手在胸前合抱摆出一幅少年书生接受智者指点的架势。这是他通过多日实践总结出来对付陶阔脱丝的绝招。只要他把书生的穷酸劲头摆出来再拽上几句文蛮族丫头肯定会落荒而逃。 果然陶阔脱丝见李旭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学究的样子所有的怒气瞬间都被冻结在了体内。双目瞪大牙根恨得直痒痒可就是想不出一句好的应对之词来。 “月牙湖边地气暖雪向来是随下随化。刚被雪水洗过后石头的本来颜色容易露出来所以今天正是找星星铁的好时机!大伙走快些一起帮阿思蓝找一找!”杜尔见陶阔脱丝气得连眼睛都红了连忙将话题向别处岔。 阿思蓝正在纳闷陶阔脱丝的脸为什么一瞬间改变了颜色见杜尔突然打马先走猛然想起了最近传遍了半个部落的关于附离的笑话知道自己那句“等你长大”闯了祸吐吐舌头纵马去追杜尔。 见其他几个人逃走陶阔脱丝心中更觉尴尬。有心用马鞭给那个气人的笨家伙在头上来一记又怕出手重了他从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想着想着委屈得双眼都迷离了起来。 “我们霫人逐水草而居不会总驻扎在同一个营地。所以祖辈没有留下关于开矿的智慧牧人们也没有时间去开采铁矿!”娥茹看看眼前如小猫小狗嘶咬般胡闹的少年笑着提了提马缰绳隔在了他们两个之间。 “阿思兰现在开始积攒星星铁到了帕黛姐姐给他生儿子那天估计差不多刚好能打一把弯刀。草原上的男人有一把好刀就像老鹰长出了翅膀!咱们加快些别被阿思蓝他们落下!” 这就是阿思蓝想去寻找星星铁的原因了。牧民们不会开矿所有铁器要么从中原买来要么就靠放牧时收集散落在草原上的铁石。那种被霫人祖先称作星星铁的黑色石头虽然个头小凑几十块才能打出一把弯刀。但打出来的刀剑质量却是极佳刀刃比用贩来的铁材打造的弯刀锋利刀身的韧性也更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小东西实在可遇不可求很多牧人在草原上游逛上一整年也未必能拣到足够打一把弯刀的材料。 一行人笑笑闹闹奔出七十余里马和人都跑了一身汗却也不觉得困乏。跑着跑着耳畔的马蹄声渐渐被流水声所取代众人知道月牙湖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湖泊无论是孤陋寡闻的李旭还是见多识广的徐大眼在第一眼看到湖面的瞬间都不觉张开嘴巴轻轻地出了一声赞叹。 美不是一般的美。上游的河水千里冰封下游的河面白雪皑皑唯独这方圆二十余里的湖面如同一颗蓝色的宝石般卧在了万里雪原之间。寒风吹过水面上烟斜雾横萦萦扰扰仿佛有仙人在碧波间焚香弄弦。 李旭跳下马背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湖岸边伸手在烟波上抄了一把。一阵透骨的奇寒立刻钻入了他的骨髓。 “啊真凉!”一直做着触摸温水准备的李旭甩了甩手指跳了起来。 “笨这水只是比雪暖些所以才看着有烟冒出来。若是夏天丢个野果子进去片刻后捞出来就能冰牙!”陶阔脱丝看到李旭上当又开心了起来用马鞭指点着湖水介绍。 “壮哉奇哉!不来塞外不知道天地间有此盛境!”徐大眼闭上眼睛在马背上张开了双臂。此行不虚非但长了见识给多年苦学的兵法找到了实践机会。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见到了从没见过的风景。 行万里路犹如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我欺。只有见了这空旷的田野才会激起人心中的豪情。也只有在这万里冰雪中才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的梦想。徐大眼挥舞着双臂身上笑容里带出了几分年少轻狂。 “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更漂亮。四处都是野花连湖里的鱼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的味道。如果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几乎是紧挨着不细看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倒影!”娥茹见客人如此欣赏草原风物带着几分自豪的口吻介绍。 这片湖水曾经给少女留下了无数美好回忆去年夏天就是在这个湖边自己认识了纯淤部的巴可若他是临近十几个霫部最年青的族长。整个夏天的风都很醉人头顶上星星也格外明亮。 “明年开了春他就会抬着酒水来迎娶我到他的毡帐中!”少女的目光里对未来充满期盼。回头看看徐大眼期盼中又夹杂进了几分迷茫。 “如果去年夏天在湖边也遇到了徐兄我会选择谁的帐篷呢?”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乱乱的仿佛有一头小鹿在跳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不自然了起来。 “徐兄的箭射得不比巴可若差马骑得不比巴可若慢。每一句话在徐兄嘴里说出来都有不同的味道!”娥茹又偷偷看了看临风抒怀的徐大眼尽力把心中纷繁复杂的想法压了下去。 “我展芳华君行在远。我剪红烛君来已迟……”眼前的烟波中缓缓浮现了晴姨曾经画过的一幅牧野春景那风中摇曳的金莲花给人的感觉总仿佛在倾诉着几声遗憾。当年的她不知道那其中的遗憾是什么而现在娥茹知道自己什么都懂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开始羡慕起妹妹和附离的年少与懵懂来。明年夏天整个湖边的星光都属于他们两个而自己会将最诚挚的祝福送给他们还有徐兄。 第四章 醉乡 (二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二下) “这有野驴的粪还热乎着呢?”一句大煞风景的喊声打断了所有人心中的美梦。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杜尔用两根木棍挑着一个鸡蛋大小黑绿色的粪团兴高采烈地向大伙跑来。 “贪心鬼杜尔今晚不洗三遍手不准抓肉吃!”陶阔脱丝大声喝骂。寒风中杜尔手上那团肮脏的东西还冒着白烟除了这个贪心鬼之外没人闻不到驴粪的臭味。 “我去看看蹄子印!”阿思蓝高兴地跑到杜尔拣粪的方位仔细检视附近的河滩。月牙湖水四季恒温河滩附近的雪早已融化。杜尔跑来的地方几滩雪水、泥浆与野兽的粪便混杂在一起要多肮脏有多肮脏。可阿丝蓝丝毫不顾忌趴在驴粪堆旁仔细观察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向大伙喊道:“是很大的一群野驴大约半个时辰前在湖边喝过水。我们绕着湖向西撵很快就能追上它们!”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翻身上马。李旭把甘罗从马背上的褡裢中释放出来让它追着坐骑前行。甘罗身体虽然小却不肯跟在战马屁股后四条小细腿张开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这回咱们可捞到了!”杜尔丢下手中的驴粪团一边从马鞍后解下弓箭一边大叫。野驴是一种体形极大的生物成年公驴身子能长到十尺长七尺宽五百多斤重。远远看去个头大过家养的骡子。那畜生逐水草而居喜欢吃野葱和怪柳因而肉质鲜嫩却无膻味。在这一点上任何家养的牲畜无论是没干过活的公牛的还是不满三个月的羊羔都没法与野驴相比。 “小心些别碰它们的正面!”阿丝蓝在疾驰当中还不忘了向大伙提醒。野驴虽然是食草的劣货但性子比马暴躁得多。如果惊了群迎面向你冲过来了再结实的身子骨禁不起驴群一撞。 “知道了大伙加把劲儿射一头最壮实的给帕黛补养身体!”萼跌泰的兴奋地回答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一刻钟之后驴群出现在大伙的正前方。这是一个由五十多头成员组成的野驴小家族所有野驴的背部都呈土黄色尾巴上带着青黑色的一捋毛。听到有猎人的马蹄声传来负责警戒的雄野驴立刻出嘶鸣声示警。正在啃吃草根的驴群听到警讯随即在头驴的带领下撒开了乳白色的四条长腿。 “加尾随追击把驴群赶散掉!”阿思蓝大声命令。一马当先向驴群冲了过去杜尔不甘心被伙伴拔了头俦狠狠夹了夹马肚子大声嚎叫着追在了阿思蓝的身侧。 “甘罗追那个报信的!”李旭一边弯弓一边命令。小狼甘罗却不理睬他的呼喝瞬间将奔跑度提高了一倍闪电般斜着扑向了驴群正中央。 捕猎是它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比任何有经验的猎人都高明得多。野驴逃命时成年雄性居前成年雌性断后夹在队伍正中间的往往是出生不到一年还没有完全断奶的幼驴。它们的逃命经验和胆量都不及成年驴只要被敌手冲击肯定会脱离大队。 野驴的体形虽然大却对狼有天生的畏惧感。见甘罗冲了进来立刻有两头马驹大小从前腿根儿到尾巴尖儿还带着条褐色分界线的幼驴逃离了大队。甘罗自驴群中轻轻一纵身在母驴双蹄踏在自己身上之前的瞬间跃离了驴群。然后侧着身体兜了半个弧将两头小驴逼向了李旭的坐骑。 李旭、徐大眼、陶阔脱丝、娥茹立刻围拢过来四个人组成一个小圈子将两头幼驴困在了中央。几枝羽箭落下后受了重创的幼年野驴哀鸣一声倒在了湖畔的泥地里。甘罗向猎物投下了不屑的一瞥后纵身再度追向了驴群。 “啊吆它还嫌这驴子个头小不够塞牙缝的!”徐大眼大笑着跳下马背。每头幼驴都中了三、四箭所以也无法区分猎物到底归谁。只是有些人投机取巧每箭都不偏不倚地从驴肚子部位插了进去。 “茂功兄收集猎物我去帮帮阿思蓝他们!”李旭心虚偷偷地伸了下舌头拔马便走。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没自己那两箭切掉脖子部分后四个人可以收获两张完好的驴皮。多了自己那两箭驴皮上就多了两个大窟窿再也不值钱了。 没等他再次追上驴群阿思蓝等人已经策马回转。并排走在前头的杜尔和拔细弥二人非常吃力地拎着一头野驴个头看上去差不多有小牛犊大。而阿思蓝和萼跌泰两个则共了一骑另一匹马完全让给了猎物。马背上那头野驴看上去就像李旭求学时骑的青花骡子般大小压得战马不断打响鼻抗议。 “嗷----―”小狼甘罗迎风出一声长嚎。几滴驴血从它嘴边滴下落在雪地上绽开两团耀眼的红。 “圣狼就是圣狼我和萼尔泰把这头畜生逼出了队伍还没等用箭射它。圣狼已经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咙!”阿思蓝连声赞叹甘罗的勇敢。草原上故老相传银狼出现的地方会带来收获和好运今天他亲眼见证了此言非虚。如果没有甘罗野驴不可能那么快被惊散了群。虽然猎物的生命最终还是由自己一箭而结束但刚刚长出牙齿的狼崽已经敢攻击身体大过它十倍的野驴这是任何牧犬不可能拥有的勇气。 “还不是倚仗阿思蓝兄弟的猎技高明它么……?”李旭笑着看了一眼甘罗想用一句狗仗人势来评价。猛然间又想起了小东西是部族眼里的圣物强忍着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聪明的甘罗却仿佛已经从李旭目光中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呜咽了几声不依不饶地去用鼻子蹭李旭的坐骑。那坐骑见了小狼的血口吓得连蹦带跳差点儿把李旭摔下马背去。 “好了好了甘罗咱们别闹了。”李旭怕坐骑受惊踢伤了狼崽赶紧求饶。甘罗得意地横了它一眼晃晃脑袋转身去找陶阔脱思要吃食。 李旭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自从来到苏啜部他和甘罗的主从地位完全调了个。在霫人眼里银狼是长生天派来的圣物而他只是长生天暗中安排给银狼的侍卫身份要比甘罗低得多。至于在蛮族丫头陶阔脱丝眼中他和甘罗的地位更不能并提。 八个人打了四头野驴今天的收获已经出乎预料所以大伙也不贪多先在湖边找了几块可以避风的大石头暂时驻扎下来然后从幼驴身上割了块肉给甘罗充饥。而人吃不得生肉又找不到干柴只好就着积雪啃几口又冷又硬的奶豆腐欺骗肠胃。 待所有人缓过了点儿力气阿思蓝和杜尔立刻开始着手分割猎物。此地距离部落甚远把整头野驴拉回去炫耀的主意肯定行不通。趁着猎物还没被寒风冻僵把驴皮驴肉割下来放在马背上带走是大伙唯一的选择。而带不完的脑袋、骨头和内脏就只能便宜附近的那些猛兽了。 “今天晚上到我的毡包里喝酒大伙谁也不准推辞!”杜尔用血淋淋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累出来的汗大声宣布。 “脏鬼杜尔你洗过手了吗就去割肉?”陶阔脱丝皱着眉头追问。 “肯定――没洗今天我用手抓过的第一块肉做了记号让我老婆煮了直接放在你碗里!”杜尔伸着红红的手指故意逗陶阔脱丝生气。 少女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转身走了开去。杜尔终于击败了一次小魔头心中大乐。一边手脚麻利地割着肉一边哼起了歌来。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我打了一头豹子一头豹子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小鹿它在我出猎时替我做饭。我没有打天空中的鹰它指引我猎物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阿思蓝、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聪明最近半个月又日日与长老们交流突厥语进步神很快也跟着曲调哼哼了起来。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众人正唱得高兴突然缩卷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罗竖起了耳朵轻轻跳到了雪地上。 “有人!”阿思蓝以最快度收起短刀抓住了身边的弓箭。大伙顺着甘罗的目光向远望去看见四百多步之外出现了两个黑影。是两个身体很结实牧人没有坐骑双手高高扬着向湖边走来。 “好心的兄弟这里是月牙湖么?”走在前方的那个黑影见众人戒备心很强停住脚步大声喊道。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停住了脚步身体与自己的同伴微微错开掌心向前张大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更没可能有敌意。 “是月牙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霫族的草场?”阿思蓝见来人说的是突厥语上前几步挡住甘罗用突厥语回答道。 “我们是住在索头河边的奚人你们的好朋友。我们失去了家园后出来打猎没想到却迷了路!”黑影笑着回答话语里充满苦涩。云层后阳光很暗所以李旭无法分辩他的长相。只是观察到他与另一个同伴都穿着黑色的皮袄黑色的靴子在雪地中好像两块木炭一样扎眼。 “这里是月牙湖骑马向北跑一刻钟就是我们的营地了。你们如果迷了路可以去我的毡包喝碗奶茶!”阿思蓝把箭尖向下垂了垂不再指向对方回答的话语里却充满了警惕。 事实上由此地向北狂奔两个时辰都未必能跑到部落他这样说只是为了防止奚人起什么歹心。而对方听了他的话却好像很感动的样子长叹着说道:“失去了家园的奚人还能喝到朋友的奶茶小兄弟我谢谢你了。不过我要抓紧时间回到部落否则家中的老人会担心他们的儿子!” 说完慢慢地转过身踏着积雪向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走稳些雪天路滑!”徐大眼冲着奚人的背影用突厥语热情地喊。没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就匆忙转过身来向大伙低声命令:“把剩下的驴肉扔掉咱们赶紧上马回家!” “扔掉为什么?他们就两个人还没骑马!”杜尔抬起一张充满惊诧的面孔低声追问。 “他们始终没走进咱们的弓箭射程。这么冷的天从奚部营地走到这还没骑马野驴也没这个耐力。”阿思蓝一边检查战马的肚带一边急切地解释。 “两个人都穿黑衣连样式都毫厘不差。这可能是凑巧么?”李旭在旁边追加了一句抱起甘罗以最麻利的动作跳上了坐骑。 其他几个牧人听阿思蓝如此一说不敢怠慢将还没割干净的驴肉连同驴皮一骨脑扔下紧了一下马肚带后飞身跳上马背。 杜尔和拔细弥在前阿思蓝和萼跌泰断后把李旭、徐大眼和两个少女夹在中间慢慢开始加。一行人刚刚跑出五、六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小兄弟等等我去你的帐篷讨碗茶喝!”方才那个问路的声音在远方大声喊道。 此人好强的中气李旭惊诧地想。知道来人肯定不是普通牧民头也不回拍打着坐骑飞奔。 八个人的坐骑都算不上什么良驹先前打猎时有跑得疲惫即便扔掉了所有驴肉奔跑的度还是很快就慢了下来。而身后的“客人”却越追越近在奔跑中不但能听见马蹄和呼喊声偶尔风大连他们的喝骂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断后女人抱着甘罗回营地报信。通知族长有大队人马来袭!”徐大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沉着脸命令。 他的话在众人中素来就有威望六个男人闻此言一同带住了马头。抄弓在手侧过身体把箭尖指向身后方。 远远地有一块黑色的云压了过了那是追兵的皮衣在被雪光照出的颜色。来人只有二十几个却带了将近七十匹马。一路上随时可以更换坐骑难怪他们能越追越近。 “都都怪我提议要来月牙湖!”杜尔的牙齿打着哆嗦后悔不迭。他们几个既是李旭和徐大眼的朋友同时也担负了保卫两个少年的使命。额脱长老曾多次暗中叮嘱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客遇到危险。大伙千小心万小心却没想到打猎时会遇到大队的奚人。 “如果咱们不来月牙湖今夜他们就会马踏咱们的营地!”李旭鼓起全身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抖。“二十几个人一百多匹马这分明大队人马派出来的斥候!” “啊!”两声惊叫同时从马头方向响了起来。李旭转过头去看见娥茹和陶阔脱丝两个手挽弓箭根本没有听徐大眼的安排率先去逃命。 “你们怎么还不走?”徐大眼看见两个少女把马头的方向都调了过来眼睛中立刻喷出了火光。 “霫人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独自逃命!”娥茹和陶阔脱丝大声回答。弯弓的手一直在哆嗦说话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滚别在这妨碍我们。回部落去要不然全部落的男人都会因为你们两个而死!”向来脾气温和的李旭突然竖起眼睛大喝道。猛然间意识到甘罗还在自己的马背上他一把抄起褡裢把小狼连同褡裢恶狠狠的掼到了陶阔脱丝的胸前“滚回去通知西尔族长有大队人马前来偷袭!” 陶阔脱丝和甘罗都没见到过李旭如此凶悍模样毫无防备之下震惊得不出声音来。娥茹的头脑转得快看看远方快飞过来黑云立刻明白了徐大眼和李旭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拨转马头顺手拉起妹妹的马缰绳以最快度向营地方向逃去。 “六个人分三波轮射!附离和杜尔射第一轮。拔细弥、萼跌泰射第二轮我和阿思蓝射第三轮。三射之后我们快离开边跑边射回头箭!”徐茂功板着脸如将军临阵般冷静地命令。 “汉家伢子你敢叫我滚等打完了这仗我跟你没完!”陶阔脱丝的哭骂声逆着风远远地传了过来。 “但愿我能活着!”李旭苦笑慢慢张弓把箭尖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人对成直线。 注1:星星铁即散落在草原上的铁陨石。工业时代前草原上的刀剑享有盛誉。并非因为草原民族的冶炼技术高明而是因为矿石本身质量比较好。同时也由于数量问题无法保证兵器的生产规模。 注2:蒙古野驴俗称野骡子。目前仅存于内外蒙古边境。体长两米高一米五左右体重在二百六十公斤上下。皮毛深棕四肢内侧和上部呈灰白色。因奔跑度很快耐力强而免于绝种。 第四章 醉乡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三上) 那伙追兵虽然对李旭等人志在必得却也没失去应有的冷静。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弯弓搭箭也纷纷在距离对方一百五十步之外带住了马头。骑弓的射程比步弓短一百五十步已经是非常安全的距离。虽然草原和中原都曾经出现过能在三百步外用箭取人性命的骑射好手但那些人都是千年一遇的英雄。在奚人眼里对面四个牧人和两个半大毛孩子显然不在此列。 “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依约去你的毡包里喝茶!你们不是说营地就在月牙湖附近么为什么还要向远处跑!”带队的奚人斥候头目正是曾经在月牙湖畔和李旭等人打过招呼那个。眼下身份被人瞧破却依旧摆出一幅和颜悦色的姿态。 “无耻的奚人不要当我们和你一样傻明知道前面是陷阱还乖乖往里跳?”杜尔破口大骂。最近常见徐大眼帮助部落练兵他已经知道斥候在一支军队中的职责是什么。徐大眼在为诸霫联军挑选斥候时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凡军中能担任斥候的不但要选骑**良而且要心狠手辣。斥候在探路途中遇到大股敌军要不战而走。遇到敌方的百姓或者哨探则需要全部杀光以这种凶残手段保护自己一方的行踪。 从索头水流浪到附近的奚人部落既然派出了如此多的斥候探路说明他们的大队人马肯定就在不远处。所以他们的行踪是无论如何不能被路人泄漏出去的所谓喝茶不过是想以最小代价将众人拿下。几个牧人自知今天活着回家的机会微乎其微心里反而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了。此刻听杜尔骂得痛快也跟着扯开嗓子大骂了起来。 草原民族平时和人交流少词汇并不丰富所以骂人的花样也不多。翻来覆去不过是数落奚人没有胆子被突厥人像狗一样踢出了家园不敢报复却疯了般找其他部落乱咬而已。 那带队的奚人从对方的骂人话中得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识破也不着恼。慢条斯理地整顿了一下队形待杜尔骂得没词儿了才笑着回应了一句:“既然知道我们是为了打仗而来你们还逃什么。投降吧看在你等机灵的份上我承诺不杀你们。我们有二十八个人而你们只有四个男人两个小孩儿怎么打你们都不会获胜。至于那两个女人你以为拖延上这么一小会儿我就追不上她们了么?”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空着鞍子的战马示意阿思蓝等人看清楚自己一方有足够的马匹接力而行。而两个霫族女人跑得再快也有人困马乏的时候。 “附离给他一箭!”徐大眼低声命令。对方的气焰实在嚣张让李旭这能远射的人射他一箭无论中与不中都足以让此人不再敢小瞧自己这边的抵抗能力。 李旭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少年心性思虑不周。此时根本没考虑到霫人诸部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去偷袭索头奚部。一颗心里只是想着对面那个奚人斥候头目开始怎么欺骗自己事后怎么穷追不舍。听到徐大眼命令抬手就是一箭射出。 正在劝降的奚人斥候头目没想到对方在一百五十步外说射就射听见羽箭破空声欲带马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好挥动手中的马缰绳去拨箭杆。软软的马缰绳怎可能拨得动李旭的含恨一射羽箭稍稍偏了偏“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肩窝。 “啊!”斥候头目惨叫一声跌落于马下。其他斥候见了立刻抽出弯刀咆哮着冲了过来。 “第一轮射!”徐大眼命令。 李旭按九叔传授的口诀快搭箭又一箭射出。这次他的羽箭落空擦着敌人的皮帽子顶上飞了过去。与他搭档的杜尔经验丰富他知道自己没有在百步之外射中人的把握所以将羽箭描上了对方的战马。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奚人斥候正挥刀大喝胯下坐骑突然出一声悲鸣长嘶着倒地。 马背上的斥候促不及防被远远地摔了出去。身体缩成一团在痛苦地在雪地上来回翻滚眼看就不得活了。 “第二轮射!”看到敌人已经冲到了八十步内徐大眼沉声令。 拔细弥、萼跌泰两个人箭法亦是不弱一个射中了人一个射中了马。前来奔袭的斥候顷刻再折二人剩下的依旧向前猛冲呼喝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第三轮射!”徐大眼抬手箭一箭命中对方马脑。阿思蓝的羽箭又准又狠从一名疾驰而来的斥候咽喉射了进去箭尖却从对方的后颈透了出来。 李旭等人的马头本来就冲着自家部落方向三轮射罢不待徐大眼招呼众人一夹马肚子撒腿狂奔。边逃命边扭过头来向斥候们放箭。匆忙中虽然没有了静止不动时开弓的准头但扭头回射既占着风向的便宜又占着马的便宜。若是从远处看追过来的奚人斥候就像主动向往李旭等人的箭尖上凑即便没被射中也惊了个手忙脚乱。 有斥候骂骂咧咧地弯弓还射逆着风却难以瞄准。李旭等人的坐骑又是在向前加羽箭往往没够到他们已经被风吹歪了。 斥候们追出三、五里既追不上李旭等人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头目悻然退走。徐大眼立刻命令众人减缓逃命度让胯下坐骑慢慢行走以恢复体力。李旭那一箭虽然出人预料命中了目标却不至于取人性命。当斥候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智后肯定还会策马来追。而众人在路上多与他们纠缠一刻就能为两个少女多争取到一分脱身机会。 形势变化果然如其所料半个时辰之后众人身背后又响起了马蹄声。这回斥候们不再试图将李旭等人劝降而是分成了两股一股直冲过来一股斜着向北迂回堵截显然欲将众人一战全歼。 “咱们不管前面迂回包抄的先射身后的追兵几箭。然后抽刀砍这帮王八蛋把他们冲散了抢马!”徐大眼估测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和距离低声命令。 那斥候头目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得意中暴露了他自己一方的总人数。在方才的一次交手中算上李旭射伤的那个二十八名斥候至少有六人无法再投入战场。剩下的二十二人分成两股每股的人数不会过十五个。他们计算着徐大眼等人的马兵分两路一路追赶一路堵截徐大眼偏偏要反头硬冲让堵截那路来不及回头与追击的人汇合。 李旭等人闻令再度带住战马。这次却趁奚人斥候不注意把马头冲向了敌方。负责从后面追赶猎物的奚人斥候们见李旭等人停止了继续逃跑以为他们要故伎重施再来一次刚才那种占了便宜就跑的行为。怒吼一声加快度冲了过来。 “轮射!”徐大眼低声命令。 李旭和杜尔弯弓搭箭照着冲在最前方的两个斥候射去。其中一箭命中的对方的胸口另一箭因为斥候的战马在奔跑过程中斜向跳跃而落空。其余斥候对受伤者问都不问径直奔李旭等人杀来。 拔细弥、萼跌泰两人箭合力射翻了一匹战马。奚人的冲锋队形被倒地的马匹阻挡稍稍滞了一滞。徐大眼和阿思蓝瞅准机会各自放翻了一个敌人。 “拔刀反冲!”徐大眼一声断喝藏弓抽刀率先向敌军冲去。阿思蓝边冲边挂弓于身侧挥舞着弯刀护住了徐大眼左翼。拔细弥紧紧跟上与阿思蓝一道把徐大眼夹在了当中。待到李旭冲出杜尔和萼跌泰二人如法炮制一左一右将他紧紧护住。 奚人斥候们没料到四个牧人两个半大孩子居然敢与自己硬撼不觉一楞神。五十步的距离两马对冲不过是眨眼间的光景。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楞神的错误足以致命。徐大眼手中的弯刀斜横顺着与自己相对的那个斥候的前胸抹了过去。锐利的刀锋借助战马的度立刻将厚厚的皮衣连同肌肤同时切开在奚人身上爆出一条尺余长的血口子。 “啊――”那斥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一个半大孩子砍中惨叫着落马。徐大眼头也不回舞刀冲向另一个斥候。阿思蓝和拔细弥各自迎住一个对手替徐大眼挡住来自两侧的威胁。没有了后顾之忧徐大眼的手脚更加利落在二马错蹬的瞬间挑开了对方的弯刀然后将自己手中的刀当皮鞭用反手回抽回。 一抽之下对手后背上立刻见血。那斥候不敢继续再战夹住坐骑落荒而逃。逃出百余步后却因为失血过多一头栽到了马肚子下。受了惊的坐骑不知道主人已死嘶鸣着继续狂奔。马镫拖着尸体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红色印记。 第四章 醉乡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三下) 能被挑选为斥候的奚人身手都算不弱通常情况下以十三名斥候追杀四个牧人和两个少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又曾料想在草原上会遇到一个六岁开始练武在兵器上下了十年苦功夫被家族作为振兴希望来培养的中原俊杰。以徐大眼目前的身手一对一的持刀互砍甭说他们讨不到好处去即使是找遍整个草原也未必能找出一百个敌手来。所以双方刚一交手斥候们便吃了轻敌的大亏转眼间被徐大眼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两个。卫护在徐大眼身边的阿思蓝和拔细弥既然能被长老们委以重任刀上功夫自然也是不差二人各砍翻了一个对手护着徐大眼硬生生从奚人斥候队伍中间闯了过去。 李旭平生第一次拿刀砍人手脚难免不听使唤。跟在徐大眼身后将弯刀乱舞居然也能毫无伤地透阵而过。看看自己和同伴身上都没见血他刚欲长喘一口气。徐大眼却拨转马头带着阿思蓝和拔细弥两人又冲了回去。 赶去前面迂回包抄的斥候很快就会现他们扑了一空如果不能在他们兜回来之前抢到马匹大伙无论如何也逃不回部落去。所以李旭尽管感觉到胆汁已经涌在了喉咙口尽管明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在不停地打哆嗦还是尽力压住被血腥味道熏得上下翻滚的肠胃拨转马头紧紧跟在了徐大眼等人的身后。 霫人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独自逃命李旭不是霫人但不等于他的骨头比苏啜部的霫人软。至于手中的弯刀是否和他的骨头一样硬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十三个斥候被众人在第一波对冲的过程里杀掉了四个现在是以九敌六两个人合战徐大眼两个人拖住阿思蓝剩下的五个对付李旭、杜尔、拔细弥和萼跌泰力量还绰绰有余。 这回李旭的身体也不用再哆嗦了砍不翻眼前的对手他只有死路一条。杜尔和萼跌泰虽然有保护他的责任却各自被一名奚人斥候给缠住根本没精力分身来救他。李旭从没学过骑兵冲杀的技巧甚至连弯刀之所以被打出弧形就是为了加长刀刃长度以方便利用战马的度对敌人进行切削的道理都不懂。骤然提刀与人拼命立刻险象环生。好在他自幼在家里边帮着大人干粗活武艺学得不精细双臂上的力气却是不小。拿着弯刀当砍柴刀用摆出一幅两败俱伤的拼命架势虽然不能将对手砍到马下去却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被人杀掉。只是如此一来敌我双方都无法再利用马力任身边的其他人冲来冲去李旭和他的对手只是马打盘旋在原地互砍。 “当、当!”李旭连挡了对方两刀后看准机会一刀砍了回去。这一刀砍得大开大阖胸口、肩膀、大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破绽。可那个斥候却没有把握在把李旭的血管切开的同时不被他用弯刀活活砸死。只好回转刀头硬接了李旭一记。双刀在半空中相遇出一声刺耳的共鸣李旭被震得肩膀木脑袋蒙。却死死咬紧牙关把被人挡开的刀头当作狼牙棒再次抡了回来。 “当!”斥候用弯刀再次将李旭的兵器碰歪虎口处疼得像被针扎过一般。他本来看准了李旭最弱所以才冲上前拣这个大便宜。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半大毛孩子居然如此难缠臂力大过了平常少年一倍不说性格也倔犟得出奇。有几次自己明明已经将弯刀递到了他身边他非但不知道闪避反而硬把兵器砸向自己面门。 一命换一伤的“便宜”买卖斥候不愿意干部落中如今缺医少药身体被人砍出了个大口子和被人当场杀死的结果差不多。不想与对方同归于尽面对着招招拼命的李旭斥候只好利用自己的丰富经验尽量寻找更好的杀人机会。除了他这一对附近还有三组人马是以多打少斥候不相信自己的同伴在二打一的情况下还解决不掉一个霫族牧人。只要任何一组同伴得了手围拢过来眼前这个少年力气再大也不过是头待宰的野驴而已。 机会转瞬即来就在李旭的弯刀与斥候的弯刀又一次碰撞到一处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呼。 “是拔细弥!”李旭心神大乱。六个人中除了徐大眼和阿思蓝是以一抵二外只有拔细迷不是在与人单挑。他的武艺不如徐大眼和阿思蓝猛然和人对砍一、两刀没危险时间一长肯定坚持不住。少年人关心同伴生死本能地侧头去瞧。目光刚扫到俯身在马背上的同伴来自敌手刀风已经刮到了胸前。 “啊!”李旭在被弯刀割在身上之前的一瞬间侧开上身藏到了战马的腹侧。这是极其高难度的一个闪避动作他只在奚族斥候躲避羽箭时看到过一回。关键时刻凭借本能做出来使自己躲过了一劫整个身体却失去了平衡。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僵尸般从马背上落下。跟他放对的斥候看到便宜立刻策动坐骑绕过空了鞍的战马恶狠狠地向李旭冲来。李旭在高度上吃了大亏无法再用兵器与人硬碰只好把身子一低顺着自家马肚子下钻到了战马身体的另一侧。 “快上马!”杜尔在危难之机大声提醒。放弃对手想过来救援却被砍伤了拔细弥的另两个斥候死死缠住。没人救援的李旭哪里有上马的机会被对手追逐着从战马的肚子下面钻来钻去。反复几次那斥候追得不耐烦刷地一刀砍在了李旭的坐骑屁股上。“唏溜溜!”战马痛得出一声长嘶再不顾自己的主人死活张开四蹄纵向了远方。 就在这一瞬间李旭也了狠冒着被马蹄踏翻的危险扑到了斥候身侧弯刀一挥直接砍在了对方的马脖子上。那斥候的坐骑哼都没来得及哼立刻软倒。李旭一招得手立刻扑将上去挥刀冲着斥候的脑袋猛剁。斥候的脚还陷在马蹬里边无法闪避只好用刀将李旭的必杀一击挡开。不料李旭这一次却冲得狠了刀被挡开人却扑到了斥候身前。 李旭的刀在外斥候的刀在内如此近的距离他注定在兵器上要吃亏。千钧一之际少年人被同伴的血烧红了眼睛未持刀的左手死命抓住了斥候的右腕膝盖抬起来直顶斥候的小腹。 这是他在乡间与人打架时学来的流氓招术只要膝盖顶上目标即便只使出三成力气对方也只有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喊娘的份儿。只可惜那斥候不是乡间小泼皮见自己握刀的手腕被李旭抓住了立刻照方抓药用左手握住李旭握刀的手腕然后在抬起马镫中的右腿挡在了自己腹前。 “砰!”二人膝盖相撞都疼得呲牙咧嘴。谁也不敢放开对方的手腕彼此纠缠着翻滚在战马尸体旁。 到了这个地步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章法。额头膝盖牙齿能用以攻击对方身体的器官全部挥了作用。打得满脸是血却谁都不能把对手尽快摆脱掉。就在此时身边又传来了一声惨叫是杜尔他被三个斥候围攻本事再大也难逃一劫。 李旭又听见了同伴的惨呼声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在部落里停留近一个月来杜尔、拔细弥等人日日与他形影不离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好兄弟一样亲近。情急之下他几乎变成了一头怒的老狼喉咙里出一声沙哑的嘶鸣以头为锥连连向对手的额头上猛撞。 额头对额头双方谁都不占便宜。李旭自觉眼前一片血红斥候的脑门也是鲜红一片。头晕脑涨间那斥候吃痛不过侧了侧身李旭一头撞偏刚好看见对方脖颈。毫不犹豫张口咬了下去。 “啊!”斥候疼得厉声惨叫不断用膝盖、双脚去攻击李旭。李旭却了狠蜷起半条腿护住裆部任对方怎么翻滚怎么碰撞就是不肯松口。 忽然他感觉到斥候的双腿双手都松了劲儿随即一股又腥又热的液体顺着牙缝钻进了自己的喉咙。握刀的手得以自由弯回来捅入了斥候腹部。然后一刀两刀三刀无数刀捅过后李旭从斥候的尸体上站起来张开大嘴狂吐不止。 斥候们至此已经占尽了上风虽然被徐大眼和阿思蓝又砍翻了三个。却也将拔细弥和萼跌泰砍到了马下杜尔虽然还没有死左臂上的伤口却深可见骨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以六个打两个半斥候们只要再坚持半柱香时间迂回包抄的那九个同伴就可以赶来加入战团。但是他们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怕景象。 一个血人从自己同伴的身体上爬起来刀尖上挂着半条肠子大口吐血。而自己的同伴被此人活活咬死在地上脖子上缺的一大块肉红红的刚好被那个恶鬼从嘴里吐出来。 “啊―――”李旭吐了两口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仰天长啸。 “啊――”剩余的六个斥候放弃对手撒腿就逃。他们身上不乏提刀战死的勇气被恶鬼活活咬死的勇气提不起分毫。 “拔细弥拔细弥!”李旭哭喊着去翻拔细弥的身体。只见拔细弥的前胸后背各有一条尺余长的刀口浑身的血已经流尽被积雪擦净的脸就像纸一样苍白。 他摇摇晃晃地从拔细弥身边站起来去救助萼跌泰。此时的萼跌泰还没有气绝见李旭安然无恙地向自己走来抬起大拇指向对方比了比阖目而逝。 “仲坚上马!”徐大眼策马冲过来抬手给了李旭一个脖搂。李旭被打得转了半个圈痴呆呆看了看徐大眼突然惨笑一下捡起一把染了血的弯刀走到了匹无主的战马前。手拉住的缰绳脚却不知道向马镫中伸。 “赶快上马敌人立刻就能赶来!”徐大眼与阿思蓝跳下坐骑一人架起一支胳膊硬把李旭推上了马背。三个人牵着十余匹空了鞍子的战马夹着因失血过多而迷迷糊糊的杜尔斜斜地向东南方逃去。 正如徐大眼所料他们刚刚逃出一千多步负责堵截在前方的斥候们就带着满腹的疑问兜转了回来。肩膀上曾挨了一箭的斥候头目难以置信地检视着双方交手的现场他看见两具苏啜部牧人的尸体同时现了更多自己一方的同伴。 十三个斥候追杀四个牧人和两个半大孩子却被人砍死了七个吓跑了六个还被抢走了十三匹战马。想想下午时那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飞箭之威斥候头目突然后悔了起来。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神箭手身上。”斥候头目惊恐地想。他当然不知道对于李旭而言这是固定位置射固定靶子本来就属于他的长项。非但如此他之所以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命中目标六成靠的是运气四成才是凭借自身的真正实力。被吓破了胆子的斥候头目固执地认为苏啜部里出了一个不世奇才。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贪功去招惹他如果只把他们当作普通牧人估计对方也不会主动找自己的麻烦。 “报阿那羊大人对方向东南方奔去了。他们的队伍中有人受伤在地上有血迹留下。”一个斥候很没眼色地跑过来大声向自己的头目禀报。 “就你聪明!”斥候头目向属下怒喝。想就此罢手的心思无奈地落空了只好硬着头皮翻身爬上马背带领众人循着地面上的血迹追了下去。 向东南向东再折向北。斥候们气喘吁吁地追着有人想提议堵到霫族牧人回家路上而不是这样尾随着追想想对方以六个人杀散自己十三名同伴的战绩知趣地闭上的嘴巴。 双方都有战马可以随时更换跟在别人身后追八成的可能是把对方追丢。若是堵在去霫族部落的路上却有一半可能将对方迎头堵住。问题是一旦对方情急拼命远处比自己比不过人家的弓箭近处比自己又比不过人家的弯刀硬凑上去送死何苦来哉! 徐大眼的智慧再深也不能深到敌人的心里去。他不知道斥候们已经被吓得开始虚应故事只是带着众人尽量避开回家的最近路线。如果不幸再遇到对手即便是以四对四自己和阿思蓝可以脱身仲坚兄弟和杜尔肯定没有幸免的机会。徐大眼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带着众人向东南向东再折向北。 天又开始飘起了雪晚风将雪粒像砂子一样吹起来打在结了血冰的皮袍子上叮当作响。夕阳努力挣扎着在云层后透出一点点光芒。那微弱的光芒立刻被冻僵在天际边经凝固的云过滤后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冰屑。 雪地也慢慢开始粉数万里无边无际的粉色天地间四个人十六匹马顶着北风艰难地移动。带着血的马蹄印在雪地上踩出一道深深的沟就像有人抽出刀在大地的身上割开了一条伤口深并且痛入骨髓。 “阿思蓝阿思蓝等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杜尔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麻烦你帮我拾点星星铁给给我老婆!” “你自己去拾!”阿思蓝侧转身从马棕上收集起一团霜用力抹在杜尔的嘴边。“你自己去拾想要儿子也自已多努力!” “我我很想!但长生天已经召唤我了!”杜尔苦笑着摇头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没有活着走近毡包的机会。早晨出前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妻子承诺一定要打一张最漂亮的黄羊皮来给她。可今后自己只有可能在出现在她的梦里。 “胡说圣狼和长老一定会治好你。”阿思蓝大喊着反驳杜尔的丧气话“圣狼已经开始展示力量了刚才就是他把力量赐给了附离让附离一口咬死了敌人!” “是么?”杜尔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又慢慢明亮了起来。他受伤后疲于自保没看见李旭从敌手尸体上爬起来那恐怖的一幕。 “是的肯定是!”徐大眼回过头大声喊。“不信你问附离不是圣狼他怎么可能用牙齿咬敌人的血管!” ‘绝不能让杜尔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已经死了两个同伴不能让他再死。’李旭在心中出悲鸣。如果能让杜尔活下来此刻就是让他承认自己就是甘罗他亦毫不客气地接受这个说法。 “银狼大人告诉我我们四个能再坐于你家的毡包中喝酒!嘎布勒老爹嫌你败家一边向锅里边扔大块羊肉一边低声骂你!”李旭凑上前笑得满脸是泪。 “是么?我爹他就是那么个人。”杜尔轻轻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瞬间被天边的凝云照成了粉红色。 “银狼大人让我们都活着!活着!”李旭大喊策马疾驰。近了近了他已经听见了苏啜部号角那特有的韵律北方的雪野上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伴着号角声向他们迅靠拢。 陶阔脱丝抱着甘罗驰骋在队伍的最前方。她双眼红肿身上的皮袍又脏又破。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来的笑容却是李旭与她相识以来所见过最温暖的一次。 “附离!”粉红色的天地间陶阔脱丝抱着银色的甘罗飞奔而来。 第四章 醉乡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四上) 沿着李旭等人留在雪地上的足迹紧追不舍的奚族斥候突然现脚下足迹大乱仔细分辩后判断出至少曾经有五百余匹战马在雪原上出现不敢怠慢立刻返身回撤把对方早有准备的消息报告给了本族大军。 领军的奚族埃斤俟利弗听了汇报知道偷袭的消息已经走漏。连忙调整策略命令麾下骑兵放慢度缓缓而行。一边继续向苏啜部的驻地迫近一边修养马力随时准备与前来迎击的诸霫联军决一死战。 任何游牧民族的部落营地都没有城墙所以任何部族不会死守营寨。眼下奚族大军人数多达五千之众而诸霫联军刚刚开始整训兵马尚不足三千。众寡如此悬殊即便偷袭不成索头奚人也没有战败的道理。因此俟利弗准备通过一场正面决战彻底摧毁诸霫部落的抵抗之心把月牙湖附近的草原一举夺下来。这一带气候虽然寒冷水草丰美程度却一点也不亚于索头水畔。相信经过几年的修整部落会慢慢从被突厥人驱逐的损失中恢复过元气来。 至于最早逃回的六个斥候们所汇报的关于对方刀马精湛射艺娴熟的话俟利弗认为那都是胆小者的推脱之词。打了败仗的人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动听的借口仿佛把敌人说得越勇敢他们自己的责任就越小。所以俟力弗只听了一半就挥挥手命人把逃兵拖了下去。眼下部族正缺粮这种废物养来没用不如扔到雪地里冻死了事。 诸霫联军的反应却出乎了俟力弗的预料明知道奚族远道而来他们却没有出寨迎击。而是把驻扎在营寨外围各部青壮全都撤回了寨内并在寨墙外一百五十步左右点起了近百个柴堆仿佛在以篝火欢迎偷袭者的到来。 在俟力弗的默许下十余名骑兵冲到火堆下挑衅立刻被营寨内飞来的强弩射穿了身体。又粗又长的强弩去势不衰射中了骑兵后还挑着他的身体飞出了十余步。受伤的骑兵在弩杆上挣扎呼号就是没有力气把自己拔下来。他的伙伴心中不忍远远的用弓箭补了几箭才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俟力弗见识了对方的强弩之威后自觉承受不起强攻营寨的损失只好以“夜里动攻击敌暗我明”的理由把队伍带到了五里之外扎营修整。天寒地冻雪野中哪里打得下木桩?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士兵们才钻入了勉强对付起来的帐篷内。还没等他们被夜风冻得麻的身体暖和几分远处突然间号角大作一条长长的火龙径直扑营帐。 奚族士兵大惊赶紧提起兵器迎战。打着火把的敌军冲到了距行营二百余步的位置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呐喊着地放了一阵子箭转身撤了回去。俟力弗又气又笑气得是诸霫联军如此战斗力居然还想来反抄自己的营寨。笑得是对方既然战斗力低下明日之战肯定胜得轻而易举。 如此一想他心情大乐。命令麾下将士抓紧时间休息明日太阳升起后立刻荡平诸霫部落。士兵们欢呼着入帐身体下的皮垫子还没等捂热乎。外边马蹄声大做夜幕中不知有多少骑兵前来劫营。 奚族士兵爬出帐篷弯弓相待。来袭的骑兵远远地兜了半个圈子射了一阵子冷箭再度远遁。俟力弗大怒命令麾下将士不要入睡准备好战马、弓箭待敌军再度来骚扰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士们在寒风中眼巴巴苦捱了半个时辰诸霫联军却再不肯来。 如是折腾了小半夜直到天边露出了粉红色的朝霞奚族将士才沉沉睡去。正在睡梦中想着自己的故乡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和丰美的草场时营帐外又传来了低沉的马蹄声。 “又来骚扰有完没完!”俟力弗迷迷糊糊地想道。部落之间的战争凭得是彼此的实力像他这样远道奔袭已经是兵行奇着。而半夜反复骚扰不让对方睡觉的行为则纯属是奇着之外的损着了。 他翻了个身子不想起来眼下是浑身筋骨正软的时候爬起来实在费力气。况且诸霫联军只是骚扰根本不会与自己认真交战。想着想着俟力弗的神智就有些迷糊突然一股冷风吹进了他的脖子。 “谁!”俟力弗怒喝。奚人虽然规矩随便不报而闯入埃斤(领)的帐篷也是百鞭之罪。 “报大埃斤霫人攻入行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箭(十人长)拄着弯刀哭喊。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去。 “胡说!”俟力弗大声反驳头脑瞬间清醒。耳畔传来的马蹄声低沉轻缓即便是敌军来袭距离也应该在五百步之外百步以内马蹄落地根本不可能是这种声音。 一根长羽代替了小箭的分辩冷冰冰的寒锋透过牛皮帐斜斜地插到了俟力弗面前。 “敌袭!”俟力弗翻身跳了起来提着弯刀冲出了帐篷。 昨夜临时搭起的行营内到处都是喊杀声铠甲边缘镶嵌着棕红色黄羊皮的霫族武士在晨光下显得英姿飒爽。他们提着弯刀策动战马赶羊一样将人数三倍与自己的奚族士兵赶得四处乱窜。 “稳住稳住!反身迎战!”俟力弗接连砍翻了几个四下乱奔的本族乱兵试图稳住局势。但这个想法显然过于一厢情愿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士兵们身体酸软得连弯刀都举不起来勉强迎住对方战马只是凑上去送死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迟滞对方的作用。 俟力弗看见一个头戴铁冠手持木制长矛的少年将领在前方不远处纵横。那少年身边还陪着一个手舞弯刀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却招招拼命的娃娃兵。两个人年龄虽然小攻击力却大得惊人马头所指本族士兵立刻如被开水泼了的雪一样崩溃。 护卫在少年周围的诸霫蛮人立刻跟上不断将持矛少年制造的混乱增大。有奚族弓箭手欲从侧翼偷袭两个少年放出的羽箭却纷纷被诸霫护卫用皮盾格挡在半途中。那些诸霫武士极其勇悍竟然宁可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肯让两个少年被羽箭擦去半根寒毛。 前来冲营的诸霫联军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造成的杀伤却惨不忍睹。很多奚族士兵还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被砍死在帐篷之内。更多的奚族士兵在奔跑中被弯刀砍翻鲜血如喷泉般从被割裂的伤口处喷起老高冒着热气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连续几日的雪中行军又被敌方戏弄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在清晨人体最疲劳时刻奚族士兵如待宰的羔羊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徐大眼手执一杆临时改装出来的长矛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木杆硬矛虽然没他侵浸多年的马槊用起来顺手在他手中也霫人用的弯刀杀伤力大。挡在他面前的奚族将领根本支撑不下一合往往是双方刚一照面弯刀就被徐大眼用矛尖挑开紧接着徐大眼手中的长矛就像毒蛇一样刺进了他们的喉咙。 几个奚族将领试图从李旭所在位置突破对徐大眼进行围攻。有着多年战斗经验的他们能看出来诸霫的攻击队列以徐大眼等人为箭头而李旭就是这支利箭上的唯一破绽。只有把这支箭头打折了自己方的埃斤才能有机会收拢残兵。否则五千弟兄必然尸骨无存。 大部分人没等冲到李旭近前就被阿思蓝用羽箭放倒在半路上。个别与李旭交手者要么被其一命换一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要么被徐大眼抽冷子扫过来的一矛砸下马背。无论面临哪一种情况李旭身边的霫族武士不会给敌手第二次机会冲上来用弯刀将他们纷纷砍翻。 “不要恋战找其中军”徐大眼边冲边向众人吩咐。 劫营的最佳战果是杀掉或杀伤敌军的主将。只要将对方的指挥中心砸个稀巴烂再强悍的军队都会失去战斗力。况且来自索头河畔的奚人本来就与强悍无缘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被突厥人从自己的家园赶走。 “奚人的主将喜欢身穿黑色水貂皮皮毛越华丽的级别越高!”阿思蓝抬手放出一箭将远处正组织抵抗的一个奚人将领射翻侧过头来冲着徐大眼提醒。 草原民族内部各阶层的等级不像中原那样森严很多贵族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装束没什么差别。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军旅之中几乎所有的奚人将士都是一身黑色皮衣。乍一眼看上去非他们本部族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谁的级别高谁的级别低。 如此一来徐大眼战术效果大打折扣。先后引军冲散了很多股奚人仓卒组织起来的抵抗队伍他也没现奚族领的营帐所在。 “那里有杆羊毛大纛!”在队伍正中央负责调度全局的苏啜西尔大声喊道。这一战对苏啜部来说已经是破釜沉舟胜则生败则死。当得知奚人部落觉了诸霫联军对付他们的意图兴大军前来问罪的消息后很多临近部族的长老立刻后悔他们听信了苏啜西尔的“蛊惑”让自己的族人前来送死的行为。个别意志不坚定的族长甚至出了“谋划败露此战必败”的哀叹试图把自己的族人先行撤走。亏了徐大眼用狠话把众长老挤兑住而阿思蓝在一旁也用李旭活活咬死了一个对手吓跑了六个对手的事实力证圣狼已经开始显示力量。 “我们六个人可以战他们二十一个。如今我们有近三千人敌人来一万兵马又有何惧!”徐大眼着急时张口就是一串汉语。 他的话被娥茹翻译成了突厥语后意思就变成了“六个苏啜部的勇士面对二十一个奚人斥候毫无惧色同是白天鹅的子孙其他部落的勇士就都是没胆的野鸭子么?” 各部落长老被“徐大眼的话”问得无地自容只好勉强同意了让苏啜西尔率军一战。若是第一战胜他们则将所有指挥权交给西尔族长。如果第一战失利各部将士则撤回各自营地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苏啜西尔自行去执失部认罪。请霫人的名义大汗执失拔派信使给突厥部阿史那家族由他们出面来主持公道。 “不想分牛羊和牧奴的尽管留在营寨中。想让敌人见证白天鹅子孙勇敢的随我出战!”苏啜西尔在徐大眼的授意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然后着手整顿队伍。 愿意随同他出战的勇士有两千二百余人苏啜西尔将他们去芜存精挑选出一千五百人按照平日的训练方式组成了十五个百人队。然后按照徐大眼的计策让这一千五百人早早休息把骚扰敌军的工作交给了淘汰下来的七百余体力稍弱一些的武士。 徐大眼通过娥茹的翻译告诉七个负责骚扰敌军的百人队不要他们出战并非看不起他们的战斗力而是为了此战的最终胜利必须有人做出牺牲。骚扰敌军是最危险最劳累的任务一旦敌军出营反击他们就立刻由骚扰变成死战达不到让敌军疲惫的效果绝不准后撤。 武士们被他说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个个战死在敌军面前。所以两次骚扰性进攻都攻到了奚人的营寨边上给敌人的感觉真的如同千军万马来劫营一般。 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拂晓时分诸霫联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奚人埃斤的羊毛大纛就在前方不远处而在大纛下咆哮不止的一个身穿黑色水貂皮大衣的肯定就是他们的族长。苏啜西尔的喊声被武士们接力传到了队徐大眼立刻策马持矛风一般向羊毛大纛卷来。 “顶住!”俟力弗大叫听见自己的嗓音已经变了调。此刻他已经不奢求自己能反败为胜了只希望士兵们能将那个持矛的年青人挡住以便自己调整战术。 无数奚族士兵向中军涌来一个个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硬扛徐大眼的长矛。他们的忠勇举动收到了一些成效在距离羊毛大纛约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徐大眼的战马被尸山挡住。李旭和阿思蓝等人挥刀乱剁杀得血肉横飞就是无法砍出一条通道靠近对方主帅。 得到机会的俟力弗大埃斤立刻调整了战术趁着前方的乱做一团的功夫他跳上自己的宝马提起自己的宝刀掉头就逃。 无数奚族将士放弃对手跟在俟力弗的战马后狼狈逃窜。 血肉搭建成的人墙轰然倒塌李旭冲上前一刀砍翻了奚人的羊毛大纛。 “附离!”四下喝彩声有如雷动。 少年人持刀肃立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第四章 醉乡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四下) 象征着埃斤权威的羊毛大纛一倒奚族仅存的一点士气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将士转身就逃根本不顾在敌方战马下号哭呻吟的同伴。苏啜西尔命令骑兵拆下绑在坐骑蹄子上的毡片引军追杀出了四十余里方才收兵回来后清点战果统计出来的数字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此战诸霫联军以一千五百人突袭敌军五千阵上杀死砍伤了对方一千七百多人抓了俘虏一千挂零缴获战马过两千绵羊、肉牛等充做军粮的物资更是数以千计。而随同苏啜西尔出战的一千五百壮士只战死了一百二十余人五十多人重伤四百多人轻伤其余大半人马的全部毫无损。 联军将士欢声雷动押着俘虏辎重浩浩荡荡返回了苏啜部。未肯带领本部壮士随同苏啜西尔出兵的几个部族见联军大胜而归每个部落付出甚微分到的马匹、牛羊却是付出的百倍心中大为后悔。立刻像被气胀了肚子的蛤蟆般跳起来呼吁大伙尾随追击一定要趁着大胜之威把索头奚部彻底从月牙湖附近的草场上赶尽杀绝。 徐大眼跟大伙讲了几十回穷寇莫追的道理嘴巴都说得起了泡众长老却不肯听从他的劝告反而拿出草原上对战争的传统理解打蛇要打死的大道理来压他。苏啜西尔和徐大眼二人说诸位长老不过只好答应了让几个叫嚷追击最欢的长老允许其带领本族青壮前去追赶。至于已经立了扰敌和杀敌之功的那两千多名勇士则留在部落里等待瓜分战利品。 “西尔族长请派三百骑兵由得力人手带着去半路上接应诸位长老。我估计不出五天那弥叶长老就该回来了!”待那弥叶等几个怒气冲冲的族长带兵出后徐大眼低声向苏啜西尔建议。 到了这时苏啜西尔已经对徐大眼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点了本部族三百人马交给自己的弟弟苏啜附离带领第二天一早沿着那弥叶等人留下的足迹出以免他们吃了大亏。 第四天下午缴获来的辎重刚刚给勇士们分配干净苏啜西尔还没来得及清点归属于自己名下的那部分财产苏啜附离已经领着垂头丧气的那弥叶等长老退回了部落。战场局势展果然如徐大眼事先所预料那弥叶等人趁着大胜之威去追杀残敌起初交手的时候屡战屡胜收容、俘虏了掉队的奚族牧人五百余名。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向自己招手的时候留守奚部的一千人马前来接应自己的埃斤。双方在雪地上相遇攻守之势立转。非但先前抓获的俘虏被奚人劫走那弥叶等人带的七百余勇士被人砍死了三百多还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 当初苏啜西尔与敌人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一方面是因为徐大眼算无遗策更重要的一点是奚人在雪地上走了两天多人困马乏。苏啜部以精锐之师击敌疲惫之军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而那弥叶等人追杀残敌两天刚好重蹈了对方覆辙。 这样的结果是徐大眼和苏啜西尔两人预料当中的事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追究那弥叶等人战败丧师的责任而是摆了酒席对几个打了败仗的长老表示安慰。然后苏啜附离顺势提出了今后各部士兵统一归西尔调度的建议。 几个吃了败仗的长老手中已经没了多少人马可以倚仗失陷的族人还等着徐大眼和苏啜西尔想办法去救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下来。苏啜西尔见自己的命令再无人擎肘这才提来一名被俘虏的奚族长老先命令他对着长生天了重誓不会再领兵来犯。然后才放他回去为霫、奚两族商量交换俘虏、战死者尸体和战争赔偿问题。 诸霫联军手中的俘虏和敌军弃尸远比索头奚部最后反扑一战获得的俘虏和尸体多所以徐大眼开出了一个天价让那个名字叫做乌一勒的长老带话给奚人的大埃斤双方以一对一交换俘虏和尸体后如果他肯出一万头羊来赎买剩余的全部战俘则诸霫联军愿意所有将奚族战死者的尸体作为添头送还给奚部安葬。如果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来赎人则一名被俘士兵的身价为十头羊一具尸体的身价为三头羊。将领的赎金根据其带兵多少酌情上涨长老身价上浮五倍。 “我们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乌一勒长老气得脸色雪白大声抗议。如果奚人手中有足够的羊可以支撑部落的生存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雪前来袭击诸霫联军。况且这场战争的责任不全在奚部霫族诸部天天炼兵未必动得不是偷袭索头奚人的心思。 “拿不出来你们可以分批凑。以明年秋天草黄前为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期限所有俘虏将在我们这里永世为奴!”苏啜西尔故意装出一幅凶神恶煞般模样说道。在提出这个天价前他和徐大眼等人早已估测过此战之后索头奚人的实力早就料定对方出不起全部赎金。 之所以开出了一个天价因为徐大眼告诉他诸霫联军还需要时间训练。论个人勇敢和武力联军勇士当世无双。论战术配合和战场协调能力联军士兵根本不是一支正规军队的敌手。 “长生天会诅咒你们这些坏了心肠的奸商!”乌一勒骂骂咧咧地诅咒着转身走出帐篷。在部族武士的讥笑声中拿了苏啜西尔“送”给他的肉干、马奶骑上一匹老掉了毛的瘦马跌跌壮壮地出了营寨。 那弥叶等人见了对方狼狈的模样想想如果没有苏啜附离在半路接应此刻在索头奚部如丧家之犬般离开的将是自己心中对徐大眼更加信服连同看向苏啜西尔兄弟的目光也跟着友好了几分。 想到苏啜附离众长老才霍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叫附离的汉家少年。自从那天打了胜仗回营后这个少年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如果细论功劳此人的功劳恐怕不在徐大眼之下。特别是对于诸部在战场上的伤号来说如果没有圣狼曾经在少年身上赐福的传说支撑着他们也不可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机会活下来。 李旭却不知道整个部族都在感念自己的好处。劫营战胜利后他就悄悄地返回了自己的帐篷。心中郁结无可泄甚至连当晚苏啜部举办的庆功宴都以头疼为借口推脱未去。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大醉了一场后李旭就突然着了魔。每天早晨天不亮就爬起来骑马舞刀等太阳出来后胡乱到阿思蓝家蹭点吃的填肚子再顺路去杜尔家探望一下昏睡不醒的同伴然后就开始练习骑射。 “如果我的武艺有茂功兄的一半哪怕是四分之一也不至于让拔细弥、萼跌态被人砍死。更不会让杜尔为了我丢掉一支胳膊!”少年一边苦练射技一边自责。 那日众人出猎是他率先提起的头。跑到月牙湖边也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洗刷前耻的机会。年少的李旭没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骤然看到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战死在眼前很容易地就把责任背到了自己肩膀上。徐大眼苦劝了多次也收不到什么效果只好由着他自己慢慢去感悟。 徐大眼相信李旭可以自己使自己得到解脱少女陶阔脱思却着了急。见到李旭那痴痴呆呆模样再顾不得跟他细算那天出恶言驱赶之仇反而每天都带了新鲜羊奶为他解渴。看到李旭的手指因为终日拉弓磨出了血泡还特地将父亲的翡翠指套讨来送给李旭保护双手。 李旭却不肯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借口用了指套影响手指的灵活程度婉言谢绝了陶阔脱思的好意。陶阔脱思看他血肉模糊的手看着心疼出言提醒他总是射箭会伤了弓。李旭闻言大声道谢收起了自家的宝贝却又去公库里借了五把霫族人骑射常用的硬弓来日夜轮番苦炼。 “傻附离你继续射累死也没有人在乎!”陶阔脱思气得两眼红跺着脚离开。走得远了却又偷偷回转头来对着那个傻小子伤心。 “他们汉人的想法和咱们霫人的男子不一样具体怎么办你不如去问问晴姨!”娥茹见妹妹伤心难过悄悄地给她出主意。汉人都长了颗玲珑心像徐兄那样用圈套大破敌军又不动声色借敌人之手为父亲扫平的反对者的慎密心思找遍整个草原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来。附离虽然看上去比徐兄憨厚谁能肯定他的智慧比月牙湖浅?与其苦着自己猜他们的心思不如找个心更细的汉人帮着想想办法。况且晴姨跟姐妹两个的感情甚厚这点小忙她应该不会拒绝。 陶阔脱思听完姐姐的建议脸上的阴云尽散。高高兴兴拿了根毛笔借着请教画技的说辞钻进了晴姨的帐篷。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帐篷里嘀嘀咕咕说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晴姨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女儿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男人么总有些坎儿需要他自己过。你与其心疼他为他落泪不如在后边推他一把。过了这道坎儿他的心即便再木呐也会留下你的影子!” 少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似懂非懂。如何在对方心里刻下自己影子的细节她顾不上去计较。怎么帮李旭过了他自己那道坎儿的问题却是少女眼中的当务之急。 “晴姨他他心里的话不跟人家说!”少女委屈地撅起了嘴巴双目中有眼泪在转来转去。晴姨的建议虽然好但李旭为什么而傻自己根本就没弄清楚怎么可能想方设法去帮他解决难题。 “笨丫头你没长者眼睛么?他什么时候开始傻因为什么而起?想要什么?难道你一点都没看到没听到么?”晴姨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陶阔脱思脑门爱怜地说道。 霫族的女儿就是这点好处能爱能恨。不像自己在江南时很多话想说却不敢对任何人说家族的规矩约束了一切行为即便是心中在想也只能紧紧地把它藏起来直到一切记忆都已经黄。 “他?”陶阔脱思终于开了一些窍把月牙湖之战的前因后果综合起来得出了附离是怨恨他自己的刀法差弓箭不准而在痛下苦功。但少女自己的刀法更差箭术原来比附离强现在估计还不如附离能帮到他的地方实在有限。 “唉!”晴姨见少女那幅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实在怜爱。伸手把陶阔脱思揽在怀中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自己不会可以请别人教导他啊。骑射之技估计他已经窥得了门径。至于弯刀么你带了他去找铜匠跟铜匠说是我请他教导附离武艺的!” “谢谢晴姨!”陶阔脱思高兴地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冲着晴姨连连施礼。 部落里的王姓铜匠摔跤本领天下无双比他年青一半的牧人都搬不倒他。由他这个汉人来教导附离肯定比其他人的指点有效十倍。如果附离再把铜匠对待西林阿姨那份真挚学得一半……。少女的白皙的慢慢变成粉红色眼睛在刹那间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晴姨的话绝对有道理听了少女建议自己去找王铜匠学艺的话李旭果然停止了“疯”。手中羽箭嗖地一声飞出去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然后收拾好弓箭拔腿便向王铜匠的毡包群走。 “你就这样去了?”少女跺着脚抗议。 “哦!”李旭如梦方醒走回来从木桩上解下因战功而分配到的一匹骏马牵在手中再次向王铜匠家的方位前进。 “中原拜师是要送拜师礼的。陶阔脱思多谢你的提醒!”会错了意思的李旭一边走一边自作聪明地说道根本没能理解少女对待自己的一片苦心。 “滚!”陶阔脱思怒骂双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来。李旭见少女突然翻脸被骂得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惹了这个部落中古怪女子火。 少女落了一会儿泪见李旭痴痴呆呆模样又气得绽开了笑容。抹了把泪走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说道:“我陪你去免得铜匠不认识你!” 李旭只感到手掌之中冰凉柔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本能地想把少女的手甩开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掌心处却触摸到了少女的眼泪。心中没来由一软只好轻轻地如捧着一块宝玉般将少女的手拢在掌心。 陶阔脱思见李旭好像突然开窍没在把自己的手甩开心中泛起了一阵甜甜的感觉。仰起脸笑着说道:“铜匠十八年前来的苏啜部那时西林阿姨刚满十三岁……” 铜匠姓王打得一手好铁。苏啜部的好刀几乎全是出于他手其他的精细物件如男人、女人身上装饰用的铜、银铃当女人梳妆用的铜镜子也是以铜匠打制的为上品。没人知道铜匠来自中原什么地方陶阔脱思口中的故事和部落里的传闻一样都说铜匠曾经走遍了大半个草原是因为看上了苏啜部落里的第一美女西林才停止了流浪的脚步。 听完陶阔脱思的介绍李旭又想起了九叔离开前徐大眼曾经问过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只身走遍草原的人为了第一眼看到的女子就停下了脚步这种故事你信么?” 李旭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不可能!”大丈夫立于世间就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几乎每个中原男子从认识第一个字开始受到的就是这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育。两个“胸怀大志”的少年推己及人认定了铜匠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留在了蛮荒之地。 那么他留在苏啜部肯定是为了别的目的。徐大眼的分析是为了晴姨李旭同意他的见解却提醒自己的好朋友不要过分追究别人的秘密。 “嗯你倒生了一幅好心肠!”徐大眼冷笑了几声不屑地说道:“放心晴姨不是帝王之女。江南陈家当皇帝的投降了还嫌大隋给他的官儿小。当公主的嫁了老子后又嫁了儿子哪有一个这般有良心有骨气的。!”(注1) 在徐大眼心目中既然身为世家贵胄平素比百姓多吃了许多好处危难时就要为国家多担负一点责任。而陈家上下的行为只会让世家大族感到羞耻无论其诗写得在好曲谱得再美也掩盖不掉其能力的低微和行为的软弱。 至于晴姨当初送她到突厥试图以和亲方式求援的人如今都做了大隋的官员想必国难时的往事大伙都已经忘掉了。既然当事人都选择了遗忘局外人又何必去揭开这个迷题。唯一没忘记自己誓言的就是那个王姓铜匠从二十多年前决定守护一个人一直守护至今无怨无悔。 注1:隋伐南陈沿江文武纷纷投降。南朝皇帝陈叔宝被俘后嫌杨坚给自己封的官小多次讨要官职。陈叔宝的妹妹被杨坚封为宣华夫人杨坚死后又被杨广纳入了后宫。 第四章 醉乡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五上) 铜匠的家很好找整个部落中别人家里无论人住还是为怀孕的牲口挡风用的全是毡包唯有他家的作坊是用石块搭建的。李旭和陶阔脱思向着有烟火冒起的石头小屋子走了一阵很快就来到了铜匠的家门口。 铜匠的妻子西林带着几个孩子去照看牲口了所以几个毡包中都没有人。陶阔脱思也不怕生拉着李旭直接钻进了石头作坊。一进门二人的眼泪立刻被里面的味道熏了出来。牧人们习惯用马尿来给铁器淬火这几天正是铜匠忙的时候所以作坊里边的味道也非常地“友好”。 作坊里边已经等了几个客人见到李旭和陶阔脱思众牧民纷纷上前打招呼。连日来李旭被圣狼赐予力量用牙齿咬死了一个敌军勇士吓走了六个斥候的故事早已经在部落中传开。为了鼓舞牧人们的士气额托长老还特地授意阿思蓝把李旭当日咬死人的凶悍情形夸大的三分。大伙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虚到了现在从二十一个敌方斥候夹击下平安脱身的功劳不再是因为徐大眼调度得当阿思蓝和杜尔等人作战勇敢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归到了李旭的头上。 在上一次战斗中部落收获颇封几乎每个随军出战的勇士都分到了一把或数把缴获来弯刀。草原上能做兵刃的精铁很值钱一把好的弯刀价格能抵一头小马驹。牧人得了敌人的兵器就纷纷赶到铜匠这里根据自己的习惯改造。或增加减少武器的重量或者在刀身刀柄上打制花纹反正不经铜匠之手雕琢一番缴获来的兵器即使再锐利大伙使着也不放心。 “劲儿再打些早晨没吃东西么?”专注于手艺的铜匠根本没看见圣狼侍卫和族长之女的到来冲着正在抡大锤的牧人低声呵斥。手上的小铁锤却毫不停顿叮叮当当地把放在砧板上的弯刀砸出一溜火星。 了红的刀坯在大锤和小锤的交替作用下慢慢变形弧度开始变大刀侧面凸起的棱角也更鲜明。几条车辙印记般的黑线从红的刀身上渐渐透了出来随着打击的力度慢慢向四下扩散。黯淡、聚拢聚拢黯淡慢慢变成了一朵朵浮云跳跃在红色的火焰上。 “好了!”铜匠低喝了一声用铁钳加起弯刀放在火上烤了片刻然后将通红的刀身直接浸在了马尿里。 “呲!”刺鼻子的臊臭味道随着烟雾升起众人被熏得直掉泪却谁都不愿意出门暂避。一双双迷醉的目光随着铜匠的动作慢慢下移直勾勾地落在刚刚从马尿里夹出来的弯刀上。淬过火的弯刀黑中透蓝色泽诡异。曾经跳跃在红色刀身上的浮云则变成了银灰色一团团凝聚于刀锋和刀背之间随着弯刀的移动仿佛还在慢慢地漂流。 “拿去开刃!”铜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正在握着大锤柄端喘粗气的弯刀主人立刻出一声欢呼从铁钳子上双手捧起弯刀尽管被刀身的余温烫得呲牙咧嘴却不肯再放手大叫着冲进了外边的雪地里。 “前前辈!”李旭凑上前吞吞吐吐地叫道。该如何称谓眼前这个奇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上来就喊师父未免过于唐突。像对待部族其他人那样直呼其名又不符合中原人的礼节。 “帮我抡大锤!”铜匠头也不抬地命令。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无论谁来请他打制东西大到刀剑斧头小到女人用的铜镜子都必须替他抡几个时辰大锤。用铜匠的话解释说自己不动手的东西不知道珍惜只有体味了匠人的心情才能珍惜自己手中的成品在使用的时候人和器物也心有灵犀。 李旭不知道铜匠的这个怪僻规矩他在家中干惯了家务长辈的要求就是命令。此刻听铜匠吩咐自己抡锤本能地把锤柄拎在了手里。 铜匠从火焰中拎出一块烧得红中透亮的顽铁用手中小锤轻轻砸了一下“叮!” “铛!”李旭抡起大锤准确地将锤头落于小锤离开处。被重力打击的顽铁火星四溅嘶鸣着向前伸展出一线距离。 “手劲不错!”铜匠用突厥语夸赞小锤继续下落李旭随着他的动作节律把大锤抡得呼呼生风。 陶阔脱丝本来欲出言干预告知铜匠自己和李旭是奉了晴姨的命令前来学艺的。话到了嘴边见李旭那幅认认真真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饶有兴趣地找了个皮垫子坐了下双手托着腮看李旭替铜匠抡锤。 铜匠当年孤身一人走遍草原直到遇上西林阿姨才停住了流浪的脚步。这是整个苏啜部都知道的传奇虽然大伙从没看到过铜匠与人动手打架但能孤身一个横穿草原的人他的本领想必不会太差。否则路上的狼群、马贼还有暴风雪早就把他的骨头渣子送进了秃鹫的肚子里。 火光的照耀下李旭略带铜色的面孔显得分外坚毅。那肌肉虬结的肩膀那山孪一样起伏的胸口每一个位置都让陶阔脱丝感到赏心悦目。苏啜部的少年也很强健身高和块头不亚于李旭者大有人在。按部族规矩女子十三岁即可选择男人的帐篷。他们从上个夏天起已经开始向陶阔脱丝赠送礼物围着她的战马唱歌、吹口哨。但在少女眼中他们谁的脸上也没附离所散出来的那种醉人光泽坚毅、炙烈、有时还带着几分迷茫。 “叮!”铜匠把小锤扔到一边用铁钳子夹起第二件半成品扔进了火里。连续半个时辰他没有让眼前的少年停上一次手。而这个少年人居然硬撑了下来虽然喘息声逐渐沉重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偷偷降低起锤的高度。 “你以前打过铁?”铜匠眼睛盯着火焰里的刀身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李旭只回答了一个字。筋骨的劳累让他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身后的重压变得略为轻松神识的敏锐程度也跟着大大降低。根本没注意到铜匠问话时说得是汉语本能地用同一种语言回答。 作坊里的霫族牧人谁也听不懂两个所说的汉语他们也不在意铜匠和附离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二人一个在部落里居住了十八年另一个刚刚为部落立下大功无论他们有什么怪异举止都被视作是正常的事情。况且二人都来自中原每个牧人都能理解这种遇到自己家乡人的亲切感觉。 在一旁看李旭打铁的陶阔脱丝却听得心花怒放。铜匠跟附离说中原话意味着二人的关系已经被拉近。照这样展下去一会儿附离提出拜师学艺铜匠也不能抱怨附离抢他“衣钵”了。 ‘中原人多所以手艺被人学会了就不值钱了。传授给了你技艺就等于把自己的衣服和饭碗都让给了你。’李旭眼当日对“衣钵传人”的胡乱解释深刻地印在了少女心里。 “炼过武?”铜匠第二次将刀坯扔进火中时再度用汉语问道。 “没正经炼过。跟跟着庄子里的护院学过几招!”李旭拄着锤柄气喘吁吁地回答。他虽然干惯了粗活耐力和臂力都很惊人到此时喘得也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俗话说“忙晕的小锤累死的大锤”。打铁这行当最消耗体力做师傅的抡小锤讲究的是经验和眼力。做徒弟的抡大锤凭的完全是臂力和耐力。如果铁匠作坊里的师傅只带一个徒弟则这名徒弟要么是膂力群要么是欠了师傅的债不得不以力相还。否则谁也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伺候师父。 “再打一轮这把刀就可以完工你还能坚持么?”铜匠翻动着火中的刀坯用突厥语低声问道。 作坊中的几个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拥上前要求替代李旭。大伙之所以几个人相约着来铜匠这里打制兵器就是因为知道单凭一个人力量无法让一把弯刀当日完工。几个人轮流干互相帮助反而都有歇息的机会弯刀的制造度也会跟着加快。 “我我再打完这一轮吧!一个人从头干到尾力用得均匀刀的韧性也好!”李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喘息着说道。这是他在村子中听人说过的经验。经同一个人手打制出来的刀具和经几把大锤轮流打制出来的刀具质量不可同日而语。每个人的力量都不一样会导致刀具在成型过程中受力不均匀从而影响成品的使用寿命。 几个牧人拗不过他带着敬佩的目光退了下去。李旭抡起大锤跟随铜匠用小锤敲出的节奏继续击打砧板上的刀坯。看着一个弯刀在自己的铁锤下慢慢成型他渐渐忘记了那场血腥的杀戮忘记了同伴在自己面前挣扎、死亡把全部精神集中于创造的快乐之中。 “嗤!”马尿的浓烟再度窜起李旭已经闻不到那刺鼻的臊臭味。浑身上下湿得如刚才水中爬出来般从头到脚却觉得酣畅淋漓。 “好了拿去开刃!”铜匠借着从窗口射进来日光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他一个月来的最佳作品弧度柔美重量均匀配上刀柄后足够换一匹四岁口的战马。 “谢谢毗伽师父!谢谢附离”弯刀的主人抱着自己的宝贝跳跃着跑进了雪地中。铜匠笑了笑从火堆中夹起另一块精铁。 “你要累死他啊”陶阔脱丝跳起来大声抗议。 铜匠把目光转向少女脸上立刻浮现了充满阳光的笑容。“他对你很重要么?除了一把子力气外我没看到任何好处!” “毗伽师父!”少女登时涨红了脸接连跺了几次脚恨恨地说道:“我去告诉西林阿姨!你为老不尊!” 难得她又用对了一次成语铜匠笑着摇头。目光转向已经握起锤柄在手的李旭和蔼地命令道:“回去吧明天早上到这里来找我。一旦累坏了你我以后恐怕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嗯!”李旭答应一声摇晃着出门。陶阔脱丝顾不得再找铜匠麻烦上前几步用力撑住他半条胳膊。 望着年青人离开的方向铜匠拎起身边的酒袋狂灌了一大口。手里的小锤叮叮当当仿佛奏响了一串欢歌。 那是草原上春天时的长调男女牧人相对而唱。其韵律像极了千年之外的一曲古风。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注1) 注1:摽有梅出自《诗经.召南》。通过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少形容女子青春越来越短请有心男子采摘趁早。 第四章 醉乡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四章醉乡(五下) 黄石公桥头试张良的励志故事李旭从小就听说过所以第二天不到卯时他就爬了起来早早地来到铜匠家的毡包群外等候。草原上夜风如刀冻得他嘴唇紫鼻涕滚滚如浆。哆嗦着在寒风里足足苦候了一个多时辰铜匠才打着哈欠走出了毡包外。 见到李旭鼻涕水直流的狼狈样子铜匠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要命了半夜三更在这里站着?难道你没听说过草原上的风能吹死人么?” “前前、前、辈-辈”李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解释“前前辈吩咐早早来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铜匠一把扯过李旭将他推进自己的石头作坊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火捅开猛踩了几下风囊一边数落道:“读书读傻了吧糊弄孩子的话你也信。教徒弟这事儿你情我愿既然肯教了又何必玩那么多虚玄。有那功夫儿不如彼此都好好睡一觉省得一个说话时没精打彩一个受教时肚子里还在骂师父的祖宗!” 闻此乖张之言李旭只能讪讪而笑。在寒风中苦等的这一个时辰他的确在肚子里腹诽了铜匠很多次。想想张良当年三次早早来到桥头都被黄石公抱怨起得太晚赶了回去想必当时张大贤肚子里的想法与自己方才的抱怨别无二致。 那铜匠待得李旭把冻僵的身体稍微烤暖和了便不再向炉膛里鼓风。用铁钳子夹起一大块炭将火头压住。拎起一个鼓鼓的酒囊仰起脖子狂饮了数口将皮囊信手扔给李旭。 “前前辈!”李旭从启蒙到现在跟过四、五个师父却没有一个如铜匠这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师道尊严。自己行止不端也罢还准许弟子当其面而饮酒。抱着酒囊李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期期奈奈楞在了火炉旁。 “前前什么前辈。我有那么老么?喝酒喝暖和身体咱们开始授艺!”铜匠白眼一翻大声呵斥道。 “弟子叩……”李旭闻听铜匠肯教导自己习武赶紧上前行拜师之礼。按徐大眼的分析既然晴姨画技已经入大师之境被她推崇的武者手段自然也不俗。 身体刚一曲下立刻被铜匠用火钳子硬生生拦了下来后半句拜师的话也给憋进了肚子里。李旭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古怪规矩惊诧地抬头张望。只见铜匠摇着头说道:“别跟个磕头虫似的我看着头晕。我不是你师父只是指点你些杀人技巧而已。你想学我正好也不愿意这份技艺埋没在草原上。咱们各取所需至于将来你成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这授艺的无关。屁大个小事儿谁还指望你拿个牌位天天把我供着!” “师是前辈!”李旭只好站直了身体然后揖了一揖算是拜过了恩师。他只觉得眼前全是星星仿佛自己在梦游所谓铜匠所谓火炉都是梦中制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若是徐大眼在此肯定立刻拎起酒袋来与铜匠称兄道弟。江南世家素有魏晋遗风从王右军东床坦腹(注1)到祖狄击楫中流追求的都是一种率性而为的洒脱境界。这种人物你若以世俗之礼对他反而会招惹起他的不快。 铜匠见李旭始终拘泥于师徒名分果然有些不开心。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倒是个厚道孩子只可以太执着了些。将来吃亏肯定也吃在执着二字上。封侯拜将的前途有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是万万不能了!” 自己现在的性子将来会吃亏这话杨老夫子在分别时也曾提醒过。但封侯拜将四个字李旭却从来没胆子去想。没遇到步校尉之前他的最高理想是作个管民政的一县户槽让那些差役们纷纷赶上来拍自己马屁。见到步校尉的一槊之威后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一个骑兵校尉带着几百名弟兄纵横沙场。至于侯爵和校尉之间的巨大等级差对李旭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就像街头乞丐眼中的一万斗米和一千万斗米一样实在没什么分别。 “又什么呆难道我说错你了么?错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即便我生了你的气你转身走人谁又怕着谁来!”铜匠伸出手照李旭脑门上狠敲了一记佯怒道。 “前辈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只是晚辈学武并非为了封侯拜将!”李旭揉了揉脑袋大声道。 “虚伪不为了封侯拜将你学武干什么?想就是想男子汉大丈夫想就去争不想就放何必心里想着嘴巴里还故作清高!”铜匠伸手又敲李旭却不再肯拿自己的脑袋当别人的木鱼儿侧头闪了开去。 这一闪反而闪得铜匠大乐伸出手里追着李旭的脑门狂敲不止。李旭左躲右闪把铜匠的黑手指头尽数躲开一边闪一边气喘吁吁地分辩道:“我本不是为了封侯却硬装做为了觅取功名岂不是同样虚伪!”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铜匠收手一把从李旭怀里抢过酒囊边喝边问。 这下李旭也摸清楚了眼前怪人的脾气向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我若学些武艺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萼跌泰他们被人砍死。将来也不至于再让别人为了我送命。至于封不封侯眼下我只是一个商贩想了也是白想!” “是为了萼跌泰他们?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想的也忒地多!”铜匠把酒囊放了下来看怪物般上下打量着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了毛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性子倒像了一个人难怪晚晴会让我教导你习武!” “谁?”李旭好奇地问道。晴姨安排自己来向铜匠求教的事儿昨日自己和陶阔脱丝根本没来得及说。不知今天铜匠怎么猜出来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联系到了一块。 “一个呆子!”铜匠摇头叹道向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在火炉旁稍待。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捧了一卷画回来借着火光轻轻展开于李旭面前。 画面上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槊的将军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与其说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说徐大眼身上有此人几分神韵。看画功估计是晴姨亲手所绘却不知道画中是谁家英雄人物。 “你一直奇怪晚晴的身世吧!”铜匠喝了口酒叹息着问。 李旭与徐大眼私下里曾经多次推测过晴姨出身的可能却从没敢让第三人知晓。此刻被人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脸色大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羞愧味道。“晚晚辈曾经曾经好奇!” “有什么惭愧的她那般人物出现在这个部落里不惹人注目才怪。任何汉人见了她估计都会胡乱猜测一二!”铜匠却洒脱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 那又和画中的将军有什么关系?李旭只觉得心中乱乱的如同一锅浆糊在煮。他没有打探别人**的习惯但一个惊天大秘密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去关注。 “这个人是陈叔慎南陈的岳阳王。当年大隋南征江南的老臣、名将望风而降。他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却想着不能白吃百姓的供奉!嘿嘿嘿嘿!”铜匠笑着喝了一口酒把皮囊又推给了李旭。 听到“不能白吃百姓供奉”八个字李旭心中肃然起敬。虎贲中郎将罗艺那句“人不是牲口无需名种名血!”早就在李旭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于人的出身他已经不再看得非常重。但对于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心中还存着深深的敬意。 不知不觉中李旭举起了手中的酒袋一边喝一边听铜匠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大隋南征江南无数世家、豪门还有“名将”、“忠臣”纷纷看清形势自缚于杨广马前。眼看着隋军就要兵不血刃地攻下整个江南偏偏这个时候年仅十八岁的岳阳王陈叔慎犯了倔非但不肯投降还设下了诈降宴于酒席上斩杀了大隋先锋官庞晖。这是大隋南征之战损失的级别最高的一名武将杨坚大怒调遣中牟公薛胄、行军总管刘仁恩统兵二十万攻打湘州。陈叔慎一面派人护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绕路去突厥和亲以求突厥人从北方出兵骚扰杨坚后路一面联络江南各地豪杰出兵迎战。(注2) 这是隋军在整个南征过程中唯一一场硬仗二十万大隋兵马以车轮战方式拖垮了陈叔慎募集的一万五千义军把擒获的反抗者全部斩于汉口。 “他他……”李旭指着画像上那个英俊少年没想到对方行事居然如此绝决。为了一句‘不白吃白喝百姓供奉’非但抛弃了身家性命把自己的未婚妻也肯牺牲掉。如此推算晴姨当年在草原上遭遇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马贼了。任何大隋将士听到消息也不容一个担负着拯救南陈使命的女人平安地走到目的地。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不灭的朝廷。时运没了一切自然要归于尘土。该负责的人都不去负责没本事负责的人又何必搭上身家性命!”铜匠向火中倒了几滴酒慨然总结。木炭的缝隙中被马奶激起了一层层火焰幽蓝的火光下他的眼神居然如十八岁的少年般明澈。 “不然!此乃大勇也。虽千万人我往矣无关成败!”李旭起身正色反驳。 铜匠的喉咙里出“咯喽”一声差点没被李旭的话噎得背过气去。咳嗽了数声又瞪了李旭半天笑着骂道:“你倒真的是目无尊长老子的话也敢反驳。这些话老子憋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人能说上几句。虽然被人噎了倒也噎得痛快。罢了罢了万人敌的本领我自己也不济没法教你。单打独斗的本事却还没忘了。你想学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我想……”李旭犹豫着目光再度落于画像中少年手持的长槊上。既然王铜匠对隋灭南陈的战争过程如数家珍想必他亦是当年奋起抵抗者中的一员。否则他也不会找遍整个草原只为得保护晴姨平安。这个师父的武艺应该是不差的只是十八般兵器里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李旭也不能肯定。 步校尉和徐大眼都善用槊使槊自然是他心中选。但想想徐兄所说的炼槊要十年之功李旭又开始犯犹豫。 “小子莫非你也想用槊么?”铜匠见李旭的目光恋恋不舍望着长槊笑问。 “有何不可!”李旭梗着脖颈反问“莫非你也不会么?” 他性子虽然有些木呐、执着却不是个死板之人。见铜匠不摆师父架子也顺着对方的性子不执弟子之礼。 铜匠见李旭突然开窍窥得了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门径心中愈高兴笑着骂道:“我怎的不会只是这冰天雪地中老子上哪里去给你弄马槊去。那东西入门也不难若有百名铁甲重骑与你一道冲阵不需要精通也能把敌军阵列硬捅出一个窟窿来。若是单打独斗学槊不精恐怕人会死得更快些!” 这句话是战场常识。马槊长约一丈八尺是重甲骑兵用来冲阵的理想装备。百余名全身铁衣马盖铁甲的骑兵以锋矢阵型攻击敌方的大阵对方即便有两三千人也未必能经得起铁骑一冲。但若是双方交织在一起混战用槊不精的话反倒会因为其过于长大而缚手缚脚几个小兵冲到身前来一人一刀就把持槊者给解决了。 眼下整个苏啜部会善用槊的只有徐大眼一人。他在长槊上花费了十年苦练自然不会让用弯刀的敌手欺到身前来。李旭现在从头学起战阵之上执一杆长槊等于赤手空拳上前送死。 “若不学槊?”李旭迟疑道心中念念不忘当日步校尉那一槊之威。那游龙一般的长槊那威风凛凛的喝骂给少年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令他身不由己地想去模仿。 “我授你一些用槊的基本技巧留待将来你慢慢去悟。如今之时为了让你给朋友报仇还是学一学弯刀更方便!”铜匠见李旭犹豫不决低声建议。 李旭却轻轻皱了皱眉头用弯刀的都不是正规路子出身这是徐大眼向他灌输过的一句话。他倒不是觉得用刀者的身份卑微只是怕炼熟了弯刀战场上依然不经长槊一击。 “你怕弯刀斗不过长槊!”铜匠见李旭目光依然在画像上飘来飘去低声问道。 “有点儿怕!”李旭据实而答。铜匠师父的好处就体现在这儿于此人面前自己不需要装腔作势。 “如果你用一根长槊给徐大眼一根弯刀双方交手谁胜?”铜匠摇了摇头问道。 “徐兄胜!”李旭对自己的斤两心知肚明。 “若两将相遇一人执槊一人执刀谁胜?”铜匠继续追问。 李旭眼前立刻闪过了罗艺和步校尉二人气宇轩昂的英雄模样。若是此二人交手胜负还真未必那么容易区分了。想了想他终于明白了铜匠话中的深意挠了挠脑袋笑着回答:“自然是谁学的精谁胜!” “这就对了儒子可教!”铜匠伸出手指又来砸李旭脑门李旭侧身闪避动作不慢却被铜匠结结实实地敲中了一记。 “莫跑我若真心想敲你你哪里躲得过去!”铜匠一边撤手一边大笑。 李旭却瞬间得了他几分“真传”顺手拎起一个铜盆扣于脑袋之上边走边答“如此又何必逃!” 铜匠大乐一边笑骂着李旭愚笨一边从别人送来回炉的兵器中挑出两把弯刀一把交给李旭一把持于自己之手。传了他几句军中常见的用刀歌诀便命令他与自己对炼。 李旭怕伤了铜匠留下了三分力气。结果一招未完已经被铜匠踢翻在地上。 “大劈如虎难道像你这般病猫样子么?”铜匠用刀尖指着李旭咽喉讥笑道。 这下李旭明白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太大使出全力也未必能沾到便宜。所以不敢怠慢翻滚出去跃起再战。这回一上来他就使出了全力大开大阖把歌诀第一句大劈如虎的意境挥了个淋漓尽致。铜匠嘉许地点了点头向前踏了半步轻而易举地将李旭的刀锋带偏顺手一刀拍在了他的腰间。 “掉手横挥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记住要用刀锋!”铜匠不理睬被刀面砸得踉踉跄跄的李旭大声说道。 那军中刀势在大隋民间早已有流传不过是大劈、横挥、顺抽横扫、挑撩、斜斩、格挡和直刺八个动作每个动作配上一句相应的口诀。李旭当年跟着族中大枝请来的护院身后比划也听闻过类似的歌诀。可同样的歌诀由不同人用出来却有着天壤之别。庄中护院使出来的刀威势看起来甚大却没有太多变化。而铜匠信手使出来的一刀于轻灵飘逸之外带着狠辣刁钻。让人明明知道他要如何出招就是招架不下。(注3) 整整一个早晨李旭第一个大劈动作都没能学得半分铜匠的真髓却被铜匠刀砸脚踢打了无数个跟头。好在他小户人家出身皮糙肉厚。挨了打也不喊疼跌倒了立刻爬起来再战也博得了铜匠几分嘉许。 天色大亮后铜匠的妻子起来烧奶茶师徒二人也就停止了训练。揍了人一早上铜匠心情高兴主动留李旭在家中吃茶点。用过早餐后又针对性地纠正了他几个基本姿势然后即开炉替牧民打刀不再理会弟子死活。 李旭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帐随即带了甘罗去各部勇士之间装神弄鬼。待每天的例行“表演”结束了才又一步一捱地爬回了自己的毡包。最近天气较好他不敢在毡包中偷懒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开始炼刀。 说来也怪平素他在马上抡刀疯舞气势惊人动作却生涩僵硬没有半点章法。被铜匠敲打了一个早晨后再次纵马抡刀那弯刀就像有了几分生命般灵活地随心意而动无论是劈是抽每个动作之间都能勉强衔接得起来不像原来那般凌乱了。 注1:东床坦腹。见于《世说新语》。郄太傅求女婿派自己的门生去王家相看王家男子纷纷整装待旋唯有王曦之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郄太傅听闻回报觉得曦之潇洒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注2:陈叔慎陈叔宝的异母兄弟。隋灭南陈之战少数几个不识实务者之一。兵败被杀。 注3:此处参考了戚家军刀术。 第五章 猎鹿 (一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一上) 当晚李旭就将自己随铜匠习武的事情拿来与徐大眼分享。铜匠没有要求他保守秘密所以他也乐得邀请好朋友跟自己一起去学艺。徐大眼却微笑着拒绝直到李旭再三相邀才低声解释道:“这一人敌之术我已经炼了十年。战场上自保绰绰有余再想有什么大的进境恐怕不是找师父指点就能获得的。而万人敌之策除了眼下咱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去!”(注1) 的确除了这塞外部落外在中原怎会有一个将军在相见之初就肯放心的把兵马交给陌生人折腾?李旭刹那间明白了上苍赠给自己和徐大眼的机会实在难得便不再强邀对方去学武。徐大眼见李旭如此大方自己也不藏私拉着李旭将自己最近通过实际练兵与古之兵法对照所感悟出来的道理一一述说。李旭听得晕晕乎乎头大如斗但看在好朋友一番苦心的情面上把这些心得一一硬背下来留待日后参详。 第二日李旭睡到辰时才爬起来。当他策马赶到铜匠家的作坊门前时铜匠也是刚刚爬出毡包。师徒二人相视大笑喝了口暖身体的小酒找了两把弯刀继续开练。照例是从大劈开始一个出招一个拆招在李旭被击中后便重新来过。照例是不到一招李旭就趴到了地上然后爬起来挥刀再战。 铜匠为人随和对练武的要求却甚为严格身体的协调出招的角度步伐的配合无不要求李旭做到一丝不苟。高、低、中、平每个可能出手的角度都要李旭做上数十遍才肯罢休。练了整整一个早晨勉强把大劈的十几个常用变化一一练全了。眼看着周围人声渐起铜匠又一脚把李旭踢出了家门。 李旭从雪地上爬起来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了毡包。带着甘罗应付完每天的日常巡视接茬儿继续找没人的空地射箭舞刀。陶阔脱丝带着甘罗一天来看他好几次。见李旭脸色不像原来那般阴郁了少女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比又穿了什么别致的漂亮衣裳还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去铜匠家习武就成了李旭每天早的第一要务。陶阔脱丝跟着去了几回受不了铜匠的踢打一招过后便不再肯炼。铜匠却也受不了她站在旁边让李旭分心另教了一套姿势优美却没有任何实战价值的剑舞让她回家去揣摩。陶阔脱丝有了事做便不再早起。隔三差五拿了把镶嵌了宝石的长剑在雪地中卖弄漫天飞雪、如霜宝剑配上她一头流瀑般的长倒也令旁观者看得惊心动魄。 如是过了两个多月李旭手中的弯刀渐渐生出风来。八个基本招式以及诸般变化都练全了差得就是火候而已。跟师父拆招虽然还逃不掉被用刀面拍翻的命运却也能对付上一两个照面。铜匠经验丰富知道李旭如果想有更大进境尚需时日所以也不逼他太紧。把基本招式和变化演练娴熟后便让李旭从步下转到了马上。 马上用刀又是另一番光景。步下练习时讲究的是全身协调步伐配合招术大腿、腰杆和手臂同时力。而马上杀敌却将身体的主动权交托给了战马。战马的度和灵活性最为重要人的动作反而要掉过头来配合坐骑。先前的横扫、直刺等气势磅礴的动作很少有机会能用得上顺抽、挑撩、斜斩等几个靠度杀敌的招术一跃成为了主流。再度拆招铜匠手中的弯刀就裹上了毡子沾上了冷水以免掐拿不准要了李旭小命。 李旭纵马急冲弯刀劈到空处二马错蹬被铜匠用沾了水的毡子在背上拍出了一条污渍。他猛然记得此招是徐大眼当日狙杀斥候时所用心有所悟掉转马头冲回来试图给铜匠一个惊喜。二马刚一靠近铜匠手中的弯刀却斜挥出一道冷风“噗”地一声砸在了他前胸上。 “啊!”李旭被毡子上渗出的冰水冻得打了个冷战惨叫着跑了出去。待他讪讪地拨转马头铜匠挥舞着裹了毡子的弯刀又杀了上来边用刀向李旭乱砍边呵斥道:“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清楚么?冲杀时容不得分神一眨眼睛就决定生死。只要能砍中敌手你又何必管他正抽还是反抽!” 李旭被打得落荒而逃奔出好远才敢兜回马来再度迎战。一早晨功夫不知道被劈中了多少刀连胯下战马都被砍得不好意思了每次见了铜匠举起手就向两旁窜。铜匠见这样对炼下去未必能收到成效便替李旭想了个主意。命令他找个空旷之地树起两排战马高的木桩每个木桩上绑一个装了沙土的草袋子自己去炼攻击准确性和控马能力。李旭殃殃地去了一个人炼了两天第三天早晨再来找铜匠拆招果然挨打的频率大减。 铜匠再度与他捉对厮杀熟悉马上的基本动作要求。练了十余日后又命令李旭将木桩拔起来重新摆放不准再排成直直的两排而是交错埋成各种步兵队列形状。 李旭领命照做慢慢能做到纵马在木桩群中穿梭可以于瞬间挥刀砍开草袋子却保证不被木桩蹭到的地步。铜匠见状便令他撤了木桩改为在空地上支起十几个高低不一的木架。每个子上吊一个装满的泥土的草袋子。李旭纵马从草袋旁跑过用木刀抽砍草袋却要避免被荡回来的草袋砸中。 这一下比应付固定目标难得多李旭又对付了足足一个月才勉强把此关过掉。在他练武的这三个多月内徐大眼如何与索头奚部就赎买俘虏的事情讨价还价如何指导诸霫联军演练骑兵列队冲击如何暗中给其他部族的长老设圈套替苏啜西尔巩固兵马的控制权等等重大问题他都心思去想。徐大眼偶而向他提起来以李旭目前的心机也领悟不出其中奥妙之处更甭说提什么好的有效的建议了。 他这般专注于习武在刀马骑射方面的进境自然比一般人迅。铜匠开始还骂他笨到后来“笨蛋”两个字骂出来已经有了嘉奖意味。师徒二人马上对刀也不再是一个刀上裹毡好整以暇另一个拿着开了刃的弯刀就可上场乱抡了。两个人的刀上都裹了毡子浸了冷水李旭被打得落荒而逃之余偶尔也能拼着被砍中要害的风险给师父制造一个惊喜。每当此时铜匠总骂他出手不知道轻重打得老骨头一整天无法干活。 李旭抱着满脸歉意去替师父抡大锤占了便宜的铜匠又眉开眼笑夸他膂力惊人身体本钱雄厚。建议他给自己打一把更重些的弯刀来与过人的臂力相配。 “若是太平年月凭你的身材、相貌足可以为皇帝老儿去擎礼刀”铜匠一边替女人们磨着镜子一边向给火炉中鼓风的李旭夸道。 礼刀是帝王出巡的仪仗专用长而华丽。持刀者要求高大魁梧如此才能举着刀保持同一个姿势数个时辰一动不动。李旭不知道师父是夸自己臂力大还是骂自己笨正琢磨着词汇反唇相讥又听铜匠说道:“只可惜你小子的胡子长破了相才十五岁居然有黑毛从腮上鼓了出来。今后少吃些牛肉否则胡子长得更快!” 这是李旭最烦恼的事情之一读书人讲究“廉廉颇有须”胡子要长也得长得漂亮稀疏。可他这几个月来却因为日日吃肉喝酒身高明显窜起了一大截脸上的寒毛也渐多一根根又粗又硬足以和甘罗身上的硬毫相较。 “长就长吧反正你也当不成什么读书人了。虬髯贩马往来塞上不也逍遥快活!”铜匠见少年捂着脸愁笑着安慰。他已经知道李旭为何而来塞外对少年的遭遇甚为同情却不觉得失去考科举的资格有什么值得惋惜。 “当官这件事情比练武打仗都麻烦。练武么你只要肯下功夫就有进境。打仗么胜败一眼可知想搪塞也搪塞不掉。唯有当官凭的不是谁有真本事而是谁会讨好上司。你本领再强不会拍上司马屁也得不到好结果。拍了上司马屁弯腰做人做习惯了难免就弯成了驼背。捱到有直腰的机会自己也直不起来了。”师徒二人喝酒时铜匠曾经如是向李旭灌输。 刚刚踏足红尘的少年哪里听得懂这些精辟之言支支吾吾地听着心里却想起了步校尉当日的威风。 “槊不是这么用的!”当李旭拿着铁锤瞎比划时铜匠忍不住出言指点。这个怪人的武艺很杂从常见的刀、槊、棍、矛到不常见的铁蒺藜骨朵、大锤、狼牙棒几乎每样都懂一点。一次趁着酒性舞剑动作的潇洒利落比陶阔脱丝的舞姿还飘逸绝尘如不是对方身上那一袭油渍渍的皮裘李旭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山中隐仙。 “前辈若是在闹市持剑而舞恐怕全城的女子都会轻招彩袖!”追随铜匠这么长时间李旭多少也学得有些狂放不羁笑着说道。 “此舞并非为别人而设!”铜匠举囊狂饮满脸年少轻狂。每每与少年喝到眼花耳熟的地步他就想起当日的诺言来传给李旭一些用槊的招式、口诀。第二天待李旭拿了第一天所学的东西请教他却又忘记了。下一次喝醉时李旭趁着酒性问他又改槊为锤教导李旭一个大力士领军冲阵最强横的杀法。教完了锤又指导李旭如何破解锤招占力士便宜。如此醉醉醒醒破槊、破锤、破矛、破铁蒺藜骨朵的招术传了一大堆至于这些招术将来在战场上是否有效铜匠却一摊手坦诚地说道:“这是我打铁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好使不好使我也不清楚!” 碰到这么一个“暗师”李旭也毫无办法。只好把心思集中起来力求在刀术上有所突破。越练下去手中的弯刀越不顺手有些招术明明可以把威力挥得更大却因为弯刀得长度和重量影响了挥击时的效果。此时他已经初窥了刀术门径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臂力、臂长和弯刀重量不相配的缘故。想请铜匠帮忙量身定制一把弯刀出来师徒两人忙活了好半天却因为成品的质量太差不得不半途而废。 “刀之所以打成弯的是为了保证同样刀身长度下让刀刃的长度达到最大。这样才能挥出骑兵在马上劈、抽两个动作的威力。被弯刀砍中的人大多数不是被砍死的而是伤口太长流血流死的!”对着一大堆不成功的刀坯铜匠如是总结。 “这个长度和宽度是草原上弯刀的极限如果想突破重心、重量、平衡性和结实程度就得重新考虑。以我的手艺用普通的精铁估计做不到。找星星铁应该可以但没个三年五载你也凑不出那么多星星铁来!”在又一次尝试失败后铜匠有些丧气地说道。 在打刀的材料收集方面李旭倒不像铜匠那么悲观。他想打一把弯刀的消息被几个朋友知道后神箭手阿思蓝只剩下一只胳膊的杜尔还有野丫头陶阔脱思、娥茹等人都答应帮忙。草原上长达五个月的冬季马上就要结束了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待冰消雪尽后大伙即使走遍整个草原也要给李旭凑出一把弯刀来。 “雪马上化了!”一天傍晚在毡帐里徐大眼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闲暇时刻像霫人般品着奶茶跟李旭说道。 “嗯!”李旭心思还沉浸在白天新领悟的几招刀术上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含混地回应。 “明天你别去帮铜匠打铁缓缓体力。后天一早咱们领军出!”徐大眼又喝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如陶醉于其中滋味般闭目低语。 “出?”李旭楞了一下“上哪!” “奚部?!”没等徐大眼回答李旭惊问。 “嗯!”徐大眼闭着双目出梦呓般的声音。 雪已经开始化了半夜的时候毡帐外冰凌落地时出的声音错落有致。泥地上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家犬大小的甘罗对着天空中的圆月出一声声嘹亮的长嚎。“嗷―――” “嗷―――”附近的野狼以声相和刹那间整个草原都被狼嚎声从睡梦中唤醒。 注1:一人敌指武术。万人敌指兵法。见于《史记.项羽本纪》 第五章 猎鹿 (一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一下) 望着外边一天天开始融化的积雪索头奚部的大埃斤俟利弗就不住地叹气。春天又要来了但这个春天却是个死亡的春天去年冬天的时候自己的部落去偷袭苏啜部结果却被对方杀了个大败亏输。五千名部落身体最结实的牧人只回来两千余并且个个都吓破了胆。 “苏啜部有银狼庇佑!”每个被赎回来的长老都这么说。仿佛不提到那头皮毛银灰色的怪兽就不足以遮掩他们被敌人俘虏的羞耻。可越是这样牧人们越提不起抵抗敌人的勇气。一个冬天过去了还有八百多名牧人在对方手中做牛做马。部落里的百姓对长老们只赎自家子侄不肯赎回普通百姓家儿子、丈夫的不公平行为非常不满时常聚集在中央大帐门口抗议。可俟利弗没办法解决他们的困难去年秋天部落被突厥人驱逐时已经大伤了元气。冬天那场惨败又让他们失去了仅有的牛羊储备。苏啜部狮子大开口一名牧民要十头羊或两匹骏马来赎索头奚哪里去弄那么多牛羊和骏马去? “俟力弗苏啜部不是准许咱们分批支付么?公库里好像还有几百匹战马。”最早被放回来的长老乌一勒没头脑地提醒。老家伙被敌人吓破了胆子明知道付出了赎金后索头奚部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熬过下个冬天他还是坚持要与苏啜部停战。 “把战马给了他们万一他们打来咱们拿什么给自己的战士?”俟力弗大声反问模样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有人理解他的难处牧民们笑他胆小不敢和弟兄们同生共死。长老们嫌他固执舍不得公库里最后那几百匹骏马。但谁肯替他想想如果他当日战死了索头奚就没了埃斤貌和神离的长老们一定会趁着内乱把索头奚部瓜分掉。如果他今日用战马赎回了百姓敌人杀过来时勇士们就得徒步迎战。在宽阔的草原上以同样数量的步兵对抗别人的骑兵这有获胜的可能么? 万般无奈俟力弗只好一次次派乌一勒这个胆小鬼去向仇敌告饶。这老家伙被霫人羞辱的次数多了已经练就了一幅铁脸皮。俟力弗不指望恶毒的霫人能松口只希望乌一勒老家伙能把敌人进攻的时间拖上一拖只需要一个春天。远在额根河畔的突厥人阿史那家族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在索头奚部多年恭顺有礼的份上他们答应雪化后派人出面调停此事。以各部落共主的身份命令诸霫联军放下他们的屠刀给索头奚部留一条活路。 乌一勒去了五天第六天清晨面色灰白地返了回来。他只带回了一句话“苏啜西尔说他要自己来取赔偿!”然后就昏了过去。 俟力弗大惊赶紧命人吹响号角点燃狼烟命令所有在外放牧的族人回营地备战。可除了几个长老的家族外大多数族人都没有听从他的号令。河边的青草已经了芽如果春天时给牲口抓上膘夏天时它们就会繁衍下一代。到了下一个秋末家境稍富裕些的牧人们就可以自己赎回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埃斤大人只顾自己逃命长老们只顾赎回自己的子侄大伙也只好自家为自家想办法。这很公平谁也别抱怨谁心狠。 俟力弗一遍遍吹号角一遍遍点狼烟。甚至亲自擎着代表埃斤尊严的大纛跑遍了方圆百里之内的草场。他一次次对着长生天誓一次次跪地祈求答应牧人们只要部落挺过这次危机他一定掏空公库把被俘的牧人赎回来。 第三天中午俟力弗终于纠集起了四千名可以上马作战的牧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老人和孩子力量不足以拉满角弓。营地内部还集中了五千多名妇女关键时刻她们也可以冲上前为自己的族人挡刀递箭 派出去的斥候也6续送回了情报诸霫联军行军度缓慢几乎是带着羊群和牧奴边放牧边行军。每天的前进度不过五十里走半天歇半天。 俟力弗长出了一口气。如果照这种度行军敌军还需要三天时间才可能接近自己的营地。自己还有机会通过亲情把更多的牧人召回来筹集更多的弓箭和战马。 傍晚的时候斥候却送来截然相反的报告。诸霫联军三千多人突然加快度当天行军一百余里照目前的走法他们只要半天时间就可以突入索头奚的营寨。 俟力弗登时又慌了神赶紧命令所有参战者严加防备。上次敌军就是趁自己夜里疏忽把毡子绑在马蹄下劫了大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悲剧重演。 众人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却又收到情报。诸霫联军昨日停在了距离部落五十里左右的搭拉甸子一夜没有前进。俟力弗形神俱疲他实在弄不懂以苏啜西尔为的霫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想与索头奚决一死战快掩进快接触才是最有效的战术。这种走走停停的行军法不是由着对手做准备么? 百思不解的俟力弗无奈只好命令牧人们先入帐休息。命令刚刚传下报警的号角又在草原上响起。一拨疲惫不堪的斥候匆匆来报霫部联军再次拔营以最快度冲了过来。 “吹角吹角!”俟力弗大声命令他听见自己的嗓音里充满恐慌。这是他一生中从来没生过的事情即便当年独行在草原上遭遇到狼群他也没吓到这种程度。当然那件事情生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而现在他的年龄已经接近五十。 刚刚躺倒的牧人们又叫骂着爬了起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每个人都希望战争早点生。这么打下去太折腾人了是死是活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万恶的霫人在距离索头奚部营地三里远的地方再次停住了脚步。近千名脚上套着牛皮索瘦骨嶙峋的奴隶被从马队后押了出来。扛着木桩在凶神恶煞般的霫人监工的皮鞭下开始为宿敌搭建营垒。 霫人武士纷纷下马不顾远处的哭喊声和仇恨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喝酒、休息。然后他们让俘虏传来的口信要求索头奚人要么一次性支付全部战争赔偿要么离开月牙湖畔否则霫族武士的战马将踏平这个营地。 哭喊声和咒骂声响彻了整个索头奚部落大部分长老的子侄都赎了回来。而那些陷落在敌人之手的全都是普通牧人的子弟。他们的父母、兄弟此刻正拿着兵器替大埃斤看守营垒。眼看着他们在敌人的皮鞭下受苦却无法去救如果两军交战万恶的霫人肯定拿俘虏当挡箭牌。 “他们说后天明天中午之前必须得到准确答复!”被遣送回来的族人喘息着说道。于敌方做牧奴的四个多月他吃尽了苦头在寒冷、饥饿和恐惧的多重折磨下整个人已经变得形销骨立。 “召集族人我们马上凑赔偿!”俟力弗无奈地说道。对方正在扎营的阵容他看见了那不是目前伤痕累累的索头奚人能抵挡得了的。近三千名训练有素的武士六千多匹战马还有无数跟在队伍后护送给养的普通牧人。草原已经在这股力量下震颤索头奚部不得不在恶魔面前屈膝。 徐大眼和苏啜西尔并络站立在联军的正前方。大营外围的木栅栏已经接近完工在皮鞭和弯刀监视下的奚族俘虏手忙脚乱地替自己的族人挖掘着坟墓。而经过一个多时辰休息的武士们已经把体力调整到最佳状态重新整理过鞍、镫、缰绳的战马也焦躁地打着响鼻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匆匆搭起的栅栏只有两尺高虽然整齐却挡不住骏马一跃。而残酷的监工和伤痕累累的牧奴吸引了对方全部视线几乎所有奚人都忙着筹集物资赎买自己的家人没人想到苏啜部的木栅栏只是为了迷惑他们的判断力。 跟在徐大眼身后的李旭有些不忍看向远处的营帐身边的半截香燃尽后那里将成为骑兵冲击的目标。徐大眼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他故意把交割的最后期限放在了明天正午。而对面营地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注定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他们杀了拔细弥和萼跌泰!”李旭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攻击别人除了一点点兴奋之外从头到脚底的肉皮都感到紧绷得厉害。可面前的徐大眼却镇定自若仿佛正在玩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跟在我身后!”徐大眼听见了李旭的呼吸声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他举起左手在苏啜西尔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苏啜西尔手中的羊毛大纛突然举起斜指向正前。 “轰!”仿佛天河在刹那间决了口子。养足了精神的霫族武士跳上马背在各自旅帅(隋制百夫长)的带领下纵马越过营寨围栏和目瞪口呆的牧奴头顶风一般向奚族的营地卷去。(注1) 徐大眼四个月的心血终于见到的成果二十几个百人队在高奔跑的过程中组成了三把利剑一把砍向奚部营垒正中一把砍向左另一把砍向右。 没有呐喊没有角声只有扑面而来的罡风夹杂着隆隆的马蹄声和浓烈的杀气卷进了奚族的营地。 “敌袭!”一个正在清点自家凑出的牛羊的奚人抬头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随后他的尖叫就被撕心裂肺的号角声所淹没。 俟力弗留了个心眼没有让所有牧人都去收集牛羊。他将最精锐的一千名士卒安顿在寨墙后并且在每隔二百步的距离上都放了一名带着号角的斥候。 只可惜他没有计算过三里的距离战马需要多长时间能穿越。那点时间够不够他在得到敌方进攻的消息后做出正确决策。 事实给出了最正确答案。当第三遍报警的号角声还没响完的时候前冲的霫族武士已经松开了手中的弓。两千七百多支羽箭破空而来冰雹般砸在寨墙后。无论是正在慌乱中拉扯战马的奚族士兵还是在恐惧中祈求上苍垂怜的老弱牧人都被这一波羽箭覆盖在内。 羽箭射入躯体的“噗”“噗”声鲜血喷出的丝丝声还有人的哭喊马的哀鸣交织不绝。策马前冲的李旭看到阿思蓝抬手将第二支羽箭搭在的弓弦上。 “吱!”带着哨音的响箭落在寨墙后。紧跟着一股黑色的旋风从马队中升起来追随响箭的轨迹射向了同一个地点。那是奚族武士最密集处被第一波羽箭打懵了的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持着刀拉着马乱作一团。 李旭看见了对方身体上冒出的血花就像铜匠师父炉子里的火红得炙烈。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双不甘心得眼神。接着他的战马随着大队从阿思蓝等人硬冲开的寨门闯了进去踏着奚人的尸体冲向营地中央。 “分头前进!”李旭看见苏啜西尔挥舞起用蜀锦裁成的信号旗。那是他带来苏啜部买卖的色泽艳丽是去年霫族女人最钟爱的衣裳材料。如今被额托长老收购的那几块蜀锦露了面。李旭清晰的记得看在额托长老对自己和气的份上自己还给老人打了一成折扣。 蜀锦裁就的信号旗不垂不卷色泽鲜明。各支队伍中一直盯着中央大纛的传令兵们看得清楚掏出号角把经历四个多月训练所熟悉的命令以长歌的曲调布了出去。听到号令冲进奚部营寨的队伍骤然分开一支追随着徐大眼和苏啜西尔直奔对方的中央大帐另一支调整方向沿着营地围栏扫荡惊惶失措的奚人。无论对方手里有没有兵器弯刀过处留下的都是一片血光。 还有一支队伍没进营垒而是顺着栅栏外侧绕向了奚族营地的侧后他们的任务是侧翼突破尽量分散奚人的抵抗力量。不断有惊惶失措的牧人跳过营地的栅栏试图逃走在营地外旋风般前进的霫族武士用弯刀和羽箭追过去心中没有任何怜悯。 俟力弗在敌军接近自己的中央大帐前一瞬终于组织起了一支人数不足二百的抵抗队伍。大部分的奚族士兵都没来得及上马高举着弯刀用血肉之躯来迟滞敌军的战马。少数武士挽起了弓试图在对方冲到近前时制造一点混乱却被苏啜西尔身边的护卫用弓箭纷纷射翻在大帐旁根本没来得及射出手中的羽箭。 俟力弗知道索头奚完了在对方战马冲破营寨的木栅栏的瞬间他知道从此大地上再不会有索头奚这个部落存在。族人的哀嚎声让他鼓起了最后的勇气这次他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骑着战马带着最后的十几个勇士飞蛾扑火般向苏啜西尔等人杀来。 双方的距离很近羽箭来不及第二射。苏啜西尔将令旗交给身边的族人拔出弯刀迎向了俟力弗。二人同是部落的埃斤。对方请求战死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自己应该赐给他这个荣誉。 二马交错的瞬间俟力弗突然改变了方向绕开苏啜西尔长啸着扑向苏啜西尔身后的大队。他看见了那头传说中的苍狼也看见了苍狼身边那个魂不守舍的少年。 就是那个少年给索头奚部带来了厄运。没有他斥候们不会纷纷谣传圣狼将力量赐给了一个异族少年。没有他索头奚人也不会在强敌面前生不起抵抗之心。这个少年是毁灭索头奚人的罪魁祸俟力弗可以死但一定要这个少年为自己殉葬。 瞬间的变化让很多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徐大眼持矛拦截却被跟在俟力弗身后的另一个奚族武士用身体挡住了战马。分配给李旭的护卫持刀向前亦被最后几个红了眼的奚族武士纷纷冲开。 俟力弗以最快度冲到了李旭的战马前少年脸上的惊惶和举刀时的紧张他都看在了眼里。以他的作战经验只需要一刀肯定能将少年砍在马下。弯刀在斜阳下泼出一道闪电直奔少年眉心。突然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地跳了起来。 势在必得的刀光迷失了方向俟力弗在慌乱中看见一头银白色小狼晃动着尚显单薄的身体用牙齿吊在战马的脖颈上。他收刀去砍小狼甘罗在手臂回弯的瞬间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冷。 二马错镫李旭本能地使出了一记横挥这是刀术的第二个基本招式共有六个出手方位。当初学刀在他第一次胸前空门大露时铜匠师父就用此招拍中了他的身体。 “记得用刀刃!”铜匠当时的叮嘱李旭一个字也没忘。 “杀了贼酋了!”四下里欢声雷动被吓得差点掉了魂魄的徐大眼刺死对手纵马向李旭跑来一边跑一边向好兄弟伸出的祝贺的手掌。 李旭提起左手与徐大眼的右掌对拍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复了仇后的喜悦。他忘记了跳下马去割俟力弗的头也忘记了像上次一样勇敢地冲过去砍翻羊毛大纛。只是纵马向前向前向前冲去。 哭喊声在他的周围响成一片惊惶失措的奚人老弱跪在血泊里不住地向武士们叩头乞命。李旭不想听哭声不想看血光他只想把当时带队袭击并欺骗自己的那个斥候头目揪出来。 不是为了给同伴报仇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仇恨。他只想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袭击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起进攻。虽然李旭心中清醒地知道即便斥候们不动袭击这场战争也势必生。可是他希望自己能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希望自己能得到一点解脱。 哪怕是虚假的一点点。 “附离附离!”分配给李旭的一百名苏啜部武士欢呼着跟在李旭身后往来冲杀。凡是有敌军抵抗的地方李旭都要冲过去。一旦甘罗身影在敌人面前出现敌军的抵抗之火立刻被消弱转眼就被苏啜部武士们扑灭在当场。 “附离是最勇敢的战士!”苏啜西尔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少年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附离附离!”战士们欢呼着李旭的突厥名字充满自豪。 欢呼声外失去亲人和家园的奚族妇孺们出的哀嚎格外刺耳。 注1:隋兵制校尉辖三百人。旅帅辖一百人。队正辖五十人火长辖五人。 第五章 猎鹿 (二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二上) 还是徐大眼明白好兄弟的心思见李旭疯子一般哪里人多向哪里冲知道他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被部族仇杀时出窍的冤魂迷惑了心神赶紧提矛冲了过去附在其耳边用汉语大叫了一声:“春秋无义战如果今天是我们输了下场不会比这好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完此言李旭果然不再乱冲乱撞。揪出当日斥候头目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的幻想瞬间破灭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迷茫。 草原就这么大一个部族的崛起必然踏着另一个部族的尸骨。对于苏啜附离、阿思蓝等霫族武士他们心里可没有李旭那么多负担。徐大眼用连环计击溃索头奚部实际上等于在死亡边缘上将月牙湖附近的各个霫族部落拉了回来否则一旦让索头奚人在附近的草场上缓过元气凭借该部的人口数量和对战争的理解能力等待人口匮乏的霫族诸部的下场或者是被征服为奴隶或者被驱逐到西边的戈壁上自生自灭。届时索头奚部做的事情将与诸霫联军今天一样不会心存半分怜悯 武士们挥着刀在索头奚人的营地内外尽情扫荡。这个被突厥人从索头水边赶出来的奚族部落非常富足虽然已经在迁徙和战争中丧尽元气但长老们家中储存的铜器、玉器、石雕等奢侈品亦远远过任何一个霫族部落。特别是那些从长老们家中抄出来的玉石雕刻和混杂着金丝的皮革编织品几乎件件巧夺天工。奚人在北周时期就已经因手工精湛而闻名经过这么多年的展和积累技艺更是已臻化境。很多物品当时长老们若是肯捐献出来向苏啜部交换战俘随便一件都可以晃花诸霫联军中那些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们的眼睛。甭说被扣留在苏啜部的八百多战俘了就是人数再多上一倍也可以平安无损地换了回来。 只可惜诸霫联军事先不知道奚人的收藏这么富足没提出以金银玉器交换战俘的要求。而索头奚的长老们也从来没打过自家财宝的主意不会主动为了治下的牧人损耗自己的家产。到了如今长老们只能趴在地上苦求期待苏啜西尔等人在搬空了自己的财产后能慈悲留下自己一家大小的性命。 无节制的屠杀和掠夺足足进行两夜一天直到第三天早晨苏啜西尔才在徐大眼和李旭的劝说下命令武士们停止了报复。到了此时索头奚营地周边一百五十里范围内已经被武士们梳理了一遍。眼下这个总人口曾经过一万的大部落几乎全族被俘只有在更远的地方放牧听闻战争消息即举家搬迁的四十几户牧人逃进了戈壁滩内。从此自北魏以来的闻名草原的奚族五部就变成了四部和一个零头直到二十余年后才在契丹人的帮助下慢慢恢复了五部争雄的局面。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心软但这是草原事情必须用草原上的规矩来解决!”苏啜西尔望着属下供奉上来的如山珍宝意犹未尽地向两个异族年青人解释。“如果我不准他们抢掠下次就没人愿意为部落而战。他们为部族流了血就要用敌人的血和眼泪还回来!” 说完伸手胡乱一拔拉将眼前的珍宝分成高低大小相等的三分。手指着其中一份说道:“一份归公一份归我这个族长另一份你们兄弟拿去分。咱草原上的规矩谁的功劳大谁拿最大的一份。” “晚辈不敢贪功!”徐大眼笑了笑婉言拒绝了西尔族长的好意。他帮助苏啜部炼兵的目的只是找个机会将多年所学和领兵实践相印证以便将来回到中原后可以建立更大的功业。至于苏啜西尔手指的财富珍宝对店铺开遍河南河北的徐家而言的确还看不上眼。 李旭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呆滞。他没有拒绝也不敢笑纳。对于他这样一个出身破落商户的子弟而言苏啜西尔赠送的珍宝已经过了他梦中曾经梦到的最大数目。但那珍宝上的血腥味道却熏得他浑身冷。 “我是来草原避兵祸的!”李旭心中默默地想“但我却给这里带来了兵祸!” 春秋无义战草原上从来没统一过所以任何一场战争的正义性都是相对的。或者说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属于正义。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这种事情司空平常。要想不被别人杀自己就得提起刀来杀人任何部族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李旭不是死板之人他理解诸霫联军的无奈。也明白苏啜西尔对自己是一番好意换了别人西尔领未必会肯拿三分之一战利品与之分享。但他的耳朵里却充满了霫族人绝望的哀嚎声每一声都如鞭子抽打在他骨髓之上让他忍不住想打哆嗦。 “怎么了附离你病了吗?”苏啜西尔正惊诧于徐大眼的客气猛然见李旭在一边瑟缩关心地问道。 “可能是血战后受了风!”徐大眼伸出手来摸了摸李旭的额头。 初次上战场的人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血战后因为忙着脱下皮甲擦洗身体而着凉的事情时有生。这种病可轻可重身体强健的人几天就能恢复过来身体单弱的人却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苏啜西尔听徐大眼如此说再看看李旭那憔悴的脸色大吃一惊。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边用力挤压腕部的血管边大声向外边喊道:“来几个人赶快准备热水给附离洗澡。让额托长老准备几只活羊今晚替附离驱邪!” “呃呃!”李旭如从恶梦中惊醒般低叫了一声抬起了头。额托长老的治病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什么草药、石头、泥灰煮上一大锅就向病人嘴里灌。把病人灌昏了后一边向其身上淋羊血一边摇着穿了铜铃的牛扇骨跳舞。苏啜部的人对这种治病方式信若神明可在李旭和徐大眼看来此方和刑罚差不多好人被他这么治几次十有**也给治死了。 吃了这一吓李旭不敢再继续傻。看看满脸关切之色的苏啜西尔再看看目光中带有责备意味的徐大眼讪讪笑了笑答道:“晚晚辈没事不用不用麻烦额托长老。刚才只是觉得这些珍宝受之实在有愧!所以才一时呆住了” “真的?”苏啜西尔不敢相信地问。以往苏啜部对外打了胜仗长老们因为战利品分配互相揭短辱骂的情况有互相动手打架的情况也很常见每次都让他这个族长头疼得要死。像徐大眼这种淡然拒绝和李旭这种呆傻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因此西尔族长也猜不出李旭刚才呆的样子是厌恶珍宝上的血腥。摆了摆手假装生气地说道:“第一战夺得了敌人的大纛第二战砍翻了俟力弗大埃斤还有每天带着圣狼给大伙鼓舞士气这三项哪一项不是实实在在得功劳?此时咱们站到帐外去问一声又有谁敢跟你们二人抢这个头功?如果你们二人什么都不收我这个族长岂不是更不该收这些财宝么?” “不不敢!”李旭急得连连摆手。把这些珍宝带回故乡去恐怕老李家立刻能一跃成为村中富。族里那些平素对父亲和母亲冷眼相对的人也会天天陪着笑脸来认亲戚唯恐落在了别人身后面。但自己如何跟父母解释珍宝的来源呢?告诉他们是好心的西尔族长送的?还是撒谎说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圆?!恐怕任何一套说辞被老实巴交的父母听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一辈子没害过人的二老反而会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儿子走入了邪途辱没了李家的列祖列宗。 但这些话他无法向苏啜西尔解释。霫族人瞧不起懦夫对方不会理解他为什么逃避兵役。霫族人也不会认为掠夺被征服者有什么错误你告诉他们自己不喜欢珍宝上的血腥味他们会认为你在变相侮辱他们的尊严。 苏啜西尔见李旭面色窘迫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直心肠不会因为战利品多寡跟众人计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拿吧不要客气。按咱草原上的规矩勇士们缴获了战利品其中一半要归族长和长老所有。而大箭、小箭们也就是你们说的队正、伙长们还要从底下的收获中再分一份走。几番分割后能真正留在勇士们手里的东西并不多。你们二人如果不需要这么多宝贝可以分给各自的朋友和护卫。这样他们会永远记住你们的今天的慷慨将来为你们做事时也更尽心!” 李旭和徐大眼听西尔族长如此热心替自己考虑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得走上前去用勇士们抢来的麻布将分给自己的那份珍宝裹了。放到马背上留待回到霫部后再慢慢想办法处理。 苏啜西尔见二人把战利品收下登时了却了一桩心事。手握着刀柄志得意满地出去巡视的几个圈子见各位旅帅们都将部属聚集齐了高兴地用突厥语说了几句嘉勉的话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押着俘虏赶着牛羊浩浩荡荡地返回自己的营地。 至于索头奚人被砸烂的营盘苏啜西尔也不舍得将其一举烧毁。跟其他各部前来助战的几个长老商量了一下留下了一个百人队和五十几名俘虏负责清理战场并掩埋敌方战死者的尸体。这个营地的位置选得非常理想距离水源和草场都比较近。作为此次战斗的最大出力者苏啜部他们理当分得这个营地和营地周围五十里内的草地。等盛夏来临的时候即可赶着牛羊来这里放牧。 届时被尸体和血水催肥的青草能长到一人多高谁也不会记得今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此地曾经生过一场战争。霫族和奚族都没有自己的文字而记载英雄的牧歌只会为胜利者吟唱。 第五章 猎鹿 (二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二下) 回程的路上李旭一直神情恍惚。徐大眼本来心里还有一些牛刀小试后的兴奋见好朋友兴趣缺缺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倒是阿思蓝、苏啜附离等人快乐无比一路上毫不顾忌地讨论着谁第一个冲进的营寨谁杀死了第一个敌方勇士仿佛唯恐长老们所编制的记录战争的长调里遗漏了自己那份功劳一般。 临近部落还有一整天的行程联军中的勇士们已经开始整理衣甲。一个个不顾春天河水的冰冷在扎营时轮流跳进去将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洗得干干净净。连同溅过女人鲜血的铠甲刚刚杀过老人的弯刀曾经从小孩尸骨上踏过的马蹄都清理得一尘不染。不少家境富裕的勇士还把悬挂在铠甲边角与辫子之间铜、银两色铃铛解下来用河沙打磨得光可鉴人后才又一丝不苟地挂回远处。 李旭和徐大眼看得有趣多少忘记了些心中的烦恼。待队伍渐渐走近苏啜部的营地眼前的景物立刻鲜亮起来。早已得到自家儿郎胜利喜讯的苏啜部老人、妇女们把营寨布置得如花园般漂亮比起李旭记忆中那个冒着黑烟的奚族营地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刚刚冒出头来的青草被女人们小心整理过用手拔掉了其中的蒿子、刺狗等高茎植物。远远看去营地附近的草地就像一大块翠绿的地毯从左边的云端向右侧的天际遥遥铺开。 无论是部族中的长老还是刚刚因立下功劳获得自由的牧奴所有人都迎出了营寨。马奶酒的清醇和奶茶的浓香勾得人直抽鼻子族各部的少女的笑声却比酒和茶更吸引人。在娥茹和陶阔脱丝两人的带领下数以百计算的如花少女捧着酒碗迎在了回家的战马前。 盛装的少女是全场男人关注的焦点李旭明显听见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侍卫喉咙出了抽*动声。男人们刚刚经历一场杀戮迫切需要找一个温柔的港湾休整。而一个比一个娇艳的少女则大方地对英雄仰起了自己的红唇。 娥茹走在队伍最前方她穿了件用去年秋末从李旭和徐大眼手里买的那块黄色蜀锦所裁制的仿汉曲裾。改了型的曲裾综合了胡服的优点故意收紧的腰身和以一道弧线从上到下滑落的裙口很好地衬托了她柔媚的身材。人间四月的阳光下黄衫少女如春花般在绿野间绽放。 少女袅袅婷婷地走来捧起一碗美酒高举到自己父亲的马前。轻启朱唇低声欢歌:“苏啜部的埃斤西尔带领狼群驱逐了野犬草原上的鲜花为你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你而明亮……” “草原上的鲜花为你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你而明亮……”众少女齐展歌喉用突厥语反复吟唱。对她们而言是苏啜西尔及时地采取了进攻行动挽救了部族命运。这长调苏啜西尔完全可以当得起。 李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如果纯粹站在霫人角度这的确是一场值得纪念的大胜。虽然这些天来他一直为杀戮而感到难过。但内心深处他早已把苏啜部当作了自己的半个家。当家中其他人开心的时候自己不能一人向隅扫了所有人的兴。 “草原上的鲜花为勇士而开天空中的阳光因勇士的热血而明亮!”苏啜西尔在马上接过酒碗回头向身后所有凯旋的将士们喊道。 “勇士西尔!无所畏惧的西尔”将士们大声喊道。这是他们的传统开心的时候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让所有族人高兴。 苏啜西尔举起酒碗用手指沾了几滴洒向天空三次然后再沾了几滴三次洒向大地。最后把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两个不知名的美丽少女捧了一根长长的白色哈达高高地举过头顶。苏啜西尔在马背上尽力将身体弓下头垂低让少女翘起脚来把哈达挂在自己的粗壮的脖颈上。 “勇士西尔!无所畏惧的西尔”将士们再次欢呼苏啜西尔拔出弯刀四下致敬。然后跳下战马拉起缰绳走进欢迎的人群中。晴姨和苏啜西尔其他几个妻子立刻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用胳膊将丈夫环住。一家人簌拥着缓缓踏上从营寨门口一直铺向中央大帐附近的红毡。 “睿智的长老额托他的目光比大海还深远……”娥茹捧起第二碗酒轻轻吟唱着举给了苏啜部的长老额托。额托大笑着捧起酒碗向天空、大地和勇士们致谢。然后饮酒接受少女们献上的哈达跳下马蹒跚着走向自己的家人。 第三碗酒捧给了随军出战的舍脱部长老沙哥。少女的朱唇刚刚开启舍脱沙哥却将战马轻轻带开谦虚地说道:“舍脱部这次完全是借了苏啜部的威风这碗酒老沙哥不敢喝。真正的英雄不是我们这些老人…….” “英雄是从中原来的少年!”参加了最后一战跟着大队人马没少捞好处的必识部长老那弥叶最为机灵见舍脱沙哥不肯居功自然也不希望别的部落长老排在了自己前面手一指徐大眼和李旭向身边的霫族勇士们高声问道:“谁为我们定做了猎兽的陷阱谁为我们带来了必胜的信心。谁砍倒了索头奚人的大纛谁杀死了敌人的领?” “智慧如月牙湖般深的徐贤者!胆量比豹子还大的附离!”勇士们轰然以应。徐、李二人的功劳大伙都亲眼所见没有人不心悦诚服。 娥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比春天的阳光还明亮双手捧起酒碗颤抖着来到徐世绩面前仰起头来凝望着对方英俊的面孔低声唱道:“智慧的风从南方吹来擦亮勇士们的眼睛。勇敢的徐贤者从中原而来帮助霫人保卫家园……” 听着这婉转的歌声看着面前那明亮的双眸徐世绩的大眼中迸出夺目的光彩他大笑着端过酒碗按照霫人的礼节向天、地和伙伴致敬。黑甲、红马、银色披风刹那间在少女眼里所有的光华都被他一个人所遮盖。 徐大眼没有家人在草原娥茹与他并肩走进了部落。望着好朋友意气风的样子李旭会心而笑。突然一湾明澈的春水从草地上滑过飘荡到他的面前。 陶阔脱丝穿的还是李旭和她初次相逢时那身天蓝色绸衫。乍暖还寒的春风吹得她双颊生火少女却宁愿忍受些冷风也要展示自己最动人的一瞬。她的身影如同碧野幽兰她的嗓音如同师旷鼓琴李旭再次迷醉了昏昏沉沉忘记了身外所有烦恼。 完成一整套礼节后陶阔脱丝挽着李旭的手向营寨内走去。今天是附近各个霫族部落的共同节日已经将近二十年时间月牙湖周围的草原上没有举办过类似的庆典。自己的心上人能坐在第一排观礼少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为此感到骄傲。 “我要嫁一个少年英雄!”去年夏天的成*人礼上年满十三岁的少女曾经对着天空的圆月祈祷。月光听见了少女的祷告把一个英雄少年从千里之外送到了她的身边。 面临危险毫不退缩万马军中砍断对方王旗两军阵前斩宿敌于马下这样的少年英雄苏啜部一百年来也没出现过第二个。更令少女心醉的是他曾在危难时刻舍身相救。虽然那天他骂人的样子很凶但少女每每想起那个“滚”字却觉得比任何一个同龄少年的情歌还动听百倍。 苏啜部的神奇猎手阿思蓝、一战中砍掉五个对手的舍脱部勇士哥撒纳、第一个冲进敌军营寨的侯曲利、堵住敌人逃走道路的阿失毕一个个满面红光的勇士和陶然而醉的长老们被少女搀扶着走上观礼用的白毡。草原民族敬重勇士今天的座位次序不依照他们在族中的地位而是参照他们的战功而定。坐位越靠前意味着功劳越大自然也就成了少女们目光的焦点。 身着盛装的少女们蝴蝶般在座位间穿梭为心目中的英雄捧上大碗的美酒。越坐在前排送来的酒碗越多。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羞涩霫族少女看人的目光向来是肆无忌惮。她们笑颜如花频繁地向前排的少年投送秋波。相比之下营地正中央位置部族长老们带着面具用尽全身力气而跳的祭祀天地和战死者英魂之舞反而没几个少女去看了。 霫人精心准备的庆典场面非常宏大。远古传说中的英雄、白天鹅化身少年挽救霫人苦难并让霫族少女受孕的故事被长歌完整地叙述。乐曲声里带着各色面具衣服和头上挂满铃铛的长老们卖力地跳着舞着仿佛用自己的生命来迎接霫族复兴的神圣时刻。 九十九名**着上身的未成年男子持刀剑而上他们是部族未来的战士。也是前来接受祖先祝福和牺牲英雄眷顾的重要对象。吟唱声中一个八、九岁模样皮肤细嫩的小男孩勇敢地举起刀率先割破了自己的大拇指。 九十八把弯刀高高地被比弯刀长不了多少的胳膊挥舞着指向蓝天指向草原然后少年们同时割破拇指把指尖的血轮番滴在一个木盆中。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冒着热气被带着面具的长老们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再三之后供奉在祖先的画像前。 少年们跑下去牵来九匹骏马、十九头健壮的公牛、九十九只毛色雪白的羔羊。号角声连绵不绝冲天杀气中少年们互相协助着将骏马、公牛和羔羊分批宰杀将血献给苍天将肉块献给祖先将内脏掏出来摆在木盆内双手捧着去敬献给冥冥中护卫部落的圣狼之魂。 李旭被宏大而血腥的场面震撼得有些头晕悄悄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穿梭敬酒的少女们身上。突然他看见娥茹红着脸被一群少女围在中间。而其中几个少女指指点点**的目光正扫向自己身边的徐大眼。 “这下徐兄有麻烦了!”李旭赶紧把自己的目光从娥茹身上移开。按照他对霫族传统的理解有了未婚夫的娥茹已经失去了选择帐篷的权力今日狂欢后一定有无数各部少女期待着能钻进徐大眼的毡帐。而娥茹之所以被她们围在中间肯定是为了打听徐大眼的住处。 正当他准备提醒徐大眼一声以报当然被此人嘲笑的一箭之仇时。耳垂处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同时鼻孔处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 “舍脱部的女人在问你的毡包哪里?”额阔脱丝像头小狼般呲着好看的虎牙说道话语里带着三分忌妒七分自豪。 李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他看见远处有少女在冲着自己笑。知道自己和陶阔脱丝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引起无数人的误解想要将她轻轻推开少女的身体却贴得更紧。鼻子轻轻扭起很甜很温柔地说道:“我今晚会让甘罗守着你的毡包她们想来就尽管来吧看甘罗先扑倒她们还是你先欢迎她们!” “我的天!”李旭无辜地摊了摊双手。少女的酸酸的模样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他突然想起苏啜西尔分给自己的战利品中有一双淡红色的半透明的玳瑁簪倒是配得上少女那白中带金的长。 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这批财宝的血腥味气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准备约她跟自己去取簪。却见少女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得了什么战利品给我准备了礼物么?” 如此心有灵犀倒羞得李旭不敢把礼物说出来了。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一大堆我留着没用。待会儿你自己挑吧随便拿别客气!” “傻附离你就不会自己给我送来么?”少女嘟了嘟娇艳欲滴的双唇气哼哼地问道。 “有区别么?”李旭茫然地问想要拉住陶阔脱丝说个明白少女却狠狠踩了他一脚小鹿一般跳走了。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李旭在肚子里自己给自己找平衡。脚趾上传来的痛楚带着些温馨让人心里暖暖的仿佛又把甘罗抱在了怀中。 正午时分庆典达到了最**。由苏啜西尔的弟弟苏啜附离带领一百多名手持利刃的武士用牛皮索将幸存的十余位奚族长老拉到了部落中央。 “跪下!”武士们粗暴地踢打着将一个个衣衫曾经华丽但现在已经满身泥浆马粪的长老们按倒在地上。 “他们要干什么?”李旭不由自主瞪大的眼睛低声问。 肩膀上传来一股充满关怀的压力醉态可掬的徐大眼将右胳膊有意无意中搭在了他的肩头。 凄凉号角声中武士们围着垂头丧气的奚族长老跳跃放歌。几段战歌过后苏啜附离提起一把弯刀缓缓地走到诸长老面前。那些长老们立刻瑟缩了起来每个人的身体都尽力向远处偏唯恐被苏啜附离第一个拉出来。 苏啜附离四下看了看一把揪住了乌一勒的衣领。人群中立刻欢声雷动诸霫联军的勇士对乌一勒都很熟悉。四个多月来苏啜西尔和徐大眼联手捉弄了这个倒霉的老人无数次每次都给大伙留下了足够的笑柄。 “乌一勒长老你愿意用自己的血洗刷族人的罪孽么?”欢呼声中苏啜附离将弯刀架在乌一勒的脖子上大声质问。 “我我饶……”乌一勒想祈求饶命但长老的尊严又不准许他这么做。反复嘟囔着犹豫着老人的精神终于崩溃哭喊着祈求:“饶命啊看在长生天的份上饶命啊苏啜部的主人们。我世代居住在索头河畔的奚族长老乌一勒愿意终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不杀之恩!” “哄!”周围的诸霫部众再度哄笑起来。乌一勒狼狈的样子让他们非常开心。自从去年秋天开始远道而来且人数众多的奚部就像阴云般压在了附近几个霫部的头顶上。今天乌云终于散尽了。 “我不会饶恕你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用自家的血给你的族人赎罪!”苏啜附离摇头冷笑。 远处传来隐隐的哭声被俘虏的奚人们听见了这边的欢歌与哄笑推断出了残忍的苏啜部准备做什么事情。这是草原上的规矩每个获胜的部落都会这样对待被征服者。 李旭突然有了一种站起来的冲动杀俘并且是虐杀。这种行为出了他所读过的典籍中记录的一切暴行也出了一个中原少年的承受能力。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那一个个如花少女们也在拍着手仿佛别人的死亡可以给她们带来最大的快乐。 肩膀上的压力却越来越重徐大眼用力揽压着李旭避免他真的跳起来。如果此时他突然飙恐怕所有功绩都平息不了霫人的怒火。 “这是草原一切按照草原的规矩!”徐大眼在李旭耳边尽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俘虏的数量已经过了苏啜部的总人口数若不杀掉有威望的长老将来会流更多的血!” 李旭不再挣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场地中央。耳边的欢呼、呐喊、哄笑声仿佛在瞬间全部静止。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他看见苏啜附离举起刀杀鸡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喷进一个红色的木桶里。 接着青面獠牙巨齿红的苏啜附离走向下一个长老把弯刀按在他的脖子上。 “你愿意赎罪么?”红色的世界里突然不再寂静李旭听见苏啜附离的声音雷鸣般地在自己耳边轰响。 “我要喝酒!”他用力侧开头向远处的陶阔脱丝喊道。正吓得双手掩面的陶阔脱丝听见李旭用汉语出的呼喊赶紧侧着头跑过去递给对方一个圆鼓鼓的皮口袋。 李旭解开绑着皮口袋的绳索袋口对着喉咙把满袋子酒灌进了肚子。周围的杀戮也好狂欢也罢都已经与自己无关。那一刻他只想喝醉只想回家。 “流干了长老的血两族冤仇就此结束俘虏们就可以成为牧奴!”狂饮中李旭听见一个声音向自己解释像是来自娥茹亦像是来自晴姨也好像来自陶阔脱丝。他不想再关心只是整袋子整袋子地往喉咙中倒酒。 “牧奴的地位比奴隶高!”有人低声耳语。好像是徐大眼的声音他的声音也在抖。他后悔了么?李旭悲凉地想伸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抱着酒袋子沉沉睡去。 希望长醉的人往往比任何人醒得都早。半夜时分李旭感觉到了毡帐里的燥热。他用力按了按疼得如被刀刺般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附离你醒了?”一个带着欢喜又带着几分恐惧的声音问。 李旭回头看见陶阔脱丝穿着件白色的曲裾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双手却紧张地抓着身下的毯子不放。 “轰!”李旭觉得自己头顶上冒出了无数星星又大又亮。喉咙更加干涩身体也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这是梦李旭一遍遍告诉自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了身边的少女。 不可否认少女美得无法形容。李旭也不想否认这一点。自从知道霫族的风俗后他就很后悔那天逃出了帐篷。但当期盼中的机会再度摆到面前时李旭突然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曾低下头去借着炭火出的微光仔细观察少女的面孔。这是一张含苞待放的脸就像一朵早熟的荷花般等着他去采摘。但他却不忍心去碰只想轻轻地抚摩一下这张脸只一下只一下就全部满足。 少女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粗重的呼吸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臭。她期盼着李旭对自己做些什么心中却又害怕得要死。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心中仿佛有无数小鼓在敲。 李旭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少女的脸上抚摩过双靥睫毛眉头顺着长向上滑去。少女紧张地期待着期待着期待并恐惧着传说中那个神圣时刻的来临等了很久之后她听见了雷鸣般的鼾声。 少女偷偷睁开了眼睛看见李旭流着口水头贴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手还停留在自己的梢边睡梦中的笑脸得意洋洋仿佛刚刚偷吃了一个被大人藏起来的桃子。 睡梦中十五岁的少年心满意足。 第五章 猎鹿 (三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三上) 枕边的余香尚在少女又像第一次一样不见了踪影。李旭不敢肯定昨夜陶阔脱丝是否真的又钻进了自己的毡包只是觉得有些心虚。自己可能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梦中的事情真的在毡包里生过不出半个月这件事将再度成为部落里所有男人的笑柄。 直到春天的太阳把整个毡包烤热李旭才硬着头皮爬起来。仗打完了不需要他再带着甘罗去鼓舞士气。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参战的各部落长老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如何分配俘虏的大日子。对拥有一群曾经被自己杀死了家人的奚族奴隶李旭提不起半分精神头。自己和徐大眼早晚要回中原去的除了陶阔脱丝及与她有关的记忆李旭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东西陪伴自己离开。 强者拥有一切甚至可以对弱者的生命和尊严随意践踏。这是草原规则既然与这规则格格不入自己不如早一些回到家乡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还有那宁静得有些乏味的年少岁月李旭悠然神往。当时未曾觉得那些日子有多美好如今回忆起来才现所有的记忆都充满了温馨。 “如果征兵结束了或者能打点官府…….”李旭突然有些一厢情愿地相信起九叔所说过的大隋的官吏没那么差劲的话来。 “哥哥曾经为大隋捐躯父母年老再加上几块精美的玉器说话地方官应该会讲些情面吧。”李旭默默地想着信手拎起了堆放在毡包角落的麻布包裹。 包裹显然被人翻动过里边的财宝被重新整理擦拭得干干净净。从货堆的大小上看所有财宝应该都在。李旭仔细翻了翻现自己承诺给陶阔脱丝的那根玳瑁錾不见了。 “这野蛮丫头!”李旭苦笑了一声知道昨夜醉中的梦境是事实。望着自己的双手了一会儿呆将包裹系好拎着走出了毡帐。 春天的阳光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坦。整个苏啜部落都沐浴在这仲春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宁静、和谐。庆典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奴隶们清理过了血染红的地面上被挖出了崭新的黑土。草根的芬芳和羊毛烧焦的味道完全取代了空气中曾有过的血腥气也让昨日的疯狂烟消云散。苏啜部还是那个热情好客的苏啜部善良的牧人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善良。只是在少年眼中阳光下所有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模样。 几个牧民带着妻儿正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家新分得的牲口身上做印记。他们或者在羊耳朵上缝一块布或者在马屁股上烫一个花长期逐水草而居的牧人们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财产和别人的财产分开祖辈传唱的歌谣中教会了他们所有生存技巧和规则。 两身强力壮的牧人按住一名小女孩把一个铁项圈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在女孩胸前垫上沾了水的毡子提起烧化了的铅水将项圈的封口焊死。女孩被铅水在毡子上溅起的热气熏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放声哭也不敢挣扎躲闪。这个项圈是奴隶的标记除非好心的主人放了她或者因垂涎她的姿色娶她为小妻否则她永远不可以将铁项圈解下来。 李旭看得心里堵拼命加快了脚步。好在杜尔的家距离他的毡包不远转眼就到。缺了一条手臂的杜尔没能参加最后一场战争所以他家门前也不像别人家那般热闹。 杜尔自失去一条手臂后因流血过多昏迷了四天四夜。部落里的长老都认为他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李旭却带着甘罗每天都来呼唤他用圣狼赐福传说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对于怪力乱神李旭秉承圣人遗训是向来不信的。但能用其来救人性命时则又乐此不疲。 因此杜尔一家对李旭很感激。见其拎着一个大包裹走进来立刻捧出了奶茶和点心。李旭不会用草原上的方法做饭所以几个月来的上午餐大部分都是在杜尔和阿思蓝家吃的。闻到了奶茶香味他也不客气盘坐在杜尔对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陶阔脱丝昨天钻你的毡包了?”杜尔第一句问话就差点让李旭被奶茶呛死。 “咳咳咳……”李旭拼命咳嗽着脸红得像一个初冬的烂柿子。杜尔见他满脸尴尬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你小子的确有福陶阔脱丝是部落里最美的少女从上一个夏天开始方圆几百里多少个男人做梦都想着她!” “我什么都没干!”李旭在心里大叫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杜尔却以为他是年青脸嫩伸出唯一的左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鼓励“别害羞男人家有什么可害羞的。加油当年我才十四岁就…….” “叮!”杜尔妻子手中的银勺子碰在铜碗上出了清脆的一声。独臂杜尔吓得吐了吐舌头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内。 这种事情越描越不清楚。李旭摇摇头无奈地接受了眼前事实。用奶酪、干肉与奶茶将肚子撑起来后他拎过自己的包裹从里边掏出几块玉雕摆在了杜尔面前。 “附离你这是干什么欺负我只有一只胳膊么?”热心肠的杜尔立刻翻了脸和妻子并肩站了起来手握着腰间的刀柄说道。 “按草原的规矩你曾和我并肩而战作为圣狼护卫我可以把自己的战利品转送给你!”李旭笑了笑根本不受杜尔夫妇的威胁。草原上有很多不成文的风俗任何人都得遵守。比如进入朋友的毡包中你可以带送给他酒和活羊却不可以送给他干粮或肉食。否则就等于在骂朋友穷得已经揭不开锅。 李旭在苏啜部已经生活了小半年对这里的风俗多少都了解了一点。如果以朋友的身份把抢来的财宝赠给杜尔二人并非血亲的确侮辱了杜尔的尊严。但以战友兼上司的身份赠送财物杜尔却不可以拒绝。 平日李旭的身份是圣狼护卫地位等同于部族长老。战时李旭可以统帅一百个勇士而杜尔只是一个小箭(伙长)。所以李旭把并肩作战四个字摆出来杜尔夫妇立刻无话可说。 夫妻两个明白李旭的一番好心不得不坐了下来。眼前的玉雕却不肯收从不能继续保护附离大人到李旭和杜尔不互相统属找了无数个理由推辞。直到李旭再次摆出了护卫的架子杜尔才勉强命令妻子将玉雕收了起来。 杜尔在苏啜部属于富人见多识广知道两块玉雕中任何一块的价格都足以换一百头活羊。心中也明白李旭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自己失去了一条手臂后生活无着。感动之余便提出将自己家的骏马送给李旭。李旭不忍继续推脱下去伤了杜尔的心想了想说道:“马就算了我估计长老们还会从战利品中分给我几匹好马。我一个人平时也用不到那么多马。我家的羊倒是不太多了你送我五头晚上咱们到我家去喝酒!” 杜尔一听心中大乐。连忙请求父亲帮忙去野外将自家的绵羊抓五头膘最厚实的回来。春天是抓膘和受孕的好季节牧人们很少在这个时间里宰杀自家牲口。但李旭给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所以杜尔的吝啬鬼父亲嘎布勒虽然肉痛还是高高兴兴地跳上了马背。 “这次跟着我和徐兄身后一同出征的还有两百名勇士!”李旭喝了口奶茶继续说道。“我们两个想分一些财宝给他们但是害怕厚薄不均想听听杜尔有什么好注意!” “什么你们分财宝给部下!”杜尔诧异得险些被奶茶呛到。草原上没有军饷之说以往部族之间生战争向来是士兵将掠夺来的战利品供奉给上司。虽然通情达理的上司最终会拿出些财物来奖励那些作战有功者但绝不会出现将属于自己的所有战利品平分给属下的事情。敢这么做的人要么是得了失心疯要么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经过杜尔再三解释李旭终于明白自己和徐大眼的想法的确非常幼稚。西尔族长那天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有个理由收下战利品而已。 “弟兄们辛苦我要把这些东西分给弟兄们!”每个长老在分战利品的都会这么说甚至为了自己麾下的某个勇士没收到应有的奖赏吵得面红耳赤。实际上他们从来不会真的把战利品平均分给下属。这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处死战败者中的德高望重者一样谁也不会计较其是否合理。 望着一大堆财物李旭再次了呆。内心深处他一直把这些财物与拦路抢劫的脏物等同。偶尔高兴时忘记了过后想起当日奚人出的哀嚎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作为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少年阅历和本性使得他做不到把其他人不当人看的地步。哪怕对方是异族或仇敌。 理财的事情杜尔还算拿手。见朋友为了一个荒诞的理由愁笑着给对方出主意:“玉器、珠宝的价值一般人都弄不懂。并且包裹里的东西价值不一除非你把它们都砸烂了否则根本没可能给大伙平分。不如拿出几件来跟长老们换羊。但不可以多给你和徐贤者麾下的每个勇士分两头羊就足够了。太多反而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李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按照杜尔设计的方案执行。杜尔又建议这种事情他和徐大眼最好别亲自出面去做找个苏啜部的勇士效果更佳。二人又拎了财宝来找阿思蓝把代为赠送礼物的事情托付给了对方。阿思蓝也是个爽快人见李旭说的真诚从包裹中挑了两件成色还过得去鸡血石一条翡翠手链高兴地去帮着换羊。 李旭和杜尔又挑了些成色好的玉雕送到了额跌泰和拔细弥家两家老人正因儿子的阵亡暗中垂泪见附离如此真心相待心情多少好了一些以部属家长的身份千恩万谢地将礼物收下了。 与杜尔约好了晚上喝酒的时间并把杀羊和煮肉的事情都交托给了他们夫妻去安排后李旭又提着包裹去拜访铜匠师父、晴姨和几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牧人朋友。一个大圈子兜下来天色已经渐渐了黑。 几个年青人在李旭毡包前的空地上架起了火堆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放声欢歌。最近一战苏啜部损失甚微而缴获丰厚所以每个人心情都很愉快。李旭心中昨日所受的冲击虽然还没消散对着一大群年龄相仿性格开朗乐观的朋友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么勉强。 “这次驱逐索头奚人纯淤部的巴可若族长没有守约出兵而是找了很多借口推搪。我听说西尔族长对此非常生气!”酒正酣时阿思蓝故作神秘地向大伙透漏道。 “巴可若那小子本来就是个表面光的牛屎娥茹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一战中砍掉五个对手的舍脱部勇士哥撒纳偷偷看了看徐大眼低声嘟囔。 娥茹看向徐大眼时炙烈的目光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其中意味。苏啜西尔联合附近部落攻打仇敌纯淤部的巴可若没有守约出兵襄助等于摆明了将来如果苏啜西尔与执失拔争夺汗位他不会站在自己的未来岳父一边。 所以无论从娥茹自己和其家族方面来讲这份婚约都值得重新考虑了。侯曲利、阿失毕等少年英杰都举起酒碗相碰目光却都偷偷地扫向了徐大眼。阿思蓝今天的话恐怕另有玄机整个事情的关键现在不取决于娥茹而是取决于眼前这个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 “眼下和纯淤部闹翻不是个好主意!”徐大眼仿佛没看见大伙目光里的期盼喝了口酒冷静地分析道。“距离咱们远的部族不明真相会认为西尔族长得了势头就翻脸无情。将来苏啜部与执失拔部起了冲突人心会倒向执失部一方!” 众人都沉默了徐大眼说得的确是实情。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姻本来就带有浓厚的利益交换色彩况且娥茹还是西尔族长的掌上明珠方圆几百里内数得着的美女之一。悔婚的事情很简单但由此引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恐怕苏啜部需要仔细考虑清楚。 “哎!”杜尔端起酒碗幽幽地叹气。 “哎!”阿思蓝跟着摇头。 烤在火堆上的羊肉油脂一滴滴落下烈焰升起来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年青人心里尘杂少几口闷酒下肚后话题就又转到了别处。从各家牛羊的春膘到徐大眼梦一般的用兵布阵每提起一件来都能引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草原上喝酒向来是不醉不休。因为心情愉快一向喝酒甚为节制的徐大眼今天也破了例。边跟大伙讲着笑话边一碗接一碗地与众人对饮。很快他就第一个倒了下去。阿思蓝等人哈哈大笑继续举碗互敬直到所有人的身体都开始晃悠才大笑着散席。 李旭凭酒量再次技压群雄收了摊子熄了火堆仍觉得头脑清醒。看看醉成一堆烂泥的徐大眼他摇摇头把好朋友扛上了肩膀。徐大眼并非是因为开心而找人拼酒性子粗旷的霫人看不出来李旭却知道朋友心中难过。 “其实你娶了娥茹别人还能说什么。大不了咱们跟纯淤部也打上一架!”把徐大眼放在毡塌上李旭边替朋友准备火盆边低声劝道。以苏啜部目前的实力方圆数百里内的确没有任何部落敢招惹。西尔族长提出退婚本来就理亏的纯淤部未必真敢提什么异议。 “仲坚你不懂!”徐世绩睁开惺忪的醉眼喃喃地说道。 “难道你不喜欢娥茹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懂的!”李旭吹着了火种一边向火盆中加炭一边问道。 “徐家娶媳妇嘻徐氏家族!”徐大眼冷笑着翻了个身再无声息。 第五章 猎鹿 (三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三下) 距离自己的毡包还很远李旭就看见了从门缝里面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有人等的感觉让他感到很温暖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一个家连草原上料峭的夜风也不那么令人难捱了。 有灯有炭火有人烧好了茶在炭火旁边等自己还奢求什么?李旭微笑着推开了裹着毡子的小门应该是野蛮丫头又来了今天头脑清醒正好可以跟她把彼此之间需要说的话说清楚。李旭知道自己有些喜欢毡帐内的这个野丫头但无论是出于做人的本分还是对父母的尊重都应该在与她成亲之前跟双方的父母打个招呼。自己家不是徐家母亲一定为自己能娶一个如此漂亮的媳妇而感到高兴。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像徐氏家族一样认为迎娶一个异族女子是家族之羞。 期待中的少女却没有出现炭盆边滚起一个身影受惊了羊羔般匍匐在了地上一边以头呛地一边哆哆嗦嗦地喊道:“奴婢阿芸参见主人主人安康!” 这是哪里跟哪里啊李旭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主人?我……”他拼命地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喝醉眼花。炭盆前的确趴着一个少女不是陶阔脱丝而是一个奚族从脖颈上的铁项圈和露出半截小腿的羊皮裤上李旭立刻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少女的身子很单薄因为惊吓过度脊背还在微微的颤抖着。李旭没有命她起身她亦不敢抬头只是把脑门顶在毡子上哆嗦得像风中枯草。 “你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再次确定了自己不是做梦后李旭蹲了下来低声问道。 头顶上传来的压迫感立刻让少女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半裸着的小腿不住向后蹭每蹭一下的动作又不敢太大回答李旭的声音里分明已经带上了哭腔:“是晚晴夫人是晚晴夫人命奴婢来伺候附离主人的。奴婢伺候不周请主人责罚!” “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奴婢!”李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下午的时候他去给晴姨送礼物不过是想答谢对方当初高价收购蜀锦的情谊。却没想到收了礼物的晴姨又回赠了一个大活人回来。出身江南望族的晴姨自然习惯了使唤奴婢可对于自己一个从小习惯生活琐事自己动手的人毡包里多一个人出来反而分外别扭。 “奴婢不该睡着请主人责罚。求主人千万别送奴婢回去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少女磕着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刹那之间白色的地毡上就见了血。 李旭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少女吓成这种样子赶紧伸手去搀。大手刚刚碰到少女的肩膀对方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瞬间僵硬成了一个木棍状。 “你你起来说话别磕头我看着头晕!”李旭从少女煞白的脸色看出了她的恐惧尴尬地缩回手远远躲了开去。 少女吃了他一吓反而不敢哭了。哆嗦着挣扎着站起来身体靠着毡包仿佛对面李旭是一头猛兽随时会把自己吃掉般恐慌。 “晴姨派你来的?”李旭尽量找了一个能沟通的话题向对方问。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看起来凶恶能把一个女孩子吓成这般模样。眼前的少女比陶阔脱丝略矮些但从长相上看年龄应该在陶阔脱丝之上。黑色的头苍白的脸孔如果不是她的手臂看上去略粗些李旭甚至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被人贩子拐带来的中原女子。 “是是晚晴夫人吩咐奴婢来伺候附离大人!”少女用一种腔调比较怪异的突厥语回答道。看看李旭没有随时扑过来的**将颤抖的膝盖微微直起了一些。 “我不是怪你睡着我真的不需要伺候!”李旭和气地冲对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 少女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哭喊着叫道:“奴婢可以为主人洗衣服奴婢可以为主人烧茶奴婢可以为主人做任何事情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阿芸!” “吃你?”李旭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吃人魔鬼露一下牙齿也能把女人吓成这个样子。 “阿芸阿芸不好吃。身体脏没洗!”少女的神经终于坚持不住了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身体一翻晕倒在地毡上。 “我吃人?”李旭把双手放到自己眼前反复观看。确定了上面没有长出倒刺后慢慢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这样害怕自己。 当初自己为活命误打误撞咬死了一个斥候又为了救杜尔宣称是圣狼赐予了力量。苏啜部为了壮大本族一方的声势把圣狼赐福的无稽之谈大肆宣扬。而战败后急于找借口的奚部长老们又把这个谣言放大了十倍反复宣扬。于是自己就成了一个吃人的人。尽管从去年两族开战到现在自己只杀死过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倒霉斥候另一个是对方的族长。 想清楚了事情原委后李旭颓然坐到了火盆旁。他不敢去掐那个女子的人中以免真的把对方活活吓死。也不敢靠那个女子太近省得对方从昏迷中醒来后再引更多的误会。一边喝奶茶醒酒一边想着出塞后生的一切李旭突然觉得半年来的遭遇真如一场大梦每一个瞬间都足够荒诞离奇。 在他饮尽第四碗奶茶的时候火盆另一侧的少女终于苏醒了。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的她哆嗦了好半天大约终于感觉到自己没缺胳膊少腿儿才慢慢地向门口滚了滚一点一点艰难地爬了起来。 “我不吃女人他们没告诉过你么?”李旭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向眼前这个少女解释自己不吃人对方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与其让她活活吓死不如把自己的食物范围缩小一些。 “没没人告诉奴婢。”少女贴着毡包壁哆嗦着回答。昏迷了这么久还没有缺胳膊少腿儿让她多少有些相信李旭说的是实话。 “我不吃女人也很少吃男人。只有作战的时候圣狼才会把它的力量赐给我!”李旭和颜悦色地解释。自己好像的确没什么需要对方帮忙的出塞后所有生活琐事都是一个人料理的猛然间毡包多出了一个人他反而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少女听李旭的话不像是刻意欺骗大着胆子向对方望了望这时她才看清楚了传说中的吃人怪物其实是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对方和气的笑容让她心里稍觉安稳四肢的动作也慢慢开始自然起来。 李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把少女连夜送走显然是不现实的此刻西尔家的人肯定早已入睡另外自己提出退回二字少女肯定又磕头没完。但如何安顿这个少女也让她头疼自己虽然没有吃人的习惯陶阔脱丝如果现毡包里多了一个女人后会不会命令甘罗咬断对方的脖子可是没有把握的事情。甘罗现在跟陶阔脱丝的感情比所有人的亲密有时候连自己这个圣狼侍卫的话都没陶阔脱丝的一个眼神好用。 少女见李旭不说话自己也靠着毡包壁开始呆。可能是因为还不适应目前这个身份的缘故她总也想不出能做些什么事情讨好自己的主人。 “这个主人好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恶!”少女偷眼看了看李旭暗自想道。 “明天早上一定把她亲手送回晴姨那里。如果我给她一个普通牧人身份不知道西尔会不会答应!”李旭看了一眼少女打着哈欠想。 二人目光在半途中相遇立刻彼此闪避了开去。少女的苍白的脸色慢慢开始红身子又开始哆嗦起来。哆嗦了好一阵子后见李旭已经开始整理被褥慢慢地蹭上前低声问道:“主人要安歇了么?奴婢伺候主人就寝!” “嗯!”李旭背对着少女答道。顺手抄起两条杜尔夫妻送的毛毯递了过去“我睡这边炭盆那边给你。夜里冷炭盆边上热乎一点儿!” 少女手捧着毛毯楞在了原地。做主人的把最温暖的地方让给奴才住在她自己的家中少女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自己的女奴。 “去啊楞着干什么?”李旭回过头见少女抱着毯子又在傻奇怪地问道。 “晚晴晚晴夫人命令奴婢给大人侍寝!”少女见李旭问横了横心咬着牙回答。 “侍寝?”这回轮到李旭呆了。在中原时他听说过大户人家给儿子买婢女白天伺候读书夜晚用来侍寝的这个传闻。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混上这种“优厚”待遇! 少女见李旭站直了身体轻轻放下手中毛毯跪在了地上。如兰十指颤抖着摸过去颤抖着去解李旭的腰带。 “不不必了不必了!”李旭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摆着手连连后退。一张黑脸瞬间羞得像紫茄子般颜色。 “看来晚晴夫人吩咐的是真事!”少女见李旭脸红立刻误会了他的意思再次叩了个头柔声解释道:“其实那那件事情很简单。做一次就会没什么可怕的!” “陶阔脱丝!”李旭出一声惨叫。他终于明白下午去送礼物的时候西尔家的几个女人看见自己时为什么笑得那样神秘。原来大伙把自己当成了天阉。所以晴姨才好心地送了一个女人来陪自己练习男女之事!天啊难道豪门的习俗是这样的么? 少女被李旭的叫声吓了一跳停住手笔直地跪在了毡塌旁。进也不是退开也不是看着李旭满眼迷惑。 跌坐在毡塌上的李旭欲哭无泪。他没想到自己一番郑重居然换回了这样的结果。想想西尔家女人怪异的眼神猜猜小丫头向晴姨告状时恶毒的模样。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默誓。“野丫头明天我一定要你好看!” “阿欠!”陶阔脱丝在自己的毡帐里突然打了个喷嚏。“晴姨说会帮自己她会想个什么办法呢?”少女默默地想着心事在漫长春夜里辗转难眠。 酒徒注:中国北方古代民族名。南北朝时自号库莫奚﹐隋唐简称为奚。与契丹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东晋建元二年(344)﹐鲜卑慕容部北攻宇文部﹐俘其民5ooo余落﹐宇文部单于逸豆归走死漠北﹐其残部分为契丹与奚。 第五章 猎鹿 (四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四上) 一晚上李旭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阿芸相信自己不需要她的“教导”并保证不会将她退还给晴姨后才筋疲力尽地睡去。第二天一早当他正一边享受着阿芸熬的奶茶一边琢磨着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时陶阔脱丝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鹊巢鸠占陶阔脱丝立刻变了脸。那女婢阿芸年龄远比陶阔脱丝大最是明白这少女心机。见对方脸色突变立刻跪倒下来低声叫道:“奴婢阿芸见过女主人祝女主人吉祥安康!” 陶阔脱丝本欲拔刀拼命听了这一声问候再瞪起朦胧的睡眼来看清楚了阿芸脖子上的奴隶项圈和**的小腿心中怨气立刻烟消云散。诸霫联军一战消灭索头奚部男女俘虏抓了五、六名其中苏啜部功劳最大出兵人数最多所以分得的战俘数量也最多。像对方这种脖颈被套了项圈的男女奴隶几乎苏啜部每名战士都能分到一、两个。何况李旭在此战中居功甚伟按草原的规矩苏啜部如果不分给他十个、八个奴隶反而倒是族长和诸位长老处事不公了。更令陶阔脱丝欣慰的一点是女奴即便受宠也永远取代不了主人的位置所以她完全不用为李旭被别人抢走而担心。 “就你一个人么?怎么没人给你搭建毡包?”陶阔脱丝伸手将阿芸搀扶起来故作和气地问道。能理解李旭拥有奴隶是一回事能宽容到让心上人与别的女子总是同住一个毡帐则是远出少女的心胸之外的另一回事。不把是非曲直弄清楚少女永远不肯善罢甘休。 “徐贤者说主人不喜欢使唤别人所以分给主人的其他奴隶都被族长换成了牛羊。奴婢是晚晴夫人送于主人的说是替伺候主人日常起居。昨晚刚来还没来得及搭帐篷。蒙主人开恩允许奴婢在门口睡了一夜!”阿芸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想想昨夜自己分明睡的是整个毡帐最温暖的火盆旁偷偷向李旭投过了感激的一瞥。 “哦!”陶阔脱丝微微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既然阿芸是卧在门口睡了一夜自然和附离这个‘笨蛋’不会生什么。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阿芸偷偷和对方比了比身高的肤色她心中的自信更满。从手腕上退下一串银铃尽量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这个赏你了一会儿去我会命人给你在旁边搭一个毡帐。既然你是伺候附离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几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向是在示威又像在讨好。女婢阿芸心中暗笑着把银铃接了再度跪倒叩头。晚晴夫人安排她到李旭的毡包就是为了让她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两个主人男女之事陶阔脱丝如果好言相待阿芸自然也决定尽心尽力。如果陶阔脱丝刚一见面就给人以下马威的话那就休怪阿芸在传授“技艺”时故意把李旭向歪道上指引了。 李旭自然不知道片刻之间两个少女已经交手了十几招里边的攻守杀伐一点儿不比两军交兵激烈程度差。本来还在愁怎么向陶阔脱丝解释阿芸的事见两个少女突然就熟络起来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毡包的主人圆场打心底长出了一口气。正欲请陶阔脱丝就座喝一碗奶茶好歹也算在自己的毡包里招待过一回朋友。野蛮少女却伸手过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毡包外边扯。 “附离哥哥今天说好了出去赛马的么?我特地从马群中套了匹骏马给你出去看看你喜欢不喜欢。”说罢示威般将头靠在了李旭肩膀之上。 李旭登时大窘外人面前既不敢拆穿陶阔脱丝的谎言说自己从没约过与她出外踏青。又不敢避开肩膀伤了少女颜面只好红着脸任凭陶阔脱丝像草原情侣一样与自己并肩出了家门。 “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里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毡包口。部族突遭大变自己的身份一下从部族长老的孙女人人呵护的明珠变成了别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经麻木。待见了两个相恋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样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见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导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还是不教?”望着李旭和陶阔脱丝的背影阿芸微笑着想。 毡包外果真拴着两匹浑身上下没有半根杂毛的桃花骢。每匹骏马都配了新漆过的马鞍镀了锡的马镫摇头摆尾神俊异常。 不由分说陶阔脱丝将李旭推上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战马扬鞭向部落外的旷野中驰去。李旭见对方满脸神秘以为她要找个僻静之处说二人之事赶紧纵马跟了上来。 此时草原上正值春暖花开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各色鲜花满眼。马蹄踏在织锦般的原野上拂面春风中还带着醉人的花香气天地之间诸般风景无一处令人心旷神怡。再衬托着碧蓝碧蓝如水洗过般的天空隐隐约约飘荡于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迷醉于其中想说的话也似乎都忘记了。 “陶阔脱丝我有话要对你说!”李旭尽情享受了一会儿草原上的风景终于鼓起了勇气吞吞吐吐的说道。马蹄声细碎他的声音又过小根本没激起对方丝毫反应。 “陶陶阔脱丝你慢一点我有有话!”李旭知道陶阔脱丝没听见自己的话正要加大声音重复一遍马背上的少女却侧过头来对着李旭大喊道:“快点走正午之前要赶到月牙湖!” “那咱们到湖边再说!”李旭心里嘟囔了一句策马紧紧跟上。奚部被消灭后这一带的草原已经全被霫族诸部占据所以跑得再远也不用担心二人的危险。况且能和陶阔脱丝并络在原野中疾驰李旭心中觉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觉间希望这种纵马逐风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自己厌倦为止。 春风得意马蹄急月牙湖距离苏啜部虽然远对两个热恋中的年青人而言却是转瞬而至。陶阔脱丝放慢缰绳与李旭并肩围着湖兜了半个圈子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蓝的一处岸边跳下马了背。 “陶阔……”李旭一边下马一边叫道。自一大早出来野蛮少女脸上的表情就神神密密的连话都不像平时那么多。这种反常的状态让李旭心里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对方按照霫人习俗再弄出什么古怪事情来又期盼着在着春天的旷野间能生些什么。 “嘘!”陶阔脱丝做了一禁声的手势制止了李旭罗嗦。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麻布口袋倒过了一扯倒出来的却是崭新的红铜炭盆和小半袋精制木炭。 “点火!”望着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阔脱丝低声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个心乱成了一团。诗经里有过男女在野外相遇筑巢而居的句子。但十余年的书读下来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当成了托物言志。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间春色无边。如果此时陶阔脱丝再有什么异常举动?李旭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种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腾。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开始蓝时红着脸叫道:“你你转过身去!“ “啊--唉!”李旭下巴差点落到了地上连忙转身。面红耳赤地听着背后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声结结巴巴地解释:“陶陶阔脱丝你你对我好我我心里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附离哥哥我知道你喜欢我否则我也不会厚着脸皮一再的来缠你!”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突然带了几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队…”不知道是因为炭火太热还是过于紧张。李旭满头大汗喘息着说道。他想告诉陶阔脱丝等下次商队来时自己就托九叔给父母带信。禀明自己与陶阔托丝的感情后。这样估计下次商队来临自己就可以娶陶阔脱丝过门。在霫部这些日子他已经攒了不少牲口、财富加上苏啜西尔赠给自己无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够让陶阔脱丝跟着自己离开好杀的霫部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这些想法虽然好李旭的嘴巴却没有脑子这么利落才来得及把商队马上会到来的话说完身后却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陶阔脱丝!”李旭再顾不得男女大妨赶紧回头却见到陶阔脱丝在水面上做了个鬼脸一个猛子向水底扎去。 “陶……!”李旭望着摆在石头上一堆钗环铃链心中追忆着方才在水面上消失的一双洁白脚丫不觉又痴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个温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烟。夏天时却能把人冻死!”阿思蓝等人当日的介绍又浮现在耳边。猛然想到这一层他心中旖念顿失跑到炭盆边拼命地用嘴巴吹起火来。 正心急得火烧火燎般时水面上突然起了一串涟漪。陶阔脱思那一头白中透金的长率先从湖中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冻得白中透青的脸痴痴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动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的。我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少女长呼了一口气又消失在淡蓝色的波光深处。 第五章 猎鹿 (四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四下) 在中原时李旭只在庄子前的小河里边扑腾过几下水性甚差游泳技能仅限于狗刨所以无论此刻陶阔脱丝在湖中做什么他都只有在岸边干着急的份儿。等着等着好不容易盼到陶阔脱丝再度于水面上露头赶紧把手拢在嘴巴边上大声招呼对方上岸。 “傻附离不要担心我曾经在这个湖中游过很多次!”少女冲着李旭扮了鬼脸一低头又潜了下去。 “水中冷小心些!”李旭冲着水面上的涟漪徒劳地喊了一声又开始了新一轮漫长的等待。 这下足足等了半柱香时间陶阔脱丝才再度将头叹出了水面。双唇已经冻成了青黑色面孔也因为湖水的寒冷而愈苍白。却有一分真实的笑容绽放在如此苍白的脸上仿佛拣到了什么珍宝般少女笑着冲李旭喊道:“附附附附离绳绳子!” 李旭被那冻僵了的声音吓得心慌意乱以为对方是戏水脱了力没有办法游回岸边。赶紧顺着陶阔脱丝示意的方向回头去找在二人的坐骑背上果然各自挂着一大团绳索。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解下其中一根一头拎在手中另一头奋力向少女抛去。 “笨笨附离把两根绳子结在一起!”少女在水面上瑟缩着上下牙不断碰撞。 “哎哎你快些上来!”李旭心疼地喊。此番也顾不上男女大妨了只觉得瞪大眼睛看着陶阔脱丝走上岸边来才能安心。 “快接绳子水里冷!”陶阔脱丝不断扑腾着哆哆嗦嗦地喊。 李旭拗她不过只好将两根绳索接起来自己握住了绳索的最末端。陶阔脱丝留给他一个冻僵了的微笑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再度快潜了下去。李旭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古怪少女到底想干什么心中只盼望这次是最后一回下潜了千万别再弄出什么花样来。不知道又等了多长时间一柱香或几百年直到握着绳子的手臂都开始软水花突然一翻全天下最美丽的脸孔终于又探了上来。 “拉!”陶阔脱丝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一面奋力向岸边游着一面比比划划地示意。 李旭用力扯动绳索初时手上觉得空无一物到了后来绳索绷直又觉得仿佛有千斤重负系在绳子另一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扯得其动上一动。 少女跳上岸牵过一匹马将绳索末端套在了马脖子上。然后拉住缰绳死命将战马朝远离岸边方向扯。战马唏溜溜一声长嘶四踢蹦了个笔直二人一马齐心协力终于让长绳一寸寸向岸边回收一寸、两寸沙岸上脚印串串慢慢靠向了炭盆。突然水面上腾起一股巨浪一团黑呼呼地物体跃将出来被绳索快拖上了堤岸。 “成了我知道湖底一定就有!”陶阔脱丝大叫一声缓缓软倒在了草地上。 李旭顾不上去看绳索另一端系得是什么宝贝赶紧跳到少女身边解开长袍子把冻僵了的陶阔脱丝抱在了怀中。少女的身体一震立刻变得僵直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被湖水浸透了的小衣将彻骨寒意一**散入李旭怀中不断换回来的却是少年男子身体上特有的坚定和温暖。 李旭抱着冰块一样的陶阔脱丝心中无一丝尘杂。尽管陶阔脱丝下水时只穿了贴身小衣被水浸透后那层薄薄的衣衫已经遮不住任何春色但他却不敢涌出任何轻慢之意。只是用力抱着对方唯恐一松手上苍赐给自己的宝贝就化作一场春梦散掉。此刻那长索另一端系着的“宝贝”他已经看得清楚那是一块二尺多长半尺多宽绣迹斑斑的石头。 是星星铁草原上牧人眼中的至宝。有的人在草地上寻觅经年也凑不齐一把刀分量的无价之宝。数百年来附近所有草场几乎都被人找遍了却没有人想过到寒冷的湖面下碰一碰运气。聪明的陶阔脱丝想到了所以她才带着炭火在阳光最明媚的时刻来到月牙湖边。 想想刚才陶阔脱丝解衣服时自己心中那些旋旖想法李旭就觉得面红耳赤。暗骂自己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把如此真诚的情义总向歪里想。在如此真实的情义面前什么世俗礼教什么男女大妨统统可以去见鬼。“她是真心真意地对我好所以我也要真心真意地对她绝无半分辜负!”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怀中僵直的少女身体慢慢开始变软颤抖的感觉不再代之的是一股冰雪消融般的温柔。李旭缓缓地低头正看见陶阔脱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二人目光相遇少女立刻红霞满脸眼睛紧紧的闭住长长的睫毛却颤抖出了人间最美妙的韵律。 轻轻地低下头李旭将双唇碰在那双睫毛上。不用人教这是他出于本能的表达方式。少女的身体再度僵硬仿佛寒意未散尽般颤抖起来鼻孔中的呼吸也瞬间沉重喷在李旭脸上热浪滚滚。 李旭抬起头对着那双娇艳的双唇吻了下去。七分紧张两分温柔一分幸福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头脑中传来阵阵晕眩紧闭的双目中却看到了万丈阳光那阳光是如此绚丽令草原上的春日都黯然失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旭缓缓地抬起来头来。他感觉到自己瞬间长大了瞬间变得强壮无比心头涌起的责任感和满足感涌遍全身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把头上的苍穹给撑起来。哪怕是草原上的暴风雪突然而至他亦可挺直身躯给怀中人一个无风、无雪、世界上最宁静、最温暖栖息之地! “附离哥哥……”怀抱中的少女梦呓般地叫。可能是因为受寒或者其他缘故她的鼻孔仿佛有些堵声音听起来带着尾音萦萦扰扰。 “嗯!”李旭梦呓般地答。仿佛也受了些寒声音低沉若磁。 两匹战马受不住这般甜腻的声音四散奔逃。一匹因为没有负荷而远遁另一匹却因为拖着一块巨大的星星铁而无法撒开四蹄只好向前挣扎了几步趴在了地上把耳朵埋进了草丛中间。 “附离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出身胡族?”少女叹息般幽然相问。 “不是绝对不是。我李旭对长生天誓如果……”李旭赶紧举起右手大叫方欲赌咒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却轻轻地挡在了他的双唇之间。 “傻瓜不是就不是了干什么要誓呢?我又不是不相信你!”少女笑面如花陶然地说道。 “我我只是……”李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想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按我们中原的习俗如果喜欢一个人必须先告知双方父母。然后男方请了媒人去提亲待女方父母允许后才能在众人面前接受长者祝福然后才能才能才能入洞房行周公之礼!” 李旭突然间加大的声音将心中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不想再隐瞒也不想再逃避。他要让陶阔脱丝知道从第一眼见到起自己就喜欢上了对方。真心的喜欢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待禀明父母后他要堂堂正正地娶陶阔脱丝过门堂堂正正地让她做自己的新娘。 “傻瓜谁答应做你的新娘了!”陶阔脱丝虽然不明白周公之礼是什么意思从李旭涨红的脸上却也猜到了些大概。胸口的担忧尽散甜蜜和幸福的感觉将所有空白之处紧紧填满。她笑骂了一句轻轻垂下了头从脖颈到耳根尽是一片霞光之色。 “我从来没嫌你是胡女就像你从来没嫌我是汉儿一样。我先前只是对你的尊重!”李旭低头啄了一下粉红色的脖颈在少女耳边说道。 少女的身体愈柔软春雪一般“融化”在李旭胸口一动不动。半晌才换了个更舒服的依靠姿势紧闭着双眼追问道:“那那麻子叔疤瘌叔他们他们为什么没有成亲就就…….” 说到后来因为害羞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他们那是露水夫妻做不得真的!”李旭叹了口气低声向陶阔脱丝解释。眼前却瞬间浮现出徐大眼酒后那失落的模样。娥茹对徐大眼的感情恐怕也如陶阔脱丝对自己这般炙烈。可若她知道徐大眼是因为家族名誉而不肯相娶不知道她到底会有多伤心。 “什么是露水夫妻?”陶阔脱丝低声追问。她的汉语师父是晴姨对于一个大家豪门女子来说露水夫妻这个词想必是从没在异族面前提起过。 “就像草尖上的露水只在夜晚存在天一亮就被日光晒干好像什么都没生过!”李旭想了想用陶阔脱丝能理解的话打了个贴切的比方。在中原这种行为见不得光所以他得话中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上了轻蔑味道。 “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能造出这么有意思的词来!”陶阔脱丝根本没感觉到词汇中的贬低之意在李旭怀中扭动着身体对露水一词幽然神往。 第五章 猎鹿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五上) 对相恋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当李旭与陶阔脱丝从月牙湖畔返回苏啜部营地时天色已经擦黑。无数个火堆点在营地正中央远远看上去就像星星在草尖上滚动。火堆旁远远传来牧人的歌声有对长生天的歌唱更多的是对男女情愫的直接表白。李旭和陶阔脱丝对望了一眼又快把目光避开去。甜丝丝的感觉在各自的心头荡漾仿佛呼吸的风中都充满了花蜜的味道。 “你们可算回来了!”正带领着族人在营地外围巡视的阿思蓝看见李旭跑过来低声抱怨。按照常规陶阔脱丝一定回跳起来回敬一句:“谁要你管!”。可今天众人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小蛮女的动静。大伙奇怪地瞪起眼睛现陶阔脱丝的脸色红红的目光中竟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原来草原上的花开了!”有人促狭地说了一句立刻引来了一大串哄笑声。陶阔脱丝的脸色更红猛地一夹马肚子冲开众人向自己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看来附离大人不但刀法好骑射好!”阿思蓝跟着调笑了一句策马挡住了李旭的去路。他和妻子平时没少被陶阔脱丝这个小恶人“欺负”此刻得到机会岂能不抓紧时间一雪前仇? 李旭被众人笑得两耳热偏偏又不能像陶阔脱丝那样纵马走开。只好瞪大了眼睛装做对阿思蓝等人的突厥话似懂非懂状。待众人笑闹够了才拱了拱手低声问道:“阿思蓝大哥找我有事情么?怎么今天部落里点了这么多火堆?” “你的族人来了西尔族长正在设宴招待他们。舍脱部、必识部和达喜部的勇士还没走所以大伙正好凑在一起吃烤羊。春天的羊刚抓上膘正是鲜嫩时刻!”阿思蓝笑着向李旭介绍。去年正是商队的到来给苏啜部提供了会盟其他霫人诸部的契机这次众人再次来临苏啜部自然要竭尽所能地招待。况且这些人都是附离和徐贤者的族人诸霫牧人敬屋及乌也会对商队表现最大的善意。 “九叔么?太好了!”李旭狂喜地叫道。今天真的是万事如意才与陶阔脱丝有了终生之约九叔就带着人赶来了。自己回毡包里写一封家书托他带回去估计用不了多久……. “你的族人长相都一样我认不清谁是谁!”阿思蓝苦笑着承认。在他们眼里几乎所有汉人长得都差不多。在一起混得像李旭和徐大眼这样厮熟的阿思蓝自然能分清楚二人之间的差别。像九叔、张三等只有数面之缘的在霫族男人记忆中几乎是毫无差别的同一张面孔。 “你快去吧徐贤者和族长的弟弟苏啜附离带人去和东边的契丹人缔约了要小半个月才回来。你的族人方才还在四处打听你们的住处呢?”侯曲利走上前推了李旭一把笑着说道。 “谢谢阿思蓝大哥谢谢侯曲利兄弟咱们改天喝酒!”李旭拱手与众人道别。族人这个称呼让他感觉非常温馨虽然上次旅途中曾经留下过很多不愉快的记忆但时间久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就被慢慢淡忘心中剩下的仅仅是乡音的亲切和对故园的眷恋。 一缕若有若无的乡愁包拢了李旭他不断地催促着坐骑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与那些熟悉的面孔相遇。然而火堆旁的脸孔却让他有些失望九叔不在郝老刀不在甚至连令人讨厌的杜疤瘌都没有出现。接连走过了三、四个围满了陌生面孔的火堆后他终于看到了几个旧日相识。 “旭…李大人您可回来了。族长正和我们谈论您的功业呢!”张三叔大笑着从营地中央那个最大的火堆旁站起来以比篝火还炙烈十倍的热情向李旭喊道。 “见过李大人!”几个熟悉和陌生的商贩同时起身向年龄不及他们一半的李旭郑重施礼。 “李大人?”李旭长这么大他还没有长辈给自己施礼的经历。所以在一瞬间的表情非常不自然整个人也觉得晕晕的好像刚刚被灌了十几皮袋马**酒。 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李大人指的是自己赶紧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向众人还礼一边叫道:“张三叔麻子叔你们你这是干什么?折杀晚辈了折杀晚辈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大人在苏啜部所建立的功业我们听了都觉得脸上光彩!”王麻子上前几步抱着李旭的双肩说道。 “哪里有什么功业了!麻子叔千万别这么说。九叔呢怎么没看到他的身影!”李旭轻轻地将身体挣脱出来向众人问。张三和王麻子等人过分的热情让他感觉到十分不习惯如此虚伪的客套对他而言还不如当年路上那“倒霉小子”的呵斥来得更实在。 一句九叔缓解了所有尴尬。众人听得李旭问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直到被李旭追问不过了张三叔才垂下头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九哥遇到点儿麻烦事儿这次没能来。具体如何咱们待会儿去你的毡包里说吧。令尊托我带了家书给你待与族长大人应酬过后我亲自送到你的府邸!” 令尊、族长大人、府邸李旭听着这些一个比一个别扭的词汇心中仅剩的一点高兴也被冲得烟消云散。九叔没来自己和陶阔脱丝的事情交给谁回禀?准备带回中原的银器交给谁捎带?张三叔不是可靠之人从他前倨后恭的行为就可推断出其品性。其他人呢?老色棍王麻子难道可以信任么? 李旭心情不好这场酒自然吃得寡淡。没有九叔这个宽厚大气的头领众商贩们好像也失去了很多精神头儿吃了小半头烤羊便相继放下了切肉刀。西尔族长见商贩们不像上次一般喝得爽快以为他们是因为旅途过于劳累了所以也加快了宴会过程。众人约好了开集时间又说了些不相干的客套话后便宣布散席。 此番到来的商队规模远远过了上次九叔所带那支张三叔的约束能力又远远小于九叔。众商贩们挨挨挤挤为了储货位置和毡包好坏争执不休。李旭陪着苏啜部的牧人们忙了小半夜才把大伙都安顿了下去。在帮商贩们摆放行囊时他惊诧地现除了徐氏家族几个伙计带的是纸张外几乎每个人的货物都以蜀锦为主。而牧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茶叶、麻布等供货者却是聊聊。 “唉!”李旭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是自己和徐大眼两个去年卖蜀锦财的先例导致了这次商贩们的一致行动。只是如此一来大伙必然会失望而归。以他半年来对部落的了解并不是每个牧人家都为女人买得起蜀锦。阿思蓝、杜尔、陶阔脱丝等人自然不在乎几串银铃但他们都是年青一代中的俊杰或长老的亲戚部落中数得着的富户。对于大多数普通牧民而言男人皮甲外的铜铃和女人手上的银链几乎是代代相传之物那是他们儿子的聘礼或女儿的嫁妆只有那么几件儿不到万不得以很少有人肯将家族的荣誉卖掉。 “附离大人是担心九哥么?我知道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老孙能交上你这么个朋友也算他没白在这条道上走这么多年!”一直尾巴般跟在李旭身边忙碌的王麻子听见了李旭长长的呼吸声咧着嘴巴问道。 “是啊九叔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连行商都分不开身?”李旭点了点头担心地问。整个商队中孙九几乎是唯一对他和徐大眼友善的长者。在李旭的心里早已把这个豪爽、大气而不失智慧的老者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唉附离大人啊您是个有远见的知道今后要生什么所以才留在苏啜部过冬给自家买的马匹也是没人看得上得驽马。我们这些没眼力架的当时还偷笑您迂!”王麻子长叹一声不着边际地说道。 “怎么了难道是卖马赔了本么?九叔呢?他好像只买了两匹马啊并且他当时出的价钱也不高?”李旭停住脚步焦急地问道。跟王麻子说话太费劲此人似乎从不知道重点在哪里总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是趁机挤兑人就是拼命拍马屁。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足以证明他是真正的王麻子。 “要是赔了还好说。是让人给抢了啊让官府给抢了!附离大人啊还是您聪明整个商队官府就没看上您家那两匹马。剩下的作价七百文官收给的却不是钱而是折成了陈谷子让我们回乡去领。附离大人啊您说这不是明着抢么?”王麻子揉了揉眼睛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老麻子你又喝高了满嘴说胡话了吧!”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王麻子的哭诉。李旭皱着眉头转过身去看见张三叔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来。 王麻子听到了张三的呵斥立刻止住悲声一边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一边自责道:“看小老儿这张臭嘴看小老儿这张臭嘴一喝了酒就没有把门儿的一喝了酒就满嘴跑舌头!” “行了行了麻子叔您爱说什么说什么。出了苏啜部没人还记得您说过的话!”李旭有些愤怒地拉住王麻子的手腕大声命令。 张三叔何等精明见到李旭不快赶紧上前几步先唱了个肥诺然后低声说道:“令尊托小可带了一封家书给附离大人孙九哥也捎了个口信给大人大人在苏啜部地位显赫却为我等忙碌真是折杀我等了!” 客套的话让人头皮麻目光却黄鼠狼一般四下猛扫。李旭见到张三如此举动亦明白了他制止王麻子说话是怕此处人多嘴杂将来招惹麻烦。无奈地摇摇头向张、王二人出了邀请:“三叔和麻子叔千万别客气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的毡包距此不远二老可否赏光到毡包中坐坐!”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张三得意洋洋地四下看看故意把声音抬得老高:“附离大人相邀是小老儿的荣幸。咱们当年共闯塞外的情谊小老儿什么时候都铭刻于心的!” 众商贩方才与牧人们喝酒时已经知道了李旭是部落中的贵客族长西尔的未来女婿。此刻听见张三和王麻子被邀请到附离大人的毡帐喝茶立刻将羡慕的眼光投射了过了。李旭被众人眼中的羡慕盯得浑身不自在四下拱了拱手然后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坐骑。张三、王麻子和两个陌生少年赶紧跟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走向部落核心位置。 女奴阿芸还没敢休息见毡包里来了客人赶紧上前倒茶。张三和王麻子见李旭已经可以使唤奴婢更是羡慕不已。一个赞叹附离大人有见识有运气另一个则自我标榜和李旭父亲的交情好。乱了半柱香时间才终于从怀中取出了精心收藏的一个厚纸信封。 “这是令尊托付小老儿交给附离大人的大人请查验上面火漆!”张三叔双手捧起信封恭恭敬敬地举到李旭面前。 “三叔这里没外人您还是叫我旭子好一点!”附离大人四个字李旭听得实在别扭一边接信封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当初是小老儿见识短才敢自居长辈。您现在是苏啜部的大官儿我们能进您的毡包喝茶已经是高攀又怎敢再自命为长辈!”张老三连连摆手客套道。 王麻子和两个少年也随声附和李旭没办法只好由他们乱叫。反正附离只是自己的突厥名字算不上什么官职。至于大人二字就当没有听见。 众人都在他也不方便读信。借着打水的由头把阿芸支开然后低声问道:“三叔麻子叔这里已经没有了外人。九叔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能不能给他帮些忙?” “附离大人啊您是个有心的。九哥他如果看到了也会觉得感激。这个忙恐怕谁也帮不得!”张三叹了口气说道。“上次托您的福大伙都赚了些钱。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被冲昏了头每个人都买了高头大马。本想着回乡去威风威风咳哪知道命里没有终归无……!” “是啊我们命贱不该学人家那么摆阔!”王麻子摇着头插了一句。 两个老商贩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九叔的遭遇说了个大概。原来众人得了好坐骑襄助回中原路上甚为顺利不到二十天已经到了渔阳郡。正当大伙骑着骏马拉风的时候官差却突然拦住了整个商队。 孙九等人以为自己没打点周全赶紧上前赠送孝敬。谁料到官差们却不吃贿赂而是拿着郡守大人的手令告诉所有商贩按朝廷最新圣旨边塞骏马一律官买。给每匹骏马打了张七百文的纸条命令商贩们回乡找地方官领钱随后就要把马匹强行拉走。众商贩求了又求最后搬出了虎贲铁骑的步校尉出面说项官差老爷们才把马价涨到一吊钱并答应给商贩们三天时间重新购买脚力三天之后所有被官府看上的坐骑必须被主人牵了自行到衙门交割。 民自古斗不过官大伙也只好认命。一边想方设法收购驴、骡等畜生替骏马驮货一边将大部分皮货就地甩卖。如此一来收益比预计得折损了一半。好在众人此行的红利足够多才勉强保住了本钱。 随后大伙就各自回乡孙九去易县替李旭捎了趟货回乡的时间就拖延了三、五日。到了家乡后县令却不肯按官府白条上的价格支付其马钱只是付了百十斗陈谷子顶帐。孙九恼怒官府失信拒绝收谷子拿着白条到郡里讨说法。结果还没等走出县界就被差役们以偷羊的罪名给锁了回去。 “这这不是栽赃陷害么?”李旭从来没听说过如此离奇的故事愤怒地说道。 “岂止是栽赃孙九他这么多年行走塞上谁见过他贪过别人一文。他们分明是想要九哥的命啊!九哥家里多少也有几头羊钱他的两个女婿凑了钱去县衙门赎人县太老爷却说他以民告官有伤风化。非但不肯放人还要治孙九一个充军的罪名!”张老三摇头不住叹息。 “这天杀的狗官!”李旭气得长坐而起伸手就去摸刀。手掌摸到了腰间的革带上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塞外。如果回了中原恐怕连靠近衙门口的资格都没有。那个狗县令显然是准备置孙九于死地出钱赎买的方法已经行不通。而中原官场上自己好像没一个熟悉的人?徐大眼家里倒是有些门路可徐大眼去与契丹人交涉人在千里之外。等他回来想办法恐怕九叔早已遭遇不测了。 ‘原来我依然一点力量都没有!’孙九只是偶尔得罪了官府就落得如此下场。父亲让自己以经商为名出塞避祸一旦被官府追究了……。李旭的手颤抖着脸色慢慢苍白。 “附附离大人您和步校尉有些交情。所以咱们这次出塞就就想请您给步校尉去封信让他老人家想办法救救一救九哥。官对官的事情怎怎么也比民对官好糊弄些!”整晚上说话词不达意的王麻子终于口齿利落了一回结结巴巴地问道。 酒徒注:1、上周开年会实在没时间写书抱歉。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家园已经准备出版。指南录在十月份会开始销售。好像好像明的第三卷也即将出版了具体时间酒徒正在跟出版社的编辑落实。 2、出版社建议给家园改个名字哪位读者能帮忙想一个更通俗普及的酒徒拜谢了。 第五章 猎鹿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五下) 在李旭心中早已把孙九当作了自己的一位亲人。听王麻子说事情尚有转机休说是写一封信即便是要他亲自跑一趟渔阳也是千肯万肯的。当即出帐找来纸笔准备托步校尉救人。待把墨沾饱了狼毫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居然连步校尉的名字都未曾问过。 “步将军名讳单一个兵字小老儿归家途中曾经打听过!”王麻子做事倒有几分眼色见李旭提起毛笔迟迟不写立刻猜到了他不记得步校尉的名字。另一边的张三叔闻言却变了脸色如果李旭当日连对方名字都没问的话交情想必也是泛泛。以萍水相逢的交情去求人家出头恐怕步校尉不会有太多闲功夫。况且以虎贲铁骑校尉的身份去过问地方政务本来也不能算作举手之劳的事。 李旭跟在徐大眼身后历练了这么久早已不似当日出塞时那般毫无心机。见张三叔突然间冷了脸知道他是为九叔的未来担忧。笑了笑放下笔低头从屋角的木箱子中掏出了一只玉樽摆到了桌案上。 “不知道这一只酒杯可否让县令大人的火气小一些?”李旭一边继续修书一边问。 “那那那自然会会消消些怒气!”张三叔被玉的颜色晃得两眼直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知道李旭在苏啜部地位不低却万万没想到半年不见一个懵懂少年突然间变得如此有钱。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哪里不抹油哪里不转动。有这样一个玉樽送上去甭说是买通县令放孙九一马了就是买统郡守大人向县令施压也足够了。 “九哥就是太太相信那些当当官的!”王麻子吞了口吐沫叹息道。一个玉樽足够上百头羊的价。九哥如果去年不非和官府斗气大伙分了玉樽今后都可以回家养老了。现在可好两匹马钱没讨回说法来上百头羊又倒贴了进去! “王叔你的货全部折给我。明天一早就麻烦您和徐家大伙计二人赶回中原去把这封信交给步校尉然后用这只玉樽替九叔打点!”李旭放下笔一边吹纸张上的墨一边说道。 把九叔的救命钱交在王麻子手里他实在不敢放心。但眼下也没有什么人可托只好让徐家的伙计监督着王麻子行动。徐大眼和自己结义的事情徐家的长者已经知晓。借着好兄弟这个靠山狐假虎威一番想必伙计们也不敢不从。 这已经是明显的不信任了王麻子立刻黑了脸。但他又不敢向李旭做只好强压着火气答应下来。李旭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人猜透摇摇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您老放心货物交给我来卖绝不会赔本。我这里还有些金银待您救九叔脱了难我必然会感谢您的好处!” 说完信手把自家存放金银的储物箱盖一掀露出半箱子的黄、白之物来。 “为九哥尽力也也是应该的。你你还小这些钱应该应该攒攒起来说说媳妇!”王麻子的喉咙拼命移动着话已经说不成句子。箱子里的宝石、金玉随便拿出几件来都够他半生衣食无忧。李旭今日既然许诺了大伙分帐将来当着孙九的面儿即便是反悔也会拿出一部分来虚应故事。而有了其中一、两件宝贝谁还千里迢迢地在塞上吃这风霜之苦。找大城闹市盘个门脸后半生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旭又拿出了几件银器交给王麻子作为路上的盘缠。喜得麻子叔眉开眼笑把刚才的得罪之处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待敲定了所有细节后王麻子收起了信和盘缠抬手把两个跟班的年青人拉到了李旭面前。 “这这是老张和小老儿的犬子您的两个侄儿想想在塞上讨口饭吃。拜托拜托李李大人照顾!”王麻子一边向李旭拱手一边解释道。 “见过李叔!”两个比李旭大上好几岁的年青人立刻下拜一口一个李叔亲热无比地叫了起来。 李旭早就注意到跟在王麻子身后的两个年青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张三叔和王麻子雇佣的伙计。猛然间大了对方一个辈份登时闹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向旁闪身一边伸手搀扶对方一边连称不敢。 张三叔见李旭神色尴尬怕他不肯收留。立刻上前祈求道:“李李大人小老二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官府拉到辽东去。您您就行行好让他们跟着您在霫部混口饭吃罢!”说完撩起衣服便欲下拜。 王麻子见张三说得凄凉也冲上前屈膝下拜。李旭搀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只好硬着头皮把此事答应下来。如今他已经算个小财主养活两个闲人也不费什么力气。况且有了这两个年青人在麻子叔替九叔奔走也会更尽心尽力些。 “我早就说过旭子不李大人是个厚道人!”王麻子见李旭答应留下自己的儿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李旭当日为什么放着书不读而出塞从事贱业他和张三叔早已推测了个清清楚楚。今年边塞诸郡已经开始大肆征兵把孩子送到塞外躲避的确是小户人家的最佳选择。况且自己的儿子远比李旭机灵人家能半年内飞黄腾达自己的儿子数年后少不得也弄个富家翁做。 “犬子不懂事还请李大人费心。你是他们的长辈该收拾他们就收拾千万别手软!”张三叔见得世面比王麻子多说出的话也更有条理。 李旭知道人家赖定了自己只好笑着把照顾两个年青人的事情应了。五个人各怀心思地说了几句闲话阿芸又进来添茶。张三和王麻子彼此用目光打了个招呼站起来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不能再打扰大人休息回去吧明天好忙九哥的事!” “明天一早我会给麻子叔准备好快马!”李旭站起身打着哈欠回应。不到半个时辰的交谈竟然令他感觉比打了一场恶战还疲惫。 待毡包中又只剩下了阿芸和他两个无力的感觉才再度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官府没有那么差劲!”这是半年前九叔信誓旦旦跟他说过的话。当时老人还劝他不要留在塞外待征兵风声过去后早日返回中原。可如今王麻子和张三的后辈也跟着逃到了塞外来。中原那个家近期显然是归不得了。而苏啜部……,想想当日苏啜附离给俘虏割喉放血的情景李旭浑身的毛孔就开始紧。 “主人您要安歇么?”阿芸将火盆向李旭的脚边挪了挪怯怯地问。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传说中般可怕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草原上的男人还温柔经历了昨夜一场风波后她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但对方毕竟是她的主人无论怎样温和的主人了怒对奴隶来说其伤害力都绝对不亚于一场暴风雪。 “睡吧!明天我找人给你起一顶毡包!”李旭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倒头栽于毡塌上。胸前被硬硬地咯了一下才想起还有一封的家书尚没有读。借着昏暗的酥油灯光扯出信纸他看见父亲那生硬亲切的字迹。这种家书历来都是一切安好之语父亲和母亲即使遇到任何危难事都不会说出来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担忧。偶尔流露出几分思念的味道也很快被要他闲暇时尽量多读些书的激励之语冲淡了。倒是对于孙九的遭遇父亲和母亲都非常关心一再叮咛李旭如果力所能及定然要想尽一切办法。 “我一定尽早回去!”把信盖在胸口上李旭默默地想。夜色已深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他却无法尽快睡着。野蛮蒙昧的苏啜部对自己情深意重的陶阔脱丝温馨却无法归去的家交叠在一起让他辗转反侧。 阿芸静静地卧在炭盆边听着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粗重呼吸。此人是苏啜部的大贵人除了族长、个别长老外全部落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比他的地位尊贵。这一点让初为奴隶的阿芸多少感到有些安心。按奚部的人生经验跟在一个强大主人身后的奴隶远比跟在弱小主人身后奴隶安全所以短时间内她不必再为自己的生命而担忧。但他太年青了年青得根本预料不到眼前可能出现的风雨。如果不提醒他将来自己难免也要跟着受很多牵连。 已经成为奴隶的阿芸不指望自己还能恢复往日的地位只期待能平平静静地活下去忘掉当日的那场杀戮忘掉过去曾经生过的一切。 “阿芸你睡着了么?”猛然间毡塌上的李旭低声问。 “睡没没睡着!”阿芸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颤抖着声音回答。好心的晚晴夫人交给了她一个任务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改变自己身份的机会。如果主人需要……。 阿芸感到火盆突然热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燃烧。她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她不想掩饰身体的任何渴求。 “你你恨我冲进你的部落么?”毡塌上传来李旭的翻身声还有幽幽地问。 “恨?”阿芸楞住了热情立刻无影无踪。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话脖颈上的奴隶铁圈已经剥夺了她恨的权力。从戴上这个铁圈那一刻起她已经甘心接受长生天赐给自己的命运。 恨么?父母、兄弟、姐妹无数倒在血泊和火光中的族人。梦魇一般的记忆中一个手持弯刀的人挥将族长砍于马下。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毡塌上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求仿佛在期待着某个答案。 “这是草原上的规则尊贵的附离大人!”阿芸擦了把嘴唇上的血非常老到地回答。 第五章 猎鹿 (六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六上) 早上起来阿芸在李旭眼中看见了深密的血丝。那困惑而迷茫的目光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不到十五岁少年的眼中在草原上即使比李旭大十岁的人目光也不会像他那样深沉深沉得令人心痛。这让阿芸多少感到有些负疚但负疚的感觉很快就被一丝丝报复的快意所取代。“是他摧毁了索头奚人的斗志!”奴隶少女快意地想洁白的牙齿不觉又碰在昨夜的伤口上泛起一丝丝温柔地痛。 “你准备些奶酪下午我请人帮你起毡包!”李旭的声音却不像阿芸想象得那般虚弱。经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仿佛又长大了几岁般连说话得腔调都带上了几分成年人的平静。 晨光中少年的肩膀显得很宽脊梁很直。暂时抛开彼此之间的恩怨来看这是一幅草原少年中都很稀有的好身板坚实、厚重靠在上面可以忘记一切风雨。 “是主人!”阿芸慌乱地答应了一声仿佛全部坏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角鼻尖同时向外涌。 “需要什么你自己去换我名下的牛羊都记在箱子里的羊皮上用的是汉字!”李旭笑着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 “主人怎么知道我认识汉字?”阿芸不敢看李旭的眼睛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抬起头来默默地想。 “莫非他知道昨天我翻看了他的箱子?那他为什么不怒?他为什么要信任我难道他不怕我卷了他的财宝逃走么?”阳光中拎着铜壶的奴隶少女眉头逐渐聚拢成团半壶清水淅淅沥沥淋地湿了脚面。 李旭却没有精力顾及身后的流水声自从昨天晚上起如何营救九叔脱险就成了他心中第一要务。苏啜部距离中原路途遥远几匹骏马是必须准备的。沿途野兽出没盗匪横行只让王麻子和徐家大伙计徐福二人南返显然也不是一个稳妥的谋划。若是凑更多的人与王麻子同行就得让更多商贩提前清空手中的货物……. “老孙遭难咱们不能不帮忙。李大人如果出个合适的价钱我愿意把货物全折给你然后陪麻子走这一遭!”听完李旭的介绍一个上次曾经与孙九同来苏啜部的商贩站起来大声说道。 “对九哥是个好人咱们出不起钱场出个力棒总也应该!”几个不曾与李旭谋过面的商贩们轰然以应。 “价钱价钱应该好商量。咱不求不求别的只求李李大人将来多多照应一二。”一个贩茶叶的南方行商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多的商贩带着同样的货物集中在一处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与其留在这里等着货物落价不如一次性把它抛售出去。既能保住本钱同时还能换一个人情回来。眼下这个少年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他能竭尽全力去营救孙九将来自己往来塞上遇到麻烦就不怕他不帮忙! 好在孙九多年行走塞外积累了足够的人缘。也好在李旭如今手中的财富足够多在苏啜部的地位足够高。在张三的协助下又忙碌了两个多时辰大伙终于拼凑出了一支由十五名商贩组成的南返队伍带着李旭的期待和从他手中换来的银器匆匆消失于远处的草色间。 “李大人九哥当初看好你真没看走眼!”张三叔跟在李旭的身后感慨地赞道。几十两的银器转眼易手他做了一辈子买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一旦那些蜀锦、茶叶卖不到预期价格眼前这个敦厚得可敬的少年就要赔得血本无归。 “我刚好准备在这里开一个店铺所以不着急将货物出手。张季和王可望不是要留在苏啜部么?正好可以在店铺里帮我!”李旭转过身来回以张三叔一个自信的微笑。张季和王可望是昨晚那两个年青人的名字他们眼下想留在苏啜部正缺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那敢情好!旭李大人您真是个有心思的!”张三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了楞结巴着答道。昨夜他还在担心李旭无法兑现承诺没想到只用了一个晚上少年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三叔下次不妨带些书来卖!”李旭笑着在马屁股后抽了一鞭子冲进了部落。徐大眼和铜匠师父都说对战败者残忍是草原上的规则昨夜阿芸亦如是回答。这个规则可以不可以变一变呢少年人希望自己有机会能试一试。 “其实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是没读过书!”年青的心真诚地想。 对于朋友苏啜部的牧人们的确当得起“善良”二字。特别是对李旭这样讲义气重感情的朋友大伙愿意把他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听说他要起新的毡包阿思蓝、杜尔、侯曲利等人纷纷赶来帮忙。眼下草原上是羊毛价钱最低的时候所以买一张毡子花不了李旭多少蜀锦。为了让部落中第一所货栈早日开张额托长老还特地从公库里拨了一部分绑毡包用的干木条和羊毛绳子来。大伙齐心协力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把李旭的毡包就从一个变成了四个。 “以后晴姨酿的果子酒、铜匠师父打的弯刀、中原来的纸、笔丝绸这里都能卖!每一件价钱都比别人公道!”陶阔脱丝站在最外围的一个毡包门口快乐地描述着自己的梦想。 霫人没有重农轻商的观念能帮心上人做一些事让她打心里觉得高兴。况且这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家货栈有了自己和附离经营少女相信很快这家货栈就可以成为部落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小财迷这间货栈好像是附离的吧!”额托长老捋着胡须假意好心地提醒。 “我马上要嫁给附离做新娘的!长老真是糊涂!”陶阔脱丝毫不客气站在毡包门口大声回答。 “原来是有人要嫁给附离当新娘啊!怪不得中间那个毡包起得又大又高!”阿思蓝把手搭成喇叭状笑着向四下喊道“还有谁想住进这个毡包啊过了这个夏天可就没机会了!” “我!”“我!”“我也要住!”几个如花少女大声回应牵着手冲向刚刚起好的毡包群。“阿思蓝!你坏死了!”陶阔脱丝含羞大叫三步两步冲上前双手横伸死死堵住了毡包门口。新房被别的女子占了预兆着丈夫将来对自己的厌倦。涉及到终身幸福的事情少女绝对不肯因害羞而回避。 中央的那个毡包起得很大所以门也比寻常毡包宽了两尺。身材苗条陶阔脱丝堵了这边空了那边。几个平素爱淘气的少女们坏笑着做跃跃欲试状。陶阔脱丝大急一边诅咒阿思蓝心肠坏一边向女伴们求饶。那些女伴却丝毫不肯留情派成一个小队一会儿冲向门左一会儿冲向门右。还有人冲到正在排湿气的窗户口搭上半只小蛮靴做翻窗状。 “一、二翻!”年青的牧人们大笑着一起给翻窗冲门的少女鼓劲。 “不准不准!”陶阔脱丝挥着手臂像一只母鸟般护着自己的爱巢。 有只宽阔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少女已经急得白的手指。陶阔脱丝停止了笑闹幸福地将头靠过去贴在了李旭宽阔的胸膛上。 “汉伢子没成亲就这么护老婆。当心成了亲后她借势反到天上去!”阿思蓝的妻子帕黛以过来人身份“数落”。 “是啊是啊老婆是要管教的!”半只靴子已经搭在木窗框上的红衣少女笑着冲李旭扮鬼脸。天已经不是很凉抬起的绸裙下她修长白皙的小腿清晰可见。 “死托娅等你结婚我一定送你丈夫一条马鞭!”陶阔托思啐了一口低声威胁。 “谁来送附离一条马鞭!”托娅从窗口将长腿撤下来小鹿般跳跃道。 “亲亲的哥哥吆我送你一条马鞭陪你去放羊。亲亲的哥哥吆我愿变做一只小羊羔卧在你身旁……”少女们肆无忌惮地笑着唱着歌声在夏日的晚霞中荡漾。 “附离如果我将来做错了什么?”少女将羞颜隐藏在李旭肩头声音如蚊蚋般细不可闻。“你可以像别的丈夫教训妻子一样打我骂我但不要不要赶我走…….” 李旭的手努力紧了紧把陶阔脱丝的柔荑牢固地卧在掌心深处。他不懂得草原上表达情谊的方式也不知道霫人的誓言只好用这种无声的言语告诉对方爱与承诺的存在。 “执子之手与子同老!这就是他们中原人所说的执子之手么?”少女娥茹在远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妹妹满眼羡慕。 徐贤者去和契丹人交涉!可与外族打交道根本不该是徐兄该管的事。娥茹轻轻地转过身消失在热闹之外。 自幼跟着晴姨她读了太多太多汉人的诗歌。每一句都是似懂非懂当她终于明白了其中一两句时却品味出了诗歌后深深的哀伤。 酒徒注:周五的飞机回澳洲下周更新就可以正常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五章 猎鹿 (六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六下) “娥茹姐姐好像很不开心呢?”陶阔脱丝把头轻依在李旭肩膀上低低地问。热恋中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朋友拥有与自己一样的幸福苏啜部的少女也不例外。 “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些麻烦事!”李旭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娥茹的背影上。从背影上看少女娥茹娴静温婉令人心痛。但有些事情是别人帮不上忙的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无能为力。从出生那一刻起徐大眼的肩头就背负起整个家族这一点他根本无法逃避。 李旭突然有些庆幸起自己的寒门出身来虽然从小没有享受到优越的生活条件却也不用承担太大的责任。对父母来说自己活得开心幸福就是他们希望的全部。拜将、封侯这些雄伟的梦太遥远贫家小户只是过年时才会想一想谁也不会把它们当作必须实现的人生目标。 “大眼为什么不肯娶娥茹明明他们都喜欢对方?”肩头上呓语般的问话打断李旭对中原生活的追忆。 “不是不肯是是不能!”李旭犹豫了一下替好朋友开脱道。“中原规矩好人不能娶别人的未婚妻恶棍才横刀夺爱!” “那就是说如果如果我与别人有过婚约即使你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也只能彼此看着对方的背影喽!”陶阔脱丝用力掐着李旭“恶狠狠”地逼问。 对于“小恶人”的突然难李旭只能报以苦笑。他自知刚才的解释很牵强但徐大眼的苦衷是不能向别人说的。草原人不会理解中原人对他们的歧视把徐大眼不能娶娥茹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会给双方增添尴尬。况且李旭皮糙肉厚陶阔脱丝那点手劲只能算为他搔痒痒。 “什么破狗屁规矩!你们中原人就是古怪!”陶阔脱丝见惩罚措施无效悻悻地骂道。 李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在阿思蓝和杜尔两个好朋友的组织下前来帮忙搭建毡包的牧人们已经开始宰杀牛羊。按草原上的习俗新的毡包落成后一场小小的庆典是必须的。前来帮忙搭毡包的人越多酒宴开得越热闹预示着主人家将来的日子越兴旺达。如今李旭已经不是刚入部落一无所有的客人他名下的牛羊足够支撑起二十场同样规模的狂欢。 他不是客人在很多牧人的眼中圣狼的侍卫附离早已成为部落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中原的规矩真的比草原好么?”望着一堆堆初起的篝火还有火堆旁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李旭迷惑地想。草原上的规矩虽然对敌人野蛮对自己的族人却不乏温情。而中原规矩呢在李旭的记忆中它就像一碗茶温馨、可口但回味中却总是泛起淡淡的苦涩。 “教狼吃草亏你小子想得出!”当李旭将自己的迷惑告诉铜匠师父后伴着叮叮当当的铁锤声铜匠甩出了这样一句回答。 “我认为他们不抢也能活着!”李旭用力挥舞着大锤汗水一滴滴落在渐渐成型的弯刀上。陶阔脱丝舍命从湖中捞上来的星星铁在师父的指挥下被苏啜西尔族长派来的奴隶们在火上锻打了几日夜从最初的四十余斤变成了三十斤出头。在焚烧锻打都不能减损其分量后才算过了第一关。如今整块刀坯颜色黯然青黑与常铁截然不同。(注1) 到了这个地步铜匠就说什么不肯让奴隶们动手了。谁的刀谁自己来打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长期与兵器炭火为伍的铜匠坚信只有亲手打制的刀剑才能沾染主人的灵气使用起来才更顺手。陶阔脱丝送来的星星铁是一块百年难觅的上上之材如果打不出一件绝世精品来他觉得有愧自己多年的经验。 “不抢不夺他们能快壮大么?不快壮大下一次部落冲突中倒下的就是他们自己!”铜匠挥动着小锤节律分明地打在刀坯的表面。星星铁炼出的好钢果然不寻常从刀坯表面的纹路中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将是自己半生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眼前这个挥汗如雨的小子也正如一块未经锻打的星星铁般资质优良。只是越如此他需要经历的人生的磨难可能越多些。因此多年不关注人间俗务的隐者也起了爱才之心希望自己的人生经验能帮李旭早日摆脱天地洪炉。 “他们可以向南迁到暖和一点儿的地方跟中原人学种地做买卖。修建城墙来保护自己还可以建学堂开作坊!”李旭一边卖力抡锤一边大声反驳。 铜匠师父的话有些道理如果没有奴隶们日以继夜的劳动那块星星铁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锻成百炼精钢。但有道理并不意味着道理正确从部落中失衡的男女人数上来看就知道战争给苏啜部带来的不仅仅是财物和奴隶。 “狼吃肉羊吃草。即使神仙也改不了!”铜匠师父横了李旭一眼连连摇头。小子够犟像极了年青时的自己。但铜匠并不认为自己年青时的坚持都是必须的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年青时代。世间冷暖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这是天道并非人力所能扭转。与其付出努力和心血从一个绝望走向另一个绝望不如以旁观者的眼光安之、乐之去追巡飘然天地间的逍遥。 阮籍长醉不醒所以他活得舒坦自在。嵇康爱恨分明所以广陵散成为绝响。王家、谢家的院子破败了刘家、陈家的高楼紧跟着盖起来。改换的只是一个姓氏里边的回廊、柱子与原来一样。甚至连门口的石兽望向行人的眼光都没任何分别。(注2)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旭手中的铁锤叮地一声在刀坯上砸出一溜火花。铜匠师父是追求出尘飘逸的境界所以不在乎别人顶撞他。以几个月学习刀术的经验李旭知道自己越是顶撞对方问道的收获反而越大。 铜匠师父不仅仅精通武术锻造兵略人生经验甚至圣人典籍几乎所有李旭修习过的铜匠师父都达道了令人仰望的地步。相处的小半年来李旭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渴极了的羊羔拼命吮吸着对方的给养。而铜匠师父就像草原上的月牙湖你永远看不清它的底部在哪。 “试试?”铜匠瞪大了眼睛看怪物一般看着李旭。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停下小锤扯过一袋子酒狂灌了几口接着把小半袋酒水全部倒到了火上。 水汽嗤地一样腾了起来接着蓝色的火苗在炉子中涌动。铜匠不再说话用铁夹子夹起刀坯探到蓝焰中。被酒水激起的火苗迅舔遍整个刀身暗黑色的刀坯在烟与雾中渐渐模糊又渐渐明亮。突然弯刀出一声嘶鸣通体闪起耀眼的红光有无数条细小的火焰在未成形的刀刃处跳动流淌。 “你小子有种比我有种!”铜匠反复在火焰中翻动着刀身像是评人又像是评刀。 眼下这个对世务懵懵懂懂的小子还不知道他的到来已经在草原上掀起一股旋风。奚族、霫族、室韦、契丹周围数个民族都已经被这股旋风卷了进来。至于这股旋风将来会演化成怎样大的风暴以自己的双眼已经完全不可预知。 也许命运真的假手此人做什么大事吧。铜匠再次打量了一遍茫然不解的李旭微笑着想。如果是这样自己再勉强李旭做什么就有违追寻多年的天道了。他微笑着把更多的烈酒泼进熔炉。 “你小子有种比我有种。先去吃块牛肉缓缓精神。下午咱们爷俩给它定型开刃。你将来的路未必在草原上有把好刀防身活得会更容易些!” “谢谢师父!”李旭从脚下拎起一个酒袋子与铜匠手中的酒袋子碰了碰。铜匠师父没有解决自己心中的困惑他也不再追问。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领悟经历了半年多人生冷暖的少年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西尔族长已经准许自己收留张季和王可望在他们的帮助下货栈已经备齐了货物在商贩们散去后便可开张。有了固定的货栈部落中零散的物资就可以流动起来。有一个固定的收货方行商们也会往来苏啜部更频繁。 李旭不仅仅想经营皮货和丝绸书籍和纸笔的供货已经被他托付给了徐家伙计。他真诚地相信随着读书、识字中原人的善良与草原人的热诚会慢慢相融部落中的血腥味道会慢慢被冲淡。自己虽然不能再读书、应科却能在草原上推广圣人教化未必不符合圣人的教诲。 想到这少年的目光炙烈如火。 “怀着善意害人往往比恶意更可怕!”铜匠师父敲了敲砧板将李旭从睡梦中唤醒。 “害人?”少年人明亮的目光如星斗闪烁着漏*点与困惑。 注1:古人锻钢技术见《梦溪笔谈》“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轻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宝之则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 注2:阮籍、嵇康是晋朝竹林七贤中最有名的两个后代隐者的楷模。王、谢两家是有名的望族南北朝时由盛转衰。刘、陈两家是南朝皇族后崛起的贵胄。 第五章 猎鹿 (七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七上) 带着三分遗憾七分喜悦又一轮集市在牧歌中拉开了帷幕。 正如李旭事先所料蜀锦的价格一路走跌。过于充足的货源和夏日的暖和天气打碎了行商们大捞一票的希望没人再有机会重演去年李旭和徐大眼创造的财神话。相反在开集的第一天曾经大热的蜀锦基本无人问津。 行商们本钱都不多一次亏本买卖足以断绝他们继续行走塞上的希望。在关键时刻苏啜部新开张的‘有间货栈’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用货栈大伙计王可望的话说好心好到傻的货栈老板李旭大人答应在散集后以中原价格的双倍买下了行商们手中滞销的“破烂”并指点了商贩们一条明路几家合资收购牧人手中的玉器和珠宝。 “这里的玉器和宝石价格偏低如果你们几家合伙购买卖到中原大城市去获利可能不止十倍!”李旭看了看满脸愤怒和绝望的商贩们低声建议。 “真的?你小子保证没糊弄我们?”几个自觉亏了本的商贩冲上前梗着脖子问道。同样重量的蜀锦长度不及绸缎的五分之一抱着财的希望不远千里而来最后却只获得了一倍的利这个结果让人实在无法接受。 那个趁火打劫的缺德兔崽子拣足了便宜又卖好谁知道他是否‘又’在给大伙设圈套。 “常小二把你的爪子拿远点!不知好歹的东西有这么跟大人说话的么?”张三叔大步挡在李旭身前冲着商贩们怒喝道。在他看来无论李旭的建议是否正确他能将商贩手中积压的蜀锦全部高价认购已经念足了香火之情。如果有人到这个份上还踩着鼻子上脸一旦苏啜部的武士起火来维护银狼侍卫的尊严谁也没面皮在李旭面前给这些贪心的家伙求情。 “真的我前几天刚和他们交易过。霫族联军刚刚吞并索头奚部有很多战利品需要处理!”李旭从张三叔背后走出来友善地向大伙解释。 眼下正是夏季谁也舍不得大规模屠宰牲口。所以牧人们当然无法提供充足的皮货行商。但刚刚结束了对索头奚部的劫掠霫族武士手中都略有收藏。特别是像阿思蓝、侯曲利这样在部族中负有声望的勇将无论是临阵抢掠而来的还是战后分赃大会上返还的手中染了血的珍珠宝玉按中原售价都足以买下半支商队。但在霫人眼中那些东西既不能换粮食果腹又不能用来打兵器能卖到百十头羊的价钱已经出乎预料之外。 “小小可无状请请李李大人包涵!”被称作常小二的商贩讪讪唱了一个肥诺低声赔罪。进接着又向前蹭了半步盯着李旭的眼睛问道:“他们换什么是丝绸茶叶还是药材什么价?跟谁谈?” “都可以除了铜钱和银子。价格要看宝石和玉器的成色和年限具体交易时你们私下商量!不过大伙也别把价钱压得太低否则下一次再来买卖就不好做了。”李旭笑了笑十分肯定地回答。 张三叔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在乎商贩们的无理。自己的父亲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在商贩的身上李旭能看到父亲的影子。于李旭眼中看来这些商贩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一次行商亏本就意味着全家都要捱上艰难的半年。坚苦的生活逼迫下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 他的话音刚落整支商队立刻炸开了锅。“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真的旭子你没糊弄我们么?”人们乱纷纷地追问。张三叔气得连连拍桌子都无法将众人的声音压制下去。 “你们可以自己试试看。如果一时成交不了可以把货物放在我的货栈寄卖。我手中叶有些玉器明天也可以带来给大伙看看!”李旭把手向下压了压大声允诺。 “多亏了您呢李大人!”人们兴奋地喊道。大伙在片刻前还在肚子里暗骂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仗势欺人低价收购他们手中的蜀锦。现在立刻把“小兔崽子”夸成了菩萨纷纷要求李旭为他们当中人每谈成一笔交易他们将心甘情愿让尊贵的李大人抽取一成的佣金。 李旭摇了摇头笑着从背后把杜尔扯出来推荐给了大伙。只剩下一支胳膊的杜尔对宝石价值的了解远远高过了自己让他来担任中间人买方和卖方都不会太吃亏。 接下来数日杜尔成了整个部落最忙的人。每天从一大早开始他的嘴巴就没合拢过。既要替霫族武士们评估宝石的可能价值又要把霫人的要价从牛羊的头数折算成茶叶、药材等部落必需品。还要理解买卖双方的需求尽量让大伙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部族武士眼中的珍宝商贩们未必需要。而商贩们的需求武士们亦未必能理解。特别是在最后一天的交易上抱着希望前来卖马的牧人们一个个气得满脸通红。让他们感到侮辱的是这些中原商贩宁可买那些跑不动的劣马也不买骏马为坐骑。 “我这匹马可以让你的马先跑一上午!一样的价钱我把这匹追风驹换给你!”一个牧人怒气冲冲地向商贩喊道。对方怪异的行为让霫族武士们百思不解还不习惯在交易中占别人便宜的他们宁可把胯下良驹折价出让也不愿意用劣马欺骗商贩侮辱自己的尊严。 “我我不敢骑好马!”商贩擦着额头上的汗艰难地解释。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谁不知道骏马比劣马值钱。问题是收购骏马回去最后能落到自己手中么。 “你不会给他两匹劣马么?驽马跑得虽然慢但可以用来拉车吃肉剥皮……”杜尔扳着手指头一一列举着劣马的好处。末了把手指向李旭一指大声说道:“去年附离大人不就买的是劣马么可见在中原劣马比良马更有用!” “是啊是啊!”商贩们汗流满面地附和。虽然受尽了官府欺压在外人面前他们还希望维护一点大隋的脸面不把老爷们巧取豪夺的勾当说出去。毕竟大家都是中原人……. 一个舍脱部的勇士走来将小孩手臂大的一块羊脂玉塞到杜尔手中。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请求道:“我这块玉石要换一石不一石半茶叶!要是能换到…….” “一石半茶叶半匹丝绸要那种薄薄的软软的那种!”杜尔就地加价比比划划地用突厥语向商贩们讲道。跟李旭和徐大眼交往半年多他已经明白苏绸、浙绸和鲁绸的差别。所以尽量在达成交易的同时保护自己族人的利益。 几个中原商贩核计了一下把舍脱部勇士需要的茶叶和丝绸凑齐。常小二从杜尔手中接过羊脂玉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后从自家的货物中拿出一大块茶砖放到杜尔身边的皮口袋中当谢礼。 舍脱部勇士看了看多出来的半匹绸缎高兴地捶了杜尔一个趔趄。“杜尔兄弟谢谢你帮我。明天我送一头母羊来给你刚生完崽刚好挤奶喝!” “好说好说!”杜尔笑着回答。艰难地用刀子在身边的羊皮上画上一横然后刻出舍脱部的印记。 直到晚宴的篝火点燃后他才哑着嗓子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身边的十几个皮袋子满满的装的全是行商们付出的佣金。手中的羊皮纸用刀子画满了横杠每一个横杠代表着出售了宝石的牧民们许诺下的谢礼。 嘎布勒老爹一改吝啬风格跟在杜尔的身后不住地邀请行商和牧人到他的毡包里喝酒。杜尔的妻子的眼睛则再度闪亮起来望向丈夫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 跳动的火堆旁围满了舍脱、曷萨那、必识等从附近十几个部落赶来的武士。对苏啜部而言这场集市的意义再度越了货物的本身。临近几个部落的族长几乎都赶来了甚至一些游牧地靠近太沵河畔执失拔汗老巢的小部落也偷偷地派了使节前来“交易”。 随着对索头奚部战争胜利消息的传开苏啜、舍脱、曷萨那、必识等月牙湖附近的霫部联盟已成定局。执失拔汗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能说明这只天鹅已老。老天鹅的头颅无力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新天鹅取代它飞在阵列最前方想理所当然。 只要苏啜部保持着不败的战绩并能像这几次集市一样让草原各部分享到长生天的福泽。白天鹅的子孙们愿意追随在新的领头鹅的羽翼之后。 “远道而来的客人苏啜部的营地永远为你们敞开!”西尔族长端着一碗酒走来双手捧给了张三叔。告别宴会已经开始作为主人的他必须向客人表现自己的诚意。 他是这两次机会收获最大的人。 草原上气候恶劣冬天长达五个多月。因此一年中有小半年道路断绝没有任何外来货物运入。而来自中原的茶叶、盐巴、丝绸、药材又是牧民们的必须之物所以一个能保证长期供货的集市必然成为周边部落的中心。 “谢谢谢族长大人!”第一次主持商队的张三叔还无法适应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后退两步感激地说道。 “尊贵的客人是您和附离的到来给让白天鹅再度展开了翅膀!”苏啜额托长老跟着站起身向张三叔敬酒。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货物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次突然起的宝石、玉器交易让勇士们进一步明白了他们的血没白流。一块小小的玉石可以换了足够一个家庭喝三年的茶砖。而那些弱小部落中有的是珠宝玉石供诸霫联军的武士们去取。 “是啊西尔族长我真羡慕长生天把附离赐给你们部落啊!”必识部长老那弥叶酸酸地说道。 作为‘有间货栈’的主人李旭从没想过一个货栈的意义。作为一支小商队的头领张三叔为诸位长老的尊敬受宠若惊。但对于苏啜西尔、苏啜额托、必识那弥叶等草原上的老天鹅李旭和张三等人却是苏啜部当之无愧的贵人。 对于正在迅膨胀的苏啜部而言一个货源充足的货栈正是部落走向城市的起点一旦周围其他部落对苏啜部的货物供给产生依赖性苏啜部将其他诸部并于麾下也水到渠成。 “都是附离大人的功劳这孩子又仗义又有眼光!”张三干涩的脸上亦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头领带一整支商队如果不能做到让大多数人满意今后从渔阳到塞外这条道上他张老三的名字就无法立足。 他没有孙九的魄力和实力唯一比孙九好一些的也许就是运气。有财神爷保佑的旭子在大伙不想财都难。 “是啊附离大人是长生天赐给苏啜部的福星!西尔族长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女儿啊!”舍脱沙哥大笑着喝干了碗中的酒。自己部落的几个年青武士都与附离交好此人又即将成为苏啜西尔的女婿。凭借他如今的威望和越来越高的刀法将来在草原上不难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未来是属于新天鹅们的老一代天鹅们必然要从队头慢慢移到队尾。 “附离是苏啜部的福星!”苏啜附离笑着举杯相和。自从附离和银狼出现在苏啜部这个来自异族少年就遮盖了所有人的光芒。人们提起附离几乎已经忘记了他这个族长的弟弟拥有同样的名字。 苏啜附离的目光越过火堆扫向临近的另一团篝火。苏啜阿思蓝、舍脱哥撒纳、必识侯曲利几个不同部族的年青一代英雄正和附离传看着一把弯刀。威风凛凛的银狼甘罗蹲在火堆旁棕毛倒映着如水月华。 那柄弯刀比草原武士常用的弯刀长一尺宽两寸。没有寻常弯刀那么大的曲度只是很随意地收了一条弧线就像晴姨的舞姿一样浑然天成。 你可以说他是中原的横刀但比横刀更宽也更结实。可以说它是弯刀但比弯刀更长也更利于砍杀。亦或说二者都不是它兼具了横刀和弯刀的所有优点完全已经自成一家。 苏啜阿思蓝在火堆旁信手抽出了铜匠的得意之作。一道水一般的刀光脱鞘而出让大大小小的火堆黯然失色。 隔着数丈距离苏啜附离依然感受到了刀锋上那股逼人的光芒。刹那间那刺骨的寒意直入他的心底。 注1:横刀即后人口中的唐刀。起于隋体直马战步战通用。为现今骑兵马刀的鼻祖。 第五章 猎鹿 (七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七下) 商队离开后的第二天徐大眼回了部落一趟。与李旭、陶阔脱丝、娥茹、杜尔等人稀里糊涂喝了一场酒然后又匆匆赶赴了东南方的新开河畔。 “契丹人要给索头奚部报仇!”临行前徐大眼的匆匆丢下了这样一句。至于契丹人与奚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旭、阿思蓝等人谁也不清楚。除了霫族外这片草原上还生活着奚、契丹、室韦、靺鞨、突厥五大部族十几个李旭叫不出名字亦不相统属的小部落。他们都以狼为自己的祖先彼此之间都可以算亲戚。他们互相征伐千年不断彼此之间亦可以算仇敌。索头奚人被突厥人赶得无家可归时契丹人拒绝他们迁入自己的草场。如今索头奚部灭亡了契丹人又念起了香火之情来。凶霸霸地要求诸霫联军释放来自索头奚部的战俘并“归还”亲戚家的财产和牛羊。 在没将霫族诸部整合成一体前苏啜部没有和契丹人一战的实力。所以他们只能派遣使节与契丹人讨价还价。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认为契丹人给索头奚报仇是假借机打秋风是真。诸霫联军只要在边境上做好防范战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没有战争的日子里风吹净了血腥的记忆。李旭的客栈快展起来生意火得出乎所有人预料。张季、王可望都算是商家出身讨价还价是他们的拿手本事。再加上一个识得汉字的阿芸在一旁协助合三人之力打点一个小货栈绰绰有余。 生意上的事情不再用费心后李旭就把全部精力转到练武和温习功课方面来。铜匠师父是个好老师李旭不但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刀马之术原来为讨好杨老夫子而死记硬背的那些记载越公战绩的文字经铜匠一解释也霍然开朗。师徒二人有时为了杨夫子的一个记录争执得废寝忘食直到惹得铜匠师娘怒才讪讪收场。第二天铜匠却又忍不住命令李旭将杨夫子的笔记背诵出来由自己琢磨其中玄妙。 铜匠对南陈念念不忘总是扼腕长叹当初若有人从某处一奇兵足以让大隋四十万兵马折戟沉沙。但越是如此他越佩服北隋将帅的智谋和胆量。“大陈不是亡于叔宝一人之手!如果当日南方有一个高颖或杨素在也不至于局势糜烂如此!”曾经无数次铜匠师父带着三分醉意赞叹。当年的爱恨仇怨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如今对于昔日对手他心中只有佩服和崇敬。 “他们都说是张皇后迷惑了陈叔宝所以大陈才亡了国!”李旭笑着和师父抬杠。 “兴亡都是男儿事男人做了缩头乌龟所以才把罪过都推到了女人身上!”铜匠喝了一大口酒用铁砧做鼓敲打出一片金戈铁马之声。“江山美人不过是一场好梦!你记住这句话凡事放开眼界才能海阔天空!” “江山美人?”李旭知道自己的师父又把杨夫子的笔记当作了下酒菜于不知不觉间喝过了头。自己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指点江山是罗艺、杨素那些大英雄的事。至于美人么他眼前飘过一个窈窕的倩影。 陶阔脱丝与他已经有了婚姻之约也不再急着按霫人的传统去钻他的帐篷。二人偶尔策马出游从天明逛到日落马蹄踏过之处写不尽的诗情画意。 “附离咱们咱爹妈真的不会嫌我是胡人么?”拉着自己的马缰绳陶阔脱丝幽幽地问。娥茹每日黯然伤神的样子让小蛮女很担心唯恐自己的姻缘也出了纰漏重复姐姐和徐大眼的悲剧。 “我爹妈才不管那么多。他们巴不得早日抱孙子呢!”李旭抬起手轻轻摘去陶阔脱丝头上的一片草叶微笑着安慰。 商队走了有些时日了但父母的回信还没有被人捎来。非但如此交托给徐福和王麻子营救孙九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下落。一个人时李旭常常为这些事担心。有时候担心父母并不像自己想象一样豁达能接受一个胡人做儿媳。有时又怕王麻子胆小误事让孙九无法逃脱贪官之手。至于到底担心九叔多一些还是担心和陶阔脱丝的婚事多一些少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张三叔他们怎么还不送信回来?”陶阔脱丝低下了头用靴子踢起了一块碎石。石块在初秋的草尖上画出一道微痕转眼淹没在了浓绿色的波涛之间。 “三叔那个人贪心估计还要组一支商队才肯来吧!”李旭对陶阔脱丝愁眉不展的样子大为心疼伸出胳膊轻轻拢住了她的双肩。 陶阔脱丝的肩膀向后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胸口上。最近半年多来李旭的身体又窜起了一大截。部落中丰富的牛羊肉为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再加上每日习武、纵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变得非常宽阔。即便隔着衣服少女也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坚硬的肌肉。那一块块腱子仿佛有魔力般每当靠上去少女就不愿意再把头再抬起来。 秋天已经来临的草尖上已经染得了些许阳光的颜色。风吹过时层层绿色的波浪间跳动着金色的鳞光仿佛一片海湾在苍穹下荡漾。马如鱼羊如贝至于人则是蜃楼间自在的神仙。 “阿欠!”几根银色的头随着呼吸卷进了李旭的鼻孔痒得他打了个喷嚏。胸口处传来的温柔和秋风送来的少女体香让他感到很迷醉在无边无际的草海中没有任何尘杂的阳光下他真想就这样长醉不起。 “附离等哪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会厌倦我么?”少女甜腻腻的声音从胸口处爬过来顺着耳朵一直爬入心底。 “不会我肯定不会!”李旭低头附在少女耳边誓。陶阔脱丝晶莹的耳垂像一粒葡萄诱惑得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陶阔脱丝嘤咛一声融化了一般粘在了他得身体上。李旭抱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缓缓坐了下去。两匹马哕哕叫了几声不耐烦地跑远。天地间顿时空旷起来夕阳下草尖上只留下一双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是父亲一样的英雄而我又没晴姨那般的心机……”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小行商来自中原的小行商…….” “你是我的英雄永远都是…….” 娇艳的殷红缓缓迎来遇到坚硬的双唇看不见的闪电突然涌起激了一场小小的雷暴。如流云般两道颤抖着的睫毛轻轻拂拭在被草原上的风吹出了几分男子粗糙的面颊上。风止草静一颗羞红了脸的夕阳缓缓向西方躲去躲去。 “的的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草原上的静谧。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绵羊慌乱的惊叫、牧羊犬狂噪的咆哮惊雷般从远处同时滚了过来。 “是帕黛!”李旭和陶阔脱丝同时跳起。阿思蓝的妻子帕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她却不愿意躲在毡包中待产。每天坚持着走到草原上安排自家的属户和牧奴抓紧时间收割秋草木柴。草原上秋天很短夏天刚过去没多久第一场雪就可能落下来。去年的征伐为阿思蓝家中增添了十几个奴隶和一大堆牲畜如果不趁着落雪之前储备足够的木柴和草料寒冬来临后就可能有人或牲口冻死。 陶阔脱丝吹了声口哨把两匹坐骑唤到了近前。二人飞身上马从马鞍后不约而同地摘下了角弓。敢在苏啜部营地附近撒野的只可能是孤狼或者铤而走险的马贼。霫人有保护妇孺的传统无论是兽群和马贼来多少李旭和陶阔脱丝都有义务保护帕黛安全逃离。 “应该带着甘罗出来!”李旭一边拼命驱赶着坐骑一边后悔地想。甘罗已经长得比任何牧羊犬都大嚎叫时凛然生威有它在即便是上百只的野狼也不敢靠近羊群半步。 “是雕!是雕偷了阿思蓝家的羊!”陶阔脱丝指着天空大喊声音如释重负。雕是天空中的霸主从天鹅、羊羔到野兔所有身体比其小的活动生物都是其袭击对象。在夏秋之交小羊羔刚刚脱离母羊庇佑对外界危险懵懵懂懂。骨小肉嫩的它们是大雕的最佳狩猎目标。 顺着陶阔脱丝的指向李旭也看清了那只低飞的身影。那是一只成年黑雕双爪握着一头肥硕的羊羔所以飞得只有三十余步高。流云般的雕影后几十匹骏马快飞奔马背上的骑士一边挥动缰绳一边向大雕出大声呵斥。 那雕儿仿佛故意和人斗气般既不肯将羊羔放下又不加快飞行度。悠哉游哉地拍打着翅膀把天空下所有威胁都视作无物。 “太好了帕黛姐姐没事!”陶阔脱丝带住马缰绳拍打着胸口说道。过度的惊吓和高疾驰让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脸色也变得红红的如盛开的桃花般娇艳。 李旭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如花美眷轻轻将箭搭上了弓弦。他曾经答应过亲手射一只雕下来给陶阔脱丝看陶阔脱丝也许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承诺但他自己却没有忘记。 低飞的大雕本能地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威胁嘶鸣一声加快了翅膀扑打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突然双翼一顿整个身体连同爪子间的猎物同时跌了下来。 黑雕落入了草丛中甩脱爪子上的羊羔摇摇晃晃地跃起飞高。摇摇晃晃地落下摔倒。如醉了酒般再度飞起又再度跌下。终于它没有力气再举翅膀了抬起头凄凉地叫声响遍原野。 “嗤!”雕鸣声绵绵不绝。这只天空的霸主致死不能相信有人在它展翼之后还射中了它。 “附离!”陶阔脱丝兴奋地大喊大叫策马追在李旭身后向黑雕落地的方向奔去。她看见了心上人为自己做的一切纵马弯弓仰射在少女眼中整个草原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引弓疾驰的动作像附离那样做得如歌般流畅。 李旭收弓纵马在马蹄从黑雕身边掠过的刹那猛然俯身行云流水般将雕的尸体抄了起来。于疾驰中拔下弓箭兜转马头迎着陶阔脱丝的笑脸跑回。 二马错颈知趣地停住了脚步。 “送你!”铁塔般威武的少年手提着双翼低垂的黑雕豪情万丈。 “为什么?”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陶阔脱丝突然害羞起来低下头玩弄着马缰绳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李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当日的诺言。看着陶阔脱丝娇羞的模样眼前突然仿佛有灵光一闪手举黑雕大声回答:“因为我要娶你做老婆!” “你说什么?”陶阔脱丝的脸瞬间充满了潮红本能地追问了一句。 “我要娶你做老婆!”不顾周围渐渐靠拢的人群李旭对着陶阔脱丝大声重复。 “我要娶你做老婆!”梦幻般的阳光下誓言随着晚风在草尖上飘远。 第五章 猎鹿 (八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八上) 没想到眼前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陶阔脱丝的脸刹那羞得如天边晚霞。双目波光流传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正相看两不厌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喝道:“兀那小子你讨好婆娘便是也不能杀我家的雕儿做礼!” 李旭心里打了个突猛然回转身来。只见十几个身披猩红色披风的陌生壮汉围成了半面扇子形齐齐切断了自己和陶阔脱丝的去路。做了大半年神棍他好歹也算经历过战阵之人。一看队形就知道壮汉们来意不善。立刻将黑雕尸体向马背上一丢左手提起马缰绳将陶阔脱丝掩至身后右手翻腕紧紧地搭在了弯刀柄上。 “你家大雕有什么证据?”陶阔脱丝不相信有人胆子大到敢在苏啜部附近对自己动手从李旭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怒气冲冲地反问。 “瞎了眼你看那脚环!” “野雕有带脚环的么?”壮汉们乱纷纷叫骂。一个个跃跃欲试随时想把李旭和陶阔脱丝砍翻于马下。 李旭在马背上快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雕足上的金环。那是由纯金打造脚环花纹精巧紧密层层金丝花纹之间隐隐约约还刻着几行文字。 这下麻烦大了扁毛畜生肯定是猩红披风们的眷养之物怪不得它方才偷了阿思蓝家的羊羔却不急着高飞。李旭心中暗道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向对方赔罪又听见身后的陶阔脱丝大声反驳:“是你家养的雕儿有怎么样?若不是你们纵容黑雕抢我家羊羔附离怎么会放箭射它!既然是你们无礼在先又怎能怪我们看不清它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 身穿猩红披风的壮汉们在草原上横行惯了自家黑雕抢了别人的羊羔他们素来只当玩耍。所谓呵斥追赶原本就是装模作样。万万没想道到在这偏僻之地还有李旭这样的楞头青不问青红皂白一箭就将黑雕射了下来。 被陶阔脱丝一语揭了短处他们立刻恼羞成怒。当下有人大声嚷嚷了一句:“与这些野人费什么话直接砍翻给黑雕偿命罢了!”说完马头向前一纵径直向李旭扑来。 才冲出三五步斜下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从马眼直入马脑。那战马登时气绝“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把马背上的红披风向前甩出了三丈多远砸倒了数尺野草抽了抽再也不能动了。其他红披风壮汉大吃一惊齐齐带住了缰绳。敌我双方同时侧目只见一个霫族武士带着十几个牧人气势汹汹地狂奔而致。 “阿思蓝你怎么才追过来!”陶阔脱丝高举着弯刀冲着来援的武士大叫道。 “帕黛被他们的畜生惊了胎气我刚才忙着照顾她!”阿思蓝恨恨地看着红披风们将另一支羽箭搭到了弓臂上。十几个牧人手持放弯刀和套马索气势汹汹地跟在他身后只待阿思蓝羽箭离弦就要一拥而上将对方撕个粉碎。 “哪里来的野人竟然敢攻击突厥狼骑!”红披风中的带队者气急败坏地自报家门脸上的表情虽然凶悍坐骑却不知不觉间向后挪了数步。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阿思蓝方才一箭之威此刻对方人多自己人少没人愿意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哪里来的畜生居然敢在苏啜部的草场撒野!”阿思蓝铁青者脸大声回骂。刚才黑雕从半空中扑落刚好掠过妻子帕黛的脚边。临盆将近的帕黛吃了一吓立刻肚子疼得站不起身来。他忙着照顾妻子所以才未能弯弓追赶那头黑雕报仇。如今李旭因射雕惹出祸来雕的主人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挺身与朋友硬扛。 双方说的都是突厥话词汇不多语气却是生硬得很。眼看着冲突一触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有人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大声喝道:“全给我住手有什么话大伙慢慢说!” 话音刚落马头已经逼近猩红披风的身后。十几个猩红披风壮汉立刻跳下马背让出一条通道恭恭敬敬地俯身回应:“是属下谨尊却禺大人吩咐!” “却禺?”李旭和阿思蓝迷惑地对望。从红披风们的恭敬态度中他们猜到来者身份不低。但苏啜部与突厥人交往并不多却禺到底是官职名还是人名他们根本弄不清楚。 “你们为何与人冲突难道忘了我的叮嘱么?”须臾间来人已经冲到人群当中。更远处还有四十几骑遥遥地追赶过来。 “呜――呜――呜――”负责警戒的苏啜部牧人在远处吹响了号角过五十人的队伍临近无论来意是善是恶部落中都必须做好相应准备。 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让来人吃了一惊四下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李旭和阿思蓝的装束躬身施礼问道:“站在我面前马背上的可是白天鹅的子孙么?阿史那却禺奉大汗命令前来问候白天鹅的后人!” “苏啜阿思蓝、附离、苏啜陶阔脱丝见过却禺大人!”阿思蓝收起角弓手按肩头俯身还礼。整个霫族都是突厥的附庸虽然弄不清楚来人的身份阿史那家族这个响亮的名号草原上却没有人不知晓。 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思为母狼的初乳诸狼的长者。几百年来草原上世代以此姓为尊。 “原来是苏啜部的好兄弟天鹅的阵头!”阿史那却禺拊掌大笑“我这几个属下缺乏教养冲撞了自家兄弟请阿思蓝兄弟不要见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对方还是带着善意到霫族来出使的突厥王室后裔?阿思蓝无奈地笑了笑回答:“他们放雕惊吓了我的妻子我已经看过了没惹出什么大祸来!” “你们几个畜生我临行前怎么吩咐你们来!”听到阿思蓝的回话却禺立刻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向红披风的头领抽去。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披风头领立刻矮了半截接连捱了好几鞭子才大着胆子解释道:“回禀大人他他们他射死了您的黑雕!” “啊?!”阿史那却禺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向了阿思蓝和李旭。在李旭的马背后他看到了一双低垂的翅膀。那是他家宝贝的双翼每一根羽毛他都记得。 雕是天空之雄筑巢在万丈绝壁之上。想养一只雕儿必须在其刚刚孵化时便从窝中将其掏出。取雕途中又要留神脚下石壁又要提防母雕和雄雕从半空中袭击往往要付出十几条人命才能换得一只幼雏。而幼雕脾气倔犟非新鲜血肉不食受到虐待即死把它平安养大不知又得花费多少功夫。再加上训练其侦察敌军动向听从主人号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只训练有素的黑雕价值已经远远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所以看见黑雕偷了别人家的羊羔突厥狼骑们绝对不会认真替羊羔主人讨还公道暗地里还期待利用这种行为保持雕儿的野性。 “它偷了阿思蓝家的羊又吓到了怀孕的帕黛我以为它是野生之物就一箭将其射了下来!”李旭从背后将黑雕的尸体拎起来放在地上讪讪地向阿史那却禺赔罪。 从对方气质和打扮上他推测出来人在阿史那家族中身份不低。对方所带的四十多名侍卫已经慢慢跑近在不远处列了一个骑兵长阵。如果在西尔族长率领守营武士赶来前双方起了冲突苏啜部的牧人们肯定要吃大亏。 “它惹祸在先否则附离也不会动手反击!”陶阔脱丝从李旭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立。来人所骑的骏马远比其他人的坐骑高大几百步的距离瞬息而至。如果此人因为伤心黑雕的死想和附离打一架附离在坐骑方面就吃了大亏。小丫头不想管突厥什么家族只想着如何与心上人并肩抵御强敌。 “你只用了一箭就射落了它?”楞了半晌阿史那却禺抬起头来叹息着问道。此行负有重要使命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头黑雕和苏啜部伤了和气。但经过躲避弓箭训练的雕儿居然被一个黑头黑眼睛看上去极像汉人的无名小子一箭射翻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李旭点了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扁毛畜生当时飞得那么低非但是自己阿思蓝、陶阔脱丝甚至阿思蓝家的几个持弓从户都可能一箭结果了它。 “这小子从侧面赶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箭!”被却禺抽得鼻青脸肿的红披风头领指着李旭不怀好意地诬陷。 阿史那却禺的眉毛猛地一跳回头横了头领一眼命令他闭嘴。带动马缰向前走了几步和颜悦色地向李旭请求:“你用的是什么弓能借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李旭大方地从马鞍后解下了弓囊双手递了过去。阿史那却禺在听说黑雕死讯的刹那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悲愤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此愤怒的情况下此人还能保持礼貌其修身养性的功夫着实令人敬佩。按徐大眼的说法这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头脑冷静的人最好不要与之为敌否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应付。 阿史那却禺反复端详弓臂调整了一下弓弦接连拉了几个半满终于明白了黑雕今天遇难的原因。双翼张开有马背长短的大雕振翅时所带动的风力极其强劲寻常牧弓射出的羽箭被风力一荡早就歪了即便侥幸射中了雕身剩下的力道也穿不透那厚密的羽毛。而手中这把却是大隋全盛时期所制之物非膂力极大之人挥不出其全部威力。一旦能满弓而射羽箭度快如电光石火。这样的弓整个突厥王庭才有七把。其中一把还被拿去给工匠做样品仿制时弄坏了至今无人能够修复。 想到这阿史那却禺还弓入囊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弓能转让么?” 一句话惊得在场之人全部将手按到了刀柄上。对草原上的男人来说肩上弓、手中刀胯下坐骑皆代表着自己的尊严。朋友之间可以把兵器和战马当礼物相互赠送陌生人若出言讨要对方兵器或坐骑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自己想和他决斗了。 “您的坐骑甚为神俊不知道能否卖给我?”李旭擎刀在手淡然反问。 阿史那却禺的坐骑哕哕叫了几声前蹄高高扬起。作为曾经战阵的良驹它本能地感觉到了从对面弯刀上传来的压力。那是来自冰湖底部的阴寒在少年怒气的逼迫下彭湃汹涌如风暴。 “嗯?”阿史那却禺楞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是自己一时失言引起了双方的误会。带动坐骑退开数步避开李旭的锋芒笑着解释道:“小兄弟莫急我只是一时心痒随口而问并非有意挑衅。你们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后半句却是对身边侍卫和不远处的骑兵所一喝之下威压自生。涌上前护主的红披风们和外围的突厥狼骑同时停住脚步动作整齐得如同被同一支无形的手臂猛然拉住了一般。 这是百战之兵才能达到的境界苏啜部牧人虽然经过了徐大眼和西尔族长的严格训练却远做不到这种水平。李旭回头看了看众牧人的脸色知道在刚才一瞬间己方已经落了下风。摇摇头故意不知好歹地回答:“你见我的弓心痒我见你的马也心痒难搔不如这样用我的弓换你的马如何?” “哄!”突厥狼骑中爆起一阵哄笑。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主动开口向却禺大人要求以弓换马。整个突厥王庭在骑射方面能压得住却禺的人不过五个。而眼前这个黑少年虽然射雕在先脸上的胡子却还是软的分明是初生的牛犊不知道老虎的牙齿有多锋利。 “你可知道此马由何而来?”没相到对面的少年敢反逼自己一步阿史那却禺不由得动了几分怒气一边将弓交还给李旭一边大声问道。 李旭笑着摇头只要将却禺挤兑住他就算涨了自家威风。至于对方胯下骏马是什么良种说实话他根本没看出来也不太在乎。 “这是突厥王族从万里之外的波斯王族手中用一千名奴隶换来的良种与契丹人进贡来的托纥臣野马交合而生日行千里非有阿史那王族血脉者不得骑乘!”却禺冷笑着带着几分狂傲说道。 “小子听到了吧!”红披风们大声起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你可知道我手中弓的来历?”李旭被对方轻蔑的眼神挑起了火气高举着却禺归还回来的骑弓反问。 “你且说说!”阿史那却禺向后缩了缩肩膀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滑稽的动作又惹得他身后的突厥人一阵大笑。 “这是大隋上谷客栈掌柜花一顿饭钱换来的骑弓经大隋小贩李旭手调整平时射射兔子打打雀儿不值几个钱儿但是此为男人尊严千金不易!”李旭淡然一笑不卑不亢。 他的前半句话用词极其诙谐连阿思蓝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待到后半句却郑重无比特别是那句千金不易简直是掷地有声一时间把什么王族什么良种全部比了下去。 突厥王族有尊严大隋小贩也有尊严。长生天下这两种尊严无分高矮。 阿史那却禺笑不出来了再度上下打量起眼前这名穿着霫人衣裳披散着头却自称为大隋小贩的年青人。此人身高八尺开外肩宽背阔放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一个壮汉。年纪虽然小言谈举止当中却充满了阳刚之气。一双眼睛明澈幽深无论与谁的目光相遇都决不退缩。 此子绝非寻常小贩!阿史那却禺心中暗道。猛然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物笑了笑回答:“你的弓换我的马倒也不算辱没。只是将良弓和宝马分开了过于可惜不如我们二人来赌一赌赢了的拿走弓马输了的也别怨天尤人如何?” “当然可以你说赌什么?”李旭大声问道。为了苏啜部的尊严此时他是绝对不能退缩的。况且眼下还有陶阔脱丝在侧男子汉的肩膀更应坚固。 “赛马!”却禺笑着摇头“你的坐骑吃亏他们肯定笑我欺负你。” “比射!”李旭学着却禺的样子摇头“你的弓不灵我们苏啜部男人不能欺负远客!” “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却禺在家族中地位崇高几个叔伯兄弟却都是竞争者关系处得极其僵硬。而身边侍卫玩伴却谁也不敢这般与他说话。乍一碰上个不知道深浅的反而让他感觉到几分乐趣。 事以至此他也不急着赶路了。跳下马来把缰绳交道阿思蓝手里说道:“麻烦这位兄弟作个见证一会儿我若是输了你尽管将马给他!” 李旭见对方洒脱也跟着跳下了马背上前几步把弓囊交到却禺的侍卫手里笑着叮嘱:“如果我输了这弓就归你家主人。” 却禺再次看了看李旭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推断。此人就是传说中半夜闯入敌营咬死了五十多名奚族武士的圣狼侍卫。自己这次是为安抚苏啜部而来通过一场赌赛将射雕引的误会揭开去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想到这他以极其细微的动作向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躬身领命双手托着弓走到阿思蓝身边与其并肩而立。此时射雕风波已经完全被即将举行的赌赛化去双方之间虽然还有隔阂却已经没太多敌意在了。 突厥狼骑和苏啜部牧人们纷纷下马在李旭和却禺身边围了个大圈子。草原上赌赛不过是骑马、射箭和搏击(包括摔跤)三项。从小到大牧人们就这样玩无论输赢大家都不能伤和气也不能耍赖否则就会被所有人给瞧不起。 “比什么?”李旭和却禺同时问。跳下马来二人才现彼此身高差不多。只是却禺的年龄已经三十出头而李旭看上去却只有十五、六岁。 三十岁的壮汉摔十五岁少年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却禺虽然脾气桀骜却也是个磊落汉子。想了想说道:“你说拣你最拿手的!” “我最拿手的是背古诗!”李旭耸耸肩膀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阿史那家族出来的人想必诗歌造诣强我远甚。今天你们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咱们不如比文雅一点的!” “你这小子我怎能跟你比写诗!”却禺被气得苦笑不得佯怒着说道。 “那比喝酒你敢么?”李旭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大声追问。 阿史那却禺又是一愣没想到一个汉人居然敢跟自己比酒量。突厥民族认为酒能生血越是勇士酒量越大。看看对方天真的笑容他笑着回答:“比酒看谁喝得多。一会儿输了你可别哭!” “一会儿醉了你可别装糊涂赖帐!”李旭大声回敬。 围观的狼骑和牧人们轰然叫好纷纷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将一袋袋马奶酒解下。马奶酒是所有塞外民族必备之物既可以当酒解乏又可以解渴生津几乎每个出行的牧人都会随身带着几袋。片刻功夫装酒的口袋就在却禺和李旭面前堆成了小山二人用眼光互相望了望解开皮绳子对着喝了起来。 “一二好!”狼骑和牧人们大声喝彩。两个比赛的男人酒量都不小却禺高举口袋大口向嗓子里倒。李旭垂头鲸吸喝酒的度自然也不慢。转眼间却禺喝空了四个皮口袋低头看看李旭现对方脚下摆了两双皮袋手中正再解第五只口袋的皮绳。 “坏了这小子是个酒篓子!”却禺吃了一惊心中暗叫不好。马奶酒的浓度远高于中原黄酒所以往来塞上的汉人基本上两袋酒已经可以被放翻鲜有能喝光第三袋者。而对面的少年四袋落肚脸色却丝毫未变。双目之中温情脉脉反而喝出几分如遇到老朋友般的热切来。 却禺解开第五袋皮绳仰天灌了下去。喝酒的动作太快一袋之中有三成洒到了前胸上。这已经是耍赖行为了李旭却视而不见。解开第六袋马奶不急不徐地吸进口中。 整个上谷李旭的舅舅张宝生是唯一一个会把米酒浓酿的人。马奶酒虽然烈却远达不到有间客栈的精酿程度。况且舅舅张宝生曾经“传授”过饮酒之道越是匀匀地喝越不容易醉倒。反而那种起初狂灌猛灌稍后连喝带洒的人看似精明实际上没战心已经输了。 阿史那却禺拎了第六袋在手却看见了李旭开始解第七个皮袋子。他知道今天自己已经注定陪了黑雕又丢马站起身拍拍手说道:“算了战马归你。它叫黑风望你将来纵横驰骋别委屈了它的血脉!” “多谢却禺大哥!”李旭放下酒袋强压着腹内翻滚的酒气站起身。前行几步从侍卫拿起自己的弓囊双手捧给了却禺。“我的弓不卖却可以赠给朋友!” 却禺接弓在手喜出望外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却终又将弓交还于李旭之手正色道:“既然既然我输了就就不能坏了怀了规矩。你苏啜部男人是男人我突厥男人就是就是孩子么?” “好一个突厥男儿不愧是阿史那家族的血脉!”人群外有人大声赞了一句。 李旭接弓在手扭头回望。只见苏啜附离带着百余名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众人身后。从牧人们脸上嘉许的笑容望去显然刚才自己与阿史那却禺赌赛喝酒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里了。 第五章 猎鹿 (八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八下) 当晚苏啜部诸人以迎接贵客之礼款待阿史那却禺及其随从举部狂欢篝火从中央大帐旁一直点到了营地外。席间苏啜附离一再要求李旭将战马归还给客人都被阿史那却禺以愿赌服输为理由推辞了。酒酣之际额托长老问起客人来意阿史那却禺也不隐瞒把此行使命一一道出。 原来有十几户索头奚部牧人逃到了突厥王庭向启民可汗哭诉被苏啜部灭族之痛。启民可汗“心存慈悲”不愿意看到自己麾下的子民自相残杀所以特意派了阿史那却禺来东方了解战争始末。 “什么了解战争始末分明是讨要好处来了。若是想调停去年冬天突厥人忙个什么?”陶阔脱丝趁着倒酒的功夫俯身在李旭耳边说道。 “突厥人势大先看额托长老怎么回答!”李旭用汉语低声回应。二人你我情浓说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至于额托长老怎么向突厥使者申诉被索头奚部落袭击掠夺之苦十句倒有九句没听真切。 “若不是附离、阿思蓝他们几个机警今年向大汗哭求的就是我们苏啜部了!”额托长老声情并茂地讲述完了索头奚部侵犯草场掠夺牛羊杀死牧人等种种罪恶把话题终于转到战争的起因上来。 “当时附离他们只有六个人索头奚居然派了二十八名斥候追杀为的就是不走漏消息以便在当天夜里把白天鹅的子孙一举屠戮干净!”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在一旁添油加醋。如今月牙湖畔霫族各部已经同气连枝渐渐有了浑同一体的趋势。帮苏啜部对付过眼前麻烦将来各部合并后念及今日功劳自然少不得他一个长老的席位。 “是啊是啊……”几个大部落长老纷纷附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六个霫族少年如何力抗二十八名训练有素的斥候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与对方周旋了数个时辰终于保证了消息及时传回了部落的英雄事迹。再提起各部如何仓卒迎战如何为了保护自家的老弱妇孺奋不顾身以千余牧人打败了对方数千骑兵……。讲到无奈处一个个凄然泪下。 “你是说是附离在一百五十步外射伤了对方的斥候头领?”阿史那却禺认认真真地听完了长老们说的每一句话后低声问。 所谓了解战争始末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突厥王庭对于霫、奚、契丹、室韦等部落向来执行羁縻政策无论谁打垮了谁只要胜利方保持对突厥的效忠就不会大军征讨。苏啜部的崛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阿史那家族现在需要决定的是扶植苏啜西尔替换掉原来的霫族诸部大埃斤执失拔还是打压苏啜西尔继续维护执失拔的权威。至于几个索头奚人的哭诉随便画一小片够二十户人家谋生的小草场给他们也就可以耳根清净了。 “是附离箭打乱了对方部署徐贤者定计诱惑斥候分兵。然后他们六个以少打多干掉了对方一半人马……”舍脱沙哥对两个汉族少年异常推崇挑着大拇指向阿史那却禺汇报。 “当时附离刚刚开始学武连弯刀都不会用!要不是圣狼保佑我们…….”那弥叶长老在一旁补充。 “好箭法好计策你苏啜部有如此勇士难怪索头奚人要输!”听完沙哥长老的讲述阿史那却禺拍案赞叹。看神情他已经完全站到了苏啜部一边再不想为索头奚部主持公道了。 “托大汗的福我苏啜部少年一个比一个健壮!”苏啜附离有心讨好突厥人笑着回应。 “怎么你苏啜部还有人射技高过附离么?”阿史那却禺继续追问。 草原上奉行强者为尊的道理此时在阿史那却禺面前隐藏实力只会给诸霫联军带来更大的祸患。苏啜西尔族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客人问话。然后叫过自己的弟弟苏啜附离命他到距离篝火不远处的空地上去竖一溜火把。 片刻之后苏啜附离回来复命。西尔族长命人取来一张弓十五支箭起身向另一个火堆前饮酒的武士们问道“一百步外有十三支火把有人能用十五支箭把它们尽数射灭么?” “何须用十五支箭!”不待其他武士答应苏啜附离抢先站在自己的哥哥身边应道。伸手夺过弓来飞身上马。向前跑了十几步横拨马头“嗖!嗖!嗖!”接连数箭每箭必有一支火把熄灭。须臾远处陷入一片黑暗马蹄声由远而尽苏啜附离跳下马背将剩下的两支箭和角弓捧到了哥哥面前。 “好一个骑射之技却禺愿与壮士共饮一碗!”阿史那却禺端起面前铜碗大声称赞。傍晚时与李旭拼酒他已经喝得半醉。此时身体摇摇晃晃言谈举止却豪气干云。 “苏啜附离敬贵客!”西尔族长得弟弟附离高举着铜碗意气风。 话音刚落只听另一堆篝火旁有人大喊“等我一等咱们一起喝!”。随着喊声站起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壮汉正是舍脱部的豪杰哥撒纳。只见他从篝火中抽出一条燃烧的木棍飞身上马。转眼之间把熄灭的十三根火把又点了起来。然后策马转回丢下木棍弯弓搭箭人马快游走一轮轻松松完成了与苏啜附离同样的动作。 “理当同饮理当同饮!”阿史那却禺心里暗暗吃惊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不到万人的一个小部落联盟居然出了三个神箭手。这支人马的真正实力绝对不能用人数来衡量。索头奚人在人家的草场上还敢主动挑衅看来真是死有余辜了。 “慢来慢来等等我必识侯曲利!”又一个壮汉从火堆旁跳起来策马去点火把。转眼间火把再度熄灭侯曲利丢下角弓晃晃悠悠地走向阿史那却禺。 黑夜中射灭跳动的火焰远比光天化日下射中靶子的难度大。草原上最重英雄接连看了三次神奇射击宴会的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阿史那却禺带头叫好举起酒碗与壮士共饮。嘴唇还没碰到碗边却又听见有人高喊“贵客再等一等苏啜阿思蓝还没献艺呢!” “阿思蓝!阿思蓝”无数少女拍手高呼。苏啜阿思蓝飞身上马摆了个骑兵突击的姿势拎着一条着了火的木棍从黑夜中跑过。火龙在黑夜中起起伏伏远方立刻被点亮了十余颗星星。 “那是十三支火把!”阿思蓝策马回转带着几分酒意冲着众人喊道。从马鞍后解下箭袋数出十二支羽箭借着火光让大伙看清楚了然后把其余的羽箭全倒在了地上。 “十二支箭他要用十二支箭射十三支火把!”几个少女拍着手叫道一边叫一边羡慕地看向坐在篝火旁养神的帕黛。阿思蓝的妻子帕黛回以幸福的微笑仿佛早已习惯了丈夫如此被人仰慕。 阿思蓝拨转马头在战马起步的瞬间把第一支箭射了出去。“嗖!”远处一支火把应声而灭只剩下十二支火把在黑夜中瑟缩。 “嗖!”“嗖!”阿思蓝在战马前冲侧转横奔斜走几个瞬间将羽箭一一射出无论战马如何动作他的动作毫不停滞。 这已经高出众人不止一俦了马上射箭人的动作和马的步伐要配合如一才行。常人射箭绝对不敢在战马变换方向时松弦。欢呼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远处的火把一一坠入黑暗。 “还有两支阿思蓝手中还有一支箭!”一个少女担心地尖叫。 刹那间万籁俱寂只有细碎如鼓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突然马蹄声猛地一滞紧跟着最远处那根火把横着歪了歪熄灭。一点寒星在火把熄灭的刹那间迸射出来直直地砸在另一只火把的正中央。 “砰!”最后一支火把被灼热的箭尖射了个四分五裂几点火花流星般跳起来缓缓消失于黑暗中。 “吱吱吱!”数声秋虫的鸣唱从远方传来特意为坠落的流星配上的一曲尾韵。 “好!”山崩地裂般的叫好声轰然而起主人客人不同民族的壮士拼命地拍打着巴掌毫不吝啬地将最高赞誉给予策马归来的献艺者。 “为如此神射干了这碗!”阿史那却禺大声提议。众人齐声响应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喝罢阿史那却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到阿思蓝面前大声说道:“壮士今天我的属下惊了您的妻子我以此酒向你赔罪!” “不敢不敢您是苏啜部的贵客再说帕黛帕黛她也没受什么伤!”阿思蓝敢紧侧身闪避拒绝接受客人的道歉。 “您的属下不知道帕黛怀有身孕况且那雕不已经被附离射下来了么?”苏啜附离笑着替双方打圆场。训练一只可用于行军作战的黑雕出来相当不易外来的附离射死了人家的宝贝已经大大得罪了突厥王庭。如今人家不再追究苏啜部应该知道感恩。若是再对黑雕惊吓到帕黛一事念念不忘就有些不知道好歹了。 “如此咱们就算揭过今后谁都不准再记得!”阿史那却禺笑了笑说道。 “揭过揭过一场误会而已。”舍脱沙哥的眼睛转了转笑着附和。在举碗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卿卿我我的李旭和陶阔脱丝心中不由出了一声轻叹淡淡的阴云浮现在眼角。 “您的妻子即将给你生下一个男孩还是女孩?”阿史那却禺饮了一口酒信口问道。 “应该是个能挽弓上阵的额托长老特地给看过了!”阿思蓝非常开心地回答。霫人推测胎儿男女自有一种办法。额托长老替人治病十治五死替人相看胎儿男女十中却能看准八、九。这个孩子是附离圣狼来的那天受孕的将来生出来一定能受到圣狼的几分庇佑。 “我妻子也怀孕了估计会给我生个女儿!”阿史那却禺带着几分醉意扳着阿思蓝的肩膀说道。 “恭喜却禺大人!”长老们一同站了起来举碗向客人道贺。 阿史那却禺把酒碗向征性地兜了一个圈笑了笑不肯先饮。而是继续对阿思蓝说道:“如果生一个女儿就嫁给你儿子如何?” 阿思蓝手中的酒碗晃了晃全身醉意尽消。与突厥王族联姻近百年来霫族中还没任何人家有如此福分。他把求助的眼神看向部落中最智慧的额托长老却看见额托长老的手颤抖着半碗酒在锦袍上沥沥而下。 “怎么难道却禺和你做不得好兄弟么?”却禺见阿思蓝半晌不答佯装生气地问道。 “当然当然做得。只是只是阿思蓝有些有些……”阿思蓝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词汇。他在苏啜部算得上一个上层人物却远没有西尔族长的血脉高贵。如果与阿史那却禺联了姻将来…… 阿史那却禺何等老练人物略一沉吟已经知道了问题关键。拍了拍阿思蓝肩膀笑着说道:“我叫却禺你叫阿思蓝。你是个英雄将来儿子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女儿。我妻子是突厥族中有名的一朵花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辱没你的儿子。咱们两家联姻与阿史那家族和苏啜部无关!” “如此多谢却禺兄弟厚爱!”阿思蓝笑着举起酒碗重重地碰在却禺手中的酒碗上。 “干!”却禺豪情万丈地喊道仰起脖颈将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 猎鹿 (九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上) 阿史那却禺的马队在苏啜部停留了两天部落里的狂欢也持续了两天。这支来自突厥王庭的使团太及时了简直就像雪中送炭一样送来了苏啜部最需要的支持。有了阿史那家族这个大靠山苏啜西尔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执失拔大埃斤提出接管霫人祖先留下来的王冠在一旁咄咄逼人的契丹人也会收敛锋芒看在苏啜部与阿史那家族联姻的份上放弃他们的不合理要求。 “是长生天和圣狼在保佑苏啜部!”所有牧人都这么说。一直到阿史那却禺离开人们心中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 “白天鹅不想凭自己的力量翱翔蓝天却学乌鸦一样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吃。唉晚晴教了西尔这么久难道没教会他把眼光放长远些么!”铜匠师父最爱和别人唱反调一边敲打着砧板一边向李旭抱怨。 “族长族长大人也许有自己的决定吧!”李旭目光望着炉火心不在焉地回答。 炉中跳跃的幽蓝正在舔噬着一大块星星铁。陶阔脱丝从月牙湖中捞出来的星星铁为李旭打造了一把兵器后还剩下了不少。小阿思蓝出世在即李旭刚好用剩下的材料打两把弯刀。 一把给小阿思蓝防身另一把么?李旭痴痴地笑着被幸福的梦想所陶醉。 “笨蛋你以为阿史那家族的女人是那么好娶的么?”铜匠伸出手来在弟子脑门上来了一个爆凿。以这个弟子目前的资质最适合找个没人的山野去隐居。可老天偏偏将他推入了一个漩涡中而他本人眼看踏入了漩涡的中心却毫意识不到任何危险。 “却禺大哥说了他与阿思蓝两人联姻不牵扯双方的家族!”李旭把烧红的铁块用火钳夹出来用力敲了几锤后擦着脸上的油汗回答。 阿史那却禺的亲和力无以伦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热情和大度已经博取了整个苏啜部的好感。李旭不想让没根据的猜疑扫了全部落的兴虽然他和铜匠师父一样也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这过度的热情背后可能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可阴谋到底是什么他又像雾里看花一样无法看清楚。 “如果徐兄在肯定能猜出阿史那却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惜徐兄还在新开河畔领着人马防备契丹人的偷袭!”李旭摇了摇头尽力把心头纷乱的想法甩在了脑后。打造兵器需要心神专一他可不希望即将诞生的两把弯刀中出现任何一件次品。 “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心善!”铜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不经历风雨的翅膀永远长不大有些道理只有吃了亏后才能明白。他爱怜地看着将大锤抡得呼呼生风得李旭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大锤小锤嘈嘈切切奏响一曲牧歌。牧歌声中时间渐渐被淡忘。第一把黑蓝色线条柔和顺滑的刀坯渐渐成型金色的火焰在刀刃间流动时而爆出耀眼的光芒。 师徒二人都不说话了锻造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铜匠深厚的经验和李旭悠长的体力让完工度大大加快待刀刃和刀身过度部分打平后一件精品又要诞生。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作坊门被人一脚踢开冷风包裹着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娥茹!当!”李旭一分神大锤偏离了目标将刀面砸得向下凹了一块。星星铁锻打后形成的天然花纹被打碎了整个刀身看上去不再浑然天成。他懊恼地放下了铁锤把目光看向了娥茹。 “快走跟我去中央大帐!”娥茹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拉起李旭的衣服角向外扯。眼前这个傻瓜太没脑子老婆都要被人抢了居然还顾得上帮别人打刀。 “怎怎么回事!”李旭有些不高兴地拉住娥茹低声询问。今天所有功夫都因为娥茹的鲁莽而功亏一篑要想恢复刀面上的花纹整把刀坯都得重新回炉。 “打我打死你!”向来温柔体贴的娥茹瞪着泪眼嚷嚷“他们要把陶阔脱丝嫁到突厥去你居然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 “什么?”李旭愣愣地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来。陶阔脱丝要嫁到突厥去不是说突厥人的女儿要嫁给阿思蓝么?怎么刚过了几日所有安排都变了? “去吧尽力为之!”铜匠在李旭肩膀后推了他一把低声劝道。 “噢!”李旭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地跟着娥茹跑出了作坊。秋风一吹他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陶阔脱丝要嫁入突厥可陶阔脱丝分明已经与自己有了白之约啊?西尔族长认可了这件事!额托长老祝福过这件事!整个苏啜部整个草原都曾经为自己和陶阔脱丝祝福过! 他跳上马背疯狂地冲向中央大帐。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却禺酒醉后的笑容那样神秘此人那天根本没喝醉却把整个苏啜部都灌醉了! ‘阿思蓝只是一个部落贵胄他的儿子娶阿史那却禺的女儿必然打破苏啜部内部的权力平衡!’疾驰中李旭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徐大眼双目瞬间穿破了那团漆黑的迷雾。‘为了维持西尔家族在苏啜部的权威族长家中必须有人跟阿史那家族中地位更高的人联姻。’ 草原人性格耿直却不代表草原人不懂得交易。李旭知道自己真的很傻傻到那么轻易地相信了阿史那却禺的大度。傻到相信身边所有人都像九叔一般真诚和善良傻到把自己当成了苏啜部的一分子…… 从却禺手中赢来的黑风不愧为一匹宝马良驹几个窜越它就冲到了部落议事的中央大帐后。李旭跳下马握着弯刀冲向中央大帐的前门就在身体擦过浑圆的帐壁瞬间他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 “附离不是逞能不是附离是为了部落的荣耀才与却禺赌酒。狼骑那么凶他不愿意咱们的牧人失掉锐气!” “是陶阔脱丝她在为我说话!”李旭的脚步一滞心中立刻被幸福和酸楚交织的滋味添满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在为我说话她没有背弃我!”颤抖着少年人的脊背挺得笔直。他整顿衣衫缓步向大帐前门走去。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在等着他必须用理智而不是莽撞去化解。 “西尔族长难道诸部长老会议可以让女人随便说话么?”一个阴恻恻声音打断了陶阔脱丝的哭诉。是那弥叶长老李旭知道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这个无耻的老家伙在面临强敌时犹豫退缩如今他却又打起了牺牲陶阔脱丝换取突厥人青睐的鬼主意。 “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当然可以说话!”陶阔脱丝泪眼看向众人回答声里带着几分绝决。这些人都疯了他们没有良心。附离为部落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居然毫不客气地就选择了背叛。 “这不是你自己的婚事这是关系到几万人生死的大事!”额托长老站了起来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突厥人为启民可汗的侄子提亲咱们没有力量拒绝。” “白天鹅的子孙何时依靠过别人?”杜尔的老父亲嘎布勒站起来说道。诸位长老中他向来以吝啬和寡言少语闻名。今天为了一个外族小子他居然当面反驳起了威望最重的额托长老。 几个平素不爱管事的苏啜部长老在下面交头接耳把帐内吵成了一锅粥。今天的事情的确非常棘手西尔家的女儿嫁给启民可汗的侄儿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予苏啜部的恩典。几百年来霫族还没和这么强大的盟友联姻过。但是附离是圣狼的侍卫他来部落后付出的一切有眼睛的人都不应该选择忘记! “如果拒绝了阿史那家族的提议咱们根本没有力量抵挡突厥王庭的愤怒。咱们只有几千武士突厥人却有二十万狼骑!”苏啜附离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缓。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个夺走了他的名字和荣誉的人如果不除白天鹅的王冠不知道将来会落在谁的头上。 大帐外李旭的脚步越走越慢明明只要一转身他就可以绕过大帐侧面闯到帐门口。可身体却沉重如铅让他无法迈出那关键的一步。苏啜附离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自己能为苏啜部提供的已经全部提供了而突厥王庭却拥有二十万狼骑! 二十万狼骑想想当日攻破索头奚部时的屠戮李旭眼前就只剩下一片血光。 “附离可以和咱们并肩作战抵抗外辱!”陶阔脱丝声嘶力竭地喊。在苏啜附离说话时她看见很多长老频频点头。就连对自己和附离最好的舍脱沙哥长老也爱莫能拄地垂下了头去。一股绝望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但她不能接受这个命运决不! “那个汉人不会和咱们并肩作战他是个逃兵!”苏啜附离冷笑着把目光转向在座所有人“我私下找过几个商贩问过那个汉家小子的来历。大隋皇帝要攻打高丽那几个汉人小子不敢去所以才借着经商的由头逃到咱们部落来。你们想想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 “附离不是懦夫附离不是……”陶阔脱丝绝望地大哭起来。她想为心上人辩解但她无法否认叔叔说得是事实。李旭对她无所隐瞒为什么来霫部为什么不着急回家的原因她清清楚楚。 “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李旭呆立在了毡帐旁脸色苍白身体瑟缩成了风中枯草。娥茹已经追了上来拉着他的手向毡帐门前走却怎么也扯他不动。 绝望中他看见陶阔脱丝哭着从毡帐里冲了出来。他看见娥茹哭着向陶阔脱丝追去他看见毡帐门前的苏啜武士瞪着自己目光中充满鄙夷。 第五章 猎鹿 (九 中)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中) “那个汉家小子告诉他的属下对敌人要仁慈劝大伙放下刀箭和仇人做朋友。这样的懦夫凭什么要我部族勇士……”空荡荡的大帐里苏啜附离的声音往来萦绕。 各部长老们静默无言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苏啜附离的话未必属实。无论那个汉家小子因何而来他半年来在苏啜部的所作所为却与“懦弱”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为了一个异族小子去得罪西尔族长的弟弟这个头实在没必要出。况且除了牺牲掉那个汉家小子外眼下诸霫联军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联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有了突厥人这个大靠山西尔族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执失拔大埃斤手中接过祖先留下的王冠重新将所有白天鹅的子孙整合成一队。周围数不清的小部族将一个个6续臣服在霫人的马蹄下。大漠东部弱洛水到栗末水(松花江)之间千里草原上将无人再敢于霫族争雄重现祖先辉煌的时刻指日可待。 比联姻的好处更显而易见的是拒绝阿史那家族的善意后那可怕的结果。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二十万狼骑的部族绝不是只有几千人马的诸霫联军所能抗衡的。即便圣狼的力量再强大徐贤者的智慧再深狼骑到来之时就是草原被血染红之日。即便突厥人不因为苏啜部的拒婚而兵征讨只要阿史那家族旗帜鲜明地对执史拔大埃斤表示支持那些处在观望状态的小部族肯定立刻投身到执失拔帐下。留给苏啜部的依旧是一场灭顶之灾。 退一万步来考虑即便阿史那家族大度到将拒婚之辱一笑了之有阿思蓝家和却禺家的婚约在强者为尊的草原上西尔族长的位置将放于何处? 大伙根本不需要选择在突厥使者提出由启民可汗的侄儿阿史那骨托鲁和苏啜部联姻这个建议时结局就早已写定。阿史那家族背后有一个国家而附离大人除了他自己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汉家小子试图教狼吃草表面上的善良和虚伪已经迷惑了很多牧人……”苏啜附离大声历数着李旭的“罪状”为部落的最后决断寻找理由。从长老们的表情上他知道自己赢定了。白天鹅王冠是属于苏啜部的无论哪个外来人威胁到自己都要在其苗头尚未露出前将其彻底铲除。 突然苏啜附离的话塞在了嗓子眼儿。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被人撞倒在地上。紧接着他看见一头愤怒的豹子缓缓向自己逼来。 “苏啜附离大人如果你想巴结阿史那家族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你自己!”李旭手按着刀柄一步步走到了大帐中央。几个负责大帐安全的部族武士试图冲过来拦阻被他的目光一逼带着些愧意停住了脚步。 “附离你要干什么?”苏啜部的长老们大叫道。按照附离目前的身份他绝对有权力参与部族的决议。但圣狼侍卫大人天性懒散很少到中央大帐来所以长老们议事时也习惯不忽视他的存在。 今天没有人请他却突然来了。一进来身上就充满了杀气仿佛在座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仿佛随时准备拔出刀来血洗大帐。 李旭冷笑着愤怒的目光在长老们脸上一一扫过。在进入大帐之前他心中还充满了自卑与自怜的话此刻所有自卑与自怜早已被桀骜所取代。他看清楚了隐藏和善背后的虚伪看清楚了需要他一个“懦夫”为之奋战的部族。每个目光与他相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偏了开去。是白天鹅的子孙辜负了自己的朋友无论背叛的理由多充分大伙都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圣狼侍卫的眼睛。 “按草原规矩如果一个人受了侮辱可以用造谣者的血来为自己雪耻。苏啜附离大人一柱香时间后我在帐外空地上领教您的箭术!”李旭收回自己的目光稳稳地站在大帐的中央说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比。学了近一年突厥话每个词汇他都能用得恰如其分。狼群之中没有那么多法律相互之间所有争执都可以用牙齿来解决。如果今天苏啜附离不接受他的挑战从此之后将永远无法在部落中立足。 大帐内登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平素善良老实到有些迂腐的附离居然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争端。有人惊诧有人呵斥还有人在心里暗暗为李旭鲁莽的行为暗自摇头。苏啜附离是部落中有名的勇士无论是平时打猎还是两军交锋他从没遇到过敌手。 大伙正慌乱间耳边又响起了李旭异常平静地声音:“附离大人地位尊崇不至于找别人替自己来接受一个汉家小子的挑战吧!” 汉家小子四个字李旭咬得很重还故意带上了苏啜附离说话时那轻蔑的语调。 “你”苏啜附离被李旭身上的杀气逼得心里慌本来想毫不犹豫地将挑战答应下来不知怎地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另一种说辞:“你是族中晚辈按规矩不能挑战长者!” “你们在座每个人今天曾经把我当作是自己的族人么?”李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刹那间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分外清醒。 凌厉的目光再度在每位长老的脸上扫过依旧没有人敢抬头和他对视。我是个汉家小子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作自家人。李旭的脸上慢慢浮现了几丝冷笑微笑着他向所有人说道:“我不是苏啜部的战士挑战族长之弟不算不尊重长者。此后我也不会在留在此地明天早上我会在日出之后离开!” “那圣狼怎么办?” “你把圣狼如何安排?”乱哄哄的追问脱口而出。问完了说话的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问得愚蠢嘴巴里像被卡了个鸡蛋般张得开闭不拢。 “西尔族长你会允许我带着甘罗离开么?”李旭没有回答众人的话将目光转向高坐在铁椅子之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啜西尔。明澈的目光凛冽如电代表着族长权威曾经高不可攀的铁椅子在他眼中瞬间矮了下去…… 半年多来只要在部落营地内甘罗就跟陶阔脱丝形影不离。而方才陶阔脱丝奔出帐篷时身边却不见了甘罗的身影。 苏啜部早已做好了最坏准备李旭知道今天无论自己做什么甘罗都无法跟自己走。圣狼只有一个而圣狼侍卫却可以经常换。 狼对自己的种群爱护有加对族群外的生物却从不吝啬露出自己的牙齿。 局势的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西尔的控制这决不是他希望见到的结果。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叫雅伦只需要再等三年时间就可以选择别人的帐篷。和部族中所有怀春少女一样雅伦提起圣狼侍卫时满脸崇拜。 只需要三年而附离今年只有十五岁。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安排没想到居然突然卡在了半路上。在李旭刀一样的目光中西尔族长缓缓地站起了身脸色像作贼被人抓住了手腕般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张开嘴巴他听见一个不似自己的声音在喃喃地解释道:“我我也是不得已。雅伦雅伦只有十岁。娥茹娥茹已经不是不是完美的宝玉。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万一惹怒了他们部族部族……!” “西尔族长这个理由是你自己想到的么?”李旭感觉到自己像刚才月牙湖中爬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结。冷冷的秋风从窗口吹进吹散他眼前所有迷雾。 这不是西尔自己想出来的办法霫人的头脑和突厥的词汇里根本没有‘完壁之身’这个概念。‘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这句话也不应该出自西尔族长之口。整个苏啜部除了徐大眼之外如果还有另一个人对阿史那家族的历史和习惯如此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已经用不着去猜。 只有她才如此迫切地需要突厥人的力量。二十多年过去了在她心内对大隋的仇恨她一点儿都没减少。 “我当然是我。我是一族之长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苏啜西尔大声吼道唯恐有人听不见他的回答。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愤怒但满腔的怒火在附离明澈的目光前却如遇到了雪山一样快崩溃。 是苏啜部对不起附离舍脱部的沙哥长老轻轻摇头。但是他不打算站起来说一句公道话。西尔族长的回答有道理大伙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所谓公平本来就是有限度的。此事过去后各部愿意奉献最美丽的少女给附离作为补偿。但是现在陶阔脱丝必须履行族长女儿的责任。这份责任与她与生俱来无法逃避。 苏啜附离感觉到了哥哥的内心的尴尬挺直身体挡在了李旭和西尔族长的中间。尽管内心深处依然负疚尽管面对附离的目光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他却义无反顾地展示了自己的勇气。 “我接受你的挑战一柱香后让长生天见证你的勇敢!”苏啜附离冷冷地回答说完转身走出了帐篷。 “打扰族长大人和诸位长老!”李旭双拳前抱躬身向四下行了一个汉礼。“请诸位记住你们身上流的是白天鹅的血不是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的乌鸦!” 说罢他亦转身走出了大帐。长老们如何决定他无法干涉。但无论最终决定的结果如何他都会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李旭突然想起了铜匠师父二十多年守着一个承诺他真的无怨无悔么?他所守候的人真的值得他为之付出那么多么? 将两匹马拉开三百步的距离额托长老奋力甩响了手中的皮鞭。这个解决办法也不错汉家小子如果输了苏啜部再也不必背负什么。十五岁的初生牛犊挑战一头成年公狼胜负的结局几乎没有悬念。 苏啜附离用力一夹马肚子向不远处那个侮辱自己的野小子冲去。整个部落里除了阿思蓝没有人可能胜过自己手中的弯弓。他调整着马尽量让身体与战马起伏的节奏协调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苏啜附离取弓搭箭看到了胜利在向自己微笑。 角弓传来温润的感觉让李旭心里一片空明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愤怒被辜负被出卖后的绝望全部被那一瞬间的沉静所消融。他没有策动战马急奔而射不是他的强项。他需要静静地等等属于自己的机会送上门来。 “那汉家小子没动!”苏啜附离楞了一下旋即心里涌起一阵轻松。一百步左右射静靶从十七岁以后他就没有失过准头。“这是你自己找死!”苏啜附离咬着牙配合着马蹄的韵律拉开了弓弦。 “嗖!”一道急掠而过的电光扼住所有人的呼吸。 一百三十步外苏啜附离的战马高高跳起悲嘶一声将主人甩了出去。“嗖!”失去准头的羽箭从苏啜附离的弓弦上脱出直冲云霄。 李旭收弓策马抽刀旋风般向跌落在尘埃中的苏啜附离卷去。中原角弓最大的优点在于它的力道当初射斥候头目徐大眼就曾经指点过他这一手。为了保证准头今天他选择了对方战马的脖颈。“射人先射马!”九叔传授的歌诀中清晰地写明了无数中原战士用生命换回来的经验 额托长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苏啜附离完了被摔了个晕头转向的他没有任何机会逃脱对手的弯刀。除非有人不顾一切冲上前拦住李旭的战马但那个破坏草原规矩的人随后将被绑在马背后活活拖死。 预料中的血腥味道和惨叫声并没有传过来代之的是一阵纷乱嘈杂。额托长老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李旭站在地面上弯刀死死压住了苏啜附离的脖颈。擒而不杀这是对决斗失败者更大的侮辱。从此之后苏啜附离的身份就是战胜者的奴隶按草原规则除非主人开恩允许其家人以财物赎回否则他将永远无法摆脱奴隶身份。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李旭把弯刀架在苏啜附离的脖颈上静静地说道。苏啜附离双目紧闭整个人被羞辱折磨成了血红色却鼓不起勇气用自己的脖颈去撞弯刀的锋刃。 “额托长老我可以不可以用自己的奴隶向贵部换一个人?”李旭收起弯刀冲着老额托大声喊。这是草原规则他知道额托长老无法拒绝…… “陶阔脱丝是族长的女儿不是奴隶。”老狐狸额托答非所问。 “这关陶阔脱丝什么事?”一些不明白事情缘由的牧人小声打听。以李旭的身份和苏啜附离决斗这显然是违反部族规矩的行为。但为什么额托长老不制止他?西尔族长为什么躲在大帐里不肯出来?负责维持部落秩序的武士们呢为什么他们看向李旭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是阿史那家族向西尔族长家提亲!”一个多少知道些底细的人压低了嗓子回答。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族长的弟弟遭受了羞辱如果对方不是圣狼侍卫这会儿估计已经有半个部族的武士挺身捍卫族长家的尊严。 晚风凉凉的吹透人背后的冷汗。 第五章 猎鹿 (九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下) “我要用苏啜附离换阿芸额托长老这笔交易可否做得!”李旭冷笑着问。他感觉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尽管这快意如刀子般捅得他遍体鳞伤。 “阿芸是你自己的奴隶你想放了她随时……”额托长老万万没想到李旭费了这么大周章豁出性命不要只是为了一名女奴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答道。 “他只是为了一个女奴和苏啜附离决斗!”牧人们低声议论着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为了一个女奴连命都不想要了!”有人轻轻捶打着胸口说道他心里还在后怕如果方才不是苏啜附离大意此时那个异族少年早就身异处。草原战士的弯刀挥下来可不像少年人那么慈悲他们习惯于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报复的机会。 “从今天起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她想在部落中住多久都是你们的客人。想离开你们不能拦阻!”李旭用力推了苏啜附离一把后者如失去了魂魄般晃了晃跌跌撞撞向前冲去。 “成交!”额托长老一把扶住苏啜附离带着几分恼怒回答道。 “额托长老且慢我忘了问你是代替整个苏啜部回答我还是仅仅代表你自己?”李旭手按刀柄向前踏了一步笑着追问。徐大眼曾经说过如果你想算计别人就千万别让人猜到你的下一步。既然已经和额托长老等人将面子撕破他不介意把双方关系弄得更僵一些。 这小子太过分了自己的部落虽然对眼前这个小子有所亏欠但此人也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苏啜部的信誉!额托长老恼羞成怒欲以长老身份给李旭一些教训。他以探询的目光向周围扫去却看到舍脱部的哥撒那必识部的侯曲利等人纷纷将头转向了别处。 “长生天听见了苏啜部长老额托的回答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她是苏啜部的客人。”额托长老铁青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承诺。说完搀扶着失魂落魄的苏啜附离慢慢走向中央大帐。一瞬间他和苏啜附离都好像苍老了许多背影佝偻着脚步看上去也有些跌跌撞撞。 “李旭感谢额托长老的慷慨!明天一早我会向大伙告别!”少年人冲着额托的背影拱了拱手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战马。 “主人!”女婢阿芸的哭声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刚才那一幕她完完全全看到了眼里。梦寐以求的幸福突然从天而降让她彻底迷失了自我。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是你的主人!”李旭带住马缰绳俯身向阿芸伸出了右手。 阿芸羞羞地笑了笑擦了把泪将手放在了面前那只温暖的手掌中。李旭用力一拉将阿芸扯上马背。黑风“唏溜溜”出一声长啸撒开四蹄向前冲去。 “这混小子!”阿思蓝等人摇着头让出一条通道。这样的结局也好双方都不至于受伤太重。作为身负保护部落职责的武士他们也不必太过为难。 少女阿芸如乘云驾雾般坐在李旭胸前浓烈的男子汉气息从身后传来熏得她透不过气。这是一种幸福窒息但是阿芸不敢奢求它能持续太久。 身后的少年人是一头离群的狼王总有一天他回找到自己的群落。有幸运的人会陪着他看日出雪落但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自己。鼻翼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阿芸满足地想。他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个好女人不应该成为他的负累。 她慢慢地抬起了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看了看李旭那稚嫩的刚刚长出少许络腮软须的面孔笑了笑低声说道:“陶阔脱丝要你今晚在帐篷里等她!” “陶阔脱丝!”李旭梦呓般重复已经麻木的心脏些许回复了一点儿温暖。“我知道她不会辜负我”少年微笑着两行清泪终于冲破眼眶顺着腮边缓缓流了下来。 陡然生了这么大变故有间货栈早已闭门谢客。张季、王可望两个心急火燎地盼到了李旭返回怯生生上前询问今后的去留。 “你们尽管放心苏啜部指望着用货栈吸引周边部落所以没人会找你们的麻烦!货栈请阿芸做掌柜你们两个做伙计。赚了钱大家分我那一份交给商队带回易县老家去。”李旭的头脑清楚条理清晰地安排道。 当起身冲进中央大帐的刹那李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懵懂少年。杨夫子、徐大眼、孙九、铜匠众人的教导从那时起慢慢开始融入他的血脉。 货栈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苏啜西尔和额托等人再愤怒也不会自己去砍自己的脚后跟。所以张季和王可望可以平平安安躲在部落里逃兵役没有必要为将来担心。眼下唯一可供苏啜附离等人泄愤怒的就是阿芸她无依无靠又和自己的关系非常近。但今天自己已经逼得额托长老当众承认阿芸为部落的客人出于维护部落尊严的目的长老们也不会让阿芸受到什么威胁。 李旭冷静地思考着一步步安排好自己和货栈的未来。去年赚到的钱已经有一部分托付张三叔带回了中原剩下一些属于徐大眼和他两人的贵重之物刚好可以拣出几件来路上应急。属于自己名下的牛羊、马匹等牲畜一直混在部落的公产中由牧奴放养自己走后这些牲畜应该能为阿芸、张季、王可望提供充足的饮食…… 在少年曾经的梦中有一天将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带着自己的妻子衣锦还乡。李旭冲着自己渐渐飘散的背影笑了笑缓缓合上了账本。 帐篷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随着阿芸热情的招呼杜尔、阿思蓝、侯曲利、哥撒那等人6续走了进来。 “去舍脱部吧我的几个妹妹随你挑!”哥撒那的性子最为直率扯着嗓子大叫道。中央大帐内生的一切已经通过武士们的口传到了他的耳朵哥撒那对于长老们的选择也不满到了极点。 “嗨那弥叶这老家伙……”必识部的侯曲利不断摇头。“突厥人有数十万大军但白天鹅的子孙未必没自保能力。草原这么大难道那二十万狼骑就闲着没事天天追着咱们的马蹄跑么?” 大伙纷纷表达着自己的愤慨却都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们都是各部落中数得着的勇士但能给予李旭的支持却极为有限。霫族自古以长老会为尊即便是族长本人也没权否定长老们的公议。 泄了一会儿杜尔低声建议道:“附离要不你等徐贤者回来。他智慧过人说不定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你没现最近几次都是苏啜附离一个人回来茂功兄总是被留在军中么?”李旭摇摇头低声回答。他本来一直以为徐大眼在外边迟迟不归是因为想逃避和娥茹的感情。现在细想起来这种安排未必没有防止自己和徐大眼的势力坐大进而威胁到部落安全的考虑。 一天之内从众人瞩目的高峰跌到人生的低谷让他对部落中所有的一切本能地感到怀疑。杜尔等人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也不久坐。说了些今后再见的话各自留下了一份礼物后纷纷起身告辞。 “等将来你心情好了别忘了到月牙湖边来看看大家!”哥撒那用力抱了抱李旭低声叮嘱。第一次见到李旭时对方比他矮了两头。如今这个汉家少年已经顶到了他的鼻子间上。就凭这副骨头架子此人将来也是个了不起的豪杰。为了几根碎骨头赶走一头豹子哥撒那相信苏啜部的长老们总有一天会后悔他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 “我家牧奴多牛羊、马匹可以拿过来一块放。每年的羊肉、牛奶还有春天的小崽子少不了你们的!”杜尔挥了挥空荡荡的衣袖冲着张季和王可望两人叮嘱。李旭托他照顾货栈中留下的三人凭借家族的实力杜尔相信自己能完成朋友的嘱托。 “你今天那箭够准的。下次与人交手时千万记住了箭离手后立刻俯身马侧这样万一射不中对手你还有机会射下一次!”侯曲利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叮嘱。双方交情虽然不深他却非常佩服李旭磊落的性格。 阿思蓝走在众人最后临出帐门前从辫间解下一串银铃放在了李旭手里:“咱们营地的栅栏年久失修前天巴热阿家的公牛了疯居然把西南角上撞塌了一大片。我今晚还得带人巡夜就不陪你喝酒了。你们中原人喜欢银子这个铃铛送你。哪天想起来别忘了你在草原上的兄弟!” “这可不行!”李旭大声推辞。刚要替阿思蓝将银铃挂回头上去却猛然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狡猾的味道。 “谢谢阿思蓝大哥!”阿芸抢上前替李旭回答。巴热阿家的公牛疯原本不关附离大人的事。但今天晚上却不得不说那头公牛疯得及时。 李旭的心暖暖的握着阿思蓝的银铃坐回了火堆旁。善解人意的阿芸送上羊肉、点心和奶茶后就拉着张、王两兄弟退了出去。此刻帐篷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跳动的火焰里大半年来生的一切又慢慢回到了眼前。 牧歌一般的宁静日子酣畅淋漓的豪饮危难之中的彼此照顾还有血腥的杀戮生死友谊。一切一切就像梦一般从眼前飘散。 冷静下来后李旭知道自己并不恨牧人们的无情。老实地讲在苏啜部的数个月来他受到的照顾颇多。大多时候他在心里已经把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家。如果不是今天生了陶阔脱丝这件事他甚至希望把父母接来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这里没有贪官没有税吏牧人们的行为虽然粗鲁但对自己的族人心肠却不坏。几个朋友各自有各自的性格每个人不同但彼此之间相处得很投缘。特别是杜尔和阿思蓝两个他们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李旭握了握手中银铃感受到蕴藏在其间的温暖与真诚。 银铃中有一个纸条已经被他用刀尖挑出来放在炭火上烧成了灰烬。那拙劣的笔迹肯定出自杜尔之手‘豁、平安!’为数不多了几个汉字还是夏天时李旭亲手所教。杜尔在纸上清楚地画出了被公牛撞坏的栅栏所在位置栅栏另一侧画了几个离开的武士。豁口外一匹马驮着两个小人奔向远方。 远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城墙这是杜尔心内对中原的全部概念。 “居然没骗过你们!”李旭翻检着朋友们送的临别礼物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杜尔和阿思蓝送的另一份礼物里边塞满了肉干和奶酪足够两个人路上消耗。作为苏啜部的武士他们无力推翻长老们的决定。作为好朋友他们却希望李旭能够获得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秋风从帐篷的缝隙中吹来炭盆里的火焰跳暗了暗紧跟着冒出一股幽蓝。李旭的心猛然一紧快把头转向了门边。他知道谁来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剧烈的心跳站了起来。只有陶阔脱丝的脚步是这样悄无声息帐篷被钻了无数次只有这次李旭心中充满了期待。 陶阔脱丝的身影轻轻地飘了进来扑进李旭的怀中。李旭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润感觉到了少女肩膀的抽*动他的手臂再度用力紧了紧仿佛抱着的是无价珍宝。 这就是他的无价珍宝无人能夺走漫天神佛也不能。松开双臂他用大手轻轻擦去陶阔脱丝脸上的眼泪低声说道:“别哭我们马上就走。跟我一起回中原去做我的妻子。” 陶阔脱丝轻轻抬起了头红肿的双眼中刹那间写满了笑意。她知道附离会带自己走知道这个汉人伢子不会忘记对自己的承诺。慢慢后退了几步她笑着解开了自己头上的银饰瀑布般的长瞬间飘落下来映着身边的火光再一次耀花李旭的双眼。 “我会保护你一辈子我攒了一些钱还有一张好弓一把好刀!”李旭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轻轻转身裙飞扬。“栅栏的西南角有个豁口我们从那里走谁也不会惊动!” 突然他的声音停住了呼吸刹那间变得极其粗重。火光中精灵一般舞动着的陶阔脱丝解开了丝绦。蜀锦落下少女美丽的**遮断了所有光线。 火光中陶阔脱丝的身体就像云中仙子一样圣洁。李旭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心中里除了少女外所有理智都飞到了天外。他感到心头有一把火在烧感到湿热的脉搏中汹涌澎湃的冲动。他的手指本能地伸向前伸向世间最美丽的山峰。 陶阔脱丝微笑着拉住李旭的手把它按在自己身体的柔软处。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两个年青人的身体都颤栗了起来幸福的熏眩潮水般吞没了整个帐篷。 李旭低下头去贪婪地吻向那张无数次走进他睡梦中的面孔。什么圣人教诲什么良家门风他统统不再想管。如果自己早就放弃心中的固执与陶阔脱丝比翼双飞长老们今天根本不可能将陶阔脱丝献出去。 幸福伸手可得他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我们走回回中原!”李旭一边疯狂吻着陶阔脱丝的面颊喃喃道。嘴唇处的幸福温润此外还附带着一丝微微咸。 是眼泪理智慢慢地顺着咸味传遍全身李旭的身体也慢慢开始僵硬。他楞住了不解地张开了双眼看见陶阔脱丝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从红肿的眼皮下慢慢滚落。 “附离!”陶阔脱丝双手死死揽住李旭的脖颈吹气如火。 “我们走马上走!”李旭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声说道。不能在帐篷里耽误太多时间走得越迟被长老们觉的风险越大。 “附离我是西尔族长的女儿。”陶阔脱丝吊在李旭的胸前声音低不可闻却字字犹如惊雷。 “我把自己给你但我我毕竟是族长的女儿!突厥人突厥人有二十万大军”抽泣声声如刀刀刀切割着李旭的心脏。心中最后一点火焰被眼泪浇熄李旭放开了手感觉到了秋夜彻骨地寒。 “附离抱我!”陶阔脱丝流着泪低声祈求。 李旭抱起陶阔脱丝缓缓走向了帐角的毡塌。臂弯间的身体软软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他轻轻地将少女放在毡塌上贪婪的目光再度掠过那美丽不可方物的**。突然他笑了笑用绣花毛毯裹住了陶阔脱丝的全身。 “附离!”陶阔脱丝的身体猛然僵硬哽咽着哭出了声音。 “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联姻如果你跟了我就不能嫁入突厥王族。否则只会给你的族人带来灾难!”李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喘息着说道万般艰难地站直了身躯。 尽量不看陶阔脱丝那如花容颜他从帐壁上取下刀挂在了自己腰间。拎起藏满财物和吃食的包裹搭在了自己肩头。“我有刀有弓可以保护你一辈子。如果你决定跟我走……”李旭回头俯身再度吻上了陶阔脱丝的前额。“我在帐篷外边等你阿芸已经为咱们备好了马!” 说完他微笑着挺直腰身迈动双腿把炭火和少女的抽泣声留在了身后。 毡帐外夜已经深了水一般的星光从头上照下来照亮整个原野。 第一卷《塞下曲》卷终 第一章 大贼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一上) 李旭俯下身去在湖水中看到一张憔悴的脸。“这是我么?”他忍不住出一声苦笑湖水中的倒影跟着裂了裂干涸的嘴巴。布满血丝的双眼开裂的嘴唇随着粗重的呼吸在水波上起伏荡漾。 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进水中搅碎湖面上的倒影。清冽的感觉从手指传上双臂沿着肩膀流入心窝。心中的火焰渐渐冷却了代之是一种闷涩的痛。一年四季月牙湖的水都寒冷如冰。掬起冷水淋在脸上可以快地赶走身体内的疲累。李旭一把又一把地掬着尽情地用冷水清洗自己的面孔和魂魄。他不喜欢湖水中倒映出来的那个憔悴的人影那么懒散邋遢的人不应该是自己。“振作!”他大声冲湖面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水面上飘散开去激起无数只过路的飞鸟。白羽散尽后疲惫厌倦的感觉却依旧纠缠于心。 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离开苏啜部已经两天两夜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闭上过眼睛。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吃过东西。长时间的野外肃立让他的头有些晕晕的甚至有些迷糊自己为什么要在湖畔徘徊。 此处是陶阔脱丝为自己捞取星星铁的地方前天上午路过此地自己竟然幼稚地以为陶阔脱丝会突然改变主意骑着战马追上来。李旭苦笑着为自己找出答案。黑风的驰骋度太快如果他策马狂奔苏啜部没有任何良驹能追得上。所以他只好在湖边等两天两夜过去了湖水依旧是那片湖水湖中的身影却永不再现。 李旭用力甩了一下头让自己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必须离开这里了否则一旦初雪落下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等于自寻死路。其实当天夜里在帐篷外等待的结果已经告诉了他陶阔脱丝自己的选择。只是李旭不愿意相信他宁愿猜测陶阔脱丝是哭着哭着睡着了因此错过了二人的最佳脱身时机。 “告诉陶阔脱丝我会在月牙湖畔等她!”黎明前对着起来送别的阿芸李旭低声说道。他相信阿芸不会漏掉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现在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陶阔脱丝的最终选择。 “也好有甘罗做嫁妆阿史那家的那个骨脱鲁应该不敢欺负你!”李旭抹了把嘴角终于将脸转向了南方。秋风已经将草场染成了黄色大规模屠宰牲口的时机又要到来了。今年秋天会有无数支商队踏着九叔去年踩出的路线来到苏啜部。届时有间货栈会大赚特赚父母关于迎娶陶阔脱丝的回信也能随着商队到来。只是不知道两个老人家得知儿子最终没能成婚的消息后是不是会感到失望! 李旭晕晕乎乎地任由黑风驮着自己向南飞奔。草原上无所谓路只要一直向南见山绕过见水涉过也就能看到长城。看到长城后就等于到了自己的家。猛然他心中闪过了一个疑问“征兵期限过去没有?大隋北征高丽的兵马是否已经出?” 如果征兵令还在呢?李旭抬头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空旷的草原上看不到任何炊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安身。“算了当兵就当兵战死就当睡去!”他把头又垂到了马脖子上疲惫地想。当愤怒、失望和伤心俱沉积成记忆后少年人的心中渐渐有了几分玩世不恭。 你们不是说我是懦夫么?你们不是看不上一个中原小贩么?有一天老子要当大将军冠军侯看你们到时候还笑不笑!这样想着他慢慢将手伸向装酒的皮袋。手臂奋力上提却将自己闪了个趔趄。 酒喝光了离开月牙湖畔时也忘了装水!李旭用力在马背上直起身回头张望。迷迷糊糊中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身后的月牙湖已经不见影子。“再回去?”他现自己又有了一个再等一天的理由笑了笑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废物!”李旭冲着自己骂道。将酒袋系回马背用力夹了夹马蹬。黑风早就等着这一刻唏溜溜出一声咆哮四蹄凌空飞一般将身边风物甩在了脑后。 直到再也不可能涌起转身的念头李旭才命令黑风放慢了度。经过一场飞奔人和马俱是大汗淋漓。找了个草色特别绿的洼地他跳下了马背从腰间拔出切肉用的短刀奋力向地上挖去。这是阿思蓝等人教给他的野外寻水方法有地下水源存在的位置草绿得早枯得也晚。只要你不停地挖肯定能找到水喝。(注1) 半柱香时间过后有泥浆从土坑底涌了出来。李旭伸出手用力将坑底的泥浆掏出然后用几块碎石头塞住水眼。泥水越来越稀渐渐清澈渐渐变成娟娟细流。李旭拉过黑风请它先喝第一口水。 黑风满意地打着响鼻一双深邃的大眼冲着李旭看来看去。显然它很在意主人对自己是否重视。喝饱了清水后它的精神大涨。撒腿跑开数步低头在草丛中寻找最新的嫩芽裹腹。 李旭轻轻地追过来从马背上再次解下酒袋。这次他得装足清水万一数日内现不了水源人马的性命就寄托在手中的皮袋上。水洼中的倒影再次让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容几天之内他仿佛长大了四、五岁。原来软软稀稀的胡子顺着两颊钻出来已经渐渐形成了势力范围。几根凌乱的头从鬓角间飘下与弯弯曲曲的胡须搅在了一处。其中有一根分外扎眼从下半截开始居然已经变成了白色。 “伍子胥过昭关!”李旭苦笑着着摇头。(注2) 黑风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慢慢跑过来低头用舌头舔李旭的脸。“脏死了你知道不知道草的味道很重!”李旭轻轻拍了他一巴掌骂道。 黑风退开几步不服气地打着响鼻目光中仿佛带着几分嘲弄。“你懂个什么!”李旭笑着骂了一句用冷水抿了抿鬓角飞身上马。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我打了一头豹子一头豹子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小鹿它在我出猎时替我做饭。我没有打天空中的鹰它指引我猎物的方向…….” 伴着少年的牧歌马蹄声越来越远渐渐消散于暮霭深处。 酒徒注:1、二十年前内蒙草原上有些地方用铁锹挖半尺深即可挖出泉水。 2、古代传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此处为少年人的自我解嘲。 第一章 大贼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一下) 离开月牙湖畔的第三天草尖上吹起了南风。 这并不是一个好征兆秋天是西北风的季节温暖的南风吹过长城带给草原的往往就是灾难。李旭和黑风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最大努力向南赶。但是老天显然不想放过捉弄这对猎物的机会很快就放出乌云遮断了整个天空。 天黑黑的仿佛马上就要从头顶上掉下来。宽阔无际的草原上四下的景色变得一摸一样。失去日光指引李旭无法再确定自己走的就是回家的路。每走几十步他就得跳下马来根据道听途说的经验依靠偶尔出现的一颗小树或者一块石头来判断中原的方位。有时候地面上什么也找不到他只能顶着风走同时祈祷风向还和云起之前一样没有生任何变化。 后半夜的时候他在一个洼地中升起了火堆。火光和熟肉的香味很快引来了几群食肉动物。一双双蓝绿色的眼睛在火堆周围滚动就像无数失去家园的孤魂提着灯笼在游走。黑风警觉地绷紧四肢时刻准备着用蹄子痛击来犯之敌。李旭则将周围任何可以点燃的东西收拢了起来保持火堆一直不灭。他有些懊悔没将甘罗偷出来有甘罗在的时候没有任何野狼敢靠近十丈之内。 “也许它真是什么圣物!”李旭自言自语地说道。半夜里没人听他说话只有黑风不安地打着响鼻。“不过我是个倒霉蛋所以拖累了你!”李旭笑着将几块干燥的动物粪便扔进火中也许是野驴粪也许是野鹿粪反正这东西能点着只要火不灭狼群就没有勇气动攻击。 快亮天的时候他实在支持不住在寒风中睡着了。睡梦中他又看到了陶阔脱丝又过上了纵马横刀驰骋原野的快乐生活。然后一群红披风冲过来抢走了陶阔脱丝他拔刀拼命却现手中一无所有。 “附离!”陶阔脱丝抱着他泪落入雨。李旭伸手去擦陶阔脱丝的面颊手掌间却传来一片冰凉。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天边透出了几丝亮色。数百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空中飘飘荡荡的落下将草地上的余烬打出缈缈青烟。狼群已经散去黑风正在不远处寻找早点吃。低低的云层下几行大雁嘎嘎叫着振翅南飞。 李旭快跳了起来下雪了他必须在雪下大之前找到一个安身之所。黑风听见主人的声音停止早餐小跑着奔向李旭。一人一马沿着鸿雁留下的影子高飞奔在被初雪打湿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泥浆。 策马跑了没多久一个部落就出现在视野之内。那是索头奚人曾经的营寨现在归属于苏啜部大部分苏啜部的公共牲畜放养在附近有专门的武士和牧奴负责繁衍生息。黑风出一声兴奋的嘶鸣撒腿向营地前疾驰。李旭却紧紧地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黑风扯偏了方向。 “唏溜溜!”黑风前腿腾空大声向主人抗议。云那么黑雪只会越下越大。冒着这么大的雪强行赶路人和马都可能在半路上冻僵!急着积攒过冬肥肉的野狼可不管谁有骨气谁没尊严只要你没有力气反抗它会以最快度冲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黑风咱们走!”李旭大声命令着强行调转马头。他看见营地内有苏啜部的武士迎了出来黑风的嘶鸣声惊动了他们武士们严格地出帐履行自己的职责。 “唏溜溜!”黑风又出一声悲嘶被李旭强逼着向南方跑去。匆匆冲出来的武士们看见了李旭留在风雪中背影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是附离大人我眼睛没花吧他怎么才走到这?”有人大声叫道。 “这么大的雪他居然还继续赶路!” “他是宁可冻死也不再愿意沾咱们部落的一草一木了!”有知道详情的武士叹息着摇头。长老们做得太过分了也难怪附离大人连入帐烤火都不肯。可这么冷的天他能走多远?武士望着青黑色的云喃喃祈祷。 “长生天请你保佑附离大人!” “长生天请你把雪再下大些!更大一些!”几个脚腕上套着皮索的奚族奴隶低声祷告。方圆几百里都不会再有第二个部落那个毁了索头奚部的孤狼愿长生天给他最严厉的惩罚。 雪随下随化满地泥浆。泥浆很快又被冻成了冰渣粥一般和后落的雪花搅在一起。几株没来得及落下叶子的老榆树挂满了冰凌在风中不断瑟缩。终于有树枝承受不了如此重负咯嚓一声折成了两段。 冰凌树枝互相纠缠着在风中滚动已经渐渐积厚的雪被带了起来裹成了一个大冰团。冰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在雪野中压出一道沉重的痕迹。终于在一个斜坡前冰团滚不动了被冻结在了地面上。风卷起的雪花围着冰团打着漩涡渐渐堆积成塔堆积成丘堆积得与前方的斜坡不分彼此。 一双大脚踏了上来“扑通”一声陷了下去。浑身“白毛”的黑风凄凉地嘶鸣着奋力后退用缰绳将主人缓缓地从雪坑中拖了出来。李旭艰难地站直了腰刚欲给黑风一个感激的笑脸脚下一滑再次跌倒于雪坑中。他向前爬了几步抓住一把枯草缓缓收拢身躯。蹲身站起抱住黑风的脖颈。转脸向南跌跌撞撞地前行。 “前方有两个小土丘那之间有一处避风的地方!”李旭趴在战马的耳朵边低声给对方打气。也不知道黑风听明白没有它艰难地将脖颈抬高陪着主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前方应该有两个小土丘中间的桦树林中可以安置一顶帐篷。李旭在心底不断给自己鼓劲儿。冷风冻得他已经浑身麻木去年冬天徐大眼说及附近的地形时曾特地提到这片桦树林。一旦诸霫联军在偷袭奚人营地不成或遭遇风雪那片夹在两个土丘之间的桦树林是最好的扎营之所。 翻过了一个土丘又滚过了另一座徐大眼说过的桦树林却始终没有出现。风吹在身上已经不再感到冷雪化在脸上带来的反而是丝丝暖意。“风兄拖累你了!”李旭知道自己的路走到了尽头歉意地冲着黑风说道。黑风挣扎着低下脖颈奋力用舌头温暖他的脸。那是黑风最后能做的事情全身上下都被雪水打透唯一还保持温暖的就是它的舌头。 “别闹陶阔脱丝别闹!”李旭迷迷糊糊地叫道顺着雪坡向下滚。这是在月牙湖么陶阔脱丝不停地向自己泼冷水。甘罗呢甘罗怎么跳进了风中。什么味道是烤野兔烤焦了么? “唏溜溜!”黑风大声咆哮着跪下前腿用头拼命地将李旭向山坡下顶。顶了几下它也顶不动了豆大的眼泪顺着眼眶落在了雪中。 突然一股焦糊的味道顺着风吹进了李旭的鼻子。他精神猛然一振在风雪中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看见黑风绝望的眼神看见了漫天风雪。随后他看见一股浓烟就在自己的左前方高高的升起风卷着雪花向烟柱上吹落却始终无法吞没那股希望的浓黑。 “有人在那里扎营!”李旭沙哑地大叫黑风亦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人和马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相继滚下山坡雪球般连翻带滚冲向浓烟升起的地方。 是桦树林这种北国特有的树木外皮像雪一样洁白。层层的白雪与林木之间一座牛皮扯起的营帐高高耸立。营帐外一个巨大的火堆喷云吐雾通红的火舌翻滚着将所有逼近营帐的风雪舔成了热汽。 火堆旁一个少年持槊而立。魁梧的身材狡诘的笑脸与桦树林一道成为世上最温暖的风景。 “怎么是你?”李旭脱口问道耳边同时听见了同样的问话。他跌跌撞撞冲过去与冲过来的对方碰到了一起。来人用力捶打着他将他所有感觉一点点打回他的身体。 “你怎么走得这般慢?”徐大眼一边将李旭向皮帐篷里边拖一边追问。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李旭用力搓着自己几乎冻僵的脸和耳朵大声问道。自觉受了冷落的黑风接连打了几个响鼻向没有义气的主人表示了不满。随后奋力撞开帐篷前的其他几匹马自顾围着火堆转起了圈子。 “阿思蓝派人用快马告诉了我我随后就抄了直路来追你。今天早上遇到了风雪懒得再进霫人的村子就在这里扎了个帐篷!本来以为这回肯定追不上你了却没想到你先走了那么多天居然还走到了我后头。”拉好帐门徐大眼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出现的原因。 “等到了中原我请你喝酒!”李旭一边向炭盆附近扒湿衣服一边说道。他感到鼻子里酸酸的却找不到更好的言辞表达自己的感激。从自己离开苏啜部到现在不过六天的时间徐大眼猛然听到消息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新开河畔狂奔到这途中一定是不眠不休。他和苏啜部没有闹僵没有必要过营门不入却在桦树林里吃苦受冻… “等回到中原再说吧!你这个笨蛋要走也不该把甘罗留给他们!”徐大眼从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一套貂裘顺手扔给李旭。“出门不多带几匹马想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阿芸和张季他们还留在苏啜部!”李旭讪讪地说道。他知道这个理由骗不过徐大眼额头不觉冒出了几粒汗珠。 “你到是痴心!只怕人家未必承情!唉人家说江山美人任取其一你倒好江山没有美人也拱手让给了别人!”徐大眼无奈地摇摇头出一声长叹。他知道好朋友的性格就是这般迂阔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常在乎这个善良正直的朋友听到他离开的消息立刻不计任何后果地追了过来。 “承情也罢不在乎也好反正我想做的事情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今后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愧疚!”李旭挣扎着站起来像是跟徐大眼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 晴姨那么凉薄的性子未必值得铜匠师父为她寻遍半个草原。但铜匠师父依然历尽艰辛找到了她并且无怨无悔地守候了她半生。这其中恐怕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承诺而不是少年情怀。在风雪中滚打的这一天李旭又明白了很多事情。特别是方才生死关头他现自己对陶阔脱丝和苏啜部没有恨想得更多的是半年来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 “人骨头渣子和狼粪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愧疚!”徐茂功的大眼翻了翻不屑地讥讽道。“别傻站着围着炭盆打两趟拳。免得染了风寒还得我来照顾你!” “你会照顾人么?”李旭笑了笑反唇相讥。徐大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紧伸手踢腿都极不舒服。但连续六天以来这是他感觉最轻松的一刻。 炭盆里的火焰突突跳动照亮两张真诚地面孔。徐大眼笑了笑照着李旭的肩膀捶了一拳。李旭侧身化去拳头上的大部分力道却没有力量反击。徐大眼竖掌啪啪拍向李旭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直到李旭脖颈上的皮肉都还是泛红才喘息着收起了双掌。 “你从军中离开苏啜部那些武士交给了谁带?”李旭一边围着火堆活动筋骨一边问道。好在那团黑烟出现得几十再冻上半个时辰估计华佗在世自己也得落个残废。 “爱谁带谁带反正老子该炼手的地方都炼过了正找不到脱身的理由!”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粗话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离开后的结果。 “其实长老们还是很看重你的!”李旭有些替好朋友惋惜。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必要把徐大眼也牵扯进来。中原的征兵未必已经结束如果徐大眼跟自己一道回去恐怕违背了徐家送其离开的初衷。 “竖子不足为谋留在部落中早晚被这帮家伙害死!”徐大眼摇摇头愤愤地说道。李旭的遭遇让他对苏啜部的好感荡然无存。这其中自然有兄弟义气因素更多的原因却是长老们的眼光实在短浅得令人齿冷。 “不足为谋?”李旭有些不明白徐大眼的话。除了这次与突厥人联姻之外西尔族长几乎对徐大眼言听计从。在霫人眼中智慧如月牙湖般深的徐贤者比他这个凭着一头小狼装神弄鬼的家伙重要何止百倍。如果不是为了拉拢西尔家族也不会处心积虑地想把娥茹嫁给他。 “对啊你以为你和陶阔脱丝的事就两个家族联姻这么简单?”徐大眼向炭盆中扔了块干树皮问话中依然带着几分不满。 “却禺这家伙太奸诈先把女儿许给了阿思蓝逼得西尔族长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走!”李旭挨着徐大眼身边坐了下来低声分析。他不想记恨苏啜部也不想因为此事自己的朋友对苏啜部心怀芥蒂。 “我倒不怪他们凉薄如果此事放在中原你也一样被牺牲掉甚至不如在苏啜部至少人家还聚集长老们商量了一下并且试图给你些补偿!”徐大眼笑了笑连连摇头。他说得是一句实话中原那些世家大族的嘴脸他自己早就深有体会。 李旭点头他也想到过这一点。草原一个部落和中原的世家大族从某种程度上有类似之处。为了部落或家族的利益他们从不吝啬牺牲任何人。 “我是气不过他们笨笨到看不出来别人的连环计被算计了还以为占了便宜!”徐大眼抬头看向李旭见到好朋友的眼睛瞪得比自己的眼睛还圆。 在李旭的心中已经隐约觉察到苏啜部的一切举动与阿史那却禺有关。但他却没想得像徐大眼这么深。乍一听到连环计这个词他的脑袋轰的一下所有思路都开始清晰起来。 “阿史那却禺借着醉意向阿思蓝提亲这是第一步。那帮笨蛋长老没看透一步失招只好步步错了下去!”徐大眼抓起一块木炭在地面上接连画了五、六个圈子。 “阿思蓝的儿子与阿史那家族有了婚约西尔家族就必须与阿史那家族有更深的关系所以陶阔脱丝和娥茹两个必须有一个代表苏啜部出嫁!”李旭心里痛了痛苦笑着继续徐大眼的话题。 这是连环计的第二环不由得西尔不接招。 “如果这样还简单至少苏啜部没损失什么还赚到了一个强援!”徐大眼摇头叹气。“可阿思蓝的儿子和却禺女儿的婚姻要在十五年之后这十五年内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却禺就根本没付出什么凭着一句口头承诺就让长老们钻进了他的套!” “口头承诺?”李旭的眼睛愈圆了起来。在他心中已经不忌惮把阿史那却禺想得十分奸诈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的奸诈程度远远过了自己的想象。 “苏啜部能够在半年内把积蓄了这么久的实力全部释放出来你和甘罗功不可没!你又随手射落了阿史那却禺的雕在他心中你已经是苏啜部未来的栋梁!不得不尽早除去以免苏啜部真得壮大到不好控制!”徐大眼的笑声越来越冷让帐篷外呼啸的风声都为之停滞。 “你和陶阔脱丝的缠绵模样瞎子都能被恶心到。阿史那却禺第一次遇到的霫人就是你们两个没理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他刚一离开突厥使者就来提亲明显使者就是他亲自指派的!所以连环计的开头针对的就是你。长老们不知道中计还顺着人家的意思对你下黑手!” 李旭的嘴巴大大的张了开来他在心中怨过长老们的无情怨过晴姨的凉薄就是没想到阿史那却禺从进入部落的那一刻起把矛头就对向了自己。身在危险之中而毫无觉察无怪乎遇到问题时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逼走或杀死你圣狼的威力就大打折扣。苏啜部对你失信其他几个霫族部落未必不会心存疑虑。靠甘罗建立起来的联盟瞬间土崩瓦解纵使西尔族长能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取得蒙昧以求的王冠他这个带了套索的天鹅还能飞么?还不是人家突厥人怎么牵他就向哪边扑棱翅膀!”徐大眼摇着头分析的话中已经带上了钦佩。 这是一条非常毒辣的连环计如果在开始的时候长老们就把阿史那家族求婚的事通知他他未必不能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长老们不相信任何外来人唯恐他和李旭联手搅乱了苏啜部的“大好时机”所以根本就没有让他这个“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参与决策。等他听到李旭出走的事计谋的每一环都已经套在了苏啜部的脖子上。 “这样一个部落不值得我再浪费心血!即便你不走我也会自己离开!”徐大眼拍拍手做出最后总结。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如果是却禺和自己面对面出招苏啜部未必输得这么惨。 “他至少没算到你会放弃苏啜部陪我离开!”李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刚刚懂得一点谋略就遭遇了却禺这个对手这一仗他输得一点儿都不冤枉。现在想起来恐怕连拼酒认输都是却禺计划之内的步骤。可笑的是自己当初还为拼酒获胜挽回了部族的气势而得意洋洋。 “他也没想到你会把银狼留给陶阔脱丝独自离开!”徐大眼轻声叹道。这是阿史那却禺的连环计中唯一漏算了的。他算尽了人性的阴暗与贪婪却漏算了李旭来自中原身上没有狼的血液。他算尽了人性的冷酷与势利却没没想到李旭为了陶阔脱丝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 “主人对不起!”望着帐外飞雪有间货栈的女掌柜阿芸两眼涌起盈盈泪光。李旭伸手拉自己上马的那一幕又缓缓浮现在雪雾中。那天少年的胸怀是如此温暖。 第一章 大贼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二上) 雪晴了风也慢慢地停止了咆哮。天地间再度静了下来静得令人以为星斗已经停止了移动。偶尔一只野兔从雪坑中蹦出立刻引起战马的阵阵嘶鸣。野兔腿细没跑几步就会被积雪陷个跟头。但旅人和战马却都不屑去欺负这些小东西雪后世界太孤寂了需要一些活物来点缀。在不需要食物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让血染红这无际的纯白。 这条寂寞的路要走很长时间参照去年跟九叔北上时的记忆从弱洛水到卢龙塞之间上千里的旷野中不会再有任何人烟。运气好的情况下李旭和徐大眼可能遇到北上求财的商队。运气如果不好他们只有在看见长城后才能找到补给。 涉过了托纥臣水后积雪渐渐变薄。这条由南向北而流的季节河有无数个变幻不定的支流。每个支流的起源都可向西追溯到一个谷地之间。而那一个个东西走向的丘陵和谷地则成了阻隔暖风北上的重要障碍。每往南翻一个山丘天气就更暖和一些接连翻越几个溪谷后积雪突然消失不见半人多高墨绿色尖端透着些微黄的秋草再度出现在李旭和徐大眼面前。(注1) “再有一百里我们就可以看到索头水了。”徐大眼指着不远处一座赤红色的矮山说道。这座山峰是北上的重要标记不高从山脚到山顶却通体呈火焰般的颜色。被周围墨绿色的丘陵和旷野怀抱着仿佛碧波中飘荡着的一朵红莲。 “也不知道突厥人霸占了那块牧场要做什么?”李旭低声回应。如果不是突厥人强迫索头奚部搬迁偌大个部落也不会落到全族尽灭的下场。 “欺凌弱小而已只有经常挥挥爪子其他部族才会意识到突厥这个主人的存在!”徐大眼微笑着解释。 这个解释显然低估了突厥人的智慧又走了十余里后徐大眼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在正南方一座由木头搭建的连营横亘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好一座大营!”李旭和徐大眼心中暗赞。扭头互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祥的预兆。 二人调转马头正欲绕路而走行踪却早已被连营周围的放羊人所现。随着一串低哑的号角声十几个牧人四下包抄过来。那些牧人的骑术甚佳虽然是仓卒而致却在策马疾驰的过程中调整出了一个扇面形骑阵。 徐大眼和李旭大惊失色这已经不是普通牧人能做出的行为了。即便是受了徐大眼半年训练的霫族青壮突然遇敌也摆不出如此整齐的阵势。草原上只有一个部落的牧人如此训练有素。那就是突厥人自称为苍狼嫡系血裔的突厥人。 “怕是一群讨债的!”徐大眼笑声嘀咕了一句马向前行同时张开了双臂。李旭跟在他身后借着他的身体掩护把手轻轻按在了弯刀柄上。 “长生天保佑的朋友今年秋天的收成怎么样牛羊抓足了秋膘么?”徐大眼用熟练的突厥语向牧人们打起了招呼。这是各部落牧人碰面时最常用的问候从说话的语调和空空的两手上来人足可以判断出他是否怀有恶意。 牧人们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策动战马越逼越近直到把李旭和徐大眼二人包围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才停住了脚步盛气凌人地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们的营地?” “我们是舍脱部的牧人!到南方去贩些茶叶!只是路过这里没有任何恶意!”徐大眼用突厥语自报家门。二人此时穿的都是皮衣乍一眼看去的确与霫族的牧人没什么差别。 “牧人我看更像是奸细。你们带了什么货物先让我们检视一遍再说!”带头的牧人冷笑着说道根本没打算放徐、李二人过去。草原上一切大小部落都是突厥人的仆从舍脱部是哪个民族他没听说过徐、李二人鼓鼓的行囊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对让我们先检视一下才能断定你们是不是奸细!”几个端着弓的牧人跟着嚷嚷。眼前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两头肥羊。特别是走在后边那一位胯下的马足足比寻常骏马高出了两尺体长也在七尺开外。强征过来肯定能得到大人们的赏赐。(注2) “也忒嚣张!”李旭和徐大眼怒火上撞把手都按到了刀柄上。正思量着是否打伤这几个无赖牧人直接冲了过去。突然远处跑过来几匹骏马马背上的武士一边前冲一边大声叫道“对面可是附离大人我家主人盼望您多时了!” “怎么有人认得我?”李旭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只见几个肩披红色披风的武士旋风般冲到近前挥动皮鞭将拦路的牧人打得哭爹喊娘。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附离大人都敢拦!”红披风们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怒骂。手持角弓的牧人头领被他从马背上抽下来抱着脑袋乱跑却死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附离大人您别跟这些蠢人一般见识!”打了一会儿一个胸甲处刺了个青色狼头的武士丢下鞭子冲着李旭躬身施礼。 “算了算了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李旭看了看鼻青脸肿地牧人们同情地说道。 “还不谢谢附离大人你们这些蠢东西不认识附离大人还认不出这匹特勒骠么?”武士的头领转过身冲着牧人们呵斥。 “谢谢附离大人!”倒霉的牧人们同时向李旭施礼到了此时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特勒骠是西域良种和契丹骏马杂交而得突厥王庭培育多年才培育成功的良种。整个突厥汗国只有阿史那家族的人才有资格骑乘。眼前这个名字叫附离的少年居然骑的是一匹特勒骠大伙这顿鞭子挨得也的确不冤了。若不是军爷们及时赶来大伙继续冒失下去抢了少年的坐骑恐今晚有人就会被拖死在草地上。(注3) “没事没事!”李旭有些连连摆手。无缘无故害得牧人们挨了一顿打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不知道什么风把附离大人吹到我们这里来我家主人自打从苏啜部回来后心里一直对您念念不忘!”胸前刺着狼头的红披风媚陷地问道。招呼过麾下武士命令他们帮着附离大人牵马坠镫。 “恐怕是想念黑风更多些吧!”李旭心中暗暗叫苦。到了现在他终于认出胸甲上刺着狼头的红披风是阿史那却禺的侍卫之一名字好像叫做褐鹿什么的。既然侍卫们在连营外出现了连营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你们几个牵着大人的马慢行博望你去回报却禺大人说苏啜部的附离大人到咱们营地作客来了!”褐鹿根本不问李旭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道。 被叫做博望的红披风武士躬身接令飞驰而去。紧跟着周围就有低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一阵阵肃穆萧杀仿佛千军万马在远方对垒。 李旭和徐大眼再度互望知道今天肯定无法脱身。只好骑在马背上任由武士们拉着自己的坐骑向营寨前走。越靠近寨门二人心中越是震惊。与苏啜部的木栅栏营地比此处简直就可以称为一所巨城。虽然城墙是木头搭建箭垛、马脸、敌楼却一样不少甚至连灌满了水护城壕沟以及壕沟上的吊桥都和中原的城市别无二致。而二人上次与九叔同行路过此地时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的荒野。(注4) 正惊诧间前方寨门大开。数百名红披风武士鱼贯从吊桥上冲将出来。马蹄刚刚离开壕沟边缘立刻转变方向一个接着一个以寨门为中轴立成了齐整的两排。 “我家主人听说您光临一定高兴得很。这不他已经亲自出来迎接您了!”褐鹿向李旭躬了躬身体用手指将对方的目光引向了营寨的正门。正门口十几名金甲武士簌拥着一个英俊倜傥的中年将军缓缓地踏过了吊桥。不是阿史那却禺又是哪个? “兄弟你好大的颜面!”徐大眼附在李旭耳边小声调侃。 李旭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微笑着走向阿史那却禺。马蹄刚刚向前踏出几步两侧的红披风们立刻手按肩膀半跪在地上喊道:“恭迎附离大人!” “恭迎附离大人!”阿史那却禺身边的金甲护卫同时弯腰。 李旭大惊抬腿便欲下马。双脚刚刚踢开马镫一个红披风武士早已冲了过来用脊背垫在了马肚子旁。 从小到大李旭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坐在马背上下亦不是不下亦不是直窘得豆大的汗水满脸乱滚。阿史那却禺见他神情尴尬摆摆手笑道:“你尽管向下跳他们都是我的侍卫对你一直仰慕得紧!” 闻得此言李旭只好踩向突厥武士的脊背。对他来说活人的脊背哪里有平地稳当。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还没等向替自己垫脚的武士道谢又听见阿史那却禺大声问道:“那位想必是名震漠东巧计大破奚族铁骑的徐贤者了。却禺何等荣幸今日居然能同时见到两位少年英雄!” 注1:托纥臣水即老哈河现已基本断流。 注2:此处为汉尺。马的蹄到肩隆称为体高胸到臀称为体长。战马要求是肩高大于体长。普通蒙古马肩高为一米三左右唐代飒露紫身高大约为现在的1.7o米。 注3:特勒骠唐代突厥良种据说为汗血宝马。唐太宗曾得到过一匹连续作战数日战马不疲。后为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评价其曰:“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注4:马脸唐代城墙凸起用于抵消防御死角对攻城方形成夹击优势。 第一章 大贼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二下) 徐大眼本来还打算装作李旭的伴当蒙混过关听得却禺点破自己的身份只好上前见礼躬身说道:“徐某在草原也久闻却禺兄的手段今日能见真是长生天赐予的好机会!” “徐兄弟客气了我见天上落雪本以为明年开春才能等到二位。没想到这么快就迎得二位豪杰大驾光临!”却禺躬身向徐大眼还礼大笑。 二人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及止。一笑过后却禺一手拉起李旭一手拉住徐大眼如招呼多年未见好友般把两个少年扯进了营门。连营当中立刻笳鼓之声大作数千突厥武士将战鼓、铜锣和号角等一干军中乐器全奏响了起来。 “新城草创军中粗人弄不出什么高山流水之声。我让他们随便热闹热闹望二位兄弟莫怪却禺慢客!”阿史那却禺微笑着语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客气。 “此为藏兵之所当然要用笳鼓听起来才过瘾。我猜刚才那曲应该是阵前进击之声吧!男儿立世日日听此也是痛快!”徐大眼仿佛很欣赏那乱哄哄的节奏般笑着称赞。 “人说徐贤者智慧如海今日一见果然厉害!”阿史那却禺挑起大拇指称赞口中冒出的却是一句汉话。 “闻弦歌而知雅艺而已雕虫小技不值得方家一笑!”徐大眼干脆掉起了书包文绉绉地仿佛在和儒者切磋学问。 除了李旭外周围的人都听得满头雾水。阿史那却禺也不跟大伙解释东引一句《诗经》西引一句《论语》居然和徐大眼聊了个旗鼓相当。 木制的城墙里支着无数个毡包。由外到内不同位置的毡包顶上缝着不同颜色的麻布。一圈圈一排排看上去煞是整齐。阿史那却禺每经过一处都有人从门口探出身体来向他施礼。或是士兵或是牧人或为工匠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红披风们则绕着毡包往来穿插总是提前一步将却禺大人即将经过的道路“清理”干净。 “却禺兄以兵法治城果真高明!”徐大眼四下观望了一会儿侧过头来用突厥语赞道。 “刚刚蒙长生天恩赐得到这片土地不得不管得紧一些。待牧人们对周边环境熟悉了就不必管得如此死板。”却禺点头微笑谦虚地回答。 李旭见过的城市不多所以也看不出多少门道来。只是觉得这座木城论庞大足够庞大论整齐足够整齐比起中原的任何一座小县却都好像缺了一些东西。“是烟火气!”走着走着他心中渐渐得到了一个答案。故乡的街道拥挤、脏乱喧闹的买卖声中却透着勃勃生机。这座木头城市整齐、干净却像一座监狱般没有任何温暖。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中央大帐。这座供阿史那却禺处理政务和宴客的大帐更是雄伟单单看毡帐面积就已经能抵得上当日西尔族长家的毡包群。二十几个金甲侍卫和若干阿史那却禺麾下的将领、文官6续走进来与客人打招呼却一点也不显得帐篷拥挤。只是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拖沓冗长名字前面还要加上一个音古怪的官职什么大梅禄裴力咕噜小伯克毕连右吐屯可思合理左吐屯八思哈喇等弄得李旭眼前一个劲地直冒金星。(注1) 一圈朋友介绍完了阿史那却禺拍拍手立刻有负责宴会礼仪的管家走上前安排大伙入坐。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敬重主人家参照秦汉以来的中原习惯让大伙分案而食。李旭和徐大眼远道而来被一左一右安排在距离却禺最近的上客位上。二人连连推辞阿史那却禺就是不准。无奈何只好听从主人家的安排长身坐了。 门口的乐手吹响长角一队妙龄女子穿花蝴蝶般走入大帐送上浓香四溢的奶茶。阿史却禺亲手斟了第一盏离席捧到了徐大眼面前。 对于突厥人的风俗徐大眼此刻早已烂熟于胸。接过奶茶双手捧给自己下的一名卷胡须突厥将领那突厥将领微微一愣立刻笑容满脸双手捧起茶碗递给了自己更下的突厥文官。 阿史那却禺是始毕可汗的族弟位居领兵之设在突厥是仅仅次于宰相的高官。其麾下将领能入帐与之坐而共食的最低也是个土屯之类的显职。今天被安排坐在两个声名不显的汉家小子下大伙本来心有不甘。此时见徐大眼对突厥礼仪如此娴熟腹中芥蒂顿时小了几分。 一轮奶茶传罢宾主之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负责安排酒宴的管家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带着几十名女奴列队入帐为每个矮几上摆好瓜果。什么西域来的葡萄中原来的秋梨辽东来的草栗子高丽进贡的逆季大蟠桃一个个一盘盘看得李旭眼花缭乱。有些水果他根本叫不上名字来阿史那却禺拿起一样相劝他就拿起一样吃下去。酸、甜、香、脆倒也吃了个不亦乐乎。 徐大眼的吃相远比李旭文雅几乎每一样水果都是浅尝则止。偶尔还会点评几下夸一夸味道与产地的纯正听得此间主人和陪客们都得意洋洋。 “徐贤者用兵如神想必是大隋将门子弟不知道贤者师承哪位英雄。”坐在左第三位一个身穿烫金皮甲的将领站起来低声问道。 徐大眼回头依稀记得此人叫毕连是个领兵的伯克。坐正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哪里是什么将门之后了不过啃过几本兵书照着胡乱比划谁料到运气好居然赌赢了一次。也就是当时形势所逼不得不为。现在想想当时情景我自己都有些后怕!” “徐贤者谦虚了如果你是胡乱比划我们可都是盲人骑瞎马了!”小伯克毕连盘膝坐了下去笑着说道。 从二人吃相上众官员已经看出来李旭必定出身寒门。本以为举止沉稳的徐贤者是个大隋高官之后所以却禺大人才摆这么大排场接待他们。没料到此人也是个草民出身一个个脸上的神色登时又桀骜起来偶尔举茶相敬也不再站起身了。 “他们中原有句话叫英雄莫问出身。附离大人当时一箭射下了我的大雕徐贤者巧施妙计破了索头奚五千精兵。我们在他这个年龄上可是还骑马追兔子玩呢?”阿史那却禺见属下渐渐开始放纵咳嗽了一声笑着介绍。 众突厥官员见上司如此说话立刻恢复了热情。有人请教索头奚和诸霫联军战争经过有人问及圣狼赐福的传说徐大眼谈笑风生一一把问题解答了。提到两军勇士交战血肉横飞的场景他说得详之又详恨不得把每个动作眼神都向众人描述清楚。谈到如何用兵如何料敌则晕晕乎乎仿佛自己根本没参与过决策一般。 却禺麾下几个武将都是经历过战阵之人一听就知道徐大眼的话不尽是实。碍着却禺大人的颜面大伙也不戳破跟着不懂战阵的文官们拍案叫好。李旭笨嘴拙舌自知道说故事不如徐大眼来得精彩所以也不插嘴一个劲儿地闷头苦吃。 干掉了两大串葡萄数个逆季而生的蟠桃之后有女奴捧上了银制杯盘。一只只做工精细图案精妙看得李旭两眼之光。徐大眼亦停止了吹嘘提起一把银制割肉刀仔细考证起它的产地与成色来。 这是他的家传学问突厥贵胄们虽然知道银器的精美贵重却想不到其中到底有多少讲究。待听到波斯银和东倭银的成色差别南海银和窟说银用途异同又扯及波斯王西征只为了抢几个银匠回家。吐火罗人一辈子存银子才能凑够女儿的头饰等奇闻怪谈只听得眉开眼笑自觉大长见识。 哄堂的笑声中几个壮汉将晚宴的菜肴抬了上来。草原上吃食以肉类为主阿史那却禺虽然地位高贵宴客的菜肴也不过是全羊、全鱼、鹿胎、乳驼四样。只是这四样材料又分了五、六种烧法切出了七、八个部位做出了花样就数都数不清楚了。 阿史那却禺端起第一碗酒为客人接风洗尘。大帐中紧跟着响起了丝竹之声两队美艳致极的歌姬走上前捧着酒碗放声高歌。 李旭端起铜碗一边抿一边观察帐中众人。从开始到现在阿史那却禺一个字也没问起二人因何离开苏啜部显然他对连环计的效果非常自信。大梅禄裴力咕噜满脸慈祥说话时却总是向银狼身上扯大概是想探明甘罗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是留在了苏啜部还是放归了野外。小伯克毕连对徐大眼很是不服看样子不满意却禺用如此规格的盛宴招待两个身份低微的客人。右吐屯可思合理是个精细人方才问得最多的是苏啜、舍脱等部的牛羊数量草场和水源分配。左吐屯八思哈喇是个老狐狸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落在了关键处让徐大眼想回避都回避得非常吃力。 这些人对自己是喜是恶李旭不太在乎。但阿史那却禺的热情让人实在受不了。他第一次热情地和自己称兄道弟就把整个苏啜部算计了进去。今天他以如此隆重的礼节欢迎远客弄不好又要做出什么花样文章。 思来想去李旭也没现自己还有什么好被算计的。行囊中几件宝石美玉在自己眼里算得上贵重让徐大眼看来就成了一点小钱。放在阿史那却禺这种突厥王族眼中估计更是不值得一看了。剩下的就是一匹马和一张弓如果却禺翻脸要将弓马扣下来李旭也知道自己毫无办法。 正胡思乱想间歌声已经终了。众人喝干了碗内美酒6续坐回原位。阿史那却禺再度拍手歌姬们蹲身向客人行礼然后轻舒广袖飘逸婀娜地跳了起来。 比起霫族的歌舞突厥人的舞姿更加复杂多变。激烈处如苍鹰凌空婉转处又如西子当楼。每个女子身上的舞裙都是苏绸所做上不覆肘下不及膝只是在手脚腕处用银环箍了箍将两条通明的轻纱若即若离地挂在手臂和双腿上。如是一来更增添了舞姿的诱惑力即便是李旭这种被陶阔脱丝的舞姿熏陶过的人看了之后也感到血脉贲张。 “你们两个去为客人倒酒切肉!”一曲终了后阿史那却禺指了指两个领舞的歌姬大声命令。 两个歌姬躬身施礼烟一般飘到了李旭和徐大眼身侧。其他三十多名歌姬轻笑一声花瓣一般散到了官员和将军们身旁。 “他们是我的两个宠妾一个叫绿珠一个叫烟萝希望不污了贵客之眼!”阿史那却禺看了看面色尴尬的李旭和徐大眼客气地说道。 徐、李两人赶紧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请两个女子入座。突厥人有让妻子或宠妃给贵客陪酒的习俗但客人却绝不可以逾礼否则即有被主人打出家门的风险。 两个女子端起客人放在小几上的酒碗满满斟上。十根手指轻轻捧起碗底高举到双眉之间。徐、李二人神情愈窘迫接过酒碗张口就向喉咙里倒一碗酒小半进了肚子内大半却洒在了衣襟上。 “贵客万马军中尚无所畏惧怎么却被两个拎不起刀来的女子吓到了!”大梅禄裴力咕噜拊掌大笑高声追问。 座中男女都笑了起来大伙性格放任不羁平素厮闹习惯了即便是偶尔酒后失德也没人深究。第一次有人看到被两个歌姬吓得洒了半碗酒的人比看了什么五条腿的牛羊还感兴趣。 李旭的脸再度涨红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回答。徐大眼却被酒给呛晕了头一边咳嗽一边回敬道:“诸位未曾闻听色字头上一把刀么?两军之中刀箭有处可避。女子眼中刀箭无踪无形!” 众人又笑皆道徐贤者答得巧妙。一众女子趁机频频倒酒不一会就把大伙的酒兴给挑到了**处。 “如此季节二位英雄结伴南下。莫非家中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去办么?”又喝了几轮酒后小伯克毕连举着酒碗问道。 “离家太久了突然想回去看看!”李旭向阿史那却禺投下意味深长一瞥笑着回答。 徐大眼已经被那个叫绿珠的歌姬灌醉了餐刀再也拿不稳脑袋瓜子一次一次歪到了他自自己的膝盖上。此刻无论突厥人出什么招都必须李旭一个人来应付。 “不会是赶着回去为国效力吧!”阿史那却禺放下手中酒碗笑着询问。 “为国效力?”李旭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离开苏啜部阿史那却禺应该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故意装糊涂是顾及到客人的颜面呢还是包含别的不良企图?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大隋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出征高丽了么?”阿史那却禺瞪大眼睛做出一幅惊诧状。“对了你们常年在外估计还不知道家乡生了什么事吧。来人传合卜阑让他跟贵客说说家乡的近况!” “特勤有令传合卜阑!”肃立在门外的红披风侍卫一个接一个将命令传了下去。两碗酒的时间过后一个面目清秀脸上带着几分畏惧的青年人被侍卫带了进来。 “见过却禺大人小的不知道却禺大人找吩咐有何!”名字叫合卜阑的年青男子躬身施礼怯生生地问道。他的突厥语说得极其生硬听上去完全是将汉语一个词一个词的翻译而成。 “你可以用汉语说我这个朋友是你的族人想知道中原最近生了些什么事情!”阿史那却禺摇摇头指着李旭向合卜阑命令。 “是小的遵命!”合卜阑做了一个长揖回答。一换成汉语他的口齿立刻清晰。把近一年多来大隋皇帝的德政逐一道出初时语气还能保持平淡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两眼通红恨不得拔刀子与人拼命般激愤。 原来大圣人皇帝陛下检视自家的文治武功现有一点不如秦皇汉武所以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高丽荡平了。从去年开始边塞诸地6续征兵只要是男人无论士农虞商独子赘婿只要四十五岁以下全部需要入伍。铠甲兵器皆需自备官府不理。有些人年龄明明过了四十五岁也被黑心的官吏们硬塞进了军中。有些人年龄不及史五岁只要家中没钱也接到了从军名册。 于是很多人家为了打点官府搞得倾家荡产。还有人为了逃避兵役不得不远走他乡。 这都是李旭知道的所以他并不为此感到吃惊。但合卜阑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下巴彻底掉到了地上。“圣上征兵一百三十万征民壮服徭役者三百万凡外逃不归或逾期不往军中报道者被抓住后皆与抢劫同罪。很多人赶路赶得迟了没到军中就稀里糊涂住进了监狱!” “啊!”李旭长大了嘴巴觉得浑身的酒意直往头上涌。这次决议南返计划地就是凭借手中的财物贿赂官府找机会把自己从征兵名册上划掉。如若不成就从军杀敌说不定凭着目前的一身本事也能博取些功名。没想到未入长城已经成了朝廷的罪犯。与抢劫同罪自己长了这么大几时拿过别人一针一线! 努力看了看对面的徐大眼李旭希望此刻他能想一个好主意。目光所及却看见一条白亮亮的口水从徐兄的嘴角淌到了矮几上。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歌姬眉头紧皱看上去说不出地厌烦。 “仗还没开打消息已经传到草原来了。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去的为好。虽然你们两个都是英雄跟着如此一个混蛋皇帝混能混出什么好结果!”阿史那却禺见李旭两眼茫然趁机提出自己的建议。 有家归不得苏啜部又不能留。难道自己真的要跟着这个奸诈的阿史那却禺混日子么?李旭觉得头晕晕的心里有无数个想法却没有一个能经得住推敲。 “苏啜部不过万把人怎配留住你们这样的英雄。跟着我阿史那却禺可以保证你们两个的功名富贵唾手可得。至于女人名马你看上哪一个我立刻给你取来!”阿史那却禺带着几分酒意微笑着劝道。 注1:《通典·北突厥传》:“可汗犹古之单于也号其妻为可贺敦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勤别部领兵者谓之设其大官屈律级次阿波次颔利、吐屯次俟斤。据推算设相当于唐代的节度使。通常由特勤担任。吐屯相当于掌管一郡的民政大吏类似于中原的知府。伯克通常为贵族将军。梅禄为总管。 第一章 大贼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三上) “我只想要陶阔脱丝可你却夺走了他!”李旭在心中狂叫一股烦恶滋味直冲脑门。‘我不用你充好人我受不起你的恩惠!’一**酒意潮水般撞击着他的喉咙他惨笑着站起来抓起一个酒袋子向嗓子眼倒去。 自己在苏啜部所遭受的所有挫折几乎都于眼前这个叫却禺的有关偏偏此人还笑得满脸坦诚。李旭知道自己没有力量报复却禺也知道自己一旦拒绝恐怕这场接风酒就立刻变成了鸿门宴他不想说话只有将大口大口地将马奶酒灌进肚子。 “附离兄弟好酒量。留在我部的事关系重大你可以和朋友商量一下过几天再回答我。其实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却禺的智慧和阅历又怎猜不透一个少年的心事笑了笑低声安慰道。 “呃!”李旭身体向前一仆拼命忍了又忍才把涌到嗓子眼的酒压了下去。这滋味可绝对不好受一瞬间他的眼泪、鼻涕、口水同时淌了出来。 “附离大人醉了!”却禺帐下的几个武将笑着说道。突厥人喝酒向来是不趴下不算男人喝醉了在他们眼中反而是豪放的标志。所以非但不觉得徐、李二人失态反而认为两个年青人爽直值得一交。 “却禺大人你真的哪个女人都可以给我?”李旭晃悠着直起身体来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大声问道。 “可以除了他们两个!”阿史那却禺指指绿珠和烟萝笑着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的心事。再过几年你就会现其实这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恐怕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搞鬼!”李旭的醉眼中闪出了几丝愤怒。以突厥汗国的势力即便订婚后再反悔恐怕受了侮辱的苏啜部亦只有忍气吞声一途。他摇摇头再次把嘴巴凑向酒袋。 “啪!”马皮酒袋落在了地毯上酒水四溅。李旭伸手去拣刚弯下腰膝盖却跟着一软整个身体跌进了身边那名叫绿珠的歌姬怀内。 “哄!”将军们哄堂大笑。明明不怎么能喝却拼命显示自己的酒量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醉了冒犯可贺敦请却禺汗见谅!”李旭挣扎着离开绿珠的怀抱拱手向阿史那却禺赔罪。 突厥王通常被称为大可汗可汗的妻子叫可贺墩。但其国并没有中原那么严格的官职等级凡带有一个部落的人都可以称为可汗或小汗其正妻亦可以被称为可贺墩。阿史那却禺是大可汗的族弟辖下大小部落有十几个称一声可汗未尝不可。但绿珠只是一个高丽进贡来的歌姬地位照着可贺墩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此时听见李旭称自己为可贺墩直笑得花枝乱颤。一把夺过少年手中酒袋冲着却禺喊道:“特勤还是让这孩子休息吧。连续跑了这么远的路再结实的人都不会有力气了!” “来人招呼贵客到寝帐休息!”阿史那却禺心情也很愉快拍了拍手命令。 立刻有四名女奴跑进来两人一组将徐、李二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阿史那却禺四下看了看又大声命令道:“合卜阑你负责招呼二位贵客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仔细你的屁股!” “是!”被称做合卜阑的青年人吓得一哆嗦赶紧鞠了一个躬快步追了出去。一边追心中一边抱怨老天对自己实在不公平同样是中原来的汉人人家是座上客自己怎么就成了帐外奴。 阿史那却禺目送徐、李二人的背影消失慢慢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经过一晚上试探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徐、李二人的底细。那个叫附离的小子好对付属于刚离家门的少年还没学会隐藏心机。眼下虽然因一个女人的原因对自己心怀怨恨但揭过这个疙瘩并不太难。突厥王庭中有的是从各个临近部落或国家进贡来的美女。有了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他很快可以忘掉苏啜部的雏儿。比较令人为难的是那个大眼睛姓徐的少年此人说话云山雾罩根本听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却偏偏能吸引住人的兴趣。关键时刻又借醉装傻充楞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邀请。这种人就像一匹机警的野马不花费些力气很难将他驯服。可万一驯服了恐怕就可以驮着自己驰骋万里。 想想李旭醉后脱口而出的那声“却禺汗”阿史那却禺心底涌起一丝笑意。始毕可汗身体弱儿子年龄也小…… “传我的令下去这两天贵客要什么都尽量满足他!”却禺的声音再度在大帐中响起引起无数双忌妒的目光。 “特勤大人咱们为了两个毛孩子……”小伯克毕连站起身体大声抗议。对李旭的好感归好感见到阿史那却禺如此敬重两个异族少年他心里依然非常不是滋味。 “你认为本设的付出不值得对吗?”阿史那却禺坐直身躯逼视着小伯克毕连问道。 “回禀却禺设属下属下的确有这个意思!”小伯克毕连犹豫了一下据实回答。他的话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文臣武将们喝得都有些多了所以胆子也变得特别的大。 “你坐下把身边的那个酒袋子一口气给我喝干了。来人监督小伯克大人不准他洒也不准他半途停下来吃肉!”阿史那却禺笑了笑大声命令。 几个武将哄笑着站到小伯克身边监酒。小伯克毕连不敢“抗命”坐正了身体端起一个酒袋开始狂饮。 “你们还有谁认为本设太重视两个毛孩子啊!”阿史那却禺自己干了一碗酒笑着向众人问。 以大梅禄裴力咕噜为的数个文职官员二话不说拎起座位旁酒袋子对着嗓子眼就向下倒。阿史那却禺见众人如此也不出言阻拦。待大伙把手中袋子都倒空了才慢条斯理地吃了块羊背肉笑着问道:“去年这个时候我问你们索头奚迁徙到月牙湖边后是被霫人赶走呢还是赶走霫人呢你们怎么回答我来?” 众文武登时都不说话了几个试图解开酒袋子凑热闹的官员悄悄地又把皮绳系回了原处。去年突厥汗国夺了索头奚人的牧场众人都以为北迁的奚人会将霫族诸部打得落荒而逃。索头奚部人口数是苏啜部的三倍能持弓而战的人数比月牙湖畔几个部落青壮人数加在一起还多。 这本是一条驱虎吞狼之计谁知道最后老虎却被狼给一口吞了。大伙考虑到了交战双方实力也预料到了霫人的名义领执失拔汗会按兵不动。唯一没预料到的变数就是两个汉家小子和一头狼。 “两个毛头小子得之即生失之即死。诸位大人你们还以为本设小题大做了么?”阿史那却禺微笑着声音在牛皮大帐中回荡。 第一章 大贼 (三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三下) 也许是因为旅途过于劳累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两个少年被扶进各自的毡包后立刻就打起了呼噜。女奴们放下卧榻前的纱帘在火上压好了木炭倒退着走出了帐门。 “你们到旁边的帐篷里等着两位大人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传唤你们!”走在队伍最后的合卜阑吞了口涎水狐假虎威地命令。四个女奴长得都很妖媚可惜他只能看没有资格吃。毡包里边那两个少年有资格吃偏偏又醉得像两头猪一样。 “是大人!”女奴们蹲身施礼依次退进了客人毡包旁边一个低矮的粗麻帐篷里。如此单薄的帐篷肯定挡不住秋夜的寒风但她们都是战争掠来的俘虏没有挑选住所的资格。 “不公平!”合卜阑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忿忿不平地想。阿史那却禺将招呼贵客的差事交给了他合卜阑清楚地知道所谓招呼的内在含义。他需要在却禺大人不多的耐心被耗尽前用尽浑身解数劝说、诱惑、威逼甚至恳求两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留下来。只有这样却禺大人才能满意。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升一级摆脱扈从的身份。 在中原的时候咱也曾饱读诗书。虽然没能靠取功名但在附近乡里也算得上个后起之秀。向来被人伺候何曾做过伺候人的勾当。合卜阑越想越憋气脚步快在毡包门口移动。 “要不是那该死的县令不就是写了诗笑话你女儿丑么?你也不至于缺德缺到这个地步!”想起在中原的生活他心里就不住后悔。老实说县令大人的女儿不算太难看。自己只是年少轻狂信手图鸦罢了。结果没几天就接到了征兵令。从小到大连只鸡都不会杀的人去战场上耍大刀那不是纯找死么?万般无奈他只好当了逃兵跟着同乡的几个年青人跑出了长城。结果现在落于一群不读诗书不讲道理的粗人手里做牛做马。 正烦恼间左侧的客帐内突然有了动静。“有人么?”那个喝得烂醉的客人粗鲁地喊。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合卜阑以最快度冲了进去点头哈腰地问。 “没事我我只是不知道我的马有人照顾没有?马马得吃夜草加加夜水!”李旭从毡塌上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酒气熏得合卜阑直犯恶心。 “您放心您和徐大人的坐骑被放入了大人们的专用的马房那里有三名马夫轮流伺候着。却禺大人吩咐过用最好的麦、豆和草料喂!”合卜阑低声回答肚子里又开始嘀咕。“他***什么世道马吃得比人吃得都精细!” “嗯!”李旭满意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坐起把胳膊搭到了合卜阑的肩膀上:“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还有几个女奴在旁边的矮帐里大人要不要叫她们侍寝?”合卜阑陪着笑脸看向李旭的眼睛。他看到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身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位大人不会有龙阳之好吧!”他惊惶地想不敢再与李旭目光相接。 “兄弟是汉人吧贵姓?”李旭搂着合卜阑的肩膀慢慢向起站。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身体非常沉重几乎将合卜阑给压趴在地上。 合卜阑心中更慌以前总是以自己相貌自负如今却巴不得自己长得越丑越好。扭了扭身体结巴着回答:“不敢小的姓潘。汉人名字叫潘占阳。大人也是汉人吧不知贵乡何处?” “上谷李仲坚!”李旭简略地回答身形转动手臂从后侧卡住了合卜阑的脖颈“有士兵么除了你之外?” 合卜阑被憋得脸色紫想大声呼救却看见李旭的另一只手摸向了挂在毡包壁上的古怪弯刀。他可没勇气用脖子去试弯刀的锋利程度拼命喘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哀求:“大人大人别别小的憋憋死了!” “快说否则我一刀杀了你然后诬陷你偷我的珠宝!”李旭压低声音威胁。第一次用强力对待一个比自己弱的人他装得一点也不凶。好在他身材比合卜阑高又站在对方身后所以才没露出马脚。 合卜阑知道背后那个混蛋肯定能说到做到。如果他一刀杀了自己却禺大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奴仆而怪罪他心中的贵客。眼睛转了几圈想不到脱身之计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却禺大人没安排。只有只有巡夜的。晚上城门紧闭你你逃不出去!” “带我去徐贤者的房间!”李旭放下合卜阑用刀顶着他的背心命令。 “我怎么这般倒霉啊!”合卜阑肚子里暗暗叫苦今天真是运交华盖两个小爷若是跑了明天早上自己的尸体肯定就得挂在木城外边。 正寻思着计策脱身猛然帐门一挑先前醉成烂泥的徐贤者如狸猫一样闪了进来。 “茂功兄!”李旭惊喜地出一声低呼。他知道徐大眼没喝醉除了说起娥茹婚事那次还没有人见到徐大眼真正醉过。但他却没想到徐大眼与自己配合得这么默契自己这边刚有所行动徐大眼立刻溜了过来。 “弄这么大动静死猪也被你吵醒了。让他把那几个女子叫进来就说你需要从中挑一个侍寝!”徐茂功瞟了李旭一眼低声抱怨。顺手从背后解下一把弓向合卜阑晃了晃说道:“若想跑尽管跑看我们兄弟两个射得准还是你跑得快!” “不跑不跑!”合卜阑满脸是汗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刚才的确起过趁喊几个女子入帐之机撒腿逃走的念头却没想到眼睛刚一转就被徐贤者瞧出了端倪。附离大人曾经射落却禺大人的黑雕这个消息他早就听说过。如果二人联手射自己合卜阑知道自己即便有九条命也得横在地上。 “快去让她们进帐来供附离大人挑选!”徐大眼在合卜阑肩膀上推了一把低声命令。 合卜阑被逼不过只好哆哆嗦嗦地去了。徐茂功盯着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跟告诉李旭“我刚才数过两支巡逻队之间的间隔为小半柱香。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偷了马立刻想办法冲出去!” 几个女奴早就听见了李旭毡包里有说话声但毡包的壁太厚李旭与合卜阑说得又全是汉语她们弄不清楚二人说什么也不敢乱猜贵客的意思。听见合卜阑喊大伙进帐供贵客挑选彼此默默看了一眼悉悉嗦嗦地爬了起来。 主人请客让女奴给客人侍寝这在突厥是家常便饭。既然自己的部落被突厥人所灭女奴们亦无法抱怨命运的不公只能每天默默祈祷有一个好心的贵客看重了自己把自己讨回去作个侧室。虽然侧室的地位低下总好过了每月伺候无数个陌生男人。 ‘今天这个少年看起来是个心怀慈悲的!’女奴们心里祈祷着跟在合卜阑身后走进了客人的大帐。 “快给主人施礼!”合卜阑急促地命令。 “愿长生天保佑主人身体安康!”女奴们蹲身下拜努力展现自己较好的身材。 “呃别抬头!”前方传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回答。众女奴心中一楞紧跟着就觉得脑后痛了一下纷纷栽倒在地毯上。 “把她们手脚捆起来嘴巴用布塞好!”徐大眼将手中弯刀向合卜阑晃了晃命令。 “这哪里是什么贵客比强盗还熟练!”合卜阑心里嘀咕着蹲下身去帮助李旭将几个女奴一一捆好。然后从被子上撕下布条塞住了她们的嘴巴。 徐大眼借着门缝向毡包外观望等到又一队巡逻的突厥士兵走远了回过头来命令道:“带我们去却禺的马厩我们需要好马!” 李旭在旁边收拾好了行囊把舅舅给的角弓背在了身后提起弯刀顶在了合卜阑腰间。合卜阑感觉到了刀尖刺破衣服后传来的冰冷向前缩了缩身体哆哆嗦嗦挪出了帐门。 徐大眼把时机选得非常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身影。突厥人无敌于草原所以士兵们在夜里的警惕性也着实不高。蹑手蹑脚走了一阵三人来到了高官贵族们专用的马厩前徐大眼侧身闪了进去片刻功夫马厩里传来了战马的躁动声。 “有两个马夫都被我打晕了!一人两骑挑马!”徐大眼的身影从门缝里闪了出来低声命令。 “大爷?”合卜阑小声惊叫。徐大眼的命令显然把自己也包含了在内可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从来没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下流勾当。 “你想被我杀了灭口还是被却禺绑在马背后拖死?”徐大眼的双目瞪得滚圆杀气腾腾地问道。 “我是被逼无奈啊!”合卜阑心中暗自哀叹自己的青白把手伸向马缰绳。徐大眼问得有道理如果自己不走两位贵客只能杀人灭口。即便两位贵客手下留情却禺追问起给人领路偷马的罪名来等待自己的依然是一个死字。 “可怜我潘家世代清白!”合卜阑不读书人潘占阳哆嗦着喘着粗气向战马背上爬。 马厩里养着大约二十多匹骏马李旭从却禺手中赢来的黑风拴在最上游位置。见到主人半夜摸来黑风低声打着响鼻用脖子在李旭脸上挨挨擦擦。 “带我们去大门口有人问就说却禺大人下的令!”徐大眼跳上一匹看上去不错西域马手里又牵了另一匹命令。 “这这恐怕不太妥当!”潘占阳(合卜阑)突然勇敢了起来坐在马背上回答。 徐大眼目光一闪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刀。潘占阳(合卜阑)一把拉住他低声叫道:“我我的意思是放放一把火。” “放火?”徐大眼嘉许地问。他可没想到这么歹毒的办法突厥营地是木头搭建如果放起一把大火来整个营地都可能被毁掉。 “先先找几个僻静处放火然然后咱们趁乱跑。到到了门口我我假传命令你们杀人夺门!”潘占阳(合卜阑)说话结结巴巴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就这最僻静!”徐大眼跳下马背抓了几把稻草绑在了距离自己最近一匹战马的尾巴上。 李旭见徐大眼决定动手立刻下马帮忙。他自幼干惯了粗活绑起稻草捆来度一个顶三个片刻功夫就把除了三人坐骑外的所有马匹尾巴都扎上了草捆。 “这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没没我什么事情!”潘占阳(合卜阑)从靴子中间拔出匕跳上前将马缰绳逐一割断。李旭、徐大眼各自抄起一根为马厩照明的松木先点燃了地上的稻草然后顺着战马的屁股一一扫了过去。 “唏溜溜!”受了惊的战马出一声悲嘶撒腿冲出了马厩。一匹两匹三匹十五、六匹突厥人精心培育的宝马良驹拖着火尾巴在营地里四处乱窜。 “敌袭!”徐大眼用突厥语大喊抓着火把跳上马背顺手点燃附近的柴草垛。 “敌袭!”李旭照葫芦画瓢骑在黑风背上快引燃一溜火苗。 “了了不得啦保保护却禺大人!”潘占阳(合卜阑)知道自己今天即便不参与放火被抓住后也的给点了天灯。结结巴巴地大叫着将手中火把专门向牧人家的牲口棚旁蹭。 “着火了着火了!”远处有人大声叫嚷。数个火头在不同的地方燃烧了起来把巡夜的士兵惊得手忙脚乱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徐大眼、李旭、合卜阑策马飞奔径直扑向营寨大门。绑在惊马尾巴上的柴草不多黑暗中看起来很吓人除非碰巧点着突厥人为牲畜越冬准备的干草垛否则火焰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必须在突厥人从混乱中恢复镇定之前夺门而逃。蓄意放火在草原上是最被人嫉恨的罪名即便是可汗的儿子放火被人抓住也只有死路一条。 冥冥中仿佛有神明在保佑四下里火头越来越大不但是却禺的马厩附近营地深处还有数个地方冒起了红光滚滚浓烟夹杂着火花扶摇直上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好像有人在帮忙放火?”潘占阳(合卜阑)惊诧地想。用力晃晃脑袋他把这个可笑的念头赶了出去。除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这年头谁敢捋却禺大人的虎须。这回篓子捅大了如果被却禺抓住恐怕得一刀刀活剐掉。不过他***好像也挺刺激。他用力抽了坐骑几鞭子紧紧跟上了徐大眼。 营地里一片混乱号角声哭喊声长官的命令声士兵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混乱与黑暗中根本没人再去注意到李旭、徐大眼和合卜阑在混水摸鱼。 “你去保护却禺大人的马厩!”徐大眼用马鞭指着一伙牧奴用突厥语命令。没等牧奴们做出反应三人六骑冲过去迅融入阴影。 “他是谁怎么命令咱们?”有人低声向同伴询问。 “你没看到那匹特勒骠么?骑特勒骠的还能是什么人?”有人聪明者大声解释。拎起水桶、木杈跑向火焰最明亮之处。 “阿史那却禺这是我报答你的!”李旭回头看了看半天火焰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无论今晚逃掉逃不掉阿史那却禺都为他的阴谋付出了代价。 猛然跃起的火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陶阔脱丝圣洁的身躯。 “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能造出这么有意思的词来!”少女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幽然神往。 第一章 大贼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四上) 潘占强(合卜阑)来突厥营地已经有了一段日子因此对营内的布局甚为熟悉。眼下逃命要紧他也再顾不上害怕带着徐大眼和李旭东南拐拐北绕绕借着毡包的阴影的掩护很快来到了营地的东门。 那守卫东门的突厥武士史迭密是个跟随阿史那却禺争战多年的老兵为人素来机警。乍见城中火起马上想到了有人企图制造混乱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麾下所有弟兄叫起来堵住了门口。本打算严防死守让一只蚂蚱也蹦不出去。怎奈城中火势太大片刻功夫粮仓、马料场、匠作房、牲口圈数个性命尤关场所全都冒起了浓烟。四下里召集士兵的战鼓声求救的号角响成一片。不得已他只好把麾下弟兄一**派出去帮忙救火。眼看着手头剩下士卒已经凑不够一个火(十人)却猛然听见有急促的马蹄声向营门口涌来。 “什么人站住!”史迭密拔出弯刀挺身挡在了营门口。仅剩的七名弟兄也同时拔刀围着他组成了一个攻击方阵。 “特勤大人给我一个令让所有人去救粮仓火!”三匹快马冲至近前在最前边的那匹骏马背上有个灰头土脸的汉人用蹩脚的突厥语回答。 “是这个家伙!”史迭密登时心头一松。马上的骑手他见过此人是却禺大人的汉人扈从又胆小又懦弱几乎所有突厥将领都欺负过他他却从来不敢还手也不敢在却禺面前告状。 “却禺大人的马厩失火大家赶紧去救!”潘占强(合卜阑)将匕刃部拢在手掌心柄部向外哑着嗓子大喊。 “你先拿手令来给我看看!”史迭密向前走了几步漫不在乎地说道。合卜阑(潘占强)勒马的位置距离营门有点儿远手中那根黑乎乎的东西刚好不能被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见。出于谨慎史迭密决定先验明手令真伪再做定夺。 “给!”潘占强恭顺地将手向前伸过去就在史迭密伸手接令的一瞬间手腕一翻匕径直刺向对方的梗嗓。 “啊!”史迭密感到冷风扑面本能地向后仰身。潘占强的匕走空立刻狠夹马肚子战马高高地扬起的前腿正撞上了史迭密的肩膀。 “抓奸细!”史迭密大叫着跌倒还没等他爬起身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已经射进了他的胸膛。 刹那间风云突变所有士兵都楞在了当地。徐大眼等的就是这一瞬拍马舞刀直扑因缺了一个人而破损的步兵方阵。失去了头领的突厥士兵哪里是他对手顷刻间被他砍翻了四个。剩下三人撒腿逃命一个被合卜阑在背后用马蹄踏翻另外两个被李旭用弓箭射倒在营门附近的毡包旁。 “潘兄放吊桥仲坚用弓箭封住街道!”徐大眼高声命令。飞身跳下马背从史迭密腰间解下城门钥匙。 平素见了血就哆嗦的潘占阳(合卜阑)此刻也不哆嗦了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弯刀直奔挂吊桥的绞盘。抡圆膀子咬紧牙关三下两下将绞盘砍了个稀烂。失去羁绊的吊桥晃了晃凌空拍下“咣当”一声砸在了护城的壕沟上。 巨大的响声惊动营门附近的突厥人十几个牧民高举着火把冲过来试图将三名忙于开门的“奸细”拿下。李旭弯弓搭箭逐一将火把的主人放翻在地。 众牧人见势不对大叫一声散了开去。李旭拨转马头跟着徐、潘二人身后冲出了营门。 “仲坚好箭法!”徐大眼一边策马一边称赞。 “敌明我暗!”李旭喘息着收起角弓。刚才那几箭是他大半年来的苦练结果。若是在半年前遇到同样情况此时他已经被牧人们用棍棒敲成了肉酱。 “我会不会是在做梦?”一个古怪的想法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燃烧的城市失火的天空还有一切关于草原的记忆像梦一般虚伪飘渺。 耳畔马蹄声的的如潮给出了一个最明确的答案。 此刻已经到了下半夜月亮隐去漫天星斗大得仿佛伸手可摘。三人顾不上欣赏草原上这璀璨的夜色策动坐骑拼命赶路。直到天明时分才找了一个小溪谷停下来休息。 仓卒出逃谁也没带干粮。好在时处金秋四下里野兽正肥。李旭蹲在溪流边喝了几口冷水提着弓走进了溪边的矮树林。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手里却多出了两只沙鸡一只野兔。 “我来收拾!”正瘫在石头上倒气儿的潘正阳突然有了精神跳起来说道。 那边徐大眼早已用石头搭起了一个防风灶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将沙鸡和野兔烤熟。虽然既没有咸盐也没胡椒、八角之类调配但疲惫不堪的旅人来说这已经是人间美味。 “二位英雄你们今后去哪?”潘占阳挥舞着一支兔子腿含糊不清地问。 “自然是回中原去难道你还有别的去处么?”徐大眼方向手中树枝正色回答。即便是在逃亡途中他的吃相亦保持了一贯的文雅。 “征征兵你你们不怕啊!”潘占阳丢下啃了一半的骨头伸手去扯沙鸡翅膀。他的骑术不怎么样吃东西的度却是一流。转眼之间三只沙鸡翅膀两个兔子大腿都被他填到了肚子里。 “换个名字找个偏僻地方藏起来呗。难道官府还真为了咱们几个小鱼小虾下海捕文书啊?”徐大眼望着北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昨夜的火烧得实在是大从半夜到现在三人少说也跑出有一百多里了。可在这里向北望去那边的天空还是黑呼呼的仿佛被烟熏过一般的颜色。照这情形推算突厥人大半个营地都毁在了昨夜的大火里。却禺是个行军布阵的老手按常理他精心布置的营寨应该充分考虑了秋季防火才对?怎么会被十几匹绑了稻草的马尾巴烧得如此之惨? 放了这么大一把火三人不敢在附近久留。匆匆吃完了早饭又爬上马背继续赶路。徐、李二人都经过长途跋涉的磨炼身体的疲劳很容易恢复。潘占阳却是个读书人没走多远就开始在马背上晃荡。 李旭心肠软赶紧跑过去照应。每逢上坡下梁都伸出手来相搀。即便是他如此小心潘占阳还是掉下马好几回。眼看着衣服就被草擦烂了露出里边光净洁白的皮肤。 “二二位英雄你们你们先走吧。我我不能拖累你们!”又一次被李旭扶上马背后读书人潘占阳断断续续地说道。 “一起出来的一起走!”李旭不容置疑地回答。 “别别这样我我是个废物不不能……”潘占阳感到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带着哭腔哀求。 没等李旭说出彼此扶持的话徐大眼突然拔出刀来“啪”地一声架在了潘占阳的肩头。“想开溜就明说别用这种手段装死!”他瞪起眼睛怒喝道。 “大爷大爷您有话慢慢说!”潘占阳的眼泪鼻涕立刻消失不见人一下子也精神抖擞。现自己上当的李旭气得一甩衣袖打马跑到了队伍前面。 “哼!”徐大眼轻蔑地出一声冷笑将弯刀插回了腰间。潘占阳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哀求:“徐徐英雄我才从中原跑出来您您老就高抬贵手吧。如果非要让我跟您回去。一旦官府的差役找来咱们是杀官造反呢还是先做几个月的牢然后去辽东送死?” “咱们把却禺的营地给烧了不回中原你还能去哪?”徐大眼不愿意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回头横了他一眼大声问道。 “我我有几个同乡去了东面契丹人的部落。听听说他们还混得不错。”潘占阳转着眼珠子回答。 “契丹部落距离这里远么?”李旭在前方回过头低声问道。 “不不远。要不二位英雄跟我一起去?”潘占阳听出他的话里有放行的意思试探着问。 “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些!”徐大眼和李旭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经历苏啜部一场变故二人都对异族部落的热情丧失了信心。混得不错又能怎样该为部族谋求利益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可以放弃的牺牲品。契丹人虽然与突厥人交往不多如果阿史那却禺向他们讨要放火烧营主谋他们肯定不会为了两个外族小子去冒与突厥汗国交战的风险。 “那那小的真告辞了?”潘占阳坐在马背上犹犹豫豫地问。也许是因为在草原上很难遇到自己族人的缘故吧相交虽然只有几个时辰他心中对两个少年却有了一些的不舍之意。 “走吧尽量走谷地。早点找个小部落把马卖了别张扬!”李旭低声叮嘱了一句。翻开随身包裹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塞进了潘占阳手里“安顿下来后买几头羊渡日。” “那那怎么好好意思!”潘占阳连忙推辞手伸向李旭拳头却不由自主地将玉石抓了个紧紧。 李旭摇摇头收拾好包裹再次上马。潘占阳小心翼翼地看看徐大眼的脸色又看看李旭的弓箭说了几句有缘再见的话拔马向东。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 “你这烂好人倒是大方!”望着潘占阳越走越远逐渐加的背影徐大眼笑着骂道。 “茂功兄说我么?他好歹帮了咱们一场!”李旭楞了楞迟疑地问。在他印象中徐茂功一直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今天却为了一块成色并不见佳的玉石计较了起来? “那家伙是怕跟咱们一起走目标大被突厥人追上所以才一个人溜了!”徐茂功看了一眼笑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好兄弟低声提醒。 “啊!”李旭懊悔地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一次又一次对别人的算计毫无防备吃了这么多次亏还不长记性自己真是长了一颗石头心眼儿! “算了这小子是个人物。胆子虽然小了点儿心眼够多下手也足够狠!”徐大眼望着潘占阳远去的背影低声点评。 一人两马的背影已经只剩下了个小黑点儿空旷寂静的荒原上依然回荡着落寞的马蹄声。 第一章 大贼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四下) 二人目送潘占阳去远了也自打马南行。昨夜稀里糊涂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经不是与九叔等人北上时用脚踩出来的那条。周围溪流上次北来时见所未见一些矮小的山丘也与记忆中的面目全非。不过这些在少年心里都算不上什么大碍所谓的路都是人用脚踩出来的。草原上本来就没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南走总有一天能够见到长城。 “他昨夜曾经提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着走着李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现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自尊。“能策马踢人的家伙只有你才相信他会往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们一起走会被却禺的人马追杀!却不肯直说非得想这么一个笨办法!”李旭搔了搔头不介意徐大眼对自己的评价。朋友之间就是如此一个见面就说话臭你的人未必心里不把你当兄弟看。相反一个终日给你笑脸满口赞誉的家伙转过头就会捅你一刀。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阿史那却禺邀请的原因之一与一个如此“聪明”而又狠辣的人为伍对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去应对这样的日子纵使大富大贵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却一把火烧光了人家的营地!”徐大眼笑着回应。“我若是阿史那却禺不抓住你挫骨扬灰解不了心头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们!”李旭大笑着踢了踢马镫策动黑风跑了出去。阿史那却禺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追杀自己的徐大眼。所以潘占强找理由离开并不令人感到愤恨。换了是自己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逼着去送命也得想办法逃走才是。 “无论如何跑得快些总是正理!”徐大眼纵马追来少年人爽朗的笑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营地烧已经烧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势一不可收拾也没用。眼下第一要务是逃回中原去至于回到中原后如何躲避兵役那是过了长城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两个人有四匹马可以轮番换乘一边行一边让坐骑恢复体力。如是见河涉水、见山爬山地急驰了一整天到了太阳偏西才又找了一个背阴的山坡下生火做饭。这回轮到徐大眼出去打猎了李旭用石头搭好了火灶又等了将近两柱香时间还没见到对方回来。正焦急间突然见到徐大眼的身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的岩石后闪出手中角弓拉满羽箭却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有头山羊大小的黑雕拍动着翅膀疾飞冲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脱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却力道用尽被黑雕翅膀带动的罡风吹进了树丛。 “快走!”徐大眼一射不中立刻收弓。冲到李旭身边拉着他奔向战马。李旭心中亦是大骇问也不问上马便走。二人顺着山坡跑出十余里方欲休息头上却又传来刺耳的雕鸣。 “***是阿史那却禺养的扁毛畜生被你射杀了它兄弟如今找你报仇来了!”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再次弯弓头上的黑雕却不待羽箭搭稳早已腾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养叔复生也无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对苦笑策动战马继续奔逃。刚刚绕过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旷野却被几股腾起的浓烟挡了个死死。 “是阿史那却禺的人他们南下的路比咱们熟!”徐大眼低声分析道。阿史那却禺看样子是动了真怒远处刮过来的晚风中都带着浓浓的燎羊毛味道。不用问一定是前来追击的突厥武士殃及无辜把营地被毁的愤怒尽数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头上。 从烟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断了。徐大眼和李旭两个人的武技虽然都不能算弱可谁也没有一个人打十个、百个的本事。无可奈何只得贴着丘陵地带向东急走。只盼着太阳早点落山躲过头顶上那只该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里脚下的地面却慢慢震动起来。 “轰隆隆!”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贴着林梢传来震得周围山坡瑟瑟土落。头上黑雕的鸣叫却愈欢快仿佛已经将两头猎物毖于爪底。徐、李抬头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尘烟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突厥武士洪流一样滚过。 “掉头!”李旭和徐大眼同时大喊声拨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东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却尽是突厥人天下。慌乱之中二人却也顾不了许多拼命拍打着坐骑狂奔。跑着跑着却现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烟尘向雕影所在处聚拢。 “昨夜怎么没把这扁毛畜生烧死!”李旭懊恼地说道。先前还有些怜悯火势太大令很多无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饥挨饿。眼下却只希望昨夜的火势越大越好最好烧得阿史那却禺凑不出足够的战马这样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机会摆脱追兵。 事实却与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两侧冒起的烟尘越来越多。除了马蹄声外耳畔已经渐渐能听到突厥人彼此联络的号角。整个草原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一波接一波不断有烟尘加入追兵当中。 二人从阿史那却禺马厩中偷来的坐骑脚程虽快却也摆不脱整个草原追捕。眼看着前方有两股烟尘越靠越近将包围圈紧紧扎拢。 “取弓射出一条路来!”徐大眼高声断喝。二人同时摘弓边跑边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斜前方已经有人在大声欢呼李旭用眼睛瞄了瞄抬手向来人的坐骑就是一箭。 “噗!”“噗!”两匹骏马应弦而倒。徐大眼和李旭两个在追击者挡住去路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拦路的牧人高声怒骂放弃被摔翻在地上号哭挣扎的同伴不顾不要命地策动战马追来。 “找死!”徐大眼低声喝骂。转身回射羽箭离弦正中一名追击者的胸口。那人身体猛然一顿惨呼着跌落于马下。失去主人的战马向前冲了五十多步嘶鸣着冲进了无边荒野。 李旭弯弓搭箭听到背后有马蹄声靠近便回身猛射。第一波追到两个少年踪迹的是一伙普通牧民人数虽然多弓马却不甚娴熟。二人在前放箭牧民们在后追击看上去就像主动往箭尖上迎一般。折损了五、六个人后追逐者渐渐失去了勇气。阿史那却禺给出的赏金虽然高却没到了让所有人把命搭上的地步。而在两个汉人伢子的箭袋没空之前即便追到他们的马背后也没人有命再领取赏金。 太阳终于消失在前方的草丛里头上的黑雕也不再嘶鸣。徐大眼和李旭心中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又响起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汪!”牧羊犬的叫声在刚刚开始变暗的暮霭中回荡。整个草原都被这嘈杂的犬吠声所惊醒无数条火龙向李旭和徐大眼二人身后聚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燃烧的孔雀在草尖上张开了漂亮的尾翼。只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秋夜火把意味着的绝不是温暖。 “他***萧何月下追韩信也不是这种追法!”徐大眼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骂到。他这是第三次换马已经轮过无数遍的坐骑显然没有清晨刚刚休息过时那般精神跨出的步子越来越小步伐的频率也逐渐变慢。 “萧何没有这么多的马可以换手里也没拿着绳子和刀!”李旭大口喘息着仿佛心和肺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两个人四匹良驹昨夜大伙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只是谁也没有考虑到一旦阿史那家族了怒半个草原都要为之战栗。 身后的追兵显然不是一伙的有的是突厥士兵更多的却是普通牧人。在他们眼里得罪了阿史那家族就等于是全体突厥人的仇敌。而从东方的武列水到西方的土火罗万里草原都是突厥人的天下。 身背后传来一声衰弱的马嘶刚刚被徐大眼换下的桃花青身体晃了晃委屈地停住了脚步。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断断续续奔跑了三百多里身为突厥贵族坐骑的它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而身后的号角声像一种呼唤招呼它停下来喝清水吃豆子和鸡蛋。此时两个不知道怜惜的主人还在没命地向黑暗和未知中狂奔傻驴子才会继续跟着他们跑。 “没用的东西!”徐大眼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另一匹被李旭换下来的踏雪烟云也脱离了队伍。而徐大眼胯下的乌铁骓和李旭胯下的黑风则暴躁地嘶鸣着试图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伙伴。 “那些号角声有古怪!”李旭迅判断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在家里驱使青花骡子时他就习惯边吹口哨边添食喂水。久而久之青花骡子便形成了习惯只要听见口哨声立刻就会向牲口棚里边挤。 “阿史那却禺可真下本钱!”徐大眼苦笑使劲用弓弦向坐骑屁股后抽了几下。乌铁骓吃痛不过只得撒开四蹄继续逃命。李旭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用腿使劲磕打黑风两肋边磕边唠唠叨叨地念道:“黑风黑风快跑快跑。明天早晨打只兔子大腿和脊背都留给你!” 不知道是因为肋部被踢得痛还是因为听懂了主人的话黑风抖擞精神撒腿狂奔。二人又奔出了三十多里身后的犬吠和角鸣声终于小了些。徐大眼和李旭缓缓放慢坐骑借着星光彼此互视却现对方人和马都像刚从沼泽中滚过的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泥浆。 “照这样下去不被捉住也得累死!”徐大眼喘息着大笑璀璨的星光从天上射下来照亮他一口洁白的牙齿。 “俩韩信要被捉住了却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刘三儿的心胸!”李旭望着徐大眼满是尘灰的脸大笑。自出塞以来二人的关系由远而近渐成莫逆之交。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像今晚这般共同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对应该还有一次那是在月牙湖畔面对追兵的时候。茂功兄指挥若定以六人之力突破了二十八人的围追堵截。他明明可以留在霫部继续实践他的兵法却为了自己跑到冰天雪地里然后又为了自己这个朋友拒绝了却禺的好意。 想到这李旭突然有些后悔拉着徐大眼一起逃亡如果自己一个人逃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把朋友陷到这无法避免的危机当中。 “此此番累了茂功兄!” “扯淡我现在抓你去见却禺他还能放过我来!”徐大眼的双眉竖了竖低声骂道。方要教训李旭不应该说这些无聊的话耳畔又听见一阵犬吠紧跟着马蹄声闷雷一样从两侧卷来。 二人大惊打马急促奔逃。如是几次人和坐骑都几乎跑脱了力身后的犬吠声却始终若即若离。跑着跑着突然乌铁骓出一声悲鸣腿一软缓缓向下跪去。 “拉住我!”李旭伸手扯住徐大眼手腕。徐大眼双脚猛跺身体借着李旭的手臂在乌铁骓倒地的刹那间跳将起来掠过尺许距离稳稳地落在了黑风的背上。 背上猛然多出一个人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黑风体力更是不支。无论李旭许诺什么野兔、山鸡、羊羔都无法再令它脚步加快。不一会儿身后的犬吠声又大一条耀眼的火龙再次咬住了猎物的尾巴。 “这样不成你自己逃放我下马!”徐大眼在李旭身后低声命令。 “同生共死!”李旭咬着牙回答。是为了自己徐茂功才落到被人追杀的田地。如果扔下茂功兄一个先逃自己这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 “扯淡!两个人都死了谁给咱们报仇!”徐大眼怒骂。李旭却不肯听双腿如两条鞭子般不停地踢打着黑风的肋腹。 黑风最后的一丝体力也被主人压榨了出来悲嘶着四蹄跨度尽力加大。背上的分量却如一座小山一次次压得它想要倒下去沉睡不起。 “你这蠢驴!”看看前面了疯一样踢打坐骑的李旭再看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火把。徐大眼心急如焚猛然他想起了一条计策。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对吧!”徐大眼不再咒骂俯在李旭耳边低声问。 “嗯!”李旭顺口回答。身后犬吠声越来越近他不知道徐大眼此刻怎么突然婆婆妈妈起来。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徐大眼笑着说道右手轻轻地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璀璨的星光照亮匕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前边有个山谷!”李旭低声说道猛然侧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徐大眼手中有东西在闪。 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徐茂功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单手一撑整个人飞离了马背在身体凌空的那一瞬间匕狠狠地扎在了黑风的屁股上。 “唏――”黑风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整个身体腾空向前飞奔。李旭张大嘴巴眼睁睁看见徐大眼如一颗流星般坠入了身背后的草丛里。 “茂功兄――”他吓得心脏都跳出了嗓子用力试图调转马头。屁股后挨了一刀的黑风却不肯听命撒开四蹄以最快的可能向前向前。 “茂功兄―――”李旭听见自己的悲呼在草原上回荡。也听见犬吠声和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突然他把心一横从背上的褡裢中摸出一件外套紧接着以最快度从腰间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这件丝质长袍。 这是他和徐大眼二人去年在渔阳郡教训两个仗势欺人的突厥人时被救的汉族小贩送给他们的谢礼。湖蓝色是少年读书人最喜欢的颜色。李旭送了一块给陶阔脱丝陶阔脱丝向晴姨请教后亲手给他缝了一件外袍。不合身却非常温暖。 丝绸做的长袍快燃了起来照亮漫漫长夜。犬吠声、马蹄声都被这骤然而起的火光吸引百余名突厥武士策动战马望着火光追将过来。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我打了一头鹿一头鹿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豹子它在我出猎时替我猎鹿。我射死天空中的黑雕它指引豺狼攻击我的牛羊…….” 李旭挥动着手中的火衣用突厥语大声唱着。牧歌中的意思被他完全颠倒了字字触犯着突厥人的忌讳。他眼中含着泪心中却无伤亦无惧。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歌声穿透黑暗又融入黑暗。 第一章 大贼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五上) “我还活着?”李旭轻轻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指不敢确定这个答案。身体下松软的垫子像是草地脸上的温暖亦可能来自阳光。他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水洗过般的蓝天却从眼睑缝隙中一下子挤了进来。 草原上特有的明澈阳光告诉他此地还是人间。“我还活着!”李旭心中出一声沉默的欢呼。快绷紧全身肌肤去试探四肢现身上并无束缚的感觉传来只有一股股劳累后的酸软令人没力量做更多动作。这是一阵令人兴奋的酸软在此时它至少证明了一个事实自己没有落在阿史那却禺的手上。 微闭着眼睛保持假寐状态李旭拼命去回想昨夜曾经在自己身上生的事。记忆如潮水一般彭湃而回刺得他的心脏阵阵痛。他记起了徐大眼为了不拖累自己逃命扎伤了黑风后跳进了草丛。他还记得自己点燃了那件湖蓝色的长衫试图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他还记起了昨夜自己即兴改的那支歌处处挑衅了突厥人的禁忌。他记得突厥人追着自己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山谷誓要将自己抓住点天灯他笑了一行泪顺着眼角滚落在草地上…… “男子汉大丈夫醒就醒了哭什么哭!”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吓得李旭一哆嗦。以最快度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青人咬着根草棍黑黄色的面孔上充满了轻蔑。 “早晨干自己淌出来的!”李旭脸色微红低声狡辩道。 “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看你昨天夜里跟突厥人作对的样子还像个好汉怎么一觉醒来后就变得如此没种!”年青人用力向地上啐了一口却没能将草渣吐净嘴角上绿色的液体拉成了亮晶晶一条……. 李旭看得有些恶心握着刀柄试图坐起来。脖颈后酸痛的感觉却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不得不再次软倒了下去。 “慢点起昨天牛哥下手重了些。不过不妨事让老张帮你推拿两下包你比没晕前还精神!”年青人见李旭出丑口气反而软了起来。上前扶了他一把低声安慰道。 “牛哥老张?”李旭把着年青人的胳膊缓缓地坐直了上身。这回他终于坐起来了失去的部分记忆也随着血脉的畅通慢慢回到了体内。 昨夜最后记忆是自己被突厥人追着冲进了一个峡谷然后就听见有人命令自己赶快把马停下。就在自己以为中了埋伏欲拔刀拼命的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股风声。然后李旭知道自己落马了晕倒之前他依稀听到了羽箭破空声…… 李旭转动着晕乎乎的脑袋四下观望昨夜的山谷就在不远方那是两道小山夹成的一道东西走向的溪谷。在燕山和草原的交界处这种溪谷随处可见。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条山谷内所有山岩都呈暗黑色一块块丑陋的石头缝隙中还冒着淡淡的轻烟。显然昨夜曾经有人在山谷里放了一场大火。 “别看了追咱们的人都死了。刘寨主和他的手下做买卖从来不给对方留活口。”黑脸年青人耸耸肩膀说道。 “咱们?”李旭心中更觉纳闷。身边这个喜欢嚼草棍的家伙倒是自来熟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同伙。他口中又是寨主又是买卖什么的恐怕出身不是什么善类。 “当然是咱们了你放火烧了阿史那却禺的寨子偷了人家的马又杀人夺门。难道这些事情你都不想认帐么?”黑脸又吐出了一团草渣‘阴’笑着说道。 李旭万万没想到黑脸居然知道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心中更惊。瞪大了眼睛四下寻找黑风却在不远处现了一个巨大的马群。 一群骏马看样子不下三百匹正低头在草原上悠闲地寻找食物。马群边还有百余名衣衫肮脏的汉子席地而卧一个个睡得正香。黑风就拴在马群外有一个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个江湖郎中的汉子正向马屁股上敷药。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一个货郎一个身上裹了块兽皮的猎人正向着自己走来。 “是你们放的火!”李旭惊诧地大叫了一声一个筋斗从地上跳起。自己一直奇怪为什么十几匹战马尾巴上的火把会引起如此大的火势原来是有人在暗中向火上浇了一桶油。不用问眼前这数百匹战马都是这伙人从阿史那却禺的营地里偷出来的自己和徐大眼杀人夺门等于头前给这伙盗马贼开了路。 “不是我们是咱们。我们正找不到下手机会你这贵客却在主人家里放了第一把火。于是呢我们就帮你把火头弄大了些。至于这些马反正偷一匹也是偷偷一群也是偷…….”黑脸年青人耸耸肩膀笑着说道。 几句话却把李旭气了个脸色煞白自己放火是真偷马夺门也是不假但都是为了摆脱阿史那却禺的强留。而经过马贼们这么一闹腾自己就彻底成了纵火偷马的“恶棍”阿史那却禺动半个草原的势力追杀自己非但不是仗势欺人而且占足了道义的上风。 “嗤!”黑脸年青人非常敏感地从李旭的表情上看透了他的真实想法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冷冷笑了一声嘲弄地骂道:“怎么瞧不起大爷是马贼不是?老子就是贼但至少干的是份内的事情。有些人不是贼干得勾当却连贼都不如!” “你!”李旭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手颤抖着想从腰间拔刀对方的同伙却越走越近。 “怎么想跟我打一架。对就这样讲不过人家就把人家说话的家伙砍下来从此以后耳边再无噪扯。他***我就说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刘大哥却偏要救你!”黑脸年青人吐掉最后一口绿色吐沫身子向后一跃顺手抄起了一根拣牛粪的铁叉将带着骚臭味道的叉尖对准了李旭的喉咙。 “黑子别故意捉弄人!”远处有人低声喝了一句。语气不重却隐隐地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是他想杀我灭口!”黑脸年青人后退两步悻悻地把铁叉放到了地上。 李旭手按刀柄侧头看见几个马贼的同伙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近前。命令黑子住手的正是其中的那名壮汉四方脸浓眉走路的样子从容不迫像极了平常时期的徐大眼。只是此人的笑容中带着一种经历过很多风霜后的淡定与坦然与徐大眼那种友善热情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位小兄弟就是名震草原的狼卫附离吧在下雍州张亮有幸结识少年英雄!”走在壮汉左侧那个生意人打扮的汉子笑着问候。此人身材不高天生一份和气相貌。看打扮应该是一个常年行走塞上的小贩子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牛皮带皮带左右各自别着一把套了鞘的短刀。 “我叫李旭多谢诸位救命之恩!”李旭本能地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然后抱拳还礼。出塞后受了太多的骗令他对陌生人的笑容很敏感。对方笑得越热情往往令他心中得警惕越深。 “哈哈老张人家根本不愿意搭理你!”被称作黑子的年青人笑着挑衅。看来他不仅仅是跟李旭过不去而是天生长了一张见谁就想招惹谁臭嘴巴。小贩子模样的张亮听了也不着恼笑了笑接茬对李旭问道“怎么样脖子后还疼么?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两下。老尤那个家伙下手不知道轻重。不过你也别怪他当时情况紧急不把你打晕了整个山谷里的布置全得让突厥人看出来!” “不疼不疼谢谢张兄!”李旭躲闪着说道有点儿不适应对方的热情。在听黑脸年青人的介绍时本来他以为给战马敷药的那个人才是郎中没想到擅长推拿的是眼前这个生意人。无论如何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不能伸巴掌去打笑脸想到这他笑着转身做了个揖向其余两个汉子问道:“在下李旭请问两位壮士尊姓大名?” “俺么刘季真!这是俺朋友刘洪字什么弘基什么的。你们汉人真麻烦名字都起两个!”胸前围了张兽皮的猎户扯着嗓子喊道仿佛唯恐别人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在下雍州刘洪字弘基。小兄可是咬死了数十奚人手刃俟力弗可汗的附离么?可有表字?”一直微笑着听大伙说话的壮汉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 “上谷李旭见过两位英雄。在家乡上谷读书时恩师曾经赐了一个表字作仲坚!”李旭微笑着拱手还礼。刘弘基的说话方式是李旭习惯的交流方式令人感觉很舒坦。凭借跟徐大眼交往近一年来养成的直觉李旭认为此人应该出身于大户人家。而那个说话声音极其大穿着兽皮家伙分明是个突厥人远处看还不清楚走近时那碧绿色的眼睛和满脸胡子一下子就暴露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马贼、豪门子弟突厥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李旭笑着和众人寒暄心中却有一团疑云慢慢遮住了双眼。 第一章 大贼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五下) “从春天开始草原上就有人传说两个中原来的少年帮着霫族吃下了一个人口近万的大部落没想到居然今天被俺救了一个。你们不是在霫部呼风唤雨么?怎么又成了阿死那家的座上客?”没等李旭把心中谜团理出个头绪披着兽皮的突厥人刘季真抢先问道。 “说来话长…….”李旭的眼神黯了黯低声回答。身边几个马贼给他的印象并不差除了名声不好外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一点儿都不像传说中的贼人般凶恶。即便是张口就刨根问底的刘季真看上去也没有阿史那却禺那么讨厌。 他简短地将阿史那却禺如何来到苏啜部;如何借酒意促成阿思蓝家的婚约并借势将西尔族长逼入死角;如何促成西尔家族和阿史那家族的婚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和陶阔脱丝之间的情事末了黯然补充道:“既然苏啜部已经有了突厥这个大靠山我和茂功兄自然不再重要。与其等着被人赶还不如自己主动回家!” “怕是阿史那家族抢了你的心头肉你才负气离开的吧!”被大伙叫做黑子的年青人毫不客气地“揭露”道。李旭皱了皱眉头不愿意搭理这个四处挑衅的家伙黑子却不易不饶地又跟了一句“呸苏啜部的长老们都是瞎子这么简单的连环计都没看出来。没了你和那姓徐的万把人的小部落在阿史那家族眼里还有什么价值?到时候人家把婚约一毁他们不是落个鸡飞蛋打么?” “那也未必仲坚把银狼留在了苏啜部等于给苏啜部手上留了个大筹码。”大个子刘弘基摇摇头低声点评。他不知道甘罗是苏啜部用强扣下的还以为是李旭为了破坏阿史那却禺的诡计特意在部落里留下的一招活棋。一语说罢笑着再次打量面前的年青人心里对他的评价未免又高了几分。 “他若是带了狼走估计没等走到武列水早就被那些胡人砍死在草原上了!”黑子抬了抬眼皮毫不留情地点破一个事实。 “没错那些什么胡儿对银狼崇拜得很。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带着头银狼等于捧着万两黄金四处招摇甭说别奚部、契丹和突厥那些杂种看了会眼红俺老刘第一个就得冲上去抢!”刘季真瓮声瓮气地补充。他倒不在乎自己也是突厥人的身份张口胡儿闭口杂种骂了个痛快。 “人家可汗弄头银狼来充门面你一个马贼头要头狼干什么?”黑子好像不打架不痛快刚嘲讽完了李旭又开始找刘季真的麻烦。 “你一个放牛的懂个屁!”突厥人刘季真却不像其他人对黑子那样客气张口就是一句脏话:“俺姓刘的才是这草原真正的主人当年先祖乌古斯可汗(冒顿刘渊)称雄大漠的时候阿史那家族还不知道在那个草棵里趴着呢?俺今天是马贼头儿哪天就弄个大可汉帽子来给你看看!” “那好我睁大眼睛看着!”黑子笑着回应。刘季真是个混人跟他斗嘴胜之不武。 “这群人表面上打打闹闹彼此之间倒和睦得很!”李旭暗自点头对马贼们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正在这时又听见那名商贩问道“于是你就到了阿史那却禺的营地趁他不备给他一个大教训?” “我们怎么愿意招惹这种人?”李旭摇头苦笑“他强留我们在突厥当差所以我和茂功兄才不得不偷了马逃走!” 见对方一脸疑惑李旭不得不将与阿史那却禺的恩怨简要说了说。至于放火夺门的事情就略过了从今天这阵势上来看即便自己和徐大眼不动手放火阿史那却禺的营地也保不住。 提起徐大眼他的心又开始向下沉。昨夜自己虽然点燃了衣服却不知道是否将所有追兵吸引了过来。突厥人马前有猎狗效力徐大眼又累又疲之下到底有没有机会躲过猎狗的追杀? 想到这他冲刘弘基抱了抱拳低声问道:“刘寨主不知道昨夜你们阻击突厥人可曾看见一个和我身材差不多的汉人?” “你是问徐贤者么?山谷里肯定没有他。”刘弘基摇摇头回答。“追着你进入谷内的那几十号人都被我们干掉了。山谷外边的二十几个是季真老弟料理的。他才是这里的寨主我只是顺路做了笔买卖!” 李旭一愣将充满惊诧疑问的目光转向了那个突厥人。对方看到他的目光扫来头立刻摇成了一个拨浪鼓“没有肯定没有。弟兄们做事情利落连人带狗一个没放掉。其中肯定没你说的徐贤者他现在在草原上名气那么大俺见到一定请回寨中当军师!” “只怕人家嫌你是刘阿斗!”黑子忍不住再次插言。 “俺要是刘阿斗就把你抓去当姜维。让你在阵前累死俺自个儿降了当逍遥公!”刘季真虽然是个马贼头对同姓英雄的事迹却能倒背如流。两句话一撂又把黑子噎得没了词。 “黑闼兄弟父母都被官府逼死了所以看谁都不顺眼。你别介意他这个就是这样子人还是满好的!”张亮见李旭惊诧的模样笑着向他解释。 李旭笑了笑没有作声。他内心惊诧的不是黑闼尖牙利齿而是惊诧刘季真居然是这伙人的头。无论外在形象还是内在气质刘弘基都更像一个手握重兵的绿林大豪。而刘季真虽然模样凶身上却没有让人望而生敬的英雄气概。 “我们人少却禺人多所以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把一整支追兵杀光。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轻易不敢再追上来。等他调集足够了人手我们早就过了长城!”张亮继续向李旭解释马贼们心黑手狠的原因仿佛唯恐给对方留下不良印象一般。 “理应如此!张寨主真是心思慎密之人!”李旭信口敷衍。对于张亮的热情他总是怀着一种本能的戒心。阿史那却禺待人也热情有加可笑呵呵地就把自己的一切全给毁了去。张寨主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莫非他想拉自己入伙不成? “我只是一个马贩子哪里是什么寨主!”张亮笑着摇头“眼下中原马贵阿史那却禺却不准附近的牧民们卖马给我们。大伙被逼得没办法就合力干了他一票。这还还多亏了你先点着了他的马厩否则我们根本没机会动手!” 马贩子?李旭再次瞪大了双眼。他无法相信张亮真的是个小贩虽然此人的打扮和自己父亲、孙九等人无异笑容里也包含与王麻子等人同样的市侩气。但那份机敏的心思和眼神闪动间的狠辣绝不会是个寻常小贩所有。借徐大眼的话来说带有这种眼神的人至少是杀过人或掌过兵的没见过血的人身上不会带着杀气。 几个人谈谈说说把彼此之间可以被人知道的来历、姓名都交代了个大概。那个四处找人斗气的年青人叫吴黑闼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眼下正跟着张亮当伙计兼刀客。那个叫刘弘基的果然是个世家子弟但是家境早已破落。这次皇帝大点兵给了他一个为国立功的机会他却因为没有钱买马而未能及时赶去州里报到。结果官府老爷大笔一挥把他当逃兵下了狱。多亏几个江湖朋友出钱打点才有机会“越狱”逃到了草原上。 那个叫刘季真的突厥人是马贼的少当家“一阵风”这个名字就是牧民给他家弟兄起的绰号。这支人马行走在边塞之上大隋官兵来了则避入塞外。突厥官兵来剿则逃入大隋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而正在远方给黑风治伤的那个身材普通的郎中姓牛名秀字进达也是马贩子先前因为张亮的口音重李旭才把他的姓听成了“尤”。 “敢问各位英雄山谷里的路是否还通畅着?”李旭跟大伙都熟络了后试探着问道。他不想和马贼们混在一起太久李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门风却很严格。如果被远在中原的父母知道自己与贼人厮混在一处哪怕对方是绿林豪杰父母们也会为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山谷没被石块和木条塞住的话他打算与众人告别独自绕过去找一找徐大眼。无论对方是否已经离开只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李旭自己才能放心。 “怎么你打算回头去找你的茂功兄么?”吴黑闼撇了撇嘴冷笑着问。 “我想回头看看昨夜为了让我逃走他一个人跳下了马背!”李旭坦然地回答。徐大眼可以舍身救自己自己也应该为他做同样的回报。无论突厥人是否会赶来自己都必须这么做。 刘弘基和张亮等人都嘉许地点了点头听了李旭的介绍他们也很佩服徐大眼的胆量和侠义心肠。这样的少年豪杰如果被阿史那却禺抓回去了大伙无论如何也应该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你真的相信他是为了救你才跳下的马?”吴黑闼的想法永远与众不同似乎不给人找点麻烦他就会浑身难受。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旭心中不觉动了几分真怒瞪大眼睛质问。无论这个黑脸的家伙怎么挖苦自己看在昨夜救命之恩的份上自己都可以忍受。如果他出言侮辱茂功兄自己只有和他在弓马上较个高下。 “黑子!”刘弘基低声喝斥。刚一见面吴黑闼就不知深浅的乱说话即使换了他一样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什么意思?笑你笨呗。黑灯瞎火的是马的目标大还是人的目标大?”吴黑闼这次却没有理会刘大哥的呵斥自顾逞口舌之快:“把马让给你明着他吃亏暗里却让你把所有追兵都吸引过来。反正马已经没力气了跑也也跑不出多远!” “你住嘴!”李旭勃然大怒手一下子按到了刀柄上。“徐兄绝不是那种人徐兄为了我连到手的富贵都可以不要!”他大声辩解着身体被吴黑闼气得直打哆嗦。张亮和刘季真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又不是生死关头生死关头不相负的才是好兄弟。况且马屁股上捅了一刀伤了筋骨短时间之内虽然跑快了跑不了多远战马就会残废!”吴黑闼却得势不饶人继续满嘴跑舌头。 “拔刀我今天跟你分个胜负!”李旭晃动肩膀甩开张亮和刘季真大踏步冲向了吴黑闼。怒火已经完全烧红了他的眼睛他要砍了面前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来捍卫朋友的名誉。 “来就来谁还怕了你!”吴黑闼跳步闪开再次捡起自己的铁叉。眼看着二人就要火并刘弘基伸手拔刀挡在了两个年青人的中间。 “不乱嚼舌头能憋死你不成!”他旋步挥刀先磕开了吴黑闼的铁叉。随后身体顺势一拧手中钢刀架在李旭劈过来的弯刀上。 “当啷!”两把兵器撞出一片火星刘弘基手中的弯刀单薄一下子断成了两截。眼看着李旭含愤砍出的一刀就要惹出祸来一根铁棍两把短刀同时横在了刘弘基的身前。 “嘿!”危急关头李旭连续晃了晃身体把弯刀斜劈开去重重地砸在了身边的草地上。长长的秋草立刻被刀风扫起了一大片绿雪一般纷纷扬扬地向远处飞去。 “小兄弟好力气!”差点被李旭砍中的刘弘基大笑道从张亮手里夺过一把短刀再次挡于了李、吴二人中间。 见自己差点殃及无辜李旭不得不强压住怒火。虽然恨姓吴的嘴酸他也不敢真的和所有人都闹翻了。远处还有一百多个马贼一人一刀下来足以把他剁成肉酱。况且如果不是仗着兵器的便宜他自问也未必是刘弘基的对手。 “得罪之处还请刘兄见谅!”李旭狠狠瞪了吴黑闼一眼将弯刀插回了腰间。手握钢叉的吴黑闼却不依不饶大声嚷嚷:“你砍我有个逑用待会老牛过来你问他战马的伤势就知道我说得是否有道理!”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卖给突厥人当奴才!”刘弘基双眉倒竖出一声断喝。吴黑闼见他动了真怒舌头一伸不再说话了。刘弘基吓住了他立刻又转过身来冲着李旭喝道:“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如果自己相信他别人再嚼舌根子有什么用?如果你自己心里生了疑就是把所有人的口都封了你自己的疑心也封不住!”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李旭浑身上下凉了个通透。徐大眼舍弃苏啜部踏雪来送为了替自己争一口气不进苏啜部营地舍弃却禺的富贵诱惑夺马出逃等诸般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逐一掠过他的心头。如果说这样的朋友生死关头还会将自己出卖那世间又有何人可交? 自出塞后缕缕被人出卖、欺骗的经历已让李旭对人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如果今日不是遇到刘弘基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而刘弘基的话恰恰喝破了他心中的魔障让他瞬间明白了的猜疑心重和警觉心强之间那一丝微妙的差别。 他笑了笑向刘弘基躬身施礼“小子受教谢刘兄点拨!” “观人观长久不在一时!”刘弘基微笑着受了李旭的长揖低声补充道。 就在此时一直替黑风处理伤口的牛进达走了过来。吴黑闼一见立刻冲上去求援:“那匹特勒骠的伤势怎么样是不是就此给废了!” “还好没伤到筋骨。”尤进达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答。对这边刚刚生的打斗不闻不问好像对牲口比对人还要关心。 闻此言刘季真、张亮二人都缓缓舒了一口气。大伙有共同抗敌之谊如果未出草原自己先跟自己火并起来这趟塞出得就有些不值了。 “汗血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马早已经废掉了!”吴黑闼看了李旭一眼小声嘀咕。 李旭听见了微微一笑如闻秋风过耳。无论别人再说什么徐大眼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无法抹杀。刘弘基说得好“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今天的架打得虽然有些莽撞却在莽撞中让人感悟到了人生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 酒徒注:刘弘基的早年事迹见《唐书》原文为: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少以廕补隋右勋侍。大业末从征辽赀乏行及汾阴度后期且诛遂与其属椎牛犯法讽吏捕系。岁余以赎论因亡命盗马自给 中秋快乐! 第一章 大贼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六上) “若是突厥人捉到了他哪个傻子还会留在山谷那边等你?若是他自己逃了此刻恐怕已经跑没了影儿你又怎会找他得到!”吴黑闼边走边骂眼睛瞪着李旭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山沟里去。 “疯子全都是疯子一帮疯子跟着一个傻子跑!”他嘀咕着手中铁叉敲敲打打在烧得漆黑的岩石上敲出一串串火花。 也难怪他气得疯昨夜被大伙救了的那个傻小子李旭居然提出要去山谷另一侧找自己的同伴。而一向聪明果断的刘弘基、老成奸诈的张亮等人非但答应了人家借马的请求还主动陪着傻小子搜索整个山谷。 ‘这不是找死么?谁能保证阿史那却禺的大队兵马不会突然杀到?大伙不留着点体力待会儿怎么闯出突厥人的围追堵截。再说了傻小子要疯就他自己疯吧张亮偏偏也跟着去。那张亮是老子的雇主他去了老子能不去么?’吴黑闼愤愤不平地想不明白世间还有这么傻的人居然相信有“义气”二字的存在。 “反正咱们也睡不着不如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小兔崽子们还得睡上半个时辰。若是现在就催他们赶路下次遇到追兵的时候大伙连刀都举不起来!”刘季真拍了拍吴黑闼的肩膀大咧咧地向他解释。 “眼睛看仔细点儿如果有没烧烂的刀帮我拣把来应急!”刘弘基从马背上回过头笑着叮嘱。 吴黑闼闷哼了两声满脸无奈。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连烧带砍根本没留下过一具完整尸。有些人根本不是被刀箭所伤而是被山火生生熏死在岩石后。如果这样还能分清楚哪个是汉人哪个是突厥人姓李的根本就该改行去当杵作。随便找个衙门挂上号一辈子吃喝都不愁。 他气哼哼地跟在众人身后翻检着寻觅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看着像中原人的或手脚被捆着的尸体。如果“幸运”地翻到了就可以让姓李的傻小子早点儿死了那份心。大伙也可以早早赶路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亮想拉姓李的傻小子入伙这一点吴黑闼不用看就能猜出来。东家手下正缺人姓李的小子虽然笨了点儿他手中的刀可一点儿都不笨。况且此人骑术不错在东家麾下略加调教就能当一个好手来使。 ‘可这小子肯跟张大哥走么?’吴黑闼心中没把握。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设伏本意不是救人而是杀追兵们一个措手不及。是傻小子误打误撞冲进来刚好把追兵引进了埋伏。可以说所谓救命之恩根本就是顺路买卖。如果这小子聪明一点儿早就应该看出事实真相。待明白了事实真相后他还会心怀感激么?吴黑闼绝对不这么认为。 ‘刘大哥呢好像对这傻小子也很感兴趣。唯恐此人一不小心被张亮拉去了或者上了刘寨主的“贼船”。可咱老吴看不出来当马贼有什么不好至少大伙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有些人没打响马旗号抢起来比响马都狠。与“一阵风”相比他们更当得起一个贼字。只不过他们头上有个官衔抢起来总能讲出些大道理。’ “我们再去谷外找找徐贤者知道李老弟过后会来寻他自然会留下些记号!”张亮的话从前方传来气得吴黑闼直打哆嗦。 “你傻不傻啊!人……”他再度喝骂却被刘弘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巴掌把后半句话全部打回了肚子里去。 “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寻人多找得也细些!”刘弘基笑着叮嘱带了带马与吴黑闼并络而行。 吴黑闼知道自己拗大伙不过叹了口气继续到山谷外东一叉西一叉地乱翻。野狼已经开始向此处聚集被他用铁叉猛敲一个个夹着尾巴向远处跑去。 大伙围着尸体兜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一个汉人面孔。李旭抬起头来向几位同伴说道:“烦劳诸位仁兄再等一等我去远处找一找看茂功兄留没留下什么记号。” “应该是早走了吧!”张亮擦了把头上的汗长叹着说道。茫茫草原上到处是飞来飞去的乌鸦和嗅着血腥味道赶来的野狼。经过了一个混乱的长夜姓徐的后生即便曾留下什么记号估计也被畜生给破坏掉了。 劝慰的话刚欲说出口猛然吴黑闼在众人身后又大叫了起来:“看那些狼崽子在拖着什么?不会是行徐的尸吧!” 轰”的一声李旭感到自己的头都炸了开来。赶紧调转马头以最快度冲向吴黑闼所指的方位。用弯刀赶散几头小狼后现有一具猎狗的尸体被草绳拴在了石头上。看痕迹野狼们已经将这具尸体拖了老远血顺着草尖留下一长条暗褐色的红。 “怕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张亮看了看狗脖子上的草绳低声分析。众人顺着血迹继续向前寻在二百步外终于现了一个土坑。土坑中几排石子向南摆了个大大的箭头。箭头后压着一件脏兮兮的皮甲皮甲正中间留着两个用狗血写成的大字―― “平安!”徐大眼龙飞凤舞的字迹让所有人心头一轻。 “谢谢吴兄指点!”李旭向吴黑闼拱了拱手低声致谢。到此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肚。如果不是吴黑闼眼神好今天大伙可能就要错过徐大眼留下的标记。 “我早就说过姓徐的比你聪明!”吴黑闼跳起来得意洋洋。整个早晨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用挑衅的口吻说话。语调听起来怪怪的仿佛还带着点儿阳光的温暖。 第一章 大贼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六下) 快到正午的时候吴黑闼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张亮在傻小子李旭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刚才冲破突厥人队伍的那一瞬间他至少看见两名武士被李旭扫下了战马。那柄长得不像话锋利得不象话招式更诡异得不像话的弯刀就如一头出水黑龙所过之处血光四溅根本不给人还手的机会。 “你跟谁学的刀法?”趁着眼前压力减少的瞬间吴黑闼扯着嗓子问道。 “啊?”李旭哑着嗓子大声嚷嚷根本没听见对方在问什么。过于紧张的局势让他手和脚都木了鼻梁上方仿佛悬着一根针来来回回地扎个不停。 “你师父是谁?”吴黑闼大声重复了一句。拦在正前方的第一波突厥骑兵已经被冲散了马贼们胜利在望。护在左翼的是刘弘基护在右翼是牛秀断后的是大寨主刘季真有他们三人和数十名弟兄在突厥人一头战马都夺不回去。 “铜匠!”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 “傻小子铜匠姓什么叫什么。名号是什么?”吴黑他气得鼻子都歪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可这笨人的刀法明显经过沙场宿将指点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控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过了他这个砍翻过数十人的“老”刀客。 “铜匠师父?可能姓王吧!我也不太肯定!”李旭喘息着回答。没想到突厥的骑兵追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突厥人如此勇悍居然敢正面拦截跑起了度的马群。五百二十七匹战马冲击力可不是闹着玩的敌我双方任何一个人落马都肯定被马蹄踏成肉酱。 “可能姓王?你傻还是我傻!”吴黑闼七窍胜烟真想从背后给李旭一铁叉帮这个缺心眼的家伙扎出个心眼来。学了人家的武艺居然不问师父的名字这世上还有这么目无尊长的人么? 很快他就没精力再骂李旭了。突厥人就像了疯般刚刚被撞开的豁口又不顾一切地在前方收拢。这绝对不是一种正常战法草原上马贼和骑兵交手是经常生的事情几百年的生死抗争中双方都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按常理对付马贼的最佳战术不是迎头拦截除非你麾下士兵是过对方十倍。有经验的将领会像切奶酪一样从侧翼将马贼队伍一块块切碎。这样做虽然会放走一部分敌人却能在最大程度上截下脏物并能极大地减少自己一方的伤亡。 而今天带队堵截马贼的突厥将领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两翼不顾调遣士卒一**向队伍正前方拦。 “***邪门!”吴黑闼平端铁叉径直刺进一个胸前刺着狼头的武士梗嗓。然后借着战马奔跑的度甩动铁叉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甩了出去。这是一个担任类似队正角色的人杀了他后应该能起到打乱敌军指挥的效果。 “啊――-!”冲上前的突厥士兵们出一声惊呼。队形散了散却很快汇集。出乎吴黑闼的预料他们不为自己的上司报仇而是争先恐后地向李旭聚过去。 “***别欺负小孩!”吴黑闼大叫着把马头的方向拨斜。高奔跑过程中他不可能横向去支援李旭。只能让奔跑的方向和李旭马头的方向在前方某个点交汇。在此之前李旭能否挡住一轮乱刀那只属于阎罗王的管辖范围任何凡人都顾不到。 “当!”李旭用长刀砍断了一名突厥武士的兵刃趁对方一愣神间用刀身将他拍下了马背。这是今天被他打下马的第三个人算上前天夜里杀死的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五个人的血。杀人带来的压力让他胃肠翻滚但他无法不继续挥刀。迟疑就是死铜匠师父的教诲一直响在他的耳边。他才十五岁远不到能勘破生死的年纪。 两名距离他最近的突厥骑兵猛然改变方向快夹了过来。几个刘季真麾下的老马贼见势不妙大声呐喊着向李旭身边靠拢。但战马疾驰的方向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眼睁睁地老马贼们看着刀光罩住了少年的身形。 “啊!”李旭大吼凭借刀长的便宜率先向左侧的对手劈去。这是完全不符合骑兵战术的一招弯刀的优势在于切削而不是砍剁马上使刀的高手通常来说更喜欢凭借战马的度在对手身上划开一道血口子。而大力猛砍很容易将刀劈折一旦兵器断了骑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突厥武士冷笑着用弯刀去拨李旭的刀刃他已经看见了三百名奴隶在向自己招手。这是阿史那却禺给大家开出的最新赏格。传令兵吹着号角已经把这个信息传遍了附近所有部落。阿史那家族保证无论死活都要把此人留下如果能捉活的立功者除了奴隶外立刻可获得一个土屯以上的官职。 “锵!”兵器相交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武士感觉到了手上重量的变化他本能地抬头现一道金光击破了自己用弯刀划出的曲线径直地劈到了头顶。 人头裂开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借着战马的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李旭的身体在血瀑下冲过登时变得红彤彤的。他无暇去抹脸上的血凭借铜匠师父用刀背敲打出来的本能侧了侧身另一把弯刀贴着他前胸划过把黄羊皮比肩齐齐地切成了两半。 李旭顾不得检视自己是否受伤将长刀重重地扫在与自己错镫而过者的腰梁上。下一刻他听见了脊骨断裂的声音。侧了侧头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第二名武士的身体突然像被雹子砸过的麦秸一样折了下去。 “我又杀了两个人!”李旭在心里狂喊。有一种冲动想扔下刀离开队伍逃向空旷的原野。恐惧和绝望又将他牢牢地束缚在本阵中令他无法将马头拨歪。 第三个武士冲了上来李旭和他换了一招将其甩到了身后。将战马兜回来需要时间李旭期望那个人追来之前自己和同伴能再度将拦截队伍冲出豁口。队伍中有五百多匹马大伙有足够的坐骑可换。 “啊!”侧后方传来的惨呼让李旭猛然回头他看见一个穿着羊皮比肩的马贼从马背掉了下去。曾经和他对过一刀的突厥武士提缰拨马斜着冲向另一名已经有了对手的马贼。 地面上那个伤者挣扎了几下很快马蹄带起的尘土所淹没。惨呼声接连而起一声声敲打着李旭的心脏。 没等他有时间懊悔耳边突然传来的风声本能地一个镫里藏身他将刀光避了开去。偷袭得手的突厥人弯刀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斜着割向李旭的脖子。 避无可避李旭只好将弯刀横着伸出。刚才的分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这一眨眼的错误已经足以要了他的命。现在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横伸的弯刀上。如果突厥武士执意落刀挨上一刀的自己难逃一死对方也定要被弯刀开肠破肚。 突厥武士的弯刀停了停猛然他一咬牙紧提马缰弯刀不顾一切地向李旭脖子上砍来。这一刀他能保证砍掉李旭的脑袋。而李旭伸出的弯刀却只能割断战马的脖颈。 “噗!”血再次染红的李旭的眼睛。已经切执下巴附近的弯刀突然与他的主人一同飞了起来。漫天的红尘中李旭隐隐看见一柄铁叉带着那名突厥武士的身体飞到了半空。 无主的战马前冲数步倒地身死。血浆高高喷起泉水般四下散落。 “笨蛋别分神!”吴黑闼大叫着两手空空地向李旭冲来。一名突厥武士见到便宜弯刀直取吴黑闼的肩膀。眼看着一条膀子就要被人卸了去吴黑闼拧了拧身体避开刀锋一拳砸在对手肋骨上。 突厥武士惨叫着倒了下去吴黑闼呲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一个斜挂金勾从地上的尸体旁捡起了一把弯刀。他挥舞着弯刀继续向傻小子冲去。却看见李旭张开了嘴巴红红的双唇中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紧接着惨笑不止的李旭弯刀挥舞将两个包拢过来的突厥武士一一砍翻在马下。然后傻小子带动马头冲向了第三个人。弯刀在对方没做出反应的一瞬间扫落了那个人的脑袋。 “啊――!”李旭狼一样嚎叫着拼了命地向前冲。只要是与他靠近的突厥人他手下决不留情。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身上破碎的皮甲淌下来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傻小子控制度保持队形!”吴黑闼狂喊。李旭冲的度太快了这样下去没等将突厥人的阻拦冲出一道口子他自己就得活活被人砍死。 “咱们护住他左右以此为锋吹号角命令其他弟兄变阵!”张亮骑着一匹满身是血的黑马跑上前大声命令。 吴黑闼闻令从腰间摸处一柄牛角呜呜啊啊地吹了起来。苍凉的号角声立刻盖过人喊马嘶把命令转到了前锋每一名马贼耳朵里。所有人闻声策马向李旭前冲的位置靠拢。很快二十几个人形成了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入了突厥狼骑中。 李旭浑身上下都红了只剩下满口的白牙还在闪烁。他号叫着车轮般挥舞着铜匠师父特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特大号弯刀。刀光从阳光下滚过滚起团团血雾。几个突厥武士被他和张亮、吴黑闼合力砍死几个被马贼们撞翻还有几个被如此凶悍的刀光吓得胆落纵马向两翼逃开。 突厥人的拦截队伍再度被冲散马贼们呐喊着从缺口中冲了出去。所有落下马的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他们都不曾回头去看。马背上的男人见惯了生死这一刻是别人下一刻可能就是自己。生尽欢死如醉。 战马带起的烟尘洪流般从草原上滚过直到遇上一条季节河才猛然停了下来。 “你这个笨蛋想害死老子就早点说一声。他***打仗有给别人留情的么?”吴黑闼冲到李旭身边用力向他挥舞着拳头。他的拳头肿得像面包子般无数小伤口在不停地渗血。 李旭惨然笑了笑把弯刀交到了吴黑闼手里。他知道的双眼茫然无神整个人麻木如一具尸体。唯一的感觉就是眼下得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令人难受喘不过气来。 溪流很快被染红了血一般的溪水向下游奔去。李旭拼命洗着洗着直到身体白鼻孔里依然全是人血的味道。 他感觉不到溪流的冷只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仿佛皮肤和筋骨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在刚才的血战中他非常幸运只受了几处皮外伤。虽然刀口长度比较吓人但深度只切开浅浅的一层被冷水一激血很快就止住了。 但方才的血战给他心中的震撼却远远过了身体上的伤口。在霫部他也曾经历了两场战争但那都是在徐大眼精心安排下的战斗。对方抵抗力量不强并且没有人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今天马贼们却是以少打多。突厥武士的战斗力远远过了索头奚部的牧人并且所有武士都把他当作了重点照顾对象。李旭无法计算死亡曾经几次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知道自己很害怕很想丢下刀藏起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没地方躲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这伙马贼自己恐怕早已是却禺家监牢里的客人。 “我不想死!”他冲着水中那个**的倒影打了一拳喃喃地说道。 水花“啪”地一声散开扭曲了那张稚气未除的脸。 “我不想死!”他带着几分哭腔再度出拳水波聚聚散散倒映着一个强壮却远远算不上成熟的身躯。水底下无数张错愕的面孔瞪大眼睛慢慢上浮。每一张都是被他用弯刀砍下马的突厥人。 “我不想死!”他抱着头蹲到了水里。冰冷的河水只淹到颈麻木了他的呼吸。 “不想死就上来想得卸甲风么?”一直在岸边用嘲弄阳光看着李旭的吴黑闼骂了一句跳下河拖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被阳光一晒李旭慢慢又恢复了几分神智。睁开眼睛他看见吴黑闼正用力搓着自己的胳膊。长相普通到扔进人堆都就认不出来的牛进达则捧了一把叫不出名字来的草叶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把这些草嚼了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牛进达笑着命令。 “牛哥你可是兽医!想下毒害人么好多分几匹马么?”吴黑闼大声抗议。 “差不多差不多!”牛进达不喜欢和人拌嘴一边向李旭口中塞药一边说道。 剧烈的苦味瞬间从头顶直冲脚尖李旭打了个哆嗦神智和勇气同时回到了体内。他知道自己刚才又丢了丑讪讪地笑了笑推开吴黑闼走到黑风的身边去取衣服。 受了伤的黑风居然还能跟上队伍这点大出众人的预料。几个中年马贼走过来一边看马一边看人。突然有人大胡子拍了拍李旭的肩膀问道:“小子你不是咬死过三十多个人么怎么才杀了几个就吓成了这幅熊样!” “王双下次你打头阵杀十个人给我看看!”吴黑闼走上前推了大胡子马贼一把喝道。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当刀客了!”王双笑着回敬了一句。 “我我从来没吃过人!”李旭大声解释。他不知道草原上谣言居然传得如此快苏啜部刻意制造的流言居然在大漠南边也有人信。 “估计是圣狼没带在身边的缘故!”马贼们摇摇头自作聪明地解释道。没人相信李旭的话如果不是狼神附体阿史那却禺非得到这个憨憨的小家伙干什么。他打起仗来不管不顾既不懂阵法又不会计谋。如果拎着把大刀乱冲就算个人才马贼们个个都是当世大贤。 “我真的没咬死过三十多个人!”李旭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刚刚换上的衣服是他从中原带来了虽然已经小了但从衣衫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读书人。 “咬死二十个也是咬。估计狼神附体的时候你自己根本不记得!”马贼们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用牙咬用刀杀用箭射还不是一样的么?我要是你就告诉他们我咬死了一百个让谁见了我都远远地躲开!”吴黑闼瞪了李旭一眼骂道:“人家说你厉害你居然还谦虚。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这小家伙很有意思!”远处刘弘基摇摇头微笑着想。 第一章 大贼 (七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七上) 以区区一百马贼冲垮了五百多名突厥狼骑布置的防线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胜利。但待清点完了战果马贼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方才的遭遇战中大伙至少砍死了一百多名突厥武士但自己一方也有二十几个同伴被永远丢在了草原上。此外队伍中还有十几人受的刀伤较重如果不及时找地方安置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到中原去的希望。 “这买卖不划算!”大寨主刘季真摇着头苦笑。此番出塞他所带的都是寨中精锐每个人都是经历过三年以上刀头舔血日子的。才一上午就损了三十多名而此地到大隋和草原交界的山区至少还要走两天。如果沿途的大小部落都像上午的追兵这么凶悍即使能平安返回中原一阵风这杆大旗也该趴下了。 “不能光顾着逃照这么下去不用阿史那却禺领着大队人马撵上来沿途这些小蚂蚱就把咱们啃成了骨头渣子!”吴黑闼低声插言。不与人抬杠的时候他的话甚有见地。连刘弘基和张亮两个老江湖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 “白天跟他们交手咱们人少吃亏。却禺这次估计是气疯了根本不考虑为了几百匹马值不值得弄出这么大动静!”一向不喜欢说话的牛进达低声插了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李旭身上眼神看起来异常诡异。 “是小子拖累了大家!”李旭赶紧上前几步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上午的突厥武士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大伙分头走估计马贼们脱困就会容易得多。与其坐在这等人家赶不如自己把分头赶路的建议提出来。 没等他把自己的建议说出口刘季真看了看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说我把你绑了卖给阿史那却禺他会不会再白送我几百匹好马?”刘季真笑着脸上的横肉都放出了油光。 “这办法不错火全是他一个人放的人也全是他一个杀的!”吴黑闼走上前用胳膊环住了李旭的肩膀。“不过咱这么干了以后就不用再见人。天下英雄谁见了谁向咱脸上吐唾沫!咱还不能擦擦了肯定有人再吐上去。” 众人哄堂大笑压抑的气氛稍稍减轻了些。当下有人开始安排马贼们找水浅处用羊皮筏子渡河有人则用绳子牵了马领着它们一匹匹游到对岸去。李旭插不上手只能跟在刘弘基身边看热闹看着看着他突然有了一个不错主意。 “突厥人有黑雕帮忙咱们走得再快他们也不会追丢!”拉了拉刘弘基的衣袖李旭低声提醒。 “我看到了可那畜生不落低咱们根本射不中它!”刘弘基没有回头双眼依旧紧盯着河面。草原上拳头大者为尊如果只一味地逃附近的部落无论有仇没仇都会趁机冲过来痛打落水狗。要想不让别人追只有把追得最凶的几股人马先打残了。 “我估计阿史那却禺一时也召集不起太多兵马来所以才想借着各部牧人消耗咱们的实力。等咱们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狼骑也该出场了!所以咱们得想办法吃掉最近一股追兵让其他想捞好处的部落掂量掂量有没有将咱们留下的把握!” 听了这话正在望着河面沉思的刘弘基眼睛突然一亮回过头来低声说道:“你是说杀回马枪?” 李旭的分析刚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但马贼们人数太少随便一个部落的兵马追上来都是马贼们的五倍以上。正面交手大伙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我想能不能就在河对岸设伏?”李旭点点头试探着建议。在杨夫子留下的笔记中有很多以寡击众的战例其中有一个的战例与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铜匠师父和他分析这个战例时对越公杨素当时的布置拍案叫绝。 “半渡而击的确是个以少打多的好办法!”刘弘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李旭大声赞道。这也是他刚才的想到的一招破敌之策只是他今年已经三十岁而李旭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 如果说两人不谋而合的想法让刘弘基感到震惊的话李旭接下来说的建议更让他矫舌不下。指了指河对岸那齐腰深的牧草李旭低声补充:“如果让不能上阵的伤号躲在草丛后摇旗呐喊多扎草人多置旌旗再胡乱射上几百支箭……” “如果我是阿史那却禺前天定把你一刀砍了!”刘弘基用力拍打着李旭的肩膀用马贼们特有的语言褒奖。 “所以怎么说蔫人有坏主意呢!”刚好拉着马经过的吴黑闼笑着给出对李旭的最新评价。 过了河后刘弘基把几个头目召集到一处重复了一遍李旭的建议。众人轰然称妙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个计策补充完整。 众人当中刘弘基、吴黑闼两人武功最佳他们各带着二十名马贼负责斜向攻击敌军两翼。张亮和牛进达在众人当中箭术较为出色带着三十名弟兄负责正面先用羽箭制造混乱然后从正中突破将敌军向水里压。剩下二十几个能战的弟兄归刘季真率领他是一阵风团伙的寨主居中调度随时接应其他几路弟兄的任务是他当仁不让的职责。还有十几个无法提刀上阵的伤号刘季真把他们聚拢到一起交到了李旭的手上。 “你年龄小身上还挂了彩待会儿就别拔刀子跟人拼命了。主意是你出的怎么糊弄敌人也理应归你负责!”刘季真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命令。 “我可以上阵!我可以射中一百二十步之外的乌鸦我还可以……”李旭大声抗议。众人在安排任务时都主动避开了迷惑敌人这个角色。被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马贼们如此照顾他心中的非常感动无以复加。 “我是大当家还是你是大当家!”刘季真佯装愤怒地板起了脸大声训斥“去绑扎草人制作旌旗违令者斩!” “哄!”男人们大声哄笑了起来明快的笑声惊起成群的水鸟。 第一章 大贼 (七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七下) 你以后准备去哪?”趁大伙都忙着扎草人的时候刘弘基凑到李旭身边低声问。 “去哪?”李旭茫然地放下了手上的蒿草。与徐大眼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曾经建议二人混入商队去江南游山玩水顺带逃避兵役。如今跟徐大眼走散了去江南的安排只好先放一放。而返回易县老家显然也不是个好选择县太老爷万一追究起逃避兵役之罪来自己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而自己又不像刘弘基有一群朋友在官场中活动。自己出身于李家的旁支官府中无亲无故。即便提了金子去打点这份礼物也不知道该给谁送。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当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转李旭自己都连连摇头。李家家世清白想当马贼甭说别人父亲第一个要杀了自己。 可还有其他的路好走么?他苦笑着想。从出塞到现在所有的路都是被人逼着或追着一步步走下来的从来没人问过他己想干什么今后有什么打算。现在到了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彻底迷失了方向。 刘弘基将李旭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笑了笑附在李旭耳边说道:“我有个世交长者在怀远镇替大军督粮你若无处容身不如跟我去投他。这位世伯有些办法可洗清咱们身上逃兵的罪名!” “真可以么?”李旭欣然惊问。自打从潘占阳口中得知逃避兵役者都被官府视为盗贼的消息他就一直很为自己的身份尴尬。刘弘基的话无异于在他头上开了一扇窗让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人生的一丝光亮。 “可没亲没故的人家凭什么为我出头?”心中的自卑感很快又让李旭自己否决了这份希望。刘弘基是世家子弟家道虽然败落了父辈留下的人脉还在。而自己……。他苦笑着将手中的蒿草重重拧成几截。 “有机会咱们再说!”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起身向远处走去。河对岸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他需要抓紧时间去隐蔽自己的属下。 李旭摇摇头把心思又放回了草丛中。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手中的草有些生来就是蒿子有些却是稗。 “但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虎贲将军罗艺的话猛然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抬眼望去身边野草或高或低颜色深浅不同但每一株头顶上都是同一片蓝天。 “旭子好手艺以前做过农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亮偷偷摸了过来问道。 “在家时学过一点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李旭摇摇头谦虚地回答。他扎草人的动作很利落别人一个没完成他已经做好了仨并且每个扶起来都能在草丛中立而不倒像极了真人隐藏在此处。 “回中原后你去哪回老家么?”张亮笑了笑居然又问出了一个刘弘基刚刚问过的问题。 “回不去!我逃兵役出来的!”李旭摇头满脸苦涩。如果不是该死的兵役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去京城参加明经试。当年在论语上自己可没少下功夫几乎哪一句出自那一篇哪一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听我说啊我们东家手眼通天定能让官府免了你的兵役!怎么样到了中原后跟我去见东家?”张亮轻轻地搔了搔李旭脑门上的头低声劝告。 “啊-呃!”李旭不由自主出了一声低呼。看看转过头来的同拌他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 在这伙新同伴中张亮的背景最为诡秘。刘弘基是为了逃避兵役才遁入草原的吴黑闼是张亮在雁门关雇佣的刀客。牛进达是个兽医兼马贩子刘季真是马贼团伙“一阵风”老掌柜刘龙儿的长子大盗世家。所有人的身份都与他们的自我介绍相符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这个张亮。他自称为马贩子却精通武艺。非但心思缜密举止进退有度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的东家。而这次一阵风出手捋阿史那却禺的虎须据说也是受了那个东家的委托。 那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想干什么?李旭越猜越感到好奇。有道是进门容易出门难一旦那个东家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自己跟着张亮去岂不是入了贼窝了么? “难道兄弟想留在马贼窝中跟着刘寨主混?”张亮见李旭半晌不回答有些急切地追问。“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不得以做一次无什么大碍若是一生困于此可就愧对自家祖先了!” “其实刘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坏人真正坏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做马贼的家伙!”李旭四下看了看小声回答。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可他们都不是成大事的主儿。兄弟你一身本事何不马上取些功名。沦落草莽未必是长久之计!”张亮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旭不温不火的表现让他略感失望但多年的人生闯荡已经历练得他喜怒不形于色。 “张大哥你容我再想想!”李旭放下一个扎好的草人顺手又抓起另一把青草。如果不是刘弘基相邀在先他可能真就答应了张亮。但如今两个人同时表露出招揽之意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着急进了长城再说!”张亮弓着腰慢慢向前方挪去。河对岸的突厥狼骑已经开始向水中放羊皮筏子大战在即他不能花过多的心思在李旭身上。 “进了长城再说!”李旭低声回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鼻孔一张一阖呼吸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知道突厥人又来了可这次他自己不想再被吓失了神智。不是自己死就是他们死这种情况下选择只有一个。 正在过河的突厥狼骑有三百多人看样子是同一个将领的属下。那个将领气急败坏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下水。几个身穿黑皮甲的突厥人用鞭子猛抽了几下战马们6续被逼下了河道。 “没良心恶待牲口的人牲口也会恶待他!”牛进达握着角弓在李旭正前方嘀咕。以兽医为辅业的他对马的感情比对人深得多最看不得人虐待牲畜。 “他们赶过河的马越多咱们赚头越大!”刘季真冷笑着摇头。从对手的服色上他看出了这些人和上午拦截自己的是同一伙骑兵。二十多个弟兄的仇他不得不报对李旭提出的连环计他非常有信心。 李旭放下草人从身边捡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敌人打懵全靠着前三轮齐射。所有马贼无论是负责攻击的还是负责迷惑敌人的都被要求参加前三轮射击。 6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挡住了马贼们的视线大伙却不能出手驱赶。这一战的目的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没有刘季真的命令谁都不能有所动作。 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滩骂骂咧咧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大伙本来没必要受这个罪都怪一群该死的汉人。他们居然敢里应外合到却禺大人的新营地偷马末了还放火烧了却禺大人的营寨。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伙岂能容忍。特别是在他们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情况下狼骑们更要捍卫却禺大人的尊严。 李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开的弓臂。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突厥狼骑的将领在众人的搀扶下已经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后距离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点远。但是如果射杀了他接下来的战斗中同伴们的损失会小得多。 大意的突厥人开始理衣甲乱哄哄分成数团。有人走下河滩去牵战马有人的身影已经距离马贼们的隐身地点不足六十步。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气烫得难受。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却越来越稳。 “射!”刘季真猛然跳了起来抬手放出一支响箭。 羽箭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画了道弧线径直砸进最外侧的狼骑中。正在脱衣服的狼骑们被打楞了提着裤子乱做一团。 “嗖嗖嗖…….”六十多支羽箭同时飞进人群登时有二十多名狼骑被直接放翻在河滩上。没等对方做出反应马贼们又放出了第二波羽箭锋利的三棱锥刺破胸甲夺去更多的生命。 “不要慌列――-”突厥将领在队伍最内层挥刀大喊对方不会有很多人只要大伙列队举盾完全可以冲过这段距离。 他的命令永远却被憋在了喉咙内一根远处飞来的羽箭越常规射程直接射进了他的梗嗓。突厥将领挣扎着抽搐着身子一软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李旭放下弓竖起了身边的第一个草人。第三排羽箭已经射完伤号们一个个从隐身处跳起来把更多的草人摆成长队。几个无法起身和伙伴共同作战的重伤号躺在地上双臂将用衣服做的大旗摇得呼呼做响。 更远处马贼王双一个赶着二十多匹骏马每匹骏马身体上都扯着一面破衣服做成的战旗。远远看去仿佛有几十支队伍赶过来增援。 突厥狼骑楞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马贼在河对岸还有数千同伙。没来得及上岸的骑兵赶紧调转羊皮筏子拼命向来路上划去。已经上岸的骑兵则尽可能地抱起羊皮“扑通通”蜂拥着向河里跳。而那些羊皮筏子已经放了气无路可退的人只好慌乱地挥舞着弯刀就像一群待宰公羊正在晃动着短角。 “杀不留活口!”刘季真大喊一声从身边喽啰手中抢过号角“呜――呜――呜”地吹将起来。这一仗便宜赚大了自己这边居然有个走狗屎运的楞头青在那么远的距离射中了对方主将。将是兵之胆没将的士兵还打个屁仗? 刘弘基、吴黑闼各带着二十多名马贼一左一右冲上了河滩。两支整齐的队伍呈楔形刺入混乱的人群将挡在面前的突厥武士一一捅翻。那些没挡在路上的武士则被马贼们的队形所挤压不得不退进了河水里。 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习惯了在马背上挥刀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适应步战更甭说双腿还被冷水裹得迈不开步子。往往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手砍中下一刻他们的血液已经融进了红色的河水。 两侧骤然受到攻击惊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把自己队伍的向中央靠拢。而正中央处更多的兵器逼了过来。三十多名马贼组成的小攻击方阵一步步推进刀光如雪挡在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张亮、牛进达挥舞着弯刀冲在正面攻击队伍的最前方。最适合泅渡的地段只有一处所以他们的位置找得非常正。在他们的带领下攻击方阵重重地砸入了失去了战马的狼骑当中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惨叫声呻吟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河岸边吃草的战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人照看的它们不知道逃也不懂得帮助主人自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马贼们砍倒尸体被水流冲下冲远无影无踪。 “能抄家伙的都给我上!”刘季真丢下号角拎着门板宽的大斩马跳出了草丛。已经没有必要再故做疑兵了所有突厥狼骑早就被吓破了胆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抵抗。那些已经爬上对岸的人不敢回头徒步向远方逃去。没机会跳下河的则不顾一切向河中央退根本记不得自己不会游泳。 马贼们心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他们涉水追上去从背后将逃命的突厥人一个个捅翻。还有机灵的马贼从地上捡起了突厥人丢下的骑弓站在岸边射水里的活靶子。河道边缘有不会水的突厥士兵跪地投降他们的软弱却未能换来对手的任何回报……. 战场局势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狼骑们人数明明比马贼多却没有人理智地去看一看看一看草丛中和远方的“伏兵”自从开战以来“伏兵”们根本没前进过半步。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各自为战用自己和同伴的鲜血拖延着生命终结的时间。马贼们很有耐心围成圈子旋转着每一次位置变幻都让圈子的直径小上几尺…… 吴黑闼带着几个马贼将二十多名垂死挣扎的突厥士兵逼入了死角。身后就是河水突厥士兵们听见了河道中同伴的惨呼不肯再退咬着牙反扑了回来。 一个骨骼粗壮的突厥小头目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吴黑闼。他显然找错了攻击目标没等手中弯刀落下吴黑闼的靴子已经踹到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内凹了回去小头目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张口喷出一摊黑血身体随即软倒在了浅滩上。 吴黑闼不想就此收手身体一拧刀光扫进了一名狼骑的小腹。紧接着他左拳直击径直砸中了另一名狼骑的脖子。 “咯!”颈骨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两名狼骑同时倒了下去在吴黑闼周围空出了三尺空档。突厥人最后的一个完整队列就此崩溃马贼们怒喝着挤了进来将狼骑打散剁碎。 吴黑闼又找上了另外两名狼骑他挥刀如风刀刀不离对方要害。无路可逃的突厥狼骑口里出绝望的呐喊互相支援着垂死挣扎。 一把弯刀被吴黑闼敲上了半空他垫步将刀尖向前捅去。双手空空的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用身体顶住了吴黑闼手中的弯刀。刀刃刺破铠甲刺破衣服刺入狼骑的胸口。濒临死亡的狼骑并拢双臂紧紧抱住了吴黑闼的身体。 “啊―――”另一名狼骑两眼血红扑向吴黑闼身后。几把兵器砍中了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顾嚎叫着弯刀猛然下剁。 “啷”一把黑色的巨大弯刀横在了吴黑闼的身体上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被硬生生挡住了。身受重伤的突厥狼骑楞了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你一个小屁孩救!”吴黑闼摆脱身上的尸体回过头来喝骂。李旭冲他笑了笑转身杀进了另一波混战的人群。 “要是老子钢叉没弄丢了…….”吴黑闼看看手中弯刀有些恼怒地道。弯刀比钢叉短如果刚才手里不是弯刀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把自己抱住。 抬起头他看见李旭又替别人挡了一刀顺势砍翻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突厥士兵。然后那个楞头青拎着那把长得离谱的弯刀冲向人更密集的地方。 “回来你要死了老子还谁人情去!”吴黑闼大声骂着撒腿冲向了李旭。 第二章 出仕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一上) 一场伏击战打完马贼们将三百狼骑砍死了二百三十多人顺手还抢得了三百多匹战马。而他们自己却只付出了战死七人轻伤二十几个的代价。一时间众人气焰大涨。附近几个部族接到阿史那却禺的命令后本来跃跃欲试在逃回去的残兵口中听闻有数千马贼前来增援吓得全缩回了营寨里. 17k.net刘弘基等人见突厥人胆怯索性不再掩饰行藏大摇大摆地直扑燕山。沿途部族见了马队掀起的遮天烟尘不敢上前拦阻只敢派本族青壮远远地在烟尘之后送行般跟着以此向阿史那家族交差。待阿史那却禺闻讯点了三千狼骑赶来众马贼早已经渡过了沽河退进了万里燕山中. 17k.net燕山已经是大隋与塞外诸族的边界阿史那却禺再强横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冒着与大隋开战的风险带重兵越境。而派小股人马进山剿匪狼骑又未必是马贼们的对手。望着连绵欺起伏的群山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灰溜溜返回了草原. 17k.net山区向来是马贼们的天下近年来大隋民生凋敝很多活不下去的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所以群山中大小绺子多如牛毛。刘季真把一阵风的旗号打出去立刻有人前来接应。大伙将马队化整为零几天之后顺顺利利地混过了长城。然后又把战马集中起来扮作一个从塞外贩马回来的大商队继续向中原进。 也不知道马贩子张亮用了些什么手段沿途关卡、桥梁居然分文不取一律放行任由这支硕大顺利走到了密云。这里距离渔阳只有一日距离再往南去就要与罗艺的虎贲铁骑遭遇了。刘季真没有捋老虎须的雅兴先包了个客栈请大伙醉了一回次日一早与张亮交割了此番出塞的报酬又分了一百五十匹马就此与众人告辞。 “好兄弟到我的寨中来吧。凭你的身手聚义厅里肯定有一把椅子坐!”临别刘季真拍打着李旭的肩膀大声劝道。 “刘刘大哥我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李旭讪讪地笑了笑婉言拒绝。想了几天他依然鼓不起加入马贼的勇气。虽然刘季真等人磊落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但是一想到父母失望的目光他的心就不得不再次冷静下来。 “***不来就不来找什么借口。不就是嫌老子是个马贼么?哪天我弄个可汗来给你看看到时候你求我入伙我还得考考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刘季真不屑撇了撇嘴冷笑道。 “刘刘大哥我我的确……”李旭的脸又红了就像头上被秋霜打过的树叶。 刘季真倒也不是真的恼了他见李旭如此尴尬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人各有他***志气我不勉强你。其实当官和当贼有什么两样一个明着抢一个暗着抢罢了。你去吧混不下去时到山里找我。报上一阵风的名号万里燕山中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指头!” “谢谢刘大哥!”李旭感激地说道。虽然彼此选择的道路不同他心底依然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谢个屁你要没本事哪个要你!”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吴黑闼大声插言。 “就你聪明!”刘季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想出言反击又忍住了。调转马头带着众喽啰们风一般地向远方奔去。 “此人称得上豪杰只是沦落草莽!”目送着刘季真等人走远张亮叹息着摇头。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旭又笑着问道:“小兄弟老哥那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李旭搔了搔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刘弘基却走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一身好武艺就此埋没了实在可惜。我准备带他去见一个世伯谋个出身。怎么张兄又和我想到一路去了?” 见刘弘基上前张亮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轻轻向后退了两步强笑着说道“刘兄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吧若是路上被官府认出来……” “那就不劳张大掌柜操心了该分给咱们的马匹烦掌柜的派人给点了。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动身去怀远镇!”刘弘基的脸色变了变话中用词虽然客气语气却非常地僵硬。 眼看二人就要闹翻李旭赶紧抢到中间打圆场:“两位老哥莫气是小弟我做事欠妥当没把话给大伙说清楚。”看看刘弘基再看看张亮他又陪着笑脸补充道:“刘大哥提议在先张大哥提议在后都是为了小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先跟着刘大哥去趟怀远再南下寻张大哥如此可行?” 刘弘基和张亮互相看了看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大伙前几天还曾经在草原上同生共死如果为了一点小事翻脸的确有些不值得。不如好聚好散彼此也留下相见的余地。 想到此节张亮叹了口气摇头道:“刘兄的那位世伯我也听说过的确是个有担当的大人物。可今上却对他猜忌得很一旦他霉运当头恐怕身边所有人都要受牵连。将来刘兄若是有了难处只管前来找我。兄弟即便只剩一碗饭也会与你两个同分!” 此话一出口刘弘基也软了下来摇了摇头低声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又何必凭着人来。我找他只为洗了旭子和我身上这逃兵的罪名并非一定要因人成事。倒是你那东家所谋甚大又非有肚量有胆气之人恐怕将来会害人害己。你若哪天落魄了尽管来找老刘。一句话咱们弟兄几个富贵共之。” 众人相视而笑再不多言。李旭弄不清楚二人嘴里的世伯和东家到底是哪个稀里糊涂地跟着笑了一回心中的尴尬就此掩过。 当即张亮掏出账本根据出塞前大伙的协议分给了刘弘基五十匹好马。在河畔伏击战中缴获的三百匹军马不在大伙的协议之内根据当日各自的功劳李旭分得了三十匹刘弘基分得了二十匹。牛进达和吴黑闼也各自分到了几十匹好马二人与张亮同路所以干脆将名下的马匹按塞上的价格直接折给了张亮跟着他去东家那里取钱。 第二天一早刘弘基和李旭结伴向东张亮等人径自向南。临别吴黑闼追上来张开双臂向李旭腰间勒了勒骂道:“小兔崽子别总想着财有钱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哥哥我得护着老张南下没时间管你。你自己小心了实在不行骑上黑风开溜就是逃到刘大哥那去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入山抓你!” 李旭挥拳向他肩膀砸了一下心中亦十分不舍。想邀他将来去怀远觅自己想想此行结果还不知如何只好把这番心思藏了。那吴黑闼却心里却是剔透见李旭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补充道:“生不入公门死不不入地狱。你哥哥我天生和官府有仇与其去贵人门前听吆喝还不如痛痛快快去做马贼…….” “那毕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刘弘基听他说得实在不像话低声插了一句。 “什么叫长远当小了是贼当大了就是皇上!”吴黑闼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回敬。 “旭子特勒骠伤还没好一个月内不能骑。这几包药你带着大包外敷小包拌在马料里。记得一天敷两次喂两次!”牛进达掏出一串脏兮兮的布包挂在了李旭的脖子上。看上去他对牲口的感情比对人深没有送别的话只有对特勒骠的不放心。 “谢谢牛大哥!我一定记住”李旭在马上躬了躬身说道。 “不谢不谢哪天没饭吃了就找我来学手艺。我这还有几十个秘方没验证过…….”牛进达挑牲口般看了看李旭那粗壮的筋骨笑着回答。 张亮这个土财主为东家拉拢李旭不成虽然心中存了些疙瘩出手却很大方。他命人取了两千个钱用包裹包了硬塞在李旭的手里。“拿去买两身衣服穿见贵人了不能让人家瞧着寒酸。自古人敬有的狗咬丑的那位爷再有识人之能被他手底下人拦在外边见不着面你也是白跑一趟!” 李旭的包裹里边还有不少珍稀之物本不缺这点儿钱财。见张亮说得热切不敢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笑着把钱收了。 众人在叉路口挥手作别直到互相都开不见了才各自转了身去。李旭现在还属于逃兵身份不敢回家赶着马匹跟着刘弘基沿着长城脚下官差懒得过问的贫瘠之地一路向东再折向北晓行夜宿数日后绕过卢龙塞来到了柳城郡。 此刻柳城已是战备之地各地来的民夫青壮将如山的物资肩挑手推6续向辽东三郡运送。(注1)各地来的官差也成群结队将中原能搜刮到的马、驴、骡子大拨大拨地向前线赶。乱糟糟的人群中带着百余匹战马的刘弘基和李旭反而显得不扎眼了。多数人看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和腰间的兵器都以为二人是向前线的送战马的公差主动让开道路。 “咱们是向前线赶所以不能算逃兵。只是为了给国家筹集物资多绕了一圈路耽误的几天行程!”刘弘基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城门笑着说出了自己非带李旭去怀远镇的原因。 如果跟了张亮向南去即便张亮的东家手眼通天为二人洗了逃兵之名。他们与大军出征南辕北辙的事实也要被人落下话柄。而赶着战马去辽东则只能算二人耽误了集合之期。看在一百多匹战马的面子上即便刘弘基的世伯不说话也没人好意思把此事深究下去。 “刘大哥想得真周到小弟佩服!”李旭在马背上笑着回应。自己终究是来辽东了去年秋天到现在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依然没逃掉当兵的宿命。想想此地与霫部的距离他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痛。从柳城径直西行三天时间就能赶到若洛水。向北一拐没多远就是月牙湖…… 他苦笑了一下胸口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般地闷。正自怨自艾间忽然听到城门口一乱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敲着铜锣冲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郡守大人有令通缉江洋大盗李富梨、徐达严有见过二人者到官府报告赏钱五贯绸十匹!”说罢将数张硕大的告示举起来高高贴在了城墙、大树和城门附近的破旧建筑上。 “李富梨?”李旭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策动战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告示走了几步两个满脸横肉巨齿獠牙的妖怪头像立刻冲入眼底。头像下是一篇精心润色过的通缉令。郡守大人给两个妖怪定的罪名是:勾结马贼袭击突厥部落。放火烧毁草场三百余里牛羊数千导致无数突厥百姓流离失所……。 “这两个妖怪够本事的居然到突厥部落里放火!”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叫道。 “你瞧瞧那长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有人指着告示上的妖怪头像评论目光中充满仰慕。 人们哄笑着为千里之外生过的事情低声叫好。突厥人是皇上的朋友来中原吃饭不付钱走的时候还顺手抢东西。有人给他们教训大伙高兴还来不及谁有那兴趣帮官府拿贼。再说了长相那么奇特的人怎么可能在大白天出现? 千里之外阿史那却禺愤恨地抽打着桌案将一叠账薄抽得支离破碎纸张乱飞。 “不抓到这两个小子点天灯老子誓不为人!”他怒喝道。二十万石军粮啊每次想起来都肉痛得他直打哆嗦。这把火怎么烧得如此巧把他精心隐藏的粮库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军资就等着趁大隋倾国之兵赶往辽东而国内空虚这个机会一举杀过长城去。为了把握战机阿史那家族特地将索头奚人赶走搭建了这所木城…….一切全落空了没有足够的军粮狼骑就不能南下。狼骑不能南下建功他就没有接替汗位的机会……。 “天杀的野小子!”阿史那却禺恨恨地诅咒。给大隋的抗议文书他已经出去了杨广对突厥人讲交情绝不会为了两个毛孩子得罪‘朋友‘。至于那些边塞官吏更不会拿自己的乌纱帽替两个逃兵求情。 柳城南门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笑着评论:“这两个强盗长得真难看!” “难看难看!”李旭摇摇头赶着马群向城东绕去。 注1:辽东三郡杨广第一次攻打高丽的大前线分辽东、燕郡和柳城分别对应现在的沈阳西部、辽西和朝阳锦州一带。 第二章 出仕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一下) 两日后二人到了辽东郡。先找了个当地大户给了半吊钱把马群寄放下。然后问主人家借了房间、脸盆打来冷水整理衣冠。 眼下大战在即辽东郡日日过兵。寻常兵爷抓了百姓牧马不借机勒索就不错了哪肯给半分好处。那家主人摸着五百个肉好收亦不是不收亦不敢。站在门口直到二人收拾停当了才蹑手蹑脚地凑上前低声祈求道:“二位将军请收回赏赐吧小老儿生在大隋为国出些力原本原本是应该的。这钱是万万万万不敢收。” “你且拿着我们两个要入城去公干。这一百匹马都由你家照顾照顾好了另有钱给。如果被人将马偷了去……”刘弘基掸了掸头上的皮弁正色道。(注1)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房主大声保证。 刘弘基本来就长得一身富贵气此刻换上了锦衣皮冠更显得非同寻常人物。这种官府子弟怎是普通百姓敢得罪的一时间户主吓得连连作揖口称不敢半串钱抖得如念珠般响。 “老丈钱您收好吧。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故意找您老的麻烦!”李旭见主人家实在可怜上前以晚辈之礼做了一个大揖低声安慰。(注2) “折杀小老儿折杀小老儿了!”户主见一个锦袍淄冠的少年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哆嗦得愈厉害放下半串铜钱双手齐眉屈膝便欲还拜。刘弘基实在看得不耐烦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叫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只半天时间难道我们两个还能讹你不成!”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户主哆嗦着回答礼终还是没能还下去。刘弘基不肯再耽搁时间扯了李旭出门从马群中挑出两匹看上去颜色相同模样较威风的突厥军马一路骑着向怀远镇行来。 那怀远镇乃屯粮之所戒备自然比柳城等地又森严了数分。数十名兵丁手持刀枪站在门口将过往行人逐一检视。从面貌、身材到手上的老茧一个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李旭跟着铜匠师父炼了半年多武艺手上的茧子全是握兵器磨出来的。正担心着如何才能通过刘弘基却提了提马缰绳加快度向城门口冲去。 “让开让开大爷有紧急公务!”刘弘基一马当先凶霸霸地喊道。候在门边等待检查的百姓听见马蹄声响赶紧侧身闪到一边。守门士兵本想阻拦看看那高头大马再看看马背上那一袭锦袍心立刻怯了提起刀枪肃立到门洞里。 二人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跑出了半里多城门官才回过神来。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尘土向地上重重啐道:“什么东西不就是摊了个好老子么。要是爷爷我也叼着金勺子出生哼都站好了说你呢一个个来挤什么挤***忙着去买棺材啊!” 怀远镇是个小城街道并不复杂。刘弘基随便找个人问了问便问到了此地主事官员的衙门在哪。他却不进衙门带着李旭径直奔院子之北的角门在距离角门十步之外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走了过去。 未到门口早有仆人迎了上来。刘弘基从随身的行囊中摸出一个玉牌交到仆人手里大声说道:“此地可是唐公寓所烦劳小哥通禀一声说有故人之子刘家大郎来拜见长辈!” “正是唐公家的后宅您少等我这就替您传话!”仆人听说是故人之子赶紧接过玉牌长揖到地。 刘弘基伸手相搀趁着对方起身的时候顺手又向他的衣袖中塞了小半串铜钱。那家仆平日迎送客人惯了从衣袖中猛然增加的分量上就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所赠不菲道了一声谢慌不及待地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院子中又响起了脚步声。门一动出来的还是方才那位家仆先行了个礼然后一边掏出方巾来擦汗一边气喘吁吁说道:“我我家老爷去军营公干此刻尚未返回。大公子请请二位贵客到前门他在那里恭迎故交!” 刘弘基道了声谢将马缰绳丢给家仆拉起离李旭向前门走。那仆人以目相送直到二人的身影走得远了才把两匹马一一牵到院中。 大隋朝承袭汉制官府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如果职位高到可携带家眷上任官员的妻儿老小通常都安置在衙门后宅。平素公务往来客人走得全是前门只有私交甚好的朋友或者自家晚辈才走后门入内。几百年后贪佞之风大行“走后门”一词也由此而来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而惊动主人家特地到前门迎接的客人则是家中贵宾。所以刘弘基虽然以晚辈之礼求见却被主人安排到前门相迎。 李旭没有官场经历全然不知道这些规矩。被刘弘基拉着慢慢走到前衙。前衙正门也是四敞大开着那却是处理国家公务之所非主人家迎客之地。二人路过正门向前又走了几步在前方侧门边停了下来。 供贵宾出入的前侧门早已被仆人打开几个衣着整洁的男性家丁手持长长的扫帚象征性地在门前“扫”出一条道路来。主人家笑着迎出走到刘弘基面前站定了双手附心胸前环抱躬身说道:“建成见过弘基兄不知大兄远来未能出迎望大兄勿怪!” 那边刘弘基早也把身体躬了下去兴奋地说道:“不告而来多有冒昧望贤弟莫笑我唐突便是!” 二人相对揖了一揖礼成四手相握同时大笑着说道:“你我兄弟有三年多没见了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相遇!” 笑够了刘弘基将李旭拉上前给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另一个好兄弟上谷李旭字仲坚。这是我的自幼好朋友唐公的长公子建成字子固!”(注4) 李旭闻言赶紧上前半步双拳紧抱于胸口行了一个拱手礼。建成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虚握了双手以士人见百姓的拱手礼相还。 互相见礼完毕刘、李二人应主人之邀入门。边行建成边问道:“仲坚兄出身上谷李家不知道与古之飞将军有无关系!” “李某不才愧对祖先威名!”李旭再度拱手正色回答。 上谷李家一直自称为飞将军李广遗脉。李旭虽然出身末枝这个血脉传承却能算得上货真价实因此信口而答提及祖先时脸上恭敬之情并无半分做作。闻此言唐公长子建成大喜拉起李旭的手大笑道:“如此我们便是同族先祖武昭王亦是飞将军之后。” “还不见过世兄!”刘弘基笑着推了李旭肩膀一把说道。 “仲坚拜见世兄!”李旭红着脸施礼。他从小到大见过最高的官员就是步校尉所以自从打刘弘基嘴里听到唐公两个字就加了十二分小心。唯恐不留神答错了一句话听错了一个字。如今刘弘基既然说二人是兄弟他便再不能像刚才一样以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拱手礼相拜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平揖。虽然就是抱拳、附心、躬身三个动作却也累得额头上冒出汗来。 “见过仲坚兄弟!”李建成微笑着还了一个平揖。 趁人不注意李旭偷偷抹了一下额头心中好生后悔陪着刘弘基来遭这份罪。凉武昭王李暠的名字他听说过上谷李家为了抬高自家身份特意把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修进了家谱里。按辈分李旭算得上此人九世孙汉将军李广的二十五世后人。李建成亦自言为李广之后如果两人差上几个辈分难道自己还能上前叫爷爷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李建成说道:“家父去军营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前来相迎。二位可去客房小坐我已派人去告知家父得信后便会赶回!” “可否先去拜见伯母大人!”刘弘基笑着问道。 “母亲大人正高兴弘基兄到来!”李建成微笑着答。三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回廊由仆人带着把李旭安置在客房内饮茶。随后刘弘基拉着建成去拜见唐公的妻子窦氏。 待众人的脚步声都去远了李旭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一路上又是平揖又是拱手咬文嚼字的甚是心累他都没顾上看看国公家的宅院是什么样子。此刻在客房中坐定了才现所谓贵胄之家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客房不过是一桌二椅两个高腰花瓶一套文房四宝而已。尚不及自己见过的一些地方大户人家奢华只是房间布置得干净了些窗子上糊得不是纸而是数块雪一般的白绢。 南窗下还放着一张琴。古色古香弦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每日有人擦拭过的。李旭放下茶碗漫步上前信手拂了拂琴声如高山落水落错有致。 纵使琴艺平平他也知道这是把好琴了。仔细打量琴面见斑驳花纹古意盎然琴尾处裂痕微微竟有些焦糊的痕迹。 “焦尾!”李旭大惊赶紧从琴旁闪开。这可是价值千万的至宝乃汉代蔡邕亲手所做。当今皇帝才华横溢要想得到他的赏识各地学子们必须弹熟的就是《蔡氏五弄》。想到当年自己为考取功名所做的种种准备他的心猛然又剧烈地跳了起来。(注5) 为了来见唐公刘弘基在路过卢龙郡时特意拉着他买了几整套行头。如果吴黑闼等人见了李旭现在儒冠锦袍腰悬着看不中用长剑的古怪样子肯定会笑得打跌。但这种温文而雅的行止却曾经是李旭梦寐以求。离开易县故乡的之前他无数次期待自己长大后会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面目立世。 想起当年的志向经过柳城时看到的通缉令又浮现在心底。所谓李富梨徐达严肯定就是自己和徐大眼。官府为什么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非但弄错了二人名字连长相都差之千里?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通缉要犯。唐公真的肯担当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脱罪么?李旭不敢肯定也不敢奢求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跳得头皮都隐隐木。 注1:皮弁武人常用的帽子通常为鹿皮所坐。下文中李旭所带淄冠为文生常用帽子不分等级。 注2:大揖汉礼一种为晚辈向长辈所行。长辈通常还一个平揖。文中老丈自认为等级比李旭低所以只得还更高级的跪礼。汉、唐人的膝盖不常跪朋友相见亦用平揖。陌生生初见拱手礼。只有拜祖宗牌位时才三叩。 注3:怀远镇《中国历史地图》隋唐卷中标志在今辽河边义县有人认为距离边境太近怀疑这种说法。 注4:李建成589-626历史上没有记录他的表字。子固为笔者杜撰。 注5:蔡氏五弄即《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都是千古名曲曾被隋炀帝列为考取进士的必考题目。 第二章 出仕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二上) 李旭现在有求于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细想心情越乱。一年来生的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现却没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烦躁地兜了半个圈子信手挥去耳畔却传来一声“仙嗡”脆响低头再看现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 关于琴艺李旭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粗略学过几个谱子。当年在易县求学时他家中没有余钱置办这高雅之物而县学里的琴归刘夫子掌管。在刘夫子眼里像李旭这种既不识时务背后又没人撑腰的早晚都是个回家种地的货除了授艺时间不得不让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弦都是万无可能。 想起当年求学时的情景李旭淡淡叹了一口气。当年事情烦恼也罢快乐也好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隽永的回忆。市侩的刘夫子博学的杨夫子还有一群志向远大胸无沟壑的快乐少年曾经是那样近回忆起来又是那样远。 不知不觉中他信手调正的琴弦双手轻轻地在弦上拨动起来。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学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觉自己还记得谱子的大概。一时想不起来的就随意弹去虽然曲不对谱一颗烦乱的心却随着琴声慢慢停止了躁动。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罗、陶阔脱丝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曲声明快欢畅。想起几个人在奚族斥候的围追堵截中患难与共曲声又变得慷慨激扬。待想起击败索头奚部后霫人部落对俘虏的野蛮杀戮一股郁郁之气又从指尖流出带着琴声也铿锵起来……. 转眼一曲《秋思》已近结尾瑟瑟秋风夹杂着鼓角声鸣穿窗而出令整个院落都显得萧瑟起来无数片秋叶从天空飘落一时缤纷如雨。 “好一《秋思》!”有人在窗外轻轻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顺畅手指快从琴弦上滑过“轰”地一下琴声嘎然而止。 “李公子我家大公子和刘公子回来了!”门外李府仆人的通报声随之响起刚好接上琴声的袅袅余韵。 “啊噢快请!”李旭楞了楞木呐地回答。他没想到自己弹琴弹了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此地礼仪这么繁杂主人家进客人的房间还要经过仆人通禀。 “走进去我这兄弟是洒脱之人咱就别跟他讲这俗礼!”刘弘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随着爽朗的笑声李建成、刘弘基先后走进屋子。 “仲坚拂得好琴整个院子都沉醉在无边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几步笑着称赞。 “只是在县学里跟着夫子学过几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两谦虚地说道回答。 “几天就达到此番境界像我这苦学数年未窥门径的岂不成了木头脑袋!”李建成笑着反驳虽然贵为唐公长子他倒不像李旭在县学里见过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般狂傲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谦和之气。 “子固若是木头脑袋我就成了那头笨牛。非但不会弹连听的资质都没有!”刘弘基笑着替李旭解围。相处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还会这一手。 “弘基兄没习过琴么?”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刘弘基满脸惊诧。自魏晋以来琴、棋、书、画就是豪门子弟必修之业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马当作老虎不会有人见怪不粗通琴、棋却难免被人当作笑柄。北方豪门虽然没有江南那些传统世家般讲究也仅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书、画之外却又增加了骑、射二项。刘弘基的父亲刘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袭了右勋侍的虚职可算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若是一点琴谱都不曾识则的确可称得上是豪门子弟中的另类了。 “自从家父亡故后我这双手握刀的时候比握笔时候多得多哪还有功夫弄琴!”刘弘基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淡淡地道。 李建成闻此赶紧上前躬身赔罪一边作揖一边解释:“小弟见了大兄心中高兴一时忘形竟触了弘基兄心头之痛真是该罚!” 刘弘基还了一礼轻轻摇头“又算得什么痛处事实罢了。况且此刻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身上有些武艺也容易重振门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缘故敬而远之就好!” “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着保证。“实不相瞒我对弹琴弄墨也不感兴趣得很只是身为李家长子不得不弄些出来装点门面。二弟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东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还是马背上来得迅捷。” 三人相视而笑诸般尴尬一揭而过。刘弘基见李建成提起其弟笑着问道:“世民最近如何还是那般嗜武么?” “岂止是嗜武简直就是武痴。才来怀远几天他和婉儿两个便把好端端的一个后花园给平了硬是开成了一个演武场!”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连连摇头。话语里虽然充满了责备之意爱怜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婉儿她也习武?我记得上次拜见世伯的时候婉儿正在学班氏的《女诫》!”这回轮到刘弘基惊诧了在他印象中李建成的妹妹李婉儿是个非常文静的小女孩见人从来都是笑不露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自从世民开始习武起婉儿就陪着一起学到了现在甭说同龄女子一般少年都不是她的对手!”李建成笑着摇头语气听起来却带着几分自豪。 一切话题都是家事李旭虽然在一旁插不上话但也能看出来李建成和弟弟、妹妹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在李旭很小的时候他哥哥李亮就战死在辽东所以他心中对兄弟之情甚为渴望。见了李建成脸上真挚的表情心里对此人的好感不觉又多了几分。 “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去花园看看世民他也很想念弘基兄呢!”聊了一会儿家事后李建成笑着提议。 “也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小家伙长高没有?”刘弘基笑着答应。 这回见的不是女眷李旭自然在被邀之列。三人谈谈说说且聊且走不一会儿来到后花园外。隔着照壁就听见了里边的萧萧风声。 “这就是了除了他谁也不好拉弓拉得这么上瘾!”李建成摇头笑叹。命令仆人不要通禀径自带了两个朋友闯了进去。 李旭急行数步从建成身后向前观望只见一个尚未束的少年正在弯弓射靶不知道准头如何靶子的位置却放在七十步之外。少年旁边是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妙龄少女手里不像传说中大户人家女子般拿着一柄团扇而是握了双鼓锤正随时准备为少年擂鼓助威。 听门口有脚步声响正在射箭的少年没有抬头先将手中羽箭放出去然后看都不看地问道:“大哥怎么有空来了难道你今天肯跟我比武了么?” “大哥怎么来了今天不忙么?”少女注意到了自家兄长旁边还有外人放下鼓锤上前问候。 “我得帮爹处理一大堆事哪有功夫陪你练武。有人来看你了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否还记得!”李建成笑了笑向弟弟和妹妹提醒。 “有人来看我?”持弓的少年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刘、李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随即扔下角弓大笑着跑上前来。 “原来是弘基兄多年不见大兄可是黑了!”少年一边施礼一边喊道。 “见过世民贤弟见过婉儿妹妹!”刘弘基赶紧上前半步向正在以平揖相拜的李氏姐弟还以平揖。 “他们说有贵客登门我还惊诧是哪个胆大的贵客居然敢到边塞之地来看爹爹原来是弘基兄。这帮愚蠢的家伙弘基兄是自家人又怎能算客!”李世民年高兴地叫道稚嫩的面孔因为过度兴奋而变成了粉红色。 “我还带了个兄弟是你的同族年龄好像比你大两岁!”刘弘基笑着把李旭扯过来介绍。 李世民和李婉儿听了立刻笑着上前问候。李旭岂敢让两个国公的子女给自己行礼赶紧抢前半步拱手道:“上谷李仲坚见过二公子见过大小姐!” 从服色上李家姐弟已经看出对方没有功名在身所以也只能虚拢双手以半礼相还。三人刚刚互相见礼完毕世民立刻上前拉住刘弘基的胳膊大叫着请求:“弘基兄走南闯北武艺肯定又精进了。不如下场指点小弟几招以慰小弟思兄之苦如何?” 注1:李婉儿即平阳公主李渊的十九个女儿之一与建成世民元吉三人为同母所生。宋代后修史女子不记录名字因此史上仅留其名。清末演义中称其为李婉儿黄易先生杜撰其为李秀宁。李渊起兵时李世民十九岁而平阳公主已经出嫁多年。所以应为世民之姐而非其妹。 第二章 出仕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二下) 刘弘基已经年近而立自然不肯与李世民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动手。情急之下眼角余光扫到了李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他笑着将祸水东引:“二郎想找人讨教武艺何不寻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之人。他春天时在塞上曾阵斩索头奚部可汗俟力弗古之秦舞阳之勇亦不过如此……”(注1) “当真!”建成、婉儿、世民兄妹三人同声惊叫再度打量李旭才现对方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腰上别了一把连母鸡都杀不起的饰剑那幅骨架和身高却绝不是一个书生所有。不由的三人对刘弘基的话信了几分目光中也随即露出些佩服之色来。 “你们可以问问他自己可有此事!”刘弘基微微一笑趁热打铁。李旭出身寒微这是他与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时的一个大短项。但是听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为之人绝不敢再以常人眼光看他。所以刘弘基认为于其让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过头来让唐公的几个子弟主动与李旭交往。如此对好兄弟目前的处境和将来展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旭从来没跟官场上人打过交道怎么会理解刘弘基的良苦用心见李氏兄妹以目光询来立刻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那是那是在两军阵前奚人败局已已定。我无意出刀没想到还是杀了他!” “无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头若是有心出刀岂不是整个草原都给你翻过来!”李建成拍掌赞叹脸上充满了欣赏之意。 “来人把我的皮甲给仲坚兄拿来!”李世民高兴地大叫。恨不得马上下场与对方走上几圈。他自幼习武天分奇佳十岁后已窥门径。如今技艺已经高出同龄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对手。去找唐公的侍卫们比武那些侍卫又不敢伤了二公子三招之后便弃械投降。长此以往李世民心里难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终于有个现成的陪炼送上门来当然没有轻易放过之理。 旁边伺候的家仆答应一声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脱不过只好到树后将外套解了挂在树枝之上。 演武场外本来设有专门更衣的房间。李旭没在豪门中生活过怎知道国公家的讲究。按照乡下孩子玩打架的规矩转身到树后即脱。待把身上身下都变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场上。 登时他脸色更红活脱一个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儿却不着恼忍着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只见他肩宽背阔猿臂狼腰看起来比穿书生袍时不知道顺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贴身伴当捧着一身练武时穿的鹿皮软甲跑来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声劝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叹。他方才听闻对方曾在塞外阵斩一名可汗心里未免存了争胜之心。作为唐公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出门打仗显然不能被允许。但如果能在拳脚上赢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着自己也能阵斩敌方大将这种感觉可比被几百个人夸赞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对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亏。如果弃拳脚而比试刀剑一旦有人受伤刘弘基面子上也过不去。正当他犹豫是否还继续比试的时候又听刘弘基在一旁建议道:“何必要比试拳脚呢这里有现成的靶子你们二人射一轮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请仲坚兄赐教!”李世民一抱拳大声道。至此他对李旭的轻慢之心尽去真真正正把此人当成了一个竞技对手。 “不敢还请二公子指点!”李旭抱拳回礼低声说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脚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输掉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至于弓箭么射偏射正还不是举手之间的事让李世民赢了一回就当讨他爹高兴而已 存了这种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调节弓弦。李家姐弟用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虽然没有他用惯了的那把骑弓硬但平稳性和开弓时的舒适感觉比那把骑弓还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乱的心情立刻平稳呼吸和脚步都跟着随即均匀起来。 “好气魄!”李婉儿心中暗赞了一声。刚才她眼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幅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愿形象擎弓在手后居然气质大变隐隐的竟有了百战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门下所奉养的百战老兵不足五十人个个都被视作家族的至宝。这人在少年时能达到如此境界将来的前途又岂可限量? 想到这李婉儿的目光悄悄移向长兄和二弟看见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惊诧之色。显然哥两个又为李旭的表现吃了一惊。 “仲坚兄是客理应先请!”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调正好弓弦后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难不住李旭这个曾经在草原上下了数月苦功又经历过孙九、阿思蓝和铜匠等数位绝顶高人指点好手。只见他轻抒双臂将弓拉了个全满。手指一松羽箭离弦。紧跟着远处的靶子“砰”地出一声巨响红心处稳稳落了一支雕翎。 “好!”众人大声喝彩接着便是一通鼓响。李旭回头看去却是婉儿挥舞着一双鼓锤在远处敲了一曲破阵乐。 “且待我射来!”李世民笑着说道。能与此等用箭高手过招即便输了他也心甘情愿。仔细瞄了瞄他亦一箭脱手稳稳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块靶子的红心。 “好!”李旭带头为世民喝彩。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又出身富贵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诣的确令人佩服。 鼓声响毕早有家仆跑上去将两面靶子扛回。二人的箭都在红心内所以此轮只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声问道:“仲坚兄可否射得更远些!” “愿意一试!”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将靶子放到九十步处!”李世民大声命令。 几个家仆将箭从靶子上用力拔下来后快跑了出去。须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这回却是轮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后偏巧有风吹过。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离红心半寸处。 即便如此这么远的距离也算精准了。众人看罢一齐喝彩。待鼓声停下来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这一箭去势甚急准头却差了些落靶后距离红心偏了寸许。 “都未中红心又是平局!”没等家仆将靶子扛回来李世民抢先为结果定性。 “是我输了!”李旭将弓放下低声承认。他不想赢了此间主人所以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红心偏多少都一样!”李世民却未尽兴大声嚷嚷。待仔细看过家仆扛回来的靶子又笑了笑追问:“仲坚兄还可射得再远乎?” 没等李旭推辞刘弘基再次抢先一步“出卖”了他“我们归来途中遇到截匪仲坚在百步之外射断了匪咽喉!” “噢?”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旭一眼仿佛瞬间看透了对方心里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当时敌众我寡不得不冒险一试!”李旭赶紧大声解释。刘弘基的话颠倒黑白当时情形自己和他才是盗匪而身后追兵分明是突厥官军。偏偏这一层他无法向人解释。一时间面色又开始红仿佛被人夸得不好意思一般。 “将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处我与仲坚兄重新比过!”李世民大声命令。 家仆快跑上前将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这已经贴近演武场墙角了李家子弟中还无人试过如此远的距离。所有人不再罗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观射。唯恐一口气喘大了影响二人的比赛结果。 仔细端详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抬手从头顶童子冠上抠下一块拇指大的翡翠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回头看了看李旭大声说道:“这般射没劲不如赌个彩头你若赢了这块翡翠便归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连连摆手。他在苏啜部被杜尔普及聊过鉴别宝玉的常识能看出李世民放在刘弘基手中的翡翠是个上品。如此质地的翡翠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几匹马的价值。在中原身价则更是不知几何了。 李世民摆摆手不肯跟他多说。拉满角弓抢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声射在红心偏下一寸处。箭尾来回乱晃了几下就此不动。 这么远的距离李旭再想不动声色地出手相让就有些难了。正犹豫着是否故意射一支脱靶子的空箭出去又听见李世民大叫道“仲坚兄莫急我输了这块翡翠归你。你的彩头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赢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问。临来之时他的包裹藏在了马鞍后。而此刻坐骑却被李家仆人不知道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想从包裹中掏出一个与李世民所出那块翡翠相当的彩头身上却没有一个值钱物件。 “不如赌你和弘基兄腰间那两把佩剑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问。 “此剑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回答。他和刘弘基腰间的佩剑全是在路上买来的样子货两把加在一起不过三百个钱。甭说买李世民拿出的那块翡翠就连童子冠上镶翡翠那个座子都买不到。 “此剑价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输了就等于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输给了我。今后要唯我马是瞻供我驱使。”李世民再次笑了笑正色解释。 闻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轮故意认输的把戏被李世民瞧破了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锐。进退两难间他将眼睛转向刘弘基希望这个心思缜密的兄长拿主意却看见刘弘基正向自己望来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弘基兄希望我赢?”李旭眼睛瞪大了几分在心中惊问。到人家作客却掀了主人的场子在他生长的易县可没有这种作客的规矩。但是故意射输自己和刘弘基就成了李家私兵此番代价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说!”刘弘基仿佛看穿了李旭想什么般大声回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又将李旭放在树后的佩剑捡起来一并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里鸦雀无声连天空中的流云都放慢了脚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细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见弯弓如满月般张开又迅回弹羽箭嗖地一声飞出。随即四下里喝彩声如雷李婉儿双手舞动将鼓锤擂了个震天般响。 “好!”猛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远方传来压住场中所有喧嚣…… 李旭闻声扭头只见一个脸上皱纹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从远方快步向自己走来。 注1:秦舞阳战国末期著名勇士十三岁时即在闹市中杀人。后作为荆柯的副手入秦刺嬴政失败身死。 酒徒注:上节所提《女诫》为汉代班昭所著为中国最早的淑女培训教材。 第二章 出仕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三上) 就在此时刘弘基也看见了那名老者立刻快步迎上前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弘基拜见世伯!”最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注1) 来人正色直躯先受了他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笑着回答:“老夫自受命押粮以来日日盼着你至照应你平安还家也好对令尊有个交代。没想到你却是姗姗来迟!” “小侄思量着此番东征军中必缺好马所以特地到塞外去了一遭!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望世伯恕罪!”刘弘基笑了笑低声补充。 “你能来就好又何必去塞外苦寒之地冒那份险!”李渊伸出手来拍了拍刘弘基肩膀叹道:“当年分别你才到老夫额头如今却高出老夫甚多了。有道是老树身旁新枝新旧轮替是天道不服气不行啊。与你同来的壮士是谁能否给老夫介绍?” “是小侄在路上交的一个朋友姓李名旭字仲坚。”刘弘基笑着回答转身向李旭招了招手低声命令:“仲坚赶快见过唐公。” 李旭早就从刘弘基和老者相互之间见礼过程中推断出此人必是唐公无疑。只有辈分高出一代的人刘弘基才会以大揖相拜而对方才有资格用比大揖低了一级别的平揖相还。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地位如此显赫的官员所以一时未免心慌不知道该怎样相见才不算失礼只好傻愣愣在一旁站着。 此刻听见刘弘基召唤李旭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走上前行了一个平揖说道:“上谷李仲坚见过唐公祝唐公身体安康!” 唐公李渊侧了侧身抱拳相还。然后上下打量了李旭数眼笑着询问:“你出身于上谷李家?可与汉飞将军有什么渊源么?” “回唐公按族谱上排晚辈应是飞将军的二十四代玄孙。”李旭想了想低声回答。过于紧张的心情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额头上也隐隐透出汗来。 “错了错了!”唐公李渊笑着摇头。 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错在哪里却听李渊大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子你不该以常礼来拜见我。你我本是同宗按辈分你与建成世民应为兄弟!” “还不拜见世伯!”刘弘基用力在李旭后背上推了一把命令。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李渊话中的亲近之意了。李旭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像刘弘基一样以晚辈之礼重新见过了李渊口中赔罪道:“晚辈糊涂竟不知道同宗长者站在眼前望世伯见谅!” 李渊这次不再避开站正身体受了他这个大礼躬身还了一个平揖笑着吩咐:“你又不知道我们彼此同宗何罪之有。既然你是晚辈子侄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直言便是!” “世伯有言晚辈敢不尊命!”李旭再次躬身谢过了前辈照顾。二人笑着叙了几句族谱很快将彼此辈分说了清楚。按族谱上记载唐公李渊是前凉皇帝李暠的七代孙而那凉帝李暠又是李广的十六代嫡枝。所以李渊为李广的二十二代后人而建成、世民俱为二十三代与李旭恰好辈分相同。 叙完了族谱李渊老怀大慰拉起李旭的手笑着问道:“没想到自两汉之后我李氏子孙还能重现如此神射。你师承哪位英雄可否与老夫说知?” “晚辈是胡乱学的射艺先后受过三、四个人的教导!”李旭讪讪地笑了笑低声回答。一瞬间从草民身份变成了唐公李渊的晚辈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应。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麻麻的两条腿亦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第一位教导晚辈射艺的人姓孙讳安祖!”想起待自己如亲生子侄的孙九李旭心中就涌起一阵温暖。仓卒间他却没注意到李渊、建成二人的眉头都悄悄皱了皱显然这个名字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震动。 “第二个指导晚辈射艺的是一个霫族好汉名叫阿思蓝第三位授业之师是个从江南流落到塞外的铜匠他姓王一直不肯告诉晚辈姓名晚辈也不好追问!”李旭看了看唐公探询的目光讪讪地补充。武艺上指点自己最多的铜匠师父自己却不知道其名这个话题被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个大笑话。 “若姓王定是出于江南王家。你的师承也算名门了怪不得能重现祖先神技!”李渊笑着替对方总结刚刚因听见孙安祖三个字而皱紧了眉头悄悄地平整了下来。 “唐公过奖方才第二轮比箭晚辈已经输给了二公子!”李旭摇了摇头谦虚地回答。 这句话惹得李渊连连摇头“你莫过谦老夫先就来了一直在远处看着你们。第一轮射罢世民已经输了。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哪里还敢跟你比第二轮!” 虽然抑己扬人是李府的家风这句话说得也太谦虚了。非但李旭连称不敢建成、世民和婉儿三个都仰起头来满脸不服。特别是李世民年幼好胜两只眼睛气得冒火。如果做这番评判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估计小家伙早冲上去与之理论了。 “你心里不服是不是!”李渊看看世民的脸色笑着问。 “第三轮儿子输得心服口服这翡翠理应归仲坚兄所有。”李世民跑到建成身边拿起作为赌注的翡翠大声回答。“第二轮是仲坚兄有意相让儿子也知道自己输了。可第一轮他和我都正中靶心……” “我们各自一平一胜理应平局!”李旭赶紧摆手表示不敢接受李世民输给自己的翡翠。话音未落又听见唐公说道:“但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你去将靶子拿过来让为父告诉你为什么第一轮就输了!” 不待李世民动手早有家仆跑上去替他扛回了靶子。李渊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躬下身指着靶子上的箭孔低声询问:“第一轮你放箭前瞄了大约三息时间而仲坚是抬手即射不知道为父说得对也不对?” “的确是这样!”李世民想了想小声回答。 “如果两军相遇你们二人正是敌手此射结果如何?”李渊笑着向世民追问了一句。 李世民的小脸登时红了起来扭捏了片刻终是承认父亲说得没错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的箭还没射出去仲坚兄已经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此话一出李旭亦听得一惊。他学射时都是别人怎么教自己怎么射做不到就努力练习从没想到“引弓即射”包含着什么道理。听了李渊对儿子的教导才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在。想到这忍不住偷看了唐公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胸怀沟壑。 “第二箭你的羽箭出手后被风吹偏而仲坚在举弓前先抬头看了看树枝!”李渊笑着继续总结。 “怪不得仲坚兄的箭不受风力影响!”李世民恍然大悟高兴地补充。脸上因为被判定失败而带来的沮丧表情转眼散尽代之的是闻道后的惊喜。 “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任何一个细微失误都足以致命!”李渊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对好学的儿子循循善诱。指了指还留在靶子上的箭笑着命令:“你把两支箭都拔下来就知道与仲坚二人射艺相差到底多远了!” 李世民遵从父亲命令伸手拔箭自己射偏了那枝箭轻轻一拉就脱离了靶子。李旭最后正中靶心那枝箭却拉了又拉晃了又晃直到将箭锋弄折了才勉强拔了下来。 “若是一百二十步外彼此都身披重甲。你这箭射过去只能给仲坚搔痒痒。而仲坚这枝箭却足以令你落马!” “儿子受教!”李世民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父亲做了一个揖。然后双手托着翡翠举到了李旭面前:“仲坚兄射艺高出我甚多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我年龄比你大自然力量比你大。其他的讲究我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咱们还是平局!”李旭笑着回答仍是不肯接对方送上的彩头。 双方正推谢不下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弘基突然拍了拍手高声插了一句。“依我之见真正该得此翠的应是唐公!” 众人闻声侧目又听刘弘基笑着补充:“世民不知其理亦不能行之自然算输。仲坚能行之而不知其理不能算全赢了此局。倒是世伯一席话让晚辈等受益非浅。所以此翠当然应属世伯所有。待日后我等射艺过了世伯再赢它回来也不迟!” 大伙听了一齐叫好。李世民当即捧了翡翠来高举着献给了自己的父亲。唐公还待推辞又听刘弘基笑着说道:“当年家父提起世伯箭射孔雀眼之事晚辈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听了世伯讲箭才肯定实有其事!“ 一句话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李婉儿性子最急当即拉着刘弘基衣袖要求他讲一讲父亲的故事。刘弘基用目光扫了扫李渊见他没有不悦的表情笑了笑说道:“那是二十八前世伯去伯母家求婚的故事……” 当年大隋望族窦毅家选婿来应少年数以百计且每人都出身于贵胄之家家世、品格都属于上上之选。窦毅为了表示自己公允就命人抬了两扇孔雀屏风到院子中请诸少年向孔雀箭约定射艺最高者为婿。话音刚落李渊越众而出连两箭每箭各中孔雀一眼。诸少年自认不及不敢再射。于是李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唐公李渊如听别人的传说般听着属于自己的少年往事。狡猾的窦老前辈七彩屏风一个个如眼前子侄们同样风华正茂的少年。自己当年是十六还是十七?好像不记得了依稀得举弓时远处窗纱后曾有一缕关注的目光…… 那盈盈一瞥足以让自己为之踏遍天下风波。 注1:此动作为汉礼大揖的全过程。下文李渊所行为汉礼中的平揖让。刘弘基为李渊晚辈所以他以大揖拜见世伯而李渊以平揖还之。汉礼基本分跪拜大揖、平揖、抱拳四类轻重依次下降。跪拜通常只敬祖先。 注2:历史上李渊和李世民都是非常勇武的人。李渊镇守山西时以两千兵马令突厥不敢南下。李世民在隋末战争中更是每战必前直取敌方核心。那时候华夏人的思想还没被阉割除了阴柔权术外很多人身上都有阳刚气在。 第二章 出仕 (三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三下) 当天下午李渊在府中备下家宴为两位远道而来的世侄接风洗尘。刘弘基和李旭难却主人家盛情只好敬领了。宾主数人把酒言欢说起这些年来的世事变幻不胜感慨。 作为世袭的唐公李渊妻妾子祠颇多但眼下公务在身他自然不能把所有家眷都带到屯粮重地来所以此时留在身边的只有正妻窦氏和窦氏所亲生的三男一女。其中幼子元吉不过十岁还属于绕膝撒赖阶段。见到客来立刻疯了般要求入席同饮。李渊呵斥了几回无果只好笑着将他安排在下。 窦氏夫人性子沉静伴在李渊身边受了客人一礼抿了半爵酒便借故退了下去。李渊待妻子离开立刻命人传营妓前来奏乐献舞。这些营妓都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各位将军所备才艺品貌皆称不俗。众人边喝酒边赏花倒也兴趣盎然。 酒至半酣李渊问起刘弘基近况。刘弘基苦笑了一下大声回答道:“世伯有所不知家父在任时未曾积累下什么钱财。所以我与母亲、兄弟只能靠故旧接济勉强度日而已。这次接到朝廷军书没钱置办战马只好走着去报道。结果误了期被地方官当逃兵捉了。多亏朋友帮忙打点才从大牢里脱身……” “这糊涂的狗官!”李渊气得一拍桌子大声骂道。 在怀远镇诸多官吏中他平素以脾气好而著称。突然了无名火登时把一干乐师营妓全吓傻了当即断了曲子停了广袖一个个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你们的事情都退下去吧每人去领十个铜钱买酒!”李渊知道自己失态挥了挥手苦笑着命令。自从被皇帝从地方大吏调成无半点实权从员后他就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特别是喝了酒后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泄一番。 众乐师营妓们赶紧施礼称谢收起乐器慌不急待地跑了出去。李渊望着众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侧过身来向刘弘基说道:“你父亲是个难得的清官谁料好官难为。嗨!不过你也莫伤心这个“人情”咱们早晚得还回去。明日一早去我给你补一个护库旅帅的缺儿再给你家中写封信去证明身份。我倒要看看哪个有胆子的把我李渊麾下的干才当作逃兵!” “多谢伯父照顾!”刘弘基赶紧站起来道谢。“这次我和仲坚自塞外得了一百匹好马打算献于伯父军中也好为国家出力!” “呵呵你来得好军中此时正缺良驹。”李渊点点头苦笑着说道:“不过献于军中不如献于皇上陛下最喜欢美人良马!” “但凭世伯安排!”刘弘基拱了拱手回答。他现在有意博取功名如果李渊出面打点当然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想必仲坚贤侄与你一并到塞上为国贩马也误了应征日期。不妨藏一个也是藏藏两个也是藏不如也到我麾下来眼下有个护粮队正的缺儿还空着!”李渊看看李旭笑着承诺。 “队正?”李旭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他初涉尘世根本分不清行军司库这种临时编制和大隋虎贲铁骑之间的差别。只觉得步校尉凭借多年战功才拼得了个六品校尉的官爵。而自己刚一投军已经混到了队正职务与校尉只差了两级。一时间欢喜得竟有些晕了头居然忘记了起身向唐公道谢。 这可是个非常失礼的行为李建成和李婉儿登时变了脸色。李元吉性子最差看看父兄就想跳起来呵斥临座那个无礼之徒刚刚竖起眉毛却被李渊用眼神硬压了回去。 长叹了口气李渊苦笑着说道:“贤侄莫嫌我给你安排的职位低我虽然有着唐公的虚爵眼下的实职却只是一个行军司库。”说着他竖起自己右手小指晃动着自我解嘲:“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根本没什么实权的。不过你们所献的战马交上去皇上估计会再行颁赏…….” “不不是这样的!”李旭赶紧站起来解释。他想说自己刚才是一时晕了头这个理由又实在不宜宣之于口。正犹豫着怎么安排词句的时候刘弘基笑着在一旁替他解了围。 “世伯有所不知仲坚现在遇到些麻烦事。怕给您招惹是非所以才不敢接您给的差事!”说罢刘弘基站起来微笑着走到了李旭的身边。 “什么麻烦事说来听听。我李渊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麻烦!”李渊轻轻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案笑着追问。 “其实仲坚是受了我的拖累他没招惹任何人却被人硬安上了江洋大盗的罪名!”刘弘基微笑着将自己带人到阿史那营地纵火盗马的经过娓娓道来。 他少年时家道中落数年来人间冷暖见得多了自然练就了一身为人处事的本事。知道刚才李旭的一时失态已经招惹了李府几个兄弟的不快因此尽量将如何纵火盗马如何与李旭相遇如何结伴冲出重围如何听了李旭的计策掉头反击然后平安脱险的经过说得生动些。惊心动魄之处勿求陡然生变非但听得李氏兄弟大呼精彩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连李婉儿“孱弱”女流也跟着鼓起掌来。 “如此最近边境上通缉的李富梨徐达严两个江洋大盗就是你们两个了。怪不得先前你分文不名出塞归来立刻能弄到一百匹好马!”李渊微笑把刘弘基的讲述听完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李富梨是晚辈徐达严是晚辈的一个生死之交。不知道地方官为怎么非但弄错了名字连晚辈的长相也画得不对!”李旭见刘弘基把盗马放火的责任一个人全揽了赶紧出言替他分担。 在他心目中放火偷盗是滔天大罪。如果自己在中原犯了错被杀一百次也不冤了。虽然烧得是突厥人的营地偷得是突厥人的马也不见得有何光彩可言。所以不待李渊再问一五一十将自己和徐茂功如何被阿史那却禺硬请进营中如何被逼着留在突厥当差如何逼迫小吏潘占阳带自己逃走如何为了吸引突厥人注意力放火烧了马厩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没有刘弘基的那种口才却也胜在实实在在听起来更有一番传奇意味。 “那突厥人为什么非拉你入营你怎么又叫了李富梨?”没等众人说话李婉儿站起来追问。平素她最喜欢做些冒险刺激的事情李旭说的故事又正和她的胃口。因此不由自主想刨根问底。 李旭的脸又红了红只好将自己去年出塞的缘由以及在苏啜部的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连带着附离这个绰号的由来也解释清楚只是故意隐去了和陶阔脱丝之间的情事。 “小侄出塞前弃文从商已经失去了良家子的身份。世伯如此提携怕是怕是小侄没资格承受!”末了李旭又补充了一句。他涉世未深还没学会撒谎。明知道自己骗不过李渊这个老江湖索性把全部底细都托了出来任由对方评判。 “不妨明日你尽管去军中应卯!”李渊摆摆手笑着说道。他倒喜欢李旭这种坦诚的天性想了想转头向建成命令:“明日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上谷郡守告诉他仲坚受我之命为国出塞购买骏马才不得不隐身商吕。我虽然不在地方任职多年这点薄面想必郡守大人会给的!” “多谢多谢世伯!”李旭听罢再次拱手称谢心中感动无以复加。眼前这位贵为唐公的世伯的确仗义非但一语帮自己遮掩了逃兵身份居然连防止地方官员骚扰父母这一层都替自己想到了。只是自己身为通缉重犯把行藏告知了地方难免会惹来更多麻烦。 “举手之劳而已你别总是拱手。若想谢我不如多饮几杯!”李渊笑了笑举盏相劝。 喝酒向来是李旭最拿手的技艺当下端起酒盏连干了三大盏每饮一盏必说一个谢字。李渊被他憨厚的举止逗得哈哈大笑举杯陪了一口低声叮嘱:“你们安顿下来后也要写封信回家。咱们这支队伍只管运粮肯定不会与敌军交锋。所以让家人尽管放心保证不会有人伤一根寒毛!” 李旭和刘弘基大声领命再度举盏向唐公致谢。待众人的杯子都空了刘弘基再度起身低声问道:“仲坚被通缉之事……” “不妨他们通缉的是李富梨和徐达严两个妖怪又不是李仲坚、徐茂功。那姓徐的小子且不管他仲坚自从去年秋天被本督征辟一直在契丹部行走根本就没去过突厥。有本公麾下几十个士兵为证相信没有人会把他与江洋大盗混在一起!”李渊举起酒杯大笑着回答。 “如此多谢世伯!”刘弘基亦笑端起酒坛自己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盏。 众人皆笑只有李旭这个木头脑袋还不明白李渊有什么手段把李附离和自己变成了不相关的两个人。正犹豫着是否该向刘弘基问个究竟却又听李渊爽朗的笑声自主座上传了过来。 “痛快如果是本公在场也要放他一把大火!阿史那却禺这个小子把连营扎得距离大隋这么近难道他以为满朝诸公的眼睛都是喘气用的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么?” 李旭看了看刘弘基二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二人当时只管放火偷马谁也没想到突厥人把营地扎到了索头溪边居然还存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痛快当为此火干三大杯!”李渊大口喝着酒仿佛自己领兵伏击了阿史那却禺一样高兴。看看满头雾水的李旭他笑着安慰:“阿史那却禺当我大隋君臣都是傻瓜咱们自然不能来而不往。想是刑部那个独孤家的小子看穿了他的计谋顺水推舟就把你的名字写成了李富梨。既然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号朝廷也不会真的想抓你。朝廷不上心地方官们谁吃饱了没事情做还非要去查一查李富梨是不是出于自己治下。叫阿史那却禺等着吧等上十年八载的我大隋一定送几个江洋大盗给他!” 酒徒注:李渊自幼丧父所以对子女非常慈爱。李家三兄弟能展到势同水火可以说与李渊的无原则纵容不无关系。 第三章 出仕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出仕(四上) 第二天一早唐公李渊即以行军司库的名义当众褒奖了两位为国捐马的壮士并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保举他们二人做了护库旅帅和督粮队正。刘弘基和李旭谢过司库大人提拔之恩领了衣甲器械后正式成为了大隋行军中的一员。 安排好一天闲杂事务李渊立刻派心腹跟着刘、李二人到郊外农家将除受伤的黑风和二人坐骑外的所有战马都赶入了军营。这九十多匹马中有五十匹是突厥军马其余四十几匹亦是在中原难得一见的良驹。怀远镇的大小官员看到后一个个羡慕得眼睛放光。都说唐公有不测之福居然在大军未出征前能弄到这么多好马来。 李渊在官场打了那么多年滚自然知道大伙心里存得什么念头。当即命人挑出三十匹血统最纯正骨架最精奇的战马命人单独用精料喂养。准备在大军到来时以功勋后代和大隋良家子的名义进献给当今圣上。其余的战马则挥挥手由着麾下大小官吏和兵头们去挑。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扎进了马群。顷刻间近七十匹良马被瓜分了个干干净净。至于李渊这个主官居然一片马掌钉都没捞到。建成、弘基和李旭三个忿忿不平私下嘀咕官吏们没良心李渊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稍后有人带着李旭和刘弘基去军营安置。他们两个是李渊亲自保举的军官又是所有官吏胯下坐骑的故主所以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负责掌管旗鼓帐篷的王姓参军还亲自带人腾出了两间大屋供两位壮士暂时“歇脚”。 “多谢王将军美意我们两个初来乍到还是住在帐篷里好。免得坏了这里的规矩给王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刘弘基处事老到一看见房屋的大小结构赶紧推辞。 “没关系大家都是好兄弟。冬天马上就来了这塞外之地又冷又干帐篷怎是咱们这些人住的。你们尽管搬进去缺什么东西就到老齐那去要他负责大伙的吃穿用度!”王参军拍了拍刘弘基的肩膀表现得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般热情。 “那多谢王将军!”刘弘基听参军大人如此说只好领了这份情谊。转身从行李中抽出了一把抢来的突厥弯刀双手捧着送到了王姓参军面前。 “刘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将军一见那镶金嵌玉的刀柄立刻变了脸色边向后躲边质问道。 “王将军戎马多年想必喜欢收集些兵器。这是小弟从突厥得来的使起来不太顺手。不如送给王将军也好助将军斩将夺旗!”刘弘基笑着解释。这柄刀是他从被李旭射死的那个突厥将领身上搜检回来的一直舍不得用。此刻初来乍到迫切需要积累人脉只好拿出来救急。 “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但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摸过刀啊!”王姓参军苦笑着摇摇头把刀又推回了刘弘基手里。 这一下不但李旭楞住了刘弘基也如丈二和尚般摸不到头脑。王姓参军见他们楞笑了笑赶紧低声补充了一句:“不但是我咱们这至少有十几个不会使刀的。你要是成心交朋友晚上关了营门后大伙一块溜出去喝酒。这虽然是边陲之地但城里的天香楼……” 王参军一挑大拇指满脸陶醉之色。 闻此言刘弘基立刻收起了刀色咪咪地笑道:“王将军可有相好的在那里不知道来自靺鞨还是契丹?” “去尽说不着边的!”提起女人王姓参军立刻与刘弘基熟络了起来捶了他一拳笑骂道:“那靺鞨妞儿又黑又瘦摸一下得做半个月恶梦。那契丹大妞更甭提胖倒是胖了可那腰比水桶还粗。咱们兄弟怎会那么没品味。咱们要赏花……” 他抬头看看在外边忙碌着替两位主官收拾行囊的士兵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边有几个犯官的女儿知书达理的咱们去照顾照顾生意总好过让她被那些扶犁黑手捏摸……” 李旭听他说得下流摇摇头悄悄地走到了屋子外。刘弘基却和此人很快混熟了谈了些风花雪月后逐步弄明白了这里的底细。 按大隋军规粮草辎重属于重点保护对象非能员干吏不得担任为大军督粮之职。而督粮官的麾下更需要配备“精兵强将”。只要保护好了粮草“精兵强将”们就算为国立功。既没有上战场的风险又能捞到将来加官进爵的资本。 所以自从大隋皇帝下了征兵令后那些家里有些小门路的官宦子弟就都打破了脑袋往怀远镇里挤。唐公李渊现在的官职虽然小手底下却是“藏龙卧虎”随便拉出个火长来弄不好都是县令大人的公子。(注1) “那好今晚我和仲坚在天香楼摆酒拜见诸位哥哥!”刘弘基跟王参军套够了近乎后大方地许诺。 “哪用你们两个出钱呢我们怎也不能白拿了你们的马。今晚你们两个尽管空手出来我们这些先来的哥哥替二位好兄弟洗尘!”王姓参军笑了笑拍着胸脯回答。 刘弘基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知道与人交往的重要性笑着谢过王参军的盛情。到了晚上则不由李旭推辞死拉活拽把他扯上了马背。 白天看上去戒备森严的军营晚上管得却是极其松散。管营门的小校看到刘、李二人问都不问即搬开了路障。营外巡视的士兵更为慵懒听见马蹄声连灯笼都舍不得高举一下。 “这哪是官军!”李旭跟在刘弘基身后愤愤地说道。在他的梦想中大隋军队不能做到传说中的威武仁义之师至少也是个令行禁止的地方。没想到晚上关了营门后他和刘弘基还可以大摇大摆的溜出来。 “你心中的官军是什么样?”刘弘基从马上回过头来低声问。 “至少至少像罗艺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李旭想了想低声回答。入伍第一天的印象对他打击很大此刻他心中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对比之下步校尉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则愈深刻深刻到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就变成了虎贲铁骑中的一员。 “兄弟听哥哥一句话!”刘弘基带住战马非常郑重地向李旭告诫道:“现实中的事情永远不会跟你想得一个样。你没有力量改变就得想办法适应。只有适应了才能一步步向上走。否则永远都会被人踩在脚底下!!” 说完一夹马肚子快冲进了无尽长夜中。 这就是我想要得到的么?李旭迷茫地看了看。四下里一片漆黑除了身后的军营外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晚秋的夜风从北方翻山越岭而来吹透人的衣服吹得身上冰凉冰凉。 “这鬼天气估计要下雪了!”唐公李渊听听外边的风声低声说道。 “下了雪爹爹刚好带着我去打猎。我昨天射中了一支鸭子明天说不定能射一头鹿来给爹爹下酒!”李元吉猴上来抱着李渊的脖子叫道。 “元吉别胡闹爹累了一天才回来!”正在亲手给父亲倒茶的李婉儿板起了面孔低声呵斥。李元吉回头冲姐姐做了一个鬼脸一双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搂得更紧。 窦氏夫人笑着上前将永远长不大的儿子抱了下来。下人们已经都被她打了出去此刻房间中只有唐公夫妻和建成兄妹四个所以屋子内的气氛显得分外温馨。 窦夫人很珍惜这种温馨的感觉也就是在塞外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静静地说会儿话。如果是在中原丈夫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家中还有六七个待妾和十几个别人的孩子。而作为标准的贤妻自己还不能流露出半点怨言。 “爹爹也真是照顾刘家哥哥一个人也罢了。何苦为了一个傻呼呼的农家小子费那么大周章!”李婉儿见弟弟没得到应有的教训把被憋住火气立刻转嫁到了别人头上。 “你们真的认为跟着弘基来的那个李仲坚是傻小子么?”李渊笑着摇了摇头向儿女们问道。帮刘弘基和李旭洗白身份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私下里却有很多事情需要运作。特别是这批来历不明的战马必须尽早抹去一切与突厥有关的痕迹。李渊是个精细人不愿意中间出什么纰漏所以亲自忙碌了一整天梳理清楚了其中所有细节后才放心地安排手下人去执行。 “那个人分明是个刚出茅庐的傻瓜什么都不懂说话也怯怯的没半点英雄气概!顶多是箭射得好些准头和力道实足!”李婉儿放下铜壶笑着点评。 塞外归来的野小子给她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像平素常见的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风流倜傥。而是像一个青涩的山梨闻起来有些诱人但一看表面就知道其中滋味不会太好。 “刘大哥既然主动带他来投靠我们此人肯定不是一个俗物!”李建成摇摇头不同意妹妹的意见。 “他心思其实挺细的可能是见的世面少了些。让我那一箭几乎把除爹爹外所有人都骗了过去!”李世民也摇了摇头站到了哥哥一边。能在比武场上掐拿好分寸既让对方高兴又不流露出让步痕迹的人在他眼中绝对不会是二姐所说的傻小子。 “你爹爹我当年刚入朝为官时比他的样子好不到哪去。”李渊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笑着对子女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时候满朝文武论年龄都是我的长辈论心机都比我深。我吓得腿都哆嗦硬撑着才把先皇的问话回答完!回到家你娘接过我换下的朝服用手一拧居然拧出了一摊子水来。” 窦夫人的手悄悄地伸过来握住了丈夫的大手。的确那时的丈夫也是个青涩的少年但人都有长大的时候。再青涩的梨子最后都会成熟都会沉颠颠地压弯枝头。自己算幸福的可以目睹其青涩也可以品尝其成熟。虽然青涩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感受其青涩而成熟时却有数个人与自己分享。 “那人是个农夫怎能和爹爹比!”李元吉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李渊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幼子的脑袋低声指点道:“其实差不多你们生在富贵之家只是比人家多了分阅历而已。阅历可以补但一个人的天分和骨气却是补不出来的。要我看这个人是块璞只缺磨而已。这世道马上要乱了咱们李家多帮一个人将来就多一个人帮。若是能把他留下来更是一个难得的好助力!” “世道马上要乱了!”这种话从李渊嘴中说出来与普通人嘴中说出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李氏兄妹都沉默了下去思考了好一会儿长子建成才再度把话头提起来。 “依我之见我们李家可以厚待之以恩义结之。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否则也不会主动把放火的责任跟弘基兄分担!” “就怕他不知道感恩昨天爹爹答应举荐他当队正他连谢字都没说!”已经过了一整天李婉儿对昨日傻小子的失礼行为依旧耿耿于怀。 “他当时不是怕拖累咱们么刘大哥已经解释过了!”李建成宽厚地笑了笑替李旭说了句好话。既然父亲想拉拢此人自己少不得也要费些心思。如果将来真是个乱世那小子箭法群武艺据说也不错留在李家至少可以当个悍卒来用。 “要不感恩就杀了他。人不为我用必杀之!”李元吉从母亲膝盖上跳下来故作凶恶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不知道杀戮为何物的缘故。“杀”字被他说得像玩耍般格外轻松。 “谁教你的这话!”李渊却板了脸厉声质问。 李元吉见父亲生气吓得立刻躲到了母亲的身后边藏边小声嘀咕:“《后汉书》上说的爹爹如果觉得不对孩儿改好了!” “老爷他还是个孩子!”窦氏夫人笑着替儿子打圆场伸手将元吉从身后拉出再度放在了膝盖上。“有什么不对你一点点教好了何必动不动就瞪眼睛!” 妻子在身边李渊知道自己教训不了孩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都是被你惯的动不动就提杀字。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将来难免会给家族招惹祸端!” “才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祸端。再说了他不是在替你出主意么?”窦氏爱怜的摸着元吉的脑袋低声替儿子辩解。 她亲自为李渊生了四个儿子长子建成老成宽厚是个守业之才。二子世民气度恢宏也是个能在世间立足的俊杰。三子玄霸体弱多病留在老家没带出来。所以窦氏把应该给两个儿子的爱都给了最小的儿子。虽然这个小儿子性子差了些但聪明好学武艺上进步也快。 “世民你怎么认为!”李渊不再理睬元吉把目光转向了话不多但行事分寸感极强的李世民。 “这个人性子很质朴阅历浅头脑却不简单!”一直没说话的李世民缓缓地分析道。“有句话说得好君子直可欺之以方……” 他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下去。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得意。 注1:大隋军制十人为火火有火长。 第二章 出仕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四下) 天渐渐转冷李旭的心也一天比一天变凉。在他心中真正的官军应该是罗将军、步校尉那样叱咤风云的铁血男儿绝对不该是身边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这些人非但没有马上取功名的雄心甚至学一学怎么握刀的心思都没有。 但失望的心情并不影响他每天带队巡仓也不影响他与上司和同僚们打成一片。刘弘基那天教导得好如果你没有力量改变现实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怀远镇这里虽然不理想总好过了去别的行军中做小杂兵。况且身边这些同僚虽然懒了些色了些心肠却都不坏。至少他们从来不做强买强卖欺压良善的勾当。 ‘行军和虎贲铁骑不一样!’经过了近半个月的琢磨并与王参军等老油子请教李旭终于弄明白了大隋军制的概况。依照建国以来的传统全国兵马分为禁军、府军、边军和行军四大类。其中禁军也称内府是二到五品官员的后代才能加入的地方。而府军和边军是大隋的常备兵马加入后全家可以免除课役。至于行军则属于朝廷对外大规模作战才拉起来的临时队伍通常由府军老兵担任队正、火长一类军官普通士兵全是强征来的百姓铠甲、兵器和战马都需要临时征来的士兵们自己准备。 此番东征皇帝陛下一共征召了一百三十万人以府军为骨干组建了十二个行军每军人马从五万到三十万不等。唐公李渊负责在怀远镇替所有兵马准备粮草不隶属于任何行军。皇帝陛下专门给了他一个从五品司库督尉的职务辖一千二百人分为四个团十二个旅。能当上火长、队正、旅率、校尉的几乎每个人身后都有各自的背景。 “实话实说咱们这帮兄弟就是来混几天日子顺便捞点功劳回去给父母长脸的。你别那么看不开整天没个笑模样。虎贲铁骑是厉害咱大隋倾国之力不过养活了五千来人。连皇上东征高丽这么大的事儿都舍不得带上你算算有多娇贵。老弟你在这是个队正到那里去估计连火长都没的做别想不开干!”王参军一边安慰着李旭一边劝酒。他出身于淮南王家世代簪缨的大户。可惜投错了胎庶出。所以无法靠门荫当官只好到军中先积累些功业。 “人生行乐须趁早兄弟!功名自古马上取这话不假。但万一失手就成了帮对方取功名的那颗人头。看开点儿有唐公帮衬着你还愁不达么?”说这话的是掌管刀甲、仪仗、厚衣、被褥的司仓参军齐破凝大伙都习惯称他为老齐。年龄只有二十五岁看上去却好像三十开外。和刘弘基一样此人算个官宦之后自幼被授了左勋侍的虚职。家中人丁不旺没有兄弟姐妹为了不出征战死所以主动投到唐公麾下来替大军管理仓库。 “至至少咱这不愁吃穿!传递家书也方便!”录事参军秦子婴结结巴巴的插话。他是垄右秦家的独苗写得一笔好字所以被李渊安排在军中做录事。顺带着也干些帮着低级军官们写写家书帮王元通齐破凝这些无聊人物写写喝花酒时专门用的情诗等杂务。 “谢谢诸位兄长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之所以提起虎贲铁骑是因为有个老朋友在那边做校尉!”李旭举起酒杯狠狠地饮了一大口说道。 传递家书方便这好处他深有感触。唐公体贴下属对某些假公济私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低级军官的家书总是搭官府公文的便由驿卒经官驿传递。如此一来从怀远镇送信到上谷郡只需要两、三天时间。而易县是上谷郡治所如今县令对李家十分客气。 县令对李家客气的原因是唐公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郡守告诉他李旭被自己以良家子的身份征辟。过去弃学从商的选择属于军中秘密公务。如今公务结束身份也拜托郡守给改回来。郡守大人觉得事情奇怪仔细问了唐公派来的送信人才知道上谷李家与垄右李家居然是同宗如今唐公已经认下了李旭这个世侄特地留他在军中历练。 既然是唐公的世侄那自然不可能是真正去经商。既然已经在军中当了队正并可能继续高升那自然不可能是逃兵。郡守和县令都是干吏这么点推理难不倒他们。所以不到半天时间李旭的事情就统统得到圆满解决。作为地方父母县令大人还亲笔写了品学兼优四字评语交由下书人送给唐公算做自己对本县贤良的推荐。 得到儿子的消息后李旭的父母也很快托人捎来了家书。对儿子突然离开苏啜部以及马上到手的儿媳不翼而飞的原因两个老人在信中没有多问。只是告诉李旭家中一切安好两次托人带来的财物均以如数收到。长房大哥听说李旭有了出息特地邀请老李懋参与族中事务。这回父亲李懋不用再多交香火钱而是像其他长房兄弟叔伯一样每年都可以从晚辈们交来的香火钱中分一份奉养。 “唐公于你有知遇之恩你必倾力而报之。勿以家中父母为念切切!”信的末尾老父李懋再次重复。每当看到这几个字李旭就想起父母去年秋天在油灯下为自己准备行囊时的身影一遍遍将包裹捆好又一遍遍翻开唯恐其中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于唐公的大恩李旭早已铭刻于心。虽然他涉世未深却也知道唐公亲笔书信对一个乡野间的普通农家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唐公那封信县令大人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才学”。如果不是听说自己做了队正族中长房叔叔伯伯们也不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李懋年龄已高早应该享受晚辈奉养的事实来。 “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李旭在初雪后的军营里巡视着想着去年出塞时九叔的话。这些不经意间说出的乡愿得掉渣的话都应验了。即便是为了父亲所受到的尊敬他也要在这寒冷的军营中继续坚持下去。 但是曾经把许多人生道理用最朴实语言教给他的九叔却再没了消息。李旭送出的第二封家书中曾专门问过父亲但父亲的回信中却对孙九只字未提。 “估计是麻子叔没把事情办妥当!”李旭私下预测。他想找个机会跟建成说一说看看唐公能不能过问一下孙九的事。结果这个打算刚刚跟刘弘基提出来就被对方一言否决了。 “你千万别再提孙九也别跟人说自己师从他学过射艺估计他遇到大麻烦了!”刘弘基谨慎地关好门窗郑重叮嘱。 “麻烦?”李旭惊诧地叫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地方官员仗势欺人引起的自己已经出钱打点认错又托了人难道孙九故乡的官员们对他的恨就那般深么? “你个傻小子没看见当日你说起师承时唐公和建成兄脸上的表情么?”刘弘基气得给李旭头上来了一个爆凿低声质问。 “唐公曾经关注过我的师承?”李旭狐疑地想。想了好一阵子后他才醒起那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刚见到唐公的时候。当时对方问及自己跟谁学的射艺自己说了三个人。唐公最后一口咬定自己的师父出自江南王家仿佛生怕自己跟九叔扯上渊源般。 “记住了你的授业恩师是无名老人出身于江南王家。与孙安祖没半点瓜葛!”刘弘基搬着李旭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毁了自己的前程不想牵连家人一定得这么说。唐公世代为官在朝中人脉极广能让他皱眉的麻烦肯定小不了!” “嗯!”李旭点头答应。对刘弘基为人处事的智慧他非常折服。对方既然这样教导他没有理由不领情。 数日后在司库参军齐破凝口中李旭听到了一个谣言。几个月前长白山(山东章丘)人王薄不愿意从军带领一伙百姓起兵造反。义军编了一军歌流传甚广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帮反贼倒也过得快活!”齐破凝明显喝多了大逆不道地赞叹。 “这还不是绝的几个月前清河有个姓孙的家伙杀了县令造反……”参军王元通抱着个煮熟了的彘肩边啃边说:“你们猜他给自己起的名号是什么嘿嘿……”王元通得意洋洋地看看大伙仿佛拣了五百吊钱一样高兴“猜不到吧嘿嘿摸摸羊公!偷羊的国公!” “摸羊公!”众人轰地一声大笑起来口中的酒水喷得到处都是。 “唉唉笑笑死我了。这这反贼真够逗的笑笑死我了!”录事官秦子婴趴在窗子边上边笑边捶酒楼的墙壁。 “摸羊公!”李旭偷偷地叹了口气走到秦子婴身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北风裹着雪花呼啸而入吹得他上下牙齿不住打颤。 “九叔没有偷别人的羊”李旭默默地告诉自己“绝对没有!”。 注1:孙安祖隋末清河人(河北故城)。大业七年家乡水灾乞免兵役。官府不许捉其妻儿迫之。未己妻儿皆饿死。安祖忿而杀官造反自号摸羊公。 第二章 出仕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五上) 酒楼中的笑声很快就停止了确切一点说大伙的笑声被李旭和秦子婴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给硬塞回了喉咙里。平时本来就很少笑的李旭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五指不停地开开合合。而秦子婴则张大了一双饱含诗意的眼睛手指直直地探向了窗外。 “火火……”从小读书读到大的秦子婴紧张得无法把话说完整。事实上也不需要他把话说得再完整了夹杂在北风中的号角声穿过窗子把喝得半醉的所有人瞬间冻醒。 “是军营方向!”刘弘基第一个跳起来冲下楼梯。简陋的木梯被他踩得摇摇晃晃几乎随时要垮踏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会顾及脚下的安危。楼梯的晃动越来越剧烈整个酒楼都跟着晃悠起来。几个隔壁房间的酒客探出头来骂街看见快下冲的公子哥们赶紧把头又缩了回去。王元通等人不喜欢欺负人但那身黄色的戎服足以保证他们不受别人欺负。(注1) “爷爷您还没付帐!”酒楼掌柜见众人欲走赶紧冲了出来。王元通一把推开了他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爷什么时候赊过你的帐!滚开唐公点兵!” 掌柜的不敢再拦哭丧着脸蹲在了门框边上。走在王元通身后的齐破凝随手扔下一个钱袋子叫道:“自己数剩下的存在你柜上。若是敢黑了爷们的钱小心你的屁股!” “嗨嗨不敢小人不敢!”已经自认倒霉的掌柜喜出望外抱着一小袋铜钱连连作揖。从重量上他就能推测出来袋子中的铜钱恐怕有小半吊。怀远镇地方小没什么名贵菜。五百个钱足够眼前这些瘟神们再来十次八次了。 早有伙计将众人的战马牵到了近前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过于紧张秦子婴的靴子在马镫边滑来滑去就是认不进镫口。刘弘基看得不耐烦大手一伸拎着脖领子将他拎上了马背。在齐子婴的尖叫声里众人抖开缰绳风一般冲向了自家大营。 沿途6续有出来喝酒的军官们加入队伍片刻之间已经聚集成一小队。有人领头有人断后即便平素出操时也没这么配合默契过。 整个军营都被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平时训练不卖力的公子哥们盔斜甲歪一个个脸色煞白地站在风雪中看火。而那照亮的半边天的火光就在城外五里处隐隐的喊杀声和战鼓声不时被风送入耳朵。 唐公李渊早就来到了军营带着长子建成和十几名贴身侍卫往来巡视。麾下这群没上过战场的雏儿们的表现早就在他预料之内所以他也不感到生气顶多是对迟迟归来的军官们冷笑一声或是瞪上一眼便径自走了开去。 主将的镇定让混乱的军心慢慢安稳士卒们不再来回乱跑讪讪地找到各自的伙伴在旅率们的号令下排好队列。 “兄弟哪在打仗?”李旭听见临近的队伍中有人小声询问。 “听说是有高丽人试图过河不小心踩塌了冰面!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已经带他的人迎了上去双方正在夜战!”一个神智稍微清醒些的队正低声回答。 “他***粮草辎重摆了一堆就在别人家门口。人家当然要过来烧了!”有人小声抱怨不小心嗓门大了些脏话被风吹出了老远。 立刻有人大声附和:“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主意嚷嚷了一年了还不开打。河对岸那帮家伙即便是傻子也准备好了!”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一句王八蛋让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长着耳朵的人都听说过这次东征高丽是圣明的皇帝陛下亲自谋划誓要让大隋永绝辽患。这样的王八蛋不需要多一个就可以令大伙抄家灭族。 骂人的士兵自知失言低下头拼命向人堆里藏。参与议论的也都低下了头唯恐被有心人记下自己的面目。 “点卯!”关键时刻李渊的声音从队伍前传来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司兵参军扯着嗓子挨个呼喊队正以上军官的姓名。从吹角聚兵到正式点卯的时间足够长所有军官都很给面子地赶了回来。虽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气喘吁吁还有两个人一直在摇晃风把他们身上的酒臭吹散熏得前排将士直拧鼻子。 “从明天开始不想被人捅了黑刀的晚上别再离开军营!”李渊皱了皱眉头喝道。 “尊令!”将士们齐声回答。作为大隋与高丽界河的辽水已经结冰了对方的人马随时都可能从冰面上杀过来。这个季节留在军营里的确比出去闲逛安全得多。 “当值的旅率带领本部兵马巡仓严防有奸细溜进来纵火。其余人解散回去睡觉!”李渊扫视了一眼麾下这些菜鸟大声命令。 “是!”将士们答应一声却没有动几乎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营睡觉?这怎么可能一旦敌军杀过来……? “回去睡觉黑灯瞎火的踩塌了一次冰面谁还有胆子踩第二次。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看好戏!”李渊大度地挥挥手再次重复自己的命令。 “是将军!”士兵们高兴地回答嘻嘻哈哈地散了开去。唐公说得对高丽人运气差冰面没冻结实就急着过河。今夜已经将冰面踩塌了一次肯定不会傻到去试第二次。 刘弘基、李旭等人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他们有过塞外生活的经历知道塞外的河流无论多宽在冬天都会结冰。从现在开始北风和雪花会将整个辽河都冻起来。大隋和高丽之间近百里边界上处处都是冰做的桥梁。 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唐公?李旭用眼神向刘弘基探询。后者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眼角的余光给了他斜斜的一瞥。 李旭顺着刘弘基的示意看去黯淡的火光下他看到唐公的家将李严带着三十几个心腹老兵缓缓向营外走去。微微侧头他又无意中看到了另外二十几个百战老兵跟在家将李顺身后走向了粮仓重地。 “你们两个回营去别再带头胡闹!”正在前行的李渊转过身仿佛预料到刘弘基和李旭的表现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叮嘱。 “是!”二人躬身领命大步走向自己的营房。 注1:大隋军装黄衣赤旗。 第二章 出仕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五下) “唐公之举深得用兵之道!”回房间的路上刘弘基低声评价。 “明松暗紧分寸掐拿得恰到好处!”李旭点头认同。这话倒不是在拍李渊的马屁自己这帮同僚是什么德行李旭最清楚如果刚才唐公稍稍表现出些紧张之意估计此时军心已经崩溃了。 “唉!”刘弘基叹了口气仿佛在为怀远镇的命运而深深地担忧。他年龄比李旭大了一倍看到的东西也比众人多出许多。把屯粮之所放在两国边境上这是一个非常蹊跷的安排。但透过这种蹊跷却能隐约推断出一个不可以告知于人的事实。 见对方不说话李旭也有些黯然。去年弃学出塞就是为了逃避这场战争。今年到怀远镇投军也是为了避免成为浪死辽东的冤魂。但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自己无论怎么逃都没逃过……. 二人大步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从校场到住所的距离转瞬即至。可两个人仿佛都忘了路斜斜地绕了过去兜了半个圈子又斜斜地绕了回来。 沉默了片刻刘弘基低声建议:“兄弟该咱们为唐公作点事了!” “刘大哥你说吧咱们怎么做!”李旭点点头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果决。唐公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的确应该有所回报。况且方才他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显然有所表达自己猜测不到李渊的心思但这个问题难不住心思缜密的刘弘基。 “帮唐公守住怀远镇!如果大军未动粮草先失唐公肯定身败名裂!”刘弘基停住脚步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说道。刹那间草原上一起突围时那种蔑视天地的气概又回到了他身上。 这才是李旭认识的刘弘基在兵营的这一个多月日日和大伙一起呼酒买醉的刘弘基和草原上那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有时候李旭甚至怀疑刘弘基是否有个一摸一样的孪生兄弟。 “怎么守?”李旭低声问。 “先咱得稳住自己稳住身边这帮弟兄!高丽人不敢跟咱大隋主力正面对决只要怀远镇的军心不散咱们就有尽力一博的机会!”刘弘基想了想说道。 “我尽力而为!”李旭仔细想了想郑重答应。 对职位低微从军资历仅仅有一个月的刘、李二个人而言稳定军心并不是举手之劳。能托关系来怀远镇从军的人家中背景都不太差。当初大伙都是为了避免上战场送死而来包括李旭和刘弘基何尝没抱着同样的打算。如今安全之所变成了危险之地谁还有心思听两个新人的。即便他们是唐公嫡系也不能让大伙拿身家性命去冒险。 但有了近一个月的酒肉交往大伙就都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可以交心包括交流对眼前局势的判断。 这个交心的机会不用李旭刻意去找当他和刘弘基商量好了对策绕回自己在军中的住所时平素几个说得来的朋友早已等在了屋子门口。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武士彟、张德裕…….熟悉的面孔一个都没少。 “二位可把你们两个盼回来了!”远远地齐破凝就上前打招呼。 “我和刘大哥刚才去办了点私事!”李旭笑了笑低声回答。第一次有目的性地和人交往他觉得格外别扭。 这种扭捏的表情在众人眼中却变成了神秘。他是唐公的世侄军营里所有人都知道。两个人刚才迟迟不归肯定被唐公召去议事了。而议事的结果则涉及到大伙的身价性命。 “刘刘大哥李兄弟你们你们还好吧!”秦子婴涎着脸上前问候。平素身子单弱的他突然“胖”了起来从脖子到膝盖都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头攒足了秋膘的糟牛。 “当然好了难道你希望我们冻死不成。大伙在这站着干什么有事进屋去说。冰天雪地的你们不嫌冷么?”刘弘基打了哥哈哈扭开门锁把大伙让进屋内。 “对对咱们进屋说进屋说老齐把你弄的酒赶快找人抱进来!”王元通陪着笑脸答应迈开脚步率先向里走。全身上下六、七把刀互相碰撞每走一步都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刘弘基笑了笑依次把大伙让进了屋虚掩了门吹着了炭盆里的火又顺手在火盆上方吊了一个装满水的铜壶然后才慢慢吞吞地问道:“几位兄弟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找我们有事情么?” “没事没事就是过来看看!”王元通擦着脸上的汗话说得吞吞吐吐。 “真没事儿?”刘弘基明知故问。众人既然不说实话他也乐得跟大伙兜圈子。扯闲课比耐心他不信在座的有谁比得过自己。 “刘哥咱们都是好兄弟对不?”齐破凝是除了刘弘基外年龄最大的人定力也最差实在熬不住了第一个把话头引向正题。 “那当然一入军营大伙就都是过命的交情。沙场上能救你性命的只有身边兄弟!”刘弘基爽快地回答。 “过命的交情过命的交情!”秦子婴瞬间白了脸连连说道。他对沙场两个字太敏感听到有人说及心跳得就喘不过气来。 “好兄弟有话得直说不能藏着掖着对不?”齐破凝推了一把秦子婴继续追问。 “是啊朋友贵在交心。若是有话只说半句那还是什么朋友!”刘弘基用铜签子捅了捅炭火笑着回答。 火盆里已经有粉色的烈焰跳了起来烧得铜壶滋滋有声。屋子里的温度渐渐高了每个人的脸都被火光映成了红色。 “那唐公打算什么时候带大伙撤离怀远镇?”齐破凝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如果大隋已经开始对高丽的战争囤积粮草物资的怀远镇无疑是一个安全的大后方。但是现在高丽人越过界河主动向大隋动了攻击当初抱着大军补给方便而特意选定靠近界河的屯粮重地就成了最不安全所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伙都是君子能逃跑时尽量别比其他人逃得慢。 “撤如果你是唐公你会带大伙撤么?”刘弘基突然正色盯着齐破凝的眼睛追问。 齐破凝楞住了他从来没把自己设想成过一支兵马的主帅。猛然间易了位置在心中想法的剧烈冲击之下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你你是说唐公唐公根本不打算撤走?”王远通的上下牙齿不断打战脸上淌着汗身体却仿佛的掉进了冰窟窿。 炭盆旁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雪白他们都是读过书从小受过训练的世家子弟。心思转得都不慢。按刘弘基得建议换个位置一想先前的疑问登时变得清清楚楚。 任何人把自己摆到李渊的位置上他都不会撤走。怀远镇囤积了足够百万大军吃三个月的粮食若不战而走令粮食落入敌军手中主将被千刀万剐也难谢其罪。可若是死守此地就凭城里这一千二百名混吃等死的弟兄恐怕支持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高丽人碾成齑粉。 “唐公当然不打算撤了根本没撤的必要啊!怀远镇虽然小其实固若金汤!”李旭漫不在乎地替刘弘基回答。第一次撒谎他有些紧张。但在心情比自己还紧张的人面前反而显得镇定无比。 “固若金汤?”众人的目光一齐向李旭扫来。李旭的老实厚道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大伙虽然总笑他木呐但在这非常时刻同样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要比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可信得多。 “对啊大伙看不出来么?”李旭不屑地看了看大伙按刘弘基事先教好的说辞解释道:“辛将军麾下的三万多大军就在咱们边上与怀远镇互成犄角之势。敌军若攻辛将军咱们从背后袭之。敌军若攻怀远辛将军必斩其侧翼。而双方僵持时间一长我柳城、卢龙大军必至高丽人则陷入重围有全军尽墨之险……” 这是历史书上讲过的战例楚国大军曾经以这种阵势抵抗了秦军三个月。大隋不是弱楚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派来百万援军。 “敌方主将不是傻子他才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来攻。”刘弘基大笑着补充仿佛真的刚刚与李渊探讨过眼前局势。“唐公以为河面结冰后敌军必以偷袭、骚扰为主要手段绝不会与我们正面交手。” 听了这话众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怀远镇的城墙修得比较结实如果敌军只是小股兵马来骚扰的话很难越过这么高的城墙。况且大隋边军的驻地离此的确不远看到怀远镇燃起了烽火他们一天时间就能赶来增援。 “几位哥哥放心有什么异常情况我和刘大哥绝不会瞒着大伙!”李旭拍拍王元通的肩膀低声承诺。 “况且皇上也不会让唐公真的冒险。按辈分他们可是姑表兄弟!”刘弘基低下头来满脸神秘地向大伙透漏。 “放心放心!”王元通等人笑着点头。皇上和唐公是亲戚这话大伙都听说过。他再糊涂也不会拿自己的表哥去送死吧众人以常理推测。 那一刻没有人想到圣明皇帝曾经毒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堂、表兄弟更是杀过不止一个。只是觉得即将到来的战斗已经没有那么恐怖窗外的风声听起来也不像原来一样焦灼。 “唐公说了敌军不敢真的来攻城!”当晚不知道谁把从刘弘基这里探听来的“消息”走漏了出去! “刘旅率和李队正都没着急还在那跟几个大人喝酒吃肉呢咱们急什么!”有偷偷跑去查看情况的人回头向伙伴们汇报。主将如果逃命肯定会带上自己的心腹。而他的心腹还在继续醉生梦死眼前即便有危险也不会太大。 想想唐公当时不慌不忙的表现大伙的心情更安定。抱着刀剑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起来众人愈佩服“唐公”的判断。昨夜的传言一点都没错高丽人在踩碎了一段冰面后主动缩回了对岸的辽东城。负责在大隋边境一侧警戒的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也鉴于恶劣的天气将所部兵马撤入了怀远镇北侧十里的军营中。敌我双方又陷入了落雪前的僵持阶段隋军不越境攻击高丽军也乐得保持暂时的和平。 那一夜冲突的代价是一个过了岸却失去了后援的高丽千人队被辛世雄将军全歼无确切数字的高丽士兵跌入河中冻死。而仓卒赶赴河边迎战的大隋行军也死伤了七百多人其中有五百多人是冻伤。 怀远镇保护辎重的弟兄们也“阵亡”了两人他们在后半夜时偷了战马准备逃走结果刚刚冲出营门就被隐藏的暗哨射下了马背。李渊当众处死了他们并将级悬挂了三日。然后宣布以与敌相遇力战而亡的待遇收葬并将阵亡的消息通知了其家所在的郡县。 这个处理结果让很多人震惊但没有人抱怨唐公残忍。总体上讲李渊是个不错的上司。他不受属下孝敬不克扣伙食并且对大伙平时偷偷溜出去喝酒等违背军纪的小过也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唐公平素待大伙不薄那两个家伙临战时却当了逃兵实在太不够义气!”齐破凝私下里如是评价。这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来怀远镇当兵的世家子弟们大多数武技不高上进心也不强但朋友义气多少都能讲一点。 “慈不掌兵。唐公这样落已经顾及了他们家族的颜面!”刘弘基低声附和。这是一句实话世家大族比较在乎颜面如果那两个人的尸体以逃兵的身份被送回家乡整个家族都会为之蒙羞。 议论声中谁也没心思再去计较训练强度为什突然加深了许多军纪为什么突然严格了许多连晚上不得主官批准不可出营的新规矩都在不折不扣地被执行了下去。现在大伙由后队变成了前锋而真正的前锋还在涿郡迟迟未。虽然唐公的“亲信”认为大伙只要守半天就能让高丽人落荒而走。可手底下若没有一点斤两万一高丽人前来攻城半天也不是那么好坚持的。 而逃兵又当不得大伙也只有通过努力训练一途才能避免被人在半天之内就壮烈战死。 正式训练开始没几天李旭就现自己所带的队成了香饽饽。原来因为他这个队正过于死板很多人都希望换到别的队去吃粮。而现在非但本队的人不再托人求情换走还不断有人通过王元通、齐破凝等人说项希望换到他的队中来。 “李队正教的招术好用!”士兵们都很聪明知道眼下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李旭带队练武时不侧重套路而重视招术拆解几乎教给大伙每一招的都简单有效。这样的队正可不好找谁不学是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队正教的配合好用前天吃饭时打架我们四个人打趴下了别的队七个!”李旭麾下的士兵们自豪地炫耀。同样的战斗配合经李旭点拨后立刻变得实用。虽然变化只是那么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变化简直就是生死之差。 听了这些赞誉李旭训练得越认真。在他心目中这也是自己能报答唐公的一种方式。招式拆解技巧来自铜匠师父队列变化与相互配合来自徐大眼这些积累下来的知识和经验与他自己的实战心得融会贯通就变成了独树一帜的李氏练兵方法。 唐公李渊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旭练兵的高效几天后李世民打着请教射艺的借口再次跑来追问李旭的师承。 “仲坚兄你练兵之术师承于哪位名将?”李世民追过来问道。自从那天比箭输给了李旭几乎每隔三、五天他就会到军营里向李旭请教一次射艺。而李旭本着报答唐公恩情的想法指点他时也非常尽心。 “队列与配合是跟茂功兄学的招式拆解是铜匠师父教的。他教我时就是真刀真枪地对炼!”李旭擦了把头上的汗如实回答。 “这两个人都为不世之才仲坚兄真是好福气!”李世民低声赞叹脸上的表情好生羡慕。 “若是见到茂功兄你们应该能成为朋友!”李旭笑了笑很认真的回答。 “朋友?”李世民略带诧异地问。 “当然难道世民不想多认识几个豪杰么?”李旭微笑着问。当心中的畏惧和陌生感渐渐淡去后他现自己很愿意拿李世民当个小弟弟。 “当然能交几个仲坚兄这样的朋友是世民之福!”李世民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热切地答应。 “原来他把我当朋友!”望着李旭走在士兵当中的背影李世民微笑着想。“有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朋友似乎也不错!”作为唐公之子长这么大他似乎什么都不缺唯一少的就是朋友。 李旭这种性子的人朋友向来不缺。现在他和刘弘基已经成了原来一同混吃等死的兄弟们的核心。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二人是李渊嫡系总是能及时带来“机密军情”的缘故。比李渊的面子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两个表现出来的武技太高了连李渊派来协助大伙训练的老兵都不是二人的对手。 跟在两个武功好手身边战场上被杀的几率会大大降低。所以王元通、齐破凝等人非常庆幸自己又拣到了宝。只是两个宝贝兄弟最近不太给大伙面子指点大伙防身之术时比训练他们麾下的士卒还狠。 “站稳看好了手抬高注意我的眼睛!”刘弘基大叫着刀柄重重地顶在了王元通的肚子上。后者跟跟呛呛地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中。 “再来!”刘弘基用木制的长刀指着王元通大声命令。 “兄弟大哥我歇歇歇歇!”王元通喘息着摆手鼻涕流出了老长。来辽东前他跟本没拿过刀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天生的慈悲心肠从小到大肉没少吃自己却连鸡都没杀过。 “你想被人砍了么?如果我是高丽人…….”刘弘基比了个牵削的姿势。王元通立刻跳起来了疯地将手中木刀向前砍去。 他不想死家里还有万贯家财需要人继承。如果他稀里糊涂地被高丽人割了脑袋刚好便宜了几个正出的哥哥。 “齐兄过来帮把手!”李旭笑着将一头公羊牵到了营前空地上。齐破凝抓着一把小横刀哆哆嗦嗦走过去。突然他跳起来一刀刺穿了羊的心脏。 “用木盆接血那可是好东西!”李旭在旁边大声提醒。已经脸色雪白的齐破凝抄起木盆强忍着心头烦恶将木盆垫到羊尸体下。 他的名字听起来够威风就是见不得血。秋天时士兵们杀羊囤肉他在旁边吐了一塌糊涂。现在他还想吐但面对死亡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秦子婴穿得像头骆驼一般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李旭伸腿拌了他一个跟头然后将弯刀鞘卡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录事得罪了。杀一个名录事参军不知道记几级功?”李旭笑着问道。 “录事参军八品五五级!”秦子婴喘息着伸出五根手指。猛然他意识到对方是说自己气得在地上打了个滚试图站起来。却被李旭用一根手指头推到了下去。 “杀不死对方穿多重的甲也没用。反而拖累了自己被人活捉了去押到京城去献俘!然后贺小姐站在河边…”李旭笑着摆了个望眼欲穿的姿势。 秦子婴恼怒地爬起来伸手去剥铠甲。一层两层三层突然他停住了。手指处传来一丝温暖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片宁静。那是一个玉做的护符用黄丝绦拴着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四下看看没人小心翼翼地将护符塞进了贴胸的衣衫内。 贺小姐是贺若弼将军的孙女大业三年因祖父的案子被流放到辽东当营妓。秦子婴已经托人将她赎了出来将来班师时二人约好了一起去垄右去见秦子婴的爹娘。 李旭笑了笑不再强迫秦子婴继续练武。虽然年龄比秦子婴小了很多他却总觉得自己能看穿秦子婴的心思。那样幸福的眼神自己也有过只是在不久以前自己彻底地失去了它。 他笑着放下刀去拎摆在一旁的水袋。冬天里冰冷的井水喝起来有股独特的清冽感觉特别像在喝酒。他笑着摇头又将水袋放到了脚下。挥刀隔开了做势拼命状的秦子婴。 双方真正互相了解之后李旭现这些混吃等死的朋友其实有很多可爱之处。他们已经知道李旭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但他们依旧毫不在乎的和李旭称兄道弟。他们知道李旭性情古板几番喝花酒时任他喝得半醉后一个人离去下次却依旧要叫上这个小兄弟同往。他们职位都比李旭高但却从不跟他摆官架子…… ‘其实这些人的资质都不错只是心中顾忌太多了些。’李旭轻轻一转手腕将秦子婴刀上的力道卸偏了然后侧身跨步将对方撞了一个趔趄。 如果没有跟这些人在酒肉堆上厮混他们出于爱惜颜面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了近一轮职位亦比自己低的少年教导。可既然大伙一块喝酒吃肉成了朋友年龄问题就被自动忽略掉了。 这也是刘弘基当初强拉着自己与众人喝酒吃肉的用意之一。在为人处事上这个刘兄甚至比茂功兄还聪明。 李旭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从刘弘基那里又学到了许多东西。看看周围的几个朋友他心中充满了温暖。 第二章 出仕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六上) 入了腊月天气愈寒冷。从北方临近契丹的通定镇到南方的入海的老河口辽河下游近三百里的地段都结了冰。李旭骑着黑风到河边巡视过几次只见那冰面都已经呈乌青色。即使到了河道中央也再看不到契丹野人凿冰取鱼留下的痕迹。 “上兵伐谋只要烧了怀远镇这座粮仓。大隋兵马的进攻时间至少还得拖后小半年!”大伙坐在一起议事的时候李建成的话里带着忧心忡忡的意味。 作为家族的长子和父亲的得力臂膀他经常组织李家嫡系幕僚进行一些小的聚会。虽然眼下唐公的从属规模已经远远小于了他出任一方大吏的时候但其中依然有不少有名的豪侠和智士。 因为在最近的表现甚佳李旭和刘弘基被李渊破格准许参加这种嫡系幕僚的聚会。只是二人的话都不多初来乍到他们还需要时间来适应这里的氛围。 大部分时间里李旭都在拨弄火盆中的木炭。外边的天气冷得厉害是和月牙湖畔时不一样的冷。在苏啜部过得那个冬天虽然也整日下雪但空气很干只要太阳出来身上立刻就会被晒得暖暖的。而辽东这边的风却湿得可凝出冰沫来水汽在你不经意间钻进任何缝隙骑马跑上半个时辰再厚的毡甲都会冻成冰壳。裹在毡甲里的人也冰凉冰凉的就像初冬时候契丹野人从冰层下诱惑出来的死鱼。 “他们早晚要来如果我是高句丽国主绝对不会等着你大隋朝兵马到齐了再开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刘弘基做出如下判断。防御这么长的边界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麾下那三万多兵马用起来未免捉襟见肘。高丽人如果挥师来攻随便找个地方即可徒步过河。如果不是畏惧大隋朝以倾国之力来报复他们甚至可以趁着辽河结冰的机会把辽东三郡全部席卷囊中。 “我估计咱们的那个皇上是想找个更合适的开战理由所以准备把怀远镇当作诱饵送给高丽人!”李府侍卫钱九珑嘟嘟囔囔地抱怨。提到皇上二字他总是带着异样的尾音听起来特别像讽刺。 他原来是个被没入隶籍的盗贼因为弓马娴熟才被李渊从采石场赎了出来。对李家忠心归忠心智谋却甚为不堪。并且因为嘴巴大说话易冲动总是成为众人抨击的对象。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前右勋卫长孙顺德就皱起了眉头。“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问题是如果怀远镇的粮草有任何闪失责任都要唐公一个人承担!”他环视众人给本次议事定下主题“咱们只想有没有办法平安渡过这个冬天无关的话题最好私下里去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扩充守军力量。一边加强训练一边看看能不能请柳城和燕郡调些援兵过来。还有斥候搜索范围尽量加大些!”参军陈演寿皱着眉头说道。他是追随李渊多年的老谋士了素以机变著称。到了现在却也想不出太好的应对之策。 “恐怕是难!”司铠参军马元规铁青着脸摇头。自从下过雪后卢龙塞那边就没有新的兵马派过来。驻扎在柳城郡宇文述将军虽然调遣了五百多兵士进入怀远镇协防但对于距离高丽重镇辽东城不足七十里的怀远镇来说这点援助明显是杯水车薪。 “即便有兵来唐公也没权力调遣他们。若是征民壮入伍的话又会授人以柄!”长孙顺德叹了一口气补充。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唐公李渊不受当今皇上杨广的信任职位从正三品一直降到了从五品以国公的显爵做着小吏才肯干的司库督尉。对于临近几个地方兵马他没有调度之权。非危急时刻也没有扩充护粮士兵规模的权力。不尴不尬的身份让其他将领也没法帮助派人少了起不到作用如果派一个郎将带着几千兵马过来协助防御李渊就得听命于对方了。 “从月初开始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四个老兵二十七个斥候!”钱九珑瞪着红的眼睛报出一串数字。麾下那些舍弃自身功名追随唐公的老卒都是李府在乱世中赖以生存的柱石。折一个少一个他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弟兄折损干净。 大伙七嘴八舌但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糟糕的天气、不堪一战的士兵、包藏着祸心的朝廷种种不利因素都聚集到了一处时刻准备动最致命的一击。 “仲坚你有什么看法?”李建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李旭身上。父亲对这个少年评价非常高大伙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也许他能带来一些新奇的点子。 “如果只是为了烧粮派少量精兵奇袭恐怕比动大规模攻击更有效!”李旭的看法与众人比起来相对乐观。“自从上次偷袭失败后高丽那边就再没动过大规模的攻击。最近越界骚扰行为是不少并且随着河面上冰层加厚有了越来越频繁的迹象。但咱怀远镇的弟兄们也慢慢给吓出了些胆子。每次都能主动上城迎战!” “你是说高丽人不会在冬天大规模用兵?”参军陈演寿的目光闪了一下低声问道。 “不好说关键看对方将领是否愿意冒险。天冷对敌我双方影响都很大。特别是野外扎营风险很高。”李旭摇摇头说道。去年冬天时徐大眼也这么分析过索头奚部。但当时徐大眼的判断失误差点被索头奚人偷袭成功。但怀远镇和苏啜部情况又有差别怀远镇城墙足够高只要不被敌人出其不意夺了城门坚持一、两天还是有希望的。而驻扎在野外攻城的人马则要承受严冬的考验。 他嘴巴较笨罗嗦了半天却没有重点。众人的眼光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以至于忽略了李旭开头时那句关于精兵奇袭的推断。 “仲坚兄说得对天气太冷对敌我双方都是个大麻烦。如果倾力来攻一旦被风雪所阻恐怕得不偿失。高句丽毕竟兵马少其国主舍不得花那么大的本钱!”坐在一边旁听的李世民突然站起来插了一句。他的观点与李旭有些类似。出于对敌手的尊重他不像众人一样蔑视地简称辽河对岸那个国家为高丽。而是呼其正式国名高句丽。 大伙笑了笑没人把他们两个的话放在心上。二人虽然勇武绝伦但毕竟一个十五出头一个刚满十四年龄阅历和其他人根本无法比。 “将来仲坚兄和我的话应了验大伙别后悔没听我们的提醒!”李世民看看微笑着的众人又看看从不知道生气为何物的李旭愤愤不平地叫道。 “那你说咱们除了加强巡逻外还有什么好方法?”李建成轻轻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笑着追问。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了一点。认定的事情一旦被人置疑立刻就耍小孩脾气。 “反正是同一条河他们能过来咱们就能过去。派人去那边天天骚扰让高句丽人疲于应付。咱们这边的压力自然就轻松了!”李世民毫不犹豫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话音一落连刘弘基这样对二公子保持着刻意尊敬的人都苦笑了起来。该计划的可行性是勿庸置疑的但唐公李渊麾下缺的就是精兵。在敌情不明兼自保的力量都没有的情况下反过来攻击对方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哥你怎么看。仲坚你别光顾着玩火!”李世民有些恼怒了瞪着眼睛大叫。如果自己是哥哥这些人肯定不敢轻视自己的建议。但自己生下来就是弟弟所以说什么都没人当回事。马元规如此陈演寿如此就连刚刚来的刘弘基也被别人带坏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是笑你而是咱们手头没兵可派!”李建成替弟弟整了整头笑着安慰。 “如果能凑起五十个好手我想过河一试!”猛然李旭从炭火中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 第二章 出仕 (六 中)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六中) 闻此言众人暗喝一声彩。心中皆道怪不得唐公如此看重此人别的姑且不论单其这份见识和胆气足以令人敬重三分。 当下众人士气稍振有几个少壮武士便主动请缨愿与李旭同去辽河对岸一探敌军虚实。大伙以目光询问陈演寿这位唐公府席幕僚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仲坚之勇可嘉只是辽河对岸形势地况我等一无所知。若是贸然前往恐怕……” 他停住不言顺手展开一份地图。大伙俯身看去只见地图上辽河西侧大隋地界中的山川、道路、河流标记得清清楚楚。而在辽河对岸高句丽境内除了寥寥几条道路和几个黑点所代表的城市外军队驻防情况、地形地貌、河流山川居然是一片空白! “军中难道没有更详细的地图么?”李旭愕然惊问。他记得在苏啜部时徐大眼为动对索头奚人的攻击曾派人将附近方圆三百里所有山川、河谷全部探了一遍连附近山上几处可以藏人的狐狸洞都没放过。而大隋已经谋划对高句丽用兵这么多年身为前线将领的唐公李渊手中居然没有一份可用的地图! “这已经是最详细的了几条道路和城市的具体位置还是咱们的弟兄用命换回来的!朝廷手中的地图只怕比咱们这份还简单!”陈演寿叹息着摇头。他亦是在军中当了多年谋士的人想当初越公杨素对南用兵提前花了近三年时间去了解南方地形。而当今皇帝东征高句丽对大隋的实力倒是自信得很! “纵使有一份详图咱们也凑不出那么多老兵来。若是把府中侍卫都派出去一旦有人来袭恐怕这怀远镇就成了一个空架子!”钱九珑低声插了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旭和李世民的提议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唐公府如今的实力自保尚难哪里还能抽出兵力来骚扰别人? 众人将目光再次移向建成准备听一听唐公长子的决断。李建成虽然心里倾向于李旭的建议但见席谋士陈演寿和侍卫长钱九珑都反对也只好把冒险的念头压了下去。 看了看弟弟世民和李旭那跃跃欲试的目光建成歉然说道:“仲坚之策甚妙然唐公府人手不足。况且过河后九死一生家父若知也定不愿让大伙前去冒险。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将戒备加强一些几个护粮队的训练再加紧一些就是。怀远镇屯了这么多粮草我想朝廷恐怕也不愿将其拱手让人!” 几个跃跃欲试的少壮派武士听建成如此一说也只好点头答应。大伙又议论了几句想了些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应急策略便各自散去了。临上马李世民又追了出来拉着黑风的缰绳低声说道:“仲坚兄的计策甚妙但钱叔和陈叔都过于持重不敢冒险。如果我能凑出五十名好手来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说话间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旭目光中居然充满了渴望。 李旭胆子再大也不敢带着二公子前去冒险。心中正着急如何把眼前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应付过去李世民却又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敢带我去也罢哪天我自己炼一帮好手自己带了去了不拖累你便是!”说完松开马缰绳气哼哼地转身回府不再看对方一眼。 又过了几日李渊点卯聚将。宣布鉴于目前情况为了加强戒备重新调整护粮兵马配置。以出身世家肩上原本世袭着右勋侍的武职近来练兵得法等诸多理由举荐刘弘基为别将统管护粮军中四团十二旅那一千二百名公子兵。 因为李旭炼兵得法所以唐公向朝廷保举他为旅率。在朝廷正式委任到达之前先代行虎翼旅旅率之职。除了他麾下原来的那五十名士兵外唐公又从宇文述将军派来的五百援兵中挑了五十名精锐给他。并特别强调李旭麾下这一百名兵士今后归他自己直接掌控遇到紧急情况可不向任何人请示直接调遣本部人马。 大隋军制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百人为旅旅有旅率。五十人为队队设队正。一个多月前刘弘基和李旭二人才以献马之功分别担任了旅率和队正之职。转眼间一个就跃居一千二百名护粮兵的领行六品别将之职。另一个也跟着升了一级并得了遇急专调之权。无论待遇之隆还是升官度之快在唐公麾下都实属罕见。(注1) 众军官纷纷站起来向刘、李二人道贺。李旭跟在刘弘基身后客套了几句说了几句感谢唐公提拔的场面话笑着上前把印信接了。 眼下李渊仅仅担任着一个护粮督尉之职按大隋军制麾下仅仅能安置长史、兵曹和别将各一人。刘弘基初来乍到已经履行别将之职足可见李渊对他的信任。而刘弘基亦不负唐公厚望回到军营立刻召集大小将领议事着手细化粮仓防卫事宜。 他为人豪爽仗义与各级军官本来关系就处得密切。有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等这帮平素混在一起喝酒赏花的好朋友们支持背后再加上唐公撑腰谁还能说个不字。没几天功夫四个团的护粮将士就认可了这位新上任的别将遇到大事小情即便李渊不在场也能找到个主心骨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疏忽唐公新拨给李旭的五十名军中精锐却是五十名骑兵与他麾下原来的五十名步兵难以合拍。别将刘弘基和司铠参军齐破凝两位大人见状又广开方便之门特意拨了七十匹军马给他。如此一来李旭所带的虎翼旅就成了护粮军中唯一的骑兵旅众弟兄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军营内外往来飞奔心中好不得意。 不用猜李旭亦知道骑兵精锐的事情定和二公子世民有关。所以他练兵时便再不和其他旅率一道而是将麾下一百名弟兄拉到城外去日日沿着辽河附近兜圈子。腊月风大雪冷弟兄们又冷又累一个个叫苦连天。但大伙见李旭每次出门训练始终身先士卒从不偷懒对他也升不起太大的怨气来。况且在王元通、齐破凝这些掌管军需物资的朋友帮助下虎翼旅的居住条件、盔甲兵器、粮秣补给在军中屈一指大伙身体虽然受了些苦吃饭和出门时感受到的羡慕和忌妒目光却非常令人惬意。 有了针对性目标李旭才现原来自己跟徐大眼学习兵法只学了个皮毛。队列配合、基本号令这些东西只能起到提高军队仪容和战斗力作用如何收集、分析敌情如何把握机会如何野外阵战如何暗夜偷袭后尽最大可能将部属撤离对独当一面的将领来说都是必须掌握的学问。当初徐大眼谋划偷袭奚人谋划并针对性训练了足足四个月。而眼下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句丽人就按耐不住挥兵杀过辽河来。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在唐公府上口出狂言。可到了这地步说出的话亦无法收回了。只好搜肠刮肚把自己学过的所有东西都回忆出来仔细翻拣想着想着心思就又集中到在杨老夫子那里背诵过的笔记上。 当年杨老夫子随同越公杨素南征与南陈隔着的也是一条大河。只不过那条大河更宽些冬天不结冰而已。想到杨夫子的笔记李旭心情一振。在霫部时他和铜匠师父闲暇时曾经从当时南、北两个方面仔细分析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几乎其中每一次战役双方用兵的得失铜匠都仔细跟他讲解过。李旭心中除了对杨素的佩服外记下最多的便是那些运筹帷幄的细节。 于是他在针对性炼兵之余对照着杨夫子的笔记悄悄规划起了过河偷袭的细节。刘弘基见李旭如此用心少不得又拿些自己跟一些朋友当马贼时的“下流”技巧来指点他。二人反复商量心中慢慢有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步骤。 杨公笔记上以非常重的篇幅讲了如何打探敌情其中自己方派出间谍是一个主要手段作为补充还有收买敌方将领、士卒利用往来商吕、乡野百姓等若个辅助办法。眼下天寒地冻商吕断绝。但契丹族的猎人偶尔还能在野外或者城内集市上碰到。这些居住在怀远镇附近的猎人都会说一些汉语或突厥话李旭照着葫芦画瓢将自己打扮成商贩偷偷找过几个老成持重的猎人聊天对辽河另一侧距离怀远镇较近的扶余、新城、乌骨四个高句丽屯兵重镇的情况多少也有了些掌握。 “若是茂功兄在见了我这份谋划不知做何评判!”望着桌上越来越清晰的对岸地图李旭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去年这个时候徐大眼曾邀请自己跟他一道拿苏啜部武士实践万人敌之学而自己正忙着学弓箭和刀术。如今茂功兄不在身边了自己却一个人摸索起了兵书战策。 世事无常竟至于斯!李旭低声长叹。 “如果去年我和茂功是同一个人苏啜部还会轻易将我舍弃么?”猛然一个奇怪的心思窜入了心头。他的胸口沉沉地痛了一下不经意间苦笑涌了满脸。 “嗷――-呜”帘外北风送来野狼的呼号像极了甘罗在旷野间的召唤。 注2:快四十万字了网站却依然没顾得上为本书做系统的推广。酒徒没办法了厚着脸皮请大伙帮着推广一下到处给吆喝吆喝这酒好坏不论倘若巷子太深了肯定会变成醋的。 注1:隋制都尉可辖八百到一千二百人之下可设长史、兵曹、别将各一人校尉六人。兵士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百人为旅旅有旅率;五十人为队队有队正;十人为火火有火长。 第二章 出仕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六下)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甘罗瞪着金色的大眼睛认真地问。它的目光清澈深邃就像月牙湖冬天的水面。风从雪野上滚过粉红色的世界中有牧歌在低低地吟唱。 “我我要回中原去。那那边的人不会接受你!”李旭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声音。看见甘罗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风吹过银狼飞雪一样碎去粉红色的世界中陶阔脱丝舞动着。烟一般地飘来眉宇间含着笑低声道:“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会说话!”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甘罗、陶阔脱丝都消失不见了。身穿猩红色披风的突厥铁骑呼啸而致手里挥舞着雪亮雪亮的弯刀砍碎一切希望。阿史那却禺冲在队伍的最前头脸上带着他特有的慈祥。 “呜――呜――呜”号角声连绵而起李旭伸手抓刀却只抓到了一个刀柄。那把日夜相伴的黑刀不见了在半空中化作了陶阔脱丝幽怨的双眼。 “附离不要抛下我!”陶阔脱丝哭着喊“附离别抛下我----” “呜――呜――呜”号角声雷鸣般响着突厥铁骑越冲越近越冲越近。 “啊-――”李旭大叫一声从桌案边猛然站起。头晕目眩他又软软地跌了下去倒下的一刹那双手扶住了书桌。 他尽力站稳身子看清楚了自己身边的环境。这是王元通特意给他腾出来的住所炭盆里还有火焰在跳动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却从梦里追到了梦外。李旭抓起黑刀冲出房门看见城中心方向腾起数道火光。人喊声、马嘶声充耳不绝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趁乱试图冲入军营被埋伏在黑暗处的李府老兵用弓箭堵在了门外。当值的士兵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冲上去帮忙却被敌人一个反冲杀溃。败兵们推推搡搡将自家的弓箭手也冲散了。外边的攻击者见到便宜大喊着压上。 “哪个团当值门口列队。后退者斩!”刘弘基提着一根步槊逆人流而前接连两次横推把溃下来的士兵硬顶在了门外。秦子婴和张德裕每人拎着一根鞭子没头没脑地向溃兵抽打。 “逃什么逃能逃到哪去?丢了军粮大伙一道问斩!”素来胆小口吃的秦子婴突然不再结巴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有条理。慌慌张张向后退的士兵们楞住了硬着头皮转过了身体。 “当值的校尉跟着我上。其余各校尉收拢本队人马!”刘弘基大叫着舞槊前冲。秦子婴和张德裕扔下鞭子抽出了腰刀紧跟在了刘弘基身后。 当值校尉杨方见别将大人亲自出战不敢再逃挥舞着兵器跟了上去。他麾下的旅率队正们见主将带头也纷纷停住了逃命的脚步。 “不要慌各回本队。各队队正约束本队人马!”李旭冲着校场上纷乱的人群大声喊道。此刻刘弘基最该做的事情是收拢兵马而不是带队出击可如果他不出击整个军营将全盘崩溃! “也好拼一个算一个!”李旭苦笑着想。弯腰从地上拣了一张别人丢下的弓和一壶箭快步跑向了正门。 “各队队正约束本队人马。各旅率收集本旅士卒。各校尉集结麾下弟兄听令!”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的声音在李旭背后响了起来。大伙都是好兄弟没本事上前帮着朋友和敌人拼命撒腿逃跑之前安抚军心的工作至少帮忙干一点。 转眼间刘弘基已经带着士兵与来犯之敌杀到了一处。对方人数不多没想到传言中不堪一击的公子哥们这么快又能杀回来猝不及防之下被刘弘基当场戳死了两个。第三个从侧翼欲扑刘弘基的后背却被秦子婴和张德裕二人死死拦住。 秦子婴是个立志考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根本没怎么学过武。张德裕的刀法比秦子婴高明些也只是达到了舞全一个套路的地步。转眼间二人就被敌手打乱了配合险象环生。正当偷袭者狞笑着欲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刘弘基手中的步槊游龙般横扫而回。 “铛!”短刀被步槊磕飞没等刀的主人做出正确反应步槊的锋刃如蛇信般找上了他的咽喉。 “啊!”刘弘基一声怒喝挑着对手的脖子将尸体甩上了半空。被步槊刺透了喉咙的偷袭者还没死透在半空中手足抽搐着盘旋着向自己的同伴飞去。 来袭的敌人显然被刘弘基这一手吓懵了进攻的度不觉滞了滞。就在这刹那间半空中流星一闪有根火把被李旭当作羽箭射了过来。 沾满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开溅得火星四处乱飞。转瞬即灭的火光照亮了正门口偷袭者人数不多这个事实。有刘弘基做主心骨的大隋官兵士气立刻大振呐喊着向对方起了反攻。 刘弘基长槊直刺挑翻一名偷袭者。斜拍将另一名偷袭者扫去了半边脸当过马贼的他下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悯只要与人对上便立分生死。转眼间第六名偷袭者又命丧槊下正当他挥槊欲追第七个敌人时一根羽箭擦着他身体飞过射穿了敌人的后颈。 “谁跟老子抢人!”刘弘基不耐烦地喝道猛回头却看见李旭在营门口拼命在向自己摆手。 心思缜密的他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提槊向原地一站二百多名士卒立刻如撞上了岩石的浪花般倒着退回了他的身边。 “收兵回营。有靠近营墙一百步内者射杀!”刘弘基气势汹汹地大喝了一声带着打了“胜仗”的弟兄们大步而回。行经李旭身边的时候脚步却停了停胳膊轻轻搭在了好朋友的肩膀上。 军营内的秩序已经慢慢开始恢复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士卒们本能地试图逃命却被队正、旅率们带着亲信拦了下来。当人聚集到一定数量大伙的胆气便开始变壮。特别从门口的喊杀声中判断出自己一方占了上风的时候已经跳出嗓子的心就又被他们硬咽回到肚子内。 李寄、刘臻、周文远三个不当值的校尉趁此机会号施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士兵安稳了下来。他们抬头张望欲找刘弘基请示下一步动作却看见别将大人拉着虎翼旅旅率的坐骑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唐公府和粮仓必然有一处是他们的真正目标!”刘弘基低声说道。这才是他先前方寸大乱的原因唐公对二人有知遇之恩如果有人在偷袭粮仓的同时行刺唐公得手这辈子他都会活在负疚之中。 “大哥记不记得咱们怎么烧掉了阿史那却禺的大营?如果粮仓有失唐公会不会平安无事?”李旭一边整理自己的弓箭铠甲一边低声反问。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刘弘基来回答当初如果不是徐大眼和他在阿史那营地里制造了混乱刘弘基等人根本没下手的机会。 此刻形势与当晚众人在阿史那营地大闹时恰恰相似。只不过放火的人成了被攻击者而攻击者来源不明。 刘弘基点点头无言以对。李旭说得有道理如果粮仓被烧了按大隋律例和当今皇上的习惯李渊全家都难逃为粮仓殉葬的下场。想到这他看了看整队待的骑兵侧身为李旭和他的虎翼旅让开了营门。 “唐公射术不在你我之下!”李旭回头大声喊。双腿一夹黑风肚子带着一百骑兵风一样冲上了街道。 街道上不断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纵火。宇文述大人派来的那五百名援军与纵火者在黑暗中分头混战刀枪碰撞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无辜的百姓们一边用水桶抗击着飞来横祸一边承受着明枪暗箭哀哭声求援声不绝于耳。 李旭没有时间理睬这些干扰带着自己亲手训练过的弟兄们直扑唐公府邸。这是他和刘弘基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的唯一解决方案敌军既然是混入城中偷袭人数就不会太多。自家如果乱了阵脚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前边好像有人拦路!”武士彟在马背上冲着李旭大喊。他家道豪富但背景却不够深。在“藏龙卧虎”的护粮军中只混上了一个小伙长当。因为与李旭和刘弘基关系密切在刘、李二人升迁后亦随着顶上了队正的位置。方才李旭和刘弘基出营迎敌亏了他把虎翼旅骑兵集合了起来。 “无论什么人冲过去就是!”李府派来的另一个队正李良大声建议。说话间三人已经冲过了两条街看见正前方五十步外二十几个身穿大隋土黄色戎装的人封住了路口。 “有人趁乱纵火街道封闭!”一个身穿六品兵曹服色的低级军官大声喊道。本以为凭自己的官职可以将来人拦下却没想到对方带队的人是个楞头青战马度非但丝毫不减反而加向自己头上踏来。 “虎翼铁骑挡路者让开!”李旭毫不犹豫地抖动缰绳先前冲去唐公府方向火头越来越大前方即便是悬崖他也得踏上去。在前蹄即将踏中兵曹肩膀的一瞬间黑风的身躯向前窜了半步一人一马惊鸿般从对方头上飘过。 “啊!”兵曹吓得一抱脑袋向道路两边翻滚。武士彟和李良跟在主将身后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跃过。其他一百名骑兵见状小腿一磕马肚子跟在旅率大人身后冲了过去。 “老子老子跟你没完!”脸色吓得铁青的兵曹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骑兵们的背影喊道。喊完了才想起上司临时交代的任务腿脚登时酸软一屁股坐到了路边。 这一百名骑兵已经被李旭训练了半个多月彼此之间配合已经有了一定默契。远远地看见了唐公府立刻调整度组成了两个攻击阵列。彼此配合着跟在李旭身后逼近了火头。 唐公府前后此时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数百名黑衣武士围着府墙一边攀援一边向内投掷火把。府墙内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将攀援到一半的黑衣武士用钢刀扫落。一眨眼功夫又有其他武士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向府墙爬去。 “拔刀!”李旭大声喝令。两队骑兵同时拔刀三尺秋水在火光中耀眼生寒。 “左右平推冲散他们!”李旭高喊一拨马头直扑府门左侧的敌军。武士彟带着五十名护粮军跟上了他另五十名精锐被李良带着旋风般冲向敌军右翼。 袭击唐公府的黑衣人没想到身后会有对方援军突然杀到听见马蹄响赶紧回头却已经来不及组织起完整防御阵型。两队骑兵瞬间冲到近前手起刀落在围墙下清出一条血路。 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李旭的刀法逐渐成熟。在黑风的度配合下手中的弯刀将刃长特点挥了个淋漓尽致。一名黑衣人没来得及举刀就被他抹断了脖子。第二个挡在战马前的黑衣人被他用刀刃蹭开了半个肩膀第三个欲从侧面砍他的大腿却被他用弯刀抽在了胸口上。 “啊!”黑衣人惨叫着飞了出去。胸口处血光四射红彤彤地洒满了青石街道。跟在李旭身后的护粮兵们本来还有些紧张见自家旅率如此狠辣也被勾起了一身杀气踏着敌军的血迹将府墙外的缺口冲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攻打唐公府邸的黑衣人们不得不放弃眼前目标集中起来应付突如其来的打击。几十名黑衣人在领的呵斥下快整队排成刀阵试图挡住黑风的脚步。 “去死!”李旭怒吼着用力一拉缰绳。受了痛的黑风出“唏溜溜!”一声长嘶疾驰中做了一个漂亮的侧转。战马一下子从正冲变成了与敌兵侧向相对没等黑衣人做出正确应李旭在马背上一探身长刀横着抽了下来。 “噗!”“噗!”两名黑衣人身上的毡甲被长刀切纸一样切透。刀阵立刻出现了缺口。武士彟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们从缺口中挤了进去。马蹄声如惊雷般滚过沸汤泼雪般将刀阵砸了个粉碎。 只有短兵器的步卒在平地上遇到骑兵有多少力量也挥不出来。黑衣武士的领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怒吼着逼迫武士们再度结阵。身边才纠集了十几个溃兵突然府墙上飞来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插进了他的喉咙。 “啊!”领惨呼一声仰面便倒。武士彟策马冲上杀散周围黑衣武士一刀削下了那名领的人头用手挽住髻高高地举了起来。 “虎翼铁骑挡我者死!”李旭趁机大喊。 “虎翼铁骑挡我者死!”护粮兵们齐声喊了起来。少年时仗着家族背景横行乡里他们曾经威风过却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这般威风。 黑衣人早就支撑不住了此刻见领的人头被人举了起来士气立刻崩溃惊叫着四下逃了下去。李旭命令两个队正收拢士卒清点伤亡然后横刀在鞍抱拳向方才箭射死黑衣头领的方位施礼大喊道:“旅率李旭奉命前来救援唐公!” “墙外何人?”黑暗亮起一支火把唐公李渊站在火把下手挽长弓低声喝问。 “唐公帐下旅率李旭!”李旭大声回答转动马头跑到一堆燃烧着的烈火旁。跳动的火焰照亮他一身黄色戎装还有被敌人的鲜血染红的半面披风。 “分一队追杀敌军一队进府救火!”李渊沉声命令脸上表情无喜无怒。 “李良带所部人马追敌武士彟带护粮队入府救火!”李旭大声将唐公的命令细化了下去。众骑兵闻令整队战斗力较强的一队由李良带着继续扫荡府门外已经溃不成军的残敌。另一队跳下马背列队站在了李渊府邸前。 危急时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片刻后李府正门、侧门同时打开将众人迎了进去。“赶快帮忙救火!”席幕僚陈演寿低声请求。原来人数上远远落了下风的李府卫士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亡惨重根本没有力量对付被人蓄意扔进家门得火把。此刻风借火势将大半个府邸都烧成了火焰山。 “士彟叫弟兄们以伙为组取水救火!”一进门李旭立刻大声命令。 武士彟答应一声扔下手中人头立刻去分派人手。这队护粮兵战斗力不强军容却被李旭训练得较为齐整。闻令后快分成小队在各自伙长的带领下寻找家具打水灭火。 李渊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李旭给麾下士卒分配任务待所有士兵都散开了才柱着长弓低声问道:“粮仓那边如何可有人趁乱偷袭!” “来人不多被弘基兄带弟兄们打了下去。唐公尽管放心弟兄们井然有序!”李旭低声回答。 最后四个字听得李渊甚为欣慰粮库和兵营外围还有一道高墙如果士兵们不出现混乱少量敌军很难制造出什么大的灾难。刚要问粮库详情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小公子元吉灰头土脸地从后院跑了过来。 “爹快快救二姐。西院火大堵住堵住门了!”李元吉扁着嘴巴语无伦次。几句话却把像惊雷般把李渊打得晃了晃支撑着手臂的长弓“咯嚓”一声断为了两截…… 李旭抬头一望已经明白事情原委。西跨院想必是女眷的住所元吉口中的二姐定然是那天为自己擂鼓助威的李婉儿。方才李府的死士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唐公周围跨院的防卫却不得不大大消弱。而敌人趁乱扔进来的火把无人及时处置在那里造成了更大灾难。 “救火救火!”李渊惊惶失措地叫道带着还能走动的卫士一骨脑向西跨院奔去。才跑进跨院脚步就被火头逼回。供女眷居住的几处房屋已经被烧得啪啪做响随时都可能倒下去把救火的人和被火阻拦在屋子里的人一同砸死。 “婉儿婉儿!”窦氏夫人的呼喊声撕心裂肺。李建成、李世民脸黑得如同锅底手上身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哑着嗓子组织人手向房屋靠近。几个护粮兵彼此掩护着试图冲进房间才上前几步就被浓烟和烈火生生迫回。 “娘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李婉儿的声音在火焰跳动声的衬托下显得是那样的衰弱无力。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声声呼唤如同惊雷般在李旭耳边回荡。刹那间他眼前一片血红。红着眼睛他丢下弯刀从士兵们手中抢过一个木桶将里边的水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用木桶罩住脑袋一头冲进了火堆里。 “仲坚!”已经绝望的李渊父子大声惊叫。谁也没料到房屋已经快被烧塌的时候李旭还肯不顾性命地冲进火中去救人。 沾了水的牛皮铠甲被火一烤散出此鼻的焦臭味道。李旭不顾手、脚上钻心的疼痛快冲过了烈火。木桶口微微一暗紧跟着身前一空。他大喜知道自己活着冲进了房间内。 “你是谁?”走投无路的李婉儿突然见身前冲来了一个火人惊声问道。 “李仲坚!”李旭一把扯下头上木桶大声回答。皮甲上冒烟的地方被他快拍灭目光四下寻觅却找不到一个能让李婉儿脱身的去处。 情况紧急也不容他再多想。抓起木桶兜头将李婉儿的脑袋和肩膀套在其中。 李婉儿得身体远比李旭娇小偌大的木桶套上去一直套住了半个身躯。当即吓得大声尖叫哭喊着乞求道:“仲坚大哥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走!”李旭俯身将李婉儿拦腰抱起顺手扯了屋子中几套尚未着火的被褥接二连三丢到了烈焰上。厚厚的冬季被褥立刻压得窗口的火头一滞。说时迟那时快李旭咬牙闭眼抱着头顶木桶李婉儿一跃跳了出来。 干热的空气灼得人鼻孔生痛一凉一热接着又是一凉李旭感觉到头前再无火焰向前猛冲几步借势扑到了地上。一边倒一边快打滚利用冰冷的地面压熄身上的火苗。 十几名惊呆了的士兵立刻上前将大桶的冷水向他淋去。焦臭得味道熏得人眼泪横流冒着火星的余烬却尽数被浇熄掉。李渊和建成同时冲上前一个扶起李旭另一个扯起生了腿的“木桶”。伸手抹去了对方脸上的泥浆和烟灰露出两张充满希望的面孔。 “仲坚!”李渊看看女儿看看新收的便宜世侄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女儿啊!”绝望中看到奇迹的窦氏夫人彻底失态抱着死里逃生的李婉儿放声嚎啕。 摘下木桶后的李婉儿却好像吓呆了先是看着母亲楞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摆脱窦氏双臂走到正在由众人帮着解铠甲洗伤口的李旭面前盈盈施礼谢道:“仲坚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附离别抛下我----”风中隐隐有狼嚎声传来李旭呆了呆眼前又是一片粉红。 第三章 何草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一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道凛冽中夹杂着一丝甘甜。这是冰片与薄荷混在一起出的清香李旭非常喜欢这种药香。在易县老家时每当他伤了风母亲就问县里的郎中买些草药来放在一个黑的看不出使了多少年的破沙锅里熬。同时忠婶还会在灶上焖一锅鸡汤等着他喝完草药后用来起药力。最后不知道是鸡汤的功劳还是草药的效力反正他总是能好起来像生病之前一样精神抖擞地去上学。 *** 李旭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太想动。涂过药后手上和脚上的烧伤已经没有了知觉耳朵边缘的几处水泡也不至于让他难看到无法见人。他只是留恋这屋子里的温馨不愿意出去接受那些羡慕或钦佩的目光而已。相比前天夜里那个智勇双全的虚幻英雄他更喜欢老家易县那个略带些满身阳光的少年。 *** “睡醒了就起来转两圈弟兄们都等着给你喝酒庆功呢!”刘弘基从床边探过一个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的鼻孔有些堵显然是前夜激战时受了些风寒。但比起酒的诱惑来这点风寒实在是微不足道。 *** “啊――”李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伸手去扶床棱。隔着厚厚一层麻布涂满了油膏的手立刻被碰得生疼。他裂了一下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看见刘弘基微笑着站在自己的床边在他身侧还有一个带着淡淡笑容的美丽少女。 “二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李旭吓了一跳赶紧伸脚去找靴子。他没有东床坦腹的气魄在唐公之女面前伸懒腰打哈欠实在有些太失体面。 “父亲到军营里安抚将士我就偷偷地跟了过来。”李婉儿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平素故意维持的端庄大气登时烟消云散代之的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形象。 李旭楞了楞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了一袭戎装脚下还踏了双大到离谱的靴子。显然她是扮作小兵混进来的。 “你还是不要乱跑吧最近外边乱得很!”李旭想了想低声叮嘱。有件事情一直在他心里徘徊不去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告诉李渊。当晚带队救火时曾经有一个兵曹试图阻止虎翼旅靠近唐公府邸。若不是他听了李良的建议硬冲了过去恐怕唐公一家难逃偷袭者毒手。 “我不怕反正你会保护我!外边都在传说你一战砍死了二十多个黑衣人以五十铁骑破敌两千杀得高丽人魂飞胆丧!”李婉儿笑着回复了一句目光上上下下在李旭身上逡巡仿佛在自己琢磨眼前这个傻小子到底那里看上去有以一当十的本领。 “那是他们瞎传!”李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借着穿靴子的机会低下了头。前天夜里他顶多砍了五个黑衣人却被人硬是夸大到了二十。而围攻李渊府邸的黑衣人加在一起不会过三百根本不可能达到两千否则被击溃的就只可能是虎翼旅。但这些话他说出来没有用刚刚经历了一场袭击怀远镇需要推出个大英雄来安定人心。而为唐公府立下大功的他正是其中当仁不让之选。 “瞎传不瞎传我不管反正你得保护我!”李婉儿用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李旭大声强调。说完又不放心地蹲下身仰头盯住李旭的眼睛问道:“仲坚大哥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李旭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刹那间他感觉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痛痛的闷闷的说不出地难过。曾经有一个女孩子也是这样温柔地相待可在她最需要保护时自己却不得不选择离开。这份痛不用追忆只要被略微触及则会在顷刻间传遍全身。 “仲坚大哥你会保护我对不对?”李婉儿不明就里还在执着地追问。 “对对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护而二小姐!”刘弘基看见李旭的脖子已经被追问得红笑着上前救好兄弟脱困。 “谁需要你们我又不是军粮!”李婉儿不领情地白了刘弘基一眼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在推开门刹那冷风吹进来万道阳光。 “你这小丫头越来越没教养了!”刘弘基像一个大哥哥般佯怒着骂道。看着李婉儿的背影走远转过头笑着催促道:“穿完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子婴在城里摆了酒等着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李旭稀里糊涂地问道。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和秦子婴并肩作战过更甭说救对方一命了。 “是你麾下的骑兵救了他所以功劳自然算作你这个旅率头上!”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解释。 原来在击退了黑衣人对粮库的第一波攻击后秦子婴突然想起了自己安置在城中的女人所以向刘弘基打了声招呼就不顾一切冲出了营地。结果在租来的院子前与几个黑衣人相遇被人砍了个手忙脚乱。亏得李良带着五十名骑兵来的及时才在黑衣人手中抢回了他一条小命。 “咱们的弟兄损失大么?”听完刘弘基的话李旭苦笑着问。自从前天夜里击退了黑衣人后莫名奇妙的功劳就接踵砸到了他的头上。既然已经被砸得头晕目眩他也不在乎再多上一两件。 “你那天判断得对纵火者是想调虎离山。你走后前后有五波人试图冲击粮库被弟兄们拼命杀了回去。咱们战死了四十多伤了一百多个。也让对方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刘弘基想了想低声总结。“你带的那些弟兄训练得好只战死了七个却放翻了敌人六十多。咱们护粮军在突然遇袭情况下共计歼敌一百余也算是个了不起的胜利了。”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兵曹不知道是谁的属下!”李旭四下看了看低声向刘弘基咨询。 “听说宇文述大人麾下的一个姓王的兵曹战死了尸体是在城外现的。”刘弘基警觉地环顾四周答非所问。“昨夜高句丽人劫粮并行刺唐公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我方公愤。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都已经派兵来援。旭子咱们今年冬天算是熬过去了!”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但特地把高句丽三个字咬得很清楚。李旭知道无论围攻李渊府的黑衣人和攻打粮仓的黑衣人是不是一伙这笔糊涂帐都要算在高句丽头上。跟在刘弘基身后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慢慢对人情事故有了些感悟笑了笑低声骂道:“该死的高句丽人居然混了这么多奸细进城!” “是啊该死的高句丽人!”刘弘基一边骂一边摇头话语中对敌方阴险的行为充满了不屑。 怀远镇本来原住人口就不多被高句丽人这么一搅和市面上立刻更显萧条。已经快过年了卖窗花贴纸、爆杆灯笼的小生意人却一个不见。空荡荡的街道两边只有几所被烧得焦黑得房子在寒风中瑟瑟抖。每当风大断裂的墙壁则呜呜有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对纵火者的抗议。 秦子婴偷偷购置的私宅就座落在城中心处与周围凄凉的环境相比这里可以算得上是车水马龙。王元通、齐破凝、武士彟、张德裕、还有杨方、李寄、周文远平素能说到一处的弟兄们都来了。大伙经历了一次风波心中皆有大难不死的感觉。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近说起话来也更肆无忌惮。 “想不到子婴兄也有勇武的时候啊一把横刀硬挑七、八名壮汉。当年长板坡上赵子龙也不过如此!”酒过三巡王元通大声调笑道。 “赵子龙怀抱的是阿斗可没咱们秦将军有干劲儿!”队正李良笑着打趣“我们来的时候啧啧你没看呢两个人相依相偎打定主意要同生共死了!” 秦子婴被伙伴们笑得脸色通红只好拼命劝酒。大伙却不肯领情一起哄道:“既然弟妹连高句丽人都不怕怕咱们这些弟兄们做什么。不如出来一见也好让我们品评一下子婴的眼光!” “各位大哥各位兄弟梅儿她她她怕……”秦子婴平素就算不上伶牙俐齿被众人一哄口齿更不清晰。结结巴巴血都涌到了脖子根儿上。 “弯刀在前尚不顾酒席宴间畏若何?”王元通文文驺驺地来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调笑道。 闻此言众人闹得愈厉害。秦子婴被大伙闹得无计可施了只好去后堂找未婚妻问计。那贺若弼将军的孙女却也大方略为收拾即捧了一壶酒走了出来敛衽施礼向诸位叔伯敬谢对子婴的相顾之谊。(注1) 酒倒进杯子里方才闹得一个比一个欢实的叔叔伯伯们却红了脸。一个个嘿嘿笑着将酒灌了下去语无伦次地向秦子婴夫妻两个祝福。 “诸位即为子婴之胞泽合为妾身之兄弟。仓卒相见无以为敬当以琴声助酒以表心意!”贺家小姐敛衽再度施礼飘然走入屏风后信手一挥满室登时充满金戈铁马之声。 众人虽然大部分出身富贵但在军营历练半年多熏亦熏陶出几分豪情来。听了这铿锵有力的琴声一个个热血沸腾。不觉把桌上酒菜当了敌人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子婴好眼光!”刘弘基拍案赞叹。 “贺小姐是个奇女子!”李旭出言低声附和。这是他近距离见过的第三个女子比起陶阔脱丝的清纯、阿芸的温柔贺家小姐更多了分体贴味道。虽然明知道此女曾坠入风尘他心中非但难以升起半分轻视之心反而对秦子婴充满了羡慕。 与李旭心思相同的不止刘弘基一个王元通、齐破凝等人亦心生敬佩纷纷举起杯子来再次笑着向朋友祝福。 “子婴祝你们白头偕老。”王元通大着舌头说道。杯子一放下立刻低声补充了一句“若是下次再见到如此奇女子定告知老哥一声。你知道老哥家里那位比起你这个来……” “王大哥你算了吧。知道什么是可遇不可求么?”齐破凝笑着调侃。 “求之不得辗转无寐!”王元通酒意上涌把一肚子的歪诗全涌了出来。大伙皆笑再度向主人敬酒。秦子婴脸上也有了些醉意举着杯子与众人一一对饮。 得妻如此也不枉自己提刀与人拼命了陶陶然他如在云端般想。 “若是不打仗就好了!”李旭听着铮铮琴声心里想得却与琴声的意境完全不搭界。不知不觉中他现自己对秦子婴的生活很是向往。有一个懂得欣赏你的女子有一个值得你去为她拔刀的人。这种生活是不是比金戈铁马更洒脱惬意? 瞪着迷茫的醉眼他看见秦子婴幸福的身影在一张张酒桌前摇晃。 “子婴可禀过父母了?”周文远在举杯与主人对饮时低声询问。他出身于垄右周氏与秦子婴可谓近邻所以问的话也更无顾忌。 “写写过信了。还还没回音。打打完了仗我就带她回家完婚。”幸福中的秦子婴语无伦次地回答。 “哦!”周文远没有多说话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黄酒。李旭无意间侧头恰恰从其眼中看到了几分忧虑。 屏风后琴声更急大弦小弦如狂风暴雨。 注1:叔伯古代女子对丈夫兄弟的敬称。 第三章 何草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一下) 数日后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各自带了一万府兵进驻怀远镇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也从自家兵马中抽出了一万精锐在怀远镇东门外扎营。三支大军彼此呼应将粮仓护卫得固若金汤。如此一来辽河对岸的高句丽人即便有心劫粮也没足够的实力了。 有了安全保障日日担惊受怕的怀远镇的百姓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年过得好不开心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府兵们战斗力强悍对待自家百姓也强悍得很。买东西很少付钱不说稍微伺候不周则以老拳相加。百姓们挨了欺负还没地方去投诉去。怀远镇主官李渊爵位虽显官职却和三位大将军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府兵们闹事他根本无力管也管不着。 非但地方百姓怀远镇的护粮兵们与友军也闹得非常不愉快。混在护粮军中逃避上战场的家伙大多数都是些有钱人家子弟个别人性子虽然顽劣的些吃酒和买东西不付钱的事情却是不屑去做的。两相比较百姓们自然看着护粮兵亲切看着府兵别扭。自觉受了冷落的府兵们愤愤不平在街上见到护粮兵即冷嘲热讽白眼相向双方因一言不合生群殴的事情亦时有生。 作为护粮军别将刘弘基当然不敢给李渊惹麻烦。所以尽量减少麾下士卒的外出机会连李旭的虎翼旅过了年后也很少再出门训练了。李旭天性就不是爱逛街的人不出营门正好找机会把东一鳞西一抓学过的所有杂其杂八的东西私下整理一遍。偶尔心有所悟与刘弘基互相讨论却也收获不小。 自从救火之后唐公府上下与李旭的关系又亲密的一层。特别是二公子李世民几乎是一有空闲就往军营跑。或旁观李旭如何练兵或跟他讨教箭术切磋武艺。每当他来李婉儿总是找理由跟着三人年龄相差不大彼此之间自然有很多话可说。 李世民跟在唐公身后见得世面多博闻强记每次都能带来些朝廷里的新鲜故事。他年龄虽然小看事情的见解却丝毫不差。李旭出身低微对这些国家大事没什么太多看法。但是对其中影响到百姓生活的地方有亲身感受每每出言“独”辟奚径。李世民常常被他的观点气得双眼冒火李婉儿却在旁边拍手叫好大觉有趣。 这日三人正坐在树荫下看刘弘基练兵突然有人策马从营门外直冲校场。没等当值得军士上前阻拦马背上的人早已滚了下来趴在地上大哭道:“大伙赶快帮忙秦参军秦参军的老婆被人给抢了!” 秦参军的老婆自然就是军官们都认得的贺小姐。她本姓应为贺若是老将军贺若弼的嫡亲孙女因为受到家族牵连才被贬到辽东来受苦。参军秦子婴为其赎身并舍命相护的故事在护粮军中早已传为一段佳话将士们提起来无不羡慕。如今听说秦参军的老婆被抢立刻有二十几个平素与秦子婴交好的军官们跳了起来呐喊一声抄起家伙就向外冲。 “大伙不要鲁莽以免给唐公惹祸!”刘弘基大声喊道试图以军令禁止兵士们出营。已经憋闷了小半个月的公子哥们哪里肯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已经被人骑到脖子上了还叫什么鲁莽。别将大人装做不知道就是我等自己做事自己当了!” 眼见弟兄们群情鼎沸刘弘基知道今天事情难以善了。赶紧叫来王元通、齐破凝两人大声命令道:“你们先带两个旅去把秦参军的院子护住我和仲坚随后就到!” 众人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当即连盔甲兵器都不必换列着队伍直扑镇中心。待李世民、李旭和李婉儿两个挤到刘弘基身边两个旅士兵早就冲出了营门。 “刘大哥的麾下好生鲁莽!”李世民大声叫道。与此同时李婉的话亦喊了出来“老婆被人抢了不去厮杀还怎么叫男人?” “点兵去以免事态扩大!”李旭最后一个说话建议却最中肯。 怀远镇是个弹丸之所从兵营到城中心转瞬即至。远远地大伙就看见三十几个身穿府军号铠的老卒正抄了石头猛砸秦子婴家大门当即怒喝一声挥舞着盾牌冲了上去。 府兵们平素作威作福惯了谁没想到今天捅到了马蜂窝上。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打得抱头鼠窜距离秦家最近的几个逃命不及被愤怒的众人包在了中间。 秦子婴是大伙的朋友抢他的老婆就等于向大伙头上扣屎。受了侮辱的公子哥们此时还哪管天高地厚乱拳齐下大脚横飞片刻功夫把来不及逃走的府兵们全打瘫在了地上。个别人出了气后还不罢休干脆扯了对方裤腰带把所有俘虏拴葫芦一样拴做了一串…… “子婴兄弟开门老齐来救你们了!”齐破凝一手牵着俘虏一手拍门。 里边坚守的人早已听见了动静七手八脚将顶门的家具挪开残破的木门“轰隆”一声倒下鼻青脸肿的秦子婴带着几个亲信眼泪婆娑的迎了出来。平素温文尔雅的贺小姐紧随其后手里握着把匕脖子上面血迹宛然。 “他***给我打残废了他们!”王元通见到里边的光景气愤地喝道。众兵士的火气比他还大将已经打瘫了的府兵再度揪出轮着拳头继续过堂。 “***秦参军的老婆你们也敢抢欺负我护粮军没人么?”张德裕边打边骂。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只是奉命来找奉命来请的!”挨打的府兵们哭喊着求饶。 “***把你老婆请来供大爷玩玩你干不干!”众人一堆大脚踢过去封住了辩解者的嘴巴。 在秦子婴为其赎身之前贺小姐的琴技和舞技在怀远一带素有盛名。若是不知情者贸然上门邀其献歌献舞也有情可原。但秦子婴买的院子规模甚大一看门脸就知道这是普通民居。况且在双方冲突之前以秦子婴的好脾气肯定已经把一切解释了个清楚。 知道佳人已为人妇还强行相请者就有些仗势欺人了。所以大伙气愤不过明知道这几个府兵都是奉命行事的替罪羊也收不住手。 这厢正打得过瘾街道尽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数百名府兵精锐大踏着步冲了过来。 “列阵迎敌!”齐破凝见事不妙赶紧下令准备战斗。好歹也受过了训练的护粮兵们呐喊一声拔刀举盾在两个旅率的带领下摆出一幅防守阵列硬生生挡在了府兵前进的道路上。 “***给我冲上去把他们打散了把女人和弟兄们抢回来!”街对面一名黄色面孔的将领怒气冲冲地命令。 “搭盾墙防御阵型弓箭手弯弓靠近五十步之内者射!”齐破凝也豁了出去站在自家阵前挥刀下令。输人不输势他不信府兵们真敢冒着杀头风险与同僚火并。 队伍最后排的弓箭手们立刻举弓手臂和大腿打着哆嗦羽箭却毫不犹豫地搭在了弓臂上。府兵们屡经战阵自然明白此阵不能硬冲的道理一个个放慢脚步回头张望。那名黄脸武将见状厉声骂道:“大将军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个女人都抢不到。难道我左武卫的弟兄都这么没种么。攻击阵型举盾有敢向咱们放箭者直接给我砍了!” 众府兵闻令同时举盾护住上身边前进边整理队形瞬间变阵为锋矢形整队人马如一根长箭缓缓向前方压上。 这是标准的攻击队列从步伐和变阵度上护粮兵们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两个带头者王元通和齐破凝见吓不住对方心里亦有些虚了。回头瞅瞅垂泪不止的贺小姐再看看鼻青脸肿的秦子婴胆气瞬间又被怒火点了起来。 互相之间点点头二人并肩站到了自家阵前挥舞着钢刀大声喊道:“有进攻我护粮兵者即图谋祸害军粮。大伙尽管放箭杀头的事情我们哥俩个担着!” 他们两人一个负责分配房屋营帐一个掌管器械粮草因为职务的缘故在士兵们中间素有些人脉。再加上秦子婴为无数人捉刀写过家书的关系大伙此刻即便心中害怕出于义气也不能退了。当即刀尖向前弓弦向后随时准备向对面的友军起致命一击。 “杀杀杀出事情来我担着!”黄脸武将本意也在威慑没想到却踢中了块铁疙瘩。一时间骑虎难下不顾一切地大叫道。 眼看着斗殴就要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火并突然间远处又传来一阵号角声响。招展的旌旗下百余名骑兵迅包抄到了府兵们身后彼此错开摆出一个攻击阵型。 “前方可是左武卫麦大将军麾下唐公帐下护粮别将刘弘基这相有礼了!”当先铁甲骑士纵马上前拱手问候道。 酒徒注:何草不黄见于诗经-小雅 第三章 何草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二上) 听见来自背后的呼喊让黄脸将军不得不放弃了将面前二百护粮兵碾成齑粉的**。 从对手握刀的姿势和盾牌的高度上他就能判断出挡在自己前面的是一群新兵蛋子。对于这种没上过战场的菜鸟麾下身经百战的府兵们只需一次冲击即可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但是背后那支已经摆开了攻击阵列的铁骑也可以同时让他麾下的府兵溃不成军。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任何长兵器相助再强的步卒也挡不住骑兵一冲。黄脸武将有些纳闷他弄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绕过怀远镇这些东一条西一趟狭小的街道迂回到自己身后的。更不明白的是谁给了护粮兵胆子让他们敢跟左武卫大将军争风吃醋。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能够弄清楚自己面临腹背受敌的窘迫境况已经足够。身背后那个穿着铁甲的别将不打算将冲突扩大他已经表露了足够的善意。身为这五百府兵的主将黄脸将军也不得不以同样的“善意”去回复。 “左武卫车骑将军麦杰奉命在此执行公务。刘将军你的部下不在营中护粮怎么全跑到大街上来了!”府兵们听见自家主将气哼哼地打着官腔声音远没有刚才传令战斗时有气魄。 “我听闻有人在街头闹事怕酿成事端来威及军粮安全所以不得不来看看!”刘弘基在马背上再次躬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对方主将转过身来时他看清出了此人的铠甲。是五品车骑将军的打扮比自己这个别将整整高了一级。 这种对话本来就没什么内容双方气焰再嚣张也没人敢明着说自己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友军刀剑相向。两个主将互相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刘将军执行公务怎么把我麾下的弟兄给绑了起来。弟兄们两旁散开听刘将军给大伙一个解释!”黄脸将军麦杰笑够了阴阳怪气的命令。 动武自己一方肯定吃亏。况且真要是杀了人自己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战场上赢不下的场面只好想办法在官场上赚回来。反正李渊那厮只是个护粮督尉照着自家将军差了无数级。 众府兵暗松一口气收起兵器退向道路两旁。前面和后面的将士都不是敌人为了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与自己人拼命本来就不是他们所愿。况且将军大人已经松了口大伙没必要再硬逞强 “我听说有人砸了我麾下秦参军家的大门要抢他的老婆。还以为是对面的高句丽强盗杀了过来。原来是一场误会来人将刘参军的弟兄们放了!”刘弘基大笑着命令。 他的打算也是息事宁人虽然麾下护粮兵此刻占了上风但怀远镇这驻扎着三万府军护粮兵只有一千二百人。不够给任何一股府军塞牙缝。况且如今唐公在皇上面前正失势能不给他添麻烦就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听到主帅命令神经已经紧张的极点的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也偷偷擦了把汗。如果刘弘基不来大伙今天肯定得交代了。本着见好就收的心态二人拔出刀子割断俘虏身上的裤带笑着命令弟兄们收起兵器。 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府兵俘虏们彼此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挪向本队。才走了几步裤子就掉到了膝盖处。阳光下黑呼呼的“那活”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府兵们伸手去提裤子脚步又无法站稳噼里啪啦相继摔了个葫芦满地。 “哈哈哈哈!”护粮兵们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被府兵欺负了这么久今天大伙终于找回了一点场面。虽然过程险了一些但结果实在令人扬眉吐气。 风瞬间有些涩将所有笑声凝固在街道上。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护粮兵们赶紧掩口压抑的笑声嘎然而止。站在街道两边的府兵们却如同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刹那间面孔全变成了黑紫色。 “刘别将你带得好兵!”黄脸将军麦杰从马背上提起长槊指着刘弘基冷笑道。 散开的府兵们又缓缓集结五百人自动分成两半一半将刀尖指向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另一半用盾牌护住身体转向刘弘基。 “麦将军你麾下受伤士卒的汤药钱全由刘某支付如何?”刘弘基陪着笑脸回答。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以为一场风波就这样对付过去了谁料到几声大笑让之前所有努力全泡了汤。 “汤药钱刘将军说得好轻巧。到底是唐公麾下护粮兵可以随意行凶!”麦杰将军的笑声越来越冷连正午的阳光都被笑声带得萧杀起来。 “此事与唐公无关。”刘弘基的脸色也慢慢变寒“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我军将领府邸侮辱女眷乱我军心。刘某负责带兵保护怀远镇粮仓职责所在不得不问!” 这句话他说得中气实足几乎传遍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气焰滔天的府兵们听见了手中的兵器不觉松了几分。如果自己的弟兄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而被人打成这样这口气大伙绝对不能再忍。但如果是自己人欺负上门去抢人家老婆却实在不能怪对方手黑。 “啪啪啪!”远处突然传来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在这关键时刻显得尤为刺耳。众人闻声侧目只见两位衣甲鲜明的武将在几十名侍卫的簌拥下缓缓行来。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将领一边拍掌一边笑着赞道:“职责所在不得不问。唐公带得好兵唐公带得好兵麦某人好生佩服好生佩服!” 一句话惊得全场鸦雀无声。站在骑兵队伍前方的李旭瞪大了眼睛四望看见身边男装打扮的李婉儿脸色铁青。而骑在马背上的李世民则瞪大了眼睛盯着络腮胡子身边那个中年武将双目中几乎冒出火来。 第三章 何草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二下) 能让李婉儿姐弟恨到如此模样的必是宇文述无疑。如此走在宇文述旁边的那位络腮胡须老将的身份亦不用猜了除了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外整个怀远镇内谁还有资格和左m卫大将军并络而行! 一下子惊动了两位大将军大伙都心道不妙。这二人其中一个家中世代公卿朝野间门生故旧无数是大隋数一数二的望族。另一个性如烈火胆大包天。少年时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后来在前陈皇帝身边当侍卫白天为皇帝执伞夜里还到百里外的徐州兼职做强盗。 以此二人的身份、能力无论哪个伸出一个小手指来刘弘基都得被碾成碎片。 正当大伙暗自担心的时候只见刘弘基不慌不忙上前几步在马背上拱手施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大隋皇帝帐下右勋侍、怀远镇护粮别将刘弘基参见麦老将军、宇文将军!晚辈戎装在身无法全礼请二位前辈恕罪!”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连李世民这个小机灵鬼都在心中暗叫一声佩服。无论是刚才那个麦秸杆儿(麦杰)还是现在到来的麦铁杖二人在话里话外都想把唐公李渊拖下水。而刘弘基一句大隋皇帝帐下右勋侍怀远镇护粮别将之语则把今天护粮兵做的所有事情揽到了他自己头上。两个当朝三品大将军攀扯不到唐公李渊跟他这个六品护粮别将闹起来显然太**份。 听了刘弘基的自我介绍老将军麦铁杖的口气稍微缓了缓习惯性地持了把自己的络腮胡子带着些怒气沉声问道:“你有右勋侍的门荫不知道和己故刺史刘升大人有何瓜葛? 他是从小兵一步步爬到大将军高位的粗人说话粗鄙无文惯了此刻即便想高雅些也驴唇不对马嘴。刘弘基却不跟他计较语言上的无礼挂好长塑再度施了一个平揖正色道:“晚辈不才年三十却未立尺寸之功实在有辱家父声名。” “原来是故人之子怪不得有如此气魄!”麦铁杖笑了笑说话的语气更加缓和。他今天摆酒延请同僚想找个歌姬打一下等待大军集结的无聊时光。席间听人说怀远镇有一贺姓女子号称琴、舞、歌三绝所以特地派人登门相请。结果酒菜都等凉了歌姬却还没请来。自觉失了面子的他叫来家将细问才知道府兵与护粮兵为了个歌姬大打出手。摩下将领麦杰气愤不过己经点了五百府兵上街寻仇。 几个将领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特地跑来约束部属。谁料号称天下精锐的府兵不但没讨回公道而且被人用步兵和骑兵夹成了馅饼。这个脸丢得实在太大了所以麦铁杖才不得不替属下出头。没想到带头收拾了府兵的居然是己故刺史刘升的儿子。 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要烟消云散左a卫大将军宇文述笑了笑向其他几位将军介绍道:“此人是己故刺史刘升之子唐公李渊摩下第一爱将。文武双全大有其父之风!” 与麦铁杖同来的武贪郎将钱士雄、鹰扬郎将孟金叉听宇文述如此一说跟着连连点头。 大伙光顾着夸赞刘弘基勇武却没顾及到车骑将军麦杰的脸面。眼看着车骑将军麦杰的黄脸就变成了赤红色。羞愤交加他顾不上身份滚鞍下马伏在地上哀告:“属下用兵无方令摩下弟兄被人肆意侮辱请老将军责罚1” “不中用的东西到后边站着去!”麦铁杖的双眉再次高挑开口怒骂。斥退了麦杰转头向刘弘基问道:“世侄说肩负维护地方治安之责麦杰他带兵上街也不怪被你纵兵围困。但那几位弟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居然要被你摩下士卒扒了裤子!” 念着香火之情老将军己经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但五百府兵精锐被三百护粮兵给包围了并且有十几个人被当众羞辱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得争回一点。否则非但日后他自己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摩下将士们也会为主帅的软弱而寒心。 “前辈容票!”刘弘基笑了笑低声回答。“前方的两个旅步卒是来保护秦参军府邸的方才晚辈听说有人上府抢人才不得不派人来照看。至于那一百骑兵是晚辈怕事情闹大特地带来调停的没想到不偏不倚正赶在了麦车骑身后。世伯摩下精锐天下闻名。晚辈带的这些新手哪敢起围困之念。” 说罢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宇文述与对方笑吟吟的眼神当空对了一下。宇文述侧目刘弘基也跟着低头大伙谁都不在说话静静地等着麦铁杖决断。 几句话给足了麦铁杖台阶老将军自然不能继续深究。看看提着裤子鼻青脸肿的那十几个倒霉蛋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算你小子嘴甜。把带头打人者和那个歌姬交出来罢今天的事情咱爷两个就此揭过!” 按常理这己经是老将军做出的最大让步。打人的是刘弘基的部属麦铁杖自然不会过分难为他。带个替罪羊回营中走个过场打上几鞭子关个三五天自然会把人放回来。而一个歌姬么更犯不着刘弘基为他操心。这种下贱玩物有谁还会为她们赌上自己的前程。 车骑将军麦杰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怪自己家主将人老耳顺。找个替罪羊回去轻轻松松就把主谋给放过了。正无可奈何间没料到刘弘基却不领情于马背上再次施礼正色回答:“是老将军摩下士卒擅闯军官府邸骚扰女眷所以双方才起了冲突。至于老将军口中所称歌姬晚辈不知其为何人所以恕难从命1” “就是那个姓贺的小娘皮!”一个鼻青脸肿的府兵恨恨地用手指向秦府大门。门楼下贺家小姐正握着把短刃在自己的未婚夫身边昂而立。 “贤侄难道你真的要跟老夫为难么?”麦铁杖真的有些生气了板起脸来质问。他从来对一个小小别将这么客气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自己半点情面。 m是我摩下录事参军秦子婴的结妻子并不是什么歌姬!”刘弘基看着麦铁杖的眼睛郑重回答。 “是么?”麦铁杖将信将疑。如果事实真的如刘弘基所言今天的冲突的确是场大误会。那个歌姬既然己经从良自己的属下就不该到人家府上骚扰。况且对方的丈夫还是个录事参军职位虽然低了些怎么说也是军中同僚。传扬出去自己堂堂一个大将军抢底下军官老婆陪酒实在是有损半世声名。 “久闻唐公风流没想到连属下也如此洒脱。功名在身居然肯娶妓女为妻子。却不知是哪家子弟为一个妓女拼却前程也不要了?”宇文掳了掳胡须微笑着赞叹。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大隋朝虽然己经不像前朝那样重视门第但良家子侄也不敢娶个妓女进门。况且此人有官职在身养个妓女做外室还有可能娶了做妻子哪简直是和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了。想到这自觉上当受骗的麦铁杖勃然大怒手指刘弘基断喝:“臭小子老夫一再让你你居然一再敷衍。哪个小子是那姨子的丈夫有胆子让他出来让老夫看看! 说罢须皆张如同寺庙里的夜叉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刹那间无数双目光扫向了秦子婴夫妇。手持利刃的贺小姐脸色登时变得雪白单弱的身体如风中残荷般瑟瑟抖。秦子婴虽然性子软却也是个有血气的男人。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转身走出了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秦子婴走到了刘弘基身边。向前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卑职大隋怀远镇录事参军秦子婴拜见麦老将军。不知道卑职夫妇有何得罪之处竟惹老将军登门相辱?平素唯唯诺诺的他此时站在三品左武卫大将军马前却丝毫不见a弱。麦铁杖被他的气势憋得有些难受不觉收回了手指怒问道:“她真的是你老婆?” “己有白之约只待家中父母回信便可相娶!”秦子婴正色回答。明知道对方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碾成碎片却不想做丝毫退让。 “你是良家子弟?”麦铁杖冷笑着继续追问。今天的面子折大了先遇到一个楞头青晚辈放着好好的台阶不踩非扯谎骗人让自己无法收手。现在又窜出个穷酸咬着牙说欲娶裱子为妻。他不相信这些话是真的无论从任何角度秦子婴的说辞都像是护粮队这帮兔意子们的狡辩。 “卑职出身于垄右秦家世代清白!”秦子婴淡淡地答道。自从他准备娶贺梅儿为妻就有无数好心人拿二人的身份做文章。垄右秦家也算一个地方大族如果娶了一个营妓回府家族将为此而蒙羞。但他不想顾这些秦家是秦家自己是自己。大不了自己被家族除名两个人自立门户也快乐逍遥。 麦铁杖年青时是个绿林大寇最恨的就是别人在自己面前炫耀家世清白。家世清白怎么了谁是生来当强盗的种?看着眼前的穷酸小子他忍不住怒上心来仰天长笑。 “哈一哈一哈有种垄右秦家有本事居然给儿子娶个m子为做老婆!走俺老麦今天认栽!” 一句话让所有护粮兵再度红了眼睛。贺梅儿出身风尘不假但她是受家世所累。麦铁杖和宇文述仗着官威缕缕辱人明知道佳人己为人妇却开口一个妓女闭口一个妹子三番五次羞辱。大伙即便是泥捏的也有一个土性子。当时有人在底下就骂将起来。 “***不就是个强盗么有什么了不起?” “歌姬怎么了有些人是谁生的都不知道!” “哪个小子骂人给老夫滚出来!”麦铁杖猛然回头大声怒吼。自从他投到杨素靡下-还没人敢这样侮辱过他。出身绿林是他一生之痛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把骂人的家伙撕成碎片。 眼看着老将军就要纵马冲入人群刘弘基一抖a绳横在了麦铁杖面前。“麦老将军您欲当街杀我摩下士卒么?” “小兔意子滚开!”麦铁杖抬手就是一马鞭狠狠地向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抽去。 不知道是因为躲闪不及还是不想躲闪刘弘基被夹了铁线的皮鞭重重地打在了脸上。只听“啪”地一声响象征着别将身份的头盔飞上了半空一道青黑色的鞭痕从耳朵一支延伸到下巴血顺着伤口处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刘弘基不闪不避拦在麦铁杖马前大声冷笑。挥手打了人麦铁杖心中的怒气也散了一点看看刘弘基冷冷地问道:“小小别将也敢拦我难道唐公平素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么” “不知道麦老将军是以左武卫大将军身份与末将说话还是以普通人身份与晚辈说话?”刘弘基也被这一鞭子打出了怒火冷笑着反问。 两百多名护粮兵再度举起了兵器今天的侮辱大伙受够了如果姓麦的老家伙再敢动手打人少不得大伙一起上前拼命。 五百府兵也快整队只要动手打起来就是一场火并。双方势均力敌谁准备得不及时谁就吃亏。 左v卫大将军宇文述、虎贪郎将钱士雄、鹰扬郎将孟金叉等人没料到事态会突然生这种变化想上前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而眼看着双方火并皇上追究下来大伙都逃不了干系。正着急的时候又听见马蹄声响一伙人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 “麦老将军手下留情。麦老将军手下留情!”唐公李渊边策马边喊。转眼来到近前滚鞍下马三步两窜到了麦铁杖和刘弘基之间。 他一身官服满头大汗显然是正在处理公务之时猛然闻讯赶来的。当了当事人中间先拱手向麦铁杖施礼然后冲着刘弘基大声喝道:“老将军在前你一个后生晚辈怎能如此无礼。还不赶快向前辈赔罪!” “不敢老夫无德不敢做此人的前辈!唐公带得好兵以三百破五百打得我左武卫落花流水老夫佩服!”没等刘弘基说话麦铁杖森然道。 “下官失礼下官失礼。回去后定然重重责罚他们!”李渊忍气吞声向麦铁杖赔罪。他方才正在府衙与几个心腹幕僚议事突然间听闻护粮兵与府兵生了冲突。本来以为是场寻常纠纷便没去管它。反正平素这种纠纷常有生每一次都是护粮兵们忍让。没想到转眼间事态就失去了控制冲突变成了大规模群殴。等他听说麦铁杖等人被惊动了再上马追来却己经来不及。 “不必了你的摩下当街羞辱我的部属你把肇事者交出来吧!”麦铁杖用马鞭敲了敲手掌气哼哼地回答。 李渊性子软弱在同僚中是出了名的。这样一个谦和之人欺负他也没什么意思。所以麦铁杖不打算再闹下去只拿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打个半死让新兵蛋子们得个教训也就罢了。至于那个歌姬反正自己己经骂够了谁爱娶谁娶跟老麦也没什么关系。 眼下李家正出于风尖浪口上唐公哪还敢再竖强敌。低声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那些护粮兵正想于其中找两个李府安插进去的死士交给麦铁杖委曲求全。刘弘基却再次向前提了提马缓绳大声阻拦道:“唐公且慢此事是因弘基而起自然要由弘基亲自来了结。麦老将军晚辈挨了你一马鞭你却还没回答晚辈所问?” “弘基休得无礼!”李渊大声怒斥。无论谁是谁非自己这个主帅惹不起对方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今天双方闹得越大弟兄们吃的亏也越大根本没有找回道理的可能。 “前辈晚辈是以大隋天子帐前右勋侍身份向你问并非以唐公摩下护粮别将身份向你问1”刘弘基摇了摇头继续追问道。 李渊想息事宁人这种心思刘弘基能够体谅。但今天的事情根本不可以用息事宁人的方法解决.ni1ongdao.net/自己先前己经一再退让可麦铁杖这老糊涂在字文述的挑拨下步步紧逼。如果自己把靡下交给麦铁杖出气今后这一千二百名兄弟将无人在真心替唐公效命。 “弘基兄是个真男儿!”李婉儿低声点评。毕竟年龄还小她无法理解父亲软弱的原因。侧头看看弟弟现李世民自始至终目光就没离开过字文述的左右。 “麦铁杖人如其名一直被姓宇文的拿在手里当兵器用。”李世民冷笑着嘀咕“倒是弘基兄进退有度未必真吃了亏去!” 李旭轻轻点头暗自拔出了骑弓。他不清楚刘弘基到底想做什么但能看出来他那一鞭子是故意挨的。打了人之后麦铁杖的气焰就渐弱。先还要护粮兵交凶手和女人现在女人不要了只问凶手。双方继续消磨恐怕麦将军什么也捞不到。 正这样愤愤不平地想着又听见犹豫了好半天的麦铁杖冷笑着回答:“以大将军身份怎么样以普通人身份又怎么样?“以大将军身份麦老将军纵容属下强闯民宅羞辱将领妻子在先。明知对方结还出言辱骂在后再加上无故痛打部将蓄意残害士卒。其中无论哪一项都有违大隋军法。 弘基身为右勋侍自然要向圣上那里讨个公道。”刘弘基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冷笑着说。 “弘基休得再胡言乱语!”李渊又气又急大声呵斥。刘弘基一再以右勋侍身份说话就是表明了此事与李家无关。可自己又怎能让他一个小小的侍卫跟大将军去斗?双方实力不在一个层面上人脉也差了千重万重! “弘基即便不说是非曲直亦在人心。”刘弘基摇摇头不肯依从李渊的命令。“如果以普通人身份麦将军打我这一鞭是前辈教训小辈弘基只好忍了。但你辱我朋友便是辱我。弘基不才愿持手中长塑向老前辈请教一二。” “弘基!”李渊惊叫了一声眼睛都急得红了起来。麦铁杖是大隋军中数一数二的凶人在两军阵前六十多斤铁杖挥下通常把对手连人带马全给砸塌了。刘弘基一言不合与他邀斗虽然不违反大隋军律也等于自己上前送死。 听完刘弘基的话麦铁杖不怒反笑马鞭戟指刘弘基面孔说道:“你有种刘升养了个好儿子!” 作为大将军麦铁杖自然不会惧怕一个小小勋卫的弹勤。但若不敢接受刘弘基的挑战就等于承认自己武技不如别人只敢凭官位欺负后辈。 冷静想想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的确不占理。特别是侮辱人家妻子那几句话不知道怎的当时就冲口而出。可让他给一个晚辈认错或者放弃给摩下弟兄们出气的机会麦铁杖同样也做不到。 进退两难之间麦铁杖一张手就打算取铁杖给刘弘基以教训。没等家将把他的铁杖提过来刘弘基又大声补充了一句:“且慢刘某还有一言在先!” “说!”麦铁杖瞪大了眼睛怒喝。 刘弘基看看气愤添膺的弟兄们再看看无可奈何的李渊笑了笑说道:“若是晚辈输给前辈则今天之事就算揭过唐公帐下将无人再提!” “若是你小兔意子赢了今天的事情老夫永不追究1”麦铁杖信口答。这本是绿林豪杰之间邀斗的一句套路话他顺着刘弘基的话柄答完了才猛然意识道自己上了一个大当。 自己的初衷本来要追究对方持械群殴之罪结果稀里糊涂就变成了私斗。而对方不知怎地又好像当过绿林豪杰江湖切口说得极其顺溜。自己一接话就等于把前面所有事情放开。打赢了刘弘基顶多伤了他一个唐公帐下那些无礼私斗的士卒自然不好再去追究。万一输了一招半式非但今天的场子全丢半生英名也随之付与流水。 未战先机尽失。麦铁杖手握成名兵器心情一下子变得万分沉重。 “此地甚窄麦将军何不去校场指点他!”宇文述非常体贴地给麦铁杖出主意一句话封死了双方可能的退路。 “也好老夫久不活动筋骨手都生了!”麦铁杖仔细打量了宇文迷一番森然回答。 无可奈何的李渊后退数步拉起了自家的战马。他没有力量再做任何事情了如果被挑战的人是宇文述无论如何他也自重身份不会和一个小将计较。只需要一句以下犯上就可以让刘弘基到一边去反省。 可惜刘弘基挑战的偏偏是麦铁杖。 可恨宇文述偏偏在旁边敲砖钉角。 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护粮兵猛然李渊明白了刘弘基的心思。他抬起头眼角里闪起了点点{目光。 酒徒注1:麦铁杖大隋宿将。性子粗豪讲义气。年少时为盗被官府捉住后贬为奴隶送给南陈皇帝当执伞奴隶。老麦白天给皇帝打伞晚上跑到百里之外杀人。杀过认后再回来继续打伞。被人认出来告到官府官府不信因为他从不缺勤。后被人设圈套拆穿真相陈后主舍不得杀他贬到外地。陈亡后入杨素军中累官升到大将军大业八年战死在辽东。 第三章 何草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三上) 马橙仿佛结了霜李渊接连踩了两次靴子都从橙口里滑了出来。有亲兵快步上前相搀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趟。第三次他干脆不踩马橙直揪着马脖颈上的棕毛爬上了战马。那突厥来的良驹被主人揪得“味导黔:咆哮原地打了大半个圈子才把身形稳住。羞愤交加地李渊一拍坐骑跟在麦铁杖等人身后冲向了城南校场。 “弟兄们看大帅怎么收拾这小子!”麦杰走上前冲着府兵们大声招呼。 “走了看热闹去!”五百府兵齐声鼓噪气势汹汹地去校场为自家主帅助威。护粮兵们亦不肯示弱列着队伍紧紧相随.ni1ongdao.net/两相比较他们整齐的军容反而更显齐整。大伙都知道刘弘基没有任何胜算但他挑战麦铁杖之举纯是为了替弟兄们出头。所以护粮军的弟兄们宁可看着他被麦铁杖打下马也要为他长最后一次威风。 “仲坚兄你说刘大哥能赢么?”李世民追在李旭身后不安地问。刘弘基是为了平息此事所以才不惜冒险挑战麦铁杖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但这样做的代价是否太大?父亲大人为什么不尽力制止这场没有胜算的比试?李世民只觉得头涨涨的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抓不住其中关键。 “刘大哥一定会赢!”李婉儿大声替李旭回答。父亲在上马时最后一刻表现出来的坚韧让她心里很难受最近几年李家由盛转衰父亲大人都承受了些什么为人的艰难做女儿的往往比做儿子的体味得更深。 喧闹的十字路口转眼间恢复了原有的安宁人流散尽周围百姓悄悄地从将门a推开些许探头探脑地观察外边的动静。兵大爷们打架的原因大伙不太清楚也不甚关心。但老天保佑兵大爷们换了地方动手没让大伙遭受池鱼之殃。 “他爹那是谁家怎么给人砸成了那个样子!”一个中年妇人贴着自家门缝指了指秦子婴的府门低声询问。 “老秦家叹据说还是个当官的呢!”浑身补丁的户主叹息着回答。丑妻和近地才是家中宝看看秦家的遭遇他对众口相传的格言更加坚信不移。 “秦家大哥好像还在!在那边!”夫妻背后小孩子指点着空荡荡的街心说道。 两口子这才注意到街心处还站着一个男人失了魂般正晃晃悠悠地向残破的大门口娜动。门口处平素不多露面的秦氏小娘子倚门而立仿佛在期盼待着相公回家。 家秦子婴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被砸烂的门他的手一直紧握着指甲己经扎入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秦子婴恨他恨自己早些年为什么只顾着读书没炼些武艺。否则今天与麦铁杖老贼邀斗的就是他而不是与此事无关的刘弘基。 “子婴!”贺若梅低低喊了一声。曾经几时她天真的以为恶梦都己经结束。却没想到这场恶梦既然来了就要追随自己终生。 秦子婴没有回答低下头去将家门口的碎石乱木一块块搬起来向墙角丢去。这是他的家别人可以在门口乱扔东西他自己却不可以。有几块石头太大过了他的普力承受范围。他晃悠着将石头放下又晃悠着将石块搬起一点一点地将挡住门口的废物向旁边娜。 风卷着冬日的残雪掠过树梢呼啸声里充满了绝望。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阳光己经慢慢开始变亮。只是那些经了霜的残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等到再次花满枝丫。 “子婴对不起!”贺若梅硬咽着说道。麦铁杖的羞辱令人难过但给人伤害更深的是宇文述那句挑拨之言。‘为一个妓女拼却前程也不要了’原本以为婚姻就是两个结相伴直到皓却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扯不断的瓜葛。 听见妻子的抽泣秦子婴多少回了些心神。直起腰来伸出手去掳整齐了贺若梅被寒风吹乱的长低声安慰道:“别哭门砸了咱们再买一个。房子咱们找人去修。等打完了仗咱们就搬回垄右去!” “子婴我没想到你要付出那么多!”贺若梅终于忍耐不住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痛哭失声。垄右秦家将为此蒙羞!可自己做了什么伤害了他人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老天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公。 “梅儿没事了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找来了刘大哥一定会赢一定会!”秦子婴轻轻拍打着妻子的后背心里痛得如刀搅。 刘弘基赢的希望微乎其微秦子婴虽然不通武艺却也心知肚明。麦铁杖虽然年事己高但他半生的威名不是白拣来的。想当年此人曾独力格杀三十余山贼而毫未伤整个大隋都为之震动。人年纪大后力量也许会随之衰弱但临阵格斗经验往往却会随时间的积累越来强。 听见丈夫提起刘弘基贺若梅慢慢止住了哭声。现在不是泄委屈的时候别人为了丈夫去比武丈夫在家中缩头不出。比起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她更希望秦子婴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奇男子。垄右秦家不应该因此蒙羞他们终究有一天会为子婴而骄傲。 抬起头贺若梅再度看了看秦子婴那略显单薄的肩膀低声劝道:“你去给刘大哥助威吧这里我来收拾!” “梅儿!我……”秦子婴想说一句永不相负的话让妻子安心嘴唇却被一根柔夷轻轻地按住。 “我知道你!”贺若梅的笑脸上挂着泪“就像你知道我!去吧我蒸了糕饼等你回来两夫妻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残破的大门后过了片刻大门口出现了一匹马马背上有一个人快向城外奔去。 嗨这年头当官小了照样有人欺负啊!”风中有人低低的评价。 第三章 何草 (三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三下) 越往校场走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心中越是懊悔。城南校场是去年冬天李渊调集青壮特地为左武卫将士们开辟出来的考虑到麦铁杖年纪较大为人精细的李渊还特地在将台上用木材和竹子搭了一个凉拥以便他练兵时休息。而今天他却稀里糊涂地跟李渊较上了劲儿。打赢了刘弘基这个晚辈也没什么好风光的。万一失手将对方杀了恐怕麦家与李家从此就结下血仇。 而这一切起因不过是个婊子!麦铁杖恨恨地看了身边的宇文述一眼心道。他依稀记得最初在酒席间提出歌、舞、琴三绝的好像就是这位宇文述将军。而两次让自己火冒三丈的好像也是宇文述。想到这他更加后悔自己的鲁莽连握着马鞭的手也越没有了力气。 可现在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通知还是消息传得本来就快左武卫的将领们三三两两地打着马向校场这边跑。麦老将军己经快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很多人都想一睹老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级的风采。好戏就在眼前听到消息的人谁肯错过“告诉弟兄们拿出些精神来别让人家笑了去!”李旭侧身对自己摩下队正武士a吩咐。后者轻轻点点头拨转战马向几拨弟兄们冲去。听到命令两旅步卒和一旅骑兵迅打起了精神以比平素训练时两倍还认真的态度走过了校场大门。他们的人数虽然远远少于赶来看热闹的府兵气势上却不输对方分毫。 “仲坚兄认为弘基兄有取胜希望么?”李世民上前几步不死心地追问。他认为既然在所有人中李旭与刘弘基交往时间最长所以也应该对刘弘基的武艺最清楚。 “我不肯定但麦老将军战意不浓!”李旭想了想终于给出了一个令人稍微放心的答案。麦老将军战意不浓这是他经过反复观察得出的结论。通过徐大眼传授的观人术李旭甚至隐隐觉得麦铁杖老将军现在根本不想与刘弘基比试。只是风声己经传开双方任何人都没有了主动退出的机会。 “是么?”李世民的眼睛登时一亮。两强相争最忌讳有人心软。李渊给孩子们讲解兵法和谋略时曾经多次向他灌输过这个观点。倘若事实真的如李旭所言刘弘基的胜算就会大增。但刘弘基如果真的把麦老将军打下了马?好像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正在三个少年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渊带着几个亲卫缓缓走了过来。唐公的面色还是那么憔悴只是眼神比方才多了很多灵动之意。 “仲坚你和弘基交往最久他的武艺比你如何?”趁人不注意李渊凑到李旭马前以极低的声音询问。 “无论对敌经验和还是武技晚辈都望尘莫及。只在骑术和射术两项上晚辈勉强能和弘基兄一比!”李旭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答完了才感觉到有人在悄悄地扯自己的皮甲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王元通焦急满脸。 唐公李渊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话题他在此时相询必定是想到了破解眼前困局的办法。李旭摇了摇头不敢谦虚将二人在武艺上的差距如实奉告。 “我观麦老将军似乎战意不强!”李渊接下来的话登时令大伙对李旭刮目相看。 “仲坚哥哥刚才也这样说!”李婉儿高兴地上前表功却被其父亲一眼瞪了回来。 瞪完了女儿李渊再度上上下下扫视了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头皮都乍了才低声说道:“现在是双方都不想打但都下不来台。你年龄比弘基小一半如果你替他出马.…… “仲坚兄(哥哥)怎么会是麦老将军的对手!”李婉儿和李世民同声抗议。与李旭日日在一起谈文论武三人虽然脾气不完全相投彼此之间关系却很是很亲密。听说父亲让李旭前去送死李氏兄妹本能地反对。 “别乱插嘴!”李渊眉毛一跳不怒自危。看看一双儿女再看看茫然不解但表情决然的李旭低声解释道:“第一麦老将军自顾身份肯定不愿意伤害一个比他小了近四十岁的孩子所以仲坚即便输了也不会受重伤。第二我估计待会儿有人会替麦老将军出场…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点将台前一阵纷乱。片刻后有名身穿银甲的白马将军冲到了校场中央。 “麦老将军乃国之干城岂可轻易与人交手。末将不才愿替麦老将军领教刘别将武艺!”来人马打盘旋在场中大声喊道。 “唐公的眼界好毒!”王元通等人低声赞叹。方才李渊要求李旭替刘弘基出战时大伙心里都不甚满意。虽然刘弘基在众将中人望甚高但也不应该安排李旭替他出场。若论年龄李世民的年龄岂不比李旭还小他去交手麦老匹夫岂不是更不肯伤他?白马将军一下场所有人的想法登时逆转。方才李旭和李世民二人只看出了麦铁杖不愿与人交手而李渊却直接推算出了对方下一步举动。其眼光见识己经比众人高出不止一筹了如此独到的眼光他的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没等众人想清楚其中细节李旭早己打马冲了出去。黑风身材高脚力快与他同时下场的刘弘基根本追不上其度。没等刘弘基出言反对李旭己经冲到白马将军面前手举黑刀大声喊道:“既然将军替麦前辈下场卑职不才愿意与将军讨教一二!” “旭子!”刘弘基焦急地喊了一声。下场的这位将军是麦铁杖老将军摩下武贪郎将钱士雄刘弘基在去年冬天左武卫兵马开进怀远镇时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据军中传闻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寻常武将在他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到。自己今天挑战麦老将军凭的全是一口气心中本来就没存着侥幸的想法。若把好兄弟的也搭进来这买卖就赔到底朝天了。 “弘基兄莫非觉得我技不如人。让仲坚先替你斗一场我输了你再上也不迟!”李旭向刘弘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仲坚你年龄太小!岂可与钱将军比试!”刘弘基又急又气大声呵斥。 “我们比的是武技又不是年龄!我想钱将军亦不会因年龄而轻视于我!”李旭摇头笑着反驳。 三人在场上光说不练底下看热闹的府兵们就有些不耐烦了。登时有人大声喧哗起来有人则拼命用横刀敲打起了盾牌。 “战!”“战!”“战!”府兵们一边敲打盾牌一边大吼。 “档1"档!”“档!”金铁交鸣声充耳不绝震得人浑身血脉为之沸腾。刘弘基见赶李旭不走只好拨马退了下去。 他一退场四下的嘈杂声立刻消失。到了此时看热闹的人们才弄清楚上场的是个娃娃兵虽然人和马看起来都很高大但脸上才长出的软须彻底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是个骑大黑马的小屁孩儿!”有人低声议论。 “个子不小但喉结还没长起来呢!”有人不住摇头。心中暗骂唐公李渊儿戏弄个十五岁少年出来和赫赫有名的猛将较艺这不是送死又是在做什么。 “唐公欺人太甚居然派个娃娃下场1”在点将台上观战的左ig卫大将军宇文术自言自语般点评。声音不大却足够台上所有人听得清楚。 “本事没长在年龄上!”麦铁杖持了抨胡子大声答道。今天第一次他没被别人的言谈所激怒。 由钱士雄替自己下场是麦铁杖临时做出的决定。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怕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由部下出马比试无论输赢双方的怨恨都不会结得太深。而对方居然也派了一个替身来则更合他的本意了。两个当事人都没上场其他人代为比试气势汹汹的邀斗就变成了军中游戏。无论谁输谁赢主帅都可以一笑而过。 想到这麦铁杖挥了挥手命令道:“来人传老夫擂鼓给两位壮士助威!” 话音一落战鼓声立刻隆隆响了起来。钱士雄和李旭听见鼓声整顿好衣甲各自打马跑开六十余步。转身对正了同时举起了兵器。 “小伙子当心长塑来了!”钱士雄大喝一声纵马前冲。丈八长塑稳稳端平直奔李旭的左肩窝。 他抱着和解的目的而来当然不想下死手。对面的李旭也看出了对方的用意纵马上前在长塑刺到身前的一刹那拧身挥臂将掌中黑弯刀重重地砸在塑头和塑身连接处。 破erai!这是铜匠师父跟他练习了无数次的招术。当时铜匠有言在先此招没经过任何实战检验成不成听天由命。李旭不会用架黑弯刀虽然长但比起架来长度还差了无数尺根本无条件跟人对刺。所以他只好拿铜匠师父的没把握本领出来赌一赌。 只听“档1”的一声游龙般的长塑猛然弹开却没有如同李旭预料的那样失去控制而是从头部到中央弯了弯卸去了大部分砸击力道。剩下的力量传到钱士雄手臂上己经不足以令其兵器离手。 “好小子!”钱士雄为对手的普力大声精彩后手外搬前臂用力那长塑似乎有了生命般半空中抖了抖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道再次横扫了过来。 这一扫人力与马力合在一处至少有三百多斤。如果硬用黑刀向外顶李旭保证自己得被这一塑扫下马去。当即他向前侧面一探身主动甩橙离鞍将身体藏到了马背的另一侧。钱士雄一塑扫空收招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对手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 两军对冲双方骑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机会。第一次不能打对方落马就要把此人交给自己身后的同伴.ni1ongdao.net/自己则借着战马的度冲向敌军的第二排骑兵。但此刻是在校场之上所以一个照面结束双方还要各自把战马兜回来再战。李旭和钱士雄由着战马的惯性跑出了五六十步后各自调转了马头。 “好!”校场下喝彩声犹如雷动。武贪郎将钱士雄在决斗中大占上风这是众人预料之中结果。但与他放对的那个少年破得巧躲得机灵娴熟的刀法和骑术也令人大开眼界。 军中汉子性子通常比较直虽然府兵们与护粮兵之间积怨颇深看到对方精彩的表现依然会扯开嗓子为其喝几声彩。 二人再次催动战马钱士雄的长塑便不再故意留情。通过刚才第一轮试探他己经感觉到对手并非寻常少年。轻视之心一去手上的力道和准度大大增强。 李旭凭着铜匠师父不成熟的招式勉强又对付过了第二个照面。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钱将军对手。那杆马塑与步校尉所用的一样居然是有弹性的。击打塑头时根本不可能让它脱手。这样他在兵器上就大大吃亏。每次都是别人先扎过来他化解了对方先招才有机会还回去。 第三、第四、第五个照面李旭忙得浑身是汗。直到第六个照面才终于抽冷子还了一刀。钱世雄微微抖了抖架就把黑刀磕了开去。二马错橙功夫还顺势刺了一手回马架把李旭逼了个手忙脚乱。 “小子你再不认输我可不留情了!”顺着战马惯性脱离接触的刹那钱士雄扯着嗓子大喊。能把弯刀使到这种地步这少年人也算身手不俗。打他下马实在有些令人于心不忍。 “我要放冷箭了将军小心!”李旭头也不回地回答。校场周围过于喧闹所以二人说话时都拼命扯开了嗓子。彼此之间的交谈不禁对方听见了距离二人位置较近的府兵们也听了个依稀大概。 “哈哈哈哈!”所有听到这话的人包括钱士雄自己都大笑起来。放冷箭之前还通知一声那还算哪门子冷箭。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停止了喧闹。锣鼓声和击打兵器声影响耳力如果少年人真的放箭弓弦声就成了钱士雄判断冷箭的唯一借助。大伙即便爱才也决不能给李旭帮忙。 “怎么回事?”点将台上的麦铁杖不清楚为什么战鼓声和击打盾牌声突然停止了大声喝问。 趁着二人的战马还没圈回来的机会有人立刻把李旭的话传到了点将台上。闻此言所有的将军忍不住莞尔。那个骑黑马的少年输阵是早晚的事情大伙都是行伍出身心里边对最后的结果一清二楚。但此人敢主动上前替上司接战又能在钱将军架下支撑到过五个照面也算难得一见的人才。当即很多人都起了爱才之心纷纷打听起少年的身份来。 “此子是李渊的本家侄儿据说曾在一次夜战中杀了二十几个高句丽刺客!看其今天身手恐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宇文迷微笑着向众人介绍。 “李家人才济济啊!”有人点头称赞。 同样的话不同人听起来则有不同味道。有将领是真心羡慕李渊运气好家族晚辈中人才济济。有将领却暗暗皱眉巴不得钱士雄一时失手挥塑将少年人挑于马下。 “传老夫将令叫钱将军不要伤了他!”麦铁杖大声命令。看到李旭的身法他本来就起了爱才之心此刻又听说是李渊的侄儿更不想让他有任何闪失。 “是!”两边亲兵答应一声刚欲转身去传令。猛然听见校场中传来一声大喝“看箭!” 众人俱是一愣赶紧凝神只见武贪郎将钱士雄在马鞍上猛然仰身后脑勺低磕马屁股端端正正地来了个铁板桥。 “好!”行家里手们忍不住高声喝彩。大隋朝为将军所配的恺甲颇重钱士雄又素重场面他身上那袭镀了银的铁甲少说也有二十五、六斤沉。穿着如此笨重的恺甲还能在马上做出如此灵活的闪避动作的确配得上百战宿将的名头。 喝彩声喊完了才有人意识到方才根们没有羽箭向钱士雄将军飞来那个黑马少年手里擎了一张弓嘴里喊得声音颇大手指头却连弓弦都没有碰。 “哄}”护粮兵们齐声哄笑起来。敢在比武场上这么捉弄人的李旭算是第一个。即便今天他输给了钱士雄护粮军也争足了颜面。 大伙这么一笑钱士雄脸上可有些挂不住了。挺腰抬身就想持塑冲阵刚刚在马背上坐直了耳畔又听得一声弓弦响。 “嘿!”钱士雄怒喝一声把刚刚挺直的身体又仰了下去。四下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又是一片哄笑之声。眼前天空瓦蓝哪里有什么羽箭飞过。 带着近三十斤的恺甲连续两次仰身纵使是以武贪郎将钱士雄之勇额头上也有汗冒了出来。知道再次被李旭戏弄后他不怒反笑小腿一夹马肚子靴子跟轻碰金橙边一边直腰一边冲了上去。 刹那间战马前冲了三十余步。钱士雄慢慢挺起身无论对方再使花招他也不打算闪避了。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百多步只要冲到近前他一塑就能把对方推下马背。 头刚刚仰正还没等他向前观望忽然耳畔又传来一声风声。以多年临阵经验钱士雄知道羽箭来了。想要再次仰身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钟儿、鼓儿、挠儿、钱儿在耳畔响个不停。身体仿佛冲进了一个水6道场四处都是梵唱金鸣。眼前却好像开了间染坊红、橙、黄、绿、蓝五色锦缎高高飘扬。 好不容易从混乱中缓过神来钱士雄凝神细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牵着匹骏马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坐骑前。 “钱将军武艺高强卑职甘败下风!”李旭站在地面上拱了拱手笑道。他只是一个旅率不能自称将军所以只好以卑职自居。 钱士雄见状赶紧翻身下马。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说道:“小兄弟好箭法钱某自认不如。”说罢低头扯下自己的铁盔只见一根冷森森的雕翎不偏不倚插在盔缨间。高半点肯定射飞。低一寸破碎的将不是铁盔而是自己的面门。 第三章 何草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四上) “若不是钱将军手下留情李某三个照面之内早己落马又怎有机会射将军一箭!”李旭谦虚地说道不敢自认比武获胜。 钱士雄一身铁甲羽箭射在身上根本无法让他失去战斗力。而不顾一切射其面门或者战马又对不住他手下留情的善意。所以李旭认为自己这一箭射得纯属投机取巧勉强算赢了也没什么好夸耀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落败。 见他这般谦虚钱士雄更不敢自认取胜了摆了摆手大声说道:“若是方一上马你就用箭伤我我哪里有机会刺出第一塑。赢了就是赢了俺老钱又不是那输不起之人!” 二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自认胜利。正悻悻相惜的时候传令兵送来左武卫大将军将令命二人一同到点将台问话。李旭和钱士雄相视而笑牵了战马托着铁盔并肩走到了点将台之前。 此刻校场周围的弟兄们热闹得己经乱开了锅。大伙虽然各有拥戴对象但谁也没料到这场比武最后是如此结果。护粮兵们固然扬眉吐气府兵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军中演武规矩骑兵相较先下马者为输。只要有一方下了马另一方即便有心伤害也不得追杀。所以钱士雄将军占尽上风时才一再要求对方下马投降以便他就此收手。而那个骑黑马的楞小子居然赚了钱将军一箭然后又跑到将军身边下了马。这番输赢的确己经无法论了。 大伙指指点点都道钱将军运气差打了半辈子仗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骗了。至于双方恩怨此刻早己抛到了脑门之后。 点将台上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左a卫大将军宇文述等人也乐不可支。大伙见过在比武场上放冷箭伤人的却没见过像李旭这样把冷箭放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更没见过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将对手推于马下却主动跳下来认输的。笑了一会儿麦铁杖命人将钱士雄的头盔呈上来反复端详了一遍站起身走到将台边冲着李旭问道:“小子这一仗你明明赢了为何又要认输?” “钱将军从开始就手下留情卑职怎能不知道好歹。况且若真是生死相较谁还会给卑职三番五次虚张声势的机会!”李旭拱了拱手客气地回答。 这句话答得甚合麦铁杖心意老将军心里暗暗称赞眼前这毛头小子知道进退。点点头目光转向钱士雄问道:“小钱这一战你可认输!” “末将无能失了大将军颜面甘领责罚!”钱士雄红着脸拱了拱手答道。 “分明是仲坚下马在先钱将军怎么能算输了!”唐公李渊带着刘弘基等人也凑上前来谦虚地退让。 两军阵前讲究的是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向钱士雄这种故意把长塑刺偏的举动没人敢做李旭这种接二连三放空弦的做法更是不可能生。如果二人一上场就以死相拼这番较量的确结果难料。 “叔德不必客气分明是你摩下的这位小兄弟赢了老朽又怎是那输不起之人!”麦铁杖此刻倒又豁达起来冲着李渊拱了拱手说道。 李渊职位远比麦铁杖低赶紧抱拳相还。双方你一句唐公我一句老将军一时亲密得如多年未见得老友重逢一般把所有不快都抛到了脑门之后。 “既然如此依老夫之见就算双方打平。不知道麦老将军和唐公意下如何?”左ig卫大将军宇文迷见此刻大伙心中都没了敌意索性顺水推舟当起了和事佬。 “宇文将军倒是甚会说话老朽若再客套岂不成了那小气之人!”麦铁杖回过头来笑着扫视了宇文迷一眼说道。 “宇文述将军断得公允李某多谢将军美意了!”李渊也侧过头来向宇文述表达自内心的“感谢”! 众将领们齐声大笑都道今天看到了一场精彩比武。钱士雄塑上造诣惊人黑马少年的弓上修为也堪称不凡。赞叹了一会儿麦铁杖又转过身来对着李渊说道:“今日是我摩下弟兄惹事在先看在老夫份上望唐公不要计较。” 事情展到如此结果早己远远出李渊的期望之外了。作为一个正落魄的五品督尉他又怎能跟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将军较真儿。说了两句管教不严导致属下侍宠而骄的客套话笑着把事情揭过了。 当下李渊唤过刘弘基命他给老将军赔罪。麦铁杖避而不受拉起刘弘基的手臂说道:“老夫人老糊涂难免没轻没重。打了你一鞭子望世侄莫要往心里去。”说罢命人取了一把千锤百炼的大横刀来算作向刘弘基致歉。 刘弘基再三推辞不下只好将刀收了。麦铁杖又唤过钱士雄先谢了他替自己下场比武之谊。然后命人取了二十吊青钱交到钱士雄手上低声吩咐:“待会儿大伙散了你跟弘基去一趟那位秦兄弟家把兔意子们砸坏的东西都给人家赔了。若是钱不够的话尽管找司库参军支取。告诉秦家小哥今后众府兵谁去他府上骚扰就是不给老夫长脸。让他该动刀动刀该用箭用箭莫顾着老夫情面便是!”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左武卫的人挨了打还要赔钱等于完全承认今天的事情错在自己身上。李渊见状赶紧上前敬谢麦铁杖却不肯将说出的话收回以大将军身份硬逼着刘弘基等人将钱收下。然后一手拉了李渊一手扯了宇文述笑着说:“没兔感子们今日一闹咱们也少有机会聚齐。既然来了我军中不如一起去喝个痛快。至于那些后生晚辈们怎么折腾且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去!” 众将领哈哈大笑一场风波在嘻笑中烟消云散。高级将领的酒宴上自然没李旭和刘弘基这种不入流武官的席位二人互相看了看向李渊、麦铁杖等人施礼告别。钱士雄有任务在肩当即也脱了恺甲牵着战马跟了上来。 方才一战钱士雄让得光明输得磊落众护粮兵见到他自然客气有加。刘弘基先安排两个旅率带着弟兄们回营然后在校场边缘喊过秦子婴当着钱士雄的面把麦铁杖的意思说了希望他不要再为今天的事情介怀。 “小小的一个院门怎值得这么多钱!况且麦老将军不追究咱们打伤他摩下士卒的过失秦某己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再要赔偿!”秦子婴上前与钱士雄见了礼淡淡地回答。 他家境不错被损坏的东西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麦铁杖今天那几句侮辱之言却给他在贺小姐二人的婚事上留下了沉重的阴影。秦子婴当时故意拿房子和门修复的事情来岔开贺若梅的话题心中又何尝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在他眼里麦铁杖和宇文述那几句话于梅儿心中留下的伤害又岂是用钱能赔偿的? 一时间场面又有些尴尬。钱士雄是代表麦铁杖来的拂了他的颜面恐怕甚不合唐公与麦老将军彼此之间修复关系的初衷。刘弘基行事素来老成上前拉了拉秦子婴胳膊笑着建议:“子婴不如咱们请钱将军去家中坐坐。他是个麦老将军摩下第一名将把麦将军意思带到了我想贺小姐心中也会好受些!” 今日的事情全凭刘弘基仗义出头才落得这般结果。秦子婴是知书达理之人当然不能不给刘弘基颜面。看了看兴致甚好的众人又看了看满脸窘迫的钱士雄只好露出几分笑脸来客气地回答:“道歉就不必了钱将军若不嫌弃不妨到我家中坐坐。以免将来有人趁麦老将军不注意又借着他的名头上门找茬!” “不会麦将军方才有言谁再敢去你家闹事就是不给他颜面!我左武卫的人虽然鲁莽却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钱士雄红着脸拱手回答。 众人说了几句缓转气氛的话一同上马杀奔秦子婴的家。李婉儿、李世民姐弟喜欢热闹也尾巴一样跟了过来。到了秦子婴家门前再度看见凌乱现场钱士雄更觉惭愧早早地就跳下马背弯腰清理起门口的碎石乱木来。 他这般实在的举动弄得秦子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上前伸手相搀请虎贪郎将大人先入内喝茶。 “由着它吧明天我从营中调派些兄弟来还不是一柱香功夫的事情!”王元通一边将客人向屋子中请一边嚷嚷。 “就是麦老将军客气了修这院落哪用如许钱财!”齐破凝笑着打圆场。他二人一个管房屋营帐一个管恺甲器械帮自己的朋友修修院落自然是顺手牵羊的事情。况且钱士雄这个人官职虽然高架子却不大很对大伙脾气。 众人嘻嘻哈哈进了院子笑闹着要求喝弟妹亲手奉的茶。还没等走到客房门口两个刚才打架时不知道躲向何处的仆妇红着眼睛迎了上来。 秦子婴一见二人脸色当即呼吸就滞了滞不顾周围客人多冲口问道:“王妈李妈你们刚才去哪了!梅儿呢她现在怎么样?” “票老爷夫人夫人她走了!”两个仆妇抽泣着回答。 “走了去了哪里?”秦子婴冲口问了一句推开两个仆妇撒腿奔向了后宅。 众人也被仆妇的回答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儿刘弘基才率先稳住了心神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个仆妇质问:“贺若小姐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们我们被她打出去卖菜了。等买完菜回来贺小姐就不见了她常骑的那匹马也不见了。我们以为是府兵又来了四下去找老爷却不知道老爷去了哪!”两个仆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汇报。 “有府兵来过么?问没问过邻居?”钱士雄也有些急了声音虽然低语调听起来己经是在怒吼。 “没没有啊!邻居都说只见到有人骑马出门没见外人过来!”仆妇被他吓了一跳大声哭了起来。 众人闻此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当即各自牵了战马分头出门去找。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天黑也没找到任何结果。街上冷清寥落没人留意到一个女子单独经过。只有管南门的兵士说两个时辰前曾经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马载着一个少年出门向西去了。他们见对方马匹神俊衣服整齐所以没敢仔细盘问去向。 “梅儿走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我答应过保护她我答应过的?”秦子婴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说道地嘟is。自从听完仆人汇报他整个人便丢了魂儿手里拿着根开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门去找人也不听众人劝解。 “子婴大哥梅儿姐姐有什么亲戚住在附近么?”李婉儿女孩子心细上前低声提醒。 “贺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杀光了哪有什么亲戚!”秦子婴苦笑着摇头望着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这是二人刚买下这处院落时秦子婴从屋瓦上拔下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此草生命力强居然在瓦棱之中凭借一点点雨水就能开出明丽的白花。所以梅儿留下了它并曾以此花为题谱曲。 “贺若家?”钱士雄茫然问道。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姓氏非同寻常。大隋朝被皇 帝抄了的贺若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将军贺若弼的家族。 “她是贺若弼将军的孙女!”齐破凝小声回答。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当年威风八面的贺若弼也会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谁又能料到他的孙女想嫁一个算不上豪门的垄右小家族还会被人以为是家门之羞?怀远镇是一个边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数十里之外。一个弱小女子单身出门四下里一抹黑她的结局不用问大伙也能猜到。但众人都是军官贸然脱了队于军法不容。况且人己经走了两个时辰除非出动大批人马四下撒网否则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婴其实这样也好。你垄右秦家毕竟是个望族!”旅率周文远上前几步低声劝解.ni1ongdao.net/宇文述和麦铁杖两个老家伙今天的话虽然伤人但事实上却没说错。如果秦子婴不顾一切娶了贺若梅过门非但为家族所不能容今后其本人的前程也尽毁于一旦。 “所谓的豪门世家不过是烂到了心的一块腐肉而己。周兄你生在其中难道就没闻到其臭么?”秦子婴突然间爆出几分狂态大笑着反问。 “子婴!”周文远被问得窘迫难当无言相对。 寒风中肃立的众人除了李旭和武士a两个人出身商贩外其余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门。 虽然有的人家族兴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势了些。秦子婴的一句话等于把大伙全骂了进去当即便有人冷了脸说道:“相处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子婴兄是有志采菊东篱下的我们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东篱呵呵!”秦子婴大声冷笑脸上全是眼泪“几位兄台切莫误会。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世代冠缨!” 说罢也不理睬众人掐着那根枯了的野草径直走向后宅。 钱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将军而起不觉脸上汕汕的率先告辞。众人又等了秦子婴一会儿见他躲在房间中不肯出来也只好先回营休息。一路上大伙说起今天的事情皆摇头为秦贺二人叹惋。再想想秦子婴最后说的话又心有戚戚焉。以致于最后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回到军营立刻各自扎回房间睡觉。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秦子婴最后那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他是个将军哪怕是个郎将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府兵敢上门相欺。想着今天整个事态的起起落落李旭心里震撼莫名。 灯火下他又想起了孙九、徐大眼、阿世那却禺还有跋a骄横但不失磊落的麦铁杖。“功名但在马上取!”徐大眼当年说过的话也再一次于他心里热了起来。 第三章 何草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四下) 斗殴风波很快就平静了下去除了对秦、贺二人的遭遇略感惋惜外人们在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人在年少时节遭遇的磨难 总是很轻易就被遗忘但那些磨难对人的一生道路究竟有多大影响除了当事人本身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正可谓不打不相识风波过后护粮兵和府兵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特别是将领之间的交往从原来的不相往来到走动频繁 变化就生在几天之内。刘弘基、李旭、王元通、秦子婴等人每每成为左武卫虎贪郎将钱士雄营内的座上客钱士雄、孟金叉和麦杰 等左武卫的将军们也缕缕在护粮军营地内被待为上宾。刘弘基天性随和喜欢与豪杰交往他这个秉性也影响了李旭。二人都是好酒量 无论到哪里赌酒都是大胜而归时间长了倒也在武艺和胆气之外又闯出了酒豪的名头。 偶尔刘弘基当值脱不开身李旭就只能一个人去赴宴。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尽量少说多吃听着众将领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钱士 雄等人的职位远远高于李旭所说的话题也的确都是他平常闻所未闻的秘密。这种情况下他插不上嘴也属于正常。 “麦老将军明晚想请你喝一杯水酒不知道仲坚兄弟能否赏光?”一天宴后醉眼涅斜的钱士雄在送李旭出门时突然间拉住他的 路膊问道。 “麦一一老将军!”李旭肚子中的酒意登时醒了一小半冲口问道。看看四下没人注意低声又补充了一句“就请我一个人么?刘 大哥呢?” “麦老将军只命令我邀请你弘基那里我不太清楚!”钱士雄虽然是个武将回答李旭的话却很有技巧。 李旭不再问了这一天早晚会来在他射碎钱土雄头顶的铁盔甲刘弘基就曾经提醒过他。 “麦老将军甚是爱才!”生性豁达而又处事圆熟的刘弘其曾经如是说至于李旭该怎么应对刘弘基没有指点他坚持认为人这辈子 很多路要自己选别人通常无法越俎代庖。 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晚宴李旭准备得煞费苦心。左武卫大将军在朝中官居正三品他的邀请不是一名小小旅率所能拒绝的。而护 粮军和府兵是否能和睦相处很多情况下还要看这位老将军的心情。 麦铁杖老将军在不穿戎装时看起来很随和他是江南人个子不算太高但看上去极为结实。肤色略深纯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胡 须相映成趣。大伙分宾主落了座便有美人上前献舞几曲广袖舒罢酒意也慢慢浓了。 “小子知道老夫为什么请你么?”麦铁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捧在手里问道。有侍女缓步上前欲替他布菜被他挥挥手给赶 了出去。 “想是老将军豪饮军中找不到对手所以特地命小子来捧杯!”李旭微笑着回答。“不过老将军可能被小子的虚名所骗我酒量 甚浅只是酒胆足够大而己!” 跟在刘弘基身后历练多了如今李旭在与高级将领的交往过程中己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拘束。偶尔还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自己不 愿意回答的尴尬问题马虎过去。 但这一招显然对麦铁杖无效老将军年龄大顾忌也比别人少。笑着打量了一遍李旭低声赞道:“你这后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 实不过这样也好这年头老实人吃亏。老夫请你到这里来先是要感谢你那天进退得当没让老夫难堪!” “卑职无功不敢受此赞誉。”李旭当然知道麦铁杖提得是哪天的事情在座位上拱了拱手回答。 “小子在我面前其实你不应称卑职”麦铁杖又看了李旭一眼叹息着说道。 这句话有些突兀了不但李旭有些蒙一同来赴宴的钱士雄和孟金叉二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晚的宴会规模不大只有他们四 个人所以一时间场面竟有些a尬。 底下献舞的美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舞步渐缓身形旋转出带来的袖花也跟着散乱。麦铁杖挥了挥手美人们停止旋转施了 一个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或许我该称赞一下歌舞!”李旭心中暗想。但刚才的歌舞到底如何他却给不出确切的评价。有资格唤舞姬入帐伴酒的人至少 是军中五品以上高官。像他这种旅率连女人都不准带入军营更甭说舞姬了。 那天你和士雄交手射中他头盔上那箭的确巧妙!”麦铁杖又干了一盏酒好像回忆着什么事情般低声说道。 “是钱将军先让了我否则我根本没机会抽出弓来!”李旭陪着老将军干了一盏谦虚地回答。 看来出风头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从今天的情况上是这样。最近一些日子关于他跟钱士雄比武的事情己经在军中传了个遍。大伙 都说护粮军中出了个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赞叹他的弓术之余语气里还往往带着几分明珠暗投的惋惜。 “但更巧妙的不是那一箭而是你应对长架那几刀!”麦铁杖再次喝干了一盏面色渐渐红润瞪大了眼睛他低声追问:“这就是 我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仲坚能否告诉我是谁教了你那几刀?” 闻此言钱士雄孟金叉二人同时坐直了手打身体当日李旭被钱士雄的长逼个手忙脚夫乱没人注意他弯刀上用了什么样招术此刻被子 老将军一得二人锰然意识以那几下拨打不是随而为更像是一套成熟的刀术只是因为李旭战经验不足所以才未能挥出其应有 的威力。 “是卑职在塞外游历时苏rx部的铜匠师父教导的。他好像姓王但是没告诉晚辈自己的名字!”李旭见麦铁杖问起自己的师承 按照刘弘基等人强调过的说辞小心地解释。 “是姓王么他自己说的?身边还有别人么?苏q部在什么地方?”麦铁杖猛然放下酒盏非常急切地问。 “苏啜部是一个啜族的小部落在弱洛水和太弥河之间居无定所。现在受突厥人庇护。师父说他姓王以给人打铜器和在刀剑为 生。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李旭想了想回答中尽量把苏啜部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啜族活动区域。 “你放心我和你师父不是仇家。即便是也过了很多年了没有力气去草原上找他!”麦铁杖仿佛想起了许多值得追忆的往事目光深邃得如两个深秋的水潭。 “老将军认识铜匠师父?”李旭惊诧地反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他吧。除了他也没人会跑到草原上隐居。”麦铁杖点点头说道“你的长刀也是他给打的吧他现在 腿脚还利落么?能喝多少酒?” “是师父给打的。他现在身体很结实喝三、五皮袋马**酒没问题。那酒比米酒劲大喝后容易上头!” “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把见到他的详细情况说说?”麦铁杖仿佛对铜匠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执着地追问。 “其实晚辈知道得也不多!不知不觉间李旭与麦杖之间就接近了距离理了理思路他把自己跟铜匠学艺的经过大致说一了遍麦 铁杖听得津津有味不住追问其中细节很多东西李旭在学武根本没有注意到自然也无可告知有些事情又涉及到李旭的**所 以他也回答得含含糊糊。 “晚辈当时愚顿没想到铜匠师父是个避世隐居的大贤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追问!”最后李旭汕汕地总结。 “你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真名。姓王姓谢又能怎么样呢。雄图霸业一梦是老夫执着了!”麦铁杖再次自斟自饮语气中 渐渐有了几分疏狂之意。 钱士雄、孟金叉二人也跟着陪了一盏。二人是麦铁杖的心腹虽然不知道老将军说得是什么意思。但从话语中可以体味到老人心 底那份深沉的凄凉。 “他教了你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麦铁杖又问。 “大概五、六个月罢!只是随便练习从没教过一个完整的套路。”李旭算了算现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具体时间。铜匠师父对自 己的指导都是断断续续率意而为。如果正式算自己连跟他学过武都说不上。 “你那天那几式是他自己创的?” “是师父自己创的破塑不过师父说他也没把握!”李旭点点头坦诚相告。当日若不是钱士雄故意手下留情自己根本支撑不过第三 个照面。 “你没上过战场当然在你手里施展出来没任何把握!”麦铁杖笑着摇了摇头点评。 “前辈教训极是!”李旭躬身受教。从麦铁杖今天的表现上看他与铜匠师父一定有什么渊源。想到军中传说南陈灭亡之前麦铁 杖曾经一度在陈后主摩下任侍卫。那他与铜匠二人熟识倒也没什么奇怪了。 “也不算教训招术再妙没经历过实战终也把握不到起精神髓。”麦铁杖再次打量李旭目光越温和“你师父为什么留在苏啜 部你知道么?” “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李旭的回答一语双关。平素待人体贴入微和关键时刻手段狠辣的两幅不同面孔的晴姨同时浮现在他 眼前“但晚辈认为师父留在苏部更可能是为了一个承诺!” “难怪他会看中你你小子的确比表面上聪明许多!”麦铁杖仿佛非常欣赏这个答案大笑着说道。 李旭轻轻笑了笑举盏抿了一口酒。师父留在苏q部不是为了陈家那个女人能在麦铁杖这里得到答案他心里很高兴。在他眼里 铜匠师父是个英雄不该为了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女人付出那么多。 “你师父我们两个曾经是知交虽然他生于富贵之家我只是一个盗贼!”麦铁杖回忆了片刻简略地解释。“只是造化弄人现 在我算是大富大贵他却成了化外野史!” “但师父很开心老将军活得也很惬意!”李旭举盏相劝。 “的确从小缺什么就越想追逐什么。得到的越难老来越是放不下!干!”麦铁杖仰头将酒盏整个翻了过来。 “干!”钱、孟两位将军爽快地陪着豪饮。麦老将军背后的陈年往事他们不想关心跟着老将军活得痛快官升得实在对大伙来 说己经足够。 身边的酒坛很快就空了麦铁杖拍了拍手命人再次搬上来几坛。给大将军喝的酒味道很淳厚虽然劲头比起舅舅张宝生的私酿差 了些但入口后的感觉更温润柔和很适合亲近的人边聊边饮。当侍卫们第三次放下酒坛退出后麦铁杖放下杯子说道:“以你的身 手留在唐公麾下下有些可惜大战在即护粮兵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过后纵使能分些功劳也不会太多……” “晚辈武艺并不精熟弓法还凑合但战时双方都披着重恺!”李旭举起酒盏抱歉地笑了笑。 麦老将军有拉拢之心他从钱士雄等人平素的话中就能听出来。但想想唐公李渊对自己的好处他实在有些不敢相负。 “仲坚那天府兵和护粮兵的纠纷因谁而起我想事后你也能猜出一二来!”麦铁杖见李旭有拒绝之意低声提醒。 “晚辈知道。老将军想必也看出来有人在暗中挑拨!”李旭坦然回答。 “不是宇文将军!”麦铁杖摇头“或者说不止是他%i咱不提这些我摩下还空着几个校尉的缺儿你若答应……” “谢老将军好意但唐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李旭坐直了身体毫不犹豫地答复。 麦铁杖没想到这么快就从李旭嘴里听到了答案有些楞住了瞪大眼睛第三次打量李旭半晌才笑着摇头叹道:“也是否则 那人也不会看中你教你学武。” “无论如何晚辈依然感谢老将军美意!”李旭也笑了起来举盏相敬。 “干了!”麦铁杖大笑着捧起自己的酒盏“士雄有空多陪仲坚过过招他的刀法需要和人练习!” “是将军!”钱士雄坐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回答。 “陛下在二月甲寅(初四)驻跸望海顿就要到了如若有幸蒙陛下召见你好生做答!”麦铁杖在干掉最后一盏酒之前无意间提醒。 “陛下怎么会召见一个小小的旅率?”李旭边喝边想。他断定麦铁杖一定是喝过量了决定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宾主尽欢而散。 第三章 何草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五上) 钱士雄将军绝不是个合格的老师或者说他有携私报复的嫌疑五天之内他至少让李旭落了二十次马。好在随着天气转暖地面己经开始变软过招时二人的兵器上都裹着厚厚的一层白毡否则不必参加辽东之战现在李旭已经可以因伤除役了。 但这些跟头也没白摔至少让李旭明白疆场交手和平时喂招的差别。想想那天自己居然胆大包天替刘弘基下场比武他心里就一个劲笑自己愚蠢。如果当日不是钱士雄怀着和解的心思三个李旭上去也支持不了五个个照面。 “身体身体和战马配合。动作动作要准不是快是准。别管招术招术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心些塑又来了!”钱士雄大呼小叫着一次一次打得过瘾。儒子可教这是他对李旭的评价。从彼此过招的情况上推断他知道李旭并不是自幼打下的根基。这个少能在弓马上能取得今天这份成就全是凭本身的刻苦努力和后来遇到铜匠这个名师的缘故。所以钱士雄也不教李旭套路只是拿马架常见的招术与之反复拆解以培养他在战场上的反应度和应变能力。 两军交战本来也不同于私下过招除非对方将领的心被猪油糊住了否则傻瓜才放着大把士兵不用非冲上来和人单挑。所以比招术精妙更重要的人马配合程度和个人应变度。能在二马相遇的瞬间做出正确反应就是保命和取胜的关键。两匹马错开了胜负谁都没资格再去追究。你前面还有新的敌人你错过的对手自然有本队同伴招呼。 本着这种想法钱士雄手下使出的自然是战场上最常用威力最大的几个招式。他随军征战多年杀人无数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出来威力自然和平常人不可同日而语。李旭能对付了这些招术将来上战场自然也不会因经验不足而轻易送命。如此他摔下马的次数再多再重也就不冤了。 自从目睹秦子婴与未婚妻的遭遇后李旭在心里立志要建一番功业以免得将来妻儿老小受人欺负。所以被钱士雄摔得再狠打得再痛他亦咬牙坚持。如是小半个月下来他的武艺未见得有多大提高临阵机变本事却是一日高过一日。开始时钱士雄可以用七分力气在十个照面之内打他下马到后来他再想让李旭落马就不得倾尽全力费上一番功夫了 二人拆招的空闲时间秦子婴和李婉儿也过来凑热闹。钱士雄心里为当日府兵们逼走秦子婴未婚妻之事觉得负疚所以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令人刮目相看的是文职出身的秦子婴身体虽然没李旭结实毅力却比李旭还要惊人。校场上从没有人听见他喊一声累一声痛。偶尔钱士雄出手重了把他扫落马下片刻功夫大伙就可以看到他拍干净皮甲上的泥土咬着牙再度爬到马鞍上。 李婉儿虽然身为女子学武时也甚为认真。除了跟随钱士雄学一些人马配合技巧两军阵前交手经验外平素她还拉着所有能找到的对手过招。刘弘基、王元通、李旭凡是可以被拉着陪她练习的几乎每天都被她骚扰了个遍。众人看她年龄小又是女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却往往被她揪住一个破绽穷追猛打。没几天王元通和齐破凝两个人便怕了这个李家二小姐听到她的笑声即望风而逃了。只有刘弘基和李旭拗不过她每日都不得不花些时间来陪她练习。 “仲坚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吧!”人少的时候李婉儿仰着脖子经常追问。好像隔几个时辰不提醒李旭就会把自己的职责忘记掉。无论得到李旭肯定的答复还是敷衍的说辞她都会眉开眼笑挥舞着手中兵器补充:“我也会自己保护自己。还会保护父亲世民元吉还有母亲和大哥。” 李旭微笑着替婉儿捋顺被风吹散的头。关于李婉儿为什么会突然迷上练武的原因他心里非常明白。府兵和护粮兵冲突那日唐公李渊明显露出了老态。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对于敏感的女孩子来说一瞬间己经让她明白自己不得不长大。看着这时候的婉儿像看着当年离开易县之前的自己。当有一天现平素高大魁梧和父亲不再加巨树般结别_。 平素在大伙一同吃酒的时候钱士雄等人总喜欢谈一些关于这次讨伐辽东的话题。对于他和孟金叉、麦杰这些府军高级将领大隋朝为东征做的准备、军队的位置和朝廷的动向都是些很平常的谈资。但对于李旭和刘弘基两个辅兵小校而言这些谈资却是他们非常难接触到的大秘密。手打什么“皇帝陛下在蓟城南桑干河上筑社樱二坛设方墙行宜社礼”啦什么“大军在正月辛巳(初一)齐集郡大伙都没过年接受陛下校阅”啦什么“右尚方署监事耿询试图阻止东征被削职为民”啦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通过这些酒桌上东鳞西爪的谈资李旭隐隐推断出军队的大致动向。皇帝陛下是在今年正月初二正式下诏宣布讨伐高句丽大军具体数目为一百一十三万人。分为左右两翼每翼十二个军。左第一军走镂方道、第二军走长岑道一直在地图上平铺致第十二军的乐浪道。右十二军也是如此从第一军走的a蝉道一直平铺到了第十二军的乐浪道。二十四支人马浩浩荡荡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令李旭迷惑不解的是在他目前根据契丹猎人描述的辽东地图上根本找不出二十四条路可走。马警水(鸭绿江)西侧这边还好说多少有些平地。过了马警水后据契丹猎人讲那边的高山一个挨着一个能走的路加在一起不过三条。二十四路大军如何齐头并进移山填海恐怕只有英明神武的陛下知道了。 疑惑归疑惑李旭却没敢把这些疑问向人提出来。从前年出塞到现在小小年纪的他己经经历了太多的风波。每经历一次他都会变得更谨慎小心一些。虽然在别人眼里此时的他仍然是一个不通事务有些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但李旭自己知道自己己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借懂少年了。有时候想起当年的自己他甚至能对着记忆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会心地笑上一笑虽然这份笑容中偶尔包含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凄凉。 据钱士雄等人透漏皇上的征辽大军在正月初三从郡出。每军相距四十里连营渐进。每路大军前部鼓吹一部大鼓、小鼓及、长鸣、中鸣等各十八具柯鼓、金证各二具。后部挠吹一部挠二面歌箫及茄各四具节鼓一面吴吹笨案横笛各四具大角十八具小角若干。吹吹打打意欲令高句丽君臣隔海听见鼓乐知道大隋天威不战而自来请降。(注1) 因为要保持军容所以兵马走得不能太快。二月初四陛下在望海顿(锦州辽西县)秃黎山设坛祀黄帝和历代诸神。二月初五大军途中休息一天二月初六继续前行。李旭根据大军从琢郡走到望海顿的度推算最快到下个月中旬皇帝陛下能走完最后这一百多里路来到怀远镇这个辽河西岸最后一站、 “这次实万岁御驾亲征只要有战功绝对没人敢吞了你的。小子你弓箭射得那么准难道不想取些功名回来么?”每次赴宴钱士雄总是借着酒劲儿煽风点火虽然李旭已经明确拒绝过了麦铁杖老将军的提拔之意他却不甘心对方在护粮军中被埋没落。眼前的少年武艺都是上上之选有麦老将军做后台建功立业只在朝夕之间辽东一战根本没什么悬念在皇上眼皮底下不趁机立功跟着李渊这落势的国公身后受拖累未免太可惜。 李旭笑了笑又不说话了。御驾亲征就不会吞没战功这种说法他可不信。九叔当年跟随以前的晋王当今的皇上南征射旗之功就谁开了就很难说。反正能让以素公正著名的高颖大帅柯了私的职位二定不会太小。 功名自在马上取这话不假。但高丽之战从徐大眼到杨老夫子没人认为大隋胜算在 一在李旭年少的梦中他想当大将军。但在成为大将军之前他更想平平安安地活着。为了自己年少的梦也为了父亲在易县李家受到的尊敬能多维持几天而平平安安地活着。 注1:参见《隋书.军礼》。 第三章 何草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五下) 大业八年春三月东征大军终于来到了辽水东岸诸路大军前后长达八十余里马蹄带起了烟尘遮在蔽日。各路兵马次在怀远镇周围扎好营盘后派遣精骑护住官道并调遣民壮以黄土重新垫平被子人马踩葬的路面用清水洗掉路两边树干群上的灰尘待一切收拾妥当天子御营十二卫六空中的前外军两万将。头顶银盔甲胸系采帛踏着隆隆地战鼓声走入怀远镇的南门。(注1) 跟在天子的前军身后是九队内卫骑兵每队百人擎巨蠢。每队将士胯下战马为一种颜色九队战马颜色各不相同。九色骑兵过后路上又走来怀远四野选来的九名年过七十子孙儿女俱全乡老他们手持绿色竹蔑编的扫帚一边做出清扫道路之状一边前行不时还府身下去“拔除”那根本不存在的野草。 待道路扫清野草“拔”净之后皇帝陛下那宽一丈九尺长三十余尺的御荤缓缓映入怀远镇护粮兵们的眼帘。他们所能看到的也只有是御荤而己。为了防止刺客袭击天子六军中的左右二军将御荤两旁护了个水泄不通。御荤在白马的牵引下前行一步左右二军的将士们的身体也随着向前涌动一步。 文武百官都跟随在御荤旁以便天子随时传召入内商议国事。为了体贴百官们的辛苦皇帝陛下特地准许三品以上官员乡侯以上勋贵携带家眷同行。与百官同行的还有西突厥可汗、高昌王、吐谷浑太子以及西域、南洋各国使者他们的车杖排在内卫之外天子六军中的后军之前由专门征来的民壮伺候行止起居。 入城仪式恢宏盛大即使隔着辽水的高句丽“野人”也能感受到其气势之壮。由于事先经过多次演练仪式的整个过程都可谓完美。唯一的一点暇纸出在城门上怀远镇是为了替大军屯粮而建城墙和城门的督建者眼界狭窄施工时只考虑到了城防安危没考虑到天子威仪。所以城门宽度只能并行四马不足让御荤通过。但这点儿小问题难不到素以聪明著称的工部尚书宇文凯。老大人一声令下便有数千勇士冲了上去肩扛手抬片刻功夫将外城和瓮城的大门、门框拆掉将门洞又扩出七尺有余。 “天威所至摧枯拉朽!高元小丑克日必亡。”为了避免皇帝陛下因为拆除城门耽搁时间而内心不快善祷善颂的大臣们同时躬身贺吉。于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稍做停留的御荤又缓缓而行走到了怀远镇并不宽阔的大街上。(注2) 好在怀远镇的建筑事先己经清理过没有谁家的房子不长眼睛敢挡了天子御荤。手打天子车驾一路顺利经过整整两个时辰的示威入住到事先搭建好的行宫。百官和外夷山呼辞驾被宫监接引着安排进行宫附近的管骚。半个时辰后内宫太监在行宫门口宣旨召唤文武百官和外番入宫晋见共同商议渡辽事宜。 “如此大的排场怪不得他们走得慢!”李旭牵着自己的战马缓缓走向城外新开辟出来的军营。护粮兵在城内的兵营被内军接管了包括里面的房舍和所有粮草辐重。但这不等于李渊靡下这一千二百多号人可以解散回家此番东征除了宣扬大隋威仪的天子六军和各军执旗者外前往辽东作战的士兵们每人还随身携带了三石米。护粮兵们要负责组织民壮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米分类归仓以备大军不时之需。 路上人很多三三两两全是迎接圣驾后归营的各军官兵。有的人脸上带着酒醉后才会有的桃红色不用问他们肯定是因为站的位置较好有幸目睹了天颜。有的人脸上的表情忌妒中带着神往显然是看到了那些头顶银盔身披彩帛的御林军心中懊悔自己从军时运气差被安排错了队伍。夹杂在官兵中间还有大队大队衣衫槛褛的百姓推着独轮车牵着毛驴络绎前行他们是各地征来服民壮共二百余万人规模是大军的两倍。 “今日咱总算看到了皇上!也不枉在这鸟不拉屎地鬼地方待了大半年!”离城渐远走在李旭身边的护粮校尉周文远感慨地说道。他官职级别比大伙稍高所以站的位置距离皇帝的车驾较近按常理推算目睹天颜的机会也比别人多一些。 “怎么皇上陛下长得什么样子?”王元通、武士a等人经不住诱惑听到对方如此吹嘘立刻围了上去。 “这个这个反正是很有威仪目光略略一扫就让人心分阶段通通乱跳!”周文远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红着脸回来。 “去老周你就吹吧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王元通用力捶了周文远一拳大大咧咧地骂道。 “这厮估计光顾着紧张了什么也没看见。要是我一定把胸脯拔得高高的被万岁的重瞳扫到了一下子升个下级、六级也说不定!”齐破凝也凑过来满脸不屑地调侃。 皇上陛下是天之骄子应运而生泽被万民能看到他一眼都是了不起的福缘。即便是身居高位的重臣除了五品以上文职外都没办法天天见到皇上。至于领兵打仗的武将如麦铁杖、辛世雄这样的大将军在外边看起来威风八面回到京城也是三日才有机会参加一次朝会。根据每月面见皇帝次数的多少官场上还自动将百官们分类为三参官、六参官和九参官。至于寻常武夫就像李旭、王元通他们这种级别的小校若不是皇帝御驾亲征这辈子都没机会在如此近距离目睹天颜。(注3) “紧张谁不紧张了当时万岁的目光遥遥地一扫过来我就觉得自己被他看见了般心里登时暖哄哄的觉得这半年的苦也都值!”周文远不理会众人的嘲弄自顾炫耀道“呸就你那个高度放到人堆里整一个坑一堆脑袋中万岁还能看到你。换了旭子还差不多至少他块头足有个当兵的样子!”齐破凝的嘴巴如连环弩般打击起人来毫不客气。一提到李旭大伙登时就想起了去年他献马入营的事情。唐公当时挑选了三十匹骏马说是献给皇帝陛下如今皇帝车荤己经到达怀远镇骏马献上去的时机也就是在最近一两天内。若是万一龙颜大阅.…… “仲坚若是万岁召见你你可答对好了。据说皇帝一怒就会砍人脑袋。一高兴封你个什么县侯、乡侯也不是没有可能!”武士“不好说旭子年龄小人长得也够味道。皇上这次据说带了公主同行一旦被看上了.…”周文远受够了大伙“欺负”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好欺负的软柿子尽情地捏了下去。 李旭抬起头回了大伙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被皇帝召见、赏识、一举飞黄腾达的好梦他不是没做过。以唐公李渊的为人肯定会在献马时提到他和刘弘基的名字。而与他有说不清楚渊源的麦铁杖老将军也可能会在皇帝为国举贤。平时想起被皇帝召见的可能李旭心里仿佛就有一把火在烧。但今天见了御荤后他心中这把火反而平淡了下来。 高大的御荤、神秘的黄色帷幕、赤色大a无一不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旭总把这些和家乡跳神的那些巫师联系到一处。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春天上谷全境大旱父老们也在巫师们的指点下于河畔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仪式用了三十多头羊、五匹骏马万人空巷可是到了后来老天还是没下一滴雨。若不是上一个年头是个丰年各家多少有些存粮再加上当时的郡守大人处理得当全郡不知道多少人会饿死。 “仲坚齐参军、王参军、周校尉大伙慢些走!”正当李旭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弘基骑着一匹快马从身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目光扫过所有人他通报了一个令人震惊得几乎疯狂的消息“万岁明日亲自校阅最先到达前线的左武卫、左a卫、左屯卫我等保护粮仓有功明日陪同三卫兵马在左武卫大校场接受陛下校阅!” “啊!”大伙同时惊叫起来刹那间每个人的嘴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完整的鸡蛋。 提着马绳向李旭身边靠了靠笑着拿他开。他家也是商贩没出过当官的所以对官场充满憧憬。“不好说旭子年龄小人长得也够味道。皇上这次据说带了公主同行一旦被看上了.…”周文远受够了大伙“欺负”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好欺负的软柿子尽情地捏了下去。 李旭抬起头回了大伙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被皇帝召见、赏识、一举飞黄腾达的好梦他不是没做过。以唐公李渊的为人肯定会在献马时提到他和刘弘基的名字。而与他有说不清楚渊源的麦铁杖老将军也可能会在皇帝为国举贤。平时想起被皇帝召见的可能李旭心里仿佛就有一把火在烧。但今天见了御荤后他心中这把火反而平淡了下来。 高大的御荤、神秘的黄色帷幕、赤色大a无一不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旭总把这些和家乡跳神的那些巫师联系到一处。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春天上谷全境大旱父老们也在巫师们的指点下于河畔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仪式用了三十多头羊、五匹骏马万人空巷可是到了后来老天还是没下一滴雨。若不是上一个年头是个丰年各家多少有些存粮再加上当时的郡守大人处理得当全郡不知道多少人会饿死。 “仲坚齐参军、王参军、周校尉大伙慢些走!”正当李旭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弘基骑着一匹快马从身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目光扫过所有人他通报了一个令人震惊得几乎疯狂的消息“万岁明日亲自校阅最先到达前线的左武卫、左a卫、左屯卫我等保护粮仓有功明日陪同三卫兵马在左武卫大校场接受陛下校阅!” “啊!”大伙同时惊叫起来刹那间每个人的嘴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完整的鸡蛋。 注脚:天子六军即内、外前、后、左、右六军。 注目:高元当时高句丽王的名字。 注满:三参官即每月可以见三次皇帝。六参、九参以此类推。 第三章 何草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六上) 大隋皇帝陛下是骑着战马走入军营的身后边跟着兵部敞书段文振工部尚书宇文恺刑部尚书文升待郎独孤学尚书马宇文土及观德王杨雄等肱骨亲信大臣所有文武俱是一岙戒装看上去英姿态勃。 文武百官和御林护卫队从士兵们排成的方阵前走过在山崩海啸般的观呼声里籁拥着皇帝陛下走上点将台。有内宦搬来胡床皇帝陛下拒绝落座。岙身披戒装的他推开侍卫“腾、腾、腾”上前几步目光如闪电一般扫过全场。 “参见陛下·”三万多将士齐声呐喊抱拳肃立端端正正向前方罩以军礼。“注脚” “将士们辛苦!”皇帝陛下抱拳肃立竟然以同样的军礼相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同声山呼旷野间传回一**共鸣惊涛骇浪的呼喊声里无数人热泪盈眶。 这一刻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潮彭湃。眼前身披戎装的壮士才是大隋皇帝那个十六岁破突厥二十岁领五十万大军扫平江南三十州一百余郡的大英雄杨广。身穿戎装的他看起来比躲在黄金御荤内那个人调悦得多英武得多虽然缺了几分神秘感却在瞬间赢得了三万府兵和一千二百名护粮将士的尊敬。 点将台上杨广挥了挥手欢呼声嘎然而止。目光再度环顾四周他大声说道:“肤今天至此是来看一看一年多来为我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联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一看辽河两岸的万里江山。肤来了肤看到了肤没有失望!”说罢他手指东方大声喝问:“弟兄们你们谁能告诉我那边是什么地方?” “辽东1”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一河之隔你们可否为联将那片土取过来?”杨广轻轻笑了笑又问。 “战战战!”将士们振臂高呼声音响彻原野。 “诸卿你们听见了么?”皇帝陛下的目光从将士们的脸上收回转向了身边的一干文武. “愿为陛下马前卒九死而无悔!驸马宇文士及尚书右垂刘士龙带头说道。几个事先对征伐高丽持谨慎态度的老臣没想到皇帝陛下如此轻易地就鼓起了将士们的斗志躬身抱拳低声回答:“臣等今日才知陛下谋略之远!” “辽东之地沃野千里。谁人取之都必为我朝大患。肤不愿留祸端于子孙因而亲身到此!”杨广大度地摆了摆手低声向众文武解释。须臾他又抬起头冲着左侧一个方阵之前的将领们喊道:“麦老将军若个联所记不差你今年六十有五了吧?不知手中铁杖可曾老否?” 麦铁杖听见皇帝陛下第一个就点到自己心中感动莫名。微微一带马tf绳纵马急行数步至点将台前抱拳昂慨然以应:“万岁圣明末将今年的确六十有五但比赵之廉、汉之黄忠却是正当壮年。手中铁杖未老末将之雄心亦不曾老!” “肤知你威风必不减当年。”杨广拱手肃立以军礼相还:“他日联当亲为将军击鼓摇旗以壮行色!” “谢陛下洪恩末将必先履敌土以扬我大隋军威!”麦铁杖的誓言声若洪钟。晨风中他白须飞扬威风凛凛。 皇帝陛下目送着老将军回到本队然后将头转向了中央方阵笑了笑高声问道:“不 知道当年平吴、破突谷浑、逞我大隋国威于岭南扬我大隋兵势于西域的宇文述将军还能饭否?” 带着数万将士扫平定三吴战乱稳住江南半壁;一战大破吐谷浑为大隋开拓出b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数万里疆域是左翔卫将士以及其主将宇文述老将军一生最得意之作。此刻听皇帝陛下亲口提起来万余精锐登时热血沸腾。(注2) “老臣宇文述尚堪供陛下驱使!”字文述亦策马而出来到点将台前应道。 此刻将台下受阅的三万余士卒的心情早己激荡如热火上的沸油。手打“战!战!战!”无数人以钢刀击打着坚盾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恨不得百万大军立刻就挥师过河。纵使辽河东岸是刀山火海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大伙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一重重呐喊声里大隋皇帝杨广依次校阅完左武卫、左姗卫和左屯卫将士。待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的战马回归本队杨广的目光从忠勇的将士们脸上收回再度看向群臣大声问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诸卿可知道谁人为肤在辽东总筹粮草?”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高恰恰在欢声起落之间传入了护粮兵们的耳朵。众护粮将士立刻站直了腰杆挺胸抬头只觉得被皇上如此一问于这边荒之地所受的种咱磨难全都值。 “是唐公李渊与其麾下一千二百弟兄”兵部尚书段文振出列拱手回答。 “唐公李渊朕之粮草可供大军东征之需?”扬广挥手命令段令振归班走到点将台边缘向下高声询问。 李渊纵马急趋上前先于马背上施礼然后高声回答:“回陛下怀远镇共屯军粮一万万斤可供大军三月之需。柳城燕郡亦屯粮数量如许一年之内三军衣食无忧!” 闻此言大隋皇帝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拱手肃立还礼。然后略微抬高了些声音命令:“你切与联说说护卫万万斤粮草在前线你总计用了多少兵马!” “回万岁末将身为司库督尉摩下有兵一千二百人。全赖辛将军、宇文将军和麦老将军照应才确保军粮丝毫未失!”李渊想了想高声回答。 “一千二百人!”杨广手指辽水哈哈大笑。“我遣一良将以千余新兵守大军之粮高元小丑屯兵二十万却不敢过河来争。弟兄们你们说咱们百万大军临境高元小丑敢逆我军锋樱么?” “不敢!他不敢!” “战战战!”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李渊带着千余新兵在怀远镇巡视了半年多高句丽的确没敢光明正大地和大隋交过一次手。唯一一次派兵来夜袭粮仓还被李渊摩下的一名旅率给杀得大败亏输。想想敌军战斗力如此之差将士们自然又多了几分克敌致胜的信心 杨广的双手向下压了压暂时制止了众人的欢呼。对着所有将士他大声宣布:“李将军护粮有功肤不会忘。三卫将士为肤守土肤亦不敢不酬。今日之后肤会将尔等名字、籍贯一一记录在案着有司传信地方。令郡县存问从尔等之家使弟兄们无后顾之忧荣耀乡里!” “家乡父老将以尔等为荣!”杨广张开双臂对着三万余将士高喊。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将士们用誓言来回答皇帝的情谊一些新兵激动得满脸是泪却谁也顾不上用手去擦。 伴着将士们的高呼麦铁杖、宇文述和辛世雄三名大将军又结伴上前争着要做过河先 锋。李渊在军中只是个五品的司库督尉手中兵微将寡自然不能与几位大将军争风头。待杨广慰勉完了诸位将军他再次向前方行了个军礼低声奏道:“启票陛下末将无勇无谋不敢争破辽功。愿献三十匹突厥骏马供陛下践踏辽东之土!” “突厥骏马?在哪里牵来肤看!”听完李渊的话杨广高兴地命令。临战有人献骏马这是大大的吉兆。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骏马展示给众人以激励将士攻城拔地之雄心 李渊早有准备先告了个罪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又和建成父子两个赶着三十匹骏马缓缓走向点将台。那三十匹骏马是从刘弘基和李旭所献良驹中精选出来的通过一冬天养精蓄锐个个毛色水滑筋骨强壮。看到一匹匹无鞍无络的千里良驹打着响鼻在点将台下刨沙踏土台上众人不由喜得笑逐颜开。 “此马乃末将摩下两个壮士千里迢迢从突厥贩来委托末将献于皇上!”李渊跳下战马摸着最前方一匹良驹的棕毛骄傲地说道。 阵有“野人”献骑这更是吉兆中的吉兆了。大隋皇帝听了心中愈欢喜。点点头低声问道:“不知道是哪两位壮士李卿可否告知联壮士姓名!” “票陛下是故刺史刘升之子右勋侍刘洪和上谷良家子李旭他二人如今俱在军中护粮!”李渊拱手正色回答。 “把马交于内宫总管收了联留着奖励有功将士。把壮士喊上前来联要亲自嘉奖他们!”杨广点点头笑着命令。 早有内卫上前帮李渊照看战马。闻此令大伙慢慢驱赶在众人羡慕目光中将骏马赶到了校场一角。黄门官一声令下几个侍卫交替着将大隋皇帝的最新旨意传下去。 “圣上能宣右勋侍刘洪良家子李旭上前晋见!”侍卫们悠长的声音刹那间传遍校场每个角落。 注1:自周代开始身披戒装的将士对帝王就以拱手肃立为正式礼节。在电视上看到身披重恺的武将给皇帝下跪下真不知道披着三十多斤的恺甲跪下去后他怎么向起站。 注目:西域四部即现在的青海、甘肃和新疆各一部分。西海为青海、都善在罗布泊附近。大业斩宇文述将四地纳入大隋版图。 注3:隋场帝这个人有很强的精神分裂特征有时礼贤下士有时忌贤妒能。能运筹帷握派遣将士击败突厥和吐谷浑也稀里糊涂导致高句丽大败。正史上他的妃子和子女都比李世民少得多私人宫殿也比李世民少只是治理国家的后果截然相反。 第三章 何草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六下) 从见到李渊向皇帝陛下献马那一刻起李旭的心就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真的被麦老将军说中了皇帝陛下有可能召见自己!并且今天这位皇帝陛下和昨天坐在御荤里那个截然不同。昨天那座庞大的御荤给李旭的感觉尽是些沉沉死气而今天站在点将台上指点江山这个却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为他效力的愿望。 “圣上有旨宣右勋侍刘洪良家子李旭上前晋见!”侍卫们故意拖长的声音穿过重重人群却未能穿过李旭的耳朵。直到刘弘基的大手从背后拍上了肩膀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李旭才明白侍卫口中那个良家子说得就是自己。 “皇上召见我我该怎么行礼?说些什么?是否告诉他辽东那边的地形和他想得不一样?”刹那间成千上百个问题同时涌入了李旭的脑袋。让他一下子变得晕糊起来傻傻地了笑跟在刘弘基的身后走向了点将台。 点将台上众文武早就翘以盼。皇上今天高兴大伙久居官场早就练就了一幅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皇上高兴了就喜欢提拔人做官做了官的人将来在朝中就会成为举荐者的嫡系而荐贤者本身的势力也会随着被举荐者的表现而水涨船高。一系列的弯子绕下来很多人的眼睛都开始放光。有的是羡慕有的是忌妒还有的辛甘交驳复杂异常。 “末将刘洪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弘基走到点将台下站直身体抱拳躬身然后肃立。 “末将李旭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旭的话和动作都比刘弘基慢了小半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现学现卖。几个老臣被他笨拙的动作逗得忍俊不己却没有人出恶意得嘲笑声·大伙第一次面君的时候都曾经紧张过李旭旭现在的模样让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自我。 “二位壮士免礼!”杨广的身体向前动了动微笑着颔。 “谢陛下!”刘弘基带着李旭再次躬身施礼然后站直身体抬起头让皇帝陛下能不费力气地看清楚自己的面孔。 “你是故刺史刘升之子?肤记得你是雍州人怎么会千里迢迢到辽东来投军了?”杨广看了看刘弘基追问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启票陛下末将欲为国效力但苦于家中没有良马。所以就擅自去了一趟突厥和朋友一道贩了些马回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唯恐耽误了军期所以就跑到辽东来献马希望能赶上大军出征之时!”刘弘基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众臣闻言悄悄的交头接耳。很多人忍不住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没想到贩些战马来讨皇上欢心。只有刑部尚书卫文升、侍郎独孤学二人偷偷地笑了笑整个朝廷只有少数他们几个人知道两个壮士买马付帐用的不是铜钱而是大刀片子。 “你倒是有心。”杨广淡淡地嘉奖了一句刘弘基。转头看了看李旭再次低声问道:“和你同往塞外贩马的朋友就是你身边这位壮士啡?” “票陛下正是!”刘弘基朗声回答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 他和李旭二人都是地道的北方人骨架相对较大。加上二人都炼过些武艺所以看上去远比寻常人魁梧。大战在即军中最缺的就是壮士所以大隋皇帝杨广心中甚是欣慰。圣明天子在位讲究的是野无遗贤所以面前这两个壮士一定要抓在手里。反复扫了他们好几遍杨广回过头来低声对兵部尚书段文振怪道:“段卿你可知罪?” “臣臣不知道犯了何等大错请万岁明示!”兵部尚书段文振被吓了一跳赶紧出班肃立恭恭敬敬地求教。 “若不是唐公荐贤联今日就错过两位壮士。你身为兵部尚书摩下有如此忠直之士都不曾察觉岂不是错莫大焉?”杨广笑了笑点醒满脸无辜的段文振。 原来万岁是在开玩笑。段文振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立刻又放回到肚子内。想了想他向杨广低声启奏:“回票陛下臣记得军书中曾有他们二人名字。司仓督尉李渊己经举荐他们为旅率和别将兵部己经回文只是不知道回文是否及时送到了怀远!” “谁为旅率谁为别将?”杨广点点头继续追问。 “臣记得兵部的批复是刘洪刘弘基为别将李旭李仲坚为旅率!”段文振利落地报出朝廷授予刘、李二人的官职。按大隋旧例五品以下官职的委任是各部尚书和左右仆射的职责范围皇帝平素从不过问。但今天难得皇帝高兴所以诸位大臣也不愿意逆了杨广的意任由段文振顺着皇上的性子胡来。 “刘弘基李仲坚嗯字都不错!”杨广点头笑着品评。想了想又怪道“莫非我大隋军职全满了么。刘将军既是联的右勋侍又有功劳为何才授了如此小的官职?” “票陛下刘弘基和李旭都是司库督尉所举荐臣等未来得及详细核实其才!”段文振偷偷地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位皇帝陛下慢慢吞吞地答复。司库督尉一职被他无意间咬得很重。 刘弘基是何等老到之人听到君臣之间的对话赶紧再度躬身谦虚地推辞:“票陛下末将无德无能护粮别将之职己不堪用。请陛下暂留高位以待真正英才。” “哦!”杨广楞了楞自从继位以来他保见过嫌自己官小的从没见过像刘弘基这般嫌官大难做的略一沉吟即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笑着摆摆手说道:“唐公李渊替朕督粮半年劳苦功高按理也该升迁了。况且朕刚刚说过必不忘其功当然不能自食其言诸卿你们看朕以何职酬谢李卿之功?” 这句话虽然是对众人而问实际上有回答权力的却仅仅限在纳言杨达和苏威两位高权重的老臣身上。先前刘弘基无法再升官两位老臣已经知道是因他直属于李渊麾下的缘故。李渊为五品司仓督尉刘弘基被他举荐为从五品别将。如果刘弘基再升职而李渊不升护粮军的管理就会出现极大的混乱。想到这些纳言杨达出班先冲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大声建议“臣以为唐公工于民事勤于庶务当补卫尉少卿之缺总督怀远、柳城、燕郡三地之粮!” “老臣附议!”纳言苏威大声附和。 卫尉少卿是个从四品的官平时专门负责军械、重的管理。李渊以此职总督三地粮草这个建议不得不说是持重之言。杨广想了想随即把两个纳言的建议接受下来命人当场拟了圣旨以督粮之功升迁司库督尉李渊为卫尉少卿总管东征大军粮草。 听到皇帝如此安排李渊赶紧从武将的队尾站出来以军礼谢恩。杨广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嘉勉的话然后命其归班。接着把目光又转到刘弘基和李旭身上笑着问道:“刘卿联这样处置你可敢接旨了么?” “末将愿听从陛下安排!”刘弘基赶紧抱拳施礼大声答应。 “段卿依你之见弘基该授何职?”杨广轻轻笑了笑侧过头去向兵部尚书询问。 “依照军书上所报功劳刘弘基先有献马之功后又曾舍命护卫粮仓击退高句丽死士累功可升为车骑督尉!”段文振很会揣摩皇帝心思想了想上前启奏。 “其父刘升曾为刺史素有贤名。贤臣之子良将之资车骑督尉未免过小难酬功臣之后。不如摧为车骑将军实授正五品官爵统领怀远镇护粮将士卿看如何?”杨广想了想问道。 “臣以为陛下处置十分得当!”段文振点头称是。 “见陛下如此善待贤臣之后何人敢不效死力!”黄门侍郎裴矩出班表示赞成。他是这次讨伐高句丽行动的倡导者素来得皇帝陛下心意的。群臣见他出头亦纷纷表示赞成。车骑将军和车骑都尉虽然都是五品武职但权力大小有天壤之别。有人本不想阻碍但想想刘弘基这个车骑将军是皇帝亲点的用不了太久他的任免将不再由兵部左右不由得把到了嘴边的反对之言又吞了回去。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刘弘基施礼谢恩。双手接过圣旨跟在裴矩身后走上点将台被领到了武将行列之末。 稍微抒展了心中郁闷的李渊笑着侧头给了刘弘基充满善意的一瞥。刘弘基以目光相回二人的眉毛同时挑了挑心中满足溢于言表。 将台之旁此刻只剩下了李旭一个人。失去了刘弘基这个向导他未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好在今天皇帝心情甚佳不介意臣民犯些无知之过。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个皮肤略黑块头实足的少年人大隋皇帝杨广和气地问道:“联听人说你曾领一百骑兵击溃高句丽两千死士有这回事情么?” “票陛下!”李旭学着群臣答话时的模样抱拳于胸躬身回答“臣是误打误撞用一百骑兵驱散了二百多黑衣死士。两千之数实乃传言夸大!” 听了二人的对话文武大臣们纷纷以目相顾。他们都是昨日才到怀远镇的当然没听过这个故事。惊诧之余看向李旭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尊敬。连他的生疏的抱拳姿势看起来都好像顺眼多了。 “哦?杨广有惊诧地喔了一声显然这也是他未曾预料的答案扭头看了看左武卫士兵方阵又低声总产:”李卿朕还听说你曾在比武场区上击败过钱士雄将军这话可巧否属实?” “票陛下臣末将是钱将军故意让我。真的动手末将连三个照面都走不过!”李旭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大声解释。跟在钱士雄身后学了将近一个月武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差距到底有多大。所以比武获胜之名是无论如何不敢接的。 看到眼前的少年人居然脸红至颈杨广心中更觉他淳朴可爱。高兴之余便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但又不知道什么样的官职才比较合适。这个少年人估计还不到十六岁又是平民出身授得官职太大了未免惹群臣非议。可太小了又有愧他一片坦诚之心。想了又想直到李旭等得心里都开始颤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来猛然提高声音追问了一句:“你既然姓李与唐公可是同族?” “票陛下末将末将与唐公同宗。按族谱当为唐公晚辈!”李旭思量了一下决定如实回答。自从入了护粮军营寨大伙都当他是唐公李渊的侄儿。便宜沾久了李旭心里未免对这份无端多出来的亲情有了认同之感。 “没想到李家竟然又出了一个人才!”杨广大笑高声点评。 听了皇帝陛下爽朗的笑声李渊赶紧出班低声汇报:“票陛下仲坚虽与微臣同宗却相隔较远平素从未谋过面。是其到了军中臣才知道他是微臣晚辈!” “好了无论他是不是你的晚辈都是个难得的人才。特别是这份坦诚肤甚爱之。段卿护粮军中还有何缺给李旅率补上一个。有道是上阵父子兵别将他与李少卿拆散了! “李仲坚为良家子有献马之功练兵之功击溃偷袭者之功三功累加应再升一级为护粮校尉之职!”段文振看看杨广又看看李渊小心翼翼地启奏。 可惜这孩子姓李!纳言杨达等人听完兵部尚书段文振的提议忍不住轻轻摇头。皇帝陛下对少年人的喜爱自内心如果不是其最后一句话答得不合圣意恐怕朝中从此又要多出一位少年将军。 大隋朝立国以来武功赫赫。从王公贵族到草民皆以习武为荣几十年来少年将军建功立业一直是朝野佳话。前有当年的晋王、大将军杨爽后有罗艺、步鹿柄如果再出一个李仲坚这番征伐高丽归来很多人家的女儿便又有了选择目标。 “可惜!”刑部侍郎独孤学也在心中感慨。同样是献马壮士刘弘基不忘旧主在皇上眼中就是忠义之士。李旭仅仅是因为与李渊同姓得到的结果就截然相反。这天威真还有些难测呢! “这孩子亏得老夫还提醒他注意言辞!”武将行列老将军麦铁杖于心中不断叹气。实话实说是美德可官场第一要务就是卷起舌头与人沟通这条本领学不会官场上永远站不住脚。转念一想老将军心中又释然这孩子质如璞玉职位太高了对他未必是好事。在下面多历练些说不定将来的成就更大。 “臣末将谢陛下洪恩!”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官场中沉浮了一回的李旭高兴地向皇帝陛下致谢。捧着墨痕未干的圣旨他禁不住心潮彭湃。 自己终于做到了校尉虽然是辅兵无法与虎贪铁骑相比。毕竟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所有的路都是从第一步走出来的。没有第一步也就没有结局。带着由衷地感激少年人踌躇满志地想。 第三章 何草 (七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七上) 直到在众人的簌拥下返回营地门口李旭还没从升官的兴奋中缓过神来。自己不比刘弘基大哥他家世显赫而自己无根无基。一个贫家小子能在投军不到半年时间内从一个队正扶摇直升到校尉不得不说老天眷顾。按大隋军制三百人为团每团设一名校尉三旅率。到了校尉这级则意味着正式成为军官中的一员有固定俸禄可拿而不是仅仅减免家中徭役 摇役…… 如果这个消息传回故乡也许舅舅和父亲再也不会被人上门欺负了吧。李旭高兴地想着顺口答应下大文凭晚上吃酒庆贺的提议。护粮兵只有一千二百人却有两个人得到被皇上亲自召见工的机会对所有人来说无论最初心里羡慕还是忌妒过后都觉得脸上光彩。 营门口此刻却围了好大一堆人。见到军官们回来大伙呼啦一下散了开去。没等刘弘基开口询问生了什么事情一个浑身泥浆脸上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民壮哭喊着跑了过了绕过刘弘基、王元通直奔李旭。 “旭官啊你可回来了五哥找你找得好费力气。他们他们楞是不让我进营还打打我!呜呜一一呜呜一一”来人抢到李旭马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语无伦次。 “五哥?”李旭有点摸不到头脑。哥哥阵亡于上次辽东之役那以后自己在家中就成了独苗。虽然族里还有几个堂兄弟但因为父亲是个小贩出手抠所以大伙平素都很少来家里拜会。从小到大除了五娃子打甘罗主意那一回从没人把自己当过弟弟。 想起小狼甘罗他眼前谜团霍然开朗。自称为五哥的不是表兄五娃子张秀又是哪个?只是张家五娃一直以调搅利落而闻名乡里眼下这个人衣裳虽然不错但下摆、前襟上到处是污渍还有两圈黑亮黑亮的东西缠绕在袖口显然那是干鼻涕日积月累的结果。 “五哥是张家五哥么?”李旭跳下马试探着询问。来人一直顾着哭连名姓都没报他很难从那满是泥土的面孔和头上看出当年县学里数一数二的潇洒人物张秀的模样来。 “旭官啊我可找到你了。我是五哥我是张五娃啊!”来人听见李旭的问话嚎陶声更加响亮。刘弘基等人见是李旭的家人来寻打了个招呼先回营去整理恺甲。武士a跳下坐骑把黑风也帮忙牵进了营门。 “五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准备进京应试的么?怎么也被征了兵?”李旭掏了块葛巾递给张秀顺带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追问。 “朝廷征兵。赵二狗子拿钱不呜呜不办事!”张秀接过以前从来不屑使用的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抽抽嗒嗒地哭诉道。 花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李旭终于从张秀断断续续的述说中了解到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去年春天朝廷开始下令征兵张家派人去官府打点以张秀品学兼优即将上京应试的借口摆脱了兵役。 正在一家人关起门来庆贺的时候谁料到风云突变。郡上接到朝廷命令说是向辽东运粮的民壮不足所有未服兵役的适龄男子必须自动至官府报到自带牲口帮官府向前方输送辐重。张家再去打点赵二狗子和户槽大人却冷了脸非但不肯帮忙还把礼物摔出了门请张家不要坏人前程。五娃子无奈只好赶了马车、带了仆役前往官府报到于是他们主仆就被塞入了运粮的洪流滚滚涌到了辽东前线。 “当官的叫我做伙长带着五个人运粮一趟又一趟没完没了!”张五娃哭够了用满是鼻涕的葛巾抹了把脸伤心地说道。“所有民壮都不让回家不准离队。谁敢偷着逃走抓回来就是一顿乱棍。累死了打死了就向路边一扔几天几天就臭了…” “啊!”李旭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只觉得有股凉气直冲脑门。片刻之前的时候他还在为大隋赫赫军威而振奋甚至起了主动请缨为国杀敌立功名以回报皇帝提拔之恩的念头。现在心中的热情却被张五娃几句话瞬间给浇了个透。 “我实在熬不住了让小爽跑出去给家里报信好叫我爹想办法救我。谁知道他半路给人抓回来了当众打了一百军棍哭喊了一夜第二天就死了。我本以为自己这回也死定了结果上个月返听人说你在这当个大官儿所以借着运粮入库的机会偷跑过来寻你!”张秀终于止住院了抽泣把话题题扯以了正地方。 小爽是张五哥的贴身书童潭子旭在县学时曾经见过那孩子在他的记忆中此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是难得能和自己玩到一处的同伴。、没想到转眼之间对方的生命已经完结。自己现在是军官了并且混进了任务最轻闲的护粮军中所以看不到这些窗外事。而那些与自己家世相同的人却大多数都忍受着命运的煎熬。 “旭官你能不能救我一救再这么熬几个月五哥肯定要累死了!”张秀瞪起红肿的眼睛满怀期望地看着李旭。一张遍布裂口和春癣的小脸上尽是媚陷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对方拂袖而去。 李旭没有搭腔这一刻他根本没听见张秀在说什么。看着眼前的张秀他霍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自己说要立功名父亲突然那么大火的原因所在。功名不是普通人可以立的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有钱人家的孩子永远比穷人家的孩子幸运。张五娃家道殷实带了马车从军还落魄到现在叫花子般模样。自己无钱无势如果跟五哥一样进了运输队估计尸体到现在早己经被填进道路两边的沟渠之内了。 “旭官旭官求你救救我吧。我知道以前欺负过你我知道父亲对你舅舅不住求求你。求求你了!”张秀等了半晌听不见李旭回话。又急又怕忍不住再次硬咽起来。 “五哥五哥你不要急。让我先想想!”李旭被哭声唤回了心神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 “旭官求你求你快想。五哥将来一定报答你!”张五娃一听对方口气松动立刻破啼为笑。鼻涕和眼泪都挂到了眉毛上他却顾不上去擦。 “五哥咱们借一步说话!”李旭拉起张秀的胳膊将他扯离了军营大门。约略走出三百多步见周围人影稀少了停稳身体低声问道:“你在哪个军校尉是谁?” “哪分什么军啊我们是民壮哪里来的就编在哪个队伍里。我是上谷队第二团第三旅五小队的队正叫王七是个瘸了腿的老兵痞心肠坏得很!”张秀想了想大声回答。 如果张秀此时在征辽大军中李旭倒想托上钱士雄将军或刘弘基将军的人情除了他的役。但此刻张秀不属于任何一路兵马事情倒有些难办了。自己在地方没熟人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对方万一不领情反而要让张秀受委屈。 仔细想了想自己从军的经过李旭心中慢慢有了一个点子。到了现在也只好把张秀先藏到护粮军中了。反正护粮军不会上阵杀敌日常训练也比在运输队干活轻松得多。 “你留在我这里吧我看看能不能安排你当个护粮兵。”看了看张秀期盼的眼神李旭低声吩咐。 那那可不成。官府老爷说了除非我们死在路上。否则即便藏了起来也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哥哥逃了抓弟弟顶帐儿子跑了抓老爹……”张秀被李旭的话吓了一跳摆着手大声说道。 “你是从军入伍不是逃役!”李旭笑着解释。不过才分开一年半时间他却现张秀的想法很孩子气。好像突然间和自己掉了个自己成了大哥哥而张秀成了小弟弟。 少年人不知道在他离开故乡的那一刹那与同伴之前的差距就已经拉开。还为以张家五哥在是运粮队里被子人欺负傻了伸手替他掸掉身上的灰尘低声安慰道:“我托人份军书给上谷郡的运粮队说你身体强健被征入官宫了。他们跟你又没仇何必非要把你从军中拉回去!” ““真的?”五娃子张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放心有我在你肯定没事!”李旭笑了笑抓起张秀的路膊慢慢走向自家军营。 第三章 何草 (七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三章何草(七下) 成为朝廷正式登记在册的军官的好处还是满多的至少在为五娃子张秀办入营手续时同李旭所到之外一路顺风。这还不包括王元通齐破凝星和秦子婴三个朋友的大力协助。听说来人是李旭的亲戚后三个人一个在李旭帐篷的旁边专门给张秀腾出空帐一个拨了上好的铠甲和坐骑第三个毫不犹豫地向上谷郡运粮队出了军书。 “他是我五哥我不能拿他当亲兵!”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大秋解释权每个军官都会有一两名亲信几个朋友显然把五娃子张秀当成李旭刻意找借口留在身边的心腹。 “我可以做校尉大人的亲兵我愿意照顾自家兄弟”五娃子张秀反应倒是不慢得知自己的便宜弟弟刚刚被皇帝陛下亲手擢升为校尉后立刻明白了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上。 做了这么长时间民壮他对大隋军队体制多少有些了解。一个校尉摩下可以有三个旅率每个旅率可以带两名队正当然如果他愿意自己兼一名队正的话这种作法也无可指摘但通常没有人会那样做那样会让人觉得旅率心中的格局过于小气。而做了校尉大人的亲兵则有机会与所有军官接触将来一旦队正以上位置出了缺以亲兵补缺是军中惯例。即便一时没有补缺的机会亲兵的待遇也比普通小兵要好得多。 张五娃看到了大好前程在向自己招手他很庆幸自己今天胆子大居然敢找到姑表兄弟营门前。也庆幸自己当年没把表弟欺负得太狠了至少没让他在心中记自己什么仇…… 李旭诧异地看了张秀一眼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对方的选择。外人面前他不想驳了表兄的颜面也不想给人以‘稍获富贵即抛弃亲情的坏印象。虽然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份亲情比草尖上的霜厚不了些许。 “以后李校尉的起居就归你照顾!”秦子婴饶有兴趣地看了这对表兄弟一眼低声向张秀吩咐。转过头来他又把话题扯到酒宴上“酉时两刻大伙在王大户的庄子上给你和刘将军贺喜早些去皇上眼皮子底下咱不能闹得太晚!” 王大户的庄子就是李旭和刘弘基初来辽东之时寄放战马的那个庄子。虽然他家的人口和土地数量连中原豪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在怀远镇这偏僻之所此人算得上一方富豪。如今怀远镇整个己经被皇帝陛下和他的护卫六军给占据了护粮军里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军官没资格再进城喝酒也只好找个干净利落的民家丢下数百个钱凑合着摆上几桌热闹热闹.待安置好了张秀并向他交代清楚了在护粮军中注意事项后李旭一个人策马出了营门。时间己经有些晚了所以他骑马骑得很快几乎在转眼之间就把营地甩在了身后人和马同时溶进了绚丽的晚霞中。 对于长城外的边睡之所来说三月还是早春季节。晚风有些凉逼得人不得不一次次将薄毡比肩上的丝绦收紧。而天边咸蛋黄般颜色的落日则将人的脸和手晒得暖暖的令人心里总有一种抛下所有衣服赤身**拥抱这绵绵春色的冲动。 春风得意用这个词形容李旭现在的心情是最恰当不过了。十六岁便做了校尉整个上谷郡古往今来几乎没有第二个平民子弟能做得到。昔日看不起自己的同伴如居然赶上门来求自己帮忙而那点儿忙几乎是自己的举手之劳。想着表兄那感激泣零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于身旁响起剧烈的马铃当声都充耳不闻。 “小子看样子你很开心么?”一个酸酸的声音猛然在身边响起来吓得李旭打了个冷战。 手握上刀柄的同时李旭看清楚了身边这个试图策马与自己并行的人。修身、长腰、俊面、朗眉。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波光灵动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是个绝世智者。 “见过骑马督尉!”李旭轻轻地带了带缓绳然后拱手施礼。这个人的名字他记得上午晋见皇帝陛下时此人就站在文官队末。在一大堆文武里他长得最为英俊调伎。言谈举 止之间流露出来的飘逸味道让素以文雅著称的唐公长子李建成都然失色。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何必呼我的官职!”来人轻轻磕了磕马肚子以便坐骑能跟上黑风的度。从鼻子尖和额头上善良的汗珠来看这番追逐把他累得够呛。特勒彪是草原名驹虽然李旭没催它出全力来也不是寻常战马能轻易尾随的。 “宇文大人您找末将有事情?”李旭想了想有些戒备地问道。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不是件聪明事一年多来的经验让他这样告诫自己。况且这个聪明人出身在宇文家是宇文迷老将军的儿子当今皇帝的女婿。 “我表字仁人你叫我一声仁人兄好了!马督尉宇文士及根本不在乎李旭言谈中那种敬而远之的味道笑了笑要求。 “不敢末将岂敢乱来!”李旭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宇文士及的善意。 “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是么?”宇文士及的目光中浮现一丝嘲弄虽然是一闪而没依旧被李旭敏锐地给捕捉到了。 接下来宇文士及的话犹如刀锋一般刺伤了他的耳朵“可你自认是唐公的子侄怎么没觉得自己高攀呢?” 马督尉大人!”李旭用力一拉缓绳带住坐骑。正跑在兴头上的黑风被络头勒得十分不快前蹄高高地抬了起来。紧接着出了一声强烈的抗议。 “好一匹野马不知为谁人所驯服!”宇文士及不理睬李旭那愤怒的目光自顾夸赞道 驸马督尉大人有话请讲当面若李某曾有得罪大人之处李某愿向大人赔罪!”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宇文士及的人头己经飞到了半空中。姓宇文的肯定没好东西自从那天贺若梅出走后李旭就这么想。今天宇文士及的举止让这个信念更加坚定。 “今天上午之前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刚才在外边逼马看见你匆匆跑过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宇文士及淡淡笑着说道“以唐公李渊的家世为什么他会拣二民做世侄。而这个世侄为了李家居然不惜自断前程!” “驸马督尉大人我与唐公是同宗这层关系族谱上可以查今天上午后皇帝陛下提拔我是因我为曾方了些微薄功劳而不是因为我是唐公的子侄!”李旭瞪大眼睛愤怒地强调。 自己不是依靠唐公的势力才能升迁的虽然唐公的支持很重要但自己的确也在护粮军中扎扎实实地做了很多事情。他讨厌宇文革士及那种仿佛什么样都知道的目光更讨厌其自以及为是的说话腔调比起这些宇文这个恶心的姓氏反而让人不敏感得多。 “是么?”宇文土及上上下下打量李旭低声反问。“飞将军的后人那么多唐公李渊为什么偏偏认下了你这个侄子难道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么?”“我只奇怪驸马督尉怎么突然关心起在下来!”李旭实在无法忍受对方的冷嘲热讽怒气冲冲地反击。“唐公为什么认下李某这个侄儿李某没兴趣了解。只知道唐公对李某不薄李某今生也定不辜负他的期待!至于外人怎么看李某实在管不着!” “现在你又说唐公对你不薄了刚才谁曾说过他的前程是凭功劳而来?”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让别人难堪的宇文士及继续挑拨李旭的怒火。 “若无唐公提拔李某进不了护粮兵大营。若非唐公举荐李某也见不到皇上!这是事实无人能够否认!”李旭气得浑身颤抖胸口起伏不定。“如果驸马督尉怀疑李某的身手尽可以放马一试。李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想杀人灭口么?”宇文士及四下看了看做出一幅害怕的模样 “不敢李某嘴笨只是想找个快捷些的解决办法!”李旭怒到极处头脑里反而涌现了一丝清明。宇文士及的目的在于挑拨离间自己如果不上当生气地就应该是他。所以无论此刻心中有多少疑问自己都要尽最大可能表现出对唐公的忠诚。只有这样无聊的人才找不着下手的缝隙他的阴谋才无法得逞。 “如果世间的事情都用嘴巴来解决而不是动刀子岂不是可以少流很多血!”宇文士及看看辽河西岸连绵的军营话语若有所指。 “李某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也敢持此高论!”李旭终于抓到对方一个把柄出言反击 “实话最能揭示事情真相大多数情况下却不好听!”宇文士及耸耸肩膀对李旭的打击满不在乎。“就像上午你在皇上面前所说的还有今晚我在你面前所说的都是实话却只给自己惹来麻烦!” “李某不敢欺君况且皇上今天上午并未觉得李某粗鄙!”李旭不明白宇文士及前半句话的意思学着对方的样子耸耸肩膀反驳。 “如果所有人都糊弄一个人你却说了实话。被大伙糊弄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感激你!”也许是因为理屈词穷宇文士及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自我解释道。 “无论大人说什么李某都不会感激大人只当它晚风过耳!” “若我跟你说皇上本来想授你一个和刘弘基同样甚至更高的官职却因为你说自己是李渊的族侄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呢?”宇文士及看着李旭的眼睛笑着追问。 “唐公对李某有知遇之恩圣上是一国之君气度非常人想象。至于官职李某年少来有的是升迁机会验马督尉以为然否?”李旭淡淡地看着宇文士及双目如湖水般明辙 ‘无论心中多震惊大敌当前都不可在脸上表现出来。’徐大眼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李旭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在这一瞬他决定尽力去做。 没用太长时间在宇文士及的脸上他明显看到了失望。 、家伙我不知道你说得是不是实话但你比看上去要聪明得多!”楞了一会儿宇士及悻然道。 “大人说过实话最能揭示真相大多数情况吓却不好听!”李旭的回答充满禅机。 “你这小家伙很有意思!”宇文士及轻轻笑了笑目光越来越柔和“我开始有点儿明白唐公为什么要拉拢你麦老将军为什么也对你这么好了!” “有人对你好总比所有人都看着你讨厌要强一些大人以为是这样么?”李旭亦笑手掌慢慢松开了刀柄。他现对付宇文士及这种人把刀锋安在舌头上往往效果更佳。 “是这样特别是你有让人看重的价值的时候。”宇文士及点头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城墙。 城墙上己经有画角声遥遥地传来。怀远镇要关城门了再晚进城的贵青们将不得不留在城外过夜。 “我走了改天再来找你!”宇文士及冲李旭抱了抱拳说道。 “大人路上小心!”李刀大咧咧地抱拳还礼对方年龄比他大官职比他高却没在他这里收获丝毫敬意。 “看来实话果真不好听!”宇文土及拨转马头快向城门跑去。 “大人指的是哪一句?”李旭冲对方背影笑问。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夕阳正努力把阳后一缕光从晚霞后透过来百里连营处处响起东征将士们俚歌声此起彼伏甚是。 但热闹是别人的这一刻李旭什么都没有。 第四章 国殇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一上) 在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当李旭气喘吁吁地赶到酒桌前的时候大伙早已等得急见了他终于进了门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责怪道:“你这小子才当了校尉就敢托大。难道你今天皮痒痒了么?” “诸位哥哥勿怪早就来了路上碰到一个讨厌的家伙被他耽搁了今天小弟认罚认罚!”李旭装出一幅害怕的模样来苦着脸四下拱手他年龄最小当然大伙也不能真罚他。随便数落了几句笑着拉他入座。 怀远镇地靠胡境寻常人家吃饭都是坐在胡凳上围了桌子的。户主家不是饭馆所以大伙也只好入乡随俗团团围起了三张方桌。这样一来彼此之间的关系倒比每人一案依序就座饮酒时更显亲密了。 主人家早就得知今天众兵大爷们借房子借灶是为了给刘、李二人摆加官宴因此事先打点得极其用心。后来又从王元通等人的大嘴巴中得知曾经在自己家歇过脚的刘、李两位大人今天被皇帝御口钦点了将军和校尉更是觉得贵气满门传出去面子光彩。家主一声吩咐下去各房中的几个女人在酒菜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所以这顿加官酒虽然摆得简陋了些无管弦助兴也没有舞妓相陪却让大伙吃得眉开眼笑。 酒过三巡祝贺答谢己罢大伙开始端着酒碗互相挑战。刘弘基刚刚加了车骑将军衔按惯例兵部会让他自己推荐一些得力属下。护粮军内众将领平素与他关系好自然都有了升官机会。这种既不用上前线冒险上司又体贴大度的职位谁不想争一争。大伙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彼此客套着吹捧着不一会儿酒宴气氛就被推向了**。 “旭子运气了你!”齐破凝端着酒碗找上了李旭大大咧咧和李旭碰了碰碗说道“五个月从队正一直升到校尉老哥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升官这么快。今晚拦你的是什么妄人不会是有人看上了你准各拉去做女婿吧!”。 “有道理有道理!”满屋子人哄堂大笑声音震得窗户纸嗡嗡做响。 李旭字仲坚己经有正式官职在身按道理应该被成为仲坚贤弟。但他年纪小人也随和所以齐破凝更愿意称他为旭子以示亲近。平素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喜欢以他为开头。只是老齐这次玩笑开得显然有些过于高明李旭根本不懂其好笑在哪。看见大伙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心中好奇拉过齐破凝低声问道:“齐大哥怀远这地真有抢女婿的风俗么?” +璞”王元通刚喝到嘴中的半碗酒立刻喷到了地上一边大声咳嗽一边笑道:“我咳咳看差不多!差咳咳不多咱们旭子年龄咳咳相貌咳咳”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把房顶都给掀过来。待笑够了才七嘴八舌地告诉李旭关于拉女婿的典故。 原来魏晋以降大户人家结亲甚讲门当户对。真正名门大族是绝不肯与普通百姓通婚的。即便是普通百姓家道暴富金玉堆积如山名门之后穷到无处立锥卖房子卖地的窘境前者也没有资格和后者往来。 偏偏本朝先帝决定开科举选贤不问出身。所以很多贫家子弟也有了入朝为官一举成为新士族的机会。为了更快地提高家族地位有些暴户就想出了一个奇招选少年才俊做女婿。每逢京城科考他们就去放榜处等。如果高中者中有贫家少年并且未定亲就千方百计抢回家去关进女儿的闺房。一夜之后生米煮成熟饭了高中者想不结亲也不行。这样贫家少年得到了老婆和日后在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资金暴富的寒门也有了挤进豪门行列的机会。 “一个笑话而己没见谁家真的这么去做过。说这话不中听估计子婴又要骂大伙矫情了!”齐破凝讲完了典故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秦子婴笑着解释。 “当日是小弟一时情急诸位兄弟莫怪。其实大伙谁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兴旺呢。如果不为了这个谁还寒窗苦读谁还上阵打仗!”秦子婴汕汕笑了笑回答。满满一大屋子人除了武士其他人多少都有点儿背景。在头脑清醒时秦子婴可不想因为嘴上痛快而把朋友都得罪光了。 “其实一个家族起起落落不是转眼之间的事。谁见过不朽的殿堂!不过旭子少年得志看上他的人家估计不会太少!”刘弘基怕大伙勾起秦子婴的伤心事端起酒碗笑着加入调侃队伍。 听刘弘基如此一说众人的兴致更高纷纷要求李旭老实交代到底谁在路上拦了他。李旭被逼无奈只好说出路遇宇文士及被他拉住闲扯的实情。 “宇文大人谈兴甚浓我惹不起他只好把耳朵留下来听他训话!”李旭摇头苦笑着向大伙汇报。至于宇文士及具体说了些什么被他在笑谈中尽数掩过。 “原来是被皇上陛下的女婿拉了去不是被人拉了去做女婿!”王元通说话向来没什么遮拦喝了酒后更甚。调侃了几句宇文士及的身份笑着问道:“他宇文家可是本朝第一名门啊难道有女儿待字闺中么?” “估计不少。字文述大人向来勤于播种!”有人在旁边乱哄哄地答应。作为护粮军的一员凡经历过那场莫名其妙的袭击事件和斗殴风波者都不会对宇文家有太多好感。 可大大不妙旭子这下有苦头吃了。据说宇文家的男人素来生得女人相心思也如女人般难以琢磨。但是他们家的女人么呵呵刚好和男人掉过来!” “可怜啊可怜可怜李校尉少年才俊!”大伙看着李旭皆满脸怜悯之色。仿佛他己经成了进入虎口的羔羊就待宇文家这头大老虎择时下口了。直到把李旭看得心里了毛才闹哄哄地转过身寻找其他的开心话题。 酒桌上的话题向来固这下不到一处大伙开心过了也就算了。可李旭却被人无意间说中的心事兴趣缺缺四下碰了几碗洒后就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还是小心些宇文家的人做事向来古怪!”见大伙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秦子婴在桌子底下偷便拉了李旭一把低声叮嘱。 “他家人很喜欢与人为难么?”李旭想了想悄悄地请教他老家易县地方偏僻民风相对淳朴关于朝廷内部的掌故平素很少有人说起。所以李旭对官场倾轧的知识了解很少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而今晚宇文土及的古怪表现却非常令人生疑。说他完全怀的是恶意吧他的话语里却不缺逆耳忠言。说他是好心提醒吧李旭又看不清其动机在哪? “每个家族为了自家利益都会不择手段.宇文家大图得东西多所以做事的风格就更狠辣些。别的家族小能争的东西少所以表面看上去稍为善良。骨子里其实都是一路货色!”秦子婴看看四下无人注意自己和李旭两个以极其低的声音总结道。 自从未婚妻被宇文述和麦铁杖两个老家伙逼得离家出走后秦子婴的性格就开始变得偏激说出的话也极其尖锐。李旭平素总跟他一起练武知道他心情郁郁所以也不介意偶尔被其言语所伤。但秦子婴对世家大族一些行为的评价在李旭眼里却是入木三分。 “宇文世家很大么?”李旭给秦子婴倒上一碗酒小声追问。 刘弘基到别的桌上向弟兄们致谢去了热闹也跟着他移动到另一张桌子上。李旭心中有事秦子婴心情不佳二人刚好坐在一起偷偷地交流。 “大往大了说称得上前朝皇族遗脉。在前朝与本朝交替时有功于先帝把自己的同族都杀了当蒲包。所以被先帝特意留下了来守宇文家香火。到了当今圣上这又因为平叛有功生子有福家中将军尚书出了一大堆!实际上就是个放羊的奴隶崛起时间没几天……”秦子婴用极其简短尖刻的话语向李旭介绍了宇文家的背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宇文述本姓破野头是鲜卑族埃豆归家的奴隶。魏孝文帝革新的时候全体鲜卑人改汉姓。破野头的主人家改姓宇文作为奴隶的他不得不追随。后来宇文家的祖先在历次朝代交替时眼光独到慢慢建立了自己的家族。到了宇文述父亲父宇文盛这辈己经在北周当上了柱国大将军。 开皇元年北周气数丧尽禅让社于大隋。有很多宇文家的子弟不识时务举兵造反。字文迷少年从军杀尽同族为大隋皇帝立下汉马功劳被破格提拔为上柱国褒国公。 后来在大隋涤荡江南平定西域的战争中宇文述功劳都不小。当然最大的功劳是培养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儿子宇文士及与当今皇帝结成了儿女亲家。 “我可够倒霉的!”听完宇文世家的来历李旭小声嘟s了一句。想到自己刚刚冒出些头来就惹上了这样一个大麻烦不觉心中有些忐忑。再想想宇文士及关于唐公李渊是刻意拉拢非真心相待的评价心情更是郁郁连喝到嘴里的酒都突然一下变成了苦味。 秦子婴见李旭哭丧着脸以为他心中害怕仔细想了想又低声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今天你在点将台上的仗义表现唐公心里必然念你的情。纵使宇文家拉拢不成而有心与你为难有唐公在他们也需要仔细斟酌!” “仗义?”李旭有些怀疑地问。白天他在点将台上回答皇帝陛下的问话失误害得唐公连忙出列解释他并非刻意何私照顾自家子侄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形好不馗尬。这么糊涂的行为唐公不跟自己计较便是大度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仗义? “如果我是你当皇上问及那句话理应的回答是‘来怀远之前与唐公素未谋面到了这里才知道彼此是同族而不是自认为其子侄。你那么一回答等于自认为唐公心腹。然扫了很多人的兴但也祸福难料。唐公当时为了避任人唯亲之嫌表面上肯定要跟皇上辩解一番。私下里他却会觉得你知恩图报不为眼前富贵所动。事后他自然会把你看得更高些。退一步即便他不承你今天的情别人若明知道你是唐公心腹还想害你等于直接向他李家挑衅不由得他不插手!” “啊!”李旭张大了嘴巴半块鸡肉塞在了嗓子眼咽不进去亦吐不出来。听了秦子婴的分析他终于明白回答一句皇上的问话还牵扯到这么多利害得失于其中。既然在别人眼里自己己经是李家嫡系也难怪宇文士及专程找上门来挑拨离间了。 看看举着酒碗在旁边桌子上与弟兄们一对饮的刘弘基看看似醉非醉双目却雪亮异常的周文远再看看身边认认真真替自己分析形势的秦子婴。他突然现原来做人的学问这么多远远高于从小到大背过的书本。 “你看那些世家一个个表面文质彬彬其实骨子里边脏得很。”秦子婴的酒有些喝高了趴在李旭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嘀咕“可这世道就是为他们而设”他看看被大伙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刘弘基继续在李旭耳边嘀咕道:“想要做点正经事儿你要么依附一个世家要么自己建立一个家族否则根本无处下手!” “老夫今生最得意之事就是自己建立了一个家族可以留几代富贵给你们!。”百里连营中老将军麦铁杖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笑着说道。白天接受皇帝检阅他受了些寒晚上回到营中感到身子骨有点涩。随军郎中和儿子们都劝他不要再争渡辽之功老将军微笑着谢绝了这些好心的建议。 当年大陈帝国灰飞烟灭无数百姓死于刀兵。而那些世家大族却总能保存一部分下来在新朝廷中谋取富贵。 倒霉的总是普通人势力越大的家族越容易熬过风雨左右逢源。麦老将军笑了笑目光穿过夜幕仿佛又看到了昨日的自己。 自己新手建立健全一个家族麦氏家族这个家族不比任何百年世家差人生能如此足矣! 第四章 国殇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一下) 醉里不身是客当晚素来以酒量著称的旭居然喝过了头骑着马背上勉强晃悠回军营向塌上一栽即人事不醒。待第二天他从南柯国周游归来却已是日上三杆把上午的操练都给耽误了。 那张秀初入军营做事甚为小心。见李旭醒来赶紧跑进帐篷替他弄水洗脸李旭不敢在自己表兄面摆官架子死活不依。张秀却非常要尽亲兵之责不肯放手。二人拉扯了一番好说歹说张秀才放下了脸盆。没等李旭把脸洗完干净他却又用托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一碟酱肉一碟小菜几个精致的点心回来一边替李旭在桌上摆餐具一边笑着说道:”秋房的校尉大人新热过的呢他们说您现在是校尉了随时都可以传餐!“ “嗯!”李旭胡乱答应了一声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更不适应让张秀来侍奉。无当年在县学中张秀怎么看不起自己两家毕竟是姑表至亲。在李旭心中这份亲情虽然薄了些却总是在的。他一边坐下吃饭一边寻思着如何于军营给表哥安排个合适位置免了这每天早晚的尴尬。又听见张秀踢踢拖拖端了洗脸水出门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今儿早上唐公家的小姐来找过你见你还睡着在帐篷外等了一会就走了。我问她用不用把你叫醒了她说不用!” “唐公家的小姐?”李旭手中半块点心停在了嘴边上想了一下才绕明白了张秀说得是李婉儿。想想自己平素与她一起练武打闹却一直没太在意对方唐公家小姐的身份嘴巴里不觉有些干。 婉儿总喜欢往军营里跑在我没来怀远镇之前她是不是这个样子呢?李旭偷偷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没法找到答案李家兄弟一个比一个精明在他们面前说话稍不注意就容易让人想到更深层次里去。 问题是李旭的打算却未必有别人想象得那么深远。李婉儿跟自己有点投缘这点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但这种投缘是不是喜欢李旭有点儿不却定。有过一次失败经验的他不敢轻易去猜测少女的心思如今感情对他来说就像摆在孤狼面前的火堆一方面渴望其中的温暖另一方面却不知道那团火焰是否会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仲坚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满脸烟熏火燎的少女走在自己面前盈盈一拜。 “仲坚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吧!”满头大汗地少女张大渴望的眼睛追问。 “尽吹牛狼怎么可能被人养大!”少女鼻子翘着笑语盈盈。 数个不同面孔的李婉儿自早餐的热气上冒了出来围在李旭面前盈盈起舞。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份不同的记忆。只是这面孔总被一层纱隔着令人无法看清楚目光里到底蕴涵着是喜欢还是单纯的好奇与欣赏。 “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会说话!”陶阔脱丝的身影烟一般地飘来将记忆中不同面孔的李婉儿冲得七零八落。 李旭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她只是喜欢和我练武吧毕竟整个军营只有我一个人和她年龄相类。在心中他这样告诉自己。 “旭子唐公是不是想招你做女婿?要不他为啥对你这么好!”倒光洗脸水的张秀走了回来把头摆在桌子上仰视着李旭的眼睛神经兮兮地问。 “别乱说想吃就坐下一起吃!”李旭抓起一块点心用力堵住表兄的嘴巴。“垄右李家世代公卿不可能与一个小校结亲!” 话说完了他自己的头脑也立刻清醒。徐大眼曾经说过中原的世家为了家族利益做事情只会比部更绝情。像他和陶阔脱丝那种情形中原世家会毫不犹豫地将两人拆散根本不用找什么理由。 “可我听人说越是豪门小姐越喜欢落魄才子!”张秀一边大口吃着专供军官的细点一边开始替李旭做白日梦“况且你现在官升得这么快又新得了皇上的赏识!” “好了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写诗送个丝结之类的表明心迹啊。除了落魄才子的待大户小姐是真心的其他公子王孙一定是虚情假意!我看你是茶馆里听人说掌故听多了了臆症再不就是嫌我这里轻松想回运粮队里活动筋骨!”李旭重重地放下饭碗低 声呵斥道。 张秀见表弟了怒赶紧用点心堵住了嘴巴。大口大口吃了一会儿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情站起身来对着己经准备出门的李旭票报:“有一个姓武的队正也来看过校尉大人留下了一个小包裹然后就走了。校尉大人要不要我替你拆开!” “在哪呢我自己拆。我让你别乱说话不是跟你摆什么官架子。本来没什么事情万一被闲人传开了去对我和唐公都不利!”李旭实在拿自己这个厚脸皮表哥没办法笑了笑低声跟他解释。 “这个我明白。这不是替你打算么不替主将谋划要我做亲兵干什么!”张秀放下碗起身走出营帐一会儿又拿了个小小的包裹进来。“跟你说的话我保证不传六耳!”说完将包裹向李旭面前一放看都不看收拾了餐具走出门去。 武士a留下的包裹是用葛布做的表面上看去很平常。包裹上的绳结系得却是个精致的梅花扣上边还贴着张拜贴。如果包裹在途中被偷偷打开过最后收到包裹的人可以明显地看出打开的痕迹。 “武兄倒是个细心人!”李旭笑着摇头用黑刀割断绳结。包裹皮展开后里边露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如意。玉柄上一个白胡子老仙正微笑着指点半空中的朝阳。指日高升这是刚刚做官的人都喜欢听的贺辞。难为武士a精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一份如此合适的贺礼。 相比于李婉儿的心思武士a的心思可谓一目了然。他出身与李旭差不多家中都是商贩。只是武家的生意稍稍大些据说在并州凡是卖木器的都与武家有关连。家境虽然富庶武士在官场上却没什么比较硬的靠山所以他在护粮军中只能做个伙长。后来因为跟刘弘基等人走得近随着李旭的升迁而升迁为队正。如今李旭又升了一级成为了校尉原来的旅率位置上则又出了空缺。作为一直跟在李旭身边的“嫡系”这个位置显然应该是武士a的。 “一个校尉摩下可以有三个旅率!”李旭依稀记得昨晚在回营的路上刘弘基曾经跟自己念叨过相关话题。护粮军因为表现突出而如今的主将又变成了车骑将军所以被兵部下令扩充。有九百多新兵即将从其他部队划出来交给刘弘基带领。 所以李旭这个校尉手中如今拥有的旅率名额己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空出来的那一个。按刘弘基的意思李旭所带的那团人马除了原来的一旅骑兵其他两个旅皆以新兵补充直接补为一个足额的骑兵团。 武士的旅率位置肯定得给留着即便他不送来这块玉如意李旭也要把原来那个骑兵旅交给他带。这是军营不成文的规矩他虽然笨了点还不至于笨到胡乱破坏规矩的地步。其他两个旅率位置该安排谁呢?他想了又想心里边秋收万颗子成了团糟。 思前想后李旭知道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实在不在行。自从离开草原后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刘弘基这位老大哥手把手教工的。所以他干脆不再想整理好不作战时穿的常服径直走到刘弘基的营帐外。 刘弘基刚好没出门听亲兵禀报说李旭来找赶紧笑着迎了出来。二人手拉着手入帐内待亲兵奉茶退下后高兴地开始了今天的话题。 “这身校尉常服不错比旅率那身看起来有精神让我猜猜你遇到了为给事情了对不对?”刘弘基放下茶碗打量着李旭的衣服笑呵呵地询问。 “当然瞒不过弘基兄!”李旭笑了笑坦率地承认。“你也知道我不太懂军营里的规矩。又没有合适的人指点只好跑来麻烦你。” “说罢什么事情?”刘弘基笑着应承“如今唐公掌管三地粮草没时间管军营里的事情了。他吩咐过如果有什么难处咱们兄弟两个商量着办!” “是旅率配置的事情昨天弘基兄说给我三个缺额。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李旭红着脸小声回答。 听完李旭的话刘弘基伸出大手使劲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自己之所以将李旭所部直接用新兵扩充而不调别的旅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位好兄弟有机会拢住几个人。将来无论战场上还是官场上大伙彼此之间好有个照应。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常识李旭居然不懂。 “弘基兄你知道的我烂泥扶不上墙!”李旭见了刘弘基诧异的表情心中更觉惭愧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嘟嚷. “也罢你没经历过自然不懂!是我疏忽了!”刘弘基笑着安慰了李旭一句。整理了整理思路低声向他指点道:“如果是在别的军中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你要安排两个自己信任的人留一个空额给顶头上司!你这个校尉归我直接管顶头上司就是我这个大哥所以空额也不用留了三个位置都安排你信得过的人即可!” “你这个团全是骑兵编制比别人大。所以除了旅率外还要有司兵、司仓、司骑三名参军一名行军录事都算朝廷正式编制有傣禄可拿!”刘弘基顿了顿又补充道。 听到这李旭的头更加大了。三个旅率的安排己经让他绞尽脑汁一下子又多出四个参军来让他到哪里去找?刘弘基见他为难的表情不似装出来的想了想低声指点道:“旅率可以安排武士a做一个他跟了你那么长时间你升迁了后他得不到提拔别人看了也会说你这个人凉薄。其他两个位置一个给李良毕竟他是唐公府上出来的原来在你摩下也做过队正。另一个你自己从平时与咱们交往多的人里边挑要从队正这一级往上拔。你只要看中了他甭管他原来在哪个校尉摩下我都可以直接调给你。不过你最好事先问问他本人的意思反正让他承你的情便是。行军录事你干脆调秦子婴他性子孤僻些心还是够仔细平级调动没人会说什么闲话。至于其他三个参军你让老王、老齐他们推荐好了他们手下也有一帮子人平时都是管粮草器械管熟了的比你自己选要方便!” 短短几句话刘弘基己经把一个骑兵团队的全部脉络替李旭勾勒了出来不由得人不佩服他经验老到。李旭连声谢了找纸笔将刘弘基的建议记下。二人又聊了几句军务刘弘基低声叮嘱:“仲坚你现在好歹也是六品校尉了凡事要多留些心。官场不比疆场谁强谁弱抬手就能看清楚。官场的事情向来复杂一不小心做错了事就有可能毁了一辈子的前程.” “谢弘基兄指点!”李旭坐正身躯抱拳向刘弘基行了个礼郑重说道。小半年来在为人处事方面刘弘基对他的指导颇多。有些客气话李旭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对刘大哥的感激还是很深的。 “咱们不可能总在一个锅里吃饭我也不可能总有机会指点你。况且我这点微末本事都是吃亏吃出来的。你年纪轻背后又没人撑腰将来遇到的事情可能会更多!遇事多想想有时候把自己当成对方也许会看得更清楚些!”刘弘基笑着摇头说道。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古怪了好像两个人马上要分别一般。李旭惊诧地放下茶碗大声追问:“弘基兄何出此言咱们好好地在一起当差怎么会分开呢。况且有你在一旁指点我犯的错也会少些!” “咱们两个一见投缘我把你带到怀远镇来就是想帮你谋一场富贵。官场上人情薄如白纸像你这样重义气的人不多。我帮了你也指望着将来自己在起起落落中有个照应!这 一点小心思到了今天做哥哥的也不瞒你。”刘弘基的双眼与李旭坦诚的目光相对低声回答。 话虽然说得万分爽直二人彼此之间的感觉却瞬间有了些生分的味道。琢磨了片刻李学着刘弘基的样子搔搔后脑勺苦笑着说:“若无弘基兄帮忙我现在还于草原上当逃兵呢。能做到今天这地步全是弘基兄和唐公给的。你若有事情不妨直接说出来。弘基兄也知道的我这人不太会揣摩人心思!”“ “我说这话不是要你承我的情。带你到军营来就是想和你共谋富贵但眼下又一场更大的富贵等着你我却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接!”刘弘基点点头说道。 “大富贵弘基兄是说宇文士及昨天找我的事情么?”李旭想了想追问。能让刘弘基说话吞吞吐吐的只可能是这件事。昨日在酒桌上人多自己也没机会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刘弘基作为李家世交晚辈难免心里会存些芥蒂。 “对宇文世家明显是想拉拢你。他们是大隋第一名门而唐公现在正值落魄!”刘弘基点头承认李旭猜得没错。 “唐公对我有知遇之恩况且他一直拿我当子侄儿待!”李旭给了刘弘基一个坚定的笑容坦诚地回答。不用任何人劝他也不会去投靠宇文世家。至今所见的宇文家的人没一个给他留下好印象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外在内心深处李旭总感觉和唐公之间有一丝亲情在。虽然宇文士及挑拨说唐公李渊完全是为了利用自己。可宇文家的人挑明这一点也未必怀着什么善意。况且自己即便投靠到别人门下依旧是被利用同样被人利用还不留在这里至少护粮军中还有几个说得来的朋友。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做官的学问要在做人。其实宇文家虽然得势但你去了不过是锦上添花式。总比不过跟在唐公麾下同共济显得实在。只要把这段艰难时刻熬过去了别人一辈子忘了不了你的情! “做官的学问要在做人!谢弘基兄指点仲坚记住了!”李旭再次拱手回答。 二人相对而笑心中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话说开了彼此之间的芥蒂不在。但谁都明白原来那兄弟般的感情已随风而去了。 这一刻刘弘基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些还是失去的多些李旭亦如此。 第四章 国殇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二上) 沉默了片刻二人的目光再次相接又微笑了起来。刘弘基摇摇头自嘲般说道:“其实有些话我自己也不能肯定其对却仍忍不住拿来劝你。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圣人所言看来着实不虚!” “是弘基兄照顾我怕我吃亏。”李旭笑着回应。 刘弘基摇头叹了口气。想了想终是不愿李旭心里生出什么隔阂低声叮嘱道:“你心地纯良武艺出众又虚心好学将来的前途未必只限于此。只是一些官场常识需要多加注意若没人告诉你恐怕将来会在这上面吃亏!” “请弘基兄指点!”李旭正色以应。与刘弘基突然从朋友变成了利害相连的同僚关系他也觉得非常惋惜。想做一些事情弥补一时间却找不到可以弥补的途径。 刘弘基又是摇头苦笑似乎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吟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可知道自魏晋以来历代朝政都被一些世家大族把持。无根无凭的人想要出头总是万分艰难的?” “我知道很多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族。就像元通兄出身于淮南王家老齐出身于河间齐家子婴……”李旭微笑着说出自己对世家的理解还没等把话说完刘弘基己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老王老齐他们哈哈兄弟哈哈真有你的!”刘弘基前仰后合一边捶桌案一边说道。 经李旭这么一犯傻军帐里的气氛反而又温馨了些。刘弘基笑够了先命人进来擦干桌案上溅到的茶水然后摇着头继续说道:“他们哪里算是什么家族其实包括我刘家都不是什么真正的豪门。只不过大伙为了给自己长脸乔装大户而己!真正的世家子弟哪里还用像我们这样到军营里来服役!他们生下来就是握着印信的若是从军至少从五品将军开始!” 李旭记起徐茂功曾经说过他家一直希望能挤入豪门。所以从小就把他当作家族希望来培养。但是那些真正的豪门却非常看不起徐家不屑与他来往。如果以同样的标准来衡量徐茂功这样都不算豪门的话军营里那些同伴的确是‘乔装大户’了。想到这他笑了笑认同了刘弘基的说辞。 “在护粮军里混的人呢家里都比普通百姓门路多些其中也许还有几个是郡守、县令的子侄这是事实。但大伙的家族都距离豪门世家差得远了。所谓豪门是指那些家中有人做过极品大员门生故旧满朝的。山东有王、崔、卢、李、郑五大姓关中则以韦、裴、柳、薛、杨、杜六大姓。加上现在的宇文家江南残存的谢家、王家、陈家等一共也就二十几个。世人皆以与他们交往为荣而这些家族又往往互相勾结起来权倾朝野。历朝历代皇帝都知道世家当政不是社之福可历朝历代皇上都没办法解决。到了本朝先皇开科举士无分贵贱都可以通过考试授官就是为了打破这一传统。可毕竟科举时间短眼下还是世家当政!” “而那些推举上来当官的不是这家的儿子就是那家的侄儿。他们这些家伙治理地方不在行祸害起百姓来却一个顶两个。偏偏你还拿他们没办法往往牵一而动全身。”刘弘基摇头对目前这种情况非常不满。想改变这种情况自己就得走到一定位置上。在这个向上走的过程中一些代价是不得不付出的。 “大隋朝就快被这帮家伙蛀空了只是皇上还不知道而己。皇帝陛下喜欢听人赞扬喜欢炫耀他的盖世武功。就像这次伐辽满朝华襄们谋划了两年多为打与不打争论不休。却没有一个人睁开眼睛关注一下辽东地形也没有一个人想一下万一战败了回给大隋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弘基兄是说肉食者a对么?”李旭低声插了一句。 “不是肉食者鄙而是豪门世家把心思都用在如何为家族谋利上眼中根本没有百姓和国家行事也不讲究什么道义。无论谁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通常结果都是粉身碎骨!”刘弘基摇头满脸无奈。 “世家大族都是烂到骨子里的腐肉!”秦子婴负气说出的话又回响在李旭心头。罗艺将军说过“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这句话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细品之下也未必不含着激愤之意。 “所以你日后在官场上尽量别得罪了这些家族的人。遇到后能避开就避开不能避开则忍让一二。咱们这些寒门子孙想有些成就总是要多经几番磨难的!”刘弘基想了想最后总结。 李旭当年最大的志向不过是做一个县里的户槽哪曾了解过半点儿为官之道。他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也只给杨素当过幕僚从没正式踏足过官场并且其为人书生意气极重当然更不会指点弟子在官场逢源的技巧了。刘弘基今日一番说辞等于在李旭眼前又推开了一扇门让他看清楚了门内的污浊。虽然门里边的真实情况他暂时无法接触但心中多少也有了些防范。 这番叮嘱推心置腹不由得李旭不感动。想了想他再次向刘弘基拱手说道:“多谢弘基兄指点日后我一定小心尽量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呢唐公所在的垄右李家也算是一个豪门了!”刘弘基摆摆手示意李旭不要过分客气。“但唐公目前正走背运所以咱们也不得不处处小心!” “唐公走背运?昨日唐公不刚升为少卿么?”李旭不解地追问。从昨日开始一直有人告诉他唐公失势。但四品大员还算失势的话到底什么样子才算幸运呢? “唐公家世代替缨前辈曾经做过上柱国安州总管。先皇在世的时候唐公原本是地方大员。他跟当今圣上是姑表至亲彼此之间关系也很亲密。后来圣上听了别人妄言把他一下子就贬成了六品小吏。过了两三年唐公才一点一点又慢慢爬到今天的职位!”刘弘基低声向李旭解释。二人如今都算依附于李家的将领李氏家族的详细情况他当然要仔细向李旭说清楚。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第一免得李旭误打误撞在不经意间损害自家利益。第二也可以让李旭这个新依附者安下心来轻易不会被人拉拢。 “谁这么坏居然给唐公下绊子?”李旭不明白刘弘基的良苦用心只顾着自己好奇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也不是谁下绊子了是有人造了民谣说什么‘桃李子洪水绕杨山。’结果万岁觉得是姓李的危险了大隋社v所以想杀了唐公。多亏了朝臣劝解才贬了数级放到殿内少监的位置上以观日后作为后来又贬到怀远镇当司库督尉!”刘弘基苦笑。(注1) “皇上怎么会信这个天下有那么多姓李的要是杀干净岂不是血流成河了!”李旭诧异地说道。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大逆不道居然敢批评当今圣上。想想昨日点将台上那位数语之间点燃将士斗志的英明帝王他心中怎么也无法把一个迷信糊涂的家伙和当今皇上联系到一起。 “皇上可能不信但他怕别人信了危胁到大隋江山!”刘弘基叹了口气仿佛在为李家的际遇报不平。“不过现在风波总算己经完结从昨天万岁的话里来看他己经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我看唐公己经重新获得了陛下的信任!”李旭点头赞同。他心中又想起了宇文士及和秦子婴的话如果当时自己不自认为李渊的晚辈也许被授予职位会更高些。但这话他不能跟刘弘基提说了也不会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对方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指着鼻子骂人教导他与朋友相处之道的马贼头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借借懂懂的傻小子。几乎在一夜之前所有事情都变了。也许变化早就己经开始只是自己鲁钝一直没觉察而己。 讲述完了唐公在官场上的曲折经历刘弘基看看外边时间还早又非常认真地指点了李旭平日如何与上级、下级以及同僚的交往之道。他年龄比李旭大了近一倍虽然自嘲为寒门子弟在阅历和对人情事故理解方面毕竟高出李旭不止一点半点。有些忠告让李旭自觉受益匪浅有些忠告李旭虽然一时无法理解也当作长者的教诲记在了心里头。二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己经到了下午未时亲兵进来询问车骑将军是否传饭李旭赶紧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不如一起喝酒我叫老齐弄些佳酿来咱们几个躲在军营中偷偷地喝!”刘弘基想了想笑着提议。 “大军马上要渡辽了还是小心些吧。万一被巡营的抓到了弹幼一本上去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李旭笑着拒绝了刘弘基的好意。大伙本来就有在军营中偷偷喝酒的习惯唐公李渊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刻百万大军都集中在附近每天有天子近卫巡营监察军纪。在营中偷偷喝酒如今己经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勾当。 “也好待他们都渡河去打仗咱们这些不用上战场的兄弟们再喝个痛快!”刘弘基点点头笑道。 “嗯希望大军早日攻克平壤!”李旭由衷地祝愿道。 虽然他不看好这场战争的结果但依然期望大隋能顺利将高句丽犁庭扫穴。倒不为了自己能分一些功劳而是为了当年在苏吸部苏附离的一句话。 “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时间久了李旭己经忘记了这句话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在他心中却认同了中原是自己的部落这一说法。虽然这个部落实在太大了些部落长老们的心也不齐。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他己经走回了自己的营帐旁。刚欲推门背后突然又传来了几声恼人的“乌鸦”叫:“哈哈有人开始烦恼了。我今天看见两个小孩挖沙土挖着挖着却扒出了一具尸体!” 不用猜李旭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除了字文家族的人别人没有追上门来惹讨人嫌的癖好。他回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方欲找个说辞走开又听字文士及继续膜m道:“两个小孩拼命把尸体埋起来互相说什么都没看见。尸体却就在那每天都在他们心里!” 驸马督尉大人找在下有事情么?”李旭皱了皱眉头不快地问道。刘弘基曾经叮嘱过告诉他尽量忍让。所以他心中再烦也不想直接和字文家的人闹翻。 “我很早就过来找你结果看见你去了刘将军的营帐。我就在外边等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你出来!”宇文士及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依然凑过来努力挤向李旭的营帐门口。 “我和弘基兄是好朋友自然彼此之间的话多些!”李旭笑了笑回答。“军营马上开饭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吃的伙食估计骑马督尉大人吃不习惯!” “没有利害冲突时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宇文士及推开李旭的营帐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宇文家的人最近好像一直在打仲坚的主意!”唐公李渊的府邸长子建成低声向父亲汇报。李渊是个非常尽职的父亲家族大小事务通常都会让孩子们参与。这样一方面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感受家庭的温馨另一方面也可以培养遇到事情后几个儿子的实际处理能力。 垄右李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几代人苦心经营才得到这个结果。几个儿子中必须出一个强于父辈的继承者才能把李家的辉煌永远维持下去。 身为世家子弟他们生来就不是为自己而生的。 “仲坚兄不是个轻易被人拉拢的人况且他那么鲁钝也许根本没觉察到皇上刻意降低了对他的赏赐!”没等李渊说话李婉儿抢先说道。提起李旭的鲁钝她又想起对方很多好玩的举止。这个同姓少年与自己认识的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同有时候傻傻的有时候却也十分讨人喜欢。 “我倒怕是刘大哥那出了事情。皇上明着升了父亲的官实际上把最后这点兵权也变相给夺了。如果刘大哥被人拉拢了…。”李世民有些担心地提醒父亲。李旭不过是个校尉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才华不显即便被宇文家拉拢对李家也没太大损失。但刘弘基不同他武艺高为人圆滑并且素能服众。一旦他那里出了麻烦李家最近几年的努力便丢了一大半。 护粮兵并非只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很多大家族只顾着抓府兵的兵权没注意到公子哥们的潜在价值。他们虽然背后的家族都算不上庞大但数量却多达一千二百之巨。有一千二百户正在崛起的中小家族做支持李家的实力足够提升一大截。 这才是李渊对护粮兵纵容回护的真正原因别人猜不到但建成和世民不会不了解父亲的心思。 “如果姓刘的不知道好歹就一刀杀了他!”李元吉愣愣地插了一句嘴招来一大堆白眼。他看看父亲的脸色灰i黔留钻进了母亲的怀抱。 “弘基这个人很知道进退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他会背叛咱们李家。”李渊等孩子们都说完了才慢慢给出自己的答案。他看看两个己经长大儿子还有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儿想了想继续说道:“旭子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知恩图报宇文家费多少心思估计也没什么用处。他将来的成就未必在弘基之下眼下跟了咱们家反而倒把前程耽误了。” “他一个乡下小子前程还不都是您给的!”李元吉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嚷嚷了一句然后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 “你们呢也这么认为?”李渊出乎意料地没呵斥幼子多嘴笑了笑对其他几个子女询问。 “咱们李家的确对他不薄我想仲坚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不会当着满朝文武坦然承认和咱家的关系!”李建成想了想率先回答。他一直试图把对方当作一个来投奔李家的远房亲戚看待交往多了心中对李旭也的确产生了一丝亲情。 “他心存感激所以也竭尽全力回报咱家。”李世民想了想回答。李旭不会被宇文家所拉拢这点他一直不怀疑。但李旭算是自己家的嫡系么对此他同样心里没多少把握。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憨憨的心里却有些死主意他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说服他回头。 刘大哥和仲坚兄都很有才华父亲帮他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如果父亲不帮他们他们也可能出头但肯定要耗费更多时间!”李婉儿看法与哥哥和弟弟稍有些不同更侧重于对刘、李二人能力的欣赏方面。 “他们二人都不是因人成事者如果为父不帮他们他们早晚也要被人注意到!”李渊点点头幽然说道“此番征辽数十个属国跟在大军旁边观战。倘若胜了倒也能震慑那些蛮夷。若是大军出师不利恐怕”他叹了口气摇头:“恐怕将来会天下大乱!” “乱世来临前咱们多帮一个人将来就多一个朋友!”目光从几个似懂非懂的子女脸上扫过李渊的话中充满优虑。 注1:是一隋末童谣原文为: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东海。桃李子莫浪语。黄鹊绕山飞宛转花园里。桃花园宛转属族幅。桃李子鸿鹊绕阳山宛转花林里。莫浪语谁道许。株李子洪太绕杨山。江南杨枷树江北李茬荣。杨枷飞绵何势央李茬结果自然成一说为李密所做结果最后便宜了李渊。 第四章 国殇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二下) 和宇文士及交谈是一种折磨此人的舌头就像毒蛇的信子红鲜鲜地在口中翻卷每一次吐出来的都是”致命“的毒液。如果有人再模仿出几声嘶嘶的响动李旭绝不会怀疑此人是条千年长蛇精转世生来就是为了给他找不愉快的。但是他又无法赶对方走话说轻了宇文大人当作耳旁风说重了凭着驸马督尉的身份对方可以给护粮军制造出数不尽射不开的麻烦。 对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李旭对自己的人生几乎感到绝望。如果可以在去辽河对岸作战和陪宇文士及聊天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现在情愿去河对岸战死。至少那样会死得痛快些不必忍受眼前这厮无穷无尽的尖酸刻薄。 好在百余万大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辽河西岸。大业八年(612)三月甲午(十五日)大隋皇帝陛下亲自督师向辽河东岸展开强攻。担任先先锋的是左武卫、左屯卫和左姗卫三路大军计六万余众清一色府兵精锐没有一个临时招募来的平民。 工部尚书宇文恺奉命为大军造浮桥四万多民壮腰里栓着吹涨了气的牲口尿泡扛着木板、竹竿和短桩在大军之前跳进了冰冷的辽河里。北国春来晚辽河水正值春汛又冷又急半柱香不到时间己经有百余名参与修桥的工匠被河水卷走。咬着牙在水早坚持的其他人也被河水冻得嘴唇紫手脚上的动作越来越没力气。 “取酒来让工匠们轮流上岸休息下水之前每人先饮两碗烈酒!”皇帝陛下不想当暴君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百姓活活被冻死。 他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了下去片刻之后新履任的车骑将军刘弘基带着护粮军弟兄将数千坛军中为庆功而准备的佳酿摆到了辽河岸边。有人在岸边点烬簧火用瓦医将烈酒烤热。冻得面色青黑的工匠们凑过来饮酒烤火再下河。上岸烤火饮酒…… 浮桥一尺尺艰难地向对岸伸展快到河中心的时候对岸的高句丽人坐不住了。他们不是宋襄公不懂得让敌人登岸后再战的“仁义”美德。数千名身披重甲的战士冲向了岸边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木墙后数千名身披轻甲的武士推来四十几辆城市攻防用的弩车用牛马拉开弓弦将杖余长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辽河春汛正急水面上风很大距离远时寻常弓箭根本无法给对方制造麻烦。所以双方主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床弩一场远距离弩战率先在两岸拉开帷幕。 滔滔水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第一个人倒进了河水里被浪头轻轻一卷泛起一圈红色涟漪后即消失不见。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没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民壮们无处闪避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飞来同时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工匠和民壮们乱作一团想逃身边都是湍急的水流离开了浮桥不知道会被河水冲到哪里去。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而浮桥的起端几百名手持皮鞭和铁棍的监工凶神恶刹地逼了上来。 “不要乱不要乱他们长不了!”工部侍郎何铸带着十几名侍卫冒着丧命的风险在半截浮桥上来回跑动尽力鼓舞工匠们的勇气。 “别乱咱们弩车上来了!”绝望的呼喊声中充满的祈求。 大隋朝的床弩的确开上来了虽然动作比对手慢了半拍质量却远比高句丽人所造的那些乡下玩意精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一声令下三百多具弩床同时威正在河中乱作一团的工匠们只觉得头顶上的光线暗了暗紧接着就听到了河对岸凄厉的惨呼声。 那是数百人同时出的绝望惨叫。精钢为锋、熟铁为羽的大隋弩箭如撕纸一般轻轻松松穿透了高句丽士兵竖起的盾墙切豆腐般切开盾墙后的石甲或铁甲将盾、甲连同它们的主人一同钉在了地面上。 “别乱别乱继续造桥继续造桥!后退者当场格杀”工部尚书宇文恺声嘶力竭地大叫。百万大军都在看着他如果因工部的动作缓慢而折了兵锋身后那位心高气傲的皇帝饶不了应该承担责任的人。 数个逃上了岸的工匠被士兵们用步契捅死于岸边血顺着河水散开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河面。前进亦是死后退亦是死无可选择的工匠们只能低头一边用绳索绑住搭浮桥用的竹竿、木桩一边祈祷菩萨保佑别让下一根弩箭落在自己的周围。 那东西威力巨大毕竟每次只有几十根绝忘了中人低着头在荒谬的现实中给自己创造一个不疯的希望。 高句丽的弩车数量少玩不起两军对射他们的目标是河中搭箭浮桥的工匠。几十名工匠如浮木上的蚂蚁般被弩箭剥下去几十名工匠的羽箭和长的威慑下蚂蚁般填补阵戽亡同伴的位置。 战场上生命本来就是如蝼蚁。 长弩当空风声萧瑟血如莲花般绽开生命如残荷般凋落。 百余万征辽大军蚁聚在辽河西岸眼睁睁看着辽水慢慢变红。他们帮不上忙无主将命令他们即使能帮忙亦不能动。 “拉!”左卫大将军宇文迷高举宝刀威风凛凛。 “拉一一!”几十名亲兵齐声高喊。号角声中十名士兵同时扯动牲口的f绳十匹蠢笨的挽马缓缓向前迈动脚步。弩臂吱吱嘎嘎抗议着慢慢被拉成半弧三名壮汉子抬起一根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几百名上千名弩兵重复同样的动作三百多根包铁巨弩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放!”宇文述重重地挥落宝刀。 “呜1”三百多支死亡之矛带着风声飞上了半空掠过河面向高句丽武士扎将下去。 第一排高句丽士兵举起的盾措被砸碎死尸上竖起了第二排盾措。顷刻间第二排盾措又坍塌下去几根迟的巨弩穿越死尸之间的豁口飞向了高句丽人正在张开的弩车。 “举盾保护弩车举盾保护弩车!”督战的高句丽武将喊得声嘶力竭。大部分站在弩车两侧的轻装步兵都逃散了只有少数勇悍者不顾生死地举起小圆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车前摆出半圆型阵列。掠空飞而来的弩箭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11pi”地一声盾牌四散人倒飞被保护的弩车上空无端下起了一场血雨。 高句丽弩车射的频率瞬间被打乱大隋工匠和民壮用生命搭建的浮桥一点点向前延伸。高句丽人整顿残存弩车继续攻击浮桥;大隋巨弩再次砸烂高句丽人的盾墙砸烂盾墙后的弩车…… 几队高句丽弩兵实在无法忍受光挨打不还手的窘境偷偷调整了目标把弩箭射过河岸来。大隋左卫弩兵立刻出现了伤亡但平素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很快在敌人的打击中调整好防线把复仇的弩箭瞄准对岸的敌人射去。 无论弩车的数量还是质量哪一方面隋军都占据着绝对优势。更多的高句丽弩车被当场击毁彻底失去了射能力。部分弩车还在苦撑但对大隋将士己经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后撤射桥后撤射桥!”带队的高句丽渠帅注意到情况对己方十分不利大声命令道。 己经支撑到忍耐极限的高句丽士兵跟跟跄跄缓缓倒行。残余的十几辆弩车远离了大隋弩兵射程在河东岸二百步外重新整队。半刻钟后弩箭又斜斜地飞了过来在浮桥两侧溅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柱。 “把弩车推到浮桥上去将高句丽人逼远!”宇文述大声喝令。左卫将士肩扛手推将重型攻城器械推上还没有完工的浮桥。忠勇的士兵抗起弩杆迎着头顶上的呼啸声走向攻击第一线。 小半个时辰后高句丽人再度后撤。大隋浮桥再度向前延伸了二十几步。双方站稳脚跟又开始了新一轮单调的对射。各自付出百余条生命后再度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 浮桥一寸寸以生命为代价前伸距离河对岸已经不足一百步了。大伙的高句丽弓箭手不顾一切冲了上来对河道中的施工者进行攒射。大隋左翊卫则将攻城用的革车推上了浮桥居高临下给以桥对岸的敌人弓箭手致命的打击。 河水越越红越来越稠稠得几乎凝滞施工者悲凉地喊着号子将秆木头一根根向桥端捆扎。他们不晓得皇帝陛下为什么样要打辽东也心中也没有马上取功名的豪情壮志。他们只想在下一根羽箭飞来之前桥梁能够完工。那样他们就可能活着撤离战场如蝼蚁般卑微而轻贱地继续活下去。 而此刻前方是弩箭后方是长矛。 申时一刻第一根林隋木板搭上了对岸的高句丽河床。 第四章 国殇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三上) 看着用生命搭设的浮桥在自己眼前落成百万将士欢声雷动。 李旭所在的护粮军人数虽然少却喊得比任何一路兵马都激动。能混入护粮军的家中多少都有些门路因而这支队伍中士兵识字的比例远高于其他诸军。读书人的骨子里向来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浪漫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古诗文中看到为铁和血写下的颂歌今天他们亲眼目睹到真正的战争虽然仅仅是个开头却彻底颠覆了从书中得来的印象。 眼前这种场景不能仅仅用悲壮来形容。用惨烈二字来概括又显得过于单落在两军将士的呐喊声里那红色的血水、蟒蚁般消失在眼前的生命让人心中充满了敬畏对上天诸神的敬畏对命运与杀戮的敬畏 一上午时间护粮军中的公子哥们不知疲劳地在岸边摇旗呐喊。他们能看见同伴一张张被吓得失去血色的脸也能听见自己和他人的牙齿一直在不争气的碰撞甚至能感觉到旁边人的大腿和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虽然附近呼啸的铁弩破空声让他们几度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在这一刻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却没有想到逃命。的确他们都是之中大多数人托关系混入护粮军中就是为了避免走上战场。但在浮桥落成的那一瞬间如果有人下一声命令他们会拔出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对岸。 左武卫、左卫和左屯卫三支先锋同时启动逆着撤下浮桥的人流冲上了辽河东岸。过了岸的府兵们在低级将校的组织下快整队。重甲兵、刀盾手靠前长枪兵、轻甲兵居中弓箭手坠后一个个小的方阵快在河对岸成型。 高句丽人如愤怒的蝗虫般涌了过来铺天盖地。他们试图抢占河滩将刚刚上岸的隋军压进冷水里去。府兵们建立起来的方阵则如磐石般巍然不懂不但将高句丽人的攻击一次次撞得粉碎还不断将阵地向桥头两侧延伸为后续过河的弟兄们腾出足够的空间落脚。过午的阳光正烈照得河面鲜红犹如火焰无数府兵将士则穿过燃烧的河流用自己的血或敌人的血为照亮的天空的红色再加上浓重的一笔。 “钱将军看那钱将军过去了!”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在李旭耳边响起。他侧过头看见是唐公家的二郎世民在大喊大叫。在李旭跟随左武卫武贪郎将钱士雄炼武时李世民曾经在旁边偷招因此他非常熟悉钱士雄爱惜如羽毛般的那身银甲。 李旭只是匆匆扫了李世民一眼就把目光移回了河对岸。过桥的士兵太多他的视线总是被耸动的人头所遮挡。但战场上所有的场景几乎相同目光在某一处被阻挡后转到下一处看到的是同样的壮烈景象。 这是与草原部落之间厮杀不可同日而语的宏大余惨烈。与其相比李旭两年来参加的所有战斗包括在徐大眼调度下击破索头奚部老巢的那一次激烈程度都不及眼前战斗的十分之一。至于在回中原途中所参与的马贼与突厥狼骑的血战与河对岸的战斗相比更简直是小孩子玩泥巴根本不值得一提。 李旭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也感受到自己几乎跳出嗓子的心脏。他感到浑身上下被风吹的僵硬流淌在血管里的血却如同被点烬了般灼烧得他全身痛。除了哑着嗓子呐喊助威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过河的壮士们做些什么。但很快呐喊助威也变成了奢侈他的嗓子突然间哑了下去出的声音犹如破锣。 钱世雄将军的身影又出现在他视线内战马己经被敌人用乱矛戳死马上将军变成了步下武士却丝毫没影响他的行动。只见他长塑一挥周围仿佛就多了一块空隙然后再一扫空隙瞬间增大身后的大隋府兵快把将军冲出来的空隙补满将高句丽人向远处挤去。 李旭看不清楚多少人倒在钱士雄的长架下只看到对方那身银甲慢慢变成了粉红色。然后他看见长架断裂被钱士雄顺手抛入敌军阵中刺员高丽武将落马。接着他看见钱士雄手提一把横刀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人顶不住了李旭非常高兴地想。不知不觉中他己经把自己当作了过河士兵中 的一员分外渴望夺取战斗的胜利。然而在目光偏移的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了万分的恐惧 “啊!”很多在河西岸列队待的大隋将士都出了一声惊叫然后河畔一片死寂。在寂静如死的河面上数艘吃水极深冒着浓烟的火船顺着洪流冲了下来。 “砰!”撞击声如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连鼓手敲出的节律都为之停滞了一下。紧v接着最上游那座刚刚搭起没多久的浮桥被火船撞散正在过河的士兵们如下饺子般o里啪啦落入了红色的河流中。 被前面几艘船挡住去路第二梯队的火船度减慢却如猎猎z烧着如即将倒塌的广厦般向第二道浮桥压去。无法避免的灾难面前没有人还能保持镇静。第二座浮桥上的府兵们互相推操着惨呼着试图避免死亡的命运但火船依旧顺着水流徐徐地向他们撞过来 前方的士兵努力向后退后方的士兵却来不及为他们让开足够的空间无数人在火船撞到浮桥之前己经落水无数人被自己的袍泽踩在脚下还有无数人眼睁睁地看着烈火冲向自己。 这一切不过是数息之间生的事岸上的人却感觉如几万年光阴流过一样漫长。火船烧毁了第二道浮桥自身也倾覆了大半。却依然有五、六艘被水流带着无可避免地冲向第三道浮桥。 辽河东岸己经呈献败势的高句丽人突然来了勇气呐喊着向府兵们动了反击。远方的树林里土丘后数以万计的高句丽伏兵冒出头提着弯刀、长矛、弓箭、铁叉一群乌鸦般将己经过了河的府兵们吞没。 借助第三座浮桥渡河的是左武卫将士第一波冲过辽水踏上高句丽控制土地的也是他们。眼看着其他两座浮桥上生的惨剧正在渡河的将士们慌了神。互相推操着试图退回西岸整个队伍却无法移动分毫。 死亡的火焰一步步沿着血红的河水迫近岸上的百万将士中己经有大半人闭上了双眼。今天的失败己经不可避免虽然在数息之前大伙还曾嗅到胜利的滋味。但对方的守将老谋深算诱敌、烧桥、反攻所有动作无一被掐拿的恰到好处。在火船出现的刹那间己经过河的那数千将士和第三座浮桥上的数百名左武卫士兵的命运己经写好纵使孙吴重生也无法改变这种凄惨的结局。 有人己经在失声痛哭为河对岸血战与河水中挣扎的袍泽哀付。有人则瞪大了悲伤的双目送第三座浮桥上的弟兄们走完其生命的最后一程突然他们看到第三座浮桥上麦铁杖老将军正在振臂高呼。哭声中没人听见他喊什么却情由浮桥上的人群突然一静紧接着桥前方的士兵们高举着兵器呐喊着向对岸向死亡冲去。”弟兄们一样是死战死对岸上去!”第三座浮桥上乱成一团的左武卫将士听见他们的老将军如是喊。接着就看见老将军跳下战马拎着他赖以成名的那根铁杖从浮桥上一跃而下。 岸边高高溅起一团水花将老人的身影吞没。水花散尽高大的身躯又呈献在众人面前。冰冷的河水一直没到麦铁杖腰际无数人在河西呼喊着老将军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挥舞着铁杖招唤着在桥上仿徨和于水中挣扎的士卒召唤他们一同去东岸赴死。 桥即将被撞断水深不可回头等死死于国事可乎?将士们呐喊着一个接一个跳下浮桥跟在麦铁杖身后冲上对岸。河岸边正在试图回头向桥上挤的溃兵们楞了一下紧跟着大伙一同聚拢在麦铁杖身后呐喊着冲向被敌人围在中央孤立无援的袍泽。 麦铁杖不知道桥什么时候被船撞断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跟着他冲向了敌群。从跳下水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有回头。把一声功业和无数秘密统统抛在了脑后。 一个高句丽渠帅带着小队骑兵冲了过来试图将这股最后的府兵冲散。麦铁杖迎上去手起杖落高句丽渠帅连同他的战马一同散了架。剩下的高句丽人试图为主将报仇被府兵们七手八脚剁下了坐骑。 有人拉来一匹劣马麦铁杖跳了上去挥杖继续前冲。鹰扬郎将孟金叉带着小队府兵紧紧跟在老将军马后像十几年来一样亲自为主帅挡箭拨刀。又一队高句丽人冲了上来为的将军试图利用战马的度将麦铁杖刺下坐骑长塑刺来却被麦铁杖侧身抓在了手中。接着一根铁杖横扫将高句丽人扫落尘埃。 血如雾一样在战马周围散开染红了老将军的白。己经多长时间没这样痛快的厮杀过了麦铁杖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就被逼当了山贼跟在大当家身后打家劫舍。 大当家是个好人每次抢来的东西他总是跟大伙平分偶尔他还会将一部分战利品馈赠给山寨附近的穷困百姓。但百姓们依然不喜欢他当官府来剿时平素受过馈赠的百姓们领着官军从小路抄上了山寨。 大当家战死麦铁杖记得自己被俘虏然后被广州刺史欧阳颁作为奴隶献给了当时的皇帝。在那一刻麦铁杖终于意识到作贼不如做官。做官偶善举百姓就会感恩戴德。作贼日行一善依然会被人厌弃。 又一伙高句丽士兵围上来被麦铁杖击散。铁杖上己经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一身征袍亦是血迹斑斑。麦铁杖哈哈大笑以杖为枪不停向前突刺。每刺必让敌军一人倒地。他所带的百余人小队己经接近被敌人团团围住的钱士雄银甲早己变成鲜红色的钱士雄看见主帅向自己靠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大陈皇帝陛下喜欢麦铁杖勇武让他做执伞侍卫。麦铁杖记得自己不喜欢皇家侍卫这份差事每天离开皇宫即跑到百里之外劫富济贫。后来这事情被人拆穿了皇帝陛下却没杀自己只是让自己回家了事。 又一群高句丽人围了过来麦铁杖觉得有些累了。年纪大了往往力不从心。记得年青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感觉到疲劳。即便是在杨素摩下对着几十万大军心情也一样沉静。 当年南下的大隋兵马也如眼前高句丽人一样多。满朝文武纷纷投降己经是平民的麦铁杖却投了军投了隋军他想亲手砍下杨素的头报答大陈皇帝陛下的恩遇。但没等他能熬到可以接近杨素的职位皇帝陛下己经被俘然后大陈举国投降。 “南陈己经亡了你以后跟着我干吧!”麦铁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阴谋被降将拆穿后晋王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大隋皇帝陛下所说过的每一个字。他没有在乎自己图谋不轨也没有追问刺杀行动还有谁在幕后主使只用一句话抹去了自己心中关于南陈的一切回忆。 眼下的敌军突然稀少麦铁杖看到自己己经和钱士雄的队伍汇拢。他侧头看看部将孟金叉现这员虎将前胸的铁甲上面插了至少五枝羽箭手中的长刀却依然闪亮如故。 “桥断了!”麦铁杖再次开口。 “大帅说去哪?”钱士雄砍翻一名冲上来的高句丽小校笑着询问仿佛在问出门踏青的目的地一样随意。 麦铁杖用兵器向前指了指尚且能站立的府兵们抬起头看见远处土丘上高句丽主帅高高竖起的将旗。 “左武卫!”鹰扬朗将孟金叉大喝带着一小队士兵向敌军主阵冲去。 “左武卫!”钱士雄不甘屈居人后带着另一队士兵与孟金叉并肩突入。 “左武卫跟老夫上啊!”麦铁杖阴阳怪调的岭南腔高高响起所有能站起来的残兵跟着主帅直插高句丽腹心。 辽河两岸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一支不足五百人的残兵不祈求投降活命居然向四大军动了决死冲击。一时间高句丽战旗纷纷歪倒而辽河对岸没有浮桥可渡的大隋将士位同时拔刀向对岸的袍泽们致以最高敬意。 没有人在乎这种举动是否有替越之嫌连皇帝陛下自己也不在乎。自从看见麦铁杖老将军跳上对岸后大隋皇帝陛下杨广的手就没停止过。他了疯般挥舞着鼓锤将牛皮战鼓敲得震天般响。随军鼓手同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跟着皇帝陛下奏出的节律为勇士们奏响出征 的凯歌. 如雷鼓声中麦铁杖钱王雄孟金叉还有无数没有人知晓其名字的府兵冲进了高句丽大军中。 百万人的注目下老将军麦铁杖箭步横行须飘扬。 数息后鼓声嘎然而止扬广放下鼓锤泪如雨落。 第四章 国殇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四上) 第一天的战斗随着鼓声终止而落下了帷幕。左武王大将军麦铁杖武赏郎将钱士雄和鹰扬朗将孟金叉等十一名五品以上将军阵亡于辽河东岸。左武、左屯、左翊三卫士卒在浮桥被撞毁时己经和正在过河者计六千余人陷于敌阵无一生还。 亲眼目睹麦铁杖老将军以身殉国大隋皇帝陛下又痛又怒。收兵回营后检讨战失利之责命侍卫将负责督造浮桥的工部尚书宇文恺推出营门斩示众。文武百官纷纷替宇文恺求情帝怒少解传令将宇文恺削职为民以工部侍郎何稠暂时接替他的职务。是夜有人在军营为出塞之曲闻者无不泣下。 “皇上才不会真的杀宇文恺的头呢作个样子安抚将士们的心而己。谁不知道宇文恺和宇文述是一家人平素宫里的稀奇玩意都是他们兄弟给弄来的!”吃晚饭的时候李婉儿坐在李旭身边偷偷地嘀咕。 皇帝陛下不准许女眷到河了边观战李婉儿却不肯听令偷了一套小兵的确衣服混在了护粮军中。麦铁杖等人向高句丽军阵起决死冲击时小姑娘哭了个一塌糊涂。亏得当时百万大军无不落泪才没让人觉其是女扮男装的真相。 “高句丽人太阴险居然想得到顺流放火船这种卑鄙手段。再结实的浮桥也不经撞。白天的事情的确不是宇文恺的责任!”李旭望着眼前的x火瓮声瓮气地回答。他的鼻子有点堵说话时尾音很重。这是因为下午时流泪流多了的缘故虽然与麦铁杖等人相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对方那种自内心的关怀让他十分感动。特别是武贪郎将钱士雄对李旭来说此人可谓亦师亦友。没想到在渡辽的第一仗中自己就永远地失去了这位朋友。 “未必是高丽人阴险这么长一段式兵部那英些家伙就不知道派些人到上游警戒么?”李世民愤愤地向东火堆中扔了块木柴低声咒骂。 大伙看了看他谁都没有搭荐。兵工部只是摆设攻辽方案几乎是皇帝陛下一手包揽的。若真下葬送了麦铁杖等人的责任皇帝陛下先期要向阵亡者的英魂谢罪。这些道理大伙心中都清楚但谁也没胆子随便乱讲。为了片辽的事皇帝陛下已经先后降罪了右尚方署监事耿询给事中国许善心和软天监术士庾质。如今连兵部尚书段文振都 “因病”不说话了别人哪分阶段还有乱“嚼舌苔头”的资格? “如果是我带兵就趁着今夜高句丽人庆功的当口偷偷用木筏子渡过河去!”李世民见没人理睬自己站起身来转头走向了别处。他不喜欢护粮军中现在的气氛围自从下午收兵回营后大伙一个个都搭拉着脑袋除了落泪外就没有人想想如何给麦老将军复仇。 “一群窝囊废如果我是……”小家伙手按住腰间横刀披肩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火堆前众人的脸色都很黯然。他们这伙人中除了李旭之外根本没人真正见过血。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虽然众人在隔河观战时心里被震撼、悲伤、愤怒的情绪充满恨不得亲自冲到对岸去替麦铁杖老将军执盾擎旗。待收兵回营后理智和软弱又统统回到大伙的身体中来。 也许见到了死亡才更珍惜生命的可贵。此刻众人不仅仅为袍泽的牺牲而悲伤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巨弩没有理智不会因为谁家有钱就避开谁的胸口。河水也不讲情面不会因为谁读得书多就把他冲上岸。虽然眼下护粮兵不用提刀上阵冲杀但谁也不敢保证哪天面对数万敌军的人不是自己 李旭虽然经历过战阵心中的感觉却并不比大伙好多少。麦铁杖和钱士雄两人的武艺有多高他比簧火旁任何人都清楚。以二人如此高的武艺还要陷于军阵当中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就更不值得一提。行军打仗不是校场比武个人武艺在这里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主帅的指挥失误战前的准备不足任何一项细节都比武艺对战局胜负的影响大。 “也许我当时该徐兄多学一点兵法!”对着火堆少年人默默地想跳动的火焰将他的面孔照得一亮一暗在稚气之外平添上了几分神秘的成熟。 这顿晚饭吃得极其乏味甚至连大隋皇帝为了鼓舞士气而下令增加的牛肉和烈酒都没能调动起众人的情绪。吃过了饭很多将士早早地就回帐篷休息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个孬种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软弱和恐慌被人看出来。只有躲在被子下他们才能彻底地把无形的创伤治好。也许等到这些看不见的伤疤全部都麻木后他们才能真正被称为男人。 “仲坚大哥一一”李婉儿目送着齐破凝、王元通等人一个个站起身来离去转过头来对着李旭幽幽地喊。 嗯什么事?”李旭将目光从火焰上收回低声询问。 你你怕不怕?”李婉儿咬了咬嘴唇眉头微眼睛被火光照得通亮。 “怕什么?”李旭戒备地反问他猜不出李婉儿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在女人面前男人本能地会装得勇敢些。 “我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满山遍野的高句丽人!”李婉儿低下头手中木棍不停地于灰烬中掀挑仿佛能从其中翻出什么防身用的神仙法宝。 唐公家境特殊小姑娘在怀远镇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同伴。哥哥和父亲每日忙得要死弟弟天生是个无所畏惧的人或者他是故意表现得无所畏惧反正都一样。因此有些话她只能自言自语但死亡这个命题太大自言自语显然无法让她内心深处得到安宁。 “没事不怕。如果你累了我马上带几个人送你和世民回唐公的临时府邸。、”李旭的心思永远比不上手脚快也许是故意也许是真的不理解女孩子现在最需要什么他的回答远远出乎李婉儿的期待。 “我忘了你是杀过人的。”李婉儿侧过头来对李旭笑了笑露出一双好看的小酒窝。她的肤色不似苏rx部的女人们那么白哲但很温润被簧火从侧面照亮鼻尖和手指有些部分几乎是透明的就像一块刚刚雕琢过的大块红玛瑙。 “我没主动杀过人那是为了自保。”李旭心有些莫名其妙的恼怒声音不觉稍稍提高了些。话说出了口他立刻警觉到了自己失态。扭转头迅向周围看了看还好附近火堆的同伴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刘弘基和李世民两个坐在五十步之外正在比比划划地争论着什么没人注意到这边生了什么事。 李婉儿把头低了下去信手继续拨弄灰烬。几颗没烧全的木炭渣被她挑了起来重新扔入了火堆。火跳了跳进射出数百颗星星霹雳吧啦炸响着在半空中飘远。 “我不是故意的!”李旭觉得有些内疚低声道歉。他知道自己也害怕一闭上眼睛先看到的就是一条血河和黑压压的弩箭仿佛自己就是造桥工匠的一员根本没地方躲藏也不能回头。但这些话不能说跟谁也不能说。他现在是校尉了要保持军人威仪况且对方还是个女人恩公兼顶头上司的女儿。 “没事!”李婉儿大度地给了李旭一个笑容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你杀人我只想听听你在部打胜仗的故事。世民还没玩够我不想太早回府!” 这个理由很合适至少李旭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低头想了想他又开始讲徐大眼在苏啜部如何练兵如何帮助苏啜部击溃索头奚人进攻的故事。那个故事很精彩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下午看到的惨烈景象。更重要的是故事己经被人询问过很多次李旭现在可以在说故事的同时轻松地抹掉自己不想提及的一切记忆。 “你说·咱们大隋此时的境遇·像苏啜部还是像索头奚人’瞬间的软弱过后坚强来的少女婉儿又关心起了国家大事。 “不好说苏啜部和平索头奚部根本太小只能打一次败仗一次输就全输了。大隋和高丽都是大国可以输赢很多次”李旭想了想回答。 这是他今晚想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但这个结论明显无法让李婉儿感到安慰。又过了片刻婉儿放下木棍拍了拍手上的灰烬站起来问道:“那你将来会主动请缨么?去河对面建功立业?” “我我不知道!”李旭楞了一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有此一问。他现在的确很迷茫原来跟徐大眼在一起时不需要他想徐大眼每次都能安排好二人下一步该干什么。后来遇到刘弘基也不需要他为将来的事情操心刘大哥会默默替他打算条理清楚指明他需要走的路。而现在徐大眼失散了刘大哥高升了习惯了被人安排的他突然现自己有了很多选择每一条路都充满诱惑但每一条路似乎都不那么好走。 “你可真够笨的!”李婉儿突然生起了气来抬脚将身边的木棍踢飞了出去。 “二姐你是找我么?”李世民被这边的声响惊动回过头来大声喊。 “走了回家!”李婉儿怒气冲冲地呵斥了一句吓得李世民赶紧跑上前慌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二姐谁惹你了?” “累了咱们回家吧别让娘担心!”婉儿突然又笑了起来摸着弟弟的头说道。弟弟越来越高了己经慢慢过了自己眼看就要长成一个魁梧的男人。娘说过男人生下来就要建功立业否则就没法被人瞧得起。并且越是出身寒微的人越是把功业看得比性命还重。 “谁爱死谁去死关我什么事情!”踏上马镫前李婉儿小声嘀咕道。 “姐你在说什么啊?李世民又被吓了一跳惊诧地问。 “我说你以后多读书小舞刀弄棒”李婉儿大声呵斥了一句回头看看远远跟过来的李旭和刘弘基用力抽了战马一鞭子。 吃了痛的战马向前跃出丈余撒开四蹄远远地遁入了夜色中。 第四章 国殇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四下) 李旭不知道婉儿为什么突然生气看在唐公的面子上这件事情他不打算太计较。弘基兄曾经跟他说过富贵人家子弟多有些怪僻像唐公四个嫡枝子女这样性情的己经是其中最随和不过的一类了。 他这厢胡思乱想着旁边刘弘基心里却是诧异莫名。自来辽东后刘弘基带着李旭与婉儿、世民两姐弟厮混惯了一直把三人视作自己的弟弟·到了现在才猛然意识到李婉儿是_{个女孩子并且在去年已经及异若是任她再这么自由往来军营和李旭没日没夜地疯闹瘫}怕难免有一天会生出些事端来一(注1) 与唐公家虽然关系亲·刘弘基毕竟还是一个外人知道有瓢貌黔无缘置嗓·却又不忍心让李旭犯错毁了前程想来想去终于在回营的路上装做很意地提了一句:“婉儿这个脾气将来嫁了人恐怕有她相公好受!” “还好了平素都很和气的今天可能看流血看多了心里有些烦闷!况且能娶她的人肯定会有所包容不至于什么事情都和女人斤斤计较!”李旭笑了笑善意地替李婉儿辩解。仔细想想当时情形他猛然现婉儿生气时的样子很好看有种平素她身上不多见了女味道。 “也是让柴公子自求多福吧。婉儿过门估计也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情!”刘弘基笑着摇头仿佛看到了婉儿未来的丈夫如何在妻子面前吃瘪。 “柴公子不知道是那家贵胃子弟?”李旭楞了楞好奇地追问“婉儿定亲了么那怎么还终日在外边玩呢?” “呢你还不知道啊此人姓柴名绍。拒鹿郡公柴慎之子当今太子殿下的千牛备身这次万岁东征留太子监国所以柴公子才没跟着大军到辽东来。他和婉儿两个是自幼定了亲的当今皇帝曾亲自见证两家交换礼品!”刘弘基的话平平淡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很普通的闲事。 “噢那也倒是门当户对!”李旭笑着评价脸上的表情波润不惊。 看到李旭无动于衷的样子刘弘基暗暗骂自己多事。想那李婉儿向来就是巾帼不让须的性格虽然女孩子家懂事情早但她跟李旭年龄相近玩在一起估计也是兄弟之情多一、儿女之情未必真有。至于自己这位好兄弟从他在苏部的经历来看恐怕对男女之事木呐得很。他现在心里估计连婉儿的性别都没怎么在乎过更甭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况且二人又是同姓早己有了同族兄妹的名分在好人家的孩子应该懂得同姓之间不可结婚的风俗…… 想到这些刘弘基看向李旭的目光不觉有些歉然。正寻思着如何换一个其他话题的时候却现后者的直直地望向了远方。他楞了一下顺着李旭的目光看去只见几点火光在东方缓缓向军营位置靠拢在漆黑的夜里看上去分外诡异。 “跟我过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五十步如有异状立刻策马回营报警!”刘弘基抽刀在手低声向李旭吩咐道。 李旭点点头悄悄放缓战马的脚步。在与刘弘基错开五十步左右距离后他慢慢地拔出了角弓。‘刘大哥还在试图保护我李旭非常感激对方的情谊。虽然今天刘大哥故作无意提起的话让人听了心里阵阵凉。 “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可我也根本没曾打算高攀!”黑暗中李旭面部表情瞬息万变。刘弘基没有想到再笨的孩子吃亏多了也会慢慢学会掩饰自己。更不会想到他不是第一个跟李旭提起这些无聊话题的人早在数日前宇文士及己经讥笑过李旭试图入赘豪门、攀附高枝。 “你不用解释与她交往了就会被人以为攀附!大伙只管相信自己的判断干什么要 听你的解释。况且谁知道你说得是不是真话!”黑夜里宇文士及的话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 苦闷、禁鹜、凄凉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交织着涌入李旭的心头。他感到鼻孔酸酸的眼角处有什么东西在滚动。但他尽力不让泪水滚下来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事态像别人想象那样展。 一时间他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好生后悔当日没答应麦铁杖入他的左武卫如果当日答应了老将军今天在河对岸力战群寇的将领中一个就是自己虽然想想结果有些令人害怕但却不省得受眼前这些无聊地折辱。 不远处刘弘基的战马已经和来人接近对方手中的灯笼已经照亮了他们自己的服饰和马车是一伙高句丽人李旭的呼吸瞬间一紧曲肘拉弦将羽箭稳稳地搭在了弓臂上。刹那间所以的不快都被他遗忘。 “我们是使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隋是天国上朝礼仪之邦!”来人本能地感觉到了黑暗中的危险冲着刘弘基背后的夜幕用流利的汉语喊道。紧接着李旭看见自己的附近闪出了无数灯光一支埋伏己久的大隋兵马快向高句丽使节围拢。 高句丽使者为议和而来他们的马车上装的是钱士雄将军的遗体。被巡夜将士搜拣过身引入军营后使者呈上了一份表章给了大隋皇帝。表章上高丽守将乙支文慧希望大隋皇帝陛下能体谅’国惧亡敢同困兽”的惶恐心情原谅他们今天不得不迎战的鲁莽行为。 钱士雄的遗体被高句丽人精心收拾过所有血迹都己经擦拭干净。高句丽人说他们尊重勇士所以没有扣留钱将军的恺甲和兵器。至于麦铁杖老将军和其他九位白天阵亡的大隋将领高句丽人也己经把他们的遗体收敛好。乙支文慧体谅大隋将士的心情所以愿意收取一千两黄金的运输费用把这些尸体交给大隋安葬。 隋帝杨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使者的赎买武将遗体要求并且与高句丽人约定明日休战天两军于河上驾驶木筏交接尸体。至于高句丽人的退军请求杨广只回答了一句“一日后我会命人继续架桥。是战是降诸位自己想好!” 高句丽使者还欲狡辩当值文武同时拔剑出鞘。使者胆寒只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待敌军使者被押送着出了营诸将纷纷向皇帝请战要求拒绝支付赎买麦铁杖等人遗体的金今夜直接泅渡过去将辽东城夷为平地。杨广却道:“此番东征诸多番邦可汗追随鞍前马后。若是失信于人将来岂能令他们信服!高句丽乃蛮夷小国料也玩不出太多花样。且将黄金给了他早晚联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诸将无奈只好从命。第二日高丽人果然用木棺运来其余十具尸体。宇文述代表大隋陛下致河边以黄金将麦铁杖等人的遗体赎回。想起自己平日与麦铁杖的交情宇文将军一路哭着返回了军营。 正午杨广于大军面前亲自持白帛为麦铁杖洗面。下诏褒奖麦铁杖曰:“志气果夙著勋庸陪摩问罪先登陷阵节高义烈身陨功存。兴言至诚追怀伤悼宜番殊荣。用彰饰德。”当众追赠其为光禄大夫、宿国公溢武烈。(注2)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右卫大将军于仲文、左卫大将军荆元恒百余将领皆着白衣步行送麦铁杖灵枢于郊外。左武卫残兵以刀刺臂洒血为老将军饯行。三军见此无不激愤。 第三日大隋皇帝陛下尽调军中弩车列于河岸。然后遣工部侍郎何稠再起浮桥两座。浮桥刚刚建了一半高句丽人又调弩车来骚扰被宇文迷指挥弩兵一阵攒射给砸了回去。 过午浮桥渐渐逼近对岸高句丽人在岸边百步外筑土垒以弓箭手埋伏于土垒之后射杀筑桥工匠大隋府兵以木筏载巨盾护桥。双方以羽箭强弩互相射击往来厮杀了一整日日落时分各自罢兵。 是夜高句丽遣死士毁未成之桥被右翊卫将军王仁恭埋伏的兵马逮了个正着。仁恭与钱士雄有旧欲为其复仇将被俘高句丽死士皆绑上沙包丢进了辽河之中。 第四日一早何稠继续督工匠建桥高句丽看到浮桥渐成故伎重施再度于上游放下火船。结果船没等漂到浮桥近前便被河道中的木桩与铁索给拦在了外侧。原来何稠白天施工造桥的进度虽然慢却偷偷地在每座浮桥的两侧架设了护桥暗桩还以重金募集了死士游过河去以岸边岩石为基;在岩石和木桩以及木桩彼此之间连上了铁索。 浮桥在烈火照耀下稳步向前延伸最边缘的那根巨大又一次搭在了辽水东岸的河滩上。 注脚:及笄(ji)古代女子满十五岁把头绾起来戴上子叫及笄意在味着成年可嫁人。 注目:麦铁杖等人的事迹见于《隋书.麦铁杖传》原文加以修改及济桥未成去东岸尚数丈贼大至。铁杖跳上岸与贼战死武贲郎将军钱士雄孟金叉又亦死期之左右更无及者。帝为之流涕购得其尸 酒徒以为虽然扬广是个糊涂皇帝但麦铁杖等人却是为国而战事迹不应埋没于历或。 注满:章节编号错误国殇(三上)接下就是国殇(四上)了。酒徒之错抱歉。 第四章 国殇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五上) 浮桥接岸左武卫的士卒率先在二仁恭的率领下呼啸过河。四月前一战左武卫高级将领大部随麦铁杖战死主帅后继无人。王仁恭因为护桥有功昨日才从右翊卫将军的位置升迁到左武卫队将军之职所以他急着立新功以酬皇旁陛下之信任。而左武卫的士卒亦以当日主将杀为耻奋勇拼命将士们上下齐心硬将前来的夺桥的高句丽人硬生生顶离了河岸。 河水再赤。 王仁恭手持一根丈八步槊直接高句丽军阵在他身后百余名长矛兵和千余名刀盾手排成矛盒一个锥型大步向前移动。这是标准的攻击阵列王仁恭不喜欢防守身后的桥面过窄死守河岸只会让自己一方施展不开。而冲到敌军中去厮杀则刚好减轻浮桥两侧的压力。只要能坚持半柱香时间的攻势源源不断过河的大隋将士们则可以从容地在河滩上组成第二道军阵。第二道军阵既成高句丽人就难逃一败。 跟在他身后的俱是些在左武卫当差多年的老府兵战斗经验和格斗能力皆非高句丽士卒能比。大隋国力鼎盛府兵们配备的in甲和兵器都极其精良。高丽人的羽箭射到身上只要不射中关键部位府兵们往往身中三箭后仍可呼喝酣战。而高句丽人只要被府兵们手里的大横刀砍中一下就会筋骨分离。 片刻之间王仁恭己经戳了四员高句丽武将下马。一名不知道何民族的渠帅挥舞着铁a藜骨朵冲来试图凭借战马的度和兵器重量将王仁恭撞翻二人接近的瞬间王仁恭突然蹲身架尖向前架尾及地。那名渠帅收势不及战马重重地撞上了架尖瞬间马死架折骑手整个人高高地飞起来落到了王仁恭脚下。 没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渠帅从地上爬起王仁恭弃塑拔刀一刀砍下了敌人的级将头向手中一挽高高地举向半空。 “左武卫报仇!”王仁恭手举一颖血葫芦仰天长啸。 “报仇!”千余死士齐声呼喝大踏步上前将高句丽人再次逼退数步。 王仁恭将敌将人头当作暗器丢出脚尖同时一勾居然将四十余斤重的铁羡纂骨朵踢了起来。单手一抄他抄住铁羡纂骨朵柄一手持刀一手持铁瑛纂骨朵左右配合着再次踏入敌阵。 几个高句丽悍卒试图夹击他却被王仁恭身后的府兵舍命截下。数息过后锥型阵列又深入高句丽军中三十余步庞大的“锥尾”追随“锥头”向前己经在高句丽军阵中挤出了十余丈宽的大口子。 面对面硬撼大隋府兵近二十年内还未曾遇到过对手。锥阵两侧高句丽士兵纷纷退避尽力躲开这个嗜血的怪物。有聪明的高句丽士兵试图迁回包抄攻击锥形阵列的背后却现不断有过河的左武卫士兵在校尉、旅率们的带领下自动补到锥阵最后。 死亡的尖锥越来越大越来越锋利。高句丽守将觉事态不妙调集重兵试图把这根插入自己心头的钢锥硬生生挤断。在他的指挥下无数被高句丽重金招募来的不同民族的勇士用不同语言呼叫着冲向钢锥的尖端王仁恭面无惧色左刀右锤呼喝酣战力保“钢锥”不弯片刻功夫他的浑身上下己经湿得如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却无人能令他后退半分 大隋军制全国常备兵马共分十二卫每卫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虽然大将军和将 军之间只差一级但很多武将做了一辈子将军也看不到成为大将军的希望。三天前王仁恭还是右翊卫的将军而昨天上午他己经踏上了军人生涯的顶峰成为十二府大将军之一。并且统领的是以勇善战为名的左武卫大隋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嫡系兵马。 左武卫原来的大将军是麦铁杖英雄盖世在士兵中威信甚高。如果接替他的人是个不 敢冲锋在前懦夫根本甭指望能让麦老将军摩下的将士们归心。王仁恭曾经从杨素出征深知统兵之道所以今天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退缩的理由。 事实亦正如其所愿王仁恭今天的英勇赢得了全体左武卫将士的尊敬每当他身边的护卫倒下立刻有人主动补上前来力保主将的两翼不被敌军所乘。转眼间他的锥形步阵己经深入敌军二百余步只要再前进数丈兵锋就可以接触到高句丽帅旗。 护卫在王仁恭左侧老兵突然倒了下去没有敌人砍中他而是他先前受的伤过重握到此刻己经血尽力竭。一名高句丽士兵看到机会挺矛从突刺王仁恭左肋与此同时王仁恭正前方的高丽士兵突然放弃了防御用身体硬扛了他当胸一刀然后整个人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护我!”王仁恭大叫求助不管侧翼来的长矛用铁瑛纂骨朵直接将正面敌兵砸飞。 一面铁盾应声而来砸飞那杆志在必得的长矛。紧接着盾后飞出一把横刀将来袭者的头 颅扫下了脖颈. 长矛落下被持盾者单手抄住来人手臂一轮木矛被当做了铁锤使硬生生将三名高句丽士兵砸翻在地。随即矛尖疾刺捅穿了另一名从正同扑向王仁恭的敌将咽喉。 “好汉子敢问姓名?”眼前压力瞬间即减小的王仁恭大声问道。他看出来人力甚大顺手将铁蒺藜骨朵柄部塞向对方。 “河间刘武周!”来人大声了回答接过铁蒺藜骨朵单手将杀过来的高句丽士兵逼退然后顺势将长矛送给了王仁恭。 “我疲壮士可敢替我为阵?”王仁恭在接长矛的瞬间追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刘武周大笑着说道斜跨半步接替了王仁恭的位置成为整个锥阵的最尖端。 “护住刘队正大伙冲阵夺旗!”王仁恭在刘武周身后高举长矛大声疾呼道。 “夺旗夺旗!”左武卫将士大声呼喝在王仁恭的调度下跟在新的阵之后向前猛插。 左武卫的英勇让从右翼另一座浮桥上过河的左翊卫将士面临的压力减轻了至少一半。打了小半辈子仗的左翊卫大将军早己过了亲自领军与人博命的年龄与王仁恭相比他更在诸军的协同。只见一队队左翊卫将士在其调度下6续过桥于河滩上排成一个个小方阵。几个方阵互相照应很快就连接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型方阵牢牢扳住了桥头。 一伙高句丽人见己方将士撼不动左武卫试图先将左翊卫击破此举正中宇文述下怀。只见老将军一挥手河对岸的千余辆弩车同时威“哄”地一声万弩腾空硬生生将来攻的高句丽的兵马射“塌”了数尺。 “重甲兵向前推进!”宇文述站在桥端大声喝道。他的命令立刻被变成号角声准确地传达到了最前方将士的耳朵里。 方阵最前方的重甲步兵大踏步向前死死顶住最外层的高句丽兵马。双方士卒在彼此能看得清对面敌手表情的距离上以钢刀和短矛互捅。一层层人倒下去一层层人踏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贴向对手。 没有呐喊声也很少有人呼喝方阵前方只有兵器互相碰撞的“乒”、“乒”声和**被刺穿的“洲璞!”声。偶尔响起的呻吟很快被这沉闷的“乒”、“乒”、噗”、噗”声盖住士兵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坚持看哪一方的阵列先垮塌掉。有人在没死之前己经精神崩溃屎尿顺着战靴边缘淌了下来。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粪便味道交织在一起熏得人直想作呕。 “长矛手前冲补位!”宇文述见惯了死亡空气中的血腥和粪便味道根本干扰不了他的指挥。轻轻挥动角旗方阵后列的轻甲长矛手大步冲上前去。他们是大隋军中最便宜的兵种每人只有一根木杆铁头长矛可用身上的短皮甲也仅仅能遮住要害不被流矢所伤。但他们的跑动度却是军中最快快跑动中形成的杀伤力也是除骑兵外诸军最强。一丈八尺多长的步兵长矛高自前方同伴刻意留出的空挡刺了出去将高句丽人直接串在了矛尖上。 一轮攒刺结束右翼的高句丽前军几欲崩溃。大批士卒丢下兵器逃走被督战队迎面射杀。右翼主将的亲卫试图上前反冲对着刺一样的长矛重甲混编阵列却找不到可以下手之处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重甲兵彼此之间再度拉来半步距离慢慢地向己方大阵挤压。 “弓箭手准备一一一”宇文述高高举起另一面红色号旗。凄厉的角声在浮桥两侧回荡。听到角声刚刚在河滩上调整好队形的弓箭手们立刻弯弓将羽箭斜斜地指向前上方的天空。 “放!”宇文述令旗一挥瞬间飞蝗般的羽箭升空越过自己一方士卒越过高句丽人的前锋在敌军的前锋和后续部队之间制造了一场箭雨。 羽箭齐射要的不是准确程度而是单位面积上的打击密度。训练有素的左翊卫府兵高效地完成了这一目标。三轮急射过后右翼高句丽兵马的前锋和中军之前出现了一条死亡地带担任前锋的士卒失去了支援顿时背后虚愈止不住溃势。 “给我冲上去你们要亡国灭种么?”远处观战的高句丽主帅大声咆哮。河东岸自己一方士兵数量是对方五倍却被敌军逼得节节后退。再这样退下去今天这仗必输无疑。 “后退者当场格杀!”有高句丽武将大声喊道。带着自己的亲卫大步向前每见到一个迎面跑来的人不管是谁的麾下兜头就是一刀。 血腥的杀戮止住了全军不溃势逃跑的士兵们不得不转过身再次面对敌军的刀锋。高句丽主帅见到情势危急挥动令旗把身边所有兵马都调了上去四万多高句丽士兵与不足一万大隋前锋将士在河滩战战场上升腾的血雾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 “如果我再有一万兵马”高句子丽主帅乙支文慧绝望地想。全军压上后凭借人数的优势高句丽士卒稍稍稳住了脚跟大隋军的攻势已经慢慢减缓胶着时刻任何一根稻草都对可以压死整头骆驼。 “呜----呜----呜”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有凄厉的号角声自辽河下游逆风而止。 第四章 国殇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五下) 李婉儿站在李旭身边又跳又叫。看了她那兴奋的模样刘弘基真的不明白昨晚那个刺猜一般的女子是谁家千金。才过了一夜她就把所有的不快全忘了穿着一身偷来的小兵号与百万大军一道为过河的勇士摇旗呐喊。 站在李世民姐弟身边的李旭则一脸庄重自从今天的战斗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从河对离开过。这种姿态让刘弘基愈愧疚自己的多疑同时手打也隐隐感觉到了李旭身上的与众不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李旭的状态唯一合适的词就是沉静非常地沉静。一种与其年龄不相趁的早熟刘弘基看在眼里甚至有些怀疑现在的李旭少年是不是同一个人。 此刻李旭眼中看到的不止是血与火。经历最初的紧张与激动过后他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越公杨素的用兵记录、铜匠师父的讲解还有徐大眼平时跟总结的练兵纲要交融在一起以前的种种模糊之处此刻对照着辽河东岸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分外清晰。 “百炼之兵进退有序。以一当十融汤拨雪……”当初在部演武徐大眼曾经这样总结他不断操练士卒的原因。而辽河对岸府兵与高句丽军的战斗场景正是此语的生动写照。第一波过河的大隋士卒都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府兵他们彼此之间的战斗配合出了对手不止一个档次。眼下战场上的隋军人数远远少于对手但牢牢地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没有合适的谋略相辅助的高句丽人在隋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只有被动挨打的资格。 过了河的两位将军宇文述和王仁恭则遥相呼应以各自擅长的方式展现着大隋军威。李旭现两位大将军的作战风格截然不同。用越公战记上的话来形容王仁恭用兵侧重于取势一过河左武卫将士的攻击就一波接着一波犹如巨石压卵根本不给对手喘息和调整战术的机会。而宇文述将军的用兵侧重于形在他的调度下诸兵种之间配合十分默契远远看去几千兵马就像同一个人一招一式都做得有条不紊。 以王仁恭的打法将士需要有敢战之心百死而不旋踵。以宇文述的打法士兵平时要加倍训练非百炼老兵不可完成如此娴熟的配合。看着两位将军的英姿李旭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念头如果自己处在王仁恭或者宇文述的位置上自己会怎样做?这种想法烧得他舌头干心中像有把火烤着般难受。但同时又有一个冷冷地声音告诉他自己“省省吧你只是个草民之子无凭无依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大将军!” “有朝一日我当与万马军中展此雄姿!”有人在李旭耳边小声嘀咕仿佛在读着他、的心事。李旭惊诧地侧了一下头看见李世民拳头捏得紧紧的双眼死盯着河对岸王仁恭的将旗。 感觉到被人注视李世民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汕汕笑了笑对着李旭问道:“仲坚兄高句丽支撑不住了你说是么?” “如果他们不能像上次一样毁掉浮桥肯定溃败!”刘弘基抢先替李旭点评。他对用兵打仗的痴迷程度不亚于李世民扫了一眼被自己的话吸引过来的耳朵低声解释道:“你们看高句丽的那些将旗己经开始乱了。这说明各部将领对胜利己经失去了信心。虽然他们都在往前移动但彼此之间却没有呼应配合。一旦局部失败肯定全盘被动根本无法挽回残局!” “桥毁了也没用过河的将士己经又展开了一个大阵至少是一万兵马!”秦子婴也走过来凑热闹。自从妻子失踪后他在武功、兵法上没少下功夫看了眼前的激战心中自然有了一些独立的见解。 “我大隋府兵久经训练野战时足可以一敌五。一万兵马过河高句丽至少要拿五万人来应付。除非他们还有伏兵否则己经败了旦”秦子婴小声总结。心中突然很诧异地想道既然光凭府兵就足以扫荡辽东皇帝陛下临时征那么多百姓入伍做什么。高句丽人训练不佳人数虽然多却占不了上风皇帝陛下仓卒强征来的百姓训练程度还不及高句丽人驱赶他们上战场不是给府兵拖后腿么? 借他一千个胆子秦子婴也不敢把这个问题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事实上众人也没时间在听他的评论。辽河东岸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才几句话功夫又有新的一支队伍加入了战团。 “伏兵!”李婉儿惊诧地叫了起来。吓得众人呼吸皆随之一滞。但大伙很快就不分尊卑地同时给了她一个白眼以报复小姑娘的一惊一乍。 的确是伏兵但不是高句丽人的那赤红的战旗和士黄色的衣甲醒目地告诉交战双方有一支大隋生力军从下游迂回抱抄过来了。刹那间战场形势急转。三支正面过河的大隋兵马同时开始了新一轮冲杀迂回到侧翼的大隋将士则端平长矛 是右御卫的兵马从旗号上李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一方的全部战术安排。四日前那个晚上高丽使者前来“卖”尸体。自己和刘弘基虽然没有资格进皇帝陛下的御帐议事却听说了皇帝准许高句丽人停战一天并命人重造浮桥的旨意。 原来所谓停战所谓造桥都是他麻痹高句丽人的幌子。真正的杀招在百里之外大隋官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即便今日强渡辽河不能成功偷偷过河的大军也能够给高句丽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双重打击之下高句丽人迅溃败。 完败突然出现大军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不待主帅下达撤退的命令所有将领、士兵以及重金招募来的勇士撒腿就逃哪怕是对手就近在咫尺他们宁愿被人从背后砍死也不愿回头一战。 “擂鼓给肤擂鼓!”杨广在帅台上大声喊道。隆隆的鼓声快响了起来闻听鼓声过了河的隋军加快脚步狼群般追在高句丽人身后将对手撕下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王仁恭杀疯了他没想到援军能在关键时刻赶到。如此一来他今天的勇敢表现就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本来他计划给敌人一定杀伤后即收拢队伍等待身后大军上前支援。现在他能想到的就是如何扩大战果。 以一千勇士冲阵直接导致敌军崩溃大隋征辽史上定然会记载下他今天的辉煌。想到这王仁恭高高地举起了己经断裂的长矛“左武卫!” “左武卫一一刘武周等剩下的不足五百左武卫将士忘情地高呼他们终于能一雪前耻替麦铁杖老将军报了当日之仇。 “只斩级不抓俘虏!”王仁恭咬了咬牙大声命令道。 “只斩级不抓俘虏!”刘武周本能地把主将的话传了下去。话喊过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家将军的命令好像与皇帝陛下的宽容之心不符但看看周围一双双杀红了的眼睛猛然他醒悟到了这条命令的用意。 左武卫的士兵们忠实地执行了主将的命令四日前过河的袍泽无一生还。今天形势颠倒他们以同样的手段报复给高句丽人。至于皇帝陛下的怪罪大伙不用担心一切有咱家大将军顶着。咱家王仁恭大将军。 左翊卫、左武卫、右御卫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一直追杀出四十余里才停住了脚步。辽东城己经在望担心城中的敌军反扑字文述老将军谨慎地命令士兵停止追击。他在军中的资格远远高于其他两卫主将因此左翊卫的兵马一停其他两卫也随即收拢了脚步。 大军高奏凯歌而还在辽河东岸择地扎营一边清理战场一边派人接应其余的百万大军过河。 是役共斩一万两千余级。当一万两千多个人头被士兵们当作战利品献给大隋皇帝陛 下后望着如山的脑袋随军观战的各国使节吓得面如土色。 靺鞨渠帅度他当即表示下次出战他所部兵马要做大军先锋.西突厥可汗处罗也热情地宣布待大军班师他将亲献牛羊美酒为远征壮士洗尘。而百济使节干脆伏地痛哭恳请天国圣可汗尽早将高句丽盗匪犁庭扫穴以除百济每年被其侵扰之苦。 “联为解民倒悬而来并非嗜杀之主。今日之战乃不得以而为之。小示惩戒盼其自误!”大隋皇帝陛下圣人天可汗杨广对着数十国使节轻轻地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赞颂 与献媚“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大军立足于抚而非立足于杀。” 回过头赤志得意满的他对诸将咐道: “今后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高丽若降即或宜抚爱纳不得纵兵!” “是!”二十四路大军主将数十四国使者同时躬身。 “哼谁骗朕一次朕就骗他两次!”看看远处的辽东城圣人可汗得意地想。 第四章 国殇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六上) 辽东城外表为青黑色的与周围白山黑水的环境交相映衬显得格外壮观。大隋朝为征辽筹备了两年高句丽人亦为了防御将辽东城的城墙厚度加固了两圈。如今这座城池的外墙垒了一层石条内墙则以三合土与米浆浇铸即便最强劲的弩车射上去也仅仅能在墙皮外砸出一流火星根本不能破坏城墙分毫。 为了对付隋军爬城辽东城外修了很多马脸。每个凸出的马脸卜都有砖石搭建的望搂。守军在望楼内凭借弓箭和石块可以封住任何防御死角而攻击方若想击垮防守方的意志则不得不付出比寻常战斗高三倍的代价。 辽水一战失败后乙支文慧将全部兵马收缩进了辽东城内任隋军在城外如何挑战高句丽人概不出头。大隋兵马是为了解民倒悬而来因此皇帝陛下严谨将士们骚扰附近百姓。大隋将士是仁义之师所以掘开大梁水倒灌辽东和驱赶百姓为先锋这种不仁战术也被皇帝陛下所喝止。 “肤要让蛮夷小国体会到天朝的仁慈!”皇帝陛下对着文武百官如是说道。仁者方可无敌于天下高句丽人破坏浮桥贩卖麦老将军的尸体在辽河一战中他们己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接下来的战斗中大隋要恩威并施且以施恩让辽东百姓感怀归心。 “嗤!不知道哪天咱们战败了高句丽人肯不肯对咱们讲仁慈!”望着久攻不下的辽东城刘弘基偷偷摸摸地跟几个朋友嘀咕。 “咱们百万大军呢怎么可能战败?”齐破凝瞪大了双眼大声抗议刘弘基这种不负责任的猜测。虽然自己没胆子上战场但毕竟是大隋朝子民。诅咒自家军队打败仗这种话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听见的。 护粮军中的大部分人都对和齐破凝持一样心思包括对攻辽东战争一直不看好的李旭和李世民也经常期盼自己先前的判断力是错误的。以当日府兵在辽根深叶茂岸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来看拿下高句丽的确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前担是皇帝陛下肯认大伙放手施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被仁义之名而擎肘。 “老天会保佑大隋的不是己经在望海顿降下吉兆了么!”王元通对军略不太在行但很在乎易经、八卦以及民谣、天兆这些东西。按照他的推论五行八卦和上天的启示都预兆着伐辽的胜利只是高句丽人愚昧不懂顺应天时而己。(注1) 刘弘基对王元通的话嗤之以鼻“老天要是想让大隋获胜干嘛不弄场地震出来震塌了辽东城墙。要不让守将乙之文慧懂点武人之耻也可以!” 众人无奈苦笑均知道两种假设绝无实现的可能。老天最近给了大隋很多好兆头先是有人在望海顿看到了一条长约二十丈的巨鲸搁浅杀死它后将鲸骨献到了皇帝陛下行经此地修建的祭坛前。接着海边又出现了两只五彩斑斓的巨鸟双翼展开宽约一丈日夜欢鸣声音响彻十里之外。 高句丽国土三面临海巨鲸搁浅而死自然意味着高句丽即将灭亡。而那两只巨鸟应该是传说中的凤和凰只有圣人临世时才会出现。为了这个吉祥的征兆皇帝陛下己经带着大部分文官赶赴了望海顿并吟诗以记之。 问题是高句丽守将不肯安天命。他们凭借坚城和脸皮负隅顽抗。每当大隋将士在攻城战中获得主动高句丽守将即挑出白旗宣布准备投降请求隋军给予一定时间约束城中乱民。当隋军撤离城墙后守将立刻着人修补缺口补充石块、弩箭待约定投降时间来临时他们则再次挑出战旗。 一个半月之内高句丽人己经夕复拎降了三次。每次都是卑躬屈膝装做一幅痛不欲生的悔改状。每次得逞后立刻翻脸站在敌楼上大骂隋军将士愚蠢。而负责抚慰辽东百姓的尚书右垂刘士龙偏偏握有最终决策之权他不点头诸路将领即便心里再窝火也不能杀进城去. “第四次了如果还有人相信高句丽人他一定脑袋被驴踢了!”数日后李世民低声抱怨。 “这事情得由皇上来定夺。陛下去望海顿观凤凰起舞前曾经下令无论什么情况高句丽人只要请降就不得擅自攻击。”李建成处理过几年政务知道尚书右垂刘士龙之所以一再上当也有不能说的苦衷低声替他辩解道。 那大伙为什么不就直接请示皇上!”李世民气哼哼地说道。他不相信百官笨皇上也跟着犯同样的错误。辽水一战皇帝陛下明修浮桥暗地遣人从下游水缓处泅渡的计策就充分显示了他的过人智慧。 “宇文述大人己经派信使去向陛下汇报了三天后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刘弘基叹息着回答满脸无奈。 一百万大军被辽东城拖了近两个月每个人都感到很无聊。护粮军是其中最百无聊赖的一伙。起初时大伙还有兴趣到城墙下为自家勇士呐喊助威到了现在连观战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眼前这仗无论怎么打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高句丽人挑出白旗隋军就得撤下来。至于阵亡在城墙下那些弟兄仿佛不是自家袍泽一样根本没人考虑他们先前的牺牲是否值得。 三天后信使从望海顿带回了皇帝陛下的圣旨准许高句丽人第四次投降。陛下在圣旨中教训百官要大度天朝上国君臣不能跟蛮夷小丑一般见识。昔日诸葛垂相曾经七擒孟获永远平定了南蛮。今日高包丽守将才反复了四次而已早晚他们有心悦诚服的那一天· 宇文述将军派人将皇帝陛下的旨意送进了东城守将乙支文慧感恩戴德。作为感激的回报他第二天打开了西城门将第一波进城受降的大隋兵马困在翁城中射成了刺猬。宇文述大怒挥师攻城大军用攻城锤将西外门砸了个粉碎高句丽人抵挡不住第五次坚起了降旗。 “是高强将军逼着我这么做的他是我王的族侄外臣不得不从命。外臣己经杀了他希望天朝将军怒气暂歇!”乙支文慧亲自登上城楼用一颖血肉模糊的人头向隋军谢罪。 “你当老夫是傻子么?”宇文述老将军怒骂。催动大军继续强攻。高句丽人见计谋失败拿出全部本领来抵抗。大军挥师攻了一整日居然未能突破瓮城城门。 辽东城己经被染作了血红色一半是大隋将士的血一半是高句丽守军的血。城头的高句丽战旗依然竖立着没有人能预料它还将竖立多久。以勇悍闻名的王仁恭将军带左武卫冲上去了又被乱石砸了下来。以睿智著称的宇文述将军使出了声东击西围三缺一诈援骗城等种种手段依然没有让高句丽人放弃抵抗。 进攻者爬上城头被砍落下来。防御者探出脑袋被射成刺。敌我双方在招降与受抚这个游戏玩得无可再玩时终于各自使出了全力。一幕幕血与火的悲剧每天都在城墙外上演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慢慢地李旭现自己开始变得麻木。袍泽在城墙下战死他不再像起初见到时那样愤怒。敌军被弩箭从城墙上射下来他也不再像刚上战场时那么激动。死亡和厮杀好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每天都能碰见再也没什么新奇。 有时候他忽然觉得那些战死的袍泽就像地里的庄稼说不定某一天他们还会从泥土中爬出来。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很害怕甚至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因为遭遇事情太多了因而迷失了心智。但看过周围同伴的表现李旭终于放下心来。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疯”的不只是他一个很多人都开始不正常只是各自的表现不同而己。 王元通的表现是反复翻看一本已经卷了页的《易经》经他研究各种情况都表明高句丽守军都支持不过这个月下旬。至于中原的易经到了辽东会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失效就无从得知了。 秦子婴的表现是反复研究采用什么战术能尽快毁掉辽东城虽然以他的职位根本没有向各位大将军提议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李世民两个每天在地面上勾勾划划。在他的计划里高句丽人己经被屠了三次守将乙支文慧被剁成了肉馅扔到河水里喂鱼。而鱼都不屑吃这个无耻家伙的肉只有乌龟才不嫌其腌腊。 武士消磨时间的方式则是和士兵们赌钱赌皇帝陛下会不会准许高句丽守将第五次投降。宇文述将军这次拒绝对方投降强攻其城的举动己经被主张招抚的文臣们告到了皇帝陛下那只是陛下的圣旨还没有返回来。 皇帝陛下的旨意姗姗来迟他亦忍无可忍允许诸军强攻。但是雨季也跟着圣旨到来而到来将辽东大地变得一片泥泞。 五月中辽东开始下雨。浙浙沥沥的雨水一开始就没有收尾的时候潮湿的天气让床弩和投石车的威力大打折扣没有两种攻城利器的支持府兵们训练再精在强攻中也占不到上风。 攻守双方不约而同地将战斗停了下来。一边让将士们养精蓄锐一边等待着晴天的到来。双方将领都明白彼此的士气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能否将辽东城攻克或守住就看天晴后双方的第一次交手。 “不如挖开大梁河它距离辽东北墙不到二里!”望着越来越宽的辽河支流大梁河秦子婴小声向众人提醒。 这是个两个月前曾经被尚书右丞刘士龙否决过的办法但那是两个月前大伙当时对高句丽人的信誉还没有彻底绝望如今除了少数几个文臣外大隋上下都不再怀疑敌军死战到底的决心。 护粮军中除了刘弘基外众人都人微言轻没有向大将军们进言的资格。刘弘基耐不过大伙的请求带着秦子婴写出的详细攻城方略去拜会了宇文述将军。他去了一整天最后黑着脸回了军营。 “皇上己经从望海顿北返十天后到达。陛下有令在他到来之前不准对辽东城做任何攻击!”刘弘基将秦子婴的攻城方案扔到了桌案上恨恨地说道。 第四章 国殇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六下) 在路上被淋了些雨因此大隋皇帝陛下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这并不妨碍他向群臣表达自己的愤怒或者说青白的脸色让他的天威更增了些难以预测的感觉。1 十二位大将军面面相觑百万大军耗时两个半月却没拿下敌国第一座城池。不用皇帝陛下指责大伙都无法推诿自己失职。况且此战还有数十国使节、王子在旁边观摩大隋朝的脸面到此已经被大伙丢光了。2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低着头不愿说一个字。十二卫大将军以他的资历最老也以他跟皇帝陛下的关系最近平素大伙都唯其马是瞻他今天变成了哑巴其他将领跟没有了说话的勇气。一个个目光盯着靴子尖儿仿佛那上面写着破敌良策了般。3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朕不在的时候你们的喉咙都被高句丽刺客给割断了么?”杨广见众人不肯吱声心头火气更大瞪圆了眼睛怒斥。4 辽东的战事真让人心烦本来自己在望海顿玩得很开心的以为在海边渡过了这个亮丽的夏天就能听见高句丽臣服的消息。没想到高句丽人的抵抗意志这么强更没想到离开了自己诸位将领连仗都不会打了。5 “咳咳启禀万岁微臣有本启奏!”尚书右丞刘世龙见众人都不肯接皇帝的茬心里有些虚。以善意安抚辽东百姓是他和几个当朝名士给皇帝提的建议。高句丽守将三番五次玩假投降拖延战机也是在他的“纵容”下才缕缕获得成功。如果武将们突然把责任推过来恐怕自己前程不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把矛盾转移到别的地方。6 “有话就说你咳嗽什么。难道朕的军中没药给你吃么?”杨广狠狠瞪了刘世龙一眼不客气地责骂道。7 ‘刘世龙是个窝囊废满朝大臣不是窝囊废的没几个。早知道当皇帝这么麻烦朕何苦跟人抢这份差事!’大隋皇帝陛下怒气冲冲地想。但后悔药没地方买去既然自己把皇帝宝座坐了就得担这份责任。8 “微臣以为辽东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我军久困坚城之下未必是福!”刘世龙红着脸躬身低声启奏。9 “嗤城墙高大难道比建康城的城墙还高大梁河比扬子江还深么?”杨广鼻子里嗤了一声以极其恶劣的态度打断了刘世龙的说辞。“我军久困坚城之下怎么困的为什么弹丸之地也拿不下来。当朕没领过兵不知道如何攻城么?”o 刘世龙被杨广连珠箭般提问憋得面红耳赤喘息了好半天才哆嗦着答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再这么耗下去徒劳无益!” “刘卿是想劝朕退兵吧这两年难道刘卿一直没上过朝么?”杨广拖长了声音冷冷地质问。 朝中大部分文官本来不赞成攻打辽东高句丽弹丸小国扫平了它未必能增添大国威风。一旦用兵失利反而让国家在周边刚刚建设起来的威信受到损失。但黄门侍郎裴矩提议要打皇上自己也坚持大伙只好顺着皇上的意思来。 刘世龙在出兵之前向不敢皇帝谏言眼下大军稍受挫折即生退意。前后态度的变化未免有些太快。杨广的质问一出口不但武将们觉得气愤文官们看着刘世龙也觉得扎眼一瞬间御帐里就热闹了起来。 “万岁臣以为刘大人的谏言纯属推卸责任。”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等每占上风高句丽即请降。而刘大人则以仁义之名阻我等继续攻击。大军劳师无功皆因于此。望万岁撤去刘大人辽东慰抚使之职允许我等自行攻击。高句丽已经力穷辽东指日可下!” “于大人这话可谓亏心!”刘世龙当即冷了脸大声反驳道。“自五月初五致五月十七尔等强攻辽东城十余日皆无成效。本抚慰在旁未置一词怎敢担攻城不利之责!” “从三月拖到五月师老兵疲士卒早无斗志自然攻不下一所坚城。若我军趁辽河大胜之机冒死强攻恐怕非但辽东城早已易手乌骨、国内二城亦不在话下!”于仲文怒气冲冲地拆穿刘世龙的狡辩之词。 他亦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中资格仅次于宇文述。临出兵辽东前他就曾建议皇帝陛下兵贵神奇兵闪击。但这个建议被群臣们在庭议中给否决了。文臣们均以为大隋此番伐辽是仁义之师要么不兵要么就堂堂正正地出击。而皇帝陛下刚好喜欢陈兵百万齐头并进的气势所以不愿意以诡道取胜。 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不能讲排场。战场上更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能击败敌人的战术都是好战术。于仲文不止一次向皇帝陛下进言每次都被文官们引经据典地驳回来。当年周武王伐纣时是怎么着大禹伐有苗时是如何堂堂正正不战而屈人之兵。文臣们有五帝三皇时代的战例为佐证而皇帝陛下的梦想也是成为与五帝三皇一样的千古明君。武将的话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众将军见于仲文和刘世龙当场吵了起来纷纷上前帮忙。所有武将都认为久攻辽东不下是被以刘世龙为的几个迂腐文臣拖了后腿。文官们虽然对刘世龙心中不满却也不能替人受过立刻抱起团来指摘武将们的无能。一时间御帐里乱成了一锅粥众臣你说你的道理我说我的证据比乡间赶集还热闹。 “够了!”杨广越听越窝火抬脚把御案踢飞了出去。奏折、文书、纸张、笔墨乱纷纷飞起来洒得到处都是。 众吵闹的大臣们见到飞在半空的御案已经知道杨广给气急了。赶紧整队站好同时躬身赔罪:“我等一时情急御前失礼请陛下责罚!” “责罚朕责怎敢责罚你们!你们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么?”杨广手指着众人气得浑身上下哆哆嗦嗦。 当皇帝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你看这满朝文武济济一堂有几个心思在为国事而谋。不是谋其自身的权位就是谋其家族利益。再不就是武将抱团文臣结党。总之没一个好东西。他今天召集群臣议事本曾想议出个合适的攻城方案。被大伙如此一闹最初的想法早就忘了。只觉得委屈愤懑连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臣臣等知罪!”众臣见把皇帝陛下气成了这个样子同声告罪。当今陛下不是柔弱之人他如果真气坏了早晚会让惹他生气的人掉脑袋。大伙能让他顺顺气还是让他先顺顺气得好。 “平辽之后该找几个人来收拾了否则他们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杨广心中暗暗地想目光从众人脸上掠来掠去仿佛在找一个合适人选。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偌大个御帐内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皇上怒了皇上要杀人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每个人都尽力不与杨广的目光接触以免做了这个出头的椽子。 看到大伙这副模样杨广心头怒火更胜。“怎么不说话了”他大声质问“刚才你们不是嚷嚷得挺欢么继续啊”。如果有人塞给他一把剑他恨不得把所有人的脑袋都割下来“吵啊吵啊看高句丽人会不会被你们的吐沫淹死!看各国使节欣赏不欣赏你们的雄辩之才!” “陛下息怒臣等无能有负君恩甘受陛下责罚”右光禄大夫杨文思出列躬身向杨广承认错误。“辽东战事皆臣无能所致罪不可赦愿陛下削臣之爵以谢天下。” “算了朕今天不想追究!”杨广见众臣开始服软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继位之后自己杀过高颖、贺若弼等不识时务的重臣因此落下了个好杀之名。但平心而论自己对这帮臣子还是满宽厚的几个犯了大错的臣子都被自己宽宏的心胸给包容了。可这帮家伙却一二再再二三地触犯朕的逆鳞! 文武们以目互视都暗道杨文思会做人。先前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眼下他却主动承担了攻辽不利的责任皇帝陛下即便找替罪羊也不能找到这个老好人头上。事情过后还会觉得他体谅君心。而百官们也不得不念他今天为大伙出头这个人情将来在官场上少不得用人情还了他。 “万岁臣倒有一计可迅攻克眼前坚城!”驸马督尉宇文士及一直没参与双方争执此刻见大伙都平静了下来终于找到了机会上前进言。 “说你有什么办法?”杨广长喘了一口气追问。文武满朝终于找到一个务正业的这让他心里多少感到一点安慰。 “高元小丑缕犯我大隋天威。陛下宽容一再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肯全力攻之他却欺陛下心存善念以怨报德!”宇文士及开口即把怒火引向高句丽方面顺带把前段时间战事不利责任上升到天朝宽容蛮夷无耻的道义高度。以多年从政经验他认为当今皇帝陛下是个性情中人。只要你能得了他的欢心偶尔犯些过失他不但不会追究还会主动替你遮掩。而一旦你惹恼了他无论是贤是愚早晚会身败名裂。眼前就是一个讨好皇帝陛下且不得罪众臣的绝佳机会不容他将其错过。 “嗯朕的确对高元太宽容了些!”杨广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刘世龙缕缕耽误军机主要原因也在自己这点皇帝陛下比谁都清楚。但他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不能主动站出来替刘世龙背罪而刘世龙却不体谅皇帝陛下的心思一味地想逃避责任。于仲文更蠢居然带头弹劾刘世龙这不是打朕的脸么? 还是驸马会做事!皇帝陛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嘉许耐心地听宇文士及这个文臣进献的破城之策。 “既然高元小丑不知道好歹陛下也该让他看看天威。眼下大梁河水流正急我军如果在上游塞住河道然后出其不意将水放下来。辽东城再坚固毕竟不是金城汤池!”宇文士及慢条斯理地说道丝毫不觉得剽窃别人的计策是一种耻辱。 “此计甚佳只是杀伤有些过多恐伤天和!”御史大夫裴蕴上前提醒。 “臣以为此举有失仁君之德!”左骁卫长史游元也出列表示反对。 杨广把头此侧向文臣前排想听听两位纳言的建议。看到了右光禄大夫杨文思和黄门侍郎裴矩的脸才猛然想起来原本该站在文臣之的纳言杨达月初已经病故了纳言苏威此刻也一病不起。同时染病在床的还有兵部尚书段文震、工部尚书宇文铠。前几日据宇文述秘报军中似乎有瘟疫蔓延只是最近雨大所以感染疫病的士卒不多还没引起军心的恐慌。 几个文官窃窃私语也觉得这种战术过于阴狠。但不这样做恐怕以目前的士气辽东城很难被攻下来。况且大伙一旦出言反对难免将来战事不顺时又被武将们指摘。所以大伙还是以不出头为最佳选择。 “末将赞同驸马督尉的建议!”左武卫大将军王仁恭上前说道。慈不掌兵宇文士及说的办法虽然狠了些一股洪水放下去估计整个辽东城都不会剩下几个活人。但则是自己一方牺牲最小的妙计。只有拔出了辽东这个据点大军才可能继续向前否则背后留这样一个钉子始终是个祸端。 “近日风雨大作恐怕是天授我大隋克辽之机。水淹了辽东城然后趁势取下新城和乌骨和国内今年冬天大军就可在辽东三城驻马。待明年春来一举杀过萨水去拿下平壤!”一直保持沉默的宇文述终于站出来赞同儿子的谏言。(注1)他官场打滚多年甚是会做人。指使儿子贪了刘弘基等人献上的良策却也不把事情做绝说完了攻辽之策又把刘弘基前几日的分析转述给了杨广。“车骑将军刘弘基曾向臣进言说辽东八月即会飞雪。我军若能今秋取下萨水北岸三城平壤周围以无险可守。高元小丑即便能苟延残喘一冬明春也必将被缚于陛下马前!” 刘弘基找宇文述进言时还曾提起过辽东的天气。眼下马上就是六月过了八月辽河两岸就会开始落雪。所以能打仗的日子就剩下了六十天时间。大军今年完全扫平辽东至此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勉强苦撑不如少许取些战果逼迫高句丽国王割地请降。 “噢朕却没料到辽东的天气竟然如此冷!”杨广有些失望地说道。想想当年自己率军讨伐南陈那是何等的顺利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百万雄师赴辽居然要把一场仗分作两年来打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都是你们这帮人笨在辽东城下耽搁了两个多月!”他怒气冲冲地向下扫了一眼心中骂道。想起当年挥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建康捉住陈后主迫使上游南陈水师名将周罗喉等人不得不投降的辉煌猛然皇帝陛下有了一个好注意。 “高句丽小丑欺骗朕朕也骗他们一骗!”杨广突然笑了起来大声说道。“如果朕带着七十万大军围而不攻你们说高句丽守将会怎么想?” “高元小丑狡诈辽东城内估计早准备好了存粮。”群臣毫不犹豫地回答。从辽东城的外观上来看高句丽人就对长期坚守做了充分准备围城未必是一个可行之策。 “朕还有其余三十几万大军可尽选府兵精锐!”杨广轻轻摇头暗笑群臣鲁钝。 “陛下欲奇袭敌后!”宇文述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诧地叫道。 “然也!高元小丑必看不出朕之妙计!”杨广没听出宇文述话中的怀疑之意非常高兴地说道。“他既然不肯将辽东城交出来朕就围而不攻。朕马上一道圣旨给来护儿将军命其带水师去平壤附近登6。你等带精锐从6上绕过去与水师配合。待三军聚齐一举把平壤拿下来。高元小丑被朕擒获了其他蟊贼有何俱哉!” 当年大隋兵伐南陈就曾用过这样的妙计。如今高句丽小丑不过是另一个南陈耳!皇帝陛下高兴地想着双目放出热烈的光芒。 “陛下圣明!”文武们齐声称赞。上次在横渡辽河时陛下就折巧计地让守军受骗上当这次依旧是陛下自己率先想到了破敌之策。 “此策真的可行么?”宇文述的表情有些迟疑。他想提醒皇帝陛下高句丽和南陈地貌和气候的差异看看满朝同僚那热切的表情看看主君那志得意满的姿态。暗自叹了一口气把所有谏言埋在了心底。 第四章 国殇 (七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七上) 被雨洗过后的天空很纯净纯净地就像一整块宝玉。当然这块宝玉是蓝色的蓝得令人无法逼视。瓦蓝得天空下芦苇以肉眼可见的度窜了起来一边在微风中抒展腰肢一边从叶子间上喷出细细的水柱。如喷泉般将天空降下来的甘露再次还给天空。耀眼的阳光就在这层层叠叠的喷泉内幻化成七色、赤、橙、黄、绿……,每一种颜色都蕴藏着一种不同的意境。 李旭喜欢这种宁静的诗意战争已经远离一个多月了。虽然六十万大军包围在辽东城外每日还例行公事地摇旗呐喊几声但谁都知道他们在做戏大隋已经另遣主力甩过辽东城深入敌后。辽东城守将乙支文慧也知道但他送不出信去围在城外的六十万大军虽然其中精锐不多但凭借充足的人数绝对可以保证让辽东城内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一个多月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亲自下令派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等九军三十万府兵精锐绕过辽东直扑平壤。沿途村镇部落望风而降乌骨城守将高诩试图从背后偷袭大军被老将于仲文将计就计大破于马砦水畔。高诩小贼被阵斩所部一万余人全军覆没。 接下来远征军送回来的全是好消息。渡过马砦水的大隋兵马每战必胜前锋已经直指平壤。而从海路进攻的来护儿大将军也溯涀水而上在平壤以西六十里出大破高句丽军斩无算。 唯一令人稍感遗憾的就是东征大军放走了高句丽国相乙支文德。此贼跑到隋营来诈降宇文述和于仲文暗布武士准备将其生擒活捉。辽东慰抚使刘世龙却以两国交兵不杀使节为理由将乙支文德放走了。宇文述和于仲文两位老将军与刘世龙这位文职监军意见不和把弹劾奏折用快马送到了皇帝面前。大隋皇帝陛下怒骂刘世龙是妇人之仁已经派驸马督尉宇文士及带着圣旨前往军中申斥。 如果形势一直这么顺利的话一个月后大军就可以凯旋了吧!护粮军中很多人兴奋地猜测。能平平安捞一笔战功衣锦还乡几乎是每个人的期望。除了少数功利心极重的家伙没人愿意再在辽东耗下去。 让李旭更高兴的消息来自他的家乡。父亲在最近一封信中透漏因为教子有方他已经被族里推为乡老有资格参与族中大事决策了。族里几个主枝都说他见识卓越既然能让自己的儿子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校尉肯定也能带领全族重现祖先的辉煌。舅舅的酒馆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至少官府的差役不敢再上门勒索。据父亲的来信中说县城西边某个无赖上门归还了三年前的欠帐痛哭流泣地请求宝生叔宽宏大量别跟他小蟊贼一般见识。酒馆渐渐恢复元气后一些多年不往来的亲戚也重新开始走动特别是张五娃的父亲张宝贵自从得知儿子去了李旭军中后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曾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接连到宝生舅舅家拜访了好几次还特地套上马车亲自到李家来接自己的妹妹回娘家省亲。(注1)“此皆赖唐公提携之恩我儿且不可忘!”在信中老李懋一再叮嘱儿子。他是个经历过风霜的人心里面更懂得感恩。突然回归的亲情起源于哪里老人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儿定不负唐公之德!”李旭在给父亲的家书中保证。唐公李渊一家对自己不错少年人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了别人的一番栽培。何况现在婉儿和世民两个还是他说得来的好朋友。 远处传来喧闹声将李旭的目光从周围风景中吸引开去。是护粮军中的几伙朋友在河滩上击鞠(马球)李家兄弟和刘弘基都是个中好手。自从远征大军出后百无聊赖的护军将校们经常在河畔找机会杀上一局。这个拳头大小的藤球在很多人眼里比辽东战事还重要很多人为之茶饭不思。其他各军也有将领们私下里以击鞠为乐皇帝陛下以为击鞠有助于将士们练习马术和战斗时的相互配合所以对此游戏一直持包容态度。(注2)二十名骑手在沙滩上往来奔驰场面十分热闹。在李旭看来刘弘基、齐破凝所在的一方大占优势李建成几次将球击出半路上都被刘弘基斜次截了下来。刘弘基每当截住球后旋即挥杖击给齐破凝齐破凝所在方位与王元通之间刚好是一击的距离因此他不用连续奔走即可把球交到王元通手上。接应王远通的是秦子婴他的动作以阴柔为主出招十分狠辣……. 李建成的一方最出色的骑手应该是李世民他的视野很好头脑灵活可以将所有人调度起来。但因为年龄的关系他的骑术和臂力都不如人所以挥不出致命作用。因此虽然有李婉儿在球场为替哥哥和弟弟擂鼓助威李家球队还是接二连三败下阵来。 “仲坚你怎么不去试试!”猛然间张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李旭一大跳。经过几个月的交往李旭现自己这位表兄特别有做斥候的潜质他几乎可以出现在任何你不期望他出现的地方并且能做到绝对地悄无声息。 “我不会!”李旭轻轻地摇头。这是一句实话论控马能力场中任何人都不能与他相比。但论起击球技术连李婉儿都高出他许多。 “有什么难的我教你!”张秀毫不犹豫地自荐看向李旭的目光中充满惊诧。 “要去你自己去玩吧我不喜欢!”李旭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他讨厌张秀那种诧异的目光同样的目光前几天他刚在李婉儿的眼中领教过。听说他不会击鞠李婉儿的眼睛当时瞪得几乎可比得上鸡蛋好像自己看到了一个跑得飞快的瘸子。 这种目光让李旭很受伤仿佛一瞬间就在他和李婉儿、李世民姐弟之间隔开了堵厚厚的墙。没有高墙的时候大家可以像朋友般肆无忌惮谈笑玩闹。有墙的存在立刻让人想起彼此之间的地位差距原来是那样的大。 “只有将校才有资格上场你又不是不知道!”张秀对着李旭的背影气哼哼地嘀咕。他不明白表弟突然间生哪门子气不就是不会打球么有谁天生会打来。哪个能下场的没在球杖上花过七、八月的功夫! 他佩服表弟骑术精良以为表弟稍为学习后下场击鞠便可以百战百胜。偏偏忘记了在离开易县前自己这个表弟骑的是匹青花骡子。一个家中连好马都备不起的人怎么有空闲和钱财来玩击鞠? 李旭不理睬张秀的抱怨骑着马慢慢走向军营。今天所有的好心情被张秀一句话给破坏了他现在只想回帐篷里去蒙头睡上一觉。可无论马跑得多快李婉儿在球场外的呐喊声还是缠绕在耳边怎么都挥之不去。 李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喜欢李婉儿只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对李家二小姐动半分心思。双方彼此之间家世相差太大况且婉儿已经与柴家有了婚约在先。 旭子还小他还不清楚即便没有那个该死的婚约在二人的性子也格格不入。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开始长大却没长大到足够明白男女之间的事。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成长环境就像一只鸟和一尾鱼彼此之间可能充满好奇但无论任何一方走进对方的天地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结局。 “如果我能当大将军……”有时候李旭激动地想。但他的梦很快就被自己用冷水泼醒。已经不是在易县时那个脑袋里充满不切实际梦想的少年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知道了人和人生下来彼此之间就存在差距。‘功名但凭马上取’这句话乍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但辽东血战让他知道一万人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中未必有一个能活着达成自己的梦想。而那些世家子弟他们的功劳自有别人的尸体来堆积。 “即使成了大将军后又能怎样我来她的心思都猜不透!”李旭苦笑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年少的梦就是一个梦不会有任何变成事实的可能。李婉儿也许对自己很好喜欢和自己一起玩希望听自己讲塞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她对别人也一样好在刘弘基、王元通等人面前一样像个小妹妹。 “也许她走到我身边仅仅只是因为好奇!”李旭笑着自我安慰嘴里突然感到有些苦有股酸涩的滋味从心头一直涌上眉梢涌到眼底。 “呜-呜-呜!”四野里突然响起了号角声彻底打断了他的心事。‘唐公聚将议事!’李旭稍微楞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角声来自护粮军中。这可是很久不曾生的事情他用力一夹马肚子风驰电掣般冲入了军营。 注1:古礼女子出嫁后如果非娘家派人来接不得主动回家。 注2:击鞠古代马球。起源年代不详唐代最为盛行。比赛双方各为十人以攻门进球为胜。因为有利于骑兵配合所以在尚武的隋唐两代皇家、贵族和富豪之间非常流行。至今有唐代以击鞠为背景的铜镜花纹流传下来。 第四章 国殇 (七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七下) 自从唐公李渊升迁为卫慰少卿负责掌管三镇粮草军械后他已经很久不干涉护粮军运作。这次猛然在军中吹起号角来将士们皆大吃一惊须臾校尉以上将领聚齐立于帐下静待唐公吩咐。 “东征大军来信前日已与高句丽签订城下之盟。高元小丑称臣愿割萨水以北所有土地给大隋永不反悔!”唐公李渊朗声对大伙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护粮军众将校平素于李旭、刘弘基等人交往密切受对方的影响太重对于此番东征的前景都不抱什么乐观态度。猛然听捷报传来大伙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登时落地彼此之间互相击掌大声欢呼。 唐公李渊脸上却未带出半点儿喜悦之色轻轻按了按手臂压下大伙出的吵闹继续说道:“许国公宇文述同时遣快马来信说军中粮食缺口甚巨请护粮军运十万石粮食到马砦水西岸接应!” 话音落下众人俱是一愣。许国公宇文述和唐公李渊彼此之间素来不合这一点人尽皆知。若是大军已经锁定胜局他万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功劳分给唐公一半儿的道理。刹那间众人脸上的表情由喜悦变为困惑几个心思缜密如长孙顺德、陈演寿、马元规等眼中已经露出了一片忧虑。 “怕是军粮已经断了!”陈演寿第一个站出来忧心忡忡地分析道。虽然作为李府席幕僚他知道宇文述求援的消息却并不比其他人早。大军告捷的信使今天上午才到达皇帝陛下的御帐而宇文述的求粮信紧跟着报捷信使的马尾就追了过来。 “现在向马砦水送粮沿途还要防备乱匪袭扰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唐公府侍卫长钱九珑低声补充。论谋划他自认不如长孙顺德等人。论行军打仗的经验在座众人却没有一个高得过他。 “若能送到还好最怕莫过于高句丽人言而无信!”马元规的话把众人的心情一同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在辽东城下大伙已经充分领略过高句丽人的狡诈与无信如果他们假意求和待宇文述等人撤军时再衔尾巴来追沿途处处截杀没有粮草支撑的三十万隋军危在旦夕。 “宇文述这个老匹夫居然不早些告诉咱们他断了顿!”钱九珑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他从过军知道当兵的苦与难。如果真的战败了将领们被俘后还可以投降敌国或作为俘虏被对手拿来换取赎金而士兵们能剩下的只会是一个无头的身子。 高句丽集倾国之兵才凑了二十余万众。没有一个将军敢冒险收留比本部人马还多俘虏从秦将白起到楚霸王项羽对于人数远过本军的降卒只有一个处理手段。其中原因未必全是他们天性残忍更大程度是因为没有更安全的解决办法。 况且高句丽人开化未久性子本来就比中原人野蛮。 军帐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众将士面面相觑脸色比冻过的雪还要苍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弘基叹了口气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如果事实真如陈大人所料恐怕没等咱们把粮食运到大军已经溃了。但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坐视大军灭亡不理。不如先凑两千匹战马轻装运送一万石粮食过去救急。然后唐公再禀明圣上调集民壮徐徐粮力争能救更多的人回来!” “只怕圣上不肯相信大军会战败!”陈演寿苦着脸惨笑。 如果不是熟知宇文述的秉性李渊麾下众幕僚也不敢推测大军会遇到风险。眼下皇上正沉浸在伐辽功成的喜讯中。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跟他说宇文述可能大败而归不被他当做故意搅人雅兴才怪。 唐公李渊在皇帝陛下面前本来就不受宠平素跟宇文述又不和睦他去提醒大军已陷入危急即使不受责罚也没有人会相信。想到这大伙脸上的表情更苦真的是任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既让皇帝陛下相信唐公的忠心又能及时把粮草送到宇文述手上的良策来。 “就按弘基的建议办!”片刻后唐公李渊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豁出身家性命般决然地说道。 “是!”刘弘基大声答应着转身便欲出门。才挪动身体又被李渊叫住。 “且慢你先回库中领出粮食。我将战马征集好后直接派到你营中。小规模向前线补给是我分内之责不必向皇上请旨。运粮队今晚出一刻不停。”李渊向前几步靠近刘弘基低声吩咐。 “末将遵命!”刘弘基知道事关重大拱手向李渊行了个军礼正色回答。 “仲坚所部一团骑兵行动度最快你全带上头前打探大军消息。”李渊上前轻轻拍了拍刘弘基的肩膀语气听起来无比沉重“建成和九珑也与你同去九珑的仗打得过凡事多听他的建议。你们这些后生没打过什么仗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三十万大军活活饿死在撤兵途中!去吧能救一个算一个救不得别人也要让自己平安回来!” “是末将遵命!”李建成、钱九珑二人同时答应不待长孙顺德等人出言反对从桌案上抓起了军令。 “唐公世子……”长孙顺德张了张口想建议李渊不要派儿子去冒险看看对方的脸色又把剩下的半句话憋回了肚子。 李渊的手离开了刘弘基的肩膀尽力站直身体。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从惨然变成了庄重仿佛在送千军万马出征。 “刘洪听令!”李渊站稳身躯大声喊道。 “末将在!”刘弘基肃手直立。 “立刻回库中调粮战马一到旋即出!”李渊把将令交到刘弘基手上接着抓起了另一根将令:“李旭听令!” “卑职在!”李旭前跨半步肃立。 “你带本部兵马头前为刘弘基探路。如有大军消息立刻派快马回报!” “卑职遵命!”李旭大声答应嗓音里带着一点紧张。刚才众人的议论他一个字没落听了个清清楚楚。可眼下除了尽力救人之外他顾不上想任何风险。 “周文远!”唐公拿起第三根将令。 “卑职在!”周文远鼓足勇气上前心中有一点点害怕还有一点点兴奋。 ……. 护粮军兵马只留下了五百人守卫粮仓其余的都被李渊派遣了出去。有的随刘弘基去运粮有的向附近高句丽人龟缩的新城国内城两个方向警戒以免那两所城池中的高句丽人听闻风吹草动再打大军粮草的主意。待众将校都走远了李渊招了招手把两个心腹幕僚叫到了身边。 “顺德、演寿你们二人带领咱们李家所有侍卫这几天盯紧河上浮桥。只要建成他们没回来无论谁的命令也不能让人毁桥!”李渊沉声命令。 如果军情真如陈演寿所推断五日之内围攻辽东的其余七十万大军必然军心动摇。皇帝陛下自十六岁领兵以来从没打过败仗。他不敢保证听闻伐辽失败消息后的陛下能否表现得如他平时一样勇敢。 “唐公应与朝臣沟通想办法让陛下做最坏打算!”陈演寿接过将令后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宇文述和刘世龙等人带三十万大军绕路奇袭平壤人数虽然只占了东征大军的三分之一但其中七成以上是府兵。多年来大隋兵威无敌于天下靠得就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府兵精锐。如果他们丧尽了皇帝陛下需要考虑的事情则不仅仅是一个辽东。 “纳言苏威病重兵部尚书段文振病危!”没有外人在侧的时候李渊的脊背又驮了起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征辽以来能让万岁听下几句谏言的权臣病得病死的死如今朝中剩下的不是没远见之辈就是趋炎附势之徒。对于李渊这种皇帝不待见的倒霉蛋大伙躲还躲不及有谁愿意跟他交流对战局的看法! “黄门侍郎裴矩最近受宠!”长孙顺德见唐公为给皇帝进言的事情烦恼低声在一旁提醒。 闻此言李渊觉得嗓子眼里都开始冒苦水。黄门侍郎裴矩出身于河东裴家对先皇受禅和今上即位都有拥立大功。此人知道皇帝陛下志向高远所以征突厥、伐契丹、讨高昌开疆拓土的建议一个接着一个。大隋皇帝在他的谏言下继位十年来几乎每年都兴兵讨伐不臣之国把国力挥霍到了极限。此番东征高丽也是裴矩一直主张的。请他向皇帝陛下提醒注意兵败风险岂不是等同于虎谋皮! “裴矩素怀奸险巧于附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小人往往比君子更善于审时度势。他喜欢名马珠玉唐公投其所好再晓之以形势以他的为人未必肯在辽东作个为国尽忠的孤臣。况且将来在朝中此人也是一个助力!”陈演寿想了想也附和长孙顺德的提议。(注1)“也只能如此了!”李渊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心中多么不情愿他今天也得去拜见一下裴大人。即便不为了那三十万东征大军也要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李家的将来……. 八百护粮兵快集结了起来闲得关节都开始痒的大伙听闻去前线送粮心中的兴奋远远高过了恐惧。 为了避免军心混乱刘弘基严格命令麾下将校不得将军情不利的推测透漏出去。“那只是推测未必是真。如果因为谣言扰乱而耽误了粮草运送诸位知道军法会如何处置!”对着平素交往密切的几个朋友他大声叮嘱。 “是!将军尽可放心!”参与运粮的众将校齐声答应。刘弘基素得众望关键时刻大伙愿意跟他携手共渡难关。 李渊利用手头职权征集来的战马稍后一些到来随同战马前来的还有李建成和钱九珑李府侍卫樊兴也带了二十名亲兵跟在了建成身后这是唐公世子第一次单独执行军务他们要誓死保护其平安。 李婉儿和李世民在大军出前也赶了过来他们和哥哥建成自幼形影不离所以特地赶来给哥哥送行。二人都穿了一身戎装看上去英姿薄。一入军营李世民就冲向了整装待的士卒之前一手提缰一手擎槊仿佛他是此番出征的主帅。李婉儿则难得地显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温柔之态走到李建成的身边低声叮嘱道:“哥哥路上小心些沿途多注意两边树林、山谷等隐蔽处。高句丽人不愿投降想必有些顽固之徒会伺机而动!” “你尽管放心我们一人双骑此地到马砦水之间又以平川居多!”李建成点点头笑着安慰道。第一次独领一路兵马他心中也没底。但是作为一军之胆无论如何也得装出些恢宏大气的模样来。 “哥哥有主张就好!”婉儿给了自家兄长一个微笑策了策马靠近了刘弘基叮嘱:“刘家哥哥你也小心些。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领兵打仗……” “好了我保证把你哥哥和麾下这些弟兄们平安送回来!”刘弘基大咧咧地打断了李婉儿的话。能为李家尽一点力他非常高兴。至于沿途凶险对于早已闯荡多年的他来说那不过是一碟开胃小菜而已。高句丽人再凶凶得过边塞上的马贼和突厥人么? 李婉儿扁扁嘴抗议刘弘基自逞英雄。转过头目光看到李旭她脸上的笑容慢慢黯淡。 “仲坚大哥!”李婉儿低声叫道她想说两句和对刘弘基一样的叮嘱之词却突然觉没有合适的词汇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李旭的年龄仅仅比她大了几个月像对待刘弘基那样把他真正当作哥哥婉儿有些不愿意。但除了把他当作哥哥外女孩子家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想来想去终于压低了声音蚊蚋般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些平安回来!” “我知道你和世民也小心些!”李旭的回答比李婉儿的叮嘱更不着边际。二人相对看了看都笑了笑轻轻把马头错了开去。 五百人两千匹马带着一万石救命粮草快奔向东方。比起辽东城下七十万大军这点人马微乎其微除了几双不舍的目光几乎没人关注他们的去向。 “我本来想说……”李婉儿站在一个高坡上望着远去的哥哥和众人默默地想。 “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答应过的!”她折下一根柳枝霹雳吧啦抽得地面尘土飞扬。 注1:裴矩隋唐名臣三度东征高丽的主要提议者。曾经在北周、隋、宇文化及麾下和唐做过高官以雅淡、廉谨成为后世楷模。 第四章 国殇 (八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八上) 为了保证军粮能及时送达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派来的信使是追随了他很多年的一名得力家将。此人单名一个仲字武艺高强认路本领也甚是了得。尽管如此第一夜送粮队也仅仅赶出了一百多里。 不是刘弘基等人不尽心赶路而是高句丽境内根本没有任何一条大隋常见的那种宽阔笔直的驰道。辽东的所有道路全都是凭人踩出来的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全凭山川走势水流方向自然形成。有的地方看上去平整如镜护粮队却不得不绕上一个大圈子。否则按领路人宇文仲的说法那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沼泽只看见野兽进去过从来没见到任何活物走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大伙在一个不知名山坡阳面扎下了营。根本不用刘弘基下令小心烟火没有人还有心思弄口热乎饭吃。几乎在听到休息号角的同时将士们立刻像烂了的螃蟹一样散了架。不一会儿四下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 “咱们每匹马上才带了五石粮食将士们全是轻装还累成这种样子。东征军大部分为步卒每人却要携带三石军粮……”望着四下里七躺八歪的将士钱九珑不住地摇头。 百里“急”行以强健著称的他和另一个李府家将樊兴也累得筋酸骨软。碍于在小辈们面前的颜面二人才没有在下马后立刻倒下去。一边整理行装一边伺候李建成活动筋骨。此时靠在他们身上的李建成却累得路都不会走了双腿岔开每一步都是端端正正的八字。 “这这样下去可可不行白天的行军还还可能遇到高句丽游骑!不用不用战咱们咱们就败了!”李建成趔趔趄趄地挪了几圈喘息着说道。 “让大伙养足精神休息好了再走。白天行军尽量控制度赶路不能太急边走边警戒四周。如果遇到小股高句丽人驱散了事。如果是大队高句丽人挡道就直接冲过去!”刘弘基皱着眉头建议。 这是在草原上马贼们对付官军围剿和商队对付马贼截杀的通用战术虽然在冲锋过程中会有一定损失但凭借战马的度大部分人马和辎重都能得到保全。以一支孤军深入不测之地这也是能活下来的最佳选择。 听了刘弘基的话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的心中的兴奋劲儿一扫而空。众人没资格参加李渊和心腹的议事都以为此番送粮如同出门散心一样简单所以白天在刘弘基点兵时他们死乞白赖地跟了过来。万万没想到这番出门散心的路竟如此难走而且散着散着还会把小命散进去。 “刘刘将军刘大哥我弟弟兄们没打过仗啊!”齐破凝脸皮最厚趔趄着凑上前轻轻拉了拉刘弘基的衣角提醒。 “明天早上我带一百名老兵在前仲坚带他的那个团断后李府来的人护住马队两侧。你们这些人躲在马队中间把腿绑在马肚子上。只要不掉下坐骑来或被人流矢射中就不会有事情!”刘弘基甩开齐破凝的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兵力分配示意图。 此刻已经没有可能让不愿参战的人返回辽东去只有尽最大可能地避免路上的损失。李旭所部的那团骑兵中有一百名新补充来的府兵战斗力比护粮军稍强所以刘弘基把他们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李府派来的二十几个侍卫个个身手都不错但人数太少所以只能由钱九珑和樊兴二人各带一半护在侧翼。众人当中李旭的骑术最高箭也射得最准由他领军断后后卫部队平安脱身的可能性最大…。 客串过几个月马贼的刘弘基经验丰富根据本部人马的特点很快拿出了一个行军方案。钱九珑等人本来还有些担心新上任的车骑将军经验不足指挥不了这么大一拨新兵。听了刘弘基的提议所有担心立刻烟消云散心中还暗暗佩服唐公李渊会用人恰当的时刻居然派了一个懂得马贼战术的内行来。 “弘基兄我与你并肩做开路先锋!”听完刘弘基的提议李建成主动请缨。 “子固是一军主帅军心能否平安咱们这些人能否顺利地走回怀远镇去都着落在你身上。所以你不能亲身犯险表现得越轻松对大伙的帮助也越大!”刘弘基摇摇头拒绝了李建成的请求。 李建成本想身先士卒没想到刘弘基考虑得这么长远。环顾左右见钱九珑、樊兴等人都无异议只好点点头接受了刘弘基的安排。 几个核心人物又商量了一遍补充了些细节。然后派亲兵喊来队正以上军官悄悄地把任务布置了下去。第二天日上三杆待大伙养足了精神吃过早饭护粮队再次拔营前行。几个主要军官各自散开紧紧护住了粮队的四周。看到阵型的变化所有人都明白了此行并非游山玩水一个个不觉脸色苍白连握缰绳的手臂都僵直起来。 好在此地距离辽东城尚近附近的高句丽人都被隋军打怕了轻易不敢上前惹事。偶尔在队伍左右有小股的游骑出现看到战马带起的遮天烟尘判断不出运粮队的虚实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走了两个时辰后众人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都道高句丽人胆小未必敢轻捋大军虎须。王元通、秦子婴等没上过战场的雏鸟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一边夹在大队人马当中向前走一边嘻嘻哈哈地互相开起了玩笑。 “老齐都说高句丽的女人很淫荡怎么一路没见她们出来欢迎王师?” “三十万光棍平趟过去多少个女人也分完了哪里还有汤水留给咱们!”齐破凝涎着脸回答。 男人们哄堂大笑惊魂初定色心立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怀远镇附近几个私寮中高句丽女人的好处纷纷嚷嚷着此番一定要跟着大军杀到平壤去把高句丽王族的女人掏几个出来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众新丁说得得意刘弘基、钱九珑等老江湖却越走越是心惊。按常理大军千里迂回敌后不攻打沿途城市情有可原关键地带还是要放些人手以备不测之需或者用来保障后勤补给。可护粮队走了一夜另小半天沿途居然一个隋军建立的临时据点都没看见。这样的情景就有些蹊跷了。按理说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行伍数十载万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下午申时护粮队在一处山谷里埋锅造饭。趁大伙不注意刘弘基偷偷将负责领路的宇文仲叫道身边低声询问起东征大军沿途布置。听完了刘弘基的问话宇文仲也直皱眉头四下看了看以极小的声音回答道:“在昨夜咱们安营的地方附近本来有一个临时营寨。里面屯了五百多个兵我回来送信之时还在那里换过马。可今天早上路过那里居然一马平川连木栅栏都看不见了。翻过了前面那道梁在乌骨水的上游还有一个堡寨按现在度咱们傍晚就能到达……” “你怎么不早说!”没等宇文仲把话说完刘弘基皱着眉头斥责。 “我我怕说出来影响军心!”宇文仲也知道事态不妙小声跟刘弘基嘀咕。 对方是宇文家的人刘弘基即便恼怒也拿此人没什么办法看了看附近不知道长了几万年的森林和好像从没有过人烟的山峦叹了口气继续追问:“翻过前边这道山梁距离马砦水旁边的营盘还有多远?我问的是要多长时间能走到别跟我说最短距离!” “翻过了前面这道梁再沿山谷向南转就到了乌骨水旁。沿着河东岸走以目前度两天最多三天就能到马砦水旁的虎头山。那附近有个寨子当地人叫它泊汋是秦长城的起点咱们还有一千五百兵士驻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易手!”宇文仲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 “一千五百人?”刘弘基哭笑不得。在大隋军方给出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泊汋这个位置。但通过李旭私下找契丹猎人问到的地图他知道泊汋的大致方位。此地在乌骨城下游四十里如果高句丽人从乌骨城兵半天就能杀到泊汋寨下。 “当初不是全歼了乌骨城守军么怎么没趁势将乌骨城哪下来?” “当初刘世龙大人主张兵贵神认为乌骨城内可能还有敌军未必能轻易被咱们夺下来一旦它像辽东城那样久攻不下反而破坏了陛下的安排。所以咱们只夺了泊汋以便接应大军凯旋!” 闻听此言刘弘基脸色更差。九路大军主将个个都是打过多年仗的老将军居然听一个文官的指挥就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真个是把高句丽倾国大军都当成了泥偶了。若是自己是高句丽将领哪里还用接战派人夺了泊汋再将马砦水的浮桥拆掉然后堵住大江西岸不让隋军回头不出半个月三十万兵马肯定灰飞烟灭! 正焦急间又听到中军附近传来一阵喧闹。刘弘基担心李建成安危赶紧扭过头去询问那边生了什么事。片刻后王元通捧着一把绿幽幽的东西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着献宝:“谷芽子我们挖到了谷芽子那边地底下到处都能挖到!” 说罢将一捧了霉的谷粒放在刘弘基眼前湿漉漉的散着一股酸味。其中几粒壳儿没脱干净的已经长出了三寸多长的新芽生意盎然。 “是大隋军粮!”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惊诧。 第四章 国殇 (八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八下) 大伙宿营的山谷甚大却在半个谷底都挖到了芽的谷物。每个埋藏点里挖到的谷物都不多只三、五斤而已可成千上万个埋藏点计算下来此地少说也埋了三万石军粮。当下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军粮是何人而埋。如果是隋军辎重营被人截了高句丽人必然将所有粮草都带走才对。即便仓卒间不能带走放火烧掉或集中埋在一处显然也比分散了埋省力气。何苦又挖这么多小坑播种一样把粮草埋起来! 刘弘基向李建成使了个眼色扣着宇文仲的手腕将他拖到了树林里。看看距离护粮队将士已远他刷地一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低声质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军到底还有没有粮草?” “刘将军刘将军您别别….”论武艺宇文仲丝毫不在刘弘基之下。可看了对方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居然一点反抗之心都提不起来。一边告饶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还还有吧至少至少将官还有!” “放屁将军什么时候会没吃的!”李府卫士钱九珑也着了急一脚将宇文仲踢了仰巴叉再一脚踩到对方的胸口上怒骂道:“到现在了你还不肯说实话信不信?爷们儿现在就杀了你然后掉头回怀远镇去!” “别别”宇文仲连连摆手也不知是求大伙别杀了他还是求大伙别调头西返。结巴了好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说道:“我奉命回来求粮时士卒们已经开始杀马。校尉以上每天还能保证两顿干饭旅率、队正之流就只能一干一稀了!” “***那还叫有粮。既然断了顿你家将军不赶紧撤还等什么?”钱九珑气得一拳砸在树上把人腰粗的松树砸得来回乱晃。 “九路大军互不统属。监军只是刘士龙一个人自然什么事情都是刘大人来拍板。况且高句丽人已经请降大伙只好缓缓退兵以防被人家看出军粮匮乏再生了反悔的念头!”宇文仲从地上爬起身低声替自家主将解释。事到如今他也明白无法向大伙隐瞒实情了只好竹筒倒豆子般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长途奔袭之前按照中原作战惯例每位士兵都携带了近三石口粮。府兵们身体强健军中又备有驮马所以随身携带这点辎重本来不在话下。可谁知道辽东地形复杂大军又找不到合适向导所行之路要么是山地要么是沼泽这么艰难的道路上每人三石辎重就显得太多了。(注1)走了两日后就有士兵偷偷地于宿营时在营帐内挖坑将粮食埋掉以减轻负重。各级将领认为过了马砦水后大军可以就地征粮所以就默许了这种行为。结果埋粮行动越演越烈到了后来几乎每个士兵都开始主动替自己减负。 大军渡过马砦水后连战连捷打得高句丽军队不敢接阵。此时军粮已经濒临告馨宇文述将军主张撤军刘士龙监军却因为自己放走了高丽宰相乙支文德怕劳师无功回去后被当替罪羊所以坚决不同意撤军主张。 九位将领各有意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听从刘士龙安排乘胜渡过萨水威逼平壤准备与来护儿将军所部水师会合后向对方借一些粮食。谁料三十万大军兵临平壤城下时来护儿因为贪功贸进已经被高句丽人击退根本无法再到指定地点与大军汇合。而高句丽人此时还坚壁清野把城外所有庄稼地全烧掉了。 听到这连李建成这没打过仗的贵公子都知道隋军前景不妙了急得上前几步大声质问道:“那还等什么要么一股做气冲进城去要么赶紧撤退沿途宰杀驮马应付!” “本来说好了要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而高句丽这个时候又割地求和了。出征前陛下曾经说过一旦高句丽肯臣服就不得再打。于是大军就只好接受了高元的和约装做粮草充足的样子缓缓退了回来!”宇文仲苦笑着摇头自己也觉得此番东征简直是像孩子玩泥巴般胡闹。 “退到哪了你回来前!”刘弘基从亲兵手中扯来李旭辛苦画就的羊皮地图指着上面东一道西一道的墨线语无伦次地追问。此刻已经没法再骂谁混蛋了正如己方众人昨日所料三十万东征大军把生存的希望全寄托在了这一万石军粮上。 “刘监军先遣使报捷然后宇文将军就派了小的几个回来。一路上马不停蹄跑了六天加上昨天和今天整个过去了八日。按当时撤军度此刻大军应该已经渡过萨水达到这….”宇文仲的手指在马砦水南岸与泊汋口相对的一个无名山丘低声说道。 八天没有粮草供应的情况下大军已经行走了八天还得求老天保佑高句丽人讲信誉肯承认那个城下之盟!刘弘基气得两眼蓝恨不得把宇文仲抓起来用烂谷子噎死。但此刻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护粮队能早到达一刻三十万大军就有可能多回来几个人。况且宇文述等人装腔作势徐徐撤退的做法也不能算错。如果此举真的能骗过高句丽人说不定大军还有生还的希望。 想到这他赶紧命令亲兵通知众将士以最快度做饭吃完饭后立刻赶路。从已经挖出来的谷苗上已经有士卒猜到了远征军濒临断粮的现实。因此大伙也理解刘弘基的想法。半生不熟地弄了些饭填饱肚子随即驱赶着战马翻越山岭。 这一带已经是大梁水和乌谷水的源头山势颇为陡峭。半路上不断有马匹踩空了石头而折断腿众人皆顾不得心疼。七手八脚将粮食卸到其他牲口背上然后将受伤的战马从尺把宽的山路上推入深谷。听着坐骑垂死之前的惨叫声每个人心里都毛毛的好像被推下去的就是自己。同时每个人心里都期盼着希望翻过这座山岭就能看见三十余万袍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远方的天际。一时间大伙居然不像早晨刚出时那般害怕脸色虽然铁青着手脚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落下。 众人不顾性命卖力赶路后半夜大队人马终于成功过岭。这一带山峦虽然不能算高却一个接着一个。刚刚下得坡来又开始攀另一道山梁。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稍微平缓些的土丘借着前半夜的月光却看见一座黑漆漆的营寨盘踞在大伙的必经之路上。 “是这里了咱们自己的营寨!我回来时还曾在此更换坐骑!”宇文仲高兴地喊道策马就想往山上冲却被刘弘基一把扯住了缰绳猝不及防整个人差点儿掉下马背来。 “你看看山寨怎么没有任何火把!”刘弘基铁青着脸低声提醒。 宇文仲一愣瞬间明白了事情不妙。跳下战马从腰间拔出一双小横刀蹑手蹑脚摸了上去。 “来人举火把展开大隋旌旗跟我上山如有人进攻立刻还击!”刘弘基跳下马背大声命令。如果此时山寨已经被高句丽人占据经过这小半夜的人喊马嘶对方早就知道隋军靠近了宇文仲一个人摸上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立刻有亲兵上前替刘弘基擎起大旗。被选为先锋的一百名老兵大声呐喊着一手举盾一手擎着火把以伙为单位分散成小股缓缓向山坡上压过去。出乎所有人预料山寨当中既没有人出来迎接友军也没有人反击直到宇文仲的身影冲到了寨门口也没见到里面出现任何动静。 “冲进去!”刘弘基拔出腰刀率先跳入了营垒。偌大个营垒内空荡荡的地面上被人丢弃的兵刃映着冷冷月光照得人心底寒。有人将火把抛入木头和茅草搭建的临时住所内借着跃起的火光看到各种各样的羽箭插满了门窗和屋顶。 “这被人偷袭过敌军已经撤了!”宇文仲冲进去转了半个圈跑回来说道。 “先检视全营看看有什么痕迹留下!”刘弘基低声命令。 众老兵答应一声分头入营搜检大约半柱香时间后几个伙长6续回来报告都说此地已经成为一所空营非但没有任何士兵驻守连尸体都不曾找到一个。 “先安排大伙入营注意不要喝这里的井水。待会儿派人四下搜索看附近有山泉没有!”刘弘基虽然心中生疑却依然命令大伙入营修整。如果有敌军出现在附近护粮队必须先恢复体力。否则非但粮草运不上前线自己一方还有被人全歼的危险。 这所被人废弃的营盘虽然简陋了些总也好过了在山谷中露宿。急行军一整天士卒们早已精疲力竭听到将令立刻依次入营倒下去就是成片的鼾声。刘弘基、李建成、李旭等几个主要将领也累得筋酸骨软却不敢睡安排好了当值人手并四下派出老兵探索附近动向后大伙聚到一间相对僻静的房子内低声商讨起明天的计划来。 “看情况高句丽人已经开始反击!”钱九珑第一个站出来抛出了众人始终不愿意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一个话题。 “如果这个山寨附近的高句丽人都开始反击了的话恐怕泊汋寨也未必能保得住!”李建成看了一眼双目血赤的宇文仲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在被人包围的情况下一千五百士兵很难在木制的寨墙后坚守两天。高句丽人既然打定了将远征军困死的主意泊汋寨他们势在必得。照此推断运粮队即便赶过去也定然无法将军粮交到宇文述的手上。 是继续前进还是果断后退答案是明摆着的。但众人谁都不愿先开口说无论谁先提出一个退字来三十万大军的性命就等于被他亲手舍弃掉。虽然这一点点军粮即便平安送到马砦水边恐怕东征军也没机会吃到其中一粒米。 没等大伙得出结论宇文仲“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一言不对着众人“咚、咚、咚”不断叩头。那营房中地面甚为坚硬才几下他的额头已经碰出了鲜血。刘弘基和李建成见此收兵西向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伸手去搀宇文仲站起对方的膝盖却如同生了根般死死地长在了地面上。 双方正在拉拉扯扯僵持不下时忽然房间木门“乒”地一声被人踢开。旅率李良一头撞进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愤怒军礼也顾不上行手指窗外脸色惨白嘴唇上下颤抖半晌才哆嗦着吐出了几个字。 “人人人头快快去!”说完他一张嘴眼泪、鼻涕和下午吃进肚子里的干粮同时滚落。 众人见李良惊成这样知道外边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拉起他的手快步走向院子。吐出一口晚饭的李良抹了抹脸上的污渍终于缓过一口气号哭着骂道:“山后山后河边天杀的高句丽杂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别哭军心为重。生了什么事情带我等去看!”刘弘基低喝一声制止李良的哭泣。 后者经人提醒猛然想起这是在军营中其中一大半是血都没见过的新兵咬牙止住了悲声拉起刘弘基手腕向外就扯。关键时刻众人也顾不上责怪他失礼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走下山坡。远远地先听见了水流声接着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恶臭。 “举火!”刘弘基心知不妙站定身体大声命令。 几个尾随而来的李府侍卫同时将火把向前伸去借着跳跃的火光大伙看见一个偌大的佛塔从塔基到塔顶爬满了苍蝇和蛆虫。乍见火光苍蝇受惊乌云般腾起瞬间露出了佛塔本身的材质。 是人头数百个堆在一起的人头。每颗人头上都瞪着一双圆睁的眼睛。 注1:唐制一石为两斗今天的二十四斤左右。隋代实行府兵制每一伙须备共备供运输的马6匹(或用驴)即所谓“六驮马”。所以每人携带三石粮食七十二斤在平原地区行军不算太重。 第五章 无家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一上) 虽然刘弘基等人刻意不惊动大伙还是有将士私下得到了原来驻守营寨的大隋将士被屠杀的消息。随着消息的蔓延越来越多的护粮军弟兄涌来为自己的袍泽送行先是三三两两后是成群结队最后近八百护粮士卒将佛塔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到那一双双不瞑的眼睛几乎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狂吐不止。一边呕吐一边用南腔北调的声音咒骂和嚎啕。嚎啕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悲愤的士卒们高举着火把山岩般站在佛塔旁边一动不动以自己的沉默来守护那已经远去的英魂。 躲在护粮军中混日子的家伙十有**不看好这场讨伐高句丽的战争。他们不愿意为了皇帝陛下那无法理解的荣誉感而战死辽东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白骨铺就某个雄心勃勃家伙的封侯之路。他们很少有马上取功名的野心平素最高理想不过是捞一点军功以便在自己的家族中博个更好的继承位置。他们和这个时代所有普通人一样大部分人都贪生怕死大部分人都贪财好色大部分人欺软怕硬有便宜就想多占一点有难处就想往远处躲但是在这一刻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陷在辽东的三十万袍泽的脑袋被高句丽人切下来垒成佛塔。 刘弘基命人从营垒的栅栏上拆下干木头堆在了佛塔周围泼上菜油。然后由李建成亲手点燃了这座埋葬着五百条生命的佛塔。火焰跳起的一刹那刘弘基大声命令全军回营休息。至于明天如何选择已经不由他们几个将领来决定。这个时刻任何胆敢说放弃的人将被整个大隋当作死敌。 这一刻他的心智并没有完全被悲愤而左右。刘弘基甚至清醒地知道既然高句丽人已经动了反击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信守割地称臣的和约。同时也就意味着三十万远征军在无援无粮的情况下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这种情况下远征军能平安撤过马砦水到约定地点接受补给的希望微乎其微并且稍有不慎他和麾下这八百护粮弟兄就会变做另一堆人头佛塔。但是大伙已经没有了选择。哪怕等在前方的是刀山火海他和麾下这八百人也只能像飞蛾一样扑上去义无反顾。 “也许还能救回来一些吧!”几乎每个人都期待地想。第二天一大早不用将领们催促大伙就利索地整理好行装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粮后旋即骑上战马赶着牲口继续东进。前日常听见的喊苦叫累的声音不见了行军时曾经让人烦躁不已的喧闹声也不见了。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在沉默中埋头疾行。他们行军度是如此之快以致在天刚过午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计划中一天的行程。到了下午刘弘基不得不一再命令大伙放慢脚步以免体力损耗过度遭受敌军袭击时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傍晚时分在另一座山丘上大伙现了东征军遗留的第二所营寨。同时也现了第二座人头佛塔。借着渐渐黯淡下去的日光老兵们甚至在山谷里找到了被垒作城墙状的士兵尸体。其中大部分人的手捆在后边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口在脖子上。他们是投降后被高句丽人赶到山谷里屠杀的对于高句丽人来说隋军是入侵者不容怜悯。 刘弘基带领弟兄们将袍泽们的遗体和级归拢到一处然后放火烧掉了整个山谷。腾起的浓烟遮天弊日数十里外都能看得见。这种做法非常不利于护粮军掩饰行藏但刘弘基认为走到现在大伙的行藏已经不用掩饰。护粮队已经沿着东征军的前进路线走了两天两夜附近的高句丽人不可能现不了这支兵马的存在。对方之所以不派兵来截杀最大可能是无法分辩出这支队伍的真正实力。毕竟三千多匹战马行进时踏起的烟尘在远处看起来非常壮观。胜券在握的高句丽人没必要阻止一支人数和战斗力不详的队伍赶到东方去送死。 放火烧毁无名山谷的第二天上午大伙终于走出了连绵不断地群山。在一条颇为宽大的河流附近和一伙正在休息的高句丽人遭遇。猛然看到敌军出现双方士卒几乎同时吹响了号角。紧接着刘弘基舞动长槊策马冲进了高句丽士卒当中。 一百名被选做先锋的老兵快杀上跟在刘弘基身后将来不及跳上马背的高句丽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随即担任粮队护卫的李府家丁在钱九珑和樊兴的带领下也冲了上去。接着齐子婴和王元通等被护在运粮队中央的新兵们呐喊着让高句丽人领略到了他们的愤怒。当作为后队的李旭被李建成当作生力军投入战场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河畔歇息的高句丽人没想到这个时刻还有大隋“主力”突然从山中杀过来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杀了个手忙脚乱。当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山谷里冲出来后不敢恋战四散着逃了开去。 护粮队以五死二十伤的轻微代价歼敌二百多取得了这场遭遇战的辉煌胜利。他们没有追杀敌军在掩埋了阵亡弟兄并给躺在地上的高句丽伤兵每人补上一刀后沿着河畔继续前行。正午时分刘弘基命令大军在河畔休息给所有马匹饮水喂精料。同时他谨慎地派出几队老兵四下打探周围情况。待将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刘弘基叫过负责给大伙带路的宇文仲低声问道:“如果咱们一直沿着河滩走照目前度几天能到泊汋口?” “如果一直沿河滩走再有一天多的时间肯定能到泊汋口。但在中间咱们得绕路……”宇文仲轻轻指了指地图上卡在河南岸的乌骨城低声建议:“照目前情况城中肯定有守军。咱们如果一直沿河边走对方肯定会出兵截杀!” “你曾经说过乌骨城守军被于仲文大人击溃守将被咱们阵斩!事实是这样么?”刘弘基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 “的确如此但那是在近一个月前…….”宇文仲红了脸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见了前夜和昨夜的“佛塔”他也知道东征军生还的希望已经很渺茫。护粮将士肯不顾生死前来救援这份人情很令他感动。所以他希望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可能地避免护粮队的损失。 “你去把军中主要将领叫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刘弘基没理会宇文仲的愧疚低声吩咐了一句。这种上司对下属一般说话的语气让宇文仲听起来居然十分受用答应一声快跑向了大队。不一会儿李建成、李旭、钱九珑、武士彟等人便匆匆地聚拢过来。 经过几天的共处刘弘基已经完全赢得了大伙的信任。但是为了表示对其他人的尊敬他依然把主角将领找来共同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参考李旭弄来的地图刘弘基用树枝在河滩上画出了护粮队目前大概位置和最后目标的方位然后用树枝在大伙的必经之路上戳了个洞低声说道:“这里是乌骨城照目前行军度明天正午我们要从城对面经过我们在河北岸高句丽守军在河南岸。但这条河不宽浅的地方可骑马涉过!如果绕行我们要向北兜一天的路如果直接从城对岸经过可能不得不和守军打上一仗!” “我看还是绕着走咱们虽然刚打了场胜仗但那是误打误撞来的。如果高句丽派出五千士兵来战咱们肯定全军覆没!”没等其他人表态钱九珑抢先说道。众人当中他资格最老所以行事也最谨慎。以他的观点护粮军目前的战斗力全靠心中的仇恨在支撑。而光有仇恨没有足够的训练的军队肯定无法支撑长久。打顺风仗时没问题一旦遇到硬骨头大伙很快就会被人打回原型。 李良、武士彟、王元通三人都赞同钱九珑的观点。大伙整日在护粮军中混弟兄们有多少斤两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但齐破凝和秦子婴二人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建议他们认为即便大伙绕路也未必碰不到敌军。不如趁现在士气旺一股作气冲过乌骨城。如果远征军已经撤到泊汋口的话听见喊杀声肯定会派人前来接应。双方只距离四十里又没高山阻挡骑兵在一个时辰内即可杀到。 “如果东征军还没到泊汋口呢?”宇文仲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如果东征军还没到泊汋口宇文大人你以为高句丽人还会放咱们原路返回么?”秦子婴摇头冷笑着反问。 宇文仲愧疚地侧头回避开秦子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大伙尽量不去想它而已。在见到人头佛塔后选择继续东进的那一刻大伙已经把命运交到了上苍手上。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这次冒险是主动送死还是能及时挽救数十万条生命?答案就在眼前了每个人都想尽早揭开这个谜底每个人更怕看到那尽力回避的真实。 “你和仲坚有塞外作战的经验还是你们两个拿主意!”沉默了片刻李建成叹了口气建议。 刘弘基将目光转向了李旭在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和初次见面时同样的信任。正是这种信任打动了他让他想送对方一场富贵。却没料到最后送给对方的却是一场无法逃避的风险。想到这刘弘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询问:“仲坚你怎么看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这一带地广人稀我们不知道敌军什么情况敌军肯定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情况。”李旭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他明白刘弘基此刻需要什么样的支持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他自然要为对方提供能提供的一切帮助。 “如果我们虚张声势多弄些旗帜放在马队四周把战士分散开做出大队人马东进的样子…….”李旭看了看刘弘基目光就像彼此在草原上刚认识的那一日般清澈。 “所以我们不如改变队列把所有精锐放在队伍最前方示威!”刘弘基笑着点点头说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我们不躲不藏今夜在河边休息。明天一早佯攻乌骨城!” 第五章 无家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一下) 下午护粮军再次改变阵型原来担任后卫的李旭及其所部被调到了队伍正前方。原来被护在队伍中央的新兵们则打着粮袋子做的战旗分散在了运粮队的两侧。钱九珑和樊兴二人各带一队李府老兵与本队保持二里左右的距离担任斥候。刘弘基给他们的命令是遇到落单的敌军斥候立刻击杀。遇到大股游骑一边示警一边快返回等待大军前往支援。 同时护粮军调整行进度不再埋头赶路而是摆出一幅随时准备和敌军开战的架势沿着乌骨水徐徐向前推进。这支队伍中战马数量足足是人员数量的四倍本来就很显声势。经刘弘基等人刻意一调整立刻愈招摇。远远看去就好像有支人数过万的铁骑在行军无论谁挡在面前都将被其碾个粉碎。 这种障眼法果然骗过了很多人从下午到太阳落山护粮军至少和三支人数不下五百的高句丽士兵相遇每一次对方见到隋军布满河滩的旌旗都吓得落荒而走。没一支队伍敢摆开阵势来探一探铁骑的虚实。 “高句丽人好像也是新兵!”李旭望着远远遁去连战旗倒了都不敢回头拣的敌军偷偷嘀咕。 “他们都是附近部族当初跑没影了的。现在看到便宜又回头来打落水狗!”宇文仲愤怒地向李旭解释拦路者不敢一战的原因。 原来辽东各地部落众多很多部族名义上归高句丽国王管辖实际上他们不听任何人号令。当初远征军路过各地这些部落望风而走。眼下隋军战败的消息传开他们当然要打着高句丽的名号冲上前浑水摸鱼。这样的部落见到上万人的正规军肯定没胆量上前一战。所以刘弘基的疑兵之计用得恰是时候纵使没骗到乌骨城守军至少也起到了避免沿途部落骚扰的效果。 第二天正午这支声势浩大的“铁骑”开到了乌骨城附近。在一个月前元气大伤的乌骨城守军果然没有过河拦截的勇气隔着河他们将所有的城门紧紧关闭士兵们爬上城墙绞开弩车的弓弦将巨大的弩箭死死瞄准了北门方向所面对的河滩。如果隋军强攻此城那里将是他们过河后第一落脚点。守军可以保证对方为了抢夺这片河滩不得不付出上千条生命。 让守军大松一口气的是这支完全由骑兵组成的至少打了一百个旅旗的大军居然没有渡河的念头。稍稍在河对岸停了停他们就转去了泊汋寨方向。在敌军远去的一刹那眼光敏锐的了望手现骑兵中间好像有些空立功心切的他立刻向新上任的主将报告了这个观察成果。 “将军咱们追不追!”了望手握着腰刀渴望主将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从前天开始出城截杀大隋残兵的同伴们每人都大有收获。那些大隋将士虽然饿得像绵羊一样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身上的铁甲和腰间的横刀却是货真价实。比起高句丽这边每人自备的“独门兵器”来大隋工部统一制造的兵器不知道好过多少倍。 “啪!”将军用一记响亮的耳光回答了望手的殷勤。新上任的主将一边打一边高声痛骂道:“***怎么就不长个记性。上次听了你们的话高将军去追击敌人结果中了人家的诡计。这次人家又故意示弱你们居然还想骗我去送死……” 万余将士如梦方醒望着烟尘远去的方向对自家主将的判断力好生佩服。 过了乌骨城河滩边开始出现大隋阵亡将士的遗体。每个人都被扒了个精光瘦骨嶙峋的身体揭示出了他们断粮的真相。刘弘基不准队伍停下来为死者收尸反而命令大军加快了脚步。泊汋寨已经快到了大伙期盼的那个答案已经就在眼前。 越靠近马砦水大军遇到的高句丽散兵游勇越多。每一队都只有几十个人每一队都抢得兴高采烈。猛然看见一支打着大隋旗号的队伍出现很多高句丽士兵都惊呆了。有几伙甚至不要命地抡起刀迎着李旭的马头冲了上来。迎接他们自然是一波密集的箭雨高句丽士兵在惊诧中倒下致死都不敢相信这个时候还有一支有战斗力的大隋兵马存在。 小小的胜利却丝毫没有让大伙感到高兴。高句丽人的警惕越是松懈越说明大隋远征军的境况之差。众人加快度向前急行又行了十余里忽然看到前方腾起了一股浓烟。 没等刘弘基询问担任斥候的樊兴就跑回来报告了一个最新敌情“启禀将军前方有一伙高句丽步卒不到五百好像正在做饭!” “仲坚你带队围上去全部砍了别放走一个!”刘弘基果断地命令。 李旭闻令立刻带领本部人马疾冲上前。听到剧烈的马蹄声高句丽步卒赶紧起身迎战。同样人数的步兵怎是骑兵的对手没等刘弘基带领大队人马靠上来高句丽步卒已经溃不成军。 武士彟和李良旅率带领麾下骑兵从背后追上去将四散奔逃的高句丽步卒一一砍翻在地。李旭麾下的第三个旅率高翔是他新提拔起来的上任不久还不太了解自己主将秉性所以没有参与追杀敌军而是带着几十名士兵老老实实地打扫战场。正在专心清理对方遗弃下来的辎重时猛然他现高句丽人做饭的火堆旁有东西动了一下。 “保护大人!”高翔吓了一跳迅拨动马头横在了李旭面前。几个老兵揉身扑上在火堆旁的泥土里拎出了一个正在蠕动着的“怪物”。 是人!李旭楞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到了嗓子眼。那个怪物是人但已经失去了人的模样。刚才那伙高句丽士兵砍下了他的双手双脚只留着一条垂危的生命供他们取乐。 “拿水来!”李旭跳下马强忍着腹中的翻滚感觉从士兵手中接过了这个幸存者。此人无疑是个大隋溃卒但眼神早已经散乱根本认不住自家的旗号。 “粥粥给我口粥喝。求你了让俺做个饱鬼!”获救者在李旭手臂中扭动着喃喃说道。无论李旭问什么他始终都是这一句话。 “大军呢大军在哪。辛大将军呢辛世雄大将军在哪?”宇文仲从士兵号衣上认出了其隶属于左屯卫跳下战马抱住对方躯体追问。 “粥给我口粥喝。问什么我全告诉你!”获救的士兵用无神的眼睛看了宇文仲一下喃喃地祈求。 钱九珑命人将干粮放在水里面捣成糊糊以铁腕盛着端到了获救者面前。瞬间飘出的粮食香味立刻让此人精神一振他立刻张开嘴死死咬住了铁碗边缘。 “还有还有让我喂你!”钱九珑大声叫道。此人却不肯听他的话嘴里荷荷声以最快度将糊糊吸进了口中。 有人拿来一条毡子李旭轻轻地把伤者放在了毡子上。然后要来另一碗糊糊一勺一勺地喂进了伤者口里。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此人几度咬中了铜匙。每次牙齿和铜匙出碰撞声他的眼神都会亮一下鬼火般跳跃然后迅又黯淡下去。 当第六碗糊糊下肚后伤者终于缓过了几分精神。轻轻动了动头他将李旭伸来铜匙碰到了一边然后以喘息般的声音问道:“你你是隋人么是陛下是陛下派你们来救我们的吧?” “我们是大隋护粮军奉命前来送粮!大军呢大军都到哪了?”李旭放下铜匙急切地追问道。 “大军?”伤者如同梦呓般努力想着李旭的问题突然他笑轻轻地笑了起来肮脏的面孔上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诡异。 “大军不就在你面前么?”他笑着笑着仿佛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回答。突然他的笑容静止了头软软地垂在了一边。 天地间一下子只剩下了风声。“大军就在你的面前!”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个答案。东征大军溃了这已经是不容争议的事实。而现在护粮队距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泊汋寨已经不足二十里! “把他埋了吧!”刘弘基走上前低声命令道。此时他亦心乱如麻不知道是继续带领运粮队前行还是迅回撤。如今两种选择的结果基本上没太大差别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全歼了远征大军的高句丽人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围拢过来。 “报告将军左前方二里有战斗。高句丽士卒围攻一片树林人数不过五十!”就在大伙无法做出决断的时候担任斥候的樊兴又跑了回来大声汇报。 “杀上去救下一个算一个!”刘弘基毫不犹豫地命令。 心中正憋着一股郁闷之气的骑兵们立刻冲了过去切瓜砍菜般将高句丽人砍翻在地。两个被打懵了的高句丽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树林才冲出不到十步迎面飞出两支羽箭将他们一一钉在了地上。 “林子里是什么人大隋校尉李旭在此!”李旭双手拢在嘴巴大声喊道。大伙现在最需要了解的是远征军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树林中的人还有战斗力无异于上天把大伙需要的情报送到了他面前。 “人没了饿死鬼还有两个!”树林里隐隐传来的阴阳怪气的回答。紧跟着两个猎户打扮的家伙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张秀带着李旭的亲兵走上去欲搜检对方的身体却被此人粗鲁地用手推开。来人一边推一边骂道:“就我这点力气还能动得了你家校尉大人。让开让开让我看看救命恩人是哪个!” 说罢此人扶住身边树干努力抬起头露出李旭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张脸。 “哈没想到救了我的是你!”此人脸色和嘴唇苍白得如鬼一样唯有一根舌头还鲜红地在口中转动。 “我也没想到救的居然是你!”刹那间李旭彻底忘记了刘弘基当日的叮嘱喜怒交加地反击道。 第五章 无家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二上) 宇文士及身上最好用的器官便是舌头风卷残云般舔干净了四碗糊糊不待刘弘基等人问他旋即主动向大伙讲起了远征军的遭遇。 十余日前在逼得高句丽答应割地求和后远征军缓缓后退。谁料高句丽人却没有遵守信用的习惯见隋军撤退随即沿途骚扰。为了避免被敌军看出粮溃的破绽大隋兵马结成方阵且战且走七月壬寅(二十四)退至萨水河畔。军刚半渡数十万高句丽人四下杀了上来。此时士卒们已经连续四、五日只靠米粥果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哪里还有力气再战。一时间九路兵马皆溃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当场战死其他各军被俘被杀者不计其数。(注1)高句丽人一击得手后随即衔尾掩杀。从萨水北岸追到马砦水南岸一气杀出了三百余里。多亏了王仁恭、李景两位将军勇猛亲率死士殿后远征军才避免了覆灭的命运。来时大军建在马砦水上的浮桥早已被高句丽人破坏掉幸存的将士们以木材和羊皮为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渡过了马砦水大伙本以为此番得以逃出生天谁知道前脚刚上岸东征前留在背后的高句丽各城将士和辽东大小部族就结队杀了过来。一番激战将最后的几万幸存者也冲了七零八落。如今九路兵马主帅除了辛世雄可确定战死外其他各人皆无消息。至于普通士卒更是死的死散的散百中不余其一了。 宇文士及的一番话如兜头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众人原本还指望着好歹将三十万大军接出一两万来此番风险也算没有白冒。如今非但一万石粮食要浪费掉大伙能否平安杀回怀远镇去也成了问题。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火气重不顾宇文士及就在面前破口大骂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弄巧害人。李建成、钱九珑等人虽然老成持重也沮丧得连句安慰话都不想对宇文士及说了。 只有刘弘基还不甘心上前半步掰住宇文士及的肩膀问道:“你可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大隋残兵泊汋寨呢当初令尊不是与唐公约定在那里接受补给么?” “残兵我不大清楚。大伙当时各自奔命哪还顾得上别人。”宇文士及摇摇头苦笑着回答“至于泊汋寨家父的确派了三千骑兵先行撤退到泊汋寨迎接军粮。上午我听逃难的弟兄说那个寨子还在咱们手里。不过被高句丽士卒围了几十层无粮无援除非长了翅膀否则谁也甭想活着出来!” “我要去救泊汋寨!”刘弘基猛然冒出一句话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刘大哥咱们……”李建成看了一眼宇文士及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外人面前他不想置疑刘弘基的威信。但护粮军看起来规模庞大全部将士加在一起却只有八百余。以区区数百之众去招惹高句丽数万大军其结果和拿肉包子打狗已经不相上下。 “必须有人返回去把远征军战败的消息尽快报告给陛下知晓。泊汋寨被困的弟兄咱们也不得不救否则不出三天他们肯定会被高句丽人尽数屠戮。”刘弘基想了想尽量简单地向几个主要将领讲述了他的看法。“咱们如果现在就全部撤回高句丽人四下追杀过来。大伙可能一个也撤不回去。如果一部分人先行撤回另一部分人今夜杀向泊汋寨高句丽人就无法弄清咱们的虚实。即便救不出多少弟兄至少能给先撤退的那部分人争取出一天时间……” “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没等刘弘基说完宇文士及冷冷地插了一句。这句话本来并无贬义从他的舌头上滚落却分外令人感到刺耳。 “刘某位卑却不敢忘其职!”刘弘基扫了宇文士及一眼淡淡地回答。 冷箭射在了石头上宇文士及什么效果也没见到。他耸了耸肩膀在硕果仅存的贴身亲兵搀扶下晃悠着向士兵们中间的粮袋子走去。 李建成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巴很是不屑这个家伙的为人。略做迟疑后低声对刘弘基说道“既然弘基兄已有对策小弟愿助弘基兄一臂之力亲自带兵去解泊汋寨之围。至于宇文家那个废物就请弘基兄将他护送回怀远去以便有人亲自向陛下证实此番远征的失败!” “子固不可前往!”刘弘基摇摇头拒绝了李建成的好心。 “莫非弘基兄以为我武功骑术皆不如你么?”李建成瞬间冷了脸装做很不满的模样反问。虽然前进后撤两条路都危险重重毕竟后撤那支人马生还的几率大些。自己作为唐公的长子关键时刻无论如何要拿出些过人的勇气来这样才不会给家族丢脸。 “子固有所不知后撤的危险并不小于向前解围。如若分兵则后撤兵马必须带走一半马匹在天黑前大张旗鼓向西走让高句丽人以为咱们看到救援无望已经全军撤离。直到入了夜才可以把旗帜收起来粮食埋掉悄悄地在黑暗中消失掉!这个办法非常冒险如果被敌人识破咱们的真实情况则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刘弘基压低声音向李建成解释“所以子固必须亲自主持大军撤退事宜能不能把及时把远征军战败的消息带回去能不能把咱们这些人在辽东的作为让皇帝陛下知道就着落在你一个人身上!” 这句话已经等于是生死诀别了李建成再无法与刘弘基争。红着眼睛点点头低声说道:“弘基兄尽管放心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定不让诸位的事迹被史官忘记了!” “那就好咱们聚集弟兄跟他们说明白真相!”刘弘基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李建成肩膀。然后迈开双腿大步走到了弟兄们面前。 众护粮弟兄自见到宇文士及那一刻起已经得知此番努力全部白费。此刻所有人正焦急地等着主将的下一步安排见到刘弘基走近立刻在树林前站齐了队形。 刘弘基笑了笑目光缓缓从相处了九个多月的弟兄们脸上扫过待把每张面孔都看清楚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刚才驸马督尉大人的话想必大伙也听见了我也不再重复。远征军已经溃散咱们送粮的任务到此结束!但是泊汋寨还有几千名弟兄被困在那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脑袋被人割下来垒成佛塔。而咱们这些人千里送粮的壮举也需要有人带回去让皇帝陛下知道。所以我决定把队伍分成两半一半人向回杀杀回怀远镇去送信。另一半人向前冲把被困在泊汋寨的弟兄们接出来。至于哪一边活命的机会多一些老实说刘某也不清楚。所以刘某不点兵诸位自己选是向前杀还是向后杀。愿意跟刘某向前的请站到刘某身边来。愿意将我等之事带回大隋的请原地站立不动!” 说罢刘弘基自己后退三步在一株古松下持刀而立。 树林前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松涛声呼啸着传入大伙的耳朵。八百名护粮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大伙都知道向前走八成是死所以不愿意就此放弃身外的花花世界。但眼看着数千袍泽即将变成*人头塔而不救却谁也狠不下这个心。 片刻迟疑后李旭缓缓走向了刘弘基。两个人是朋友即便此刻心里有些害怕他也不想把刘弘基一个人扔下。武士彟、李良、高翔三个旅率见自家校尉上前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来。三个人一动虎翼团的队正、伙长也从人群中大步走出。紧接着其他各团各旅将士“呼啦拉”走出一大群快步在刘弘基身后昂而立。 张秀带着几个亲兵蹭到了李旭身边被李旭一拳砸了回去。“你别跟着凑热闹回怀远去我帐篷中有个箱子里边的东西帮我带回老家。”李旭顿了顿坦然地说道:“如果我回不来拜托你多照顾一下我爹妈和宝生舅舅!” “旭子!”张秀嘴巴一咧眼泪滚滚而落。 “快过去别给咱们两家丢人!”李旭仿佛突然变成了张秀的哥哥帮对方抹了把脸低声叮嘱。 “旭子!你一定回来!”张秀伸手在眼睛上乱抹了几把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另一方。刘弘基对面李建成、钱九珑、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直身肃立带领身后的四百多将士向刘弘基等人行了一个军礼。 “宝重!”刘弘基、李旭、秦子婴等人以军礼相还。双方互相看了看同时仰天大笑笑过后李建成命人摆开阵势赶着一千多匹战马浩浩荡荡地掉头西行。 阳光从西方照下照亮百余面高高挑起的战旗。呼啦啦每面战旗上都翻卷着一个“隋”字。 注1:萨水即现在的清川江马砦水即现在的鸭绿江。隋时高句丽是个东方大部落后被唐所灭与现在的高丽人没直接关系。 第五章无家(二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二下) 不待李建成等人去远刘弘基和李旭立即命令剩余的弟兄们拉着马匹躲进了树林。选择留下来去泊汋寨解围的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所以刘弘基也不用废话做什么鼓动。他把人粗略编成了三个旅留下一个队弟兄在林子四周警戒然后挥挥手命令其余人去林中歇息。 情知自己这次八成将一去不回大伙心里反而变得踏实了些。不一会儿树林中就响起了低低的鼾声。刘弘基和李旭不敢睡抱着兵器沿树林外围巡逻。走了片刻刘弘基放慢脚步歉意地说道:“拉着你来辽东本想送一场富贵给你。谁料到反把你送到马砦水边上来了……” “刘大哥何出此言说实话我当年最大志愿不过是在地方混个户槽能混上校尉嘿嘿…”李旭指指头上的铁盔坦诚地拿自己开起了玩笑“早已经喜欢疯了即便真的战死沙场这辈子也算没辱没祖宗!” “看你那点志向!”刘弘基侧身砸了李旭一拳笑骂:“我要是你怎么也得当了将军再想战死!” 二人相视而笑都觉得心情好生轻松。彼此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携手自草原往回闯的那几天除了友情外不见一丝尘杂。 “刘大哥平生志向是什么?大将军么还是冠军侯?”李旭笑够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追问。 “当个地方刺史就像家父那样!”刘弘基低声回答“家父生前不敛财结果他故去后母亲和我受尽人家白眼。以前的亲戚、好友突然间都远了好像我刚刚染了瘟疫般!” 说到这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就立志这辈子一定要做到刺史郡守让母亲不再受人白眼将来我要是有了儿子也不再受人欺负!” “刘大哥没儿子么?”李旭惊诧地问。与刘弘基交往这么久他一直没关心对方有无家室。此刻听对方提到了儿女猛然意识到了刘弘基已经三十多岁!这个年龄尚无子嗣的人非但在自己的故乡不多见翻遍整个大隋也找不出几个来! “我虽然有个右勋侍的虚爵却没有官俸。连饭都快吃不起的人谁家女儿肯嫁!”刘弘基苦笑着摇头。 “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说不定朝廷会再升大哥的官!”李旭笑着说道眼中又闪出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刘弘基却带着三百多人逆流而上。以自己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官才是大隋栋梁皇帝陛下应该能赏识。 “三十万大军皆溃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奖赏咱们几个小兵的功劳。否则那些大将军们脸上会很难堪。所以咱们这趟做得是绝对地亏本买卖除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外不会有太多的人记得!”刘弘基再次摇头否定了李旭的盲目乐观。 “那倒也是!”李旭换上一幅沮丧的面孔抬腿踢飞了一根枯树枝“不过救一个是一个那些人在乎!” 刘弘基诧异地侧过头忽然现身边这位比自己年龄小了一半的小兄弟说话居然甚有禅机“对活下来的人会记得!”他笑着说道突然眼中精光四射警觉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 “有人!”李旭也听到了树林外传来的马蹄声前冲数步抱着弯刀藏在了林地边缘的树毛子后。不远处五匹骏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个身材单弱几乎骑不稳战马双臂却死死地抱住了战马的脖颈。 “是宇文士及还有王元通、老齐他们怎么又跑回来了?”刘弘基松开刀柄有些不高兴地嘀咕。 如果此刻附近有敌军出现宇文士及等人肯定要被人活捉。隐藏在林中的护粮壮士也会因为他们的鲁莽而暴露。但此刻不是责怪他们的时候先弄清李建成等人是否遇到麻烦才是第一要务。 “李公子没遇到麻烦俺老齐觉得大伙酒天天一起喝肉天天一起吃。你们去和人拼命老齐不跟着有点不仗义!”齐破凝见到李旭陪了个笑脸低声解释。 “子婴那么窝囊的一个人都提着刀子上去了。俺老王回了头将来大伙再聚到一起你们还不都把我压到舌头底下去。这买卖俺老王觉得有点亏!”王元通跳下马嬉皮笑脸地嚷嚷。 “小声些的弟兄们在休息!”刘弘基低声呵斥接过两位朋友的马缰绳心中热流涌动。 “宇文家的窝囊废不跟你们套交情!”宇文士及被宇文仲和另一个侍卫搀扶下马一边喘息一边吐出分了叉的舌头。“宇文家的窝囊废算了算向前杀活着的几率好像更大些。一旦把被困的弟兄们救出来咱们这边就有了三千多人。三千多人一起向西走肯定比四百多人更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跟宇文士及斗什么口舌之利。李旭大度地笑了笑转身进入树林深处从驮马上找来块毡子递给宇文家的人示意他们三个先躺下休息。宇文士及却不打算放过刘、李二人身体刚歪着倒下立刻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脑袋来低声向李旭追问:“两位不怕死的将军可有了破敌之策?别告诉我你们骗了三百多弟兄们跟着就是为了让他们扑上去当千秋雄鬼吧!” “刘某正为此事烦恼若泊汋寨的人知道我等来援双方里应外合未必冲不破高句丽人的围困。可眼下四处都是敌军实在难送进一条消息进去!”刘弘基拱了拱手低声回应。虽然对宇文家的人一直印象不佳但宇文士及能返回来和大伙同生共死这份勇气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 “泊汋寨里边的人又不是傻子听到动静他们难道还肯束手待毙么?”宇文士及笑了笑继续冷嘲热讽。 闻此言李旭不由得心中一喜蹲下身体低声追问:“驸马督尉是说只要我等把声势做大里边的人自己就会冲出来!” “他们现在是待宰羔羊有任何机会都要向外蹦一蹦。至于如何把声势作大想必难不住你们两个万夫不当的勇将!” “请驸马督尉不吝赐教!”刘弘基端端正正地给宇文士及行了个军礼追问。 宇文士及说话难听行径怪僻但在其不考虑家族利益的时候头脑却是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他这样说肯定是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为了弟兄们的安全刘弘基不吝再受对方多少冷言冷语。 “你们二人不是最擅长放火么?当年怎么烧的突厥大营今晚继续烧就是。这点花样难道还用我来教你!”宇文士及用纯白的眼球扫了刘弘基一眼不屑地数落道。 “放火?烧突厥人?”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本能地就去摸刀柄。看看宇文士及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瞬间明白对方没有恶意。 “此计甚妙!”刘弘基和李旭迅交换了一下眼光都从对方心中读到了“佩服”二字。眼下树林里只有三百多名弟兄运粮的马匹却还剩下近千匹。如果让惊马去踏营肯定比人去踏效果大。并且在黑暗之中火光最为明显。只要敌营中的火光烧起来困在泊汋寨的弟兄们即使反应再迟钝也知道突围的机会到了。 想到这二人同时躬身向宇文士及再次行礼:“多谢驸马督尉指点!” “你们能多救些人回来我的安全保障也多些!咱们不该不欠!”宇文士及脸酸酸地皱着眉头回答。 尽管他仍然是一幅令人讨厌的模样刘弘基和李旭对眼前这个世家子弟的印象却不由自主好了许多。二人旋即以树枝为笔当着对方的面在地上详细规划起偷袭敌营的步骤。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向对宇文士及咨询道:“督尉大人您觉得这样安排可行么?” “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们比我在行!”宇文士及翻了翻眼皮继续用舌头喷射“毒液”。 “驸马督尉过奖此火是为大隋所放只求破敌不必在乎身后声名!”刘弘基笑了笑郑重地回答。 “你们难道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们在突厥放火偷人家战马的恶行么?”宇文士及见攻击不动刘弘基换了个话题得意地问。 “眼下距天黑尚早督尉大人如果愿意说刘某洗耳恭听。如果不愿意说刘某怎敢勉强督尉大人!”刘弘基再次拱手以礼貌当作最佳防守利器。 “下次给皇上献马记得别献人家的一等良驹。有几个品种突厥人是从来不卖的除非你用刀子付钱。”宇文士及放下手臂趟直了身体酸溜溜地说道。“还有骑黑马的那个小子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胯下坐骑是特勒骠突厥王族的专骑!” 说罢也不理会二人的尴尬“毒蛇”闭上眼睛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第五章 无家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三上) 下午的疑兵之计很奏效当围困泊汋寨的高句丽人听说有一支规模上万的大隋生力军从乌骨城方向杀来的时候将士和渠帅们着实紧张了一阵子。正当大伙为没有及时攻下泊汋寨而暗自后悔的当口游荡在外围的斥候又快回报隋军在距离泊汋寨二十里左右处突然后撤眼下已经撤过了乌骨城正快沿他们来时的道路转向辽西。 闻此信将军和渠帅们大松一口气。旋即下令弟兄们继续紧守营盘以免泊汋寨的隋军趁机突围。至于进攻暂时还是放一放吧。泊汋寨里有不少床弩之类的重家伙为了几千名快饿死的人把自家弟兄搭进去有些犯不上。 实际上泊汋寨的规模非常小里边的守军顶多不会过四千人高句丽人如果下决心攻寨可以在两个时辰之内粉碎守军的防御。但自从萨水边奇袭隋军取得辉煌的大胜后高句丽人拣便宜拣惯了不再愿意对付有抵抗力的敌人。隋军无粮这个事实天下皆知。只要将泊汋寨团团围住用不了十天里边的人就会活活饿死。大隋朝统一制造的铠甲、刀矛、弓弩的质量强于高句丽制造的百倍到时候大伙就可以进去随便拣根本不会遇到半点抵抗。 打着这种如意算盘十几个来自不同城市都举着高句丽旗号的队伍将泊汋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之中有的是高句丽朝廷的正规军有的是来自国内城、苍岩寨和哥勿寨的地方豪强武装还有的干脆就是靺鞨族的部落因为贪图高句丽人开出的赏金背着国主偷偷来辽东打秋风。反正在大隋兵士眼中所有辽东部族长得都差不多大伙不怕事情败露了引得大隋找靺鞨算帐。 十几家兵马聚集在一处彼此之间难免有些配合不周。而其中的破绽之处就是刘弘基今晚下手的机会。 半夜时分刘弘基和李旭带着三百名弟兄悄悄地迫近了敌军。每名将士除了坐骑外手中还多牵了两匹战马。每匹战马的尾巴和后背上都绑了一大捆油糊糊的干柴。为了避免马蹄出声音刘弘基还用粮食袋子包住了马蹄。虽然这样做导致大量军粮不得不遗弃在树林中但东征军已经全军覆没再多的粮食也派不上用场了。 宇文述带着三十几个人将剩下的五百多匹战马和一千多石粮食聚集在高句丽人营盘北侧二里左右的地方。除了看守粮食外他们还要负责制造声势。所以每个人面前都树了十几捆干柴每个人手里除了火折子外都拿着一支号角。 借着夜色掩护刘弘基、李旭、武士彟三人各带一个旅弟兄从北侧的三个不同位置悄悄靠近了高句丽营墙。天快黑的时候刘弘基穿着从高句丽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在附近观察过现这一带防守极其薄弱不知道是由于大意还是真的不懂敌军居然没设置鹿角。并且他们的营墙搭得也非常简陋。最外围的木栅栏高度不足五尺(汉尺)战马加起来可以从上面轻松跃过。 李旭带领的队伍率先接近敌营半途中他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敌营门口几个不知道是何民族的哨兵正在火堆旁闲聊其中一个突然听到了些异样动静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刚把眼睛转向正确位置喉咙下就被插了一根羽箭。 “呃!”“呃!”高句丽哨兵的面孔瞬间被憋成了青紫色。他痛苦地呻吟着绝望地舞动着双臂突然喉咙处又有新鲜空气涌进了肺部然后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倒了下去。 第一波动攻击的士卒是李旭特意挑出来的射箭高手。七十步内射固定靶子每个人都不会落空。这一轮打击效果好得出奇仓卒遇敌的高句丽士兵没等出警报就被李旭和弟兄们射翻在火堆旁。 “加!”李旭收弓拔刀低声命令。 一百名怀着必死之心的壮士立刻狠踢马腹受了痛的战马昂欲嘶舌头却被主人用木棍和皮索勒住只能出低微的喘息声。郁闷到了极点的战马把火气撒在了大地上马蹄用力击打地面数息之内跨越七十步距离跃过高句丽人的营墙。 “放火!”黑风的身体刚一落地李旭立刻大声命令。随即他驱动黑风跑过火堆点燃另两匹马身上的干柴然后快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火苗迅从马尾巴延伸到了马屁股担负着踏营使命的战马张开四蹄流星一般向连营深处扎去。 六百多个流星快在高句丽大营中窜动跟在流星身后的是三百把雪亮的钢刀。放完火马后李旭、刘弘基、武士彟等人立刻展开攻击没等敌军做出任何反应已经踏翻了第一重营帐。 “点火!”看到敌营中冒出火光宇文士及大声命令。三十名士兵打着火折子快点燃了一千多个分散排列的柴草堆。然后他们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呜――呜――呜”深夜里突然迸出来的号角声惊天动地。远远地仿佛有几十万大军打着火把向高句丽人的连营中扑了过来。 整个虎头山被这连绵的号角声所唤醒。 李旭不想给敌人醒过来的机会手中黑刀仿佛渴望着嗜血般每次挥动都夺走一条生命。他左手上是一根火把每次用右手将拦阻在面前半梦半醒的高句丽人送到佛国后左手的火把立刻舔上敌军的帐篷。被火势所迫躲在帐篷里面试图拿起兵器反抗的高句丽人不得不光着身体冲出来没等眼睛适应外面的火光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李旭身后的骑兵直接用战马趟翻在地上。 三条巨大的火龙迅向营盘中央延伸。以火龙为中轴还有数百火球无任何规律地翻滚扩散那是背负着柴草的战马。它们今夜注定要战死但它们用死亡换回了无数人生存的希望。 战马的舌头都被马衔勒着无论多么惊慌多么痛苦它们都无法出响亮的嘶鸣。战士们口中都含着树棍无论多么紧张多么兴奋他们都不会出怒吼。杀戮他们只是在无声的杀戮。无声地将死亡向前推进。这种诡异的杀戮比远处的连绵角声更令人恐惧刚在睡梦中醒来的高句丽人快崩溃了很多人想都不想光着身体逃出营盘没有任何方向地四散逃去。 可他们的敌人却丝毫不懂得怜悯只要有活物挡在面前立刻毫不犹豫地策马踏去。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动作远不及平时灵活高句丽人往往没来得及出一声惊呼就被马蹄踏翻在地。然后就是另一匹战马的前蹄。巨大的重量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马就可以结束一条鲜活的生命。血与火交织铸就通往地狱之路地狱就在道路的两边那些被踏伤却没有被踏死的高句丽士兵、农夫、打秋风的牧人挣扎着惨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绝望。 武士彟被高句丽人的惨叫声吵得头皮麻不像李旭和刘弘基那么“有经验”今天是他第一次带兵实战。所以他这条火龙的威胁要比其余两条火龙小得多。这种情况无形中导致了恶性循环某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高句丽士兵本能地把武士彟附近的黑暗处当成了安全地带不顾一切地向这附近涌。 武士彟把推进缓慢当作一种耻辱。他出身商吕如果不是跟李旭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再爬三年他也爬不到旅率的位置上。平时大伙开玩笑偶尔会讽刺一些爆户攀附豪门的焦急心态说者无意听在武士彟耳朵里却总觉得对方讽刺的就是自己。 整个并州木材生意几乎全控制在武家门下。如果武家不算暴户其他小打小闹的商贩就全可称为乞丐。所以武士彟心中一直憋着口气想找机会证明“寒门”出身的子弟不比官吏人家的后代差。“寒门”出身的子弟一样可以凭自己的行为荣耀整个家族。 几个身无寸缕的高句丽人提刀挡在了武士彟的马前他毫不犹豫挥刀就砍了过去。对方这几个人显然经过正规训练虽然没有铠甲护身却不慌不忙一个斜向跳开吸引他的注意力一个低身侧滚试图在被马蹄踏中前创造奇迹。另一个直接从侧面跳起来半空中扑向武士彟的马鞍。 武士彟匆忙撤刀将半空中扑下来的那个人砍飞了出去然后轻拉缰绳用战马前蹄踏向试图砍马腿的高句丽勇士就在此时斜向跳开的那个家伙又扑了回来直接挥刀砍向武士彟的小腿。 “去死!”一个声音突然在阴影中爆出来。齐破凝压低长槊把袭击武士彟的高句丽人挑在了槊尖上。 战马的度过快长槊挑着高句丽人的尸体冲向了正前方。平时训练总偷懒的家伙无意间取代武士彟成了这个旅的刀锋周围压力骤然增大手中的长槊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根本不听使唤。 十几把钢刀同时向齐破凝砍来没穿衣服的高句丽人仿佛都疯了般根本不顾被战马活活踏死的危险。 “俺老齐完蛋了!”齐破凝胡乱用长槊扫翻了两个人然后闭上了眼睛。刹那间他有些后悔随后心头涌起一片安宁。 酒徒注:隋史辽东战败猛将薛世雄军在白石山被围百余重四面矢下如雨薛世雄选2oo骑为敢死队纵击冲锋破围而还。 第五章 无家 (三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三下) 三百壮士怀着死志而来他们却不愿看到自己的同伴战死于眼前没等敌人的刀锋靠近齐破凝的身体距离他最近的王元通挥动着一根着了火的长槊冲到了朋友的身侧。 王元通的武艺和齐破凝在半斤八两之间但他的兵器却大占便宜。为了在营寨中纵火方便王元通特意把一捆干柴挑在了马槊上。着了火的干柴迸射出无数红星逼得杀过来的高句丽人不断后退。这些连铠甲都没穿就上前拼命的家伙也许不怕死他们的身体和毛却没人的意志力一样坚强。连声惨叫之后齐破凝转危为安武士彟和另几名骑兵杀上来把他和王元通挡在了攻击队列内。 “谢了!”齐破凝低声说道方欲纵马继续向前冲杀忽然他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嗖嗖”声。 “有人放箭!”狂奔中的骑兵们大声喊道。高句丽人疯了根本不顾附近的袍泽身无寸缕。他们采用这种密集的射击方式杀伤最大的肯定是自己人。 漆黑的夜空突然塌下了一块近百支羽箭呼啸着落下。射翻挡在骑兵们身前的高句丽人射翻着了火的战马射翻前冲的大隋骑兵。 死亡毫无预兆地疾掠而来无情地夺走最外围的骑兵和战马的生命。王元通身上挨了两箭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令他几乎跌下马去。冲在他正前方的那个不知名的弟兄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前冲数步一头栽进了**的人群。武士彟被人射中了大腿骑兵甲抵消了弓箭的大部分力道但箭尖在肉里随着马匹的颠簸一下下地刺激着他的经络。 这队人马的攻击度猛然一滞紧跟着他们就看见有无数高句丽人冲上来伸手去砍死去袍泽的头颅。数十双眼睛立刻红了王元通回手折断身上的箭杆纵马上去用火槊将两个高句丽士兵砸成了滚地葫芦。武士彟不顾腿上疼痛大吼一声挥刀扫开一片血雾。 “里边肯定是个当官的跟我上啊!”武士彟凄厉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杀杀当官的。杀一个够本杀啊!”王元通声嘶力竭地大喊一根长槊使得毫无章法却迫得身边士兵连连后退。 更多的高句丽士兵联手冲上试图给后排的弓箭手制造杀机。武士彟不顾头顶传来的羽箭呼啸一把横刀舞得如转动的车轮。车轮两侧血光翻滚四、五个先后高句丽士命赴黄泉。 猛然他看见了前边组织人手放箭者一带战马撞了过去。那个穿了半件铠甲的异族将领转身欲逃被战马狠狠踢中后背口里喷出一股鲜血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杀红了眼的骑兵们将弓箭手尽数踏翻然后直接冲向对方要保护的营帐。双方距离已经不足百步火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正在亲兵的搀扶下向马背上爬。 “哪里走!”武士彟一马当先直扑胖子。这个家伙是个当官的杀了他就是阵斩敌方上将。即便自己随后战死了二人的名字也要一起被载入大隋征战史。 胖子身体很沉心里又慌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马背。听到武士彟的喊声他反而跳了下来从亲兵手中抢过一把弯刀正面迎上了武士彟的战马。 “去你***!”齐破凝高冲上他的兵器比武士彟的长与步卒做战最为有利。长槊瞬间刺穿一个扑上来的亲兵借着惯性把胖子捅翻在泥地上。 “砍了他的级放火烧掉这个帐篷!”几个骑兵吐掉口中木棍大声提醒。杀死敌军主将可以最大程度动摇敌方军心这是每个士卒都知道的常识。齐破凝跳下马不顾身边袭来的弯刀抱起还地上打滚的胖子把他举到了武士彟身侧。 盘旋着战马替齐破凝抵挡敌军的武士彟毫不犹豫地挥刀把一个硕大的级砍飞上半空。 血光四溅! “埃斤大人死了!”无数半裸着的士兵哭叫道。忽然他们潮水般四下散去。 “埃斤是什么东西!”齐破凝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身边压力一松立刻跑上前捡起对方的级。顺便从地上拣了一根火把扔进了不远处那个暗红色的大帐。 时值夏末秋初这个季节所有营帐都是由葛、麻或者丝绸等薄料做成的非常易燃。那座暗红色的大帐显然是件高档货被火星一沾迅着了起来。 失去主将的一营敌军立刻大乱挡在武士彟等人面前的压力骤减。几个骑兵学着王元通的样子在兵器上挑起火把毫不客气地向前猛冲。来不及穿铠甲护身高句丽人和辽东部族战士无法忍受被烧成烤猪之苦雪崩一样后退。 此刻整座连营的北侧都腾起了火光高句丽人靺鞨人、还有其他不知名的辽东部族战士被烧得东躲西藏。过分混乱的建制造成了统一指挥的不便没受到火焰波及的其他营垒想过来救援也无法及时做出有效行动。 火光继续向前延伸战马踏翻挡在面前的一切。有人在半途中被冷箭射下了马背整支队伍的度却丝毫不减。前方的敌人比侧面的敌人更多杀死了前方的敌人就等于给落下战马的弟兄们报了仇。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今夜必死每个人在死亡面前都将生命的力量挥到了极限。 在这种不顾生死的打击下北侧高句丽人的第二道、第三道营盘在半个时辰内土崩瓦解。为了饿死在泊汋城里的这股守军高句丽人投入了足够的兵力。层层叠叠的营盘好像没完没了突破一重又是一重。 前几道营盘将士的牺牲为驻扎在第五道营盘的高句丽将领苻驹赢得了时间。他是从国内城赶来助阵的将领出身于高句丽大姓苻家祖上曾在前秦大王苻坚帐下做效过力因此被赐姓苻。几代人下来苻驹对原来的姓氏已经记不清楚但中原作战的习惯在他身上还保持得很好。 每晚睡觉时苻驹不准自己麾下的士卒睡毡塌而是命令他们把毡子铺于地面上把箭壶当枕头枕在后脑勺下。这个习惯让他们很快就对劫营行动做出了反应。看到前方几座大营中腾起的冲天火光后苻驹命令麾下士卒迅排成方阵在自家营帐附近以逸待劳。 敌军推进的度让他来不及制造矩马就在方阵刚刚列好的刹那几千溃卒哭喊着冲了过来。 “射杀!”苻驹毫不犹豫地命令。弓箭手闻令弯弓将自己的袍泽一排排放倒在血泊中。 冷酷的杀戮让晕头转向的溃兵找回了数分理智他们尖叫一声绕开夺命的方阵撞到礁石的洪水般从方阵侧面流走。 没等溃兵散尽刘弘基所带的一旅骑兵已经冲到了。来自国内城的高句丽人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将自己的同胞和隋兵笼罩在同一片箭雨内。 在羽箭落下的一霎那刘弘基的两名亲兵策动坐骑挡在了主将的马前。当刘弘基挣扎着从亲兵的遗体下探出头来时冲在最前方的二十几骑已经有一半凋落。 火龙推进的度登时停滞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前方那道死亡陷阱。没等刘弘基在骤然打击下缓过神旅率李良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弟兄们咱们不能停啊!”李良拼命磕打着马腹冲向敌阵。的确大伙不能停止攻击。被困在泊汋寨的袍泽们还没及时做出响应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杀戮和混乱继续进行下去。 二十余骑快杀出跟着李良冲向敌阵。一边跑骑手们一边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是大隋骑兵的冲阵队形彼此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可以避免他们在敌军羽箭打击下全军覆没。同时后排骑兵可以与前排骑兵错开在前方流出的空隙上对敌军施加新一轮压力。 “护粮军三叠阵!”刘弘基沉声怒喝跳上一匹属下让出来的战马冲进了第一波骑兵带起的烟尘内。 三十骑毫不犹豫与刘弘基跑成一排透过火光和烟尘他们看见李良等人在箭雨中呼喝前行。有的战马已经倒下了有的战马背上永远失去了骑手有的人身中数箭还在继续冲击。 最后三十几骑狠夹马腹跟在了刘弘基等人留下的烟尘内他们是第三叠也是本队最后一叠。 “冲啊!”李良挥舞着横刀冲向密集的羽箭。他听见羽箭打在铁甲上的叮当声听见耳畔呼啸的风声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听见远处的号角声犹如虎啸龙吟。 虎啸龙吟声里旅率李良倒了下去战马载着他的残躯狠狠撞进了高句丽人的方阵撞出了一条血色长河。 号角声来自二里之外。 “吹角吹角大声大声!”宇文士及在千余堆篝火间狂喊火光照亮了他那苍白的脸色。听着远处的喊杀声看着高句丽大营内腾起的火光他突然间感到有一丝悔意。 ‘以三百击数万这真是疯子才会干的事情。’他微笑着想‘老子这次脑袋肯定是被饿糊涂了居然跑回来和两个李家的人一起送死!’如果不是被李建成那句“宇文家的废物”所刺激宇文士及肯定自己不会冲动到自寻死路。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心中有股从没有过的痛快。没有家族利益牵扯不涉及到升官财只为了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良知……‘良心和良知这东西我有么?’宇文士及苦笑着自问想起肩头纠缠不清的责任和利益他忽然好生羡慕李旭这种寒门子弟。 他忽然想放声长歌在这烈焰与喊杀声中永远地迷失。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远。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宇文士及把号角放在嘴边“呜呜呜”吹得声嘶力竭。 刘弘基成功地冲入了敌阵随即陷入了重围。骑兵是步兵的天敌此话适用于双方人数差得不太多的情况下。此刻在敌阵中冲杀的骑兵还剩四十几个而周围的敌军足足有四千。 他手中的长槊已经开始变得沉重被夹在铁甲缝隙中的箭尖也一下一下地向肉里边钻。但他的手却不能停下来拔箭这一刻只要动作稍有迟缓倒下的人肯定是自己。 这样缠斗下去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自己一方全军覆没刘弘基没有丧失理智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突破点。他已经现敌方主将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但这二十步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缩短。 对方主将是个知兵的人不会傻到与陷入绝境的敌人单挑。他小心翼翼地收缩着手中的兵马像一头苍狼小心地指挥着狼群靠近自己的猎物。最后那一击已经不远了他从隋军将领的动作上已经看到了疲态。只要将疲劳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可以出最后一击。 “啊!”一个高句丽武士被刘弘基用长槊挑起远远地甩出了战团。但是第二名高句丽武士又快扑上高移动着寻找战马和人之间的薄弱点。第三名高句丽人出现在刘弘基的马鞍后已经降下来的战马度无法摆脱来自背后的攻击第四名高句丽人狞笑着持枪刺向马腹……. 刘弘基手中的长槊刺穿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高句丽人的喉咙毒蛇一样迅收回咬断另一名高句丽人的脖子。然后横扫磕开了刺向马腹的长枪紧接着他猛夹马腹试图用突然提的办法躲开后方的敌人。 战马的体力被他压榨到了极限一个跳步跨跃了丈余距离。来自背后的袭击落空刘弘基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但他的笑容快被冻结在脸上因为那名总是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高句丽主将此刻也策马向前跨越了一步一个跨越就杀到了刘弘基身边。 刘弘基的长槊被敌将的亲兵架在了外围。他弃槊拔刀刀锋还没等提起来敌将的刀刃已经砍到他脖颈边上。 刘弘基毫不犹豫地将后脑勺贴向了马鞍如果在高奔跑过程中这个动作足以躲开敌人的弯刀救回他自己一命。但现在战马的度趋近于无敌将手中匹练一样的刀光在空中转了个弯径直对着他的小腹抽了下来。 刘弘基弃马落地在坐骑倒下的瞬间一个箭步冲到了敌将马腹旁手中横刀狠狠地刺进了眼前的大腿。他听见一声痛呼然后看着敌将在自己眼前落马接着四、五个敌兵围上了他刀光又冷又急。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苻驹大声喊道。眼前这个隋将太凶悍了让人不得不放弃了活捉他卖钱的念头。 忽然他的声音停止了。不可置信地看见一根羽箭撕纸一样撕破了自己的重甲然后他带着满脑子财梦想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旭和武士彟先后靠拢过来冲进了苻驹精心布置的方阵。理智尚存的人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轻易不会用骑兵冲击有准备的方阵但今天苻驹不小心遇到了三百多名疯子。武士彟策动战马在围困在刘弘基身边的数重敌军中冲开了一条血路。李旭唯恐救援不及在三十步外放了一记冷箭。 看到自己家主将被杀方阵中的高句丽士兵登时乱了套。有人试图冲过来给将军大人报仇更多的人却想的是如何逃避。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背后突然又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杀!”二百余浑身是血的骑兵从另一侧冲入方阵最前方的一匹瘦马上有员壮汉手持铁蒺藜骨朵当者披靡。 第五章 无家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四上) 李旭认识来人手里的兵器当日在辽水东岸刘武周手持一柄铁蒺藜骨朵与左武卫的将士们将高句丽人的军阵冲了个七零八落。当日他曾经为对方的壮举热血沸腾今天他知道自己可以和对方一样勇敢。 “向这边冲!”李旭一边纵马践踏高句丽士卒一边向刘武周大喊。挡在他马前的那伙腹背受敌的高句丽人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大部分人丢下兵器没有没头苍蝇一样疯跑。慌乱之中个别人甚至把身体主动凑到了马蹄下被战马重重地一踏惨叫着骨肉分离。 “这边这边冲散高句丽人!”武士彟带着几十名护粮壮士齐声高喊。他们的声音吸引了突围者的注意力刘武周抬起头看到骑在特勒骠上的李旭精神登时大振信手将挡在面前的两个高句丽士兵捣矮了半尺扯开嗓子大叫道:“弟兄们皇上派人接咱们来了。加把劲儿啊!” 跟在刘武周身后已经筋疲力尽的骑兵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援军一瞬间士气暴涨。他们中间不少人认识刘弘基和李旭当日皇帝陛下亲授二人官职不知羡慕坏了多少心存封侯之志的武士。此刻二位皇帝陛下亲自授职的将领已经杀来了百万大军还会远么? 心中存在希望人就可能被激出最大的活力。两百多名骑兵同声呐喊着突然间气势如虎。在前后两侧同时打击下高句丽人最后一道防线土崩瓦解。两方将士快汇流到一处没等刘弘基开口询问刘武周大声叫道:“后边还有三千二百步卒刘将军是皇上派你来救我等的么?” “士彟带着刘队正向外冲走中间那条道把挡在眼前的一切活物清理干净。仲坚你和我带人断后。刘队正跟着武旅率向前!”刘弘基无暇向对方解释自己受谁指派而来也无暇考虑身为左武卫队正的刘武周怎么跑到了泊汋寨中伸手向来路上三条火龙中间那条指了指大声命令。 武士彟一楞本能想拒绝这个差事。看看刘弘基等人疲惫的眼神咬着牙点点头拨马向外冲去。 “弟兄们跟我上啊!”刘弘基高兴地喊。眼前高句丽连营到处都是火光不知道多少大隋兵马在四下放火。援军来了大伙有救了骑兵们冲着冲着忘记了一切疲劳。 此刻来时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条火焰之河。河岸边所有的帐篷都在燃烧人和马的尸体都被烧了焦黑色冒着油脂火苗四溅。从天而降的灾难将经验不足且指挥混乱的高句丽人打懵了有人站在火焰河流中哭喊有人拿着木矛徒劳地击打着烈火还有人茫然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望着被砍死和烧死的同伴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那些上当受骗的隋军明明饿得已经拎不起刀。那些入侵者明明已经被击溃脑袋被垒成了佛塔尸体被搭成了边墙从马砦水的源头一直垒到出海口。高句丽明明已经大获全胜了怎么平地上又冒出来一支敌人的生力军并且这支生力军出手又如此狠辣! 没等高句丽人把一切想清楚骤然折回的马蹄声又让在上一轮打击中的幸存者们魂飞魄散。武士彟带着四十多名弟兄凶神恶煞般冲了回来见到活物兜头就是一刀。在他们身后是无数骑兵领头那个壮汉拎着一把硕大的铁疙瘩……没有人还能鼓起抵抗的勇气幸存者唯一的反应就是拔腿逃命躲开这些凶神恶煞。有人躲避稍不及时就被武士彟用横刀跺翻。有人侥幸避开了护粮军的刀锋却逃不过刘武周的铁蒺藜骨朵。 向外冲的度比向里冲至少快了三倍片刻后刘武周所带二百骑兵已经闯出了高句丽人的包围。“大军在那边你先过去!”武士彟指指远处那支声势浩大的火把群大声说道。然后一拨马头第二次闯入高句丽人的营寨。 “喂!”刘武周低低喊了一声不明白武士彟等人为什么领路不领到终点。猛然他现武士彟跟在身边只有四十几个士卒。 “他们不是皇上派来的!他们只有那么几个人!”真相是如此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是如此令人凛然起敬。刘武周如同被人当头浇了桶冷水浑身上下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冒出了丝丝寒气。“刘将军好像受了伤还有那个李校尉他身边也没几个弟兄……” “咱们不能看着人家去拼命受伤的去火把那边!能抡动家伙的跟我杀回去!”刘武周疯狂地叫着拨转马头追向远去的武士彟。二百多刚刚逃离生天的隋兵愣愣地看了看远处的火把群然后看看了疯的刘武周和远去的武士彟近一半人毅然拨转了马头。 指挥混乱的高句丽人经受不住骑兵们的反复蹂躏跑得动的远远的都逃开了去。受了伤的人也用双手爬着尽量远离那条死亡通道。那伙大隋士兵是疯子同一片区域他们反复冲杀了至少四次。没有人愿意和疯子玩命即使对方身上的铠甲再值钱也没有人愿意。 当武士彟第四次闯入高句丽营寨时道路已经被清理得相当“干净”了。倒塌帐篷和焦干的尸体上跳出火焰照亮这条用血肉铸就的通道。三千多步卒彼此搀扶着在骑兵的指引下跑出重围。一个骑在马上的金甲将军在数个亲兵的护卫下向武士彟施礼被他毫不客气地忽略过去。这一刻武士彟不关心谁能赏识他让他仕途顺利。他关心的是队伍最后那里有与他同生共死过的袍泽当初他们有三百人现在无论剩下多少大伙要一同走出高句丽的营寨。 他接到了王元通接到了齐破凝接到了脸色白浑身是血的秦子婴在队伍的最后他看到了被人搀扶着的刘弘基看到李旭抱着旅率李良的尸体缓缓向自己走来。他还奢望再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所及却是一片失了火的天空。 “不用再找了全部都在这了!”刘弘基走过武士彟身边低声说道。 第五章 无家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四下) 听了刘弘基的话众人无不落泪看了看身边漫天火光恨不得这场大火永远烧下去将高句丽人烧得亡国灭种才好。 是夜护粮军壮士三百杀入敌营带伤而归的只有六十三人。 是年高句丽君臣以隋军尸体垒起长城沿马砦水南岸绵延竟达百里。被刘弘基等人从泊汋寨中救出的这支残兵居然是马砦水兵败后保留最完整建制的队伍之一。 这支队伍完全是凭着心中的希望在支撑才彼此搀扶着逃出了重围。一直冲到宇文士及面前大伙儿还坚信是皇帝陛下派了精兵前来相救。及看到那数千根火把和火把下三十几个吹号角吹得脸色都开始青的士卒才明白此地设得不过是疑兵其他所有援军已经在敌营中跟大伙见过面了。 众人又惊又怕有胆小者便要夺了马匹先走。宇文士及却冷了脸色拎着横刀站在驮马前大声骂道“你们还是带把儿的么救命恩人还陷在敌营里自己就想跑了?辽东这么大四处都是敌军你们能跑到哪去?即便跑回了中原你们有脸面对祖宗么?今天大伙要么留下来与救命恩人共同进退要从我宇文士及尸体上踏过去。想当白眼狼夺粮食和马匹先逃却是门儿也没有!” 他平素就以口舌凌厉见称此时心中动了怒话更是说得尖酸刻薄。想夺马的残兵人数虽然多一时却谁也没勇气上前砍翻当朝皇帝的驸马督尉大人。僵持数息之后又有几十名刘武周麾下的士卒策马赶了过来护在了宇文士及身侧。 残兵们自觉心虚被宇文士及用目光逼得连连后退。回头望着高句丽人那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又唯恐敌军追过来自己再陷入重围。正彷徨无措得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朗声说道:“驸马大人骂得极是我等若是现在就走这辈子也休想在人前抬头。况且我等都不认识路走也走不多远。不如等劫营壮士归来大伙一同杀回辽西去!” 众人闻声回只见沃沮道军将薛世雄骑着匹羸弱的老马慢慢来到火把下。在马砦水畔大军被高句丽人杀散后此人带着几十名亲卫闯到了泊汋寨中。泊汋寨能坚守到今日全凭他在其中运筹调度。今晚大伙能成功逃离也是全赖薛将军看到营寨外的火光后当机立断下来弃寨突围。因此薛世雄在这支残兵中极负众望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大伙不暂时把各种念头放下来。 薛世雄行伍多年遇到刘弘基时已经隐约觉察到前来救援的将士不多。待见到这数千支火把立刻就明白了所谓援军就是半路上碰到那么几个人。佩服之余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悻悻相惜之意当即跳下战马高声喊道:“薛某平生自诩为勇今日方知何为大勇大智。如此大智大勇不可不敬大伙列队跟我去恭迎勇士归来!” 说罢亲自站在火把前抱拳肃立。众军士见薛将军如此也猛然想起了自己性命多亏他人所救。一个个红了脸整队在薛世雄身后抱拳施礼。 须臾刘弘基和李旭等人赶到。大敌当前二人不敢与薛世雄过多客气立刻建议众人撤军。至于那数千支火把则留在原地继续挥余热。连营中高句丽人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敌军居然不敢来追。尽管如此残兵们也不敢再沿乌骨水大摇大摆地回家而是在宇文仲的带领下匆匆向北赶了一夜到了天明时分才找了一个隐蔽的山谷暂时驻扎。 那三千多人已经数日没闻过军粮味道脚步一停立刻嚷嚷着要分米做饭。宇文士及却板了脸只准每伙人共领半斗米去熬粥至于失去了建制的散兵则要他们自己组伙每十人推出个伙长来登记了名姓才准许领取口粮。众军士气得破口大骂想动粗抢夺却被王元通带着人用刀背给硬砸了回去。 “我等舍生忘死难道救得全是些个没良心的畜生么?怀远镇距此要走八百余里一天把所有粮食吃光了你们明天就等着高句丽人来割脑袋吧!”王元通气哼哼地咒骂将带头闹事者打得满地乱滚。一些有理智的军官也明白王元通说得没错因此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就是不肯为自家弟兄出头。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众军士终于都吃到了早饭。沃沮道军将薛世雄安抚好了麾下弟兄讪讪地来到护粮壮士面前致歉。看到刘弘基、李旭等人个个身上带伤薛将军心里感动莫名恭恭敬敬地拱手肃立说道:“儿郎们是饿晕了神智不清所以才一再做鲁莽之事诸位恩公不要在心里计较。薛某保证此事绝对不会再度生!” “薛将军客气了大伙此刻同生共死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只是军粮实在不多无法让大伙敞开了吃!”刘弘基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站起来还礼。 “薛某知道这个道理!诸位大恩薛某不敢言谢。若此番侥幸逃得生天陛下面前定要奏明诸位相救之功!”薛世雄目光扫过众人诚恳地说道。 如果这话说在昨晚之前李旭等人定然会非常高兴。薛世雄是当朝有名的勇将有他的保举大伙升官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可经历了昨夜一场血战之后此刻大伙宁愿把身上的所有功名丢光了也想把战死的好兄弟们唤醒过来。因此身上的表现未免索然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就算回应。 薛世雄身为从三品将军职位远远高于众人。见大伙对将军大人如此冷淡他身边的亲兵不觉有些忿忿不平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便欲上前斥责。才迈动脚步却被自家将军用目光给瞪了回来。 刘弘基为人老到见几个亲兵的动作已经知道薛士雄难堪叹了口气低声向对方解释:“昨夜一战兄弟们死伤惨重。大伙此时心中难过致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薛将军包涵则个!” 闻此言薛世雄心下也是黯然。叹了口气回答:“若无弟兄们舍命相救薛某的人头必被高句丽贼子割去累塔。救命大恩于前薛某怎敢胡乱挑理。诸位兄弟尽管放心他日待重整兵马薛某必要重来此地以高句丽人之血为死去壮士报仇!” “报仇的事情也不着急提再这么乱下去不用高句丽人追杀咱们自己就火并了!谁还有命回到辽西去!”宇文士及凑上前带着几分谴责的意味提醒。 “那是自然!”薛世雄点头脸上未免带出几分羞愧意味。同时他心中暗自纳罕不明白宇文家和李家之间的怎么关系忽然好了起来。自从李渊在皇上面前失宠后善于逢迎的宇文述便一直明里暗里对李渊下黑手。没想到关键时刻送粮救宇文述的居然是李渊的部将。而昨夜舍命捍卫李渊部将利益的居然是宇文述的儿子。 转念一想此刻大伙都深陷在高句丽境内能不能活着回国还属于未知。此时再分你家我家未免太缺心机了。想到这心中疑惑顿解陪了个笑脸低声补充道:“所以薛某才必须几位壮士相助。我观那高句丽之兵人数虽众却缺乏训练。若同等人数正面交战其未必是我等对手……” “三十万人都战没了还提什么骁勇…….” “薛将军有话尽管说我等听你号令便是!” 宇文士及、刘弘基二人几乎同时回答。薛世雄又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向大伙解释:“咱这三千多兵马本是百战精兵饿得久了才失了斗志。如果能让他们养足精神定然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只是这些人并非全是薛某部属……” “非将军部属那他们是谁的麾下?”宇文士及皱着眉头追问压根不体谅薛世雄的难处。 薛世雄又叹了口气将这支兵马的从属一一道来。半个月前宇文述老将军曾派了数千骑兵先行返回在泊汋寨等待军粮补给。因此在萨水战败后数十万大军都把泊汋寨当成了救命稻草。马砦水一战侥幸逃离生天的士卒皆向泊汋寨亡命待逃到了寨里才知道那数千铁骑出寨去救援大伙早已经被高句丽人全歼于途中了。 大伙六神无主欲转身再逃高句丽人却已经将营寨四下围住。不得已众人推举了薛世雄这个残兵中职位最高的人做头领出身于左武卫的队正刘武周也因为其勇悍善战被薛世雄临时提拔了作为骑兵旅率。 高句丽人生性残忍抓住俘虏后往往立刻就地斩杀。死亡的威胁下寨中残兵拧成了一股绳拼命抵抗打退了高句丽人数十次强攻。后来高句丽人见强攻伤亡过大便换强攻策略为久困准备把营寨中残兵活活饿死。亏了刘弘基、李旭等人冒死杀到众人才有机会逃出了生天……. “薛将军既然已经被推举为头领就继续号令大伙便是。我等不才愿在将军麾下助一臂之力!”听完薛世雄的介绍刘弘基大度地表态。 “大伙性命都是刘将军所救这领军之将本该刘将军担任才是!”薛世雄连连摆手小声地谦让。 领兵打仗最忌讳令出多门。薛世雄官职虽然高但眼下军粮、马匹、善战的士卒包括刘武周麾下的那些骑兵都控制在刘弘基手里。所以他宁愿让贤于刘弘基也不愿将来行军途中让大伙无所适从。 刘弘基却没有心思争这支残兵的领导权摇了摇头说道:“将军行伍多年阅历、经验和职位都高出末将甚多所以这支兵马还是由将军号令刘某定全力协助为将军分忧!” “不如这样薛将军做主将刘将军副之。军粮且由王参军主管骑兵便由李校尉统领。大伙分工协作尽量把全部人马从绝境中带出去!”没等薛世雄再度推辞宇文士及出面建议道。 他是当朝皇帝的女婿军职虽然不高地位却是数一数二的尊贵。由他提出建议众人岂有不遵从之理。况且这个建议也不偏不奇刚好照顾到了将来可能生冲突的各方。所以大伙都出言表示赞同七嘴八舌片刻功夫就捋顺了军中上下关系。 当下薛世雄将所有队正以上军官召集到一处向大伙说明整军的目的。众人见救命恩人都不反对此支兵马以薛世雄为主自然纷纷点头答应。薛世雄先谢过了大伙信任然后任命刘弘基为这支兵马的副将与主将一道掌管军务。宇文士及为监军负责督促将士们遵守号令严肃纪律。王元通为行军主薄齐破凝为司仓参军负责决定每日的军粮开销并且组织人手沿途射猎补充军需。然后把所有骑兵集合起来并从运粮的马匹中挑出百余匹脚力相对强健的组成了一支足额的骑兵团校尉职务由李旭暂领刘武周副之。又找了五十多名有经验的老兵配上战马担任斥候由宇文仲、宇文季两个人负责统领。 待把军官团队确定后薛世雄又把其余所有残兵召集起来打乱原来建制粗略分成了九个团各自指派了校尉队正。然后再次向大伙申明军纪表示虽然在混乱之中如果有人私自离队或者不从号令一样适用于大隋军法。 “弟兄们我们还有两千石粮食四百匹驮马。”薛世雄跳上一块大石头冲着众人喊道。这个数字是他刚从王元通口中问到的在跳上石头的一瞬间他把粮食的数字夸大了三分之一。 “如果省着吃按每人每天一斤米计算咱们可以再吃十五天饱饭而从这到辽水有十二天路程。中间有山有河还有数不清的高句丽人。我不想勉强大伙只想问一句你们是愿意在此坐以待毙还是跟我杀回自己的家!想回家的抽出你们的刀来!”薛世雄抬高了声音对着众人怒吼道仿佛这一刻他带领的依然是数万百战精锐。 “回家!”将士们振臂高呼。 “再说一遍你们愿意低头就死还是跟我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士兵们大声呼喊着举起一片刀矛组成的森林。 第五章 无家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五上) 收拢残兵最关键一步在于收拢其心。薛世雄不愧为行伍多年的老将军简单的一句“回家”激起了所有人求生的渴望。心中再度有了目标士卒们的表现便不再像刚逃离生天时那么混乱。主将出的命令能被基本顺利地执行大军行进时的秩序也比夜间好了许多。 虽然眼下深入敌境高句丽人随时都可能追上来。薛世雄却不肯让将士们抓机一切机会逃命第一天上午和下午各走了二十里便选了一块有险可守有水源可用的丘陵地带扎下营寨来让大伙休息。 第二日大军休息到巳时才拔营上下午各走三十里路到了下午申时三刻又早早地扎下了营盘。薛世雄一边派出斥候四下打探敌军动向一边派出射艺比较出众的士卒随着王元通到营地周边打猎。同时还选了三百多身体较强健在家时做过农活的老兵到山谷里寻找野菜、蘑菇、黄花等物替大伙改善伙食。 如此三天走下来士卒们的腹中渐饱心中的恐慌感觉渐去身体上的疲劳也慢慢开始恢复。薛世雄见此又适当地派出三个团的步卒袭击了一处偏僻的游牧部落在对方毫无防备之下隋军自然是大获全胜牛羊、驽马抢了不下百头尾随溃兵追杀出十五里才奏凯而还。薛世雄大喜给出战将士每人记下大功一次赏米两斗。同时下令将劫掠来的牲畜尽数杀了烤成肉块供大伙进补。一时间这支军中欢声雷动几乎每个人都坚信在如此英明的将领统帅下大伙可以平安撤回辽西。 见薛世雄如此会收买人心护粮军中便有人暗生不满。眼下这支兵马是大伙救出来的所用粮食也是大伙舍了性命从辽西运来的就连现在的行军地图都是护粮军校尉李旭在怀远镇时所画而不是大隋军中颁的辽东地形图!但所有赞誉都被薛世雄一个人担了这算个什么道理? 找了个洗伤口的机会武士彟凑到刘弘基身边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刘弘基却不生气笑了笑低声安慰道:“薛将军经验丰富、用兵老到无论声望、能力俱远在我之上兵马归他指挥无可厚非。大伙此刻还在危险当中些许虚名即便争来有何用处!况且咱们当初救人又不是为了让人感激鸡毛蒜皮的勾当士彟不要太看不开了!” “三十万大军都被人垒了墙还夸什么用兵老到!”武士彟不屑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辽东兵败实非将士之过!若是……”刘弘基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将后半句话吞入了肚子。 从当夜踏营时敌军的慌乱表现上来推断高句丽士兵远称不上骁勇善战。如果双方都放开手脚硬碰十万隋军足可扫荡半个辽东。远征军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从辽水东岸直杀到平壤城下不可不谓之勇。宇文述将军在粮尽时的应对策略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这样一场必胜之战落到如此结果恐怕罪责不该往将士们身上推。但应该负责任的人到底是谁却不是刘弘基这小小车骑将军能胡乱点评的。 “嗤!”武士彟从鼻孔里喷了股恶气不理睬刘弘基转头去找李旭牢骚。却看见李旭像只鸭子般趴在石板上正在笨手笨脚地用布条沾了盐水擦脊背上的伤口。当夜踏营时他背上挨了两记流矢而那个受伤的部位又刚好在两扇肩胛骨之间自己弄起来分外废力气。 “我来帮你擦!”武士彟趔趄着走上前夺过李旭手中的湿布。 隋军身上的铠甲都是先皇在位时督造的做工精良质地坚实所以流箭并没有射入李旭身体内太深。但因为天气炎热连日来大军行走的又全是树林茂密湿气深重的丘陵地带所以李旭背上的伤口有些感染看上去红红的一大片甚是怕人。 看看李旭那幅狼狈模样武士彟忍不住摇头。先到溪水边将湿布重新洗净了然后沾了浓盐水一点一点擦去伤口周围的脓血边擦边小声嘟囔:“那个薛大将军也太会用人明知道你受了伤还每天让你带着骑兵队前队后往来照应…….” “皮外伤不打紧。”李旭咬着牙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轻松。盐水浸入伤口后恼人的麻痒感觉轻了些但那种火烧火燎的痛却令人直打哆嗦。 “还不打紧呢要不是你身上的校尉铠甲结实这两箭早就要了你的命!”武士彟非常不满意地呵斥。李旭虽然是他的顶头上司但他的年龄比李旭打了好多双方关系走得又近所以彼此间说话也没那么多尊卑之分。 “校尉铠甲?嘶----”李旭疼得吸了口冷气问道。 “当然你以为这甲就是好看么?咱大隋规矩级别越高铠甲越坚实校尉之上甲衬内都加了镔铁尺的。老齐他们跟你又好所以你这身甲比寻常校尉用的又厚些……”武士彟看见齐破凝就在不远处洗伤故意提高了些说话的声音。 他自顾说得高兴却没觉手下的脊背却突然硬了硬一不小心湿布直接抹进了伤口里疼得李旭身体一哆嗦整个人僵成了一条死鱼。 “呃――”李旭忍不住出一声低吟。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武士彟赶紧向李旭表示安慰。刚才手太重了伤口处已经又新的血液流出来。也就是李旭换了别的上司肯定抬手就赏他一记大耳光。 “没没事!”李旭有气无力地呻吟。自从入了护粮军他的铠甲都是老齐主动配给。从队正、旅率到校尉每升一次级齐破凝都派人送上新的铠甲顺便把原来的不合身份的那套收回。李旭习惯了这种照顾只觉得不同级别将校穿不同铠甲是为了严肃军容却没想到其防护性能上还有这么大差别。 偷眼向临近擦洗伤口的同伴看去他猛然现当日踏营回来的六十三人其中伙长、队正、旅率居然占了很大一部分。旅率以上只有李良一人阵亡同去踏营的六个队正也只阵亡了一个三十个伙长至今还有二十二个活着而普通士卒在敌人的流矢攒射中却远远没有那么“幸运”! 他偷眼看向刘弘基看见平素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大哥正仰面朝天躺在一块石板伤晒太阳。两个亲兵轻手轻脚蹲在他身边用干净的白布替他擦洗伤口。在刘弘基不远处是宇文士及这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家伙此时正在坐在一块石头上品茶而宇文家的两个家将无论是勇武异常的宇文季还是忠心耿耿地宇文仲都低着头弄火一个用抢来的铁锅替宇文士及熬枣叶茶另一个在小心翼翼地烤着一只刚打来的野兔子。 “原来当校尉还有这点好处!”李旭低低的叹道声音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疲惫。当日三百壮士踏营自己以为大伙面临的是同样的危险。现在才知道原来在死亡面前人的生命也如此的不同。 “当然否则谁还拼命往上爬!”武士彟不屑地回了一句拎着脏兮兮的布条到溪水边清洗。 溪水边是一堆堆普通士卒他们吃东西没有那么讲究临时用石片磨出来的锅灶上偶尔有人放下一块肉或者几个蘑菇就能激出小声地欢呼。 那一刻李旭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他突然觉得很冲动很想找人打一架。握紧了拳头身上却提不起半分力道。 这一瞬想找人打架的不止李旭一个。数百里之外的马砦水边高句丽国相乙支文德也特别郁闷。一伙煮熟了的鸭子全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天空转眼就消失得无踪无影。虽然敌军突围的当日乙支文德并不在场。但让这么大一伙子人逃了出去几乎玉一般完美的辽东歼灭战就出现了暇疵。若从全局角度看这个瑕疵还不止是小小的一点! 利用敌方君主喜好虚名这个弱点高句丽君臣把投降和背信两条妙计反复使用玩了个精彩绝伦。三十余万武装到牙齿的隋军就这样活活被拖死在了辽东境内。这场胜利不可不谓恢弘在高句丽国内国王高元和丞相乙支文德的声望一下子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虽然他们取胜的手段看起来有些不光彩但只要结果漂亮谁在乎过程和手段呢?况且耍无赖是小国的专美。如果哪个小国跟大国玩什么正大光明这个国家肯定是自己找死。 这是上苍赐给高句丽的崛起良机眼下大隋在辽东城外的其余近七十万兵马已经军心浮动。如果高句丽派人将远征军尽没于马砦水的消息透漏过去加以推动貌似强大的隋军肯定不战自退。高句丽士兵借着大胜之威杀过辽水未必不能拿下祖宗数代都梦寐以求的辽西大地。 只是大举反攻的前提条件是高句丽境内不再有残敌。辽东大地有很多朝秦暮楚地小部落他们习惯于追随强者。今天高句丽大胜他们可以跟在高句丽身后打秋风。如果高句丽兵马的后路被人抄了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替大隋皇帝陛下立功赎罪。所以那支逃出去的残兵必须尽快被找出来。只要他们还存在一日高句丽大军就不能无忧无虑地杀过辽河。 可这支残兵却在夜色中消失了。乙支文德去过对手遗弃的营地看到过那数千座已经熄灭了的火堆。从火堆周围的脚印和马粪数量上来估算他知道当夜敌军前来劫营的人数绝对不会过一千。就是这区区一千死士却不但给高句丽军制造了几乎三倍以上的伤亡并且将饿了数日得残兵救了出去。如果让带领这一千死士的将领藏在了高句丽大军身后乙支文德永远都会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派了五千骑兵沿着乌骨河追杀了两日却没现敌军任何踪迹。据乌骨城守将汇报当日的确有支人数近万的骑兵试图强攻乌骨城但在守军的迎头痛击下敌军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后敌军仓惶撤退。至今那些尸体的头颅还在乌骨水边堆着。 “一万铁骑要是敌军有一万铁骑你们这帮笨蛋早把乌骨城丢了!”乙支文德对着乌骨城的信使痛骂。他绝不相信有一万铁骑曾经在乌骨城附近出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支兵马利用快移动骗过了乌骨城守将并于同一天夜晚偷袭了泊汋寨外联营。 利用骑兵反复奔袭给敌军造成大军压境后又撤退的错觉半夜时又快杀上来冲进连营然后风一样溜走!如果事实真如此这支骑兵可以说是支铁军他们一天一夜至少马不停蹄地跑了二百多里并且还有体力向高句丽大营动一次决死冲击。 “可如果那样从泊汋寨冲出去的步卒又去了哪里?总不成前来劫营的隋军还带着数千匹战马吧!”乙支文德百思不得其解。从缴获的隋军辎重中他得到了一份大隋颁给将领们的辽东地图在其上面隋军掌握的道路只有从大梁河转乌骨水这一条在大隋军用地图上除了国内和扶余二城外其他地域是一片空白。(注1)“来人!给哥勿、木底和仓岩三寨留守送信!”猛然乙支文德大叫了起来。那不是空白身为高句丽丞相的他知道那些荒山野岭边缘存在几所刚刚归附高句丽没多久的堡寨各寨私兵如今都聚集在自己麾下如果此时隋军手中有一幅地图几个堡寨就是褪去衣衫的女人。 “给三寨留守送信让他们勿必注意附近动静。本相马上派大军赶到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把隋人给挖出来!” “给三寨送信千里火急!”空旷的田野里信使的快马敲出一片金鼓之声。 注1:扶余即今四平。国内即今集安。下文的哥勿寨即现在的通化隋代地图上此地无城唐在此设哥勿州。 第五章 无家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五下) 薛世雄将军不喜欢躲在山里被人挖在离开泊汋寨后的第五天他突然率领大军出现在泊汋寨东北方四百余里的仓岩寨附近。先以三百多名老弱残兵扮做一个靺鞨人的部落打劫仓岩寨附近的村庄待仓岩寨的留守巴野王率军出寨剿匪时三千多隋军突然从树林内冒了出来。 仓岩寨兵丁大部分都被乙支文德征调到马砦水附近切断隋军后路去了留在寨内的全部兵马加在一起不过七百多人并且多为老弱之辈。这点儿兵力根本不够给薛世雄塞牙缝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巴野王被冷箭射死七百士卒全军覆没。 随即薛世雄率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仓岩寨纵兵大掠一番后将仓岩寨付之一炬然后军出仓岩兵锋直指距离仓岩寨不到百里的哥勿寨。哥勿寨留守兵将吓得紧闭寨门不敢迎战。薛世雄也不强攻命人一把火将哥勿寨附近田野里的庄稼烧了干净然后又消失在群山深处。 三天后隋军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木底寨前。木底寨守军无力阻拦眼睁睁地看着隋军“征集”干净了寨外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游牧部落的马匹。然后整支隋军脱胎换骨补足了两个骑兵团后还让近一千士卒有了战马代步。 恢复了活力的残兵们不再慢慢于山中爬行他们以一日夜强行军一百五十里的度躲开了前来救援木底寨的高句丽大军先向北虚晃一枪给人造成准备投奔大隋臣属靺鞨国的假像随即向南沿小辽水杀奔新城。 辽东被搅了个鸡飞狗跳已经习惯了隋军以仁义之师形象出现的各部落突然觉这支打着大隋旗号的残兵堪比盗匪。盗匪打劫讲究留福根儿抢了钱粮后往往不会再祸害地里的庄稼栏里的牲口这伙残兵所过之地却连水井都不曾放过。追在其后的五万高句丽大军无形中被人坚壁清野补给难济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向临近部落、堡寨讨要粮草。而各堡寨的主人和部落的头领通过比较后又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满足五万人的正规军正常需求远远比满足三千盗匪的敲诈勒索为难得多。 八月初在突围后已经修整了十二日的残兵没能按原计划返回到辽西而是被新城守军堵在了小辽水北岸。前方情况不明薛世雄不敢直接穿过敌军阻拦掉头又向东杀将回去。 “他们要完蛋了咱们的兵马就在木底寨附近。两边夹击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这伙隋军淹死!”新城留守高芮看着远去的烟尘高兴地说道。为了尽快解决这只四处游荡的孤狼他留下两万士兵守城带领一万精锐追击敌军。 “击溃了他咱们回家!”听闻新城守军尾随而来的消息后薛世雄冷笑一声命令大军在河畔前一个无名坡地上停住了脚步。 那山坡是个长约二十里的土丘处于丘陵地带的边缘被小辽水从中央切成了南北两部分。因为薛世雄在此结寨驻马若干年后此丘有了一个略为响亮的名字驻马坡。 李旭和刘武周各带领一个团的骑兵受命埋伏在坡北五里处的一片洼地中。连续客串了四、五日强盗士卒们的心情很烦躁。刘武周所部还好他们见过高句丽人怎么对待自己的同胞所以屠杀抢劫对方百姓时感觉不过是在以怨报怨。李旭麾下的原护粮军士卒却很难接受这种做法他们中很多人和李旭一样读过书心目内来自中原王朝的兵马一直是仁义之师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却从没想到杀人百姓掠人牛羊、烧人房屋帐篷、毁人庄稼这种事情要自己亲手来完成。 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认薛世雄这种办法很有效。直到与新城守军相遇之前沿途大小部落和堡寨对于这支刚刚三千出头的残兵几乎是避着走。有的部落还偷偷送来牛羊和炒米只求王师的旗帜不要出现在他们牧场附近。 “他***没想到老子做强盗做得还挺过瘾!”旅率高翔站在李旭身边悄悄地嘀咕。以新城守军的行进度他们走进伏击区还需要一段时间在嗜血的**焚烤下高翔觉得鼻梁麻总想说些废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即便今天死了咱也够本了。无论如何咱把高句丽杂种祸害了够呛!”另一个新提拔上来的旅率元仲文舔着干涸的嘴唇响应。他是来自洛州的府兵伏击巴野王的时候因阵斩对方两名伙长被记功一次赏了一个抢于寨内大户人家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第二天就被隋军抛下了元仲文心中还是非常满足自己终于当了一回男人。 “仁义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哪个将军身后没有几千具白骨在那里堆着!”武士彟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越来越不苟言笑的李旭小声嘀咕。当所作所为和自己平生所学生了冲突并且猛然现做恶比行善更容易生存时他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些可以心安的理由。当这些理由找到后读过书的目光一时间竟变得比武夫们还暴戾。 不光是他一个这种暴戾之气几乎感染了所有的人。一边是回家和生存的诱惑其中还夹杂着杀戮和掠夺而带来的报复快感另一边是抱着心中理念被人割下脑袋垒成佛塔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将来回到中原也许在某个难眠的夜晚他们会于佛堂中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责。但现在他们出于本能地选择了一条可以生存之路。 尽管这条生存之路要由无数尸体来铺垫。 李旭拉着黑风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的心和武士彟等人一样焦躁眼神和众人一样噬血。下午的阳光从西边照下来晒得他不得不将眼睛眯缝得很细但双眸转动的瞬间露出的却全是凶光。 十余日来他没有参与对高句丽百姓的报复也没有享受那些抢来的女人。但他带人执行过数次屠杀俘虏和洗劫部落的命令。有些俘虏不能称为士兵他们只是拿着刀枪充样子的老人和小孩但李旭还是毫不犹豫地命人将他们砍翻在对方亲手挖好的土坑旁。三十万不杀俘不虐降的仁义之师的躯体都在马砦水边垒着没有人敢再冒同样的危险。 “我带着三百人踏营二百三十七人死了我还活着因为我是校尉他们不是!” “我杀光这些俘虏和百姓为了自己回家。因为我是隋人他们是高句丽人!”每日里纷乱的想法压得少年人几乎疯狂。这些古怪且折磨人的念头他无处可以倾诉也没有人会理解。 刘弘基是个好兄长他会指点李旭关于为人处事方面的一切。但他不会理解李旭心中对同伴死亡的负疚感。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李旭眼中敌国的百姓会像自己的父亲和舅舅。他生下来就是右勋卫虽然落魄过毕竟习惯了高人一等。 宇文士及更不是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从他那里李旭只能收获到打击和嘲讽。虽然眼下没有家族利益可争宇文士及的舌头看起来正常了些。但他毕竟出身高贵与李旭的生长环境格格不入。 连日来死亡的威胁和内心的愧疚几乎把少年人压垮了。他的话越来越少性格却越来越孤僻。无论对着自己的同伴还是前来告饶的部落长老他心里总是带着一种想要拔刀的冲动。这种暴戾的感觉很吓人至少有两个无名部落的长老因为这个手中握着黑色长弯刀随时会扑上来的少年多付出了二十头羊。而那些新补充进李旭麾下的府兵们也本能地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近一半的少年选择了服从。 “你家校尉大人就像一头猛兽!”有人私下里跟武士彟交流对李旭的看法。 “我家校尉大人曾经被突厥人称为附离附离是什么你们知道么就是狼王!”武士彟用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向众人炫耀。“当年我家校尉才十四岁一个人冲进突厥人的营帐去砍死了三十多个!”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年青就做了校尉!”府兵们悄悄地赞叹。除了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外心中平添了几分畏惧。 李旭听不到这些闲话自从张秀跟着李建成东返那天他身边就没有了喜欢打小报告的心腹。几个亲兵在马踏连营时都战死了临时拉来的亲卫年龄太大根本与少年人没共同语言。 有时候李旭特别想战死。幻想着自己壮烈地战死在敌军中留一个光辉万丈的形象给后人同时也不用再理会心中的无数烦恼。但每次冲入敌军当中他又总是凭借本能地挥刀铜匠师父教导他的那些临战招术虽然零散经钱士雄将军指点后却变得招招实用。在战场上往往三招过后对面那个敌军就矮了下去。紧接着李旭不得不凝神对付下一个对手直到整个战斗的结束。 每次战斗结束后少年人都会惊诧地现在刀光与血雨之间自己的烦恼最少信手挥刀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宁静几乎可以什么都不去想的专注和宁静。这种感觉让他越来越渴望战斗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浓烈。战场上武士彟、高翔和新补充来的元仲文都特别喜欢伴在李旭身侧因为校尉大人身上近日突然出现的那股狠辣感觉虽然在平时刺得人难受战场上带来的结果却往往是所向披靡。 突然那个恶狼一样的少年竖起了手指两个团六百骑兵同时用手盖住了马嘴巴。敌军出现了顺着下午阳光缓缓出现于远方的旷野之上。 寂静下来的一瞬间人们现此地有风很大风由东北向西南。同时西边的阳光很扎眼。 在被敌军现的同时新城留守高芮也现了自己的猎物。他从敌军的规模上他甚至猜测到了附近会有伏兵所以他命令六千士兵压上两千士兵侧翼警戒两千士兵作为后卫。临河的那一侧他没投放任何士兵。隋军不可能有战船上岸否则他们早已顺流越过新城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周章把守军引出来。 高芮不打算扎营固守虽然那样他最有可能将敌军拖住直到尾随而来的五万大军杀到。但那样一来分摊给他的功劳就会薄了很多。自己麾下这一万人是精锐他不相信一万精锐无法击溃三千残卒。 薛世雄亦不打算守虽然隋军在地势上很占便宜。但军中弓箭不足双方一旦长时间胶着自己一方并不占便宜。所以当高句丽人刚刚靠近土丘他便擂动战鼓将山坡上除了亲卫之外的所有步卒派了下去。 两支身穿不同服色的军队踏着死亡的脚步缓缓靠近一支占据地利有二十三个旅(百人队)另一支占据天时有六十个旅。脚下的地面开始慢慢颤动先是轻微后来巨大后来越来越强烈仿佛地震了般震的人信口麻。 突然天空黑了山崩了河水声音完全消失。 上万支羽箭覆盖了长天无数人开始加跑动无数人在跑动过程中亡于箭下连哼声都没有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后的伙伴毫不犹豫踩过他的尸体迎着敌军的羽箭继续前冲。河水瞬间变红不知道血从哪里淌来也不知道来自谁的身体。 双方的弓箭手都只松了两次弦就拔出了腰刀。这么近的距离弓箭的声势虽然浩大大实际的效果却未必理想。真正能造成大规模杀伤的还是腰刀钢刀入骨的声音远比羽箭呼啸声对敌人的士气打击大。 斜阳下一江血水滚滚西流! 注:小辽水是辽河的支流由东向西南流入辽河。 第五章 无家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六上) 双方刚一开始接触新城留守高芮就开始后悔。他最初的判断没错眼前这伙隋军的确是一支胡乱组合起来的残兵从他们阵型中那些疏漏地段就能看出这些人在一起作战没多久。 但是这伙胡乱组合起来的残军身上居然爆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人数比对方少了一半的他们居然正面冲进了高句丽人的方阵。他们的队列当中存在无数缺陷但在此时那些缺陷却如同钢锉锯齿。 第一锉上去就将高句丽人的阵列锉掉了厚厚的一层。 前冲的高句丽士兵惨叫着倒下难以置信地看见敌军的横刀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来带着一抹血光刺向身边的同伴。紧接着他听见同伴的惨呼看见同伴的身体倒在自己身旁看见一个与自己长相差不多的隋人大笑着跌到在尘埃当中。 高句丽人的攻势嘎然而止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敌我双方的队列瞬间都变了型士兵们面对面用盾牌挤压着对手用横刀、长矛在盾牌和手臂的缝隙间互捅。不断有人惨叫着跌倒双方的阵列却都不肯后退半步。活着的人就踩在同伴的尸体上面跟跟跄跄地挥舞着刀矛受伤的人大声哭喊却祈求不来任何怜悯。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很快就都拼光了后排的士兵却不顾一切拥上。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血肉横飞! 隋军借着地利优势奋力向前挤试图将高句丽人挤下山坡。高句丽人凭借人数优势用力前冲试图将隋军挤成肉酱。僵持的时间短暂而漫长无数生命在这一刻回到大地的怀抱无数灵魂飞上高空在风中眷恋地俯视自己的躯体没有仇恨只有对生命深深的眷恋。 长风瑟瑟流水幽幽斜晖给树林山川染上一缕鲜艳的金红。长天下碧草间火一般的战旗飞舞漫卷。 高句丽人慢慢地开始后退虽然他们人数将近是对方三倍但对方身上所爆出来的杀气却是他们百倍不止。 眼前的汉人就像河岸两旁的纤夫每前进一步都喊着一声整齐的号子。而那号子犹如魔咒短短的只有两个音节却让无数人双眼血红舍生忘死。 高芮能听懂那两个汉字虽然逆着风传来这两个字却让其不寒而栗。 “回――家!”前排一个无名士卒挥刀大喝硬生生挤入数个高句丽士兵中间。四下捅来的刀矛很快让他身上血流如注在血流尽力用完之前他却至少让三个高句丽人失去了战斗力。 “回家!”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着顺着山势滚下去抱住一个高句丽人的小腿。二人在血泊中翻滚厮打刀子膝盖牙齿所有能用上攻击武器全部用上直到双方同归尘土。 “弟兄们回――家!”刘弘基手持一根步槊横扫、竖砸、斜刺状若疯虎。挡在他面前的高句丽人迅被杀出一个豁口无数大隋士兵顺着豁口挤了进去将敌阵的破绽越扩越大。 此刻他们不为功名而战不为帝王而战他们一心只想着要回家。 虽然家在辽水西侧千里虽然那个家未必奢华。 也许那就是一座破破烂烂勉强遮风挡雨的土窑也许那就是几根木料和数捆茅草垒起来的柴窝但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加温暖。 那是你唯一可以放松自己的地方。无论你在外边是盖世英雄还是懦弱鼠辈无论你是身穿锦袍还是衣不蔽体它都会向你敞开一扇门。门后边油灯下那几张未必漂亮却很熟悉的面孔会欢迎你给你端一碗热饭一盆热水。然后静静地听你讲那些旅程中未必精彩却很琐碎的故事。 它会包容你的一切哪怕你身上除了累累伤痕之外一无所有它会告诉你有一扇门永远为你而留有一盏灯永远直为你而亮有一群人永远以你为自豪。 “回家!”将士们高呼着舍生忘死。 大多数高句丽人听不动对方在喊什么他们却能感受到此刻对方眼中的狂热。他们开始犹豫了退缩了一些站在被挤扁了的方阵末尾的士兵开始松动脚步后退。背部的拥挤力量一轻前排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士卒们立刻加快了后退步伐。像打在礁石上的潮水一般他们以比前冲还快的度退了下来留下一地破碎的兵器和尸体。 开战不到一刻钟新城留守就不得不将预备兵马投入战场同时他命令担任侧翼警戒的士卒向中间靠拢以防敌军攻击他的本阵。隋军的攻击气势太盛新城守军很难完成预期歼敌目标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收缩防守凭人数消耗对方的战斗力。 尾随在隋人身后的高句丽大军并不远高芮有把握只要自己坚持过一个下午明天早上就可以看到胜利的希望。 两千预备兵马的投入并没能挽救战局双方只又僵持了非常短的时间高句丽人就又被压了下来。有一部分压力来自敌军还有一部分压力来自他们自己更大的压力来自于精神上“回家!”“回家!”“回家!”那山崩海啸般的纳喊声让人手足无措。 “回家!”“回家!”“回家!”山坡上传来的声音让骑兵们热血沸腾。但是他们不能动这两个团的骑兵统一受前方那个冷血少年指挥而那站在一匹黑色骏马旁边的少年至今没做出任何手势。 李旭能感受到背后目光的焦灼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地碰撞。手中的刀也像疯了般时刻准备跳出鞘来。但是他不能动这是是致命一击一击决定生死。 远处敌军的阵型已经开始收缩战斗越来越惨烈。山坡能提供的势头被大隋官兵们用尽后每前行一寸大伙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那条血染成的归途却始终不屈不挠地向前延伸无论高句丽扑上来多少人也不能阻挡他们分毫。 “回家!”大隋将士纵情狂吼杀气直冲斗牛。高句丽人的阻拦越来越疲软越来越脆弱有人已经开始向方阵两侧跑有人开始回头看主帅会不会做撤离战场的决定。这种颓势让新城守将高芮心急如焚只好不断地从侧翼警戒队伍中调动士卒补充到正前方不断收缩阵型。此时他的战斗策略已经由对攻完全转为收缩防御却依然无法重新夺回战场上的主动权。 不得已高芮咬着牙把侧翼防御人马全部调了回来隋军前锋马上就要冲破他的防线了他不能不冒险一博。 与此同时站在山坡上的薛世雄亲手举起了身边的血红色大纛。 “弟兄们杀出一条路来!”薛世雄高举大纛拼命摇动。 “弟兄们回家!”李旭的手臂猛然挥落认镫上马。 “杀―――”六百忍耐到极限的铁骑洪流般冲出山谷在疾驰中自动分成两根长矛般的队列一矛从侧翼直插高句丽军阵核心一矛拐着弯扑向高句丽军背后。 高句丽将士被突然出现的敌军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敌方主帅如此能忍居然忍到最后时刻才把致命的一击使出来。他们嗅到了马蹄带来的漫天杀气可他们手中已经没有任何棋子可用。 没有他们考虑变阵的时间第一根“长矛”飞刺到面对慌忙转身迎战的高句丽士卒“长矛”只是稍做迟滞然后便摧枯拉朽般刺进了高句丽军的软肋。 矛锋为刘武周、矛刃是宇文仲和宇文季王元通、齐破凝和宇文士及三个带着大队人马组成了又粗又长的矛柄。长矛入阵高句丽人的协调立刻被搅乱主将高芮拼命晃动战旗调人来封堵缺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铁蒺藜骨朵在他的方阵里纵横在前方和侧翼的双重压力下转眼之间方阵即面临崩溃的危险。 刘武周手中用的铁蒺藜骨朵是在辽水之战时大将军王仁恭亲手交给他的。当日左武卫余部在王仁恭大将军的带领下列队冲阵凭借半卫人马将高句丽数万大军逼得连连后退。当日整个辽河两岸都记住了左武卫那杆威严的战旗。 今天左武卫已经不存在了。王仁恭将军不知道去了哪里同生共死的袍泽都被垒在了马砦水边刘武周能找到的只是他身边这几个人。但这几个人却决不肯坠了麦铁杖老将军、王仁恭大将军凭热血铸就的威名。 “左武卫!”刘武周大喝挥动铁蒺藜骨朵将迎面杀来的一名高句丽将领捣了个稀烂。 “杀!”数名老兵怒吼着马蹄踏过敌将的尸体在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胡同。几队身穿亲兵服色的高句丽人从两侧夹过来试图把刘武周等人切断却被王元通和齐破凝带着骑兵硬顶在了两侧。 “杀光他们咱们回家!”王元通大喝一根长槊舞得呼呼作响他用槊的手法依然生涩却只攻不守。他身边两个原护粮军壮士手持横刀死死护住王参军腰肋只守不攻。 三人奋勇向前用兵刃劈开回家的路。 家是一寸土地一寸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始终割舍不下的土地。 家是一缕灯光无论山崩于前还是虎狼环伺你却始终挺直本不结实的脊梁勇敢护卫的灯光。 他们要回家这条路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隋军强大的攻势下高句丽士兵四散奔逃。他们实在支撑不住了对面杀过来的那些隋军不是人他们是一群大象一群眷恋着故园草木的大象。无论谁当了他们的路结局必然是粉身碎骨。 “顶上去顶上去!”高芮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没法不哭侧面的铁蒺藜骨朵已经距离他的大纛不足二十丈了正面的士兵却抱着脑袋跑回来跑过他的身边头也不回一直向东。 而东北方一缕烟尘正高卷来烟尘扫过的地方只留下尸体。 吼叫声马嘶声频死者的呻吟绝望者的哭喊皮鞭一样抽打着高芮的心脏。突然他不再狂喊提起长槊迎着铁蒺藜骨朵冲去。 那一刻高芮听见四下里一片寂静。他知道自己会战死但他要与铁蒺藜骨朵同归与尽。附近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自家将军与敌将对决就在此时斜刺忽然吹来一股风高芮本能地侧了侧头然后他看见一根长箭从自己脖颈处长了出来。烟尘中有个少年收弓擎刀马蹄过处卷起一片血光。 “噗!”刘武周挥动手臂将高芮的尸体扫下了坐骑。紧跟着他提起铁蒺藜骨朵一锤砸折了高句丽人的帅旗。 “回家!”骑兵们大声呐喊在高句丽人之中往来驰骋每个来回都踏起重重血雾。在血雾的边缘高句丽人如炸了群的绵羊般东躲西藏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念头。无数人慌不择路跳进了小辽水被浪花一卷惨叫着向西南漂去。 前冲的隋军从后背将高句丽人追上砍翻。跳过他们的尸体再追向下一个目标砍翻跳过不离不弃… 斜阳不忍看这惨烈景象悄悄地将头躲进了云后。血一样的流云瞬间染红血色长天血色长天下是一条血色大河。 有杆血红色的战旗插到了大河畔老将军薛世雄一手擎旗一手持刀须飞扬。 有人搀起了受伤的同伴有人在尸堆中抱起了垂死的袍泽。战旗下人们慢慢开始汇聚汇聚汇聚成一个血红色的军阵。 “弟兄们咱们回家!”薛世雄挥挥手带领着生还的所有弟兄沿着河畔大步向西。 血红色的河水滔滔奔流。 第五章 无家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六下) 小辽水迤逦向西越过新城盖牟在辽东城南与大梁河交汇一并汇入大辽河。十余日来大辽河上每天都有尸体漂下驻守在西岸的隋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除了偶尔有人念及袍泽之情挫草为香裁叶为钱烧起一股青烟为漂向大海的弟兄们送行外大部分时间里大伙对河中央的腐尸都不闻不问。任由吃得肥嘟嘟的老鸹和比蚂蚱小不了多少的苍蝇在浮尸上举行盛宴且舞且歌。 不是他们残忍而是他们早已麻木。眼前这条河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河远征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后围困在辽东城外的大军仓惶后撤光撤军时被挤下浮桥淹死的士兵就数以万计。二十四路征辽大军除了卫文升一军得以保全外其他各军都损失惨重。最惨的是那三十万迂回奔袭平壤的府兵精锐至今返回辽西的还不到两千七百人其余的全做了千秋雄鬼。 “嘎!”一只在树梢上假寐的老鸹出声惨叫拍打这翅膀向河道中央扑去。又有“食物”漂下来了这回看上去好像鲜嫩些它得赶紧去占个好位置否则能下脚的地方肯定又被蜂拥而来的同伴们挤满。 事实证明这只呆鸟的担心是多余的。河道中突然漂下来的尸体太多了多到乌鸦们根本不用去争抢。一些不知名的鱼儿就聚集在这些遗体的后边双鳍和尾巴在黑色的河面上扫出条长长的水迹。 守浮桥的士兵也看到了上游漂过来的惨烈景象他们聚集在桥边议论纷纷。大军撤回辽西已经十三天了按理说被俘的将士早已被高句丽人屠戮殆尽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人被一次性抛入辽河。况且这些尸体的头好像都留在脖子上没有被高句丽人拿去堆佛塔。 “校尉大人捞不捞?”有名士兵小声向自家校尉请示。 “捞个屁染上瘟疫怎么办又不是冬天!”守桥的校尉四下看看没好气地呵斥。这两座浮桥早就该烧掉放火的柴草和牛油堆在河边都快霉了可那个下了野的宇文述老儿却非拦着大伙不让举火说什么他的儿子还没音讯明天就可能逃回来。负责怀远、柳城、燕郡三地仓库的卫尉少卿李渊也跟着瞎凑热闹派个儿子来桥边天天监督着硬要大伙再等几天。 等他***皇上自己怎么不等?打输了仗他屁股一拍就跑回了中原去。剩下卫文升将军领着不到三万将士在此驻守一旦高句丽人乘胜杀过来三万将士还不就是人家盘子内一口菜?! “头儿那死尸穿的好像是高句丽人的衣服不会被咱们的人杀的吧?”有人不长眼色压低了声音继续探求真相。 回答他的是一只重重的大脚护桥校尉一脚把多嘴的家伙踢了个屁墩再一脚踏上去手握着刀柄威胁道:“没心肝的别乱说话。河东岸怎么可能还有咱们的兵马即便有大败之机谁还有胆子跟高句丽人硬撼。肯定是高句丽人内乱你要不想过河去当探子就给我老实的闭上那张臭嘴!” “是是!”挨了打的兵卒哭丧着脸频频点头。 护桥校尉目光冷冷地一转扫过附近所有弟兄。“你们也听着互相提醒着点谁还想活着回家抱孩子就别乱说话!”说着他眼睛向不远处的一个帐篷下扫了扫眉宇间露出几分阴冷:“三十万弟兄都让老王八蛋糟蹋光了咱们凭什么为了他儿子去河对岸送死。都是妈生的爹养的谁比谁贱多少!” 帐篷内被人私地下骂做王八蛋的老人突然打了个冷战强撑着身体欲坐起来可眼下他的身子骨实在虚弱居然连撑了两次都没能如愿起身。站在帐篷外的家将听到里边动静赶紧冲上前搀扶老者却不领情一把将家将推开手掌猛击地面伴着“嘿!”地一声怒喝长身站起脚步前后晃了几晃终于稳住了身形。 “世伯小心!”坐在老者对面的年青人也站了起来低声劝道。 “小心嘿嘿只恨我自己没战死在辽东!”老者趔趄着走向帐口让正午的阳光照亮自己花白的头。没有戎装和官袍在身的他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父亲没什么分别苍老的脸上皱纹纵横望向辽河东岸的双眼里充满了焦灼。 “宇文世伯不必丧气皇上虽然降了您的职但他也知道过错不在您。改天皇上气消了肯定会再起用您老人家!”年青人也跟着走出了帐篷阳光瞬间照亮他宽阔的肩膀温和的面孔还有一双略带疲惫的眼睛。 “唐公世子和宇文大人都在这!”辽河边的士卒们吃了一惊都小心地闭上了嘴巴。就是这两个人坚决反对烧毁浮桥河上出现高句丽士兵尸体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以这二人背后的力量说不定又闹出什么新鲜花样。这年头当官的不过是动动嘴巴当兵的却要把命都送进去。 “子固啊你真的看见士及那孩子去救泊汋寨?”宇文述望着李建成第一百次问同样的问题。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军此刻是那样的孱弱仿佛有股风吹来就可以把他的身体硬生生折为两截。 “仁人兄说他要捍卫宇文家的声誉!当时除了他弘基和仲坚身边还有三百多名弟兄他们应该有成功的希望!”李建成点点头固执地回答。他不相信刘弘基和李旭就此失陷在辽东两个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一个是他的世交哥哥一个就像他的同胞兄弟。 “三百多人老夫造的孽啊!三十万大军丢了却让三百个人去自蹈死地!”宇文述自言自语般嘀咕慢慢向辽河边走了几步。不知道是因为坐得时间太长腿麻还是身体本来就虚弱每行一步他都像要跌倒。但每次身体歪下去他都硬撑着再直起来就像一棵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在不屈不挠地同时光和风雨较劲儿。 宇文家的侍卫不敢去搀扶老将军的脾气他们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承认自己年事已高。况且眼下自家将军虚弱的原因并不在身体上。 “世伯不必自责大伙都说了这不是您的责任!”虽然李家和宇文家素来不睦但在此刻李建成也不忍心雪上加霜。 这场大隋立国以来从没经历过的失败击跨的不仅仅是宇文述一个人。在李建成将远征军战败的消息送到军营的当日兵部尚书段文振呕血而死大军撤回辽西路上原工部尚书宇文铠司空观德王杨雄相继病故。随后皇帝陛下将6续从辽东的逃回的大将军们全部投入了监狱等待审讯宇文述因为昔日功勋卓著所以仅给了个削职为民处罚。 “贤侄不要再安慰老夫了当日如果老夫不贪图虚名坚持撤军……”宇文述摇摇头嘴角边流出了一丝亮晶晶的唾液没人提醒他自己也觉察不到。 当初在马砦水畔如果自己坚持撤军其他九位大将军应该会跟随吧毕竟他们在军中的资历都比自己低。可自己为什么就不坚持呢?老人痛苦的想着心里充满了内疚。 一时糊涂自己不但葬送了三十万大军而且葬送了宇文家最出色的一个儿子。如果连跟皇帝陛下这点儿女亲情都失去了宇文家的辉煌也就快到头了。“造孽啊全是我造的孽。”宇文述黑黑的嘴角不停地抽搐风吹过来将他灰白的头一根根掠入风中。 李建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宇文述只好站在老人身边陪着他一同向东瞭望。此刻辽河东岸的田野上一片寂静只是偶尔有号角声传过来那是高句丽国的斥候们在彼此打招呼。虽然辽东之战已经结束两国的战争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你说士及他们真会平安回来?”宇文述望着河对岸了会呆咧了咧嘴巴又问。 “肯定能回来肯定能!”李建成信誓旦旦。“只要咱们给他们留下这座桥!”他指指不远处那两座堆了很多柴草的桥面。 皇帝陛下早已下达了烧毁浮桥的旨意。负责镇守大隋边境的卫文升将军只是碍着李家和宇文家的颜面才勉强同意在没现高句丽人大军之前不命令士兵们举火。仅凭李家的颜面是支持不了几天的这个时候李建成必须拉住宇文述让他不放弃救还儿子的希望。 “呜――呜――呜!”河对岸又传来几声号角凄切而悠长。天边仿佛飘着一层淡黄色的云慢慢地那层黄云越飘越近忽然河面上吃尸体的乌鸦全部飞了起来呼啦拉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是敌军!李建成和宇文述同时握住了腰间刀柄。两家的家将快跑上前将主人护在身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黄色的云层越飘越近东南、东北、正东三个方向几股不同的烟尘高高地冲上半空。 “举火烧桥!”一个传令兵骑着快马飞从河畔跑过。李建成快步迎上去却被河边的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架到了旁边。 “不能烧还有将士没回来!”李建成大声抗议却没有人听。纷纷挤过来的大隋守军拆开葛包将一块块了臭的牛油扔到了干柴里。 “不能烧求你们。不能烧!等一等我要见卫大将军!我要见卫大将军!”李建成拼命推开周围阻拦自己的士兵带着家将跑上桥一脚一脚踢飞牛油踢开柴草。护桥的将士们却不理睬他把更多的干柴和牛油堵上了桥面。 “李公子你让开吧。已经十三天了不可能再有人回来!”一名身穿五品别将服色的军官低声劝道。他听人说过护粮壮士的英勇事迹但他不能为了一个传说毁灭整个大隋。 “李公子您退开吧!”几个士卒上前拉起了李建成的胳膊。 李建成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他不再抵抗任由对方将自己拉离柴草堆。那名别将大人说得好十三天了大军已经撤过辽水十三天自己和刘弘基已经分别十六天三百人陷在敌境十六天能活着归来除非有奇迹生。他看向宇文述却只见老将军不出一言苍老的躯体哆嗦着就像一株风中的残荷腾空而起遮断了高句丽人通往辽西的道路。守桥的士兵们松了口气6续撤离火桥在河滩上集结成队。 突然有人指着辽河对岸大声尖叫起来。 “红旗红色的战旗!”数个眼神敏锐的士兵尖叫着一个个瞬间脸色煞白。 的确远处有一面破碎的猩红战旗挑出了地平线以比其他几路烟尘更快的度冲向了正在起火的浮桥。 红旗下是一伙身穿大隋号衣的将士。他们飞快地冲向浮桥冲向火焰又被火焰从浮桥上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们站在了咆哮的辽河东岸与自己的故园只有一桥之隔。四下里数以万计的高句丽人策马杀来顷刻间就像潮水一般将他们吞没。 “小三儿!”宇文述老将军悲鸣着向河边跑了几步吐出几口血一头扎在了河滩上。 “弘基兄!”李建成泪流满面冲着河对岸的战场跪了下去深深俯。 河对岸一杆红旗在烟尘中飘摇飘摇终于在烟尘里消失不见。 第二卷功名误卷终 第一章 出柙 (一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一上) 眼前是一条燃烧着的河流乌鸦在半空中盘旋野狼在不远处嚎叫旷野属于它们四下里都是他们的大餐。袍泽们在狼群中纷乱地奔跑有人在操着不同的腔调哭喊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有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拼命享受着生命中最后一缕阳光。 那阳光也是红色的红得就像河上燃烧的桥梁。无数高句丽人怒吼着杀来把护粮队的同伴们一个挨一个砍翻。李旭想拔刀迎战却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头被高句丽人割下来垒成一座座佛塔。身披袈裟的和尚们坐在塔尖上念叨着古怪的经文黑烟起处牛头、马面、夜叉、小鬼一个挨一个爬出来用钢叉叉起无头的尸体。那些无头尸体还没有死只是不能出声他们在叉尖上用力挣扎手臂、腿脚上下挥舞然后猛地燃烧起来烈焰般点燃失火的天空。 忽然那些鬼怪都变成了自己的袍泽披着整齐的铠甲结成方阵肃立。人头堆就的佛塔上大隋皇帝陛下身穿戎装奋力挥手。“朕今天至此是来看一看一年多来为我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朕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一看辽河两岸的万里江山。朕来了朕看到了朕没有失望!” 他大声高喊手指东方:“弟兄们你们谁能告诉我那边是什么地方?” “辽东!”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一河之隔你们可否为朕将那片疆土取过来?”站在骷髅堆上的皇帝陛下轻轻笑了笑又问。 “战战战!”将士们振臂高呼声音响彻原野。 皇帝陛下笑着飘了起来飘向了半空。然后无数高句丽人与大隋兵马战在了一处。李旭现自己被夹在人流之中前冲冲着冲着就迷失了方向。四下里突然着火高句丽人骑着火焰战马向他杀来。他挥刀手中的长刀却突然折断这时候烟火全散了他看见自己站在血红的辽河边上看见同伴们一个个在面前战死……“逃向北逃!”有人隔着河大喊。李旭策动黑风向河上游逃去漫天的羽箭围着他盘旋。几根羽箭射穿了铁甲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北风灌得自己喘不过起来每呼吸一次都艰难万分。 有高句丽人夹过来被他用刀砍下马。宇文仲死了就死在自己马头前一名高句丽武士砍中了他的腰血顺着刀口瀑布一样喷了出来。 然后是宇文季他用身体挡住了半空中飞来的小鬼刺向宇文士及的一叉。宇文士及恐慌地张开大嘴那根总是喷射毒液的舌头不出半点声音。 王元通不见了齐破凝消失在一片林地内。元仲文、高翔跟着刘弘基拦住了一伙敌军刘弘基大喊着命令其他人先走。秦子婴战马被射死抱着一个魔鬼跳进了辽河。河水打了个旋就把他单弱的身体卷了个无影无踪… 路尽了辽河折向东方拦住去路高句丽人紧追不舍。忽然黑风出一声长嘶冲着咆哮的河水跳了下去……“啊――!”李旭大叫着醒来看见早春的阳光爬上了自家的厚布窗。刘弘基、秦子婴、高句丽人、魔鬼都不见了自己是在做梦。这里已经不是辽东这里是自己在上谷的家。 少年人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下地轻轻地推开窗子。晨风吹在脸上有些乍暖还寒的感觉不太舒服但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活在中原的阳光下。 已经从辽东回来小半年了他却总被同一个梦吓醒。仿佛有一份魂魄被困在了辽河畔从那天全军覆没后就再也没回到自己的躯体内。李旭摇摇头把梦境带来的疲惫和心里古怪的想法一同驱散掉然后走出门端着脸盆到厨房去打水。 “少爷醒了?”忠婶笑着走过来伸手去夺李旭的脸盆。 李旭摇摇头躲闪着拒绝却被忠婶一把将脸盆抢了过去“那怎么成少爷现在怎么说是官人了怎么能亲自干这些粗活。让人家看到了还不是说我和老忠不懂规矩……”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抱着脸盆走向厨房。李旭拗不过老人只好无奈地笑笑站在院子里享受早春的阳光。家中的老榆树已经挂了钱儿再过几天就可以捋下来熬榆树钱儿粥喝。李旭记得自己没离开家之前每年春天都能香甜地喝上几回。 忠婶年龄不小了手脚却甚为麻利转眼间已经把脸盆端了回来拒绝李旭在院子里洗脸的要求径直走入他的房间把脸盆放到了木架上紧接着将木架上的手巾取下换了块刚洗干净的又伸手试了试水温最后才向李旭点点头告诉他现在可以洗脸。 “我自己来忠婶您老歇歇。”李旭不习惯被人伺候一边向脸上掬水一边谢绝忠婶帮他擦面的好意。老忠婶见他说得坚决只好放下了手巾人却不肯走絮絮叨叨地再次数落:“我这笨手笨脚的想伺候也伺候不周全!我说给你去买个丫鬟吧你又不肯。你看那些官宦人家谁不雇个丫头来……” “婶儿我不是什么官儿。军书已经来了等张家五哥准备好了行李我就跟他一起回怀远镇报到!”李旭淡淡地说道打断了忠婶的罗嗦。 “啥!又要走了!不是打完了么怎么还去?”站在李旭身边的忠婶吓了跳声音瞬间提高了数倍。她这么一喊家中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片刻后院子内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旭子旭子!”母亲站在窗外低声呼喊。 “哎我正在洗脸!”李旭答应着抓起手巾擦干脸上的水不待忠婶帮忙自己端着脸盆走了出去。 “又干什么呢惹忠婶生气!”母亲慈爱地笑了笑问道。 “没我只是说军书到了过几天得去辽东!”李旭非常平静地向母亲解释仿佛去辽东打仗就像到后山兜一圈般轻松。 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看着李旭端着洗脸水走到院子角落蹲下去将水小心地倒在地沟中。 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她们时刻照顾的旭子。他的脊背已经比李父还宽身材也高出了忠叔一整头。变化更大的是他身上那种沉稳和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惊奇般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可以挥挥手臂挡过去。 这个高大的身躯已经开始光耀门楣前往辽东的上谷子弟有数千人活着回来并且取得了功名的只有旭子一个。不但如此他还为自己的表哥张秀谋到了队正的职位让周围的乡邻们都羡慕得红了眼睛。 自从旭子回来后郡守大人送来过名帖邀请李校尉过府饮宴。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表彰李懋教子有方为国家培养了一名栋梁。县学的刘老夫子也来过一口一个当年他怎么看好旭子。还有很多李父和忠叔从未打过交道的人突然间都变成了李家的远亲。 “听说你家旭子被唐公看中了想收为义子?”有女眷借着走亲戚的机会拉着李张氏不断追问。 “听说你家旭子战场上救了当朝驸马皇上要亲自感谢他呢?”有人神神秘秘地跟李张氏打听。 “那孩子有福我从他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张家小五的父亲登门时亲口宣扬。 李张氏不知道这些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人家。她越不解释大伙越把这些当真。有人甚至拿来自家女儿的八字问两家是否可以亲上加亲。还有同姓晚辈干脆拿来地契要求阖家并入李校尉门下。 李张氏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而骄傲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担心。眼前这个高大的身躯却扛起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龄扛起的东西有时候忠婶和李张氏都能感觉到其中沉重。李家小院就这么大一点儿恶梦时出的喊声谁都能听得见。每当听到那无助且绝望的叫喊李张氏和忠婶都觉得心里如同刀扎。但她们不敢问也知道自己从旭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身上的伤口可以用药来治疗。心中的伤也许只能留给时间来解决。 “唉!”两个女人几乎同时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衣服来擦了擦眼角。这一刻她们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原来那个有些赖皮脸上充满阳光偶尔还会向父母撒撒娇的半大小子还是喜欢眼前这个沉稳厚重就像一块山石般的少年。 也许那个阳光少年与父母更贴心些至少他什么都会和父母说不会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 第一章 出柙 (一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一下) 见到两个老人难过李旭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别离之意。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我只是去护粮又不用打仗没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没什么危险你那一身伤怎么来的。谁不知道高句丽人凶恶人都说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忠婶却是心急大声反驳。话快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少爷临行前犯口彩重重地向立下吐了两口吐沫又向吐沫上踩了几脚讪讪地解释道:“您看我这嘴夫人少爷别怪我老得有些糊涂……” “你说他是为了他好!”李张氏赶紧打断忠婶的话低声安慰道“况且他是你从小抱大的一直像你的亲儿子般…….” “粥好了我我去看火!”不待李张氏的话说完忠婶低着头逃了开去。一边走一边撩衣角擦眼睛。 “你别怪她忠婶是为了你好!”李张氏看看儿子瞬间铁青的脸低声劝解。 “我知道!我没怪他!”李旭无力地对母亲笑了笑掩饰掉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酸苦。忠婶的几句话出于好心却像一柄大锤般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辽河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不回头’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当日三百名护粮壮士马踏连营硬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三千多弟兄。大伙带着回家的渴望转战千里冲破重重阻拦却没想到在离家咫尺之遥看见了两团烈焰。 桥断了回家的大门在孤军踏上门槛前轰然关闭。两千绝望的士卒面对十余万高句丽追兵不可能再一次创造奇迹。仗着战马的脚力李旭、刘弘基等人冲出重围且战且逃一直逃到武厉逻城的对岸才被该城守军用木筏接过了河。(注1)三百五十名怀着必死之心自愿前去救人的壮士一共回来二十三个!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无数好兄弟在逃亡途中消失三百多护粮弟兄用生命换回来的只是一个姓薛的将军还有一个姓宇文的驸马督尉! 旭子也不想让家人担心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即便不为了功业他也得赶回怀远镇去参加第二次征辽。那埋骨辽东的三百多名弟兄大半是他的部属他必须让弟兄们死得瞑目。 “要是去你自己小心些!”李张氏也笑了笑伸手替儿子去捋耳边的头猛然却现自己要垫起脚来才能够到儿子的耳朵。李旭悄悄地把膝盖弯了弯满足了母亲的心愿。耳边母亲双手依旧是那么温暖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那双曾经柔软的掌心已经变得有些糙擦在脸上有些酥酥地疼一直疼到心底。 “打仗时尽量别往前冲。万一后撤跑得快些!”李张氏哽咽着叮嘱手抬起的瞬间她看见儿子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因为提起了军书一家人的早饭吃得有些沉闷。李家现在已经不似当年的窘迫为了给旭子滋补身体每天早晨干肉、咸蛋、腌菜在餐桌上都能摆起五六样。一些原来李旭爱吃但只能在过节时才闻到其香味的小菜如今也成了家常零食。只是今天大伙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地挑了几筷子就先后放下了饭碗。 “几时走?”老李懋望着窗外渐浓的绿意低声追问。 “最迟这月底皇上已经重新启用了宇文老将军并且征募民间勇士为骁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旭坐正了身体低声向父亲解释。 所谓骁果即民间有勇力又想在马上谋取功名之人。去年的辽东大战中府兵精锐丧失殆尽所以这次大隋不得不重新以金银来募集勇士。从过年后官府的邸报上来看大隋皇帝这次是下足了血本。正月初二他下令各地继续向辽西运粮。初三下令募集骁果从军。正月二十三大赦天下允许死囚去辽东立功赎罪。二十四调曾下令放火烧毁辽河浮桥的卫文升返回长安任刑部尚书辅佐皇孙杨侑监国。二十五下令回家过年的将士们前往涿郡集结……老李懋的脸抽搐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沉默了好半天才喃喃地叮嘱道:“你现在身许国家很多事情要自己拿主意咱李家嗨咱李家已经五、六代没出过这么大的官了……” ‘咱李家已经几代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儿了你能不能求求那个唐公让他安排你远离战场?’老李懋在心中悄悄地问。他知道李家现在的兴旺繁荣都是儿子在外面用命换回来的现在他比两年多以前更怕失去这个儿子。但是他终于忍住了这些见不得人的私心喃喃地补充了半句:“你放心爹知道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 “爹!”李旭没想到父亲口中会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不由得楞了一下。很快他便明白了老父亲的苦衷点点头低声回应:“我知道我尽量保护自己!” “你大了!”李懋瞪大双眼看着儿子。 “嗯!”李旭低声答应。眼睛望向母亲看见母亲缓缓站起身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上散落的碗筷。母亲的脊背已经有些驮了腿脚也不像原来那么利索。迟来的好日子丝毫没有延缓她的衰老度绸缎做的新衣反而衬托得她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李旭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母亲轻轻地按在了凳子上。“你们爷两个难得说会儿话我去收拾有忠婶帮忙!”说罢她端起碗筷走了出去一路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在李旭耳边回荡。 “别担心你母亲我们两个我们两个都还结实!”李懋望着妻子的背影低声说道。 “嗯!”李旭答应着回过头来看见父亲鬓角上的华。 “晚辈们孝敬族里的香火钱已经有了我那份儿。咱家不做生意了县里边赵二哥也好久不登门了!”老李懋顿了顿把说过很多次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钱如果不够用就把我带回的那些东西卖几件!”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笑着向父亲建议。 “那些玉石”老李懋微笑着轻轻摇头“我和你娘商量过那是你辛苦赚回来的要给你留着做老婆本儿!” “哪用得了这么多!”李旭忍不住笑父亲荒谬“那些玉器、石头是孝敬您和娘的过些日子您卖掉几件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宅子雇几个丫鬟伺候我娘。如果我娘愿意的话也可以借些给宝生舅舅做本钱!” “我跟你娘哪是那富贵命劳碌了半辈子真的什么都让人家伺候了反而要闹出毛病来!”老李懋被儿子幼稚的孝心所感动一边乐一边说道。“倒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官府中人了将来娶亲肯定也不能寻一个乡间女子。把这些玉器石头留下来好歹是个拿得出手得聘礼!” “还早着呢!”李旭冲着父亲一呲牙难得开心地笑了一回。“再说我现在只是个校尉也算不上什么官儿……” “你这孩子咱老李家一共出过几个校尉?前些日子有媒婆上门送八字都被你娘和我回了。我们两个想啊等你这次从辽东回来若是心情好你可以依照你自己的心意选一个…….”随着儿子脸上露出笑容老李懋的话语也渐渐轻松。 旭子这孩子生得福气从出生时就遇到了好年景。这一年年下来身子骨长得结实模样也齐整。当年读书时就有很多家女儿盯着。如今又得了身官衣更是远近媒婆们努力的目标。前一段看孩子心事重李懋和妻子也不愿拿这些事情来烦他今天难得他又开心了些不如把终身大事给他说清楚。 想到这老李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前年的时候你送了信来说要成亲。我和你娘都替你欢喜。后来你去了辽东有些事情我们也没再问。想那苏啜部的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很多事情未必由得了自己…….” 李旭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他没想到看似老迈的父亲分析问题时的见解居然如此独到。当年那一场梦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永久的追忆。提起来不再痛不再懊悔只是在淡淡的忧伤中夹杂着淡淡的欢乐。 “现在那事情过去也快两年了!”老李懋瞧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中。你娘我们两个不指望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回来只要她人好将来能对你好我们也就开心了!” 李旭静静地听着笑容慢慢涌上了眼角。人不能总活在回忆中但回忆中的那缕温柔的忧伤却如醇酒般令人难忘。 忽然记忆中的草原变成了失火的河流有人在河对岸大声地喊“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 他笑着冲父亲点头任自己的记忆骑着战马一路向北。 注1:武厉逻位于辽河大拐弯处今辽宁法库县有其遗址。隋炀帝攻辽东不下为了保存颜面将此城改名为辽东。 第一章 出柙 (二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二上) 当日遍野的厮杀声中那句呼喊居然是如此清晰。李旭和刘弘基等人正是听了对岸的提醒才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辗转逃出了生天。大伙都猜测到了派数十人在河岸边齐声大喊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刘弘基事后说过李建成不是一个有急智之人这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而宇文述老将军据说是一看见儿子的身影当即昏倒在了河滩上。 “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李旭隐约听见那几十个人的呼喊中夹杂着一个焦灼的女声。每次他从恶梦中醒来那声音就在耳边一遍遍回响。今天直到他牵着坐骑出了家门喊声还萦绕着不肯散去。 他记得在自己和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于辽西养伤期间李婉儿曾经来看望过大伙的次数。她或者跟在李建成身后或者与李世民同行每次来时都很少说话只是听男人们谈论片刻辽东战事的得失就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李二小姐突然表现出来的女孩子气让大伙很是纳闷武士彟还偷偷戏言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无论谁家女孩子长到待嫁之年也会从狮子突然变成绵羊。 旭子不敢猜测李婉儿的温柔是因为自己虽然他于内心深处很渴望事实是这样。李婉儿喜欢找李旭练武、聊天这是整个护粮军都知道的事情。但李婉儿喜欢一切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比如说毛色怪异的小猫、小狗、马匹、牛羊甚至塞外风情契丹人的衣服靺鞨人的服饰。‘她对旭子只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好奇。’刘弘基曾经在大伙瞎嚼舌头时这样警告李旭也隐隐赞同这个观点。 ‘她仅仅是好奇嗯好奇。’旭子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两家环境差异如此巨大国公家的女儿对百姓的生活好奇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些理由能否骗过他自己旭子尽量不去猜测。 二月的清风里满身阳光的少年人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信马由缰地走向舅舅开的酒楼。马上去辽东了他要跟舅舅告个别。宝生舅舅没儿子当年一直对旭子视若己出。 有间客栈如今已经变得非常热闹。自从李旭被当朝国公赏识的消息传开后以赵二哥为的衙门大小帮闲就很少再来打秋风一些欺负张宝生年老无子的地痞无赖也规规矩矩地还了数年来欠下的酒帐。没有了这些额外开销宝生舅舅的荷包渐渐丰满。他又及时地招了一个机灵地伙计聘了一个从城里酒楼辞职的大厨苦心经营下整个客栈慢慢起死回生。 在李旭眼里舅舅脸上的气色比当年好了很多连带着妗妗张刘氏的表现也不似原来那么一惊一乍。见到外甥进门张刘氏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旭官啊赶快进来坐。你舅舅正惦记着派人去找你呢昨天下午的时候有个贵人给你捎了件礼物来!” “贵人?”李旭诧异地问。抬眼看向舅舅却现舅舅眯缝着眼睛就像看一件珍宝般对着自己看个没完。 “昨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怪人!”张宝生一边拉外甥坐好一边慢吞吞地解释。“他一进门不点菜先问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不是李旭的舅舅!” “居然有这么鲁莽之人?”李旭笑了笑说道。这种行事风格像极了他在护粮军中的几个朋友。猛然间他意识到那几个行事放任不羁的朋友已经永远离开了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 “我告诉他是他就点了酒菜请我坐下一起吃还不住地打听你的近况!”宝生舅舅洋洋得意地唠叨。因为外甥的缘故受了别人的尊敬比对方直接尊敬他自己还令人开心。 “莫非老齐他们还活着?”李旭被心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断舅舅的话急切地追问:“他告诉您他的名字了么?说没说他去哪里?” “我也觉着奇怪呢问他名字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有个朋友和你极熟所以特地命他给你带了件礼物来。我请教他那位朋友的姓名他说你看了礼物就知道了。” 说罢宝生舅舅跳下椅子径自拉着满头雾水的李旭到去后院看礼物。连妗妗煮好的茶水也不赏光品一下气得妗妗站在屋门口大骂:“这么大岁数了你就没个消停劲儿?旭官刚进门你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一会儿再喝你女人家知道什么。旭官这朋友肯定有事相求送了礼物怕他不收才想了这么个古怪办法。”说着话宝生舅舅已经走到了院落中从凉棚下取出一个长长的油布包裹双手抱着摆到李旭面前。 “里边是什么我没敢替你打开。我估摸着他可能是附近的大户人家子弟听说了你的名声所以想和你结交一番。不过……”宝生舅舅猛地一皱眉头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如果他以前跟你不熟怎么知道舅舅的名字?” “四下打听的呗!旭倌现在这么出息!易县就巴掌大小四下打听打挺谁还不知道他舅舅是谁!”妗妗张刘氏也追了出来显然对神秘人送的神秘礼物她心里一样好奇。 被舅舅和妗妗翻来覆去这么一折腾李旭心里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上的绒绳又展开了厚厚的一层葛布两重毛毡入眼的是一根黑漆漆的长棍。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用双手把长棍提起来然后轻轻抖落缠在棍棒顶端上的羊毛一根丈八长黑杆银锋的马槊立刻横在了三人面前。 “好一杆长槊!”张宝生脱口赞道伸手在槊柄上摸了摸弹了弹指间传来的感觉温润如玉。 “怕是值不少钱吧!旭官倒正好用得着!”妗妗张刘氏即便不懂辨别兵器也从槊杆的温润色泽上看出了此物并非凡品。 李旭没有回答两位长辈的话小心翼翼地握着槊杆好像掌间握的是一件无价之宝。刹那间与徐大眼在塞外共同经历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二次征辽之战马上又要开始了徐大眼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和朋友在一起他又该指点江山预测此战成败了吧。 “旭子旭子!”张宝生小心翼翼地喊。外甥突然郑重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心里很不安旭官现在是官场中人了官场中人有官场中的规矩自己平白无故替他收这么重的礼怕是会给他惹来很多麻烦……. “要不把这东西包好了。等再见到那人叫你舅舅丢还了他!”张刘氏远比丈夫利落走上前大声建议。 “不是这是一位很长时间不见的朋友送的。所以有些楞了!”李旭腾出一只手搔搔自己的脑袋歉意地对两位长辈解释。 “你这位朋友好像很有钱吧?”妗妗惊魂稍定试探着问。 “很有钱也很讲信用!”李旭点点头回答。随后急切地向舅舅追问道:“他说捎礼物的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么?日子过得如何?” “没没说。那人怪异得很吃完了饭丢下礼物和一吊铜钱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说用不了这么多他却死活不肯把钱收回去!”张宝生和妻子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吃一餐饭赏一吊钱这是他们平生见到过的出手最豪阔的酒客。待二人和跑堂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追将出去那人早已去得远了。甭说连送礼之人的详情连他自己的去向都没说清楚。 “估计他走得着急没顾上说。送礼物的这个人叫徐茂功就是我上次离家时商队里个子高高衣服很干净的那个!”李旭看出了两位长辈的尴尬抚摩着长槊低声替二人解围。 “噢我记起来了是徐家的公子家里店铺遍地那个!”宝生舅舅捂着后脑勺恍然大悟般说道“他不是跟你一起出的塞么?后来没跟你一道去投军?” “他说辽东之战有败无胜所以不肯跟我同行!”李旭善意地将自己和徐大眼在塞外的经历掩饰了过去。 “原来是徐公子托人送礼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人家是地地道道的豪门不像那个五娃子手头没什么钱还到处充大富豪!”张刘氏也想起了当日曾经在自己家出现过的那个蓝衫少年赞叹之余还不忘顺带打击一下张家小五。自从去年打辽东回来这个五娃子没少带人到酒楼吃饭每次都不肯付足帐赖着宝生舅舅给他折扣。 “别乱说五娃子那是刚出息了心中高兴!”张宝生性情厚道不想背地里议论晚辈瞪了妻子一眼小声呵斥。 他在妻子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夫威不瞪眼还好一瞪眼反而把张刘氏的火气勾了起来。也不管外甥就在面前宝生妗妗登时倒竖了柳眉睁圆了杏眼大声反驳道:“什么叫乱说你算算自从去年冬至月他回来到前天晌午为止他在咱们这里会了多少次朋友打了多少次秋风。说是出息了高兴人家旭官都做了校尉也没见在同窗朋友面前充什么大头蒜!他可好仗着旭官的照应混了个队正就四下卖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官了!” “你你小声点儿别别让前院的客人听见!”张宝生看了看一脸尴尬的李旭低声向妻子乞求。 “听见就听见本来他就是个乔装大户!”妗妗气哼哼地扔下舅甥两个拔腿进了后屋。 “唉你妗妗就是这脾气!”张宝生无可奈何红着老脸向外甥解释。李旭倒觉得眼前情景格外温馨摇摇头低声说道:“五哥的确太过了些哪天我见到他叫他来还钱。他欠得多么用不用我先替他垫一些!” “不用不用还。一点饭菜酒水本来也值不了几个!”听了外甥的话张宝生连连摆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没见你请过同窗和师长?还是请请吧别让人说你刚得功名就忘了朋友!” “我在上谷郡没什么朋友!”李旭摇摇头苦笑。当年因为家境相对贫困整个县学里边没几个人愿意跟他说话。唯一曾对他好些的人就是恩师杨夫子可对方现在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李旭回来后曾专程去县学拜望恩师无奈扑了个空县学里的其他几位夫子都说杨老师不声不响地走了谁也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 想到这旭子扯了扯张宝生的衣袖低声问道:“舅舅您听说过杨夫子去哪了么?” “你说杨老夫子啊临走之前到我这里买过几坛子酒说路上解闷喝。”张宝生拍了拍脑袋努力回忆道。“我跟他聊过几句问他去哪。他说应故人之子邀请去给人家做什么幕僚。让我等你回来跟你打声招呼!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大事情给忘记了!” “舅舅事情忙不要紧您慢慢想!”李旭怕张宝生着急糊涂把杨夫子留下的关键话忘掉了赶紧低声安慰老人。 “他说仕途艰难要你好自为之。宁为苍生做人事莫给君王敲响锣!”张宝生记性不错隐隐约约地道出了杨夫子留言“他还说此后相见艰难叫你不必寻他。还说什么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强求未必有趣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如意者十之**!”李旭品味着杨老夫子的留言半晌无话。能让杨夫子不顾这么大年龄还去帮忙的应该就是越公杨素的儿子了。也只有当今礼部尚书杨玄感才有故人之子这份情谊。 可他找千里迢迢地把杨夫子找去做什么?少年人抚摩着手中长槊心内波涛翻滚! 第一章 出柙 (二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二下) 就在李家被离愁别绪所充满的时候十里外的张家也开始为五娃子收拾行装。本来按张父的意思既然五娃子已经混上了一个小小的官职不妨托些熟人上下打点找个理由在家中多住些时日。等到辽东战局明朗了再决定是到军中立功还是准备赶考。但这个建议刚一出口就被五娃子当场否决了。 “万一打点不周像上次一样被人强抓去运粮弄不好就填了沟渠。与其到时候再去求旭子救命不如现在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混。旭子是个讲情义的人他现在刚当上校尉我就是队正。改天他升了别将我就是旅率他若当了大将军打仗亲兄弟我至少也弄个车骑干干比天天背书准备考试不省事得多!再说了现在皇上哪有心思弄科举高句丽人那么不给他老人家颜面……”张五娃摇头晃脑沉寂在升官财的美梦中。 自打去年从辽东返回来他就一天也没读过书。读书没用功名还在马上取。旭子的骑术旭子的刀法旭子的功业李旭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楷模。没人的时候他就把自己想象成李旭热血沸腾地在梦里厮杀一番。 李旭年龄比他小当年在县学时读书读不过他打架也没他有水平。不过出去历练了一年就变得如此厉害。张五娃坚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表弟那样快地在马背上出人头地。 他这种想法影响了周围不少年青人。虽然去年上谷郡有很多子弟一去不回今年皇帝下令募民间勇士充当骁果的时候小小的易县城居然有近百人应募。虽然很多子弟被父母得知消息后硬生生又拖回了家中最后在衙门里留了名姓的也有四十几个。 “去去你就不怕一去不回头!”张父大声咆哮道。咆哮够了却不得不替儿子准备好马好兵器。五娃子在家中排行最小一向是他的心头肉。虽然生起气来牙根恨得都痒痒但能多保护他一分家人就想多保护他一分。 “哪有那么可怕什么辽水辽水向东流壮士一去不回头。那都是胡扯去年我跟着旭子从辽西杀到马砦水边上几百人走了个来回也没看见高句丽人敢出来迎战!”五娃子自顾吹牛丝毫看不见老父脸上的担心。 运粮去了一趟马砦水的英雄事迹已经被他翻来覆去说过数百次。什么以八百充当两万吓得高句丽人不敢出头呀什么三日夜强行军五百里及时将兵败消息送回皇上手中呀。以及李旭和刘弘基带人去解救被困袍泽自己主动参加却因为保护唐公世子而不得不回头等壮举每次都被他添油加醋一次比一次精彩。在说故事的时候仿佛他也一下子变得刀马娴熟成了万夫不挡的勇将可轻松在高句丽大军中七进七出般。 “既然高句丽人那么弱怎么大隋还战败了?”五娃子的哥哥张直对弟弟的嚣张面孔看不过眼低声质问道。 “不是有奸臣从中做梗么那个刘士龙不准将士们放手进攻为了一人之名毁了三十万大军!这回皇上已经把他斩示众了大伙放开了打肯定能把高句丽平掉!”张五娃冲哥哥撇撇嘴满脸高深。“若是现在不去捞功名等高句丽一平大隋周边再无战事想立功可就难喽!” “好好你去立功去做将军我们不耽误你的前程!”张直也拿自己的弟弟没办法只好在命下人在准备马匹干粮的同时再准备上一份厚礼给李家送过去。虽然两家原来走动的不多但五娃子一年来多受李旭照顾。况且如果事实真如五娃子所说的那样李家旭子飞黄腾达的时机指日可待张家如果不趁现在套近乎将来赶上门去走亲戚人家都未必肯认。 “真的你们别瞎担心!”五娃子吹牛吹够了蹲在指挥仆人检点包裹的父母身旁低声安慰“旭子原来就受唐公赏识又是皇上钦点的校尉此番在辽东还救出了驸马督尉宇文大人和皇上喜欢的猛将薛世雄凭着这几路关系无论哪个将军都不敢让他有闪失。我就在他身边跟着寸步不离他没事我就也能混个平安!” “哼旭子如果真有你说得那么灼手可热怎么没见皇上升他的官?”张直气哼哼地嘀咕。 “二十四路大军都败了连全军而回的卫文升大将军都只落个不升不降皇上怎么可能光升旭子一个人的官?那不是明摆着让人说他只顾女婿被救的私恩不顾丧事辱国的大事么?这回卫大将军已经升为刑部尚书辅佐皇太孙监国旭子升官还不是眼瞅着的事情!” “人家是人家他是他。他陷在辽东时也没见谁派人过河去救?”张直还不服气成心在弟弟的话中挑毛刺。 “谁说没救唐公把手里的家将全派出找了就是没想到旭子他们从别处兜了一圈回来。桥断那天你们都没看见啊。唐公世子隔着河岸大哭李世民和李婉儿两个人带着亲兵沿着河跑边跑边喊旭子的名字…….”张五娃咂咂嘴赞叹道。 表弟不但很受唐公赏识很有可能还很受唐公二女儿的倾慕但是这话五娃子张秀不能说。临回家时表弟曾亲口叮嘱过吹牛可以却不准乱传没谱的谣言。万一被他听到坏人名声的流言蜚语无论出自谁口责任都是张家小五的。五娃子虽然年龄比自己的表弟大但打心里头有点儿怵自己这位万马军中杀回来的表弟。真的得罪了他这个传说咬死过几十号人的表弟万一给自己来上一口恐怕自己尽毁的不单单是前程。 “不过婉儿好像真的很喜欢旭倌啊难道他看不出来么?”张秀蹲在地上满脸神秘地想。 “要不要教旭子几招他好像真的很笨呢!”他想着想着口水从嘴角边流了下来湿湿亮亮地流得老长。 第一章 出柙 (三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三上) 五娃子张秀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从上谷郡启程之后沿途中他就开始向表弟灌输对待女人的手段。只是旭子好像对此不太感兴趣每当张秀说到兴高采烈处突然停下来的时候现表弟总是沉默地看着远方。 非常令人失望的沉默。女人在军中一直是个很能勾起人谈兴的话题无论懂与不懂说得对与错只要有人肯接茬大伙就可以在争论中交流一个晚上。但李旭总是不置可否张秀就很难一个人把话题继续下去。对方的样子就像一个固执的将军无论你如何给他出谋划策他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依旧按照自己的固定思路去陷阵冲锋。 这种态度未免太伤人自尊尝试了几次后张秀在绝望中放弃了努力。他顺着李旭的目光向远方望去只见平整开阔的田野间到处长满绿幽幽的植物一些粗手笨脚的农妇正弓着腰不知道在田里拔着什么。田垄间是她们没有人照管的孩子有的在哭有的在泥土里面打滚有的则在大声叫喊着追逐匆匆飞过的蝴蝶。 “好多韭菜啊他们种这么多韭菜卖给谁?”张秀猛然想起一个怪异的问题冲口问道。 “麦子!”李旭的回答简短而有力一下子把张秀砸了个大红脸。 原地楞了好一会儿五娃子张秀才拍打着坐骑追上前。“古语笑人麦椒不分好像就是说得我这种!”他讪讪地笑着解释。“我以前就看过放在仓里的麦子地里长的什么样真的第一次注意!” “高句丽人也种麦子去年向回杀时我们放火烧了很多!不知道这个冬天他们有没有饭吃!”李旭没有回头自顾幽幽地说道。 听了这话张秀就忍不住想笑表弟迂腐。三十万弟兄都让人给堆佛塔了还管对方是否有饭吃!在他眼里高句丽人就是未开化的蛮族茹毛饮血的禽兽没吃的正好饿死倒省得大军费力气征讨。 没等张秀斟酌着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李旭的自言自语又传入了他的耳朵。“如果每年都派人过去烧一次估计用不了三年高句丽就该亡国了吧!” “啊!”张秀被惊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表弟在他心中都是个很忠厚略微有些笨但运气比较好的邻家男孩模样。他从没想到对方的心肠突然会变得这么狠比高句丽人还歹毒。仔细看看李旭那张方正刚毅的脸五娃子知道表弟不是再开玩笑。突然间他觉得脊背后有些凉一股冷嗖嗖的风从脖子后钻进来沿脊柱一直冲到马鞍上。 “抓紧时间走吧别耽误了出征!”李旭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吓住了对方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张五娃低声吩咐。 “哎哎!”张五娃连声答应着策马与李旭并络。刚刚赶上又忍不住拉了拉缰绳让自己的坐骑和黑风保持数尺距离“你那马性子太烈!”他讪讪地解释“我这马有些怕它!让它们离开点儿省得省得……” “随便你!”李旭毫不在意地回答侧过头去接茬看他的风景。已经快三月了田埂边的野花红红白白赶趟儿般开得热闹。半空中大片大片的榆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的仿佛在下一场大雪。 ‘表弟变了!’五娃子望着榆钱飞舞环绕着的同龄少年默默地想道。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没注意到。反正现在表弟的行为和去年夏天时大不相同。去年夏天时候他令人感到亲切自在。而现在他身上却时不时散出股冰一样的寒气。 应该是从辽东杀回来之后吧!张五娃在心中如是推测。被接入军营后旭子从来没提过要给弟兄们复仇的话也没和其他人一道骂过下令放火的卫文升将军懦弱怯战。他很平静甚至没有抱怨过建成世子为什么保不住浮桥。他在养好了伤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借刘弘基将军之手重整了虎翼营。并且把所有跟他一道活着回来的弟兄都升做了军官还顺带给表兄谋了一个队正的职位。 反正跟着他我不吃亏!五娃子张秀暗自嘀咕。学着李旭的样子四下观赏风景。田间干活的以女人们居多很少有男人露面。没办法边民以吃苦耐劳为名大战在即每个郡都需要劳力运粮。 经过卢龙塞的时候二人遇到一伙前去辽东觅取功名的骁果。带队的是一个破败的大户子弟姓周长得十分粗壮。从这些人的战马和兵器上五娃子张秀就断定他们兜里没多少盘缠。可此人却偏偏自称周公之后言谈举止颇为狂傲。见李旭和张五娃只有二人便凑上来邀请同行才走了不到两里又开始试探起二人的底细。 “你们两个去从军还是去应募骁果?”周姓子弟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大咧咧地问道。 “我们是护粮队的接到军书奉命去怀远镇报到!”五娃子张秀难得不嚣张了一回匆匆答了一句策马追上李旭的步伐。 “护粮那有什么出息不如跟我一同到左翊卫我有个亲戚在那做司马保证你们去了受照顾。”周姓子弟带着几个同伙追过来摆出一幅施舍的模样建议。 对方只有两个人却带了四匹马无论是拉行礼的驮马和胯下的坐骑都比自己骑的这匹神俊。特别是那个高大少年所乘的黑马行动之间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然就像一个天生的王者让其他马匹不敢与之并行。 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如果把对方的马匹骗到手去辽东取功名的机会就更多些。即便打了败仗有匹好马也容易逃走!周姓泼皮转着眼睛开始打对方的主意。 “我们的名字已经入了军册无法随便更改。兄台美意我等敬谢了!”张秀见到对方那幅贪婪的模样心中隐隐升起几分不快。他本来就是个刺头只是当着表弟兼顶头上司的面才有所收敛。如果不是李旭就在身边今日他肯定要摆出队正的架势来申饬这几个冒失的家伙。 “真的只要这位小兄弟把马让给我我出个合适的价钱并且包他当上伙长!有我亲戚帮忙提升的机会很多!”周姓子弟毫不介意对方冷落径自追过来拉李旭的马缰绳。 李旭抬了抬手恰好用缰绳隔开了对方的手腕。周姓子弟楞了一下再次伸手上前李旭再抖缰绳第二次将他的手腕拨到了旁边。 “吆喝小家伙伸手不错。要不咱们过两手?就赌胯下坐骑如何?你输了胯下黑马归我。我输了这匹千里马归你?”姓周的家伙指了指自己骑的那匹已经看不出毛色的老马大言不惭地说道。 “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张秀被彻底激怒了当了好些年恶少今天他才现原来世间还有比自己更可恶的人。 与周姓子弟同路的无赖少年见老大挽起了袖子立刻四下围拢了过来。这条大路行人不多对方人单势孤。抢了他们的马匹和盘缠大伙刚好去军中做见面礼。 “你真的想比试么?”李旭突然开口笑着向周姓泼皮问了一句。 “当然就赌咱们的坐骑。老子这匹是千里追风驹大宛良马在家只吃红皮鸡蛋每天都有四个厨子伺候的。跟你赌胯下那匹小黑驴是看你年龄小不想占你便宜!”周姓泼皮大声说道。李旭个头较大但看相貌不会过十七岁。以他多年街道上欺负孤儿鳏老从乞丐碗里抢钱积累起来的打架经验收拾这样一个半大小子不在话下。 “我们四匹马赌你们六匹马。爱赌就赌不赌让路!”张秀见李旭有和对方动手的心思乐得看泼皮们的笑话笑着在旁边推波助澜。 “你可不傻!”众无赖儿郎们七嘴八舌地嚷嚷“四匹赖马赌我们的六匹良驹怎么不两个人打我们六个!” “那也行比兵器还是比拳脚?”李旭毫不在意地接了一句。 “拳脚不兵器!”周姓无赖又是一愣看看李旭的身板犹豫着回答“点点到即止大大爷我可不想伤人性命!” “随你!”李旭低声回答了两个字俯身从驮马上摘下兵器包裹。那六个无赖见他开始摆弄兵器也纷纷跳开去在前方围做半个圈子慌不急待地拔出腰刀。 徐茂功送的黑槊有些长李旭虽然看着它很温馨却没把握用它以一对六。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了黑弯刀。张秀的武艺很平常双方如果正式开打李旭必须保证在第一个回合内将对手镇住。 李旭轻轻地从鞘里拔出了黑弯刀内心中又遇到了那股久违的平静。看了看持刀在手。跃跃欲试的张秀他用左手轻轻地放松了马缰绳正欲策动坐骑却听见对面传来“当啷”一声姓周的泼皮将手中兵器抛到了地上。 “您您老说是怀远镇怀远镇护粮军的?”不顾周围几个泼皮惊诧的目光周姓无赖陪着笑脸问道。 “是!”李旭点点头回答。 “您老姓李木子李?”周姓无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旭手中的弯刀追问。这柄弯刀太古怪了刀身比横刀略长且如草原弯刀般拉了个弧度刀刃宽度是横刀的两倍有余据辽东还家的老兵们传言整个大军只有一个人使这样的弯刀。 “你到底比不比了不比就认输!”张秀受不了对方罗嗦大声喝问。 “我我怎么敢跟校尉大人动手呢。您大人大量大人别记小人过大人肚子能撑船大肚能容天下事…….”周姓无赖口中阿谀之词滚滚如潮脑门上的汗水也如溪流般滚落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其他几个泼皮也明白了自家老大为什么弃刀认输张开了嘴巴手中兵器“叮当”“叮当”依次落地。 是那柄黑魔刀去年从军中回来的老兵们传说过有个姓李的校尉手持黑色魔刀追随薛世雄将军转战千里从万马军中几度进出。大伙刚才肯定是被冤鬼附体了居然想抢李校尉的战马。一旦对方把刀挥起来不知道这边有几颗脑袋够人家砍……? “如果不比了就麻烦你们把马背上的行李卸下来我忙着赶路!”李旭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众泼皮冷冷地命令。 “是是哎校尉校尉大人马给了您我们怎么去辽东啊!”泼皮们哭丧着脸答应。想厚着脸皮向对方求个人情却看见李旭没有将兵器收起来的意思只好纷纷跳下马将自己的行李卷卸到了大路边的草丛中。 “呵呵谢谢了承让承让!”张秀一边和泼皮们打着哈哈一边将六匹劣马的缰绳拴在了一块见李旭骑着黑风带着两匹驮马已经慢慢走远他一抖手中缰绳拉着六匹劣马向前追去临走还不忘回过头来对着泼皮们调侃道:“我在护粮军做队正你们如果来投军我保证你们受照顾!别忘了啊是护粮军李校尉麾下张队正!” 说罢快马加鞭追向李旭。一路上只觉得耳边的风轻轻柔柔仗势欺人的感觉真好! 五日后他们到达了怀远镇。经过半年多冷清时光这个边陲小镇再度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军营。皇上的侍卫六军马上就要开过来了所以护粮军的营寨再度移出了城外还是同样的那个小山坡上还是负责同样的任务。只是经过一年每个人的心态都于去年大不相同。 军官之中武士彟和元仲文二人没有请假回家所以他们两个早早地替李旭和张秀安排好了营帐。知道自家校尉大人喜欢早起练武武士彟特地在李旭卧帐前留出了大片空地并且带人将地面用石头碾子压平周围用石粉洒出了隔离线。 “大人看看还有什么需求刘将军吩咐过虎翼团的所有要求各级参军都必须满足!”新来的司仓参军秦行师帮李旭安顿好了行李陪着笑脸问道。 “谢谢秦参军现在没事情了。将来有需要我会亲自去找你!”李旭微笑着回答。这个参军也姓秦和在辽河畔失散的秦子婴同姓。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会不会有血脉相连。 想到这他心里又痛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空旷整洁的练武场耳畔仿佛又听见了众人的笑闹声。去年春天的时候记得自己在此将秦子婴一遍遍打倒一遍遍以期待的目光将对方再拉起来。 可今天自己纵使把眼睛望穿也不可能将几个朋友从辽河对岸的黑土地上拉起来了。 “破辽破辽!”远处一所巨大的营垒中传来将士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从营垒的旗号上李旭知道那是新建的左翊卫大营。宇文述老将军在停职待罪半年后又被皇帝陛下擢升为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总领左路十二军兵马以上大将军杨义臣副之临河炼兵待皇帝陛下到来后过河讨伐高句丽。 挨着左翊卫营垒的是左武卫大将军王仁恭因为去年率军渡辽河有功被加封为左光禄大夫食邑千户。左武卫营垒旁边那座略显混乱的营寨是骁果们集中报到的地方分别打着折冲、果毅、武能、雄武等旗号每面鲜红的战旗下隐约都有数百名壮士在列队操演。不时传来的喊杀声与其他几营大军的呐喊遥相呼应震得人耳朵嗡嗡做响。 去年渡河前体曾经现在大军身上的士气和威风又回来了虽然今年在此集结的兵马以新卒为主很少有曾经追随将军们东征西讨多年的府兵精锐。他们之中也很少有人还记得去年辽河对岸生过怎样的悲剧经历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那些人头垒成佛塔早就腐烂坍塌了白骨中长满了荒草。 “据刘将军说这次大军过河将不会再对高句丽人手下留情!”武士彟悄悄走到李旭身边低声说道。 “嗯!”李旭淡淡地回应目光依旧盯着远方盯着天边锦缎般盘旋而去的辽河。 “这几天找你的人很多”武士彟看了看参军秦师行远去的背影压低了声音汇报:“唐公世子请你回来后先去他那里坐一坐他要亲自为你洗尘。薛世雄将军派他的两个儿子来邀请你过营饮宴说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武士彟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拜帖交给李旭。名帖上的字写得很大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行伍之人手笔李旭轻轻翻开拜帖看见里边署着薛家兄弟的名字一个叫万钧一个叫万彻两个名字读起来和笔迹一样遒劲。 “驸马督尉上午也来过!”武士彟笑着拿出第二张拜帖“代表他父亲宇文述大将军来的说等你回营宇文大将军要亲自过来答谢救子之恩!” “替我准备三份礼物吧士彟!”李旭接过拜帖低声吩咐“都别太贵重了张秀手里有我钱箱的钥匙!”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三家请客的目的。他不想拒绝。 第一章 出柙 (三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三下) 武士彟很高兴自己的上司没有拒绝其他两家人的善意无论是薛大将军还是宇文大将军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可以得罪的起的对方只要稍稍动些手段就可以让虎翼营再面临一次全军覆没的风险。关于礼物他不建议李旭破费太多。李、薛、宇文三家都不是短视得要向下属搜刮来满足自己**的鼠辈和这些人交往礼物只是代表着一种态度而不在其价值的本身。 李建成很喜欢李旭送给他的横刀虽然比起李家任何一件收藏品来说李旭送的横刀都上不得台面。“其实应该我这当兄长的送你一件礼物庆贺你伤愈归来才是!”唐公世子摩挲着横刀的皮鞘笑逐颜开。“不过送你兵器吧没什么比你那把黑长刀更锋利。送你马匹呢整个军中又找不到第二匹黑风!所以我还是请你喝酒吧把刘兄一起喊上家中有几坛御赐的兰陵精酿咱们仨找个清净之处不醉不归!” “还要算上我四个人一起喝酒肯定比三个人热闹!”李世民从屏风后窜出来大声抗议。顺手夺下李建成手中横刀仔细把玩了两回很快又嘟起了嘴巴“有大哥的礼物我和二姐的呢仲坚兄不会把我们两个都忘了吧!” “胡闹咱家又不是贪官哪有自己向客人讨要礼物的道理!”李建成劈手抢回横刀微笑着呵斥。 “能收到仲坚兄的礼物我就是做一回贪官又何妨啊!”李世民顺口应付。 “胡说也不怕爹听见了用棍子打你!”李建成低声警告。 “若是爹知道我便说是你的身教我只不过是效仿大哥所为而已!”李世民振振有辞地反击。 “……” 对于两兄弟相亲相爱的氛围李旭一直比较羡慕。等二人闹够了从身边拿起三个小方盒递到李世民手中笑着说道:“这三件小玩意送给世民、婉儿和元吉都是我老家的特产给大伙看个新鲜!” “我又不是小孩儿!”李世民低声抗议显然对哥哥手中的横刀比对自己手中的礼盒要感兴趣。待把第一个盒子打开他目光却立刻被里边的“小玩意儿”所吸引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高兴之情涌了满脸。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排陶人每个都只有拇指大小分别捏成了前代将军军官士兵的模样一个个惟妙惟肖。更难得地是每个陶人表面都烧上了红、青、黄三色彩釉看上去精神抖擞盔甲鲜明。若是将每个盒子中的陶人按级别排开则可以从大将军、将军、骠骑一直排到伙长刚好代表了一府将士。 “难得他们烧得生动!”李建成的目光也被陶人所吸引凑上前说道。 “这里可没你的份!”李世民向哥哥扮了个鬼脸双臂做了个保护私人物品的姿态。闲时他与婉儿纸上谈兵总是觉得没有真刀真枪上战场来得尽兴。如今有了陶人就可以与二姐画地为阵一方为高句丽一方为大隋。每一个将军代表一府兵马一个伙长代表一队小兵来来往往分个胜负。 陶人是李旭在离开上谷郡之前买的。李婉儿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物件他也无意识地开始留心地方特产。买时想着不能让人说出是非这个环节所以才给李世民和元吉各自捎上了一套。此刻见到李世民喜欢李旭也觉得开心拔拉了几下陶人信口问道:“婉儿呢你们姐弟不是日日形影不离么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二姐啊前几天玩得太疯被娘关在后院里做女红。估计没个三、五不会释放。一会儿我把仲坚兄的礼物送过去省得她憋出犄角来!”李世民信口作答随手打开其他两盒陶人在阳光下比较着欣赏。 “婉儿如果知道你这位胞兄千里之外还想着她不知道多欢喜呢!”李建成上前拍了拍旭子的肩膀“不管他们小孩子的玩意咱们且去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李旭的目光从陶俑上收回眼里刹那间涌满了笑意。 饶是李旭酒量好三天之内也醉了三次。一次跟李建成、刘弘基和李世民一次跟武士彟等自己营中弟兄第三次跟刘弘基、薛世雄老将军和薛家哥俩儿。对于这位年龄不大但勇悍异常行事又大方得体的少年大伙看重之余在酒桌上难免抬爱了些总是把他当作敬酒的主要目标。李旭则有酒必饮饮则必尽几轮酒宴下来倒也落了个爽直的名声。 没有人看见旭子低头向酒杯时眼中露出来的忧伤人们热衷于谈论他马踏连营时的勇敢乐于谈论他一箭射杀高句丽将军的机智却都忽略了这些根本并不是少年人最在乎的东西。只有老于世故的刘弘基偶然注意到李旭的酒量大不如以前在结伴从薛世雄将军营垒归来的路上带着几分醉意打趣道:“你好像比原来容易醉难道受了几次伤把酒量也打小了么?” “没办法有时我一端起杯子就想起老齐他们几个!”李旭叹了口气低声回答。在刘弘基面前他隐瞒不住也不想隐瞒太多的心事。当日一同喝酒胡闹的弟兄们只剩下了刘弘基、武士彟他们三个旭子不想再失去更多友谊。 刘弘基哑然。他知道李旭重情义这也是他非要把李旭带到唐公麾下共谋富贵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却没想到事情过去近半年了小兄弟依然对同伴的阵亡耿耿于怀。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人有时候不能活得太明白。想到这刘弘基低声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即使你再伤心他们也不可能活转过来。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况且唐公已经““如果只是为了救薛将军一人我们何苦赔上三百多弟兄?”李旭轻轻摇头打断了刘宏基的话。唐公李渊不负仁义之名所有埋骨辽东的护粮军弟兄他都尽所能及地为他们争来了身后荣耀。在去年死于辽东之难的三十余万人中三百多护粮军弟兄的留下名字的比例最高家人得到朝廷抚恤和表彰的比例也最多。但这些能弥补什么呢?能让死去的人醒转么?李旭不敢相信。 “旭子忘了这事儿吧。子固当时已经尽力了!”刘弘基停住战马急切地劝告。 “我从来没怪过建成兄他只是一个军中长史连宇文述老将军都阻拦不住的事情他更是无法阻拦。”李旭再次摇头澄清了刘弘基对自己的误会。 李建成是个重情义的人对浮桥被烧毁的事情他已经多次当面向刘、李等人表示了歉意。李旭从来就没怪过他他同意刘弘基的对李建成的评价‘子固不是个有急智的人’!而当时事突然没有任何幕僚在李建成身边为其谋划循规蹈矩的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阻挡卫大将军的命令。 李旭甚至不怪卫文升心狠。牺牲掉可能生还的几百残兵从而保护整个辽西大地对见惯了死亡的卫大将军而言不是什么错误选择。换了宇文述、李渊甚至刘弘基在那个位置上可能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下令毁桥的皇帝陛下没有错执行毁桥任务的卫大将军没有错辜负了数百弟兄以命相托的唐公世子也没有错。错得只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身份太低微。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每个人血脉如同他们自己平常吹嘘得那般高贵那两座浮桥上就不会腾起大火。 换句话说如果大将军宇文述当时不被削职为民工部尚书宇文铠不待罪病死卫大将军绝对不会在明知道宇文士及有生还希望的情况下还下令烧掉两座浮桥。 旭子现在只怪自己和袍泽们命贱没有人是大将军或者什么王公贵族的子侄。自从活着回到辽西后他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家要竭尽全力将徐大眼培养成家族的希望!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大眼的毕生志向是让家族崛起为真正的豪门! 每个人眼中的真相都和他所在位置和亲身经历有关每个人眼里都有自己认为的真相。 此刻旭子看到的真相便是:这世界是为世家豪门而设寻常百姓子孙的生也卑微死也无人在乎。 “旭子你得慢慢适应!”刘弘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诲。 “嗯!”李旭低声回答。刘弘基曾经说过这世上很多规则不合理但你没有力气去改变所以必须学着去适应。否则除了让你自己受到伤害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李旭知道自己领悟得比较晚但既然领悟了自己就尝试着去做去努力适应那一条条看不见的规则。 “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我会努力适应!”快到军营门口的时候李旭抬起头送给刘弘基一脸坦诚的笑容。 第一章出柙(四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四上) 前几次来李校尉这里可只有冷水!”宇文士及咧了咧嘴又开始吐红舌头。 “去年驸马督尉来得不巧我的茶饼早就用光了。这次的茶饼是从老家带回来的估计能用上一、两个月!”李旭轻巧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宇文士及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那说明老夫有口福!”宇文述坐在马扎上品了口茶笑着说道。猛然间他皱了皱眉头端起茶水又细细抿了一口喉咙上下动了几次惊诧地追问:“这好像是南人烹茶的手段与北方大大不同呢。李校尉家里莫非有人来自江南么?” “晚辈是按道听途说的方法烹制误打误撞希望还能合二位大人之口!”李旭自己也端起一只茶盏品了品微笑着回应。 “你总是误打误撞进入护粮军中是误打误撞。救了唐公李渊一家性命也是误打误撞。得来这身功名还是误打误撞。仲坚兄弟你这误打误撞的好运气什么时候能转给我一些呢?”宇文士及放下茶盏笑着打趣。 “以驸马督尉的身份和作为估计不会看上我这点儿好运!”李旭微笑着摇头。 “你没听说过欲壑难添这句话么?”宇文士及天生喜欢跟人斗嘴见李旭回应立刻开始新一轮‘攻击’。 “我还知道人力有所穷!” “一人之力固有所穷何不假他人之手而攀之。况且路漫漫其修远长一个人独行未免孤寂!” “请督尉大人恕我知而有限!”不想与对方无止无休地纠缠下去李旭很干脆地承认自己无知。 “知己之不足才能取人之长。人之患不在少知而在多知却无断……”宇文士及却不愿就此放过李旭继续吞吐着血色的舌头邀战。 宇文述饶有兴趣地看着儿子与李旭斗嘴不出言制止也不替任何人帮腔。小半年没见他突然现眼前的少年机灵了许多。如果说去年这个时候自己不经意把一块璞玉当成了石头的话今年这块璞玉已经开始放出宝光。任何人只要还有眼睛都能看出其中温润颜色。 只是这块玉却晾晒在了李家的楼台上这未免让人心有不甘。但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它偷到宇文家来却是个非常有难度的挑战。万一把握不好其中尺度恐怕不但令宇文家和李家的矛盾会变得更深这块玉将来光芒四射的时候宇文家也难免被其锋芒所伤。 “只要生在世上就难免与人打交道。若总是特立独行自然难免疲敝。若能借力使力只会越行越远越行越轻松。所谓得道多助未必是道义之道而是通晓和人交往的方法与门径…….”宇文士及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的话不似往日般锋利与其说跟人斗嘴不如说试图旁敲侧击地来教育李旭。过了一会儿李旭自己也听出了其本意索性闭嘴不言任宇文士及说得天上地下落花如雨。(注1)片刻后三人都不说话了。非常耐心地端起茶盏一口口慢慢品尝其中春天般滋味。随着日影移动悬在火上的另一壶泉水又沸声如珠李旭走过去舀水投茶搅味将养默默地煮好了新的一壶春茶将两个客人盏中的旧茶换掉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举盏于眉间相邀。 宇文述与宇文士及赶紧坐直了身躯在惊诧中举盏回敬。到了这个时候二人才突然感觉到此间主人应该是李旭而不是他们两个地位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督尉和大将军。 主人家以茶礼相待客人若是再胡扯些世俗闲言未免污了这营帐中的气氛。父子两个以目互视除了惊诧之外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赏和了然。 对方这套烧茶待客之礼虽然做得有些生疏却于举手投足之间告诉来访者此间主人的独立与好强。“这块璞玉不属于李家这个少年一直在试图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知道答案的宇文述心里未免些遗憾但刹那间比遗憾更多的则是轻松和欢喜。 沉默了片刻宇文述放下茶盏笑着说道:““李公子不贪功自傲若老夫再强说什么报恩未免大煞风景!” 李旭笑了笑没有回答拎起铜壶在老将军面前的茶盏中添上半碗春绿。 “可老夫身负统帅大军之责这为国举贤的事情却是不得不为的。”宇文述笑着继续“此茶甚佳老夫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常常饮此滋味!” “如有时间欢迎老将军常来我营中小坐!”李旭捧盏为礼。宇文述要举荐他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但经历了今天交流之后的举荐与宇文述事先的初衷未必相同。 李旭知道自己把握住了一些东西他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注1:落花如雨。佛教传说高僧在金陵讲经三天三夜不绝天上落花如雨。至今留下遗迹雨花台和雨花石。 第一章出柙(四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四下) 我早知道他有志气却没料到他志向如此之高!”回营路上宇文士及仿佛还在回忆刚才的春茶滋味兴趣盎然地说道。 “年青人嘛有想法是好事!”宇文述盯着远方的流云双目之间精光流转。此刻流露在他半边有表情的脸上的却不是在李旭营帐中所表现出来的慈祥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玩味的微笑像是欣赏又像是嘲讽。 坦诚地讲在辽东之战前宇文述并没怎么留意那个贫家小子。毕竟在宇文氏一脉树大根深有才能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些人中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李旭值得笼络。少年人的表现纵使有璞玉的潜质但这块璞也需要极其高明的匠人花费很大的耐心和时间来雕琢。已经绵延了数百年的宇文家族没那份耐心也没有付出那么大代价的必要。 况且此人出身极为卑微家世和眼界限制了他的反展。纵使将来能有小成其成就也终将被限制在固定范围之内。如果没有唐公这层背景宇文家族甚至都不屑去留意李旭。一个出身卑微的校尉表现再出色也不值得驸马督尉大人折节相交。但有了李渊的存在少年人的身价立刻变得不同。挖掉它对宇文家族未必能有多大帮助对已经势力单薄的李家而言却是不谛于重重一击。 所以带着几分玩闹的心态宇文士及找上了旭子没完没了地跟他纠缠。而正是因为这种纠缠让他一天比一天清楚地掘出少年人的价值。 他把自己的现汇报给了父亲宇文述却对儿子的见解不敢苟同。自古以来平民出身的人是草世家子弟是树草长得再高也抢不到树的阳光。 令宇文述始料未及的是辽东之战中李旭这块璞玉突然大放异彩。一下子不但宇文世家注意到了裴家、王家、独孤家以及很多无法于宇文家争锋的小家族也注意到了少年人身上的光芒。世家大族们不会瞧得起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年青人但世家大族们不吝啬收下这样一个人才的效忠。据宇文述了解除了自己之外至少已经有了五个家族和少年人生了接触。 然而李旭却对所有拉拢不置可否。少年人这种执拗让宇文述有些进退两难虽然在他眼里李旭将来的成就依然有限但放任其在李渊麾下成长总会有一天此人将成为李渊这头蛰伏的老虎身上的翅膀。对于一向与李家有罅隙的宇文家族而言放任敌人的壮大就是给自己心头捅刀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未雨绸缪。 但是偏偏这个少年人对宇文士及有两度救命之恩。如果宇文家贸然出手相害非但会让天下英雄齿冷前来依附于宇文家的豪杰们也会觉得心寒。可放任他成长为李渊的臂膀又等于无视自己家族的未来。再三考虑之后宇文述父子决定折节拜访救命恩人一次。给少年人一个选择的机会也给宇文世家一个报恩的机会。 很高兴少年人虽然“不解风情”却以另一种方式规避了已经吹到眼前的风险。 “爹莫非还想向陛下保举他?”宇文士及轻轻笑了笑问道。 “当然你爹我身负为国举贤之责怎能视才不见呢!况且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宇文家总不能让人说知恩不报吧!”老狐狸看着儿子左半边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嗯爹爹千万别保举他做得官太小!否则会让人家说我们宇文家有功不酬!”小银环咝咝吐着舌头眼角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是啊以旭子的才华放在李渊麾下岂不委屈!”宇文士及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没有表情的右脸也开始不断抽搐。玉的质地再完美也是要卖给人把玩的。如果玉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那大伙不妨就把它摆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总有一天它会因为无所凭依而掉下来至于届时是将它纳入怀中还是任由其粉身碎骨就要看老夫届时的心情。 “阿欠!”李旭猛然打了个喷嚏吹散几缕水雾。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品着清茶少年人依旧在回忆自己刚才的应对。 “应该没什么不得体之处!”李旭笑着想。第一次与人斗心机他对自己的举止很没把握。但他相信自己已经给了宇文氏父子足够的暗示。 宇文氏父子并不像谣传中那么恶毒至少对自己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他不想把双方刚才交流的细节告诉给刘弘基因为旭子知道以刘大哥的为人他肯定不满于自己不当场拒绝宇文述的好意。 “选择宇文家绝对不如选择李家因为李家现在需要人雪中送炭去宇文家只是锦上添花!”当日刘弘基的劝告有一定道理。但是旭子希望自己能不依附于任何人而独立地存在。 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他不想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朋友再被人毫不犹豫地作为弃子舍掉也不想成为世家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他还想像罗艺那样从一个平民成长为一个英雄甚至建立自己的家族。 如果此时徐大眼站在身边他一定会指点李旭告诉他官场的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置身于其中所面临的风险远远高于战场上的明枪暗箭。 但是徐大眼不在此刻的旭子只能自己依靠自己。 懵懵懂懂试图长大的旭子选择了通往成功的诸多道路中最艰难的一条。他很坦然因为他对周围风险一无所知。 第一章 出柙 (五 上) 危险来临前有经验的老狐狸总能从风中嗅出其味道。 “最近好像弘基和仲坚二人炙手可热!”唐公行辕素有李府第一谋士之名的陈演寿将一封信摆在书案上低声轻叹。 书案上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信札有的来自朝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礼节性的问候。有的来自军中言辞中充满了尊敬。还有的用黑色木匣装着那是李家从特别渠道收集来的特别消息几乎每一封都关系到家族的兴衰。 此刻摆在陈演寿手边的是一封来自朝中同僚的回信。有一位关键人物礼貌地向唐公表示了收到礼物后的感谢。在洋洋洒洒数百字赞美了主人的家世高贵和为人仗义疏财之后于信的结尾毫不经意地提到最近有几位大将军先后上书给当今陛下保举护粮军中一名姓刘的车骑将军和一名姓李的校尉并恳请皇帝陛下将二人调入他们的军中为国效力。 “叔德兄慧眼识英才擢壮士于行伍辩珠玉自尘沙。小弟闻之亦为感佩……”短短几行字就让这封普通信件有了进黑匣子的价值。 “把这封信收起来吧找人把从靺鞨人手里买来的千年老参封一条给裴大人送去。顺便问问他陛下估计什么时候能到咱们好提前为陛下准备御帐!”李渊苦笑着摇头低声吩咐。 有人要把弘基和仲坚挖走去年的辽东之战中八百护粮军是黑暗的战场上唯一的亮点。大将军们都不傻他们知道自己麾下需要怎样的勇士。那些世家大族们也很聪明李家现在式微养不起千里驹他们正好过来把千里驹收归门下。至于拿了这匹千里驹后是拉车还是推磨那是拿到手之后的事情大小家主们暂时不会考虑。 不是弘基和旭子的错在座的每个人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但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前途远大的年青人被别的家族挖走而无能为力这番滋味实在令人不好受。 “弘基那里不用担心他已经是车骑将军。万岁即便有所封赏也不会将他拔得太高。怀远镇的粮草需要人保护所以万岁暂时还不得不将弘基留在唐公麾下!”马元规叹了口气小声分析。“需要想办法的是仲坚据底下人汇报自从他回到军营已经有五、六个大将军请他去饮酒。宇文家和薛家还亲自登门来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他的确对两家有恩这种明面上的往来任何人都无法指摘什么!”陈演寿皱了皱眉头点评。 “是啊即便仲坚施恩不望报。那些人也要做番样子给其他人看!”长孙顺德目光扫过李建成隐隐地透出几分失望。 “问题都出在世子身上!”长孙顺德默默地想。“如果当时他与刘弘基共同进退而不是胆小怕死地先带人跑回来此刻薛家和宇文家应该感谢的就是李家。即使唐公不主动向他们要求回报双方的关系也会缓和一些。在李家目前于朝野中举步唯艰的情况下多两个强援或少两个对手都能关系到家族生死。” “但世子逃回来了还振振有辞地说这是刘弘基的安排。作为李家附庸武将刘弘基可能让少主深陷险地么?当时的情况下作为一家的长子就要拿出些勇气和决断来毅然选择和部属们同生共死。这样非但可以让将士们归心也会为他自己将来打出一条金光大道。” “可惜世子不懂!”长孙顺德看向李建成的目光有些悲哀。“他不仅不懂最后居然连部属们的退路都没保住。那场火一起烧寒了多少人的心?除了追随多年的死士没有一个幕僚会死心塌地的为一个连他们退路都保不住的家主效力。人望是靠能力和手段来巩固的不是仅仅靠感情。可惜这一切身为世子的李建成都不懂!” 李建成的脸慢慢开始变红他能从长孙顺德的目光中感受到对方心里的失望。的确目前的被动局面自己有责任但自己已经尽力了并且一直在努力弥补和刘弘基、李旭二人的关系。为什么这些人都看不到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要求更高! “我和弘基、仲坚吃酒时跟他们聊过今后的选择!”李建成清清嗓子低声向大伙汇报。“弘基觉得李家重新崛起用不了多长时间。仲坚也总说过父亲对他有知遇之恩我想他一定会有所回报!” “有所回报!”长孙顺德气得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唐公我认为仲坚已经回报过了您的知遇之恩现在我们必须拿出些新的好处来给他。否则…….” “如果仲坚是弘基就好了!当初咱们能给他争取的职位也会更高些!”马元规郁闷地补充。如果当日唐公给李旭安排的职位更高些眼下那些试图拉拢他的大人物们就会考虑他们的付出和收获是否成正比。可现在李旭只是一个校尉几位大将军随便一个出手都可以把他推举到督尉、车骑将军甚至正五品虎贲郎将的位置上。当然对方手中也会‘恰恰’空出一个适合李旭的职位。大战在即皇帝陛下不会追究一名大将军小小违规操作。况且李旭身上也的确有着耀眼的功绩。 “除了私情眼下我们能给予仲坚的实在不多!”唐公李渊看了看众人摇着头感叹。 他自己现在也仅仅是个卫尉少卿让关系不深的年青人放弃远大前程一直追随着他李渊自问自己没这份人望。 “我们手中其实还有可拢住仲坚筹码!”陈演寿的话听起来有些凄凉的味道“仲坚是个重情义的人……”他看看李渊又看了看在座诸位同僚“只是这个代价对唐公来说是否太大?” “陈先生你不能凭臆测来玷污李家的名誉!”李建成忽地一下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指责。他知道陈演寿想说什么也知道李旭对婉儿早已暗生情愫。但李府不能为了拢住一个校尉就下嫁自己的嫡生女儿。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所有地位和李家差不多的世族还不都会笑掉大牙? 陈演寿向李建成拱了拱手对自己胡言乱语表示谢罪。“属下莽撞望世子不要介怀!” “罢了先生也是为了李家!”冲动过后李建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摆了摆手说道。 “也不算莽撞仲坚的确对二小姐有倾慕之心。只是若唐公许了这门婚事未免又树了柴家这个大敌!”长孙顺德站起来谨慎而谦恭地建议“如果择一个庶出女儿嫁给仲坚以将来仲坚的前途对李家来说也未必算是辱没……” “萁儿的年龄倒是和婉儿年龄差不多大!”李渊长叹了一口气沉思着说道。如果让李旭娶一个自己的女儿他终生都会打上李家的烙印。但在这个时候李家派人去说亲目的性未免太明显。 “我可以派人把萁儿接来她的性子和婉儿很像。但时间上未必来得及并且仲坚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我们却让他舍弃掉实在有些可惜!”李渊继续说道。如果自己站在李旭的角度上会为了一个自己并不满意的婚姻放弃前程么?恐怕即使勉强答应了心中也会觉得非常遗憾吧! “唐公可以先把仲坚的功劳向下压一压或以护粮军中事务繁杂为名留他一段时间。等萁儿小姐到了让她与仲坚先认识一下跟世民三个一起练练武。然后找个机会告诉他婉儿和柴绍的婚期。我想仲坚也是聪明的他应该明白唐公的苦心!”长孙顺德皱着眉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等他接受了咱们替他安排的婚事唐公再联络故旧保举他到别处为官如此……” “问题是那样做可能会适得其反!”只有旁听资格的李世民终于按耐不住冲口说道。“仲坚如果真的喜欢二姐就不会接受其他人。他的功劳那么抢眼别人向上推的时候咱们向下压难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会将细节透漏出去么!” 长孙顺德一愣咽下了后半段建议。“二公子提醒得对是我莽撞了!”他笑着改口目光中若有所思。 “要我说仲坚是个有主意的人别人未必能轻易把他拉过去。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争在这一时。”李世民站了起来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错此子虽然出身寒微心志却坚定异常!”陈演寿的目光也开始明亮起来微笑着表示赞同。 “如果没有任何家族撑腰他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候李家再伸以援手…….”他惊诧地想着越想越觉得二公子不可小看。 “世民说得有道理唐公不妨也跟着上一本将刘将军和李校尉在辽东之战的功劳一一奏明了。仲坚是个明白人他会知道我们是真心为了他打算!”马元规的脸上也慢慢浮现了笑容。 “可那样仲坚就会被调到别的军中!”李建成犹豫地提醒。如果仅仅站在朋友角度他很替李旭高兴。但他是世子不得不考虑整个家族。 “好了好了!”李渊挥了挥手打断了长子的罗嗦“就按世民的提议来我亲自写奏折替弘基和仲坚请功!”转过脸他看看表情有些尴尬的李建成又笑着追加了一句“你还是和弘基和仲坚多走动无论他们到了哪里毕竟是从咱们李家出去的。他们展好了对李家也是光彩。平时你多关心关心他们若是他们两个有什么为难之处咱李家尽力帮忙解决。” “是!”李建成起身回答。父亲打算就这样放手了么?他觉得有些可惜。但能与仲坚一直做朋友也不错这个小家伙很讲义气。心中没那么多杂七杂八跟他说话也不必顾忌太多。 “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管大人的事情!”李渊微笑着冲二儿子点点头叮嘱。“但别再拉着你二姐她已经大了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 “是!”李世民高兴地答应。从父亲的眼神里他看到了难得的赏识。‘只是二姐……’想到不能拉着李婉儿同行李世民又觉得有些可惜。二姐是要嫁柴绍的这点他心里也清楚。但二姐喜欢和仲坚一起骑马、打猎、练武、聊天这也是事实! “二姐会不会真的喜欢仲坚兄?”小家伙心里突然闪起了个促狭的念头他想找机会问一问答案。不带着任何目的仅仅是为了好奇。 傍晚时分李世民钻进了婉儿的房间用白天的议事的机密换来了二姐口中的答案。 “小鬼头别乱嚼舌根子。”李婉儿戳了弟弟一指头带着些恼怒说道。“该死的陈夫子他知道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仲坚他连马球都不会打。又倔又懒衣服也不整齐还牛哄哄的总觉得自己本事大!” 李世民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二姐说得是仲坚兄么怎么听起来和自己眼里的仲坚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惊诧中他看见二姐气红了眼角泪水噗噗莎莎滚落了下来“你看他那举止根本不像个有作为的模样。又没眼色又好面子有了错还不准人说。为了一官半职转眼就忘了自己的承诺这种人怎么能跟柴绍比!该死的陈夫子该死的长孙顺德他们怎么能这么说!” “看你气的爹不是没答应他们么!”李世民看得心疼逃出手帕送了过去。二姐不喜欢仲坚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可二姐为什么如此气愤?为几句闲言碎语么? 另一个问题被他藏在了心里等到很多年后才找到答案。那时候他已经娶了长孙顺德的侄女在妻兄长孙无忌的谋划些开始了辉煌的戎马生涯。短短几年内他见过无数奇女子也品尝过无数眼泪。 有些答案年少时不懂。待懂得时当时的人当时的风景早已成为追忆。 第五章 出柙 (五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五章出柙(五下) 大业九年三月戊寅(十六日)皇帝陛下自东都洛阳启程开始了第二次御驾亲征。四月五日天子六军来到涿州。四月十三皇帝陛下在海边摆六畜、水酒祭奠去年战死辽东的英魂。 同日十七位地方大吏联名上书请皇帝陛下慎重考虑征辽之事。诸臣以为“中国疲弊万乘不宜屡动”天子以万乘之身亲自伐辽非但会造成国力的浪费而且会导致内政的混乱。 “朕亲往尚不能克非朕何人能克之!”大隋天子掷表章于地怒斥。当晚圣驾驻跸望海顿行宫处理诸般耽搁政务。 去年这个时候杨广踌躇满志以为一战可以平定辽东。最后三十余万大军战死他乡换回的却仅仅是高句丽人的耻笑。今年诸臣不想再打下去了百姓也不想再打下去了。而他这个皇帝却不得不将战争继续下去。 杨广以为大隋国完全靠着兵威才镇住了四方诸酋。如果在征伐高句丽一事上软弱周边那些部族就会先后效仿。如此一来兵祸连绵大隋周边战事会更多内部的流寇也会愈猖獗。 “朕不是不体恤民力而是骑虎难下啊!”杨广叹了口气望着御案上那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反对征讨高句丽奏折不断摇头。 “万岁何必理睬那些妄人的说辞他们不过是为了博一个爱民的好名声罢了!”黄门侍郎裴矩总是善解圣意在一边躬身劝解。 “他们全是妄人就裴卿一个直人。不过我怎么听人说裴卿是个奸佞呢?”杨广从奏折上转过脸来苦笑着质问。 “臣本来是个奸佞但追随在圣人身边就只好做直臣了!”裴矩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拍了杨广一个马屁。 “也就是说圣人在堂朝无奸邪了!”杨广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目光如炬!”裴矩笑着回答。 “你这油嘴滑舌的东西!” 虽然知道对方说得全是阿谀奉承之词杨广还是觉得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当皇帝不是为了给诸臣骂皇帝就要有皇帝的尊严。黄门侍郎裴矩无论是忠是奸至少他能体谅帝王的难处能处处为皇家着想。而那些阻拦伐辽的他们拍拍胸脯有几个是真心为了百姓? “算了朕就听你的不理睬那帮佞人。把这些奏折封起来一字不批转回去!”杨广用脚尖踢了踢御案命令道。“你那可有什么不反对攻辽的拣几份念来听听。朕就不信我举国上下没人识得大局!” “哎臣还有一堆武将的奏折臣这就给陛下抱来!”裴矩略微躬了躬腰转身跑出了御书房。不一会儿捧着二十几封奏折转回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左十二卫大将军主动请战说不必陛下亲临他们就能把辽东拆成白地!水师扬帆待来护儿将军说壮士时刻准备替去年战死的袍泽报仇。张须驮将军启奏他已经击溃河南盗匪正在尾随追杀。但匪患起因多为地方官员不体恤百姓所致希望陛下能派贤臣巡视地方赈济灾民…….” “这个张须驮他还管起了文官的事情!”杨广摇摇头打断了裴矩的汇报。“给东都下道圣旨就说让民部尚书樊子盖酌情赈灾。朕记得各地仓库的粮食能吃数十年让灾民们吃口粥怎么也不至于吃垮了大隋吧!” “哎哎皇上圣明!”裴矩连声赞道“臣替天下百姓谢过皇上。” “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关卿何事!”杨广伸手在裴矩肩头拍了一巴掌打趣“那些地方官员越来胆子越小了跟朕把流寇的武力吹到了天上去。结果张将军一至不是全解决了么?再念还有没别的折子趁着朕还没到辽东咱们能处理些就处理些!免得真等仗打起来了朕即便想处理也没了时间!” “有有!”裴矩慌不急待地翻动奏折顺口回答。突然他的手停了一停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声惊叹。 “咦这几份奏折好生奇怪!” “怪什么?难道天上又现祥瑞了么?谁告诉朕祥瑞你就替朕杀了他。去年如果不是他们拿祥瑞糊弄朕朕也不至于屡出昏招!”杨广冷笑了一声问道。 毕竟是战败了虽然杀了刘世龙顶罪但整个迂回袭击计划都是自己亲手制定的。‘不准乱杀敌国百姓对方投降后就要善待’的命令全是因为自己一时仁慈。这次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生高句丽反复无常即使他们投降大隋也不会再答应! “天上没出祥瑞而是和几天前那批奏折一样几位大将军都保举了同两个人。包括宇文述大将军还有哈还有唐公李渊!”裴矩故作惊诧地叫道“这可真是稀奇自从臣入朝后就没见过唐公和宇文将军有过一致意见!” “又是刘弘基和李仲坚?”杨广劈手夺过了奏折一个个翻过去又一个个丢回裴矩怀内。“这两个人如今很出风头么?难道真的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依臣之见这两个人本事未必多大。只是去年诸军皆败这两位带着三百壮士转战千里救了一个将军一个督尉算是难得的扬眉吐气。眼下大军再入辽东将军们需要拿些得意的事儿激励士气所以才从人堆里把他们两个挑了出来!”裴矩不慌不忙道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 几封奏折都是他事先看过后精心安排到一起的甚至连哪份在先哪份在后都小心地整理过。唐公李渊和宇文述大将军都给他送了厚礼请他照顾刘弘基和李旭做了这么多年官难得看到两家宿敌齐心。这不得罪任何豪门并且锦上添花的事情裴大人岂能拒绝! “也有道理依卿之见朕该大大封赏他们二人了?”杨广点点头询问。 “去年诸军皆败按理说他们二人也没什么功劳陛下不封赏他们自然有不封赏的道理。但本着激励士气的目的陛下少许赐他们个官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裴矩躬着身子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好的坏的都让你说了!具体怎么做你却云山雾罩该死!”杨广皱了皱眉头装做十分不满的模样。 “陛下出口成宪这等小事哪有臣指手画脚的份儿!”裴矩笑了笑回答。 “也是!”杨广点点头说道。刘弘基和李旭带着三百壮士马踏连营的故事他在去年就听驸马督尉宇文士及描述过。当时不给予封赏一则是因为诸军新败大将军们全部削职待罪这种时候没有封赏两个底层武将的道理。二则是刘、李二人皆出身于李渊门下想到这个李字大隋皇帝陛下就觉得心里别扭。 但是赏罚不明的确不利于伐辽大计。无数骁果满腔热情来投军就是为了建功立业。有刘弘基和李旭二人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大伙作战时难免心里会打个折扣有十分力气也只拿出六分来。 “臣听说护粮军现在有两千四百多人刘弘基以车骑将军身份带这么多士卒官职的确小了点儿!”见杨广的模样好像很危难裴矩想了想低声建议。 杨广轻轻侧过头用嘉许地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黄门侍郎。凭心而论裴矩除了为人过于圆滑外能力还是很强的。简单一句话就替自己解决了一个挠头的大问题。刘弘基与李家交好没关系朕可以只升他的官职不增加他麾下的兵士数量。这样即便他官职再高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你说朕以战功擢升刘弘基为鹰扬郎将可否酬得他的功劳?” “那是陛下的恩典我认为刘氏子肯定感激泣零!”裴矩顺着皇帝的意思回答。心中忍不住一喜李渊的一个托付他做到了下了朝立刻可以修书给唐公估计随着回信来的又是一份厚礼。 “嗯!”杨广一边踱步一边点头“朕要让天下勇士们看看凡真心为国效力的朕绝不会亏待他们。至于那个李旭……”他又开始犯犹豫此人姓什么不好偏偏姓李上次自己就很看好他但他跟李渊的关系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据宇文述老将军说此子在来辽东前根本不认识唐公。是唐公爱才特意认了一个族侄!”裴矩在旁边微笑着像说笑话一般替李旭解释。 “当真?”杨广的眉头一挑大声问道。 “他们一个家在垄右世代公卿。一个家在上谷务农为业贵贱简直是天上地下怎么可能是一家!”裴矩郑重地回答。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另一份礼物平安入囊了。宇文家的人在信里特意叮嘱过让他无论如何要给李旭谋一个不比刘弘基小的职位。以裴矩对杨广的理解一旦他喜欢上某个人往往会破格提拔。对方出身越寒微则施加的恩惠越重。 “原来如此怪不得宇文述老将军也举荐他。朕还以为他是外举不避仇李渊是内举不避亲。原来他们两个都不像朕想象得那么贤德!”杨广恍然大悟般说道。“朕当日一见他就觉得他质朴不像李家的人那般奸猾原来根子在这儿!” “是啊李渊爱才心切硬认了个侄儿。您说他小小年纪怎么敢拒绝唐公的美意!” “嘿但愿李渊当初安得是好心!”杨广大笑着说道。“你替朕拟一份旨意说朕念他杀敌有功封他为也封他一个郎将。不过一个护粮军安排两个将军是不是太多了些?” “臣以为陛下对他施以如此厚恩刚好可以用来激励众骁果奋力效命!”裴矩点了点头又开始为第三份厚礼而努力。这份礼物是薛世雄大将军送来的价值万贯。薛将军新被陛下亲自点为东北道大使他和‘孔方兄’两人的面子裴矩不能不给。至于薛世雄为什么请他替李旭谋统帅一营骁果之职裴矩不清楚他受贿的准则也阻止他去探求幕后真相。 “统率骁果嗯他年少勇武的确当得起这份责任!”杨广略做沉吟说道。“朕先曾经下旨将天下骁果单独建了十个营正缺几个合适的领。就拜他为正五品雄武郎将统领一营骁果好了。你用快马将命令过去让他尽快入营炼兵。朕到辽东时要亲自看看诸臣给朕举荐的是不是一个贤才!”(注1)“是!臣遵命!”裴矩躬身答道。第三份厚礼已经到手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是不是给那些幸运的家伙去一封信恭贺他一下顺带索要些礼物呢?”裴矩一边替杨广草拟圣旨一边斟酌。“还是算了吧这种没有根基的家伙向来跌得快万一将来他失势自己若收了礼物还不好不出手相救!”想到着他微笑着拟好圣旨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李旭被破格提拔的消息先于圣旨到了怀远镇。听到这个消息有人失望有人高兴还有皱着眉头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对这个结果的态度。 几位大将军中唯一高兴的是曾被李旭救过性命的薛世雄。为了给救命恩人谋得这个职位他整整付出了一万贯肉好。在此之前即便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薛大将军都没下过如此大的本钱。 “对咱家没任何好处的事情有什么可以高兴的!”薛万彻不理解父亲的作为气哼哼地问道。 薛家虽然没有宇文家那么大的势力在大隋也算得上望族。刘弘基和李旭对父亲有救命之恩薛家在皇上面前举荐他们也够了何必赔掉着自己的家产替他人谋划? “你知道薛家为什么绵延至今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却也没遭受过大祸殃么?”薛世雄用眼皮夹了一眼儿子笑着问道。 “孩儿不知请父亲明示!”薛万彻赌气地拱手做了个虚心求教的姿态。 “就是从不害人能帮人一把时就帮人一把。他们一群老狐狸没安什么好心把仲坚推到那么高职位上就是想看他日后怎么摔下来。爹给他谋个雄武郎将的职位独领一营骁果他背后被人捅刀子的风险就会小些摔下来的风险也会小些!骁果不是正规军打了胜仗固然可喜。打了败仗看在创立这一制度的皇帝陛下份上哪个又好下死手追究责任?”薛世雄微笑着右手轻捋自己的胡须。 “爹既然为他做了这么多又为何不让他不知道?”薛万钧凑上前顺着父亲的话题追问。 “他是个聪明人早晚会知道真相。知道后自然会报答你们兄弟几个。世道快乱了咱们广积善缘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出路!”薛世雄叹了口气幽幽地回答。 注1:大业九年(613年)正月杨广下诏再征天下兵集于涿郡并募民为骁果置折冲、果毅、武能、雄武等郎将率领之。 第一章 出柙 (六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六上) 尽管事先已经听到些风声李旭还是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晕了。自打听到“雄武郎将”四个字开始起他就觉自己的身体和嘴巴开始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木木呐呐谢了圣恩又忘了给传旨的中官“贺喜钱”。多亏了武士彟反应快现上差的脸色开始变冷后立刻提醒才用三十贯“酒钱”让传旨的中官又高兴了起来。 那中官也是御前行走多年的见到李旭的表现就知道他是光棍汉娶媳妇拉既没经验又没人照应。所以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说了些“莫负圣恩”、“努力建功”的嘉勉话带领随从托着沉掂掂的包裹打道回府。 送走了钦差三人坐在李旭的营帐里又开始傻。“旭子升官了旭子做郎将了!”五娃子张秀口中翻来覆去叨咕着“两级啊连升两级啊咱们整个易县百十年来也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啊!” 李旭和武士彟二人的表现比他稳重一个望着书案上圣旨眼睛直勾勾地半晌不动。另一个低头托腮盯着地面仿佛地上能长出一朵花来。约摸过了大半柱香时间武士彟终于从地面上抬起头哑着嗓子问道:“仲仲坚仲坚大人你在朝中没有别的亲戚吧?” “啊我!”李旭从圣旨上猛地扭过头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问道“没没有啊我要是有亲戚当年就不用出塞了!” “那倒是奇怪了!”武士彟用力搓了一把脸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自两晋之后历来是五品之上无寒门除了罗艺将军外很多像你一样出身的武将徘徊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五品车骑。郎将位子向来都是死后才能捞到的殊荣…….” “两级啊旭子一步就跨了过去!”五娃子张秀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喃喃地说道。 “其实是四级!”武士彟正色说道“车骑将军和雄武郎将都是正五品但二者的地位却在天上地下。本朝所有郎将职位是大业三年陛下改制时由骠骑将军演化而来。骠骑将军原本是个正四品的官陛下将骠骑府改成了鹰扬府骠骑将军改为鹰扬郎将。虽然郎将的位置增多了职别也由正四品降到了正五品却依然保留着开府设幕的权力。只要授了实缺手下就有一堆空白职位可以自己定!所以每一个郎将位置都被世家豪门盯得死死的没点儿背景人根本别想得到。至于你我这样的寒门出身只有望而兴叹的份儿!想挤进去却是削尖了脑袋也不可能!”(注1)“啊!”张秀的眼睛瞪得就像灯泡手指头曲曲伸伸仿佛刚刚学会数数般数个没完“一二三四!是四级连升四级啊旭子你们老李家祖坟上真的冒了青烟呐!” 李旭咧了咧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式因为和武士彟一样清楚朝廷军制他才会变得无所适从。 自大隋文帝开始武将职位被逐步削低。其中骠骑将军降到正四品车骑將軍降到正五品比北周开府、仪同九命(从一品)降低甚多。朝廷于大业三年改骠骑府為鹰扬府府的长官称鹰扬郎将正五品;比之骠骑將軍(正四品)又降低一級。而后来又增设的各种郎将也参照此例皆为正五品。快压缩的官位给大隋军制带来了很多混乱同为五品将佐郎将比车骑将军热门百倍而车骑将军又比车骑督尉价值高出甚多。 在李旭的期待中他最大的梦想是自己能被升为车骑将军。雄武郎将的这个位置远远过了他的期待。需要做些什么从哪里开始入手他事先没有准备仓卒之间也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恐怕里边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慢慢开始冷静下来后武士彟脑子里充满了怀疑。他亦是出身商贾虽然家道豪富却和李旭一样同属于寒门行列。正因为有着相同的家世背景二人彼此之间的交情才比跟其他人深一些。考虑问题时也能理解对方外在条件和内心感受。从最近大人物们对李旭的反常礼遇上来推断武士彟知道旭子要升官了。但他认为纵使有唐公举荐李旭顶多爬到车骑督尉的位置上再向上走得不世奇遇和绝世战功才成。要不然就死心塌地投了宇文氏家族以宇文家的门生身份也可以在世家大族们交换利益时得到升迁机会。除此三条之外寒门子弟再无其他路途可走! 但旭子蹭地跳了起来跨过了从五品别将、正五品车骑督尉、正五品车骑将军一步就从校尉跨到了正五品郎将位置上那可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至于统帅一营骁果的实缺更是无数有着郎将虚衔的世家子弟打破脑袋都争不来的好事! “李李大人你你在朝中使钱了?”武士彟想了半晌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又追问了一句。李旭的新身份让他很不适应不知道该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替他出谋划策还是知趣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武兄老样子没人的时候叫我旭子不然我浑身别扭!”李旭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抓出了几道红印靠痛觉让自己清醒“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有钱人。刚才那三十贯其中还有一大半是五哥的!” “也是!”武士彟皱着眉头回应。李旭不吝啬但他的确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护粮军中随便拉一个队正以上的军官出来吃穿用度都比李旭奢华。若说他肯花钱去买官那简直是石头开花一样的鬼话可第一没人照应第二没花钱凭什么朝廷对他如此偏爱? “武兄也知道除了唐公我不认识任何高官。即便想花钱也找不到收礼人家的门槛!”李旭苦笑着站起来一边解释一边重新打开圣旨。黄帛裁就的圣旨上雄武郎将的官职在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皇上的嘉勉之词和数日后要亲临雄武营检阅效果的命令也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看着那遒劲的字体李旭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毫无知觉地走近了一团浓雾中四下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看不见却不知道雾散后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 “也许是皇上对你青眼有加吧!”武士彟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做了雄武郎将还领了一营骁果就不可能再归唐公管辖以后的路就得自己小心了!” “护粮队出自唐公门下皇上既然加了我的官自然会对唐公和刘大哥也进行嘉勉!”李旭低声回答。兴奋过后他的头脑也慢慢开始清醒。独立出来不再依附于任何豪门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但达到这个目标后同时也意味着所有风雨要自己去扛再没有任何大树可以乘凉也没有任何背景可以倚仗。 李旭想邀请武士彟跟自己去雄武营履新却被武士彟却婉言谢绝了。“我不想再去辽东旭子不是我不帮你。去年那场仗我打怕了现在一做恶梦还是满地死尸。你还是找些强援吧手中那些由你做主的空缺想必有很多人盯着。如果我判断不错那些与你结交的将军们很快会给你推荐从属能给自己借一分助力就借一份助力吧以后的路长着呢!”武士彟坦诚地说道笑容中有些苦还有些无奈。 “也罢我尽力向唐公推荐把这个校尉职位留给你!”李旭知道武士彟不是跟自己客气以前自己每次提升时武士彟总是主动找上门来要求补新缺。这次自己主动相邀他却拒绝了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恐怕唐公手中另有人选。”武士彟微笑着摇头“无论如何我承你的情便是。需要人出力的地方别忘了你武兄!” 一时间有股淡淡的离愁夹杂在了喜庆的气氛中让李旭和武士彟都变得沉默。李旭笑了笑小心地收起了圣旨印绶还有朝廷颁的铠甲。武士彟笑着看旭子忙碌不说话也不上前帮忙。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武士彟看着朋友默默地想。这世界上有一种无形的墙由无数双手维护着隔开了世家和寒门。虽然它以肉眼看不见但一头撞上去的人很少不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武士彟愿意遥遥地在旁边为旭子加油喝彩却不愿意自己也上去撞一下。李旭手中有快马长刀而他武士彟却只有谨慎的心思可以凭依。 第一章 出柙 (六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一章出柙(六下) 直到走入刘弘基业的军帐前的一刻李旭才从对方亲兵口中得知刘弘基也升为了郎将。“鹰扬郎将!我家将军被擢升为鹰扬郎将!”刘弘基的亲兵昂挺胸刻意把“鹰扬”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不如此就无法显示出此职是大隋传统军制中的一级比李旭那皇上独创的雄武郎将要正规甚多似的。 李旭谦和地笑了笑没时间和这些新来的亲兵们计较。他和刘弘基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靠彼此的职位来维系在旭子心中如果没有刘弘基当初的入门引荐和平时指点他永远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刘弘基对他而言既是兄长又是老师和朋友。他这次送走钦差后就匆匆来拜访目的就是在自己履新之前听听刘大哥对自己的建议。毕竟刘弘基为人处事比他老练得多并且对官场上的勾当也比他这个寒门子弟看得清楚。 然而刘弘基的表现却不像李旭期望的那么热情接受了李旭的恭喜后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就命人入帐献茶给新荣升的雄武郎将贺喜。 “什么雄武郎将还不是全靠着刘大哥的指点我才走到今天!”李旭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 “不然不然仲坚贤弟武艺群才华横溢即便当初没有刘某早晚也一样会脱颖而出!”刘弘基向茶盏里添了一点精盐末一边吹着水面上的杂质一边敷衍。 他话中的冷淡意味即使是站在帐外的亲兵也能清楚感觉得到。李旭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刘弘基不痛快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解释。赔了个笑脸低声表白:“如果没有弘基兄提携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亡命呢怎有机会走入军中。至于脱颖而出那更是一句笑话军中武艺在我之上者比比皆是如不是唐公大力举荐我想这郎将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头上!” “你能这么想就好!仲坚。今后你自立门户了做什么事情莫忘了饮水思源!”刘弘基吹了口水沫淡淡地回答。 一股冷冷的寒流在二人之间涌了起来慢慢地充满整个军帐。李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想就此离开心中又十分不甘。沉默了好半天才再度从茶杯上抬起头低声说道:“我怎么会忘记唐公和大哥的恩情你也知道我不是不是那见利忘义……” “那可不一定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变!”刘弘基打断了李旭的话放下茶盏笑着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他看见旭子的笑容一丝丝慢慢冻结心中感觉到了一丝丝针刺般的愉悦。 “刘大哥莫非我不在护粮军中大伙就不是兄弟了么?”李旭的嘴唇哆嗦着满口都是血腥味道。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刘弘基的友谊并且可能永远地失去了。去年这个时候二人曾经为效忠唐公家族的事情产生过隔阂。但在转战辽东的那十几天里血和汗水又将友情上面的裂痕粘合了起来。没想到事实上共同的血与汗水根本做不了粘合剂它只是将裂痕掩盖住了当疤痕落下后任谁都能看到裂痕越来越深。 “仲坚贤弟前程远大刘某怎能拖累于你。”刘弘基盯着李旭的脸残忍地说道。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很冷如同结了冰一样向下坠。坠得胸口和肋骨都开始闷但他不得不把话说清楚。旭子错了他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自己必须让他得到些教训否则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在我眼中弘基兄却永远如兄长!”李旭幽幽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解释。“我自问没做过什么愧对天地良心的事情。如果弘基兄觉得我才能有限不配雄武郎将这个位子不妨直说好了你我兄弟一场根本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唐公对你有知遇之恩!”刘弘基将茶盏重重地磕在书案上大声说道。李旭越是不服气他心中越觉得窝火。自己是看中了这个小子的能力和品质才把他推荐给唐公到头来却没成想养了一头白眼狼。 “我职位做得越高越能更好地回报唐公。莫非刘兄所谓的报答就是永远追随在唐公身后不成!”李旭也放下了茶盏小声咆哮。 他感到鼻子里酸酸的有东西在涌。但他克制着不让任何东西涌出来。没人能看到他的软弱刘弘基也不能。三百多人的血已经教会了旭子坚强即便别人认为他错了他也毫不回头地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两个刚荣升的郎将用血红的眼睛彼此对视着仿佛两头即将跳起来的豹子。门外的亲兵知趣地掩上了帐帘远远地跑开。在旁边冷嘲热讽的胆子他们有一些大人物们若动了拳头他们这些小亲兵还是躲远点好。 “你敢说你没求过其他人帮忙?”刘弘基鼻子里出一声冷笑直勾勾地盯着李旭仿佛已经看穿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虚伪。 “每次人家宴请都是宴请我们两个。宇文述父子的确来过我的营帐除了喝茶外我没答应过他们任何事情!”李旭毫不畏惧地和刘弘基对视嘴角上也浮现了同样的冷笑“我记得你说过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你若信他别人说什么你依然信他。你若自己心里生了疑…….” 这句话说得极其到位刘弘基本来心里怒火中烧听他这样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了。借着擦桌子上茶水的由头扭过头沉默了半晌才放缓了声音说道:“雄武郎将这个职位虽然是个临时生出来的缺儿却也有很多人一直在盯着!如果没人帮你活动即便你功劳再大也不可能补到!” 李旭苦笑着摇头“我又怎知道谁这么好心放下圣旨就急着赶来问你。谁知道你火气居然这么大!我的家底你知道即便想活动也没有那份钱财应手。如果是别人想拉拢我何必不把我调入他麾下去。费这么大劲头替我谋了个天不收地不管的骁果营郎将若是我事后反悔他还能把我立刻搬下来?” “也倒是”刘弘基皱了皱眉头表情在愤怒之外多出几分凝重“以宇文家那两父子的行事风格不把你握在手掌里不会放心。其他几位将军虽然爱才但如此人才不能为其所用他们何苦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费功夫。反正你今后不在唐公麾下做事了有什么事情不再有人为你遮掩自己好自为之吧!”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当个校尉。既没有大人物在上面遮风挡雨又没朋友帮忙出谋划策以我这点微末本事恐怕用不了几天就得被人给算计了。到时候是丢官罢职还是到岭南去捉象谁知道呢!”李旭做出一脸苦相可怜巴巴地说道。 他期待着刘弘基能给自己一个笑脸虽然二人之间的友谊不可避免地淡了下去他却依然留恋这缕曾经的温情。眼巴巴看了半晌刘弘基才如其所愿转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也没那么难你无根无基一番苦是免不了吃的。如果事事都行得正走得直让人挑不出错来。再有一、两件明白的功劳摆在那恐怕想把你搬下来也不好找理由?” “弘基兄可否为小弟指点一二!”李旭强压住心中难过趁机求教。这种感觉很屈辱就像被人家打了耳光还要登门赔罪。但他不得不忍耐旭子知道如果今天自己忍不了刘弘基的冷落日后其他人的耳光打上来只会更狠更重! 刘弘基心中没来由地一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个要求。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友谊永远回不到过去了但放任着李旭被人当成靶子他依然做不到。 “履新后照例要拜会顶头上司。骁果营是皇上亲自下旨征募的不属于任何一路行军所以顶头上司就是兵部和皇上。”刘弘基听见自己的话就像在讲课冷静清楚但不带一丝感情。“拜会顶头上司这关你不必做了剩下的就是理顺营内关系做到令行禁止。应征骁果的人大多不是良家子里面以市井无赖、赘婿、逃奴和被赦免的罪囚居多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对他们不但要施恩还要学会立威。” “刘大哥说的可是恩威并施?”李旭盯着水中的茶末低声询问。他觉得自己特别像这些泡在热水里的碎叶子翻滚起伏没一刻是能由着自己。好不容易能安定了也就被泡尽了味道该向外泼了。 “但其中有些怀着封侯梦的大户子弟你也不要慢待了。他们的身份也好分辩从衣着举止上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修养。”刘弘基喝了口茶继续补充:“再有的就是低级军官骁果营中会有将军们推荐去的军官照例也给你留着很多空缺安插自己的人手。你可以多带些熟人过去也免得到头来指挥大伙不动!” “护粮军的弟兄估计没几个愿意跟我走。大伙都想留在后方躲祸对建功立业的事儿不感兴趣!”李旭摇头苦笑。刘弘基能做到这步让他很满足双方已经生分如此他不能要求别人做得更多。 “你尽量争取吧我都放行就是了。另外辎重补给我也不会缺你的!”刘弘基伸手拍了拍李旭的肩膀猛然现比起二人初次相识那一刻李旭的个子又长高了许多肩膀也愈结实了起来。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沉默中透着一股稳重。 “好自为之!”刘弘基摇了摇头微笑着叮嘱“我想给你的任命肯定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之外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向你麾下安插亲信。如果来人真的有才华能装糊涂时你就糊涂着用!若是有人存心拖后腿也千万别手软了!” “嗯!”李旭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弘基兄我尽量努力!” “不是尽量你必须做到!”刘弘基站起了身“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你这次升迁恐怕背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表面看上去风风光光其实对你未必完全是福。官场上的东西往往比两军交战还来得凶险!” “所以我想请弘基兄多多指点你知道的对于这些东西我没什么见识!”李旭耸耸肩说道。 “跟我一起去拜谢唐公吧如果他不在乎你自立门户肯定会帮你拿主意。他经历的事情多眼界也比你我长远!”刘弘基走到帐门口吩咐亲兵去替他准备战马。 “我也正想当面向唐公致谢!”李旭站起身轻轻地放下茶盏。水已经凉了褐色的液体中仍旧有几片茶末不甘心地翻滚挣扎。 此刻唐公李渊家也笼罩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之中。大隋皇帝陛下有旨因李渊为国举贤有功所以特地赐给唐公次子李世民一个千牛备身的官位。虽然这是一个世家子弟中常见的虚职但有了这个身份李世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父亲麾下听差也可以被李渊举荐到其他知交好友的门下行走以便寻找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注1)得知两个后起之秀登门拜访李渊带着建成、世民亲自迎出了前门。刘弘基和李旭以晚辈之礼拜见李渊拱手回了然后大笑着邀请二人到院中絮话。 “老夫正准备摆家宴庆贺世民得了功名你们两个来了不妨一并庆贺免得老夫还得分头为你们准备枉费了很多钱财!”李渊装做非常吝啬的样子皱着眉头提议。 “世伯倒会省钱!”刘弘基和李旭异口同声地回答心中的疑虑瞬间减轻了许多。 唐公是个有气度的人这一点刘、李二人不得不承认。对于李旭的脱离酒席间他非但一点不满的意思都没流露出来反而主动给李旭铺好了释嫌的台阶。 “弘基与仲坚拼了性命换回来的功劳谁人能够抹杀得了?自从你们二人平安回来的那一天老夫就知道你们两人要出去经历些风雨了。与其死乞白赖留你们在老夫这里耽误前程不如看着你们封妻荫子!” “多谢世伯举荐之恩!”李旭和刘弘基感动地站起身再度施礼。 “谢什么这是实打实的功劳举荐你们的人不只是老夫一个。老夫本以为你们两个都会被调入行军随同陛下征辽。却没想到一个仍然留在了老夫麾下另一个么居然这么年青就独领一营兵马!”李渊抿了口酒感慨地说道。“你们二人需要小心了做多大的官儿就要担当多大的责任。弘基不能给父辈抹黑旭子也肩负着家族崛起的重担!” “谢唐公教诲!”刘弘基躬身施礼。 “无论在哪一军中晚辈依然是您的世侄!”李旭肃立抱拳。刹那间他感觉到心中的冰块在一点点在融化。 “坐下坐下家宴么不说见外话!”李渊举着酒杯命令两个晚辈不要客气“老夫已经老了能看到后生晚辈有出息比看到自己升官都开心。今后弘基和仲坚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帮忙老夫未必帮得上但帮你拿拿主意肯定还不会太差!” “多谢世伯小侄感激不尽!”李旭又想往起站看看唐公高举的酒杯笑着坐直了身体将杯中酒一滴不落地倒入了口中。 “不用谢你们两个都不是因人成事的废物。阅历虽然不多学得却比谁都快!”李渊的将手中酒杯倾翻于口笑容里充满了鼓励。 酒很浓烧得旭子小脸通红。热气顺着血脉流经四肢百骇一点点温暖着他的躯体。我是不是误会了唐公?是不是过于凉薄?是不是不该太早地追逐功名?是不是该听刘大哥的依靠着李家与他们共损共荣?此刻旭子心中无数个疑问每个疑问都令他头脑昏。他找不到答案只好一杯杯地将酒水灌进肚子。 “你们两个从今往后也算步入了高官行列做事么就得多想想多看看!往往你们无意间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一生!无意间做的一件事情就会让人一辈子嫉恨。所以呢小心小心再小心总是没错的!”李渊一边喝酒一边介绍着为官心得。 李旭和刘弘基连连点头拼命把这些经验之谈写进自己心里。 酒越喝越热闹一些平素不好提起的麻烦事也都被大家一一想起。唐公李渊或者自己剖析其中关窍或者让陈演寿等人参谋居然把每个问题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此一来非但提问者大有收获旁听者也受益非浅。 唐公是个经验丰富的高官麾下的几个幕僚的见解也很独到。大伙七嘴八舌地一边祝贺三个年青人步步高升前程似锦。一边把将来可能遇到的某些麻烦在闲谈中罗列了出来互相提醒着找出了相应解决办法。众人越说越开心比比划划不觉天黑。 “大战在即老夫也不玩什么摒烛夜饮的把戏免得让人落下话柄。”李渊见天色已晚拍拍手命仆人上前撤走饭菜酒水换上新茶“大伙稍等片刻喝一盏茶解解酒。老夫还有给晚辈的贺礼没取来!” 说罢他向一个家将吩咐了几句。家将点点头匆匆地跑进了后堂。 “晚辈怎好让世伯破费!”刘弘基和李旭赶紧谢绝。 “别推辞如果你们还当我是个长辈!”李渊借着几分酒意大咧咧地说道。“你们两个孩子一个父辈清廉没留下积蓄。一个出身寒微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余财。如今都做郎将了吃穿用度、与人交往哪里用不到钱。难道我李渊门下出去的将军还要被人笑话不成!” 刘弘基和李旭见唐公执意如此不敢再多说客气话。片刻之后十几个家丁抬着两个木箱子走了进来。李建成上前指挥众人打开箱盖把两盘黄澄澄的东西和一个布包托到了李渊面前。 “这点金子是老夫给你们的贺礼。拿去留做赏赐弟兄与同僚交往之用。谁也不准推辞推辞我就打他板子!”李渊瞪着眼睛跟晚辈们开起了玩笑。 “我也要一份!”李世民跳起来抗议。 “老夫这份家业全是你们弟兄的你还不满足!”李渊吹胡子瞪眼做出一幅生气模样。 众人皆笑闹着奉劝刘弘基和李旭把金子收下。两个晚辈推脱不过只好再度起身谢赏然后将一盘金元宝接到手中。 足色的黄金在油灯下着淡淡的光芒照得人脸上暖暖的心中也无比温暖。 “这个是一套铠甲。老夫从西域得来弘基在后方用不到仲坚却是要不日赶赴辽东的有一套好铠甲防身就多一分安全回来的把握!”李渊亲自打开家丁手上的布包托起一套铠甲。 铠甲通体呈黑色表面上浮着一层柔兰水一般在灯下荡漾开去。此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看上非常沉重唐公李渊用双手托着都显得有些吃力。李旭见此赶紧跑上前躬身从李渊手中接过礼物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睛不觉有些湿润起来。 “谢谢世伯!”李旭抱着黑色铠甲躬身施礼。 “小心些为将啊可不仅是上阵杀敌那么简单!”李渊看着旭子慈祥满脸。 第二章 虎雏 (一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一上) 第二日李建成举荐了十余名老府兵来帮忙。旭子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将他们全部暂时委任为队正、队副、录事、参军等低级职位秘密布置了些任务让他们自行去雄武骁果营报到。然后李旭拉着刘弘基在护粮军中好说歹说劝动了一些有志谋取功名的军官请他们暂时给自己充当幕僚。临履新前李旭又从虎翼旅中强拉了五十弓马娴熟平素与自己关系近的老兵当作贴身侍卫集中交给张秀统领。 接下来数日旭子在新职位上忙了个焦头烂额。那雄武营的情况果然如刘弘基事先所料里边鱼蛇混杂非但士卒不像护粮军中的弟兄们那般老实听话各级将官们也仗着彼此身后的背景根本不把新来的年青郎将放在眼里。 按照唐公府几个老幕僚在酒席宴前的建议李旭也不立刻作。一边将护粮军中带来的军官安插到关键位置一边抽时间回拜那些曾经向自己示好的大将军。无论到了哪一位将军的营内不管对方是否曾经做过有利自己的事儿都拜谢对方举荐之德。然后旭子以晚辈之名请军中前辈指点治兵方略。几个大将军见后生小辈如此知趣心中原来纵使有些不满和失望也只好暂且搁在一旁亲自口授了他一些众所周知的“秘诀”后便开始推荐得力麾下到雄武营中“帮衬”。 对于将军们推荐的“贤才”李旭一一收了皆不委职暂且以普通幕僚身份听用。同时对捧着各种推荐信、名帖前来投军的壮士也全部笑纳以亲卫身份安排在自己左右。 雄武骁果营的刺头们闹腾了几天后大部分人都得到了幕后指示主动偃旗息鼓。也有少数几个不给颜面存心想将新来的郎将逼走。李旭先是处处忍让待“刺头”们闹的实在太厉害了突然作命令自己从护粮军中带来的亲兵将带头闹事的人一鼓擒下。先以“蔑视上司不服从军令”为名每人打了八十大棍。然后不论其原来职位高低统统贬为普通士卒。 有人心存怨恨半夜带人蒙着脸跑到李旭寝帐里下黑手报复。刚摸进帐篷就被埋伏在暗处的亲兵围了起来。李旭也不问对方来头命亲兵们弯弓攒射。将那些蒙面人个个射得像刺猬一般第二天当作高勾丽奸细挑在旗杆上示众。 雄武骁果营的将士们没想到新来的少年郎将手段居然如此狠辣风头一下子就被打掉了大半截。李旭这才开始整顿军中秩序先根据心腹们的观察结果将一批心存不轨的低级军官贬了把空出来的职位以各位大人举荐来的壮士填补。然后又根据张秀和亲兵们的密报将一些不称职的文官也踢出军营以大将军们举荐的“贤才”来补充他们的位置。至于那些老实肯干尽职尽责的则以大把地肉好赏了下去让他们一个个劳而无怨。 数日后雄武骁果营终于有了些军营的模样。李旭擂鼓聚将告诉大伙皇帝陛下即将亲临本营校阅士卒如果大伙同心协力本郎将得了皇帝嘉奖好处自然少不了大伙那一份儿。如果有人存心捣乱本郎将丢官罢职之前杀人立威的事情肯定也要做一些的。 众将佐已经明白郎将大人的厉害凛然听命。李旭参照唐公府幕僚的建议和自己的练兵心得把短期练兵任务逐一布置了下去。校阅在即此刻再练什么临敌应战的真本事显然已经来不及。但什么方面最能体现军容军貌什么方面最能糊弄上司唐公府的高人们早已替旭子筹划清楚。所以大伙现在虽然是临阵抱佛脚也不至于摸不到任何头绪。 从此之后不刮风下雨雄武骁果营的将士们就成了辽河边的一道风景。只见他们一个个盔甲整齐兵器闪亮喊着号子列队沿着河岸小跑。无论军官士兵上午列队跑出十里下午还要列队跑回来。到了晚上还要挑灯在营中操练队列。 四月庚午(二十七)其他诸军渡过辽水前去围攻辽东城。十几个骁果营却因为形不成战斗力被左路军统帅宇文述统统丢在了辽河西边做预备队。 如是一来李旭便有了更充足的时间练兵。每天从清晨练到半夜随时准备着在皇帝陛下面前有所表现。 大隋朝一直实行的是府兵制度而府兵以良家子侄为主。商贩、赘婿、罪犯、乞丐等通常不被军中接纳即便有机会投军他们获得的军功和奖赏往往也要比好人家出身的士兵少算一半。去年大军东征把三十万府兵精锐葬送尽了所以今年朝廷才想起了募骁果入营的主意。皇帝陛下曾亲口在圣旨中答应无论出身贵贱只要加入骁果今后全以良家子看待。 因此雄武骁果营的士卒虽然纪律散漫体质却比正规军中的士兵好上许多。李旭每日炼兵的强度再大也不用担心会把人累死。为了不让李旭刚爬上高位就被人搬下来唐公李渊和鹰扬郎将刘弘基也大开方便之门军粮、军械、酒水、肉食等诸般补给都是优先向雄武骁果营供应。李旭则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不让人看笑话每日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只要有时间跑步、操练时也亲自参加。 士卒们起初本来有些怨言被挂在高杆上的尸体吓住了才不得不用心练习。后来见郎将大人与自己一同吃苦本部人马的铠甲、器械、伙食待遇也好像比其他各骁果营略高心中的不满渐渐小了下去。待李旭又以重金赏赐了训练出色的几个旅并及时举荐了几个非嫡系出身的旅率为校尉后众人对他更是心服。如是又过了半个月三千临时征募来的骁果居然表现出些精锐风貌来。 此时辽河对岸已经打了个热火朝天皇上的御辇也开到了辽东城下督战。因为这次征辽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准许各路将军放开了手脚打所以战事进行得颇为顺利。五月初王仁恭率军进攻新城(今辽宁抚顺北)以千骑大破敌军三万进而围城一举克之。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等上次打了败仗的宿将们四处攻掠均有建树。到了五月中旬除了辽东城久攻不下外盖牟、新城、建安、扶余等辽河附近的小城都落入了隋军之手。 至于校阅新兵的事情皇帝陛下本人早就忘记了李旭不懂得使钱朝中大佬们自然也不会给他创造在御前卖弄的时机。雄武骁果营的骁果们练完了队列炼阵型练完阵型练配合最后连实战需要的弓箭覆盖轻骑迂回等科目都开始着手训练依然没等到任何表现机会。 众骁果们眼红别人功绩纷纷向李旭请战。李旭见士气可用亲笔写了请战书送上去却犹如石沉大海。为了安稳军心他不得不想些别的办法来分散将士们精力。先是做一些小范围的竞技、角力游戏用赏金转移大伙的主意力。到了后来竞技角力游戏玩得无聊了他干脆把万余士卒分成两部分在辽河西岸玩起攻防演练来。在杨夫子赠给的笔记中有很多关于战阵配合的详细论述。李旭当年只是为了讨好夫子死记硬背没做任何深入理解。此刻对照着雄武骁果营实际情况再结合自己在苏啜部的观摩和在护粮军中的经验重头审视这份笔记很多原来不明白的地方居然霍然开朗。参透了练兵方法后旭子再依次回忆笔记中论述的运筹、谋划、迂回、阵战、伏击、强突等对用兵的理解力不觉又提高了一层。 每有所悟他便偷偷地在自己的营中实践一下。反正骁果们闲得慌郎将大人玩的新鲜花样越多他们越好打时间。慢慢地李旭对于一些野战阵型和临阵机变也有了些心得每当辽河东岸的战报传回他都能跟亲信们头头是道地分析出一番利害得失来。 等待出征的日子简单而忙碌。李建成依旧是经常来他营中转转拉着刘弘基和旭子找没人注意的场所喝酒聊天。李世民也像先前一样隔三差五跑来请教武艺偶有所得必欢喜异常。李婉儿却很少再露面了即便偶然出现在旭子面前一次也是低着头说几句话就匆匆走开不再像原来一样任性胡闹。她匆匆变冷的态度让李旭感到有些郁闷转念一想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少年人心里很快又释然。 “毕竟她是唐公之女我高攀不上的!”一次次旭子望着婉儿的身影微笑着想。他感觉到嘴巴里有些淡淡的苦味同时也一次次被这份酸苦点燃心中出人投地的渴望。 五月底左路东征大军再度迫近马砦水。右路大军在皇帝的亲自指挥下造布囊百万在辽东城外堆成阔三十步高与城齐的鱼梁大道。同时大隋皇帝陛下给辽东守军下了最后通谍‘如不投降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辽东守军回书“唯愿一战!”。大隋皇帝陛下震怒调集六十万大军准备踏平此城。双方在城墙上厮杀了一日夜难分胜负。士卒疲敝之机有人突然现大隋在辽河西岸还有一支生力军。 “陛下臣闻诸骁果营在怀远练兵近日已成规模!”黄门侍郎裴矩俯身在杨广耳边低声提醒。 “对啊非爱卿提醒朕几欲忘之!”杨广大喜立刻拔出了令箭。 六月初一帝令十二万骁果渡辽雄武营位列诸营之。 第二章 虎雏 (一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一下) 唐公李渊带着建成、世民和一干亲卫目送十万骁果渡过辽河。没经过良好训练的骁果们秩序很混乱不停地有人从浮桥上被挤下水里。每当这时桥上的人总是出哄堂大笑一边互相“问候”着彼此的父母亲人一边扔下救命的绳索。水里的人拉住绳子的一端哭叫着回骂南腔北调的声音不绝于耳。 “儿戏他们把战争当成了儿戏!”李渊忧心忡忡地想。他不认为十余万地痞无赖们到了辽东城下就足以突破辽东城墙。六十万大军没完成的任务增加十万人于事无补。攻不下辽东城的原因并非是兵力不足而是因为如今的百万大军中几乎尽是新丁。有经验的老府兵都在去年的那场糊涂仗中葬送尽了新兵们以前连血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攻下一座坚城? 大隋朝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度衰败了下去如果说第一次征辽失败是由于皇帝陛下任性胡闹朝中文官迂腐误事的话第二次久攻辽东城不下正是对大隋此时军力的真实写照。每当想到这一点李渊心里总是觉得很失落。在他年青时代的大隋可不是今天这个模样。当年的大隋可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抵挡住突厥人二十万大军的狂攻然后将那些来自草原的劫掠们杀得望风而逃。当年的大隋只用了四十几万人就彻底扫平了南陈金陵、岳州这些号称固若金汤的城池无不席卷而下。但现在这头老虎却失去了当年的牙齿和利爪除了模样还是头老虎外武力已经不足以拍死一头野鹿。 大隋朝老了他也老了。李渊的目光投向远方注视着最先过河此时正在整理队伍的一营人马。队伍中那袭黑色的铠甲是他年青时从西域得来的当年李渊曾穿着它追随大将军杨素北定大漠。如今这身铠甲对于了福的身体而言已经太沉重穿上它后用不了多久脸上汗就会像雨一样滚落下来。 河对岸身穿黑色铠甲骑着黑色战马的旭子看起来非常扎眼。即便隔着一条辽河李渊也能清楚地将他从人群中分辩出来。这个被唐公李渊白拣回来的同族晚辈像及了李渊当年的模样。谦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不甘、孤傲。“他还是一头没被人驯服的老虎!”李渊微笑着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世界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 “仲坚的兵练得不错!”唐公府第一谋士陈演寿凑上前来说道。虽然同样是训练不足在乱糟糟的人流中雄武骁果营那一万多士兵却依旧显得鹤立鸡群。专门为了应付皇帝校阅的针对性训练很好地维系了他们军容与同样是由骁果组成的其他各营相比雄武营更像正规军而其他各营的表现就像山贼流寇。 “如果再给他一年时间说不定仲坚能训练出一支真正可战的精锐来!”李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对岸。谁会第一个出手驯服这头年幼的老虎或成为幼虎爪下的牺牲呢他不想知道。他有充足的把握保证那些看不见的牢笼和枷锁足够让旭子撞个头破血流。哪一天旭子撞累了倦了自然会想起李家的温暖来。那时候他再回头就会成为李家最得力的干将。 “唐公的意思是说骁果诸营的力量尚不足一战?”陈演寿笑了笑追问。 “六十万大军都不能攻下的城市你以为去了一伙流寇就能解决么?”李渊摇了摇头反问拨转马头缓缓向西。河畔上其他看热闹的李家亲信见状赶紧策动战马跟了过来。 “不是说陛下已经垒土与城头齐平了么?”迷惑的问话出自李建成之口他刚才将父亲和陈夫子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虽然旭子已经脱离李家建成还是希望他能够做到别人无法完成的事。也许是为了面子也许在内心深处此刻他已经把旭子真正当成了朋友。 “如果破城指日可待兵部就不会调骁果上前。第一个入城的将军升三级封万户是万岁亲口许诺的。如果这果子很容易摘到你会拿来给别人分么?”李渊回头看了看儿子淡淡地回答。 “他那人忘恩负义又言而无信轮到谁立功也轮不到他!”李婉儿的话听起来异常尖刻自从李旭被任命为郎将那一天起提到旭子她就是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的确轮不到他却不是因为他的人品不好。这十营骁果除了仲坚一个其他哪个为的郎将不是出于高门大户之家?封妻荫子的机会他们不可能让给别人不过这样也好仲坚不用冲上城墙去送死!”李渊瞪了一眼女儿低声解释道。 “爹认为辽东城短时间内很难被攻下?”李世民也赶了过来追问。 “三十步宽的土垒只能保证咱们的人冲上城头。冲上城头后还得找马道下城斩关落锁。地方越狭窄人数的优势就越显不出来。相反老兵数量和士兵个人战斗力却成了关键…….”李渊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提问而是用自己的战争经验来分析眼前难题。 “不过高句丽人也耗不了多久了。宇文述大人已经在马砦水边伐树造桥来护儿将军的水师也已经扬帆出海!辽东城即使能守到冬天平壤被咱们拿下来高句丽人一样要亡国!”李建成一厢情愿地分析道。作为大隋朝子民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国家能百战百胜。 “希望咱们这次东征能耗到冬天!”李渊苦笑着说道。建成是个好兄长好朋友却缺乏做一个好家主的战略眼光。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乱世即将到来了每个家族都可能有机会向上展同时也有消失的可能。百年之前江南大地上人们言必称王谢如今谁还看得到王谢两家的门窗在哪里? “礼部尚书杨玄感大人说运河的河道被淤泥堵塞暂时不得军粮!”陈演寿不忍心看建成继续令他父亲失望故意把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杂务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 “这个杨大人也是怎么不早早提疏通一下。大军已经出一个多月了他又喊起河道淤积来?”李建成皱了皱眉头信口说道。猛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扫向陈演寿却看到陈演寿的目光正向自己看过来里面充满了鼓励。 “那那咱们怎么办?”李建成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期期艾艾地追问。他是长史对辽西各地存粮的数量一清二楚。如果杨玄感造反切断粮道不出两个月百万征辽大军就无粮可食!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杨玄感意图谋反!杨家两代俱为上柱国玄感又素得贤名。我们李家背不起一个“害贤”的名义也不能胡乱向皇上进谗言!”李渊皱着鼻子仿佛空气中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杨玄感是前上柱国杨素的儿子相貌英伟文武双全少年时即名满天下。自从他继承了楚国公的爵位后门下贤者云集英才无数。连观德王飞*库*网之子杨恭道、名将韩擒虎之子韩世谔和少年即有才名世袭蒲山郡公的李密都做了他的幕僚。此人当年曾随宇文述一同西征吐谷浑战功卓著。转任地方大吏后察纠贪污弹劾奸佞也使得治下歌舞升平。如果是这么一个既会治国又懂得兵略的人在后方造了反大隋朝国运岌岌可危! 在东征之前早有言官劝阻过皇帝陛下请他不要将向前方督运军粮的事情交给杨玄感。但杨家在朝中门生故旧无数随便一个人的担保都比言官的捕风捉影之词更能让皇帝陛下信服。一番私下运作后皇帝陛下不但不怀疑杨玄感的忠心还赐了他不少金银珠宝以示安抚。 即使有确凿证据李渊也没勇气向皇帝陛下揭。大隋皇帝陛下最不信任的人就是姓李的一旦他的怀疑有误对李家就是灭门之祸。所以眼下李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军书一遍遍地催促礼部尚书杨大人尽早将囤积在中原的粮草运过来。 “陛下以倾国之兵孤悬辽东怀远诸郡所存军粮不足一月。若粮草迟迟不致大军危矣!”当晚李渊四日前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的军书再一次递到了杨玄感的手上。 “大军不危我又怎能成得了事!这个李叔德真够婆婆妈妈的!”杨玄感不屑地将军书掷到了地上心中对李渊充满了轻蔑。 六月乙巳(初三)杨玄感反。天下震动。 第二章 虎雏 (二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二上) 辽东城就像一块茅厕里的石头黑黑的散着恶臭。 长时间的战争已经让这座孤城四壁上沾满了人血黑色的苍蝇蚊虫就在黑色的血迹上寻找着食物。每当有石头或弩箭砸下来那些嗜血的昆虫们就“哄”地一声烟尘般飞上天空和飞溅起的碎石泥土一起遮住苍白的太阳。 这绝不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景色但李旭却不得不每天面对它。如今他已经是一营统帅麾下有一万战兵两千多名辅兵再不能像上次辽东之战初始阶段那样觉得战事无聊就可以溜回自己的营中睡觉。 但在战场上他又的确无所事事。高句丽人用石块和泥土自己堵死了辽东城所有的城门大隋将士根本不必警戒可能有敌军偷袭。但他们也攻不进辽东城内尽管城外有将士们用泥沙包垒就的鱼梁大道沿着此道可以一步步走到城墙上。但高句丽人守得很聪明他们用木栅栏和沙包将城墙分隔成了小段攻上城头的隋军要么站在城上忍受两侧敌楼上的羽箭打击要么继续向前从两丈多的城墙上跳下去。想要向城头两侧扩大战果却是万万不能。 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高句丽人挖了无数道壕沟拆除了所有靠近城墙的房子。胆大跳进城内的人即便不立刻被摔死也会被一拥而上的敌军剁碎。所以面对着黑色的辽东城大隋兵马在生力军到来后依旧一筹莫展。 五天前当骁果诸营第一次到达高句丽城下的时候几个郎将为了加入第一波攻城序列吵得面红耳赤。前来介绍战况的兵部侍郎耶律斛大人说了城内的高句丽将士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我大隋勇士起再起一波冲锋就可以把整座城市夺下来。 “先入之功升三级赏万户!”巨额的奖赏下没有人不红眼。除了一个姓裴的将军和没有根基的李郎将其余八个郎将都要争这个功。裴将军不争功是因为他家世显赫并且本来就有光禄大夫的封爵在身犯不着跟小辈们争抢。至于李郎将不争的原因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无数声名显赫的世家子弟还没轮到哪有他这个无根无基的新丁现眼的机会? 窄窄的鱼梁道无法容下太多的兵马同时起攻击所以经兵部协调将积极请战的八营勇士分为八个班次每个班次强攻一天。如果哪个营的攻势坚持不了一整天则由轮给在其下一位的郎将带兵顶上。 第一天折冲骁果营在一位出身天水赵氏的郎将带领下率先攻城。攻势从正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前后三千多名骁果阵亡在鱼梁大道两侧亦未能将城头上的缺口再增加半分。午夜后赵姓郎将掩面而哭承认失败自缚到中军请罪。皇帝陛下笑而释之命三军休息明日再战。 第二天果毅郎将元纬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率领麾下士卒负土囊登城试图在城墙另一侧也堆出一条下城的大道来。将士们忙碌了一整天精疲力竭扔进城内的土囊却全被城中的高句丽人用独轮车推走。未及天黑元纬自认战败主动致中军请罪。杨广看在已故内史令元寿的面子上宽恕了他。 抽到第三轮进攻的郎将名字叫虞世则是现任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堂兄弟。有了前两位郎将大人的攻城教训他不敢再轻敌一面请求主帅以车弩和石炮压制鱼梁大道附近的高句丽军一面派死士抬着云梯冲上了城头。但云梯的长度无法够到城内的地面高句丽将城墙附近挖得远比城外低。虞世则无计可施只好转而攻击城墙上高句丽人垒起的障碍物经过一日血战他破坏了十二道栅栏拆除三堵沙垒却在傍晚的时候被一枝毒箭射中了面门当场战死。 没经过严格训练的骁果们在主将战死后慌乱撤退摔下鱼梁道和被自己人挤下城墙的足有二百多人。 紧接着第四轮和第五轮进攻亦无功而返回抱着立功之心而来的骁果们一旦现功劳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容易捞士气以极快的度降了下去。今天第六轮攻势刚刚起不到一个时辰旁边观战的李旭已经预料到进攻的失败。 “咱们不该只进攻这一点。进攻点越单一对防守方越有利。与其让数十万大军在城下干耗不如用鱼梁道来吸引守军注意力派奇兵从别的方向攻城。或者多垒几条鱼梁道来数个方向同时向城里杀!”李旭低声向自己麾下的几个低级将领嘀咕。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以目前敌我双方士兵的数量差来考虑最合适的进攻策略是围城而不是强攻。但辽东地区的适合战斗天气实在太短一旦战火延续到八月之后突然而降的大雪对中原士兵而言不谛于灭顶之灾。所以皇帝陛下选择强攻辽东城的战略未必是错然而强攻的手段却未免过于单一。 “大人说得极是但不会有人听咱们的!”雄武营别将慕容罗低声回应。他是一个有着近二十年行伍经验的老兵头自征开皇年间那次征辽之后就一直在六品左右的军职上徘徊。慕容是个胡姓祖上杀孽太重所以这个姓氏素来就不被中原的世家们所接受。而慕容罗本人又和军中显贵宇文家搭不上关系所以混了近十几年也只是个校尉还进不了升迁机会较多的天子六军。李旭来雄武骁果营履新之时一干托关系入营当差的低级将校们试图给新长官下马威。慕容罗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不敢参与。结果最后因祸得福带头闹事的人都被李旭辣手拿下他和另一位出身相对低微的李安远二人却因为行事低调而得到了升迁。 李旭无奈苦笑他知道慕容罗说得有道理。虽然挤入大隋武将序列的时间很短旭子已经感觉到了身边那一堵堵无形的墙。“那走了狗屎运的小子是谁啊他父亲立过什么大功祖辈出过什么名士么?”每天早晨去中军应卯的时候别人的窃窃私语让他浑身都不舒服。虽然他这个飞将军李广后人的身份货真价实但如今大隋认可的两个李姓一个是赵郡李家另一个是垄右李家与他这上谷李家可以算同宗却数百年没什么来往。 五品郎将是个“六参官”每个月只有六次参加朝议的机会。而在每天早晨军中例行点卯时他们也只能站在武将行列西侧倒数第二的位置。倒数第一的是天子六军中当值校尉站的地方而那些内府校尉对品级比自己高三级以上的外府将军往往都不屑一顾。 没有人引荐早晨点卯时李旭很难得到皇帝陛下的关注。由于站的位置太远他甚至常常听不清皇帝陛下在说些什么。所以功劳和风头他争不到出谋划策的事情也轮不到他这小小新晋郎将的头上。 “多路强攻的代价太大这两天我看过其他各路兵马都是临时从地方征来的良家子弟。很少有人当过兵这么高的城墙对方守将又是个能征惯战的狠角色冲上去也是送死。况且现在咱们士气这么低真正肯上前拼命的没几个!”雄武营的长史赵子铭低声给自家主将分析。他是薛世雄将军推荐给旭子的幕僚人长得像个痨病鬼一般官场和沙场的经验却都丰富得很。刚到辽东城下的时候李旭之所以没冒冒失失地去抢着立军令状就多亏了他和另一个李家推荐来的八品录事谋划。 “其实这样也好咱们捞不到立功受奖的机会至少也没什么错误可犯!”五娃子张秀笑呵呵地说道。这小子如今是李旭的侍卫长虽然麾下人数不多但级别却是朝廷认可的正六品官。每年有固定俸禄可拿军中同级的校尉、参军们也都要高看一头。所以他对目前情况满足得很根本不愿意想更多的事情。 “那可不成咱们现在一家人不能说两家话!”别将慕容罗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骁果营是临时组建的平定辽东后就得解散。如果咱们没些实际的功劳就只剩下个官衔今后很难在内外两府中补到实缺儿。此战之后那些外府兵士也要大批解甲归田没地方上任的将佐非常多。除非大人朝中有大靠山或者肯使钱……” “我尽力想办法!”李旭看了看眼中充满渴望的众人低声安慰。“每个人都有出人投地的梦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必须知道底下人需求什么并尽量别让他们失望……”临履新前刘弘基的叮嘱还在他耳边回响着。旭子有些忧郁望着黑漆漆散着恶臭的辽东城他毫无办法。 “李将军!”慕容罗突然推了他肩膀一下低声呼唤。 李旭从远处收回目光看见几个皇宫侍卫服色的人正大步向自己走来。那些人个个出身高贵从来不愿意与旭子这样的寒门子弟交往。 “皇上命你火到中军议事!”当先的一名侍卫冷冷地说道。 “末将遵命!”李旭肃立抱拳小声回应。长史赵子铭出了一声轻咳侍卫长张秀赶紧带人冲上去堆起笑脸拉住当先那名侍卫的胳膊。 “几位将军莫急着回去覆命我们家郎将以前没见过皇上……”张秀献媚地笑着将一小锭黄灿灿的东西塞入了那名侍卫的手心。 “你家郎将年少有为”领头的侍卫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手攥了攥凭借对黄白之物的良好直觉得出了对李旭的评价“其实这很简单咱们一边慢慢走我一边给你家郎将讲解讲解…….” 第二章 虎雏 (二 中)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二中) 中央大帐内的官员很多见到李旭进门众人齐齐地侧过了头。审视、猜疑、甚至带着轻蔑的目光令人很不自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旭不由地感到自己的口有些干心脏也不争气地狂跳个不停。好在来时途中那几个皇宫侍卫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已经仔细叮嘱过了他所有晋见皇帝时的礼节旭子才硬着头皮将武将之礼行完然后长身肃立等着皇帝陛下的问话。 “朕听说去年大军战败之时你曾领着三百将士在辽东杀了个来回可有此事?”皇帝陛下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听上去很是焦躁。 李旭不知道皇上此时怎么又想起了自己去年的功绩犹豫了一下决定据实回答:“启奏陛下去年前往辽东救人的行动是受唐公李渊大人指派由鹰扬郎将刘弘基大人带领。末将当时只是刘将军麾下的一名校尉其实没立下什么功劳!” “没立下什么功劳就是说朕不该赏你了?”皇帝陛下似乎正在火头上说话的语气很是挑剔。 “末将不敢!”李旭吓得又行了个军礼大声回答。 “哦能在万马军中杀进杀出的壮士也有不敢为之事么?”前方传来的声音稍显平和了些带着些笑意追问。 “末将对着敌军怕也没用所以就不怕了。但但此刻此刻是……”李旭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结巴也听见了百官们在窃窃私语。他知道自己又出丑了想狠狠掐自己一把耐着大隋皇帝陛下还在身前只能努力振作精神把心头的紧张硬压了下去。 “是朕的天威让你害怕么?你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朕有何可怕!”见到李旭额头上已经有汗水开始滚落御案上那个声音愈柔和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命令道。 “末将末将尊旨!”李旭把心一横用力抬起头向前望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里默默念叨着目光和御案后那个中年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然后又低了低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皇帝陛下脸色有些苍白身子骨明显地瘦了。即使此刻身穿着华丽的锦甲也掩饰不住他肩膀的单弱。位于他肩膀下的手臂有些软拳头无力地攥着几根青黑色的血管逐一从苍白的皮肤下跳将出来。(注1)“皇帝陛下老了!”李旭差一点就把这句带着怜悯意味的问候说出口。这不是去年手指辽东、意气风的那个大隋皇帝陛下。去年那场出乎意料的战败对皇帝陛下打击很重甚至一下子从他身体上抽走了大半自信。 “朕看上去令你害怕么?李将军?”杨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大隋朝平民出身的将领中最年青的郎将微笑着追问。 “臣不是怕臣为陛下天威所惊!”李旭望着杨广低声回答。当将一颗心横下来后他的头脑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典故中的马屁词也很自然的从口中滚了出来。 即使无所畏惧此刻也必须说三分畏惧。史书上曾记载过钟氏兄弟见主君一个“汗出如浆”一个“汗不敢出”的巧妙回答。虽然眼前的皇帝不是晋朝的皇帝但古往今来皇帝的喜好应该差不太多。 “嗯你很好!”杨广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对李旭的回答还算满意。自从登上皇位以来他破格接见过很多低级官员、武将还有百官的子侄。那些人或者一进门就低头哈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或者故意装出一幅大咧咧无所畏惧的模样举止失礼。像李旭这般嘴巴上诚惶诚恐但身体站得笔直的年青人在位这么多年来杨广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中的好奇让杨广的话在不知道不觉中就开始变多探讨完了自己面相是否凶恶之后这位圣人皇帝笑着补充:“你不必谦虚每个人的功劳失朕都记得。每个人犯的过失朕也都知道。朕听人说在生死关头你一次次返身救自己的袍泽可有此事?” “启奏陛下末将当时只是不忍心看着同伴战死!”李旭的回答干脆利落。他忽然现皇帝陛下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息怒无常至少到目前为止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帝陛下和一个普通中年官员没什么太大差别。 “如果去年朕麾下的将军个个像你朕的三十万精锐就不会尽没于辽东了!”杨广苦笑着摇头不知道为将军抛下部属独自逃生的行为不满还是心疼被人割下头颅累塔的三十万老府兵的性命。 听了这话李旭脑门上刚落下去的汗登时又冒了出来。“末将末将当时只是蛮性做蛮性做!不知道进退不识大体!”他即便再自视清高也不敢踩到所有其他将军头上只好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 “朕倒是希望我大隋将士多一点这样的蛮性!”杨广一摔袖子低吼。 “陛下臣等知罪!”大帐中其他文武同时躬身向皇帝请罪。有人羞愧地把头低了下去有人却用怨毒地目光扫视了李旭几眼。 “哪来的野小子!居然还有人夸他识大体!”御史大夫裴蕴心里暗骂。今天帐内这名郎将据说是自己的本家黄门侍郎裴矩亲自举荐给皇上的裴矩一向有识人之名这次恐怕是着实看走了眼。 正当百官心中腹诽的时候御案后又传来了皇帝陛下的命令:“算了朕都说这事儿不追究了你们还告什么罪。李将军兵部新颁的辽东地图据说是你所绘此事当真?” “是臣臣的确根据附近猎人的描述胡乱画过一幅辽东地图去年大军东征时尚未完工所以不敢拿出来献丑。后来此图被薛世雄大将征用后来去了哪里臣亦不知!”李旭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有了刚才的教训这回他无论如何不敢把绘制地图功劳据为己有。虽然今年军中颁的地图的确就是去年他画的那一幅但他可不想皇帝陛下再来一句“如果我大隋武将都像你……”云云。嘉勉的话皇帝陛下说了估计很快也救忘了但万一其他朝庭大佬中的任何一个较了真儿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注1:绵甲:隋唐时期军服轻盈华丽防护效果很差只做武将礼服用。 第二章 虎雏 (二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二下) 旭子出身寒微在从军之前见过的最大官员不过是衙门里的帮闲。即便到了此时在他眼中那些豪门世家都是像天上诸神般不可逾越的存在。但杨广看向诸臣的角度却是俯视在他眼中公侯勋贵也罢草民小吏也好都是他的子民纵使有所不同其中差别却也不甚大。所以此刻君臣两人不可能心有灵犀相反一个越怕听见什么另一个却偏偏越想说什么。 “你倒是有心咳可叹满朝公卿……”杨广当着无数文武的面儿连连摇头。 “陛下若无工部、兵部诸位大人齐心协力单凭微臣一人恐怕绘不出这么详细的辽东地图!”李旭窘得脖子都变成了紫色不待诸位大人开口请罪率先说道。 “哦!”杨广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看看李旭红得欲滴出血的脸再看看左右身侧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文武大臣片刻后他终于理解了少年人的难处“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文武百官的功劳虽然比你大得多却都在别处不在这幅地图上面!” 叹了口气他又补充“上次是朕对辽东局势估计不够所以大伙才准备不足。朕之过又何必委罪于人。你能在大败之时扬我大隋国威朕甚欣慰。今年又献上了这份地图朕……”杨广看看李旭心中对眼前少年充满了好感。他想再给赐少年人一个官职转念一想对方升任郎将至今还不到两个月如果再度破格提拔诸臣之中肯定有人会谏止。笑了笑说道:“朕再赐你百炼宝刀一口助你在疆场上大战神威再为朕杀敌立功吧!” “谢陛下隆恩!”李旭后退半步躬身拱手及眉然后肃立。御赐宝刀未必有他的黑刀用着顺手也未必真有百炼之精但无论换做谁也不会真的拿御赐宝刀去砍敌人脑袋。这东西在大隋军中代表的是一种尊崇代表着军功被皇帝认可并记在了心里。持有此刀的人日后提升的机会远远高于其他同僚。 如果说李旭刚入军帐时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多数是轻蔑的话。此时这些轻蔑的目光里边就增加了很多不同意味。有人开始盘算帐中这个少年人是否能被自己家族所用有人亦开始考虑自己的地位是否即将面临威胁。朝中的职位就那么多世间的豪门望族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几个新的军中权贵崛起往往意味着挤占掉别人的利益。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式非人力所能改变。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当有了利益冲突呢?是否要出手将那些可能长大的势力掐死在萌芽状态?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内廷侍卫捧来百炼刀。大隋皇帝陛下亲手取了挂在了李旭腰间。“努力做朕看好你!”在李旭再度躬身拜谢的瞬间杨广一把搬住了他的肩头家中长者般慈祥地叮嘱道。 “臣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旭听见自己说话的声调全变了。他无法压抑住来自内心深处的激动。从前读过的史书告诉他做武将的最怕就是没君王赏识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豪杰在等待中埋没一生。而老天对自己却如此眷顾在自己刚刚十七岁的时候便遇到了一个慧眼识人的伟大帝王。 “朕期待你的回报!”杨广笑了笑低声叮嘱。目光离开旭子身体的瞬间他的脸上突然滚过了一层浮云很快就淡去了没留下任何痕迹。“你的甲好像很精良么?”皇帝陛下微笑着问。 “是唐公赠给末将的贺礼!”李旭的心还在热血里边浸泡着毫无戒备地回答。 “好甲如果朕所猜没错这是用西域镔铁打造的甲叶里边衬了犀牛皮吧?”杨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浓得像积了雨的云彩。 “末将不知道末将从来没没买过铠甲!”李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黑漆漆泛着蓝光的甲叶有些尴尬地回答。这副铠甲是唐公李渊在酒宴后所赐因为颜色和黑风很相配所以李旭作战时总喜欢穿在身上。今天宫廷侍卫突然来宣召时间仓卒他根本来不及去换袍服所以只好穿着铠甲来见驾。 听了李旭的话杨广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立刻又化作了好奇。“没买过铠甲难道你从军前没自备戎装么?” 按大隋惯例良家子弟从军要自备战马和兵器。但很多富家自己往往会高价购一幅好甲在身边那东西军中虽然统一配但质量未必有自己买的结实穿起来也未必有自己买的合身。而李旭居然从来没买过铠甲当年其家的穷困程度的确出了皇帝陛下的想象。 “没没备。末将末将当初所有的钱都买马了!”李旭非常尴尬地说道。他不能直说自己穷否则等于指责皇帝陛下不爱惜百姓让即将上战场的壮士连铠甲都买不起。他更不能坦承自己当年为了逃避兵役跑到了塞外否则欺君罪名落下来自己长了多少脑袋都不够砍。所以他只好用买马一词来搪塞没撒过谎的脸红得比作贼被抓住了手腕还鲜艳。 “朕倒忘了你去塞外贩马的事情!”杨广恍然大悟般说道。 他们君臣二人喋喋不休一半公务一半私事地闲聊文武百官就有些尴尬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最近烦闷不止的皇帝陛下怎么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今日有人建议皇帝陛下召见李旭是为了向他咨询辽东地理情况。眼看着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帝陛下的谈兴却还没转到战事上。 “朕听人说你与唐公是同族?之前却没有过往来?”杨广想了想又问。 今天他的问话全是随意而为没有任何条理可循这可苦了李旭这初涉官场的新丁。每个问题都小心翼翼地思考唯恐答错。但每个问题的答案却总是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此刻再一次听到皇帝陛下问及自己和李渊关系李旭沉吟了一下低声回奏:“按辈分唐公的确是末将的族叔。但当日末将投军却是被刘弘基将军引荐没想到能与自家族叔在怀远镇相认!” 这已经是旭子能想到的最好回答。经历过上一次君前问答的事后总结如今他已经知道杨广不喜欢李渊的原因所在。通过刚才杨广说话的口气他也能听出来皇帝陛下问话中的期待意味但唐公对他不薄所以旭子实在无法顺着皇帝陛下的心意把自己和李渊一家完全分离开来。 这个答案让满朝文武的脸上再次变色。无论喜欢不喜欢旭子大伙心中未免同时叫了声‘可惜’。眼前少年也过于执拗明知道一棵大树将倾却还死抱着不肯松手。不过这样也好大伙今后倒犯不着费力去排挤他了。仅凭他今天的回答短时间就不肯能再次得到升迁的机会。 “朕知道你毕竟姓李!”杨广又笑了笑心中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当然他不能在臣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转身走向御案边走边低声问道:“朕记得跟你说过来辽东后要校阅你部兵马。如今雄武骁果营可堪一战?” “启奏陛下雄武骁果营愿为陛下效死一战!”李旭大声回答绕着圈子把杨广的问话回避了过去。 雄武骁果营只训练了不到两个月摆摆花架子糊弄人可以真的拿出来攻城结果不会比其他几个骁果营好。但此时情况已经不容他再退缩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都不得不抱着脑袋向前冲。 忐忑之余旭子心中暗自盘算到底要如何才能说服皇上多派几支兵马从其他位置佯攻这样自己这一路受到的抵抗也会小些伤亡也不会那么惨重。 “骁果们的战斗力比起去年随你去辽东的八百壮士如何?”杨广的思路却如天外飞仙让李旭永远跟不上其踪影。 “启禀陛下去年前往辽东的护粮军将士皆受过一年左右训练。”李旭偷偷的扫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脸色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让皇帝陛下失望。 杨广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李旭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内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攻城战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如今自己麾下的兵马之战斗力远远不如去年那伙老兵。想想去年自己曾经校阅过的左武、左翊和左屯三卫精兵想想已故的麦铁杖老将军和辛世雄大将军他心中不觉百味陈杂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如果朕命你领麾下将士再次前往马砦水走一遭你能去得么?” “有何不可!末将愿意前往”李旭挺直身躯大声回答。他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叹息但就凭对方刚才亲自给他系上宝刀的情义旭子也要有所回报。况且此时马砦水东岸的敌军几乎被大隋兵马荡空了除了路过几个孤零零的城市时需要小心些外沿途几乎不会碰上其他任何阻拦。 文武官员们一下子热闹起来6续上前向杨广进谏。说兵凶战危派一个声名不显的新锐担当重任不符合用兵之道者有之。请缨亲带大军前去只请李旭做向导者有之就是没人对李旭独领一路兵马的愿望表示支持。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谏言中旭子慢慢听出了些端倪。不知道什么原因大隋兵马打算撤离辽东了但宇文述将军所部近三十万大军已经准备渡过马砦水所以眼下必须有人前去接应保证东征大军的后路和粮道不为高句丽人趁机遮断。而目前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出战在外朝廷派不出特别合适的领军人选。并且对辽东地理情况没人比李旭和刘弘基二人最为熟悉。 “不知道是哪个瞎眼的‘伯乐’推荐了我?”李旭皱着眉头四下张望。这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差事去年自己去救人结果卫文升将军烧了浮桥让三千多名杀破重围的弟兄死在大隋家门口。这次自己再去救援说不定等大军来到辽河边盼望着的浮桥又被人拆毁了。所以他也急着不争这个功劳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大伙讨论出结果。 “好了好了朕知道大伙的谏言都是为了国家!”杨广的手臂向下压了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目光转向李旭继续问道:“既然众骁果训练不足为何你还愿意去辽东建功?难道你不怕完不成任务被朕降罪么?” “还是让我去?”李旭楞了一下心中有些被人看中的欣喜也涌起了几分对未来的担忧。看了看杨广那期待的目光他略做沉吟后朗声回答:“陛下问骁果训练情况臣自然要实话实说。可沿途几个孤城中的高句丽人不知道我军实情他们已经被宇文述老将军打落了胆子怎敢再出城犯我大隋军威!” 这个答案却是在座很多文武没想到的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其中不乏赞赏。 “你还要再多兵马么?”杨广点点头微笑着追问。本来他今天宣召李旭的目的只是询问辽东地理情况但见到少年人举止憨厚中带着沉稳突然临时起意想把带领援军的任务交给他。可以说眼前这个少年人除了念念不忘唐公恩德这一项不令他满意外其他各方面表现出来的锋芒气度都让他非常赞赏。 年少怎么了朕当年第一次领兵时也不过十六岁。出身寒微怎么了麦老将军罗艺将军都出身寒微但他们两个比任何人都英勇。对朝中文武略感失望的杨广不想再听百官们那些陈词滥调大隋朝需要注入些新鲜血液否则上上下下会永远这么死气沉沉。 李旭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了同样是去冒险与其给别人做向导还不如自己带兵来得自在。仔细想了想回答:“既然是去接应宇文述老将军撤兵人多了反而辎重补给困难。末将只希望陛下答应末将两件事末将必不负圣上所托!” “说朕尽力做到让你无后顾之忧!”杨广的脸色阴了阴郑重许诺。去年下令烧毁浮桥的正是他这个皇帝陛下如果李旭提出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烧毁浮桥岂不是让自己太失颜面! “末将谢陛下恩典。”李旭再次施礼“第一末将请陛下继续派人攻打辽东城不让高句丽君臣感觉到我朝大军有撤离之意!第二末将希望陛下准许我放手施为不为道义所羁绊!”李旭环视众人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不知不觉中他身上的拘谨和畏缩感觉尽去代之的是年青人身上那种勃勃的生机。 “第一条朕准了。这第二条么?却是为何?”杨广略做迟疑追问。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自己年青时的峥嵘岁月也许是因为见惯了群臣的老成持重需要新鲜感觉的缘故他非常欣赏目前李旭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涩与豪迈。 “末将去年曾经放火烧了沿途所有麦田!”李旭咬着牙回应。他又想起了死于辽河畔那群袍泽既然要去马砦水不妨再狠狠报复高句丽人一次。“马砦水南岸高句丽山多平地少。粮食全靠北方供应。末将去年烧一次今年再烧一次明年开春看这些人吃什么!” “好狠的年青人!”谏议大夫裴蕴惊诧地想。他与同僚平时杀人往往都要找到一个道义上的理由。而这个年青人起狠来居然一点道义都不讲。看着年青人咬牙切齿的模样他心头猛然涌起了一阵恶寒。 如果他没惹到自己自己犯得着出手对付他么?同一时刻很多人开始犹豫。 “万岁此举万万不可。此计一行高句丽人必饿死无数。”内史侍郎虞世基出列启奏。回头扫了一眼李旭大声质问“少年人高句丽数十万生灵何罪之有?你要下此辣手?” “高句丽生灵无罪!”李旭躬了躬身体非常礼貌地回答。“可去年我大隋被垒成佛塔与城墙的三十万将士也是生灵!” 他不想得罪虞世基这位朝廷里数一数二的权臣他也不想被文官和后世史学家们诟病。但无论是谁阻拦了他替袍泽报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反击。 必报此仇这是当日逃离生天后旭子在心里对留下东岸的英魂们许下的承诺。 既为承诺永生不会更改。 第二章 虎雏 (三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三上) 李旭年少虽然经历过许多磨难心智却远未成熟到睿智平和的地步。他曾在辽东亲眼看到袍泽们的头颅被高句丽人垒成佛塔所以在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难免会被仇恨蒙蔽双目。但满朝文武的想法却不能像个年青人般偏激。大隋朝讨伐高丽打的是吊民伐罪的名义如果在对方境内一味地烧杀抢掠会让整个东征失去道义的支点。大隋皇帝陛下的圣人天子形象也会因此轰然而倒。所以继虞世基后很快又有十几个文臣出面反对李旭烧光对方庄稼的提议。为了确保仁义之师的名声有人甚至坚决反对把接应大军归来的重任交到一个“残暴野蛮”屠夫之手。而武将们的观点却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既然本朝还要进行第三次东征就不妨在高句丽的国内制造更大的破坏这次回撤之前烧毁的庄稼越多下次东征也会赢得越轻松。 对于领兵去接应宇文述众将军们也不十分感兴趣。正如李旭先前所想这是一项鸡肋般的任务。领一支偏师入辽即使平安接回了东征大军功劳也属于带领三十万兵马的宇文述老将军。而一旦途中出现什么纰漏便要承担很多无干系的责任弄不好自己连性命都得搭到这次任务上。 中军帐内刹那间热闹起来文臣们反对这项提议并进而反对由李旭出任主将武将们则支持这项提议进而展到支持李旭领兵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好了好了援军依旧由李郎将统率。只是不要做无谓的杀伤与破坏具体如何李郎将便宜行事便罢!”杨广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争执。作为一直负有仁慈之名的大隋皇帝陛下他自然不能明白地支持李旭的提议。但李旭建议的破坏行动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即使不为了给将士们复仇对削弱敌方国力也甚有成效。所以他干脆选择和稀泥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李旭自己酌情去处理。 谏议大夫虞世基是个“菩萨”心肠听了杨广的决断后依然反对由李旭领兵。“万岁李将军身上杀……” “虞爱卿放心朕给他派个监军就是。士及这次由你跟着李郎将去行军打仗多给他出主意也别让他乱杀无辜!”杨广微笑着打断了虞世基的谏言。 “臣尊旨!”一直躲在众文官身后的宇文士及快步出列欣然领命。 “什么事情你们二人商量着决定。今晚大军连夜出朕会命令百官配合你们做准备!”杨广看了看满脸失望的李旭又看跃跃欲试的宇文士及低声叮嘱。 “是末将尊命!”李旭无奈只好殃殃地上前接令。让宇文士及做监军比皇帝陛下驳了他烧毁高句丽人庄稼的谏言而令人失望。这个当朝皇帝的女婿长了根分了岔的舌头自二人认识以来从他嘴里李旭就没听到过一句令人舒服的话。 果然才出了中军帐宇文士及的嘲讽挖苦之词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呵呵李将军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放着伸手可及的富贵都不要念念不忘的却是和唐公的叔侄之情!哎就是不知道唐公送将军铠甲时心里想的是亲情多些呢还是价钱多些!” “只要我自己想得不是价钱就成了!”李旭横了他一眼正色回答。“受人滴水之恩当相报以涌泉。宇文老将军的推荐之德李某亦不敢忘!” 唐公李渊赠金赠甲肯定有拉拢的目的存在。这一点李旭在酒后已经想得很清楚。但他同时清醒地认识到如果没有李渊当初的破格提拔和举荐也没自己的今天。况且无论别人说什么自己做人原则不能放弃。 “哈好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不知有人自己的前程都没了还能拿什么报答别人?”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李某尽力为宇文老将军打通退路就是力所能及的回报!”李旭自知斗嘴斗不过宇文士及干脆把眼前任务扯出来招架。东征军主帅是宇文士及老爹他相信即使此人再浑也不愿拿老爹的性命开玩笑。 此言一出果然堵住了宇文士及的嘴巴。虽然肚子里有的是反击之词驸马督尉大人还真有些怕惹烦了李旭害得对方故意出工不出力。憋了好半天他才嘟嘟囔囔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没看出李渊这个人有什么好来。明明这棵大树都快倒了你还藤儿般死抱着它不放干!” “如果李某是根藤儿自然要早攀高枝!”李旭笑了笑淡淡地回答。他明白宇文述父子的拉拢之意在大隋朝宇文家族的实力也远远大于李家。但他不想做藤不想依赖别人的恩赐而活着。他想为自己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也许因为种种原因自己注定成不了一棵参天大树。但自己至少可以选择做一株野草可以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呼吸的野草。 “李郎将志向不小!”宇文士及的话怎么听起来嘲讽的意味都多于赞叹。 李旭耸耸肩不跟此人继续斗口。国公家的子侄永远不会理解平民小子的想法就像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必须宣誓效忠宇文家父子才能对自己放心一样。 宇文士及见李旭不说话也失去了斗嘴的乐趣。眼下救援东征大军要紧那些家族之争可以暂且放到脑后。这么一想他的思路慢慢又走上了正轨沉默了片刻低声询问道:“说吧出前需要我这个监军作些什么?” “调集战马能调多少调多少。”李旭点点头把最棘手的问题交给了宇文士及去处理。 第二章 虎雏 (三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三下) 自从李旭去了中军大帐张秀、慕容罗、李安远等人就开始忐忑不安的议论起来。以目前雄武营的战斗力攻击辽东城无异是上前去送死。可如果郎将大人真的带着皇命而回大伙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旨不是? “真***倒霉咱们骁果营果然都是些没娘的孩子!”督尉李安远悻悻地咒骂。“六十万大军攻城都没奈何人家分毫那帮脑满肠肥的大人们不想个聪明点的招术就知道拿人命往里填!前六营骁果的战绩在那明摆着咱们上去还不一样白给!” “也不一定说不好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咱们这一冲啊刚好立了入城功!”张秀看了一眼远处再次被血染红的鱼梁大道眼中带上了几分胜利的憧憬。他生来就是个乐天派死不到临头不知道犯愁是什么滋味。远处城墙上高句丽人搭起的箭楼就像坟茔一样林立可他却能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也是都这么多天了按道理高句丽人的箭支和石块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长史赵子铭在旁边附和。虽然知道这是一厢情愿得想法但作为心腹谋士他不能带头动摇军心。 “当然不用你们两个去第一个攻城!”校尉李孟尝狠狠地给了张秀一记白眼。他原本是护粮军中的旅率被旭子软磨硬泡拉到了骁果营。官职的确是升了可一条小命也等于卖给了旭子。 “还是想想怎么样才少死人吧!”李旭一手提拔起来的别将慕容罗看了大伙一眼说道。如果雄武骁果营奉命攻城第一波带队冲锋的任务肯定要落在他的头上。军中混了小半辈子才混到这个位置他可不想立刻就让家人领朝廷的抚恤。 声东击西引水灌城围三缺一诱敌出战传说中的经典战例被大伙罗列了一大堆。却没一个有实施的可能。正当众将佐唉声叹气抱怨命运不济的时候有人突然现郎将大人回来了。 “传令雄武营全体撤离回营休息今晚出前往马砦水!”跳下马背李旭大声命令。 “什么去马砦水!”众人喜出望外。不用去强攻辽东城了大伙的脑袋就又多保住了几天。 “将军是光咱们一个营去还是有其他弟兄?”赵子铭身为军中长史自然要担负起替主将谋划的重任。此刻心中虽然欢喜嘴巴上还是很谨慎地追问。 “就咱们一个营去一会有人会通知大伙去领马。记住通知弟兄们能领多少领多少咱们路上全靠它了!”李旭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沉静“如果有不会骑马的弟兄就留做后队由慕容将军带领着缓缓追赶大队人马!” 此行好像不那么容易?几个将佐看着旭子的表情有些尴尬地想。除了慕容罗外他们都没什么实战经验。印象中现在从辽水到马砦水一路畅通无阻高句丽人都吓得缩在城里乌龟一样不敢出头。 “难道还有人胆敢阻挡大军前进么?”长史赵子铭试探着问。 “去的时候没有!”李旭叹息着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告诉大伙这次任务的实情。是用善意的谎言来维系军心?还是用完成任务后的封赏来激励士气?如何调度兵马?如何保证弟兄们平安返回?眼前有千头万绪却一筹莫展。 “如果大眼在就好了!”迷茫中旭子再次想起了徐茂功。但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却是无数双包含着期待和信任的眼睛。刹那间他感觉到了肩头上传来的沉重。 如果徐大眼在他会如何安排?如果换做自己是刘弘基会怎样处理这种情况?如果是薛世雄呢麦老将军呢?李旭心里慢慢想着慢慢将一个个命令传了下去。 李孟尝去挑选弓马最娴熟的人担任斥候赵子铭带着文职去筹备军粮、物资。慕容罗去筹建后军收容掉队士卒李安远带领一伙人盘点现有坐骑数量并准备跟随新来监军大人去领取战马……硬着头皮李旭将一项项任务细化分派。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领军他本能地想做到最好。 在李旭回到自己的军营一个时辰之后宇文监军正式上任。作为宇文世家的子弟他果然不负众望伸手就从掌管军需的裴静大人那里要来了一万五千匹上等战马。此外看在宇文述大将军的面子上裴静大人还提供了五千副骑兵专用的轻甲一千多枝长槊给雄武骁果营算作对此番救援行动的支持。 “不知道这些战马可能满足郎将大人的需求?”宇文士及坐在主将位置上后得意洋洋地询问。 “当然够宇文大人好手段!”李旭微笑着称赞。 “想做一些事情你就必须要达到一定位置!”宇文士及耸耸肩膀又开始例行的说服教育。 李旭笑了笑转身出帐去检查将士们的准备情况。对付宇文士及他能找到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反正这次是救援对方的老爹他不怕对方不肯尽心。 军营里人喊马嘶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不必去强攻辽东城的消息令所有人都很兴奋虽然明天面临的危险也许比眼前还大。传令兵快在军营中打马飞奔将各级将领们的命令送到每个角落。家境普通的骁果高兴地牵着新领到手的战马跃跃欲试地想跳上马背。那些自带了好马前来投军的则笑骂着在旁边指点仿佛自己已经被提升做了骑术教头门生弟子满军。有人得意洋洋地将刚的骑兵轻甲套在肩上来回走动着炫耀自己的好身板。有人则眼巴巴地看着军官们领到手的长槊恨不得冲上前去抢过来耍一耍……“我要尽量带他们回来!”旭子边走边想。六月的阳光很毒晒得他额头和鼻梁骨有些麻辣辣地痛他却不肯躲到树荫下去而是挺直身躯慢慢在军中巡视。 “将军大人!”有士兵看见了年青的郎将主动上前施礼。 “免礼大伙抓紧时间准备。骑术不精或体力欠佳的主动向自己的队正提出来!”李旭回了一礼微笑着叮嘱。这样做算不算成熟算不算沉稳?他不太把握。但他逼着自己表现得像一名值得依赖的将军。 “将军大人好气魄!”斜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李旭不得不停止蹩脚的表演。是李建成旭子听出了话中那玩笑的味道转过身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刘弘基、李建成、李世民和武士彟几个人显然是自怀远镇匆忙赶来的每个人都跑得满身尘土。黑色泥汗在他们的脸上画出了无数道条纹远远看上去就像刚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小鬼儿。但那泥浆下的笑容令人很温暖李旭大踏步迎上去与几个朋友一一见礼。 “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让你单独领军出征!”在刘弘基的话语中担心的意味远远多于羡慕“尽量小心些沿途好几个城市都没被大军攻下!” “我尽量!”李旭微笑着点头不认为刘弘基的话是对自己能力的轻视。虽然眼下二人的关系已经慢慢开始疏远但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把刘弘基当作一个老成持重的兄长。 “能虚晃一枪的时候就别硬拼你麾下的骁果虽然个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战斗力却未必比得上咱们护粮军中的老兵!”武士彟向前凑了凑建议。 “谢谢!”李旭低声答应目光扫过武士彟的上半身现对方胸甲、头盔和护肩上依旧挂得是旅率的标志。“进我帐中坐坐我这就让亲兵给你们去打洗脸水!”他上前一步拉住李建成的马缰绳“离出还有一段时间大伙刚好给我提点建议!” “不用洗了天太热再说一会赶回去时还得弄脏!”李建成摇摇头四下看了看现李旭的亲兵和麾下士卒都知趣地躲到了远处低声说道:“能早出一刻就早出一刻早去早回。回来时尽量别断后这次任务没那么轻松要轻松的话也不会留给你!” “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李旭压低了声音追问。上午在中军大帐众文武说议论了半天却没一个人告诉他大军要撤离辽东的具体原因。而他跟宇文士及又谈不来刚才居然忘了从这位驸马监军口中探询内幕消息。 “你送我们出营咱们边走边说!”刘弘基和李世民等人6续跳下马背把李旭夹在了中间。 李旭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亲兵们不必跟过来。然后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李世民的上臂“二公子又结实了不少最近看样子练武没少吃苦!” “不跟你对炼索然无味!”李世民摇头叹气硬装出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五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营门绕着圈子远离皇帝陛下的中军。大约走出了二里左右看看周围已经没有什么陌生面孔在晃动李建成停住脚步以极低的声音透漏:“礼部尚书杨玄感大人造反了就在本月初三生的事儿。如今梨阳、东都到这里的消息已经被隔断谁也不知道叛军下一步准备做何打算!” “啊!”李旭感到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眼前瞬间浮起杨老夫子的面孔。如果杨玄感将夫子召去是为了辅佐他造反以夫子的为人肯定要尽心替故主之子效力。只是此刻倾国之兵几乎都集中在辽东杨玄感即便造反又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李密也在杨玄感麾下此人甚有才名行事阴狠毒辣。如果那厮给杨玄感出主意肯定建议他北上攻打涿郡断掉大军的退路!”刘弘基四下看了看小声分析。“囤积在辽西的军粮只够大军吃两个月所以你必须早些赶回来!” “皇上答应在我回来之前他继续命人攻打辽东城的!”李旭冲口说道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莽撞。答应自己的条件之时陛下肯定已经知道军粮不足的消息。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保证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地去接应宇文述老将军。如果在预定时间内大军无法返回为了江山社稷皇帝陛下也必须把人马撤回长城内去。那时候三十万东征军连同自己的骁果营就又成了弃子想到这李旭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皇上有时候也得听百官的谏言!”刘弘基知道李旭在想什么苦笑着开导他。“这消息本来不该告诉你是唐公怕你吃亏……” “谢谢唐公!”李旭冲众人拱手。 “别这么客气!”李建成微笑着替父亲还礼。“家父也要离开怀远镇了皇上临时授了他一个守捉使的职务让他出镇弘化调动西北兵马以防各地流寇借机生事!” “替我恭喜唐公!”李旭又施了一个礼非常高兴地祝贺。守捉使是个权力很大的军职可以调动所在地附近各路地方兵马。从皇上陛下的安排上来看他对李家的怀疑已经慢慢减弱了。这样下去唐公一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家父说如果你将来需要可随时到弘化找他!” “等从辽东回来我会登门向世伯道贺!”李旭向大伙保证。“你们几个也小心……” “我们肯定比你安全!你小子嗨!”刘弘基捶了李旭肩膀一拳话语中不无遗憾。对于旭子的离开他至今不能释怀。 “我尽量不给唐公丢脸就是!”李旭笑了笑把尴尬掩饰了过去。现在不是说这些遗憾之事的时候他需要尽量多地了解中原的情况。杨夫子在叛军手里徐大眼的家也距离梨阳不远。“杨玄感手中哪里来的兵?居然能威胁到东都安全?” “什么兵都是运河上的船夫还有护粮的民壮。大伙都说如果去年那三十万府兵都在……”武士彟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把剩下半句话吞回了肚子。 半句话的消息对李旭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果去年那三十万府兵不埋骨辽东任何人都难撼动大隋的根基。可现在不同皇上麾下的也是一群临时征募来的农夫叛军手里也是。 如果自己是杨玄感肯定也要将征辽大军堵在长城外。前有叛军后有高句丽人百万大军谁也甭想逃出生天!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凉沉甸甸地直向下坠。猛然他想起一个人仿佛雨后看到了阳光般欣慰写了满脸。 “罗艺将军在涿州皇上两次东征都没将虎贲铁骑带出来!”他低声叫道仿佛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那五千铁骑可以说是整个大隋最精锐的部队有他们在杨玄感未必敢北上。 “罗艺?”众人同时楞了一下脸上又同时迸出惊喜。涿郡附近一马平川正是大隋具装铁骑挥威力的好战场。杨玄感手中尽是些未经训练的农夫如果带着刚刚武装起来的农夫去和大隋虎贲铁骑硬碰无论双方人数相差多少等待他的都将是头破血流的下场。 “我会请唐公把你的分析转奏给皇上!”刘弘基高兴地保证。摇摇头他现李旭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又长大了许多。 “有了这个条件大军就不必撤得那么匆忙了!”李世民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旭子满脸钦佩。“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还要跟你讨教骑射!” “一定不负二公子所望!”李旭用力抱了抱世民的肩膀笑着说道。 众人同时大笑心里都感觉到了友情在流动。李建成刘弘基、李世民、武士彟相继跳上马背将马头拨转到落日的方向。 “二妹本来也想过河来送你但她临时有事情脱不开身!”李建成策马兜巡着低声替人传话。“她说祝你一路平安早日载誉而回!” 说罢他一抖缰绳率先跑了出去。 “婉儿?”李旭仿佛在记忆中想起了这个名字般喃喃地念叨。婉儿现在怎么样了她要出嫁了么?心中的感觉柔柔的有一点点痛更多的是错过的遗憾。 “我忘了弟兄们给你捎的一件东西!”武士彟跟随众人跑出百余步又找了个借口将战马兜了回来。回头看看无人跟着自己返回他从战马上俯身贴在李旭耳边说道:“婉儿下个月完婚柴家已经派人来接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旭那幅波澜不惊的面孔“婉儿托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她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我知道!替我祝贺她!”李旭裂开嘴巴开心地笑了起来。直到武士彟跑出老远他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 斜阳下少年人心如秋水。 第二章 虎雏 (四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四上) 窗外的人喊马嘶声令人心烦‘什么事情么!不过是搬家去弘化却弄得架势就像出兵打仗一样!至于么这么大动静!’婉儿心一乱绣花针又歪了透过绷子径直扎进了她手指头。血珠和眼泪同时滚了出来她扔下绷子委屈地将手指伸向唇边刚欲用嘴去吮旁边却伸来一方洁白的手帕。 “姐我来帮你!”手帕的主人带着几分娇憨叫道。 “拿开谁用你献殷勤!”李婉儿大声怒斥道仿佛扎了手的原因全来自手帕的主人。“侍剑去门外喊一声让他们少弄点儿动静。会干活的干活不会干的滚开!” 后边半句话她是冲着门口的侍女说的从没见过主人这么大伙的小侍女答应一声受惊的老鼠一样贴着墙根跑了出去。很快院子里的吵闹声便嘎然而止与此同时屋子里却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婉儿回过头有些难堪地看了看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李萁。年龄比世民还小上一岁的萁儿刚被父亲命人从老家接到怀远镇整个人还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兴奋当中。她没想到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异母姐姐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无论自己如何曲意逢迎都得不到对方半点好脸色.血腥地味道弥漫了满嘴婉儿用力吮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一句怎样的话来安慰妹妹。她不是故意想伤害萁儿的她可以对天誓自己从来没抱过欺负妹妹的心思。虽然即便是存心欺负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同是唐公的女儿正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身份差距如天上地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仆妇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去窦夫人面前打报不平李萁儿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在父亲面前告姐姐的状。 李萁的手很巧她绣出的牡丹被泪水打湿后愈显得娇艳。那是李婉儿的新嫁衣老家那边的习俗如果新娘子的嫁衣由自己的亲姐妹来手绣的话会保佑她一生幸福。轻轻地擦去眼泪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继续在绷子上穿梭房间里不再有抽泣声但绣花针每一次扎下去都像扎在了李婉儿的心口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烦!”婉儿走近妹妹身边轻轻地拥住了对方的肩膀。这个明显的示好举动却吓得萁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确信了没有什么伤害后一双水旺旺的眼睛才缓缓地转了过来。 “姐姐不是故意的要出嫁了心里乱你别放在心上。”李婉儿勉强装出一幅笑容心里却没来由地觉得委屈。萁儿是被父亲接来准备拉拢那个呆头小子的世民今后练武的同伴就将是她。如果不是皇帝陛下突然下旨命令父亲去坐镇弘化而那呆瓜小子也恰好去了马砦水此时她已经像自己当时一样开心地看着黑马上的少年挥汗如雨。 “我知道二姐是舍不得爹和大娘!”李萁儿善意地笑了笑又抬手擦了擦眼角。临来怀远前已经失了宠的母亲不断地叮嘱命令她不要与几个正出的哥哥姐姐生冲突。“娘知道这样要求委屈了你但这是你的命。谁让你投胎时选了娘的肚子呢!你爹能在十几个兄弟姐妹之中突然想到了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你要好好珍惜千万别自己上不了台面!” 为了表现得能上台面她就必须处处做得小心不能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别人笑的时候她必须跟着笑别人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不能露出半点儿开心姿态。至于父亲为什么突然开始垂青自己李萁儿也不敢问。庶出的女儿还能有什么奢求能在父亲心里占上一根钉子那么大的位置已经是多年修出来的福分。 “不光是舍不得反正心里很乱一下子变得空空的一下子又很满!”婉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听人说”萁儿小心地四下看了看现不会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向姐姐透漏“柴公子人很英俊文武双全曾经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臂膀之一!当年随同太子殿下出猎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头老虎!” 难得姐姐能跟自己说一说心事小姑娘立刻将心中的委屈抛到了九霄云外。水灵灵的大眼睛下小脸变成了桃花般颜色仿佛马上出嫁的不是婉儿而是她自己。 “不要听别人乱嚼舌头!”婉儿的手臂紧了紧勒得妹妹呲牙咧嘴。这不是女孩子应有得表达感情方式却让萁儿心里突然变得很暖。小姑娘将身体向姐姐的怀着靠了靠扬起脸来说道:“可人家的确都这么说啊还说二姐你和柴公子是郎才女貌就像西王母座下的金童玉女!” “你见过只会抡刀弄枪撵不动针线的玉女么?”李婉儿笑着啐了一口反问。她有点羡慕自己的妹妹小姑娘天真烂漫还属于对婚姻充满幻想的年龄。而自己心里想得却全是现实!一下子婉儿觉自己有些老仿佛比自己的真实年龄老上了很多。笑容又开始慢慢在她的脸上凝固一点点凝结成冰。 “二――姐你怎么了?”李萁敏锐地感觉到了姐姐心情的变化纯净的双眼中写满了不安。 那是一种让婉儿不忍伤害的眼神虽然想到某件事情她就心痛得恨不能找人打上一架。仲坚大哥要娶她仲坚大哥要保护她一辈子!可仲坚大哥当时明明答应过要保护我他言而无信!他……. 婉儿觉得心中气苦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她伸出手去用力抹了两把顺便将泪水的源头堵住。咸滋滋的味道却又顺着鼻孔倒灌进了喉咙弄得满嘴都是苦涩味道仿佛刚刚喝了满满一大碗眼泪。 “二姐你不喜欢柴公子是么?”李萁儿被彻底地吓傻了缩卷着身子不安地追问。 “我又没见过他怎么能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李婉儿摇头回以一声长叹。喜欢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难道自己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李家再竖强敌么。这场婚事是有无数和父亲一样地位的国公们证明了的如果任何一方毁婚男女两家都会结下几辈子解不开的仇怨。而李家刚刚从低谷中爬出来不能允许再招惹任何麻烦。 退一万步讲即便爹爹真的疼爱自己主动去解除这个婚约又能如何。李婉儿望着窗外的浮云低声叹息。那个懵懵懂懂的乡下小子从来没说个他喜欢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对他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二姐原来是担心!”李萁自作聪明地猜测“不用怕像二姐这么漂亮的女子哪个男人会不怜惜。况且爹那么疼你他也不会让你嫁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小家伙别乱猜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婉儿伸出手指在妹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长大这个词自己原来梦寐以求。现在却现长大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自己是萁儿这个年龄就又有很多时光可以挥霍。那个懵懵懂懂的家伙也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他是否喜欢自己也会有充裕的时间去建功立业。等他的羽翼丰满到可以独享一片蓝天的时候两个人的事情就又可以多一种选择。 可现在他却远远没长大。而自己已经十七岁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龄。他可以继续懵懵懂懂而自己的青春却再也消耗不起。 李婉儿突然觉得上天好不公平好不公平。男人到了十八岁还可称少年女人到了十八岁未嫁就要被贯以一个老字。她又一次带着几分羡慕看向萁儿却现妹妹托着腮一脸憧憬地想着心事。 她在盼望着长大!婉儿敏锐地猜测。她觉得心里有些悲凉隐隐地又觉得有些羡慕。用手指捋过妹妹丝一般顺滑的长婉儿低声问道:“小萁这几年你学过武么会不会骑马?” “呃!”李萁从幻想中回过神慌慌张张地答道:“没没学过。娘说女孩子习武会让手指头变粗骨架变大!”她看了看姐姐猛然意识到这话说得太鲁莽又迫不及待地补救道:“我说姐姐习了武后更好看了娘却不准我和你比!” “傻孩子!”李婉儿被妹妹的话逗得愁容渐展抚摩着对方的头叹道。 “可来到怀远镇大哥和二哥却非让我练武。逼着我拉关节踢腿每一次都弄得浑身生疼!”李萁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抱怨。“不过练完了武心里的确很清爽睡觉时连梦都不做!” “你以后尽力把心思放到练武上!”婉儿捉住妹妹手掌话语里充满了爱怜。这双手很柔完全没有自己手指上的力道。如果去拎刀动枪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磨出血来。 “你以后尽量多练武这对你将来的幸福很重要!”婉儿望着妹妹茫然的眼角低声叮嘱。娶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的人一生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她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阳光下那匹疾驰的黑马。 那年春天黑马过处曾有挑花落了满地。 第二章 虎雏 (四 下) 骑在黑风的背上李旭被侍卫们簌拥着向东行进。 大军走的还是去年护粮队赶赴马砦水所循的那条路线。经验证明由此路赶往马砦水行程最短路上的山势也最平缓。不便的地方在于途中有几个城市和山寨还被高句丽人控制着出于对于隋军报复的恐惧里边的高句丽人同仇敌忾用生命卫护着城寨的安全。 骁果营摆出了一幅咄咄逼人的进攻架势大摇大摆向前走。有时候他们甚至故意放松戒备诱惑沿途的高句丽守军出城攻击。但高句丽守将都是疆场老手从城外人马带起的烟尘上他们就能判断出敌军的数量至少在两万以上。与风头正盛的两万骑兵野战高句丽人不会做这种愚蠢选择。所以从辽东城到乌骨江雄武骁果营一路畅通无阻。 众骁果在故乡时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行军的头一夜因为害怕受到敌军截杀军纪还能保持。第二天下午路过白崖城的时候高句丽守军没敢出城阻拦就让他们警惕心大幅度减弱。第三天全天全营上下从前锋到后队也未遇到半个敌人骁果们气焰立刻高涨。到了第四天早上大部分人的顽劣本性就彻底暴露了出来。有人在平原上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故意纵马践踏高句丽人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有人路过无人的村落时顺手拆了乡民的门框推倒了院墙。还有人造饭时不甚失落了火种把周围庄稼地点着了一大片。如是种种各级军法官都本能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见长官们不在乎自己如何糟蹋东西骁果们更是为所欲为。到了第四天下午大军所过之处往往什么都剩不下远远看上去那情景绝对比闹了蝗灾还惨上十倍。第五天有些低级文职终于忍受不住良心的煎熬进言请雄武郎将大人注意约束部属行为。大伙苦口婆心地跟年少得志的李郎将讲道理告诉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逃走的高句丽人照理儿也是大隋圣人皇帝陛下的子民仁义之师不能这么糟蹋他们。这逆耳忠言说出来让郎将大人连连点头。可点头归点头李郎将对骁果们的暴行依旧视而不见。有人气愤不过把问题直接反映到了宇文监军那里宇文监军好像也不愿意搭理这件事情只是拉长了声音反问了一句“既然你等认为高句丽百姓是大隋子民他们怎么不夹道欢迎王师呢?” 闻者无不哑然他们的确无法回答宇文监军的疑问。有几个趁隙想“有所作为”的家伙甚至万分失望他们拍碎了脑门也想不明白宇文大人怎么又和李家的人穿了同一条裤子?双方明明是深仇大恨么怎么暗地里勾结得如此严密? 宇文士及可不在乎别人想什么。他不是李旭无论那些中、低级文职和武将存着什么心思也搬不动皇帝陛下的女婿分毫。事实上相对于高句丽人被糟蹋的庄稼和村舍宇文士及对李郎将的兴趣更大。经过连续几天的观察他现李旭比去年成熟得多处理问题也老辣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李郎将的所作所为没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虽然经过骁果们一番糟蹋的地方比放火烧了好不到哪去但约束属下不严和蓄意纵火残害百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此事过后言官们即便想弹劾李旭罗织出来的罪名也无法令他伤筋动骨。 “这小子终于悟了!”望着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行军的李旭宇文士及感慨万千。古语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自己从那天被选定做监军开始到现在与李旭只有几个时辰没见过面而对方身上生的巨大变化却令自己不敢相信面对的是同一个人。眼下这个少年不再是那个冲动、热情的莽撞后生他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变得世故、圆滑。这些成熟的举止却没有遮盖住他的锋芒。“也许他还没学会遮盖吧!”宇文士及一厢情愿地想。现在的旭子在他眼中就像一把已经开了刃的钢刀无论怎样遮盖都遮盖不住其锋刃上放出的凌厉光芒。 三天来宇文士及从各个角度观察李旭。每个角度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家族有必要再次加大拉拢筹码。两个多月前宇文家族通过保举的方式让皇上提升对方官职目的不过是为了令李渊没有能力再将少年控制于掌握。如今宇文家需要做的却是把脱离了李渊掌握的幼虎重新套上宇文世家的缰绳。 接连三天宇文士及现李旭很少说话。除了交代几个心腹将领日常任务并在几个险要之地留下五百到一千士卒驻守外眼前这个年青的郎将的嘴巴几乎是紧闭着的。脸上和双目的表情也显示着他时刻都在沉思。偶尔摇摇头或者目中放出些兴奋的光芒则意味着他又参透了什么玄机或对此番接应行动又有了什么妙计。但具体对方想到了什么李旭不说宇文士及也不好追问。 如果此刻宇文士及能看到李旭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绝对会气得当场吐血。事实上三天来李旭想军务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两个时辰。更多的时候他在想武士彟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从来没生过你的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却令李旭反复品味。 旭子知道自己也从来没怪过婉儿。纵使他有一万分把握认定自己将来能出人头地能拜大将军封万户侯他也没资格让一个女子用一生的幸福来等待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等着等着就会变老。这份责任旭子自知无法承担也承担不起。 “我真的喜欢婉儿么?像喜欢陶阔脱丝一样喜欢?”李旭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给出了自己一个完整的答案。当年在月牙湖畔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陶阔脱丝身影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感觉是伤心欲死。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直到今天还令人无法忘却。每每回想起来就如被人用马槊重重地刺在了胸口上从心底到全身都是痛。但对于婉儿的出嫁李旭心里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感觉。不是痛也没有怨只是有种深深的失望就像盼望着的糖果被人抢走后一般的失望。 婉儿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出身于豪门的她大度、成熟有时任性但更多时候却像他的父亲一样睿智果断气度恢宏。这样的女子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注定要吸引在另一个阶层长大的旭子但此时的旭子却渐渐明白了被吸引和有能力拥有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情。 马背上的他渐渐洒脱起来目光亦不再迷茫。他知道自己必须把握住目前所拥有的才能奢求将来的收获。在自己真正达到某个位置之前有些东西注定是一种奢侈。 但自己距离这种奢侈已经不太远了三年前的秋天自己看皇帝陛下看传说中的大将军、大尚书就像现在抬头仰望渐渐黑下来的夜空一般遥远且不真实。那时候皇帝陛下在自己眼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是一个败家子糊涂蛋。满朝华衮也都是脑满肠肥的家伙没一个拥有智慧和远见。如今自己已经渐渐逼近了这个星空看得更清楚更仔细。那些先前以为是糊涂的举措实际上初衷未必糊涂。而那些看似庸庸碌碌的行为往往都包含着很多玄机。只是这些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举一动对民间百姓都是生死攸关。所以旭子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头去做一个百姓他要闯入那个星空中就像当年徐大眼说的一样要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家族。这样自己的后人就不会因为某个官员的心血来潮而远走塞外那些曾经经历的苦难将永远不会在自己的后人身上重复。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李旭命令全军在一个山谷里扎营。他不能走得太快兵法有云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他只是一个小郎将可不敢带着部下冒上将军才敢冒的险。 这个命令为他赢来了全军上下一片欢呼到现在为止除了少数几个心腹将领外大多数骁果们还不知道本军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连日来这种游山玩水般的行军很令人开心也很令人十分疲惫。因此能走走歇歇边玩边行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唯一不赞同李旭命令的人是宇文士及他第一次行使了监军职责在大军完全安顿下来后非常生气地闯入了李旭的军帐。 “郎将大人照这样走咱们咱们是不是稍慢了些?”扫了一眼帐内因受到惊扰而显得有些茫然的低级将领宇文士及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婉转。无论眼前还是将来宇文家族与对方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作为家族中的年青一代宇文士及不想把矛盾挑得太明。 李旭没有回答宇文士及的质问他命人给监军大人搬来了一把胡凳然后将摆在众人面前的巨大羊皮地图挪到了宇文士及眼皮底下。那是一张按照大隋军方新颁布的辽东地图放大后画出的辽东形势图。地图上有条黑色的墨线从怀远镇一直画到了泊汋寨然后从泊汋寨下折向东北接着在北方的山林间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最终折回了辽河。凡是参加过去年泊汋寨解围行动的人都知道此条黑线是去年护粮军三百壮士的行军路线。途中的一草一木在他们心中都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眼下骁果营走的是同一条路线的前四分之一刚刚脱离大梁水流域来到了乌骨水的源头。再向东南则可以沿乌骨水走到乌骨城然后一直杀奔泊汋寨。接下来的路相对平坦沿途经过的高句丽城市、山寨也不多其中最具威胁性的一个是乌骨城李旭已经用木炭将它标了出来。 “你是担心乌骨城守军出城迎战?”宇文士及低声追问。去年刘弘基和李旭曾经用疑兵之计欺骗过乌骨城守将这次再跟对方玩同样的招术对方的确有不上当的可能。 李旭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中的炭块塞给了宇文士及然后追问道:“如果监军大人是高句丽守将听到些不确定的消息又不甘心敌军大摇大摆的撤离会选择在哪里截杀?” 在不考虑自己家族利益的时候宇文士及的心思非常敏锐。眼睛在地图上稍稍瞄了瞄就立刻把手中的炭块按到了距离目前大军所处位置不到五十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上。如果想阻拦骁果营的话对敌军最有利的地形就是五十里外的这个无名山谷。同样如果逆着这条路线从马砦水撤兵那个无名山谷也是大军必经之地。 炭块落下宇文士及满腔的怒火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大隋内乱的消息的确已经被高句丽人得知的话高句丽人无论如何也会夺取远处这个无名山谷。堵死了这条山谷远征大军就不得不绕路西返路绕得越远士气就越低迷。 “下官几个认为”行军长史赵子铭向宇文士及施了一个礼缓缓地解释“目前咱们行军越匆忙高句丽人就越警觉。所以这几天郎将大人不约束军纪为的就是不让敌军心中生疑!”他混迹官场多年很巧妙地把李旭纵容属下祸害百姓的行为归结到军事行动的辅助举措上“但水师没有登6而大军又在马砦水边逡巡不进高句丽人狐性多疑……”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必他再说在座诸位无人会认为他的分析没有道理。皇帝陛下给宇文述老将军的撤军命令先于骁果营东进之前已经出按军书的传递度推断宇文老将军接到圣旨的日期应该在昨天或者今天。如果他接到圣旨后立即西返隔着马砦水的高句丽人肯定无法尾随追击在不借助地势的情况下辽东境内几个残留城市的守军根本没有阻挡住三十万东征军的机会。 高句丽的人堵住宇文述老将军的唯一机会就在无名谷。而雄武骁果营所面临的第一场考验也在无名谷。 三支人马同时把目光聚集在了一个点上。 酒徒注:阅读器已经改好大伙应该不会再看老酒的盗版了吧。 第二章 虎雏 (五 上) 第二天大军刚刚贴近无名谷就看见自家斥候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统帅斥候的李孟尝是去年前往泊汋寨解围的三百死士中剩下来老兵无论是经验和胆气都很出色。即便如此他也拿麾下那些从没打过仗的菜鸟们毫无办法。 “敌军现敌军!”几个斥候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生怕主将听不见他们的示警。 “娘咧这可咋办啊?”大队人马中有胆小者咧着嘴巴喊道。虽然大伙心里都清楚这次任务肯定不是放火拆屋子这么简单但猛然听说与敌军遭遇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腿脚软。 “咋办自求多福呗!”有人一边嚷嚷一边向中军方向瞅。雄武郎将李大人是个杀人不扎眼睛地狠角色他没带头逃跑之前大伙没人敢逃走。可要大伙真的动刀子去和敌人拼命谁也不心甘情愿。 “哎呀哎呀肚子我的肚子!早晨吃得不合适了!”有蹲在地上做西子捧心状。 “我的脚娘咧谁踩了我的脚……” 众骁果们乱纷纷地叫喊着试图给主将施加压力让他放弃继续东进的念头。令他们失望的是这种情况早就在几个主要将领的预料之内。所以也不用李旭下令校尉张秀带着百余名亲兵冲进了人群。“嚷嚷什么嚷嚷!昨天扒人家灶火的劲头都哪去了。难道你们这些家伙都是就会在家门口欺负欺负孤儿寡妇的孬种么?” 张秀等人抡着鞭子边骂边抽打得众骁果们面红耳赤。前来辽东应募骁果的基本上没有谁是良家子出身几万人中几乎随便拉出一个在从军之前都是横行乡里的“硬”角色。这些人爱面子讲义气平时最怕人家说自己窝囊此刻被张秀骂了心里边虽然害怕嘴巴上一个个却硬气了起来。 “谁怕了咱们不是早晨吃干粮吃冷了么!” “不就几个高句丽人么来一个咱杀一个来两个……”有人拔出横刀虚晃着给自己壮胆。 各级将校们不听他们瞎诈唬按照中军传来的命令重新调整了队形。散乱的兵马按照训练时的要求排成队列身强力壮的在前面黄肌瘦的在后。左右两翼放出轻骑兵警戒队伍最后有督战队弯弓监督。 等全营兵马安顿下来几个核心将领的意见也交换得差不多了。高句丽人占据了山谷明显打得是卡断东征大军归路的主意。那个山谷为两道峭壁夹一条大河的狭窄地形能供大军通过的只是河水两侧各自不到五丈宽的沙滩。眼下高句丽人在山谷底重兵拦路雄武骁果营除了强行攻击夺取山谷外别无选择。 “赵长史带辅兵就地扎营文职留守其余将士跟我来在距敌五百步处列阵!”李旭挥动着令旗大声喊道。第一次指挥上万人作战他心里也紧张得直打鼓。但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就是装也得装出些镇定自若的形象来。 在他的命令下雄武骁果营自动分成了前后两部分。行军长史赵子铭指挥着两千多辅兵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留在了原地砍伐树木搭建营垒。其余九千多将士列队前进缓缓逼近死亡山谷。 占据了山谷的敌军显然也是匆匆而来仓卒搭就的鹿砦、矩马还没有完工。东倒西歪的木栅栏被夏末的阳光一晒浓郁的松油味儿逆着风都传到了半里之外。当山谷出现在李旭视线之内的时候躲在栅栏后的高句丽人也觉了隋军的迫近立刻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你带着五个团打头阵先试探一下敌军的战斗力别忙着立功!”李旭从亲兵怀里抓起令箭交到了李安远手上。雄武骁果营虽然有一万多兵马前方的山谷却容不下那么多人厮杀。况且这一万多名骁果只经历了不到两个月的训练若是一对一打架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有必胜的把握。而争雄疆场却不像在街头往人脑门上拍砖那么简单。 李安远咧了一下嘴巴苦笑着接下了将令。他和慕容罗、李孟尝都算是李旭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这个时候嫡系替主将卖命毫无商量。一千五百名脸色苍白的骁果很快被他拉出了大队众人举着盾牌弓着身体一点点向山谷挪动。 隔着二百步就有零星的羽箭从高句丽营垒中射了出来。这么远的距离羽箭根本构不成致命威胁。见此情景小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的骁果营前锋胆气渐壮呐喊着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高句丽人的反击很果断。在众骁果们迫近木栅栏五十步以内的时候几队重甲步兵冲出了敌阵。双方刚一交手骁果们就以比进攻时利落得多的动作撤了下来四十多具尸体被他们丢在了敌阵前仓卒后撤时还有近百人被身后飞来的羽箭射成了伤号。 “对方战斗力不强有很多人是新手!”李安远摘掉头盔讪讪地向主将和监军大人汇报。李旭刚才的命令给他留下了充足的余地所以他还不至于因为一点小挫折就受到军法的追究。 “他们的防守重点不在咱们这边!”宇文士及皱了皱眉头低声分析。他也没奢求骁果营能势如破竹般将拦路者击溃从刚才敌我双方的表现来看恐怕短时间内骁果营很难取得什么战果。 “要不咱们找人试试攀到悬崖上?”张秀看看山谷两侧的峭壁试探着问。 “那没用峭壁上没有足够的石头。羽箭从上面射下来也失去了力道!”宇文士及摇摇头否定了张秀的建议。 眼前这条山谷很长山谷两侧的峭壁陡如刀削除非能将整个石壁推倒否则占据两侧壁的顶端没任何用处。所以高句丽人的兵马也集结在谷底利用地形狭窄的优势抵御隋军的进攻。即将从马砦水回撤经过此地的隋军有三十万而前去接应的隋军在高句丽将领眼里最多不过两、三万之数他们当然要把防御的重点放在山谷的另一端。 无论对方的防御重点在哪雄武骁果营都必须进攻。第二波攻击很快被组织了起来五个团骁果在另一名督尉的带领下冒着箭雨再度靠近谷口。双方厮杀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后骁果们又纷纷和敌军脱离了接触。 大隋朝的骁果们身体素质比敌军高出一大截彼此配合的熟练程度和士气却远不如对方。守卫谷口的高句丽人配合相对熟练求胜意志也高于隋军但身材和手中器械和骁果们比却都有很大差距。所以两次战斗中敌我双方的伤亡都不算大对另一方的态度畏惧感觉也慢慢开始减小。 李孟尝气愤不过主动请缨带领一个团老兵和四个团骁果再次攻到了谷前。一阵箭雨过后经过两次接触对隋军战斗力已经有了些了解的高句丽人呐喊着冲了出来。双方在西北侧河滩上战做一团都试图给对方一个惨重的教训。这次战斗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李孟尝凭着手里的老兵成功地击败了敌军的反击但其余四个团的骁果们抓不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当李孟尝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弟兄们组织起来扑向木栅栏的时候谷内的高句丽守将已经从容地调整了部署。 数以千计的高句丽长矛手蹲到了木栅栏后把整个谷口堵成了一个大刺猬。如林矛墙后千余名弓箭手毫无目标地对大隋骁果展开了漫射。撞上去的骁果营弟兄们就像遇到岩石的浪花般退回了本阵撤退过程中竟然又有两百多名袍泽伤在了突的乱箭之下。 旭子的脸有些红了他知道自己麾下的骁果缺乏训练却没想到弟兄们战斗力居然如此之差。从他这个角度看高句丽人射出的羽箭远的远近不一节奏混乱根本不像一支正规兵马的表现。可这不正规的高句丽军依然比他麾下的骁果营正规甚多! 第四次、第五次强攻依然没有进展。狭窄的地形限制了双方战斗力的挥。骁果营空有骏马长槊却无法组织骑兵强突。高句丽人缕缕反击得手却无法趁胜扩大战果。 随着时间推移宇文士及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他的父亲是三十万东征军的统帅夺不下这个山口就无法保证三十万东征军平安回撤。一个没有经验的主帅和一个心情烦乱的监军短暂协商过后拿出了一条丝毫不见得高明的策略。二人以重金在营中招募了规模在五百人上下的敢死团由宇文士及亲自带着冲向了山谷。 宇文士及虽然身份高贵武艺却不比任何行伍出身的将领来得差。在五名宇文家的死士的保护下他冒着箭雨顺利突到了高句丽人的营垒前。左手大盾猛地一磕砸开了迎面伸过来的长矛接着右手横刀劈进了高句丽人群中。 “跟我上杀光他们!”宇文士及大喊着战靴踏过了木栅栏。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无数高句丽人呐喊着涌了上来将驸马督尉和第一波突破营垒的大隋将士困在了中央。 第二章 虎雏 (五 下) 宇文士及手上的功夫并不比他舌头上的功夫差多少在五个宇文家族死士的配合下他的横刀在敌军中泼出了一片片血瀑。没有任何一个高句丽小队能挡住这六个人的组合他们如同一个死亡漩涡般在敌军中来回旋转每将一名高句丽人卷入漩涡中就会抛出一具尸体。 但周围的高句丽人却越杀越多越杀越厚。并不是每个骁果都拥有宇文家的死士一样的战斗力其他的人的父亲也没被阻截在山谷的另一侧。 宇文士及砍翻了一个长矛手一转身他的横刀又扫进了一名盾牌手的喉咙。无法呼吸的盾牌手的脸瞬间憋成了紫黑色他扔掉盾牌拼命用手去捂自己的脖子。终于他重新感到了空气的味道然后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宇文士及看都没看对方一头扎进不知道来自哪个辽东部落的勇士怀报下一刻他的横刀如肉签子般将此人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紧接着他就听见左侧传来一声闷哼是宇文义这个家将十四岁卖身宇文家已经在宇文家族中做了二十年家将。宇文士及关心地侧过头看见宇文义用手握住胸前突然生出来的矛尖黑色的血淌过他的胸甲、护裆淅淅沥沥地落在沙滩上。 “少主快退!”宇文义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放开手也放弃了对生命的执着。那名高句丽矛试图将他的遗体甩开没等抽出长矛就看见了宇文士及火一样的目光。 长矛手当即立断弃矛急退身体隐入自己同伴的身后。两个伙伴立刻出矛拦截卡住宇文士及追击的路线。宇文士及一刀撩断刺向自己腹部的长矛对另一根长矛看都不看径直扑向杀死了宇文义的凶手。 另一根长矛在刺中目标前被宇文福当了下来。少主人要给宇文义报仇家将们懂得他的心思。宇文士及挑飞一柄单刀踢翻一个弓箭手又砍翻一名长矛手又刺死一名刀手呐喊厮杀如附骨之蛆般追逐着仇敌。近了近了终于他追到了乌骨河边上把无路可退的敌手砍进了血红色的河水中。 “杀-杀╠╠杀!”他大叫着回头看清楚了身后那条近二十步长的血路。一路上他至少砍翻了四个敌人但肩膀大腿上也挨了不止一下。一直护着他的家丁宇文福已经倒下了如今兀自挡着他的后背的是宇文剑。不远处两个宇文家的死士宇文安和宇文修已经陷入了敌军重围彼此不能相顾。更远的地方是被敌军分隔包围的骁果们危急时刻他们一个个都很勇悍但他们却不懂得如何把分散的力量凝聚起来。 “往一起凑大伙往一起凑!”宇文士及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路杀向宇文安在对方没成为刀下之鬼前他和宇文剑成功抵达了目的地。三个人背靠着背组成一个小阵冲向宇文修。在不知道被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润湿路上跌跌撞撞当他们砍翻挡在面前最后一名对手的时候宇文修早已身异处。 “往回冲往回冲!”有人在远处大声疾呼。宇文士及知道这次攻击失败了掉头向营垒外冲去。四下里的高句丽人却不愿放走这伙强敌一层层围了过来杀透一层又堵上新的一层。 宇文士及的动作慢了一下被人用弯刀在肩膀上扫出了一片红色。他忍痛拧身横刀刺入对手的小腹。刚欲拔刀却感到了小腿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是长矛宇文士及清楚地感到刺入小腿部兵器的大小他跌跌撞撞向前扑了几步猛地回身用横刀扫去了来袭者的半边脑袋。 热乎乎血和脑浆喷了他满脸同时也唤醒了他的理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刹那间宇文士及变得非常清醒。无论他的刀法多么凌厉身边的死士多么忠心死亡已经围绕着他的身体在徘徊。腿上的伤不是他身体上的第一处也不是最后一处。每有一件兵器刺透战甲他的体力就会被消耗掉一分。 高句丽有足够的人足够耗到他血尽力竭而死的那一刻。 解决目前困境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李旭不顾一切派人来救他。可李旭会这样做么?在那一瞬间宇文士及怀疑自己上了李旭的当。 从见到李旭的第一眼起宇文士及就很欣赏这个年青人。像欣赏名马、宝刀一样的欣赏。为了家族利益他试图把李旭纳入麾下。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劝告、利诱、挖苦、威胁甚至在上次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后宇文家的报答方式依然别具一格。通过举荐李旭做郎将他们成功离间了对方和唐公李渊的关系。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从没把李旭当过和自己同等的大隋将领。这个出身如草根一样的少年威胁不了他的安全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击对方捉弄对方以看对方出丑、让对方郁闷为乐。如果换了别人这么对待自己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肯定想尽一切办法置此人于死地。而现在恰恰是上天赐给李旭的好机会。 如果我是李旭宇文士及绝望地想。我只要按兵不动就可以让宇文士及光荣殉国。然后再于山谷西侧徘徊几天三十万远征大军就会灰飞烟灭。骁果营只有一万多新兵他攻不下眼前这道山谷情有可原。在李渊及其在朝中同党的暗中斡旋下皇上不会太深追究骁果营统帅的责任。 一阵悲凉的感觉涌上了宇文士及心头他彻底绝望了。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种下的恶因今天所有错误都结出了果实。自己的命运已经握到了一个毛头小子手中而那个毛头小子跟宇文世家嫌隙甚深。 “老子杀一个!够本!”他声嘶力竭地扑上前砍倒一个又一个高句丽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宇文剑和宇文安二人倒在自己身畔。刀光剑影中宇文士及完全迷失了方向他狂笑着继续前冲面目狰狞如刚出地狱的厉鬼哪里人多就冲向哪里。 快结束了明晃晃的长矛已经递到了胸口。“杀两个赚一个!”宇文士及狂笑着不理睬长矛将砍豁了的横刀扫向最近的敌人。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令宇文士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感到脖子后一紧有人拎小鸡一样倒拎着他的颈甲径迅后退。几杆长矛交相刺来一半落空另一半都被此人用一把长得不像话的弯刀削成了两段。 “混蛋你是一军主将!”宇文士及大声叫骂双腿不由自主地交替后退手中已经砍成了锯子般的横刀快掠过身边高句丽人的身体。他知道哪个混蛋这么不礼貌地拎着自己的护颈皮甲除了李旭那个混蛋之外没人有这么大胆子也没人有这么大力气。 去年这个时候在辽水之西也是这个混蛋反复冲杀疯了般地救下一名又一名袍泽。“咱们不能丢下任何弟兄!”当日那个混蛋疯狂地叫嚷。今天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又回来了没多说一句话却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诺言。 宇文士及觉得心里有些暖他感觉眼中有热东西在滚。“还能走么?”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地问宇文士及点点头在对方松开自己颈甲之后用脊背死死贴住了此人的脊背。 “旭子把分散的人收拢到一起!”喘过一口气来的宇文士及大声建议。背后的人身体停滞了一下然后快斜移。下一个瞬间宇文士及贴着李旭的后背杀入了另一伙高句丽人当中。李安远、李孟尝、张秀、赵易安还有一个个他熟悉或不太熟悉的身影跟上来加入战团驱散高句丽人把陷入绝境的袍泽们聚拢成团。 高句丽人渐渐支持不住缓缓向后退去。越来越多的骁果踏过木栅栏将高句丽人挤向山谷深处。双方都有生力军加入战团彼此又开始胶着然后互相拉开距离给弓箭手腾出用武之地。然后各自后退退出对方的羽箭杀伤范围外。 “禀将军咱们攻破了一垒!”杀得浑身是血的李孟尝靠过来气喘吁吁地汇报。 “停止追击原地修复营寨!准备再战!”李旭的声音再度从宇文士及身后传来听上去依然有些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将士们凛然受命丝毫没想到去置疑自己的郎将大人。就在半柱香时间前那柄不肯放弃一个弟兄的黑刀已经真正赢得了大伙的尊敬。 第二章 虎雏 (六 上) 虽然援救得及时跟着宇文士及率先冲入敌军营垒的五百弟兄还是阵亡了近四百人。活着被救下来的一百余名幸存者几乎个个带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修养已经不能再投入战斗。而眼前这条无名的山谷很长雄武骁果营只拿下了其入口处很小的一段。短时间内他们已经没有力量继续动攻击。而能不能将浴血奋战夺过来的营垒守住从目前的情况上看答案并不乐观。 几乎所有情况都对隋军不利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战中出现了这么大的伤亡比例雄武骁果营的士气居然没有被完全击垮。也许是因为市井出身的骁果们的心志本来就比一般人坚韧也许是因为方才主将奋不顾身的行为短暂地感动了他们。无论是出于哪种因素总之士卒们执行命令的动作开始变得积极。而那些身后有着不同背景抱着不同目的加入雄武骁果营的中、低级军官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主将表达了他们的支持。 这不是先前旭子靠铁腕和威压而获得的支持这种支持自大伙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将如胶漆一般把整个雄武骁果营粘合成一块铁板。 宇文士及敏锐地察觉到了将士们心态的变化他有些替旭子庆幸同时也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忌妒。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帮李旭出谋划策渡过眼前难关。狭长的山谷阻断了消息传递的道路回撤的东征大军如果不知道在山谷对面还有一支援兵在他们绝对不敢在上谷另一侧逗留太长时间。如果两支隋军在三天之内不能顺利会师的话摸不清敌情的东征军主帅绝对会选择绕路而行。那样三十万大军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整个宇文家族也会因为三十万将士的死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帝陛下已经原谅了父亲一次不可能原谅第二次!”宇文士及郁闷地想。肩膀、左肋和右侧小腿等处伤口传来的剧痛令他不时呲牙咧嘴但短暂的疼痛过后他的脸色很快就会再次恢复到僵硬状态。 这种表情看上去特别像他在强行忍痛以免自己出呻吟无意间为他赢得了几道赞赏的目光。在任何时代军人都欣赏硬汉子。特别是他这种自幼锦衣玉食的家伙只要身上表现出一点儿普通人的硬气来赢得的尊敬往往是别人的双倍。“大人若是疼的话不妨喊出声天热这盐水必须浓一些才好用!”随军郎中孙文晋笑着叮嘱手里的葛布上下移动很快将几处伤口周围的污血清理干净。 “不不是不疼!”宇文士及断断续续地解释。周围的人太多为了避免影响军心他不能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这种欲言又止的表现更让人误解他在忍痛几个中级将领纷纷围拢上前对监军大人的硬气表示叹服。 “监军大人是条硬汉子!”校尉李孟尝伸手在宇文士及裸露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赞道。对方肩头皮肤的细嫩程度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孟尝将自己的手快缩了回来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粗糙的手掌紧跟着出了一声狼嚎般的惊叹:“乖乖监军大人平日吃的是什么好东西呦这皮肉比小娘们还水灵!” “轰!”几个中级将领全部笑了起来肆无忌惮。有人干脆大着胆子在李孟尝拍过的地方摸了一把边摇头边用鼻子嗅自己的手掌上是否留下了香气。 “监军大人好嫩的皮肉!” “啧啧真的比小娘们还细!” “监军大人若不是驸马一定会有很多女娃儿倒贴着跟过门!” 众人哄笑着嬉闹着对营垒外三百余步处活动的高句丽兵马视而不见。 宇文士及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生得女人相此事若是生在平时他一定想办法将拿自己开玩笑的始作俑者砍了脑袋。但现在他非但一点没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跟周围这伙粗痞很合得来。听任大伙笑闹了一会他从毡塌上支撑起脑袋笑着骂道:“别光知道想娘们想想怎么过了眼前这个山谷要紧。若是下午还是像上午那样赔本打法大伙都把卵蛋赔上也不够!” 众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庄重苦中作乐的本事大伙都有但临敌应变的本领每个人都不足。虽然他们的年龄都比李旭大了不少但实战的经验却不比李旭这个十七岁的娃娃郎将多到哪去。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有人试探着建议道:“要不要不咱们找几个身手好的爬到两侧绝壁上去从上边向下扔火把?” “去你***这么高的峭壁猴子才能爬上去。即便爬上去了火把也不会有准头。万一被风吹歪了真的叫引火烧身!”督尉李安远骂骂咧咧地驳斥。眼前的峭壁足有七、八百尺高如果站在上面向下看估计双方将士都成了小蚂蚁。这么远的距离连神射手都不能保证射中目标。从上面往下丢火把怎么可能收到预期效果。 “那可不一定这几天一直刮的是西风!”张秀跳过来跟李安远抬杠“即便火把被风吹歪了也只可能吹到敌营去!” “指望着风帮忙你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营里放火!”李安远毫不客气地反驳。他跟张秀很熟悉平时斗嘴惯了所以给对方的主意挑刺几乎成了本能。 “我正要建议郎将大人火烧连营呢!”张秀抬起下巴来得意洋洋。火烧连营是他从《三国志》中看到的记载眼前山谷中树木甚多若点起一把火来……。张秀痴痴迷迷地想着仿佛已经看见了数万高句丽大军在自己的锦囊妙计下灰飞烟灭。 “张校尉你看看那是什么!”盘旋在宇文士及心头的烦恼也被大伙的举动冲淡了几分指了指不远处反射着阳光的地段他低声问道。 “河乌骨乌骨水……”张秀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沮丧的表情刹那写了满脸。乌骨江直穿峡谷而过眼下正是水流最充沛的季节即便有人蓄意纵火也根本不可能在江边烧得起来。 大伙又慢慢恢复了安静对于眼前的困局每个人都束手无策。如果这场战斗生在平原上骁果营的将士虽然训练不足但靠着战马和长槊亦有希望在对方阵地中闯开一条通道。可目前双方的战场只有几百步宽非但无法采用骑兵突袭战术即便是步兵强攻每次也只能上去千十个人。 一上午时间伤亡八百多名弟兄的代价大伙只破了敌军一垒。照这个进度和阵亡比例突破整个山谷至少需要十天前提还得是再有一万援兵从辽东城赶过来! 有人把目光偷偷看向李旭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眼下这个少年已经成了大伙的主心骨。可自从稳住了营垒后此人就站在木栅栏旁望着远处的高句丽人一动不动。将领们先前的嬉闹还有现在的议论仿佛他都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却不甚关心。 李旭岩石般站着西风吹得他的头如丝线般缕缕腾空。他的目光盯在三百余步外那里高句丽人如蚂蚁般忙碌着用石块和木栅栏加固着一道又一道营垒。层层的营垒间是蚁群一样的高句丽将士。对方已经开始重视自己这支援军不断有新的旗帜从山谷深处移动到高句丽人所控制的最前方地段。那些匆匆赶来的高句丽士兵大多数都穿着铠甲铠甲上的铁叶子在烈日下闪闪光。 是重甲步兵防守战的王者。李旭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战斗会越来越坚苦。缺乏训练的骁果们几乎没有可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即便山谷对面有大隋兵马及时赶到无法沟通的两支隋军也难以做出有效配合。 “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怎么组织下一场进攻而是让宇文述老将军知道咱们就在山谷的另一侧!”旭子终于回过了头冲着大伙艰难地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宇文士及苦笑了一下回应。难得一次他不再打击李旭而是主动对其意见表示赞同。 众人望着滚滚流向东南方的河水喉咙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天黑后找几个水性好的死士游到山谷对岸去?这也许是个解决办法。但前提是骁果营中能找出这样的死士高句丽人在河道中也没布下什么陷阱。 后一个条件成立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如果郎将大人只想传递消息我可能有办法!”一直忙碌着为众将处理伤口的随军郎中孙晋猛然抬起头低声说道。 第二章 虎雏 (六 下) “出来了没有快点快点出来了没有啊!”张秀带着一百多名用白布捂住鼻孔的亲兵在马群外瓮声瓮气地催促。 “快了快了校尉大人您老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马夫头儿兴奋地叫着声音听起来就像刚拣到了金元宝。数百名辅兵、苦囚手拖着草袋子可怜巴巴地盯着战马的屁股。终于有几匹战马被他们盯得不好意思了尾巴根高高地撅起来。附近的马夫欢呼一声扑将过去用湿草袋子将新鲜热乎的马粪接住、攒到一起、凑成一个大大的粪包以冲刺的度抬到了张秀脚下。 “向前送之前向前送李督尉在前面等着!”张秀用树枝检查了一下马粪的厚度狐假虎威地命令。两个辅兵抬起马粪包飞快地跑向谷口身影葱茏的树木挡住留下一路浓郁的臭味儿。 还没等马粪味被风吹散树影一分几个满脸碳黑的士卒又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张校尉快点儿快点儿郎将大人命令你快点儿供应不上了供应不上了!” “快着呢快着呢这就拉出来了这就拉出来了!”张秀的回答声被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所淹没。 “赶快赶快把拉完粪的战马换下去把今天还没拉过粪的换上一批来!”马夫头儿一边笑一边命令。 哄闹声里辅兵们拉起战马的缰绳将做完“贡献”的战马拉到远处的山坡上吃草。后营的将士见前方有了空地又把另外千余匹战马赶到了山谷前。 “就剩最后一千匹了啊真的没了!”送马的士兵低声汇报。 “去野地里拣有多少拣多好。还有那毒蒿子、断肠草什么的能采多少就采多少回来!”张秀不甘心地嚷嚷。 辅兵们哄笑着跑了开去在行军长史赵子铭的带领下满山遍野继续寻找有毒植物。郎将大人明了一种全新的战术估计不会被人载入史册但效果绝对一流。此招一出高句丽人节节败退大隋将士也没任何伤亡。 “什么事啊哪有用马粪作战的!下九流手法!”马群中有穿着苦囚衣裳的人小声诋毁。 “这叫上兵伐谋你懂不?你管他下流还是上流赢了就是第一流!”另一个胖胖高高的苦囚大声反驳。 “你懂你懂你懂还在这当苦囚!”另一个苦囚悻悻地还嘴。数百人围着上千匹战马等着收集马粪估计在古往今来用兵史上肯定是第一次。但大多数人却乐此不疲至少用马粪破敌的招术虽然臭了点儿比让他们拎着刀子上前拼命来得轻松。 “哼老子当年也是周公之后要不是流年不利…….”高个子红着脸替自己辩解却惹来了一串鄙夷的哄笑。 “你动作利落点马粪都掉在地上说你呢大个子挺头竖脑的找抽不是!”张秀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打断了众苦囚们的口舌之争。他有些等不及了带着几个护卫亲自冲进马群里监督“筹粪”工作。在刚才替本军计策叫好的那名高个子苦囚脚下张大校尉看见了几个散落的粪蛋立刻他高高地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高个子苦囚赶紧弯下腰去也不顾肮脏用双手将马粪捧了起来“我这就拣我这就拣张将军您多包涵您老多包涵!” 张秀听此人说得恭敬手中的马鞭就打不下去了。刚刚把装出来的怒容从脸上移走猛然看清楚了那名大个子苦囚的脸胳膊立刻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不是那个…….?”张秀跳开半步身体隐在了两个亲兵中间。眼前这个手捧马粪的家伙他见过正是春天时来辽东途中曾经试图抢他和李旭行李的那名周公后人。这个“世代公卿祖上曾经做过柱国重臣”的名门之后当时分明说是去左翊卫投奔做高官的亲戚却不知道为何流落到了雄武骁果营中! “见过张大人熟人熟人!”姓周的辅兵捧着两手马粪讪讪地笑着。施礼也难不施礼也难。他尴尬的笑声很快把附近几个苦囚给吸引了过来里面每一张面孔张秀都记忆犹新正是当日帮着“周公子”拦路抢劫的那伙小蟊贼。 跟着张秀来的亲兵们也觉了双方之间气氛有些玄妙几个机灵一点儿的立刻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在整个雄武骁果营中亲兵校尉张秀的官职虽然不算高但他可是郎将大人的亲戚加嫡系。若是有奸细伤了张校尉众亲兵也少不得受牵连。 “周公子”为人甚是机灵见到亲兵们手握刀柄赶紧屈膝跪了下去“张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几个本来想登门谢罪的可您身份和咱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直没法靠近您!” “张将军您别脏乱手咱们当时也是不开眼!”周公子身后几个小弟也6续跪了下去。双方现在的地位相差太大如果张秀此时公报私仇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张秀现在大小也是个吃国家俸禄的六品校尉了一点没吃什么亏的小过节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见到对方手捧马粪奴颜婢膝的模样也不好再自降身份与之为难。用鞭子柄在“周公子”肩膀上磕了磕拉长了声音问道:“我说老周啊你怎么混到这地步了。早跟我说一声我也不至于让你在这受委屈啊!”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周公子两手马粪笑容如晚霞般灿烂。 “什么说来话长就是投亲不着遇友不淑对不?”张秀得意洋洋地得出结论。“把这宝贝放草袋子里去你这么大块头当马夫可惜了以后就跟着我。有我张秀在一天就肯定亏待不了你!”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周公子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所击倒屁颠屁颠地回答。四下看了看快步跑到最近的一个草袋子旁放下马粪在众马夫羡慕的目光中转过头来向张秀叉手施礼:“小的周大牛感谢校尉大人栽培!” “走走走先跟着我收粪去。前方催的急咱们今天破敌全靠它!”张秀用皮鞭指着马群意气风。 “小人遵命!”周大牛长揖肃立威风八面。 一会儿功夫辅兵们在张秀的监督下就又凑够了五、六包新鲜马粪。周大牛为了在新上司面前表现亲自扛了一大包低着头向前方跑去。他今年流年不利先是半路上被人“抢”了坐骑耽误了到辽东集结的时间。去左翊卫投奔亲戚时又因为凑出来的礼品太薄而冲淡了本来就脆弱不堪的亲情。无可奈何做了一名普通骁果却又走背运给分到了雄武骁果营。在骁果营时又因为带头打架闹事被明法参军判了苦役和几个小跟班一道在苦囚团中喂马。 此刻遇到张秀对方能不计前嫌立刻让周大牛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幸福感。因此他暗下决心努力表现争取早日博得上司欢心好让自己的几个小兄弟也能脱离苦海。 “向前向前这里的火堆已经灭了!”低着头周大牛听见身边有人命令。他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跑去跑过了一排又一排已经被冷水浇灭的火堆在累得快趴到地上之前肩膀上的粪包终于被人接了过去。 “就在这吧回头催张校尉快一点儿。再有个三、五百包马粪咱们就能把整个山谷夺下来!”有人在他耳边和气地命令。周大牛用手扶助大腿借着喘息的间隙打量周围环境。此地已经深入的山谷有一段距离了看情形高句丽人在毒烟攻势下不得不放弃了外围营垒。而自己一方的将士却得势不饶人借着风势将毒烟的源地一步步向山谷深处推移。 几波士兵用土筐抬着余烬未熄的马粪向前跑过周大牛被粪筐里淡淡的烟雾熏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已经将近熄灭的毒烟还这么难闻难怪那些高句丽人不得不后撤。但自已一方的弟兄们怎么不怕烟熏呢?他四下望去看见除了和自己一起送粪包的人外周围每个人脸上都裹着厚厚的一层湿葛布。 “把后边那几层火快浇灭了多放点水前边的弟兄们已经受不了了!动作麻利点把没烧尽的马粪向前推!”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地喊。 “快点。喊孙大夫解毒汤来了没有!快点那边又有人中毒了赶快抬下去抬下去!” “你你们几个怎么不裹湿布!”有人现了边喘粗气边看热闹的周大牛等冲过来大声质问。 周大牛想回答张开嘴巴却感觉到口水淅淅沥沥地淌了满胸。他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晕脚下开始旋转。“我中毒了!救救……”他伸出手呼救没等来人冲到自己身边已经一头栽倒于地上。 呵斥他的人是个校尉见到周大牛等人软倒赶紧叫过几个弟兄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抬了下去。“有人中毒快点谷外的火堆赶快清理干净!”晕头涨脑的周大牛听到身边很多人在喊看见很多条腿跑来跑去。下一刻他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大牛现自己躺在山谷外的河滩上。附近躺着的弟兄有数百名每个人头上都搭着湿葛布。十几个手脚比较利落的兵士在一名郎中的指挥下挨个给大伙灌药汤。喝过药之后不断有人爬起来跑到河边大口大口地呕吐。听动静他们几乎把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造孽啊!”周大牛听见那名郎中在自己头顶附近大声叹息。 “咱们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的半个山谷多靠了孙先生的妙计。这怎么算造孽呢先生也不算算按今天上午的情形此举等于救了多少条命回来!”有人在头顶笑着搭腔。周大牛哆嗦了一下他知道说话的人是明法参军秦纲。骁果营里所有辅兵和犯了错误被打入苦囚团的人都由此人掌控。大伙适不适合转为战兵何时能结束苦役全凭此人一句话因此很多人听见秦参军的名字比老鼠见了猫还老实。 “唉!”随军郎中孙晋苦笑哀叹“秦参军有所不知这计策怎可能出自孙某之手!” 听到这话周大牛本能地竖起了耳朵。他在山谷里呆得时间短中毒本来就不深。恐惧之心一去好奇心立刻被头顶上的谈话给勾了起来。 这么毒辣的计策绝对不是一个医者所能想出来的。周大牛深信自己的判断。从秦参军和孙郎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他慢慢得知了“毒计”的出笼始末。 原来在中午的时候见到雄武郎将李大人为没法传递消息给可能会出现在山谷另一侧的宇文述大人而着急孙郎中一时多嘴就根据行医多年的经验建议郎将大人在本侧山谷点几堆马粪利用动物粪便燃烧时产生的烟雾“凝而不散”的特点告诉附近的兵马有大军赶到了山谷西北。 此番接应远征军行动监军宇文士及大人利用父辈的关系弄来了一万五千多匹战马。所以收集些马粪自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任务。可事情坏就坏在孙郎中过于心善在李将军派人收集马粪的时候他叮嘱了一句:“不要收集太多湿马粪的烟有毒浓了会把人熏坏!”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了孙郎中的话李郎将和宇文监军两位大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用烟熏高句丽人的狠招。无名山谷内大河直穿火不可能点起来却是个放烟的好地方。这附近高山横陈百十里内就这么一个大缺口所以只要谷口处有烟肯定会被山风吹到谷中去。 主将和监军都不在乎名声底下的士兵自然更是不择手段。众骁果当中很多人在应募入伍前就是横行乡里的混混堵个烟囱啦下个毒啦顺风向人眼里洒沙土啦诸般阴损招术他们最擅长不过。很快湿马粪里就被加入了巴豆、断肠草、五步毒、蛇涎草、毒蒿子等辽东大地土生土长的“添料”烧出的浓烟滚滚向山谷中灌去。 起初李旭和宇文士及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没指望毒烟真能起到克敌制胜的效果。但在毒烟涌起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两位将军就6续改变了主意。毒烟的效果太好了出人意料的好隔着一千多步大伙逆着风都能听见山谷内高句丽人的惨叫声。于是越来越多的马粪被堆到了山谷口越来越多的毒草被放到了火堆上。 再往后毒火木排的出现就顺理成章了。看到烟熏攻势能代替自己上前拼命谁不想将战果扩到最大程度。从督尉、校尉到小兵群策群力无数条建议被大伙提了出来。宇文监军和李郎将两人将建议逐个筛选总是挑那些最狠最毒的办法付诸实施。 从第一股毒烟升起到现在只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小半个山谷已经易手。此刻李郎将正指挥着大伙将毒火堆向前挪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而整个骁果营为毒烟战术付出的代价只是七百多个轻微中毒的伤号眼下都躺在河滩上等待孙郎中带人救治。 “此计无法长久过了中段山谷就会由窄变宽。毒烟的效果就会大大降低!”周大牛听见自己头顶上有人惋惜地总结。 “马粪也不够了早知道那玩意儿有用昨天就多给战马喂点料!”周大牛匍匐着抬起头小声插了一句。 “这你放心咱们李将军早有准备。等会儿谷里的烟一散了他就立刻带人杀上去。反正咱们在上风口弟兄们的士气正旺!”一名受了烧伤的校尉大声回应。提起自家的李将军校尉大人满脸自豪。 “嘿嘿估计没人能挡住咱们李将军那把黑刀!”周大牛也跟着搀和。 “你也见过李将军跟人动手?”附近几个中毒较轻的士卒都支起头来向周大牛羡慕地问。 “当然见过我跟咱们将军可老相识了!”周大牛毫不客气地开吹丝毫不在意自己还穿着罪囚的衣服。 “我来辽东的路上刚好看见咱们将军跟人动手。有几个家伙想抢咱们将军的战马我本来想过去帮忙没等凑到跟前儿只见咱们将军拔出刀来就这么一劈那么一砍…”周大牛比比划划地吹嘘着眼前又晃过了那把黑漆漆的长弯刀。 此刀不败。他现在开始相信 第二章 虎雏 (七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七上) 事实上弯刀的主人不是不败而是输不起。 旭子没有刘弘基的老成干练也没有宇文士及的圆滑世故但对于自己目前所处的微妙境遇他却绝不是一无所知。朝廷中比他经验丰富的将领很多他并不是领兵接应宇文述的最佳人选。但这个任务之所以最终落到他的头上先是由于这个任务众人避之不及第二才是皇帝陛下对他的赏识。 旭子明白这一点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想保持个人的独立和尊严在大隋官场中生存他必须把握住一切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在别人眼里不屑一顾甚至危险重重。 此战只有获胜他才有机会在郎将的位置上站稳脚跟。万一失败他会输得一无所有。他没有宇文士及所拥有的国公父亲皇帝岳父。也不具备刘弘基、李建成等人与生俱来的广泛人脉。他只是一个误打误撞闯到险峰上的乡下小子任何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挫折都会将他干净利落地打到深谷中去。 因此没等最后一缕毒烟散尽旭子就带着六百死士潜伏到了山谷最窄段。山谷里的能见度很低河道中还有着了火木排在喷射着毒雾但这些不利条件他已经全顾不上了。骁果营的将士们训练不足旭子没把握带着他们在夜间动强攻。如果今天傍晚不一鼓作气将高句丽人赶出山谷去到了明天谁也不能保证风会朝哪个方向吹! 马粪毒烟不是什么高深末测的秘籍只要风向一变高句丽人就可以轻松地将隋军的招术原样奉还对于辽东大地上的毒草模样他们肯定比雄武营的众骁果们更清楚。 旭子调集了所有自己从护粮军中拉过来的老兵和训练时表现出色的骁果组成了第一攻击梯队。山谷中央处太窄一次冲过去两个团的人已经是极限。因此他只能分批次对敌军动攻击。 李孟尝被他留在了第二攻击梯队李安远被他放在了第三梯队出身博陵崔家的督尉崔潜和另一位别人推荐来的校尉被他放在了第四攻击阵列担任后卫的慕容罗也被旭子调上前线负责指挥第五波进攻兵马。第六攻击梯队被他交给了赵子铭第七攻击梯队交给了薛文举……受伤的宇文士及负责掌管督战队如果现迟疑不战者监军有权当场执行军法。 “从中央直接向前插突破一个营垒就跳进下一个别管落在身后的敌人别给前方敌人喘息时间!”李旭回头看了看低声叮嘱高句丽人退得不太远当初他们一道道营垒建得辛苦此时宁可多挨些烟熏也不忍将峡谷中的营垒全部放弃。 “也千万别给咱们自己人喘息时间!”旭子又看了身后用湿布捂着口鼻蚂蚁样排成长队的骁果们一眼心里暗暗祈祷。他麾下的这些骁果像极了当年苏啜部的勇士用徐大眼当年评价霫族战士的话来形容就是个人身手都不错但整体作战能力缺乏。打顺风仗则越战越勇一旦受挫则胆气全无。所以旭子必须趁大伙还沉浸在毒计得逞的兴奋中时把骁果营的战斗力挥到最大。 “监军大人建议你不要自己当先锋!”张秀贴着峭壁挤过来低声乞求。“将是兵之胆咱们骁果营全是些新兵蛋子一旦你…….”后半段话他不能再说了打仗时候最忌讳的是犯口彩。 “没人比我自己更合适!”李旭摇摇头回答。“你去协助宇文士及大人前一波攻击队伍冲过去后后一波必须立刻跟上。消极避战者杀!” 说完他再次紧了紧遮在鼻孔前的湿布率先冲向了高句丽人的矮墙。 六百多名担任先锋的勇士跟在李旭身后快前进长蛇一样扑向猎物。山谷中的毒烟刚刚开始变淡高句丽人还没来得及做出战术调整。一个半时辰的毒烟攻势给他们造成的损失远比隋军自己的损失来得大。很多将领还在晕头涨脑地呕吐顾不上观察已经放弃了的营垒。而了望手们因为先前站得最高因此被浓烟熏得最狠此刻几乎全部殉国。 为了保存实力战斗力最强的重甲步兵被乙支文兴调到了山谷的另一侧换气。因此眼下留在最前方担任警戒任务的都是些战斗力最差的部族武士和强行征来的农夫。当他们懵懵懂懂地现危险临近时李旭的手臂已经攀上了石墙。 “攻击!”旭子大喊一声整个人如苍鹰般自石墙上掠过。两个蹲在地上喘息的高句丽人慌忙提起兵器迎战被旭子连人带兵器砍成了两截。不管附近匆忙冲过来的敌人他径自向前方杀去。每次挥刀必然砍一人倒地。顷刻间向前推进了二十多步。十几名贴身侍卫死死护住他的侧翼将匆忙冲过来的敌人一一戳翻。 众骁果们呐喊着杀了上来将缺口越扩越大。主将冲在第一排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受了毒烟攻击的高句丽人战斗能力和士气都已经大幅度下降。有人的脚步虚浮手中长矛都端不稳。有人昏头昏脑地冲上前被骁果们轻轻一拨兵器便脱了手。数息之后留在第一道营垒中的高句丽人便崩溃了。胆子大些的纷纷退向两边的河道和峭壁试图凭险自保。胆子小的丢下兵器转身便逃。骁果们的兵器上染了血同时现战斗比自己想象得容易胆气愈强壮起来紧紧跟着自家主帅不肯再落后半步。 骁果们相互之间的配合依旧生疏但气势如虹。弹指之间就冲破了本次进攻的第一道营垒。高句丽人在两座相连营垒之间留出了供士兵行走的通道战败的乱兵们纷纷向那里挤。大隋朝的勇士们则尾随着追过去将逃得慢的敌军砍翻在地割下脑袋。 旭子尾随着敌军的溃卒自通道口处挤入第二道营垒。视野刚刚变得开阔他就看到一杆步槊刺了过来。拧身让过槊锋长刀沿着槊杆前推脚步加快他看见一个身穿锦袍的高句丽将领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那个高句丽将领失去了左手的四根手指丢下长槊转身向后逃去。旭子前冲数步用刀背磕开几把兵器的干扰然后顺利地让刀锋找上了那件价格不菲的锦袍。 “嚓!”锦袍从肩膀到腰部被切了道口子血瀑布一样喷射出来。高句丽将领继续逃了五、六步全身力气被抽干一头栽倒。拦截旭子的其他高句丽人见状放弃对手转身争抢自家将军的尸体。骁果们怎么肯让出这已经到手的功劳十几把横刀剁过去手指和手臂落了一地。转眼间高句丽将领的人头就被提到了旭子身边他的亲兵找来根长矛挑着血葫芦般的脑袋继续前进。 敌军的抵抗很软弱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骁果们敢冒着毒烟动攻击。第二道营垒以比雪崩还快的度垮了下去溃兵们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奉李旭将令担任前锋的众骁果们只管攻击挡在他们眼前的敌人对于逃向河水的和已经把身体贴到了峭壁跟儿上胆小鬼他们根本不屑一顾。那些人自然有后边的梯队来收拾李将军已经追着敌军杀进了下一道营垒大伙不能看着李将军自己去冒险。骁果们的冲着杀着有人在战斗中阵亡他的位置立刻被后来者补上。没人再想自己会不会战死这一刻他们沉醉在敌人的鲜血中酣畅淋漓! 第三道营垒里躺了很多中毒较深的彩号几个脖子上挂着人头骨的老萨满正围在三口大锅跳舞锅里的翻腾着绿色的汁液那是他们从山野间采来的神药。只要他们全心全意完成这段舞蹈神药就可以见效。在舞蹈过程中他们已经和冥冥中的众神取得了沟通。神仙答应他们只要给中毒者喝下铜锅里的药汤就可以让勇士们像原来一样活崩乱跳。 溃兵的哭喊声打断了神明的呓语带队的老萨满抬起头嘴里大声出一连串的诅咒。换做平时听到诅咒的族人肯定会跪地讨饶乞求萨满原谅他们对神明的冲撞。可今天那些不敬神明的家伙居然绕开萨满的身体跑了过去有人还不小心踢翻了熬药的铜锅。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将躺在地上的彩号们淌得鬼哭狼嚎。 带队的老萨满当即立断转身加入了逃命的人群。追击者的威力居然过了诅咒定然不是他们这些神棍所能抵挡的。至于躺在地上的中毒同胞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大隋兵马向来是仁义之师很少杀害俘虏。 在进入下一道营垒前的一瞬间老萨满良心现匆匆回头看了看被自己抛下的族人。他看见魔鬼的战靴踏上了族人的身体一把黑刀围着族人的脖颈翻飞。在那头高大的魔鬼身边还有无数恶鬼和夜叉。他们的脸上只有眼睛没有鼻子和嘴巴。穿着红色的铠甲拎着明晃晃的横刀见到一个人就杀死一个。 “鬼啊!”老萨满出一声惨叫撞翻几个同伴拼命向山谷东侧跑去。 湿布遮脸的骁果们用刀锋从中毒者之中硬切出一条通路来敌人没有还手之力不意味着他们一定要心存怜悯。去年这个时候对于饿得提不起兵器的大隋将士高句丽人没有给予任何同情。当形势逆转过来时他们也不要指望骁果们能以德报怨。 “跟紧溃兵跟紧溃兵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冲在最前方的李旭回过头制止弟兄们继续在中毒者身上浪费时间。指挥第二梯队的李孟尝已经冲上来了他的将旗距离第一梯队只有半垒之隔。失去抵抗力的高句丽人自然有他来收拾此刻前锋们的任务就是尾随敌军将战果扩大到最大。 “鬼才理这些中毒的家伙呢弟兄们跟住了郎将大人的队伍功劳不能全让他们全捞了!”李孟尝望着不远处的帅旗大声叫喊。 太爽了这仗打得太痛快了。即便是在去年随同三百护粮弟兄转战辽东时大伙也没品尝过这种砍瓜切菜般的滋味。大隋军功怎么记来着?斩几算一级?李孟尝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使了胸口完全被干云的豪气所填满。 “大隋大隋!”第三梯队的将士们大声呐喊催促第二梯队的袍泽们加快前冲度。这一刻无数人的头都晕了却不是因为中毒。 前方的营垒越来越宽敌军也越来越多。高句丽主帅已经做出了战术调整很多身披重甲的精锐士卒迎向李旭所带的前锋骁果。但前几道营垒撤下来的溃兵却阻挡了他们的道路方向目标不同的两伙人互相拥挤互相推搡骂声和哭声响成一片。 有一段木栅栏被挤塌了逃命的溃兵被自己袍泽踩在了脚下。还有几名重甲精兵被自己的同伴推倒逃亡者的大脚毫不犹豫地从铁甲上踩了过去。很快倒在地上的士兵便不再漫骂也不再出呻吟铁甲瘪了血顺着甲逢缓缓流了出来。 李旭再次追上了溃兵的队尾用黑刀从后边将一名高句丽武士放倒斜跨数步他再度用刀从人流中切下一条大腿一条胳膊溃兵们头也不回羔羊般任由他在身后砍杀。受伤的躺在地上两眼直。继续逃命者亦是表情木然直勾勾地瞪着双眼。 “铛铛铛!”他听见了一串锣声。脚步本能地停了停紧接着他便看到了漫天的羽箭黑压压地每一根尖端都反射着夕照。 第二章 虎雏(七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二章虎雏(七下) 铜匠师父传授的步下混战中避箭方式有两种第一是倒地后滚利用地面上的坑洼保护要害。第二种是躲在最近一个人的身后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如果是在去年辽东之战前此刻的李旭肯定已经倒了下去。可今天他却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一名高句丽溃兵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羽箭射入身体的噗噗声和伤者的惨呼刺激着他的耳朵在那一瞬间旭子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体内生命正一点点地流逝。他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残忍。但在下一个瞬间同伴的鲜血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以羽箭射杀己方溃兵以免溃逃者冲击本阵。这是杨夫子那本笔记上曾经清晰记载的兵道。慈不掌兵从杨夫子的笔记到徐大眼的言传再到麦铁杖、刘弘基等人的指导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向旭子阐述过这个道理。在旭子自己掌控的雄武骁果营中也有专门的督战队存在。但眼睁睁地看到高句丽弓箭手将敌我双方的士兵同时射杀在矮墙下依然让他觉得义愤填膺。 骁果们身上的铠甲很结实但不意味着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抵挡羽箭攒射。第一轮射击中有七十多名冲在最前方的骁果倒了下去。高句丽弓箭手快弯弓开始了第二轮无差别射击。骁果们被羽箭压得纷纷后退溃败的高句丽残兵从骤然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四散奔逃。 “弯弓―――”高句丽校尉大声喊着。阻击效果不错乙支将军答应完成任务后给他重赏。正当他为自己的绝世战功而得意时他看见一具插满了羽箭的尸体向自己冲来。 “放快放箭!”校尉大声命令。无数羽箭射在了那具活动的尸体上。尸体继续前冲贴近矮墙突然腾空而起向弓箭手们当头砸下。 旭子将尸体抛了出去整个人如豹子般跳进了弓箭手队伍。仓卒赶来的弓箭手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下活着冲进他们的行列。一瞬间的功夫李旭就用长刀在弓箭手队伍中开了一条血口子高句丽人的射击也立刻嘎然而止。 李旭怒吼着用膝盖顶上了一个弓箭手的小腹。拿这个伤者为盾牌他挡住了左侧刺过来的致命一击。随后黑刀抡起一道乌光又切掉了另一只拿刀的胳膊。铜匠师父当年教导的招术没有套路完全是根据对方的兵器随机应变。经过当年钱世雄将军的点拨又经过一年多来沙场的磨炼旭子已经完全理解了师父教导的精髓。 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只是战场上的杀人技巧。无论对方的兵器是长是短是轻是重胜负必须在一、两个照面之间决出来。以轻伤换重击以自己的非要害部位换取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寻常比武中没有人会这么干。而战场上这就是生和死之间的差别。 有这么一个杀神从天而降弓箭手们没有勇气继续封锁隋军前进的道路。他们必须先击中精力解决这个杀神耽搁到下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只握弓的手臂会被他切下。逆流涌向前方的重甲步兵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不能允许一个芒刺扎在自己的背上。只是地形实在太窄弓箭手们想让让不开重甲步兵想往旭子身边挤却挤不近时间在拥挤中慢慢流逝着靠近旭子的弓箭手不得不拿木弓当作武器来抵挡他的长刀。而他手中的长刀却又锐利无比往往只一下就把木弓和木弓的主人同时切成了两段。 旭子挥刀泼出一轮又一轮血瀑。身上带着羽箭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血水溅了他满脸但他闻不到其中腥气。铠甲不再沉重大腿不再酸涩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思维没有了自我。周围的人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木偶时间也一下子停止世界凝固了冻住了所有人只有一柄黑色的长刀在人群中轻柔地舞动舞动尽情地收割着生命。 两个弓箭手倒下了被挡在他们身后的重甲步兵终于挤了过来。那个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用盾牌挡下了黑刀致命一击手中利刃毒蛇一样刺向旭子的腰部。旭子的身体在被利刃刺中之前歪了歪让过了毒蛇的信子。接着黑刀如有生命一般回旋过来将利刃主人的头颅扫上了半空中。 “噗!”血如喷泉般从没了头的脖颈中喷出来染红了整个天空。周围的人纷纷避让旭子挥动长刀追过去砍倒每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活物。他砍断一张弓和他的主人砍碎一根长矛和他的主人夺过一个盾牌用它挡住一把横刀接着他用盾牌砸碎了对手的鼻梁用黑刀切开了另一人的喉咙。 周围的兵器突然就散开了乱纷纷向远方散去。旭子迈步去追腿却被一个伤者死死抱住。他挥刀解决那个伤者再抬头周围已经没有了对手。几张熟悉的铠甲出现他的眼前同伴的呐喊声让他及时地收住了刀。是大隋朝的骁果弟兄们杀上来了将敌军弓箭手、重甲兵、轻甲兵赶羊一般赶进溃卒的队伍。 “将军大人受伤了!”一名校尉出惊呼冲上前欲搀扶李旭。却被旭子用血淋淋的弯刀将对方隔在了五步之外“少罗嗦带人粘上去别给他们喘息时间!”他大声命令。那名校尉吓得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向前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将军大人有令粘住他们粘住他们!” 李旭的亲兵也冲了过来将主将团团围在中间。看到了众人眼中的关切旭子笑了笑挥刀砍断了铠甲外的箭杆。唐公赠送的铠甲重是重了些但防护效果非常好。几根冷箭都被铠甲挡去了大部分力道剩下的部分已经不足以致命。 “弟兄们冲啊别让将军一个人把功劳全立了!”李孟尝带着第二攻击梯队大呼小叫地从旭子身边跑过。前方的山谷已经越来越宽宽得足以容纳下两个梯队协同攻击。旭子所带的第一梯队在刚才敌军的攒射中损失甚大接下来的进攻中李孟尝和他的部属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主力。 李旭带着剩余的三百多勇士继续前进又冲破了一个敌军的营垒后两个攻击梯队在相对宽阔的谷地上组成了一双平行的箭头。高句丽人也调集了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双方开始一寸寸地争夺战场。对于那些逃向本阵者督战队果断地执行了军法。失去勇气的人不敢再冲击自家营垒转身逃向乌骨河。河水浅处是个避难的好场所督战队没时间射杀他们隋军也腾不出手来到河里追杀俘虏。 毒烟已经完全散去了西沉的落日将最后一缕光透过山谷和人血一道染红河水染红沙滩染红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岩石。每一块岩石周围都有人在疏死拼杀。仗打到这个地步骁果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而退到目前位置高句丽人也不能再退。 再退就要退出乌骨谷。在开阔地上拦截三十万一心回家的大军这点高句丽兵马根本不够给人垫马蹄! “攻上去攻上去后退者杀无赦!”乙支文兴声嘶力竭地喊。冲过大半个山谷来的敌军还不是很多把他们顶回去后自己一方就有可能拿回半条山谷。时间不容耽搁越耽搁杀过来的敌军越众。那些大隋骁果一个个都杀疯了根本不在乎双方众寡悬殊也不在乎个人生死。如果他们全部杀过山谷东段来乙支文兴不敢保证自己还有获胜的把握。 李孟尝砍翻一名不知来自哪个民族的渠帅没有割对方的人头径直扑向了下一个对手。他的亲兵也再顾不上替主将补敌人一刀提着盾牌舍命护住他的两肋。一个长矛手被他劈做了两半又一个被他砍掉了半截身子第二梯队的士卒以他为刀尖一寸寸向敌阵的深处狠刺。 他是从护粮军中被旭子硬拉到骁果营的到旭子麾下做校尉本不是他的初衷。当时刘弘基将军亲自找了他拜托他保护好李旭并在适当时机表达唐公的善意他才不得不来。而到了骁果营之后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郎将。眼下把命送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有些亏李孟尝已经不再去想。肩膀上的任务到底如何完成也再构不成烦恼。他只记得李旭交代的任务向前冲向前冲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冲垮他们冲垮他们直到夺下整个山谷。 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李孟尝觉得有些累了。在战斗的间隙他扭头快扫了一眼看见在自己不远处李旭的帅旗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弟兄们杀啊!”他大声吼了一嗓子他再次抡起砍豁了的横刀狠狠地锯开了一名高句丽旅率的喉咙。 乙支文兴的群狼战术收到了一些成效冲在最前方的两支大隋兵马人数渐渐少了下去攻击力度也越来越弱。高句丽人、靺鞨猎户、契丹武士无数生活在辽东为了金钱和家园和战斗的部族勇士交替着围上去从隋军的外围撕下一块块血肉。每次他们中间也有无数生命跌倒在斜阳下永生不起。“告诉黑水部的契丹人砍翻那杆大旗我给他八万石粮食。告诉白岩部的靺鞨人杀了那个汉子我给他五十不五百头羊!”乙支文兴气急败坏指着李旭的战旗大喊。他不认为帅旗下的那个人一定是隋军主帅这不符合作战规则一军之主绝对不会自己充当先锋万一阵亡他就是对全军兵马的不负责任。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的人头自己要定了自从他看见那面战旗此人已经带着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弟兄笔直地向前推进了四十多步。每一步他们都要以十几个高句丽勇士的生命来垫脚。 红色的战旗下那名全身黑甲手持黑刀的高大汉子突然抬起了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乙支文兴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寒意立刻闭上了嘴巴。那个黑甲汉子不是人那眼光分明来自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下一刻乙支文兴摸了摸自己晕呼呼的脑袋再度举起了令旗。 他调动了自己身边最后一支精锐力量那是他的私兵轻易不会投入战场。但远处那个黑甲汉子给他的感觉太恐怖了乙支文兴不得不尽早将此人杀死在战场上。 两伙部族武士和一伙重甲步兵从三个方向朝旭子夹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隋军的第三攻击梯队已经冲了上来山谷深处还有更多兵马在向外涌。如果任由这些人聚拢在那名黑甲武士的战旗下以今晚隋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这场战斗的胜负难料。 李旭又向乙支文兴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已经可以确定站在远处不停挥动令旗的那个人是敌军主帅。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围绕着此人的调度也动作如果能杀了他高句丽人的防御立刻会土崩瓦解。 旭子砍翻自己前面的高句丽武士顺手到身后摸弓。手伸到半途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步战没带舅舅赠给自己的杀敌法宝。他把黑刀向乙支文兴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个攻击动作身后的亲兵立刻挥动战旗把旗尖的方向对准了敌军的主将。 “杀了战旗下的那个家伙!”李孟尝立刻做出反应带着自己的部属冲向高句丽人的中军。 李旭挥动黑刀再次于敌军当中砍出一条血路。 受高句丽人雇佣的契丹人冲了上来被乙支文兴收买的靺鞨勇士围了过来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高句丽精锐结成方阵迎着李旭顶上前来。 敌我双方的人就像水稻般一层层倒了下去挥舞着黑刀李孟尝挥舞着“锯子”一寸寸一寸寸艰难地向乙支文兴所在位置靠拢靠拢。 乙支文兴盯着旭子他拔出了自己镶了宝石的腰刀手颤抖着慢慢又将腰刀按了回去。接着他又将刀拔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地按了回去。契丹人没拦住那头黑色的老虎靺鞨人也没有自己麾下的家丁训练有素器械精良却被那头老虎和他身边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的骁果逼得节节后退。 他们真的没受过训练么?乙支文兴怀疑自己的情报又问题。斛斯政不会玩得是苦肉计吧?他忽然惊诧地想冷汗顺着头盔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呐喊声。不得不偏过头去现数以千计的隋军居然从踩着水面冲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乙支文兴用力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敌军的虚实。他们脚下踩的不是水面而是一个个巨大的木筏。下午的时候那些着了火的毒木阀顺流而下撞毁河道中的大部分木桩和渔网。现在几乎畅通无阻的河道刚好成为隋军进攻的捷径。 “弟兄们杀啊别让功劳被李将军抢光了!”博陵人崔潜、咸阳人薛文举各带领一哨人马跳上河岸冲进高句丽人的侧翼。在侧翼警戒的高句丽人多数是下午中过毒的伤兵体力还没完全恢复骤然遭受打击队伍立刻塌下了一大块。 “哄!”河边避难的残兵和中过毒的伤兵四散奔逃把自家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督战队督战队!”乙支文兴气急败坏。被一伙毫无经验的菜鸟打到这番狼狈模样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敌人赶回去。他还有督战队还有亲兵卫队哪怕是带着亲兵和督战队逆流而上他也要斩掉不远处那颗高傲的脑袋。 负责督战的将军没有回音身后却传来更大的嘈杂声。乙支文兴不得不回过头他看见山谷外的方向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从后边杀来一道道撕毁他进行构筑的防线。 “大隋东征军回来了!”乙支文兴的身体晃了晃他有点站立不稳。模糊的目光中他看见自己麾下的弟兄放弃了抵抗撒羊般四散奔逃。而那些大隋骁果们毫不客气地从背后赶上他们追上一个就剁翻一个。 “他们军容不整、阵型散乱”乙支文兴悲愤莫名“他们没打过仗全凭着一腔蛮勇!”他在暴怒中拔出宝刀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向了骁果的主帅。 雇佣来的契丹人跑了收买来的靺鞨人跑了但乙支文兴不能跑他身上扛着自己家族的尊严。他冲向那柄黑刀冲向那个杀死了无数袍泽的黑甲将军。而那名黑甲将军也冲向了他湿漉漉的战甲拖着疲惫的身躯。 两群人终于撞到了一处轰然炸开一瞬间无数生命回归尘埃 第三章 浮沉(一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三章浮沉(一上) 周大牛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跟着大队人马兴高采烈向东撤。 这次辽东没白来就在昨天雄武骁果营以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击溃了兵马数倍于己的敌军并为三十万远征军打通了回家的道路这个功劳报上去从主将到士兵每个人都有受到赏赐的机会。作为雄武骁果营的一员又在毒烟攻势中奋不顾身以至于中毒挂彩周大牛理所当然地认为分到自己的功劳会比其他袍泽厚一些。这还没算张校尉答应的照顾如果在向朝廷报功时赵长史能看在张校尉的面子上将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周大牛可以预见自己脱离普通士卒行列成为伙长旅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说不定张校尉会举荐我给李郎将当亲兵!”周大牛的眼中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可我是当旅率呢还是给李将军当亲兵呢?”他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选择而犯愁当旅率可以统领一百多弟兄每天吆五喝六想一想的确是威风八面。可给将军当亲兵呢则可以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立功升迁的机会更多一些被人仰慕的机会也更大。想想军中传说李郎将隔着十几步用飞剑砍下敌将级的威风样周大牛就觉得当时自己其实就站在将军大人身边。“一个敌人杀过来我用刀这么一挡护住将军大人的要害!”他边做梦边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又一支流箭飞过来我挡不及了挺起胸口迎上去…” 就在他一个人“杀”死了数千名十恶不赦高句丽人危急关头“救”了主将数百次并第一百零一次替李旭挡下致命一枪的时候同伴的呼唤敲碎了他的美梦。“大牛大牛醒醒张校尉喊你!”那名不知道尊重英雄的同伴以极大的声喊道仿佛周大牛天生就是个聋子。 “瞎嚷嚷什么!谁喊我?”周大牛不满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谁哪个张校尉弓长张还是立早章什么张校尉我的姥姥你们怎么不早叫我!” 他终于完全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把口水沿着军中给传令兵留出的通道纵马向前。才奔出五、六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骂道“这呢蠢材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往哪跑!” 周大牛带住坐骑讪讪地回过了头。他看见亲兵团校尉张秀就站在路边周围所有袍泽的脸上带着猝狭的笑容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刚刚才骑马睡睡迷糊了!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勿怪!”周大牛伸手搔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解释。 “没事大伙昨天都累了。你能在马背上睡觉恢复体力也算是一种本事!”张秀微笑着替周大牛找台阶下。刚刚打完一个大胜仗大伙的心情都不错没有必要在一些细枝末节过于较真儿。 “那那校尉大人有何吩咐?”周大牛试探着问一颗心瞬间在肚子里跳得像击鼓。“校尉大人真的要提拔我我终于遇到贵人了”他激动地想“我要出人投地了我有机会封妻荫子了我…….”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情安排给你做…….”张秀笑着招了招手带着亲兵脱离大队。这段路还算宽阔他有充足的空间处理公务。 “哎哎我这这就……”幸福的大牛快步向前腰杆停得如路边的古树。 众骁果目送着周大牛离开眼中都充满了羡慕。昨天的那场仗打得太精彩了回去后郎将大人想不升官都难。走狗屎运的周大牛在这个时候被亲兵校尉张大人赏识今后的日子自然是福星高照。谁不知道雄武郎将李大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有他一分功劳其身边的人就会分到一份儿! “你们说咱们这次回到辽西皇上会怎么赏赐郎将大人?”路过的另一伙士兵望着周大牛远去的身影羡慕地问。 “那可不好说咱家郎将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这次露了脸也相当于皇上自己露了脸。这回啊弄不好直接封候万户都有可能!”走在队伍前方的校尉王七斤笑呵呵地回应。他是旭子从护粮军中带过来的因为表现出色所以从小兵一路升到校尉。像他这种嫡系军官与主将的关系往往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对朝廷封赏的预期值也最大。 “嗯咱们大人有勇有谋也的确给万岁长脸!”有人凑上去趾高气扬地点评。 “当然你不看咱们大人从军以来的表现他什么时候败过!” 昨天那一仗打得的确太漂亮了王七斤想替自家主将谦虚都找不到可以谦虚的地方。雄武骁果营先利用地势和风向采取毒烟战术令近半敌军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又以少击多连破敌军七道营垒。虽然导致高句丽兵马全军崩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三十万东征军及时赶到抄了对方后路但如果没有骁果营将士的浴血奋战东征军连回家的路都打不通哪有机会在撤军途中拣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此战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未能生擒敌军主将乙支文兴这位背运到极点的乌骨城城主在试图挽回败局的最后努力过程中被一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矛射穿了胸口。 “是啊那个叫乙支什么的家伙还想在给咱们将军试巴试巴结果连将军的身边都没凑近就被大人飞手一矛给钉在了地上!”没人知道那柄飞矛出于谁人之手骁果们自然把阵斩敌军主将的功劳记到自家主将头上。 “可惜了要是活捉咱们就可以押着他向皇上献俘!”校尉崔潜不无遗憾地叹息。他所在的队伍距离战场中心远看不到当时情景。但如果换了他在李旭的角度他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生擒乙支文兴。同样是报捷抓着敌军主将去献俘和拎着敌军主将的脑袋去报功造成的轰动毕竟不一样。 “咱们大人那是成全他的名声否则立马生擒了他!”王七斤大声替李旭辩解。虽然明知道在当时情况下已经累得快趴到地上旭子不可能有力气去生擒敌将他依旧愿意把自家将军形象捧得更高大些。 旭子是护粮军的脸面。或者说旭子是像王七斤这样出身相对寒微却想凭借自身努力改变地位的人的楷模。很多人和他一样出生时没有带着金饭勺没有做国公的老爸和花不完的家资。大家和旭子当年一样在温饱和贫困之间挣扎想为父辈们分担一些责任想让自家的门楣看上去光鲜一些。 大伙一直找不到光耀门楣的途径旭子在两年内从籍籍无名的队正做到了正五品郎将的事实让骁果营的很多人重新拥有了梦想。 人只要努力是有希望改变自己地位的。旭子做到了王七斤也能做到张秀也能做到无数同样出身同样不甘平凡的人都能做到。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的!”崔潜不住摇头。如果再能将乙支文兴活着献于阙下朝廷那些大佬想掩盖朗将大人的功劳都掩盖不住!但献上一个人头很多功绩都可以被公卿们选择性忽略。郎将大人虽然睿智官场经验毕竟少了些。 “怎么不一样?”王七斤皱着眉头问。他不喜欢崔潜或者说天生看着对方别扭。“要知道这是撤军百万之众没有建立任何功劳只有咱们雄武骁果营在大败退的时刻替大隋保留住了最后一点颜面!” “我看这事儿难说虽然通路是咱们冒死打开的可三十万大军毕竟是宇文述老将军带回来的!况且此番征辽又是徒劳无功满朝文武都没得到封赏皇上怎么好单独封赏咱家大人!”校尉崔潜摆出一幅高深模样低声解释。他出身于博陵崔氏阅历比其他人稍微丰富些提出的观点也每每与众人迥然相异。 “那可不一定去年咱们从辽东杀回来时大伙也像你这么认为!”王七斤越看崔校尉越别扭“当时谁都觉得刘将军和李将军白忙活了结果过了半年皇上给他们两个都升了好几级!”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校尉崔潜看了看周围略带敌视的目光低声反驳。在这种情况下扫大伙的兴是种非常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但熟知官场规则的崔校尉还是忍不住向众人泼冷水。心中所报希望越大将来的失望也越大。作为附近另外三百人的上司他不想介时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因为过度失望而闹出什么乱子。 “当时情况怎么不一样了?你且说说?咱郎将大人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么不希望他被皇上提拔!”王七斤的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他的队伍与崔潜的队伍并列而行麾下人马不比对方少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所以他也不用给对方留面子。 听被王七斤这么一问无论是王七斤的部属还是崔潜的麾下眼睛都瞪向了崔潜。在无名谷之战前郎将大人只带表着一个官职。但无名谷一战之后旭子却成了全体骁果心目中的大英雄。平时与大伙同甘共苦作战时身先士卒危难时不放弃一个弟兄这样的上司到哪里找去?所谓古之名将也不外于此吧。说他坏话的人怎么可能有良心? “不是我不希望是情况不像大伙想得那样简单!”自知犯了众怒的校尉崔潜心中涌起了一种读书人遇到兵的无力感“今年东征朝廷需要给大伙竖立个楷模所以才大手笔封赏刘、李两位将军。并且去年…….” “照你这么说皇上他就不打算第三次东征了?”王七斤抓住对方言语的破绽穷追不舍。 “皇上怎么打算我也猜不着。但去年李将军只是个护粮校尉连升两级不过到雄武郎将。他现在是正五品官如果再升就是正四品虎贲将军眼下咱大隋目前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不到三十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将门之后!” “吓照你这么说平民子弟就没机会做到四品以上了!那些将军的祖辈就没一个穷人?”王七斤大声反击。他出身相对寒微最看不上有些人仗着世家身份目空一切。世家怎么了宇文士及是世家子弟三番五次都需要李将军救他性命。李建成也是世家子弟去年大伙把退路交给了他他却连座桥都没看住。所谓豪门就是烂到骨子的臭肉!秦子婴当初说过的这句话被王七斤深深记在脑子里。 “有机会当然有机会。罗艺将军就出身寒微最后也做了虎贲将军!”崔潜无可奈何地向众人表示投降。说来说去扯到了出身这个敏感话题上这真是自己找罪受。周围众骁果当中只有他一个出身于豪门他可不想所有部属都拿自己当敌人。小心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管皇上怎么封赏李将军对大伙的赏赐是不会少的。咱们毕竟割了一大堆高句丽将士的脑袋怎么按人头记功朝廷自有相应法度!” “这还差不多!”大伙见崔潜服软也不再对他的过错表示深究。当骁果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朝廷答应的封赏么?这次救援任务功劳这么大……!众人兴致勃勃地继续讨论着根据大隋的军规计算着自己可能的收获。每个人都尽量不再提起郎将大人和他的前程那是朝廷的事情没有实力的人没法干涉。虽然大伙刚才辩赢了崔校尉但众人心中却都清楚其实崔校尉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李郎将出身寒微这是他刚刚上任时被一些人故意散布出来的事实。虽然经历了生死考验大伙不会再因为郎将大人出身寒微而失去对他的尊敬但朝廷中的人会怎么想却是谁也预料不到! 第三章 浮沉 (一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三章浮沉(一下) 离开队伍很远确定了不可能有其他人偷听后张秀才慢慢地带住了战马。“你那几个弟兄呢?他们去了哪里?”他的第一句话令周大牛喜出望外。能不能尽快得到提拔和能否成为李将军的亲兵这些对周大牛都很重要。但其重要性与尽快救自己的几个伙伴脱离苦囚团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回校尉校尉大人他们几个还在苦囚团。是是我带着他们一块来投投军的。进苦囚团也我们几个也是一道一道进去的!”周大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结结巴巴地回答。昨天张校尉的一句话就让他彻底脱离了苦海。如果今天张校尉能网开一面把自己的那几个伙伴捞出来那自己就是给对方做几年牛马也值得。 苦囚团不是人待的地方军中最脏最累的活都由犯了错误的苦囚们承担。他们去战场上杀敌不会有任何功劳。而一但战事不顺却往往会被主将第一个抛下断后。想想过去两个多月所经受的磨难周大牛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滚到地下冲着张秀频频叩。 “起来起来你磕头做什么?我不过是问你几句话罢了。路上的事情我不跟你说过不追究了么!”张秀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以为周大牛是怕他挟私报复微笑着解释。本来他就不是个喜欢记仇的人况且眼下旭子正缺嫡系班底像周大牛这种没有根基功名心又重的人其实是作为亲信培植的上佳人选。 “谢谢李将军和张大人开恩可我我那几个兄弟还在苦囚团中求求张大人帮忙想想办法!”周大牛一边顿一边乞求。他虽然喜欢吹牛有时候还爱做些白日梦心眼却不比任何人少。眼下既然有机会巴结到一个“上层”定然要为弟兄们努力一次。成不成都得试一试反正弟兄们已经落到那种境地了即便张校尉不肯答应帮忙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起来起来我得先弄明白情况再说!”张秀没立刻答应周大牛的乞求而是问起了对方进入苦囚营的具体原因。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力量帮忙而是他需要充分了解对方情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昨日一战郎将大人的亲兵阵亡近半。损失固然很大但同时也给了他筹建自己近卫班底的机会。 “我们也不是故意闹事我们刚来雄武骁果营时李将军还没来。营里的几个别将督尉互相不服有一个姓曹的旅率答应让我做队正……”周大牛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进入骁果营后的遭遇。原来在李旭没被皇上钦点为雄武郎将之前雄武骁果营中的几个核心人物一直为郎将的位置而明争暗斗。大伙都有背景谁也不好亲自出面下黑手所以暗地里就都拉拢了一批嫡系由手下的弟兄代替老大出面闹事。闹来闹去文斗就演变成了全武行每天都有人在军营里大打出手。周大牛等人有一次下手太狠把对方打成了重伤结果答应“即便天塌下来都给他顶着!”的曹旅率顶不住了导致他和几个弟兄挨了一顿军棍后全被送进了苦囚团。 “后来呢那个姓曹的哪里去了?”张秀听周大牛说完瞪着眼睛追问。 “李将军来后辣手治军。和曹旅率交好的王督尉被调职了曹旅率也跟他离开了雄武营!”周大牛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要不是他走得早等我从苦囚团出去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收拾了他!” “就你那傻样恐怕没出苦囚团就被人弄死了。”张秀摇头上前给了周大牛一脚“你起来吧等会儿路上打尖时带我去苦囚团认认你那几个弟兄。若是犯了错不严重我就跟秦参军打个招呼!” “唉唉谢谢大人谢谢张大人!”周大牛借势向后滚了个筋头继续给张秀磕了个头才兴高采烈地爬了起来。“以后周某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说东我绝不往西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刀山火海皱一下眉头算我孬种!” “你先别忙着赌咒我救你第一是看你块头挺大为人也不像个没义气的。第二是需要你今后努力为郎将效命你半路截杀朝廷命官的罪他都没打算追究。你小子将来要是昧了良心……”张秀上下打量了一回周大牛冷冷地说道。 “大人尽管放心周某人要是对不起将军这番栽培让我天打雷劈无论生多少个儿子都没屁眼便便全从嘴里往外走!” “去你娘的少拿儿子誓谁知道你媳妇还在哪个腿肚子转筋呢!”张秀见对方说得实在腌臜又上前踹了一脚笑着骂道。“你这几天先跟着我学学怎么长眼色。郎将大人身边正缺机灵的人手学得好了我就给你个亲卫队正做!要是你自己不争气老子就派你去苦囚团再蹲上十年八年看你尝没尝够马粪味儿!” “嘿嘿嘿嘿嘿嘿反正反正我不会辜负大人就是了!”周大牛裂开嘴巴露出满口的黄牙。‘看样子张大人是想收俺做亲兵了将来自己就能跟着李将军冲锋陷阵如果有敌人从左边冲过来我这么一刀这么一拧……’他又开始做白日梦两只眼睛里全是星星。 带着难以置信的幸福感觉周大牛陪着张秀在队伍前后乱转。对方是郎将大人的亲兵校尉自然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经历了一个上午的精挑细选除了周大牛的几个难兄难弟外张秀又在底层挑出了其他一百多个身体强健人也没什么背景的骁果一股脑补充进了李旭的亲兵团。 因为一生的前程都押在表弟李旭身上张秀不得不用尽浑身解数替表弟的谋划。眼下除了旭子没人能给他这么大的信任。也没人能这么快地让他升官。这种关系就好像藤和树树如果倒了藤爬得再高也得枯死。张秀知道自己目前的“根”在哪所以不会放过一切将根基扎得更坚实的机会。 李旭原来的亲兵除了他从护粮军带出来的百十号人外其余都是在他出任雄武骁果营郎将后几位大力提携后起之秀的大将军送的。这些人送他亲兵的目的可能是出于好心但也无法排除有人刻意在他身边安插耳目的可能。所以李旭一直没有建立起完全值得信赖的亲兵班底在军中基本上没什么秘密可言。这一点在他将大部分护粮军中来的弟兄们安插到底层充当军官后体现得犹为明显。每当他召集主要军官和幕僚议事的时候有些亲兵的举止看上去就非常令人生疑。所以一些涉及到个人前途的私事旭子甚至不敢与张秀等人在中军帐里边商量。大伙往往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营地外才能悄悄地进行交流。 如果当将军的任务只是领兵打仗旭子也能够以无所谓的态度看待此事。毕竟亲兵的任务是保护主将万一主将战死亲兵们往往要在抢回主将的遗体后集体殉葬。所以在战场上无论这些亲兵带着什么任务而来他们都不会不尽职。但在战场之外就是另一回事情了。谁也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并且监视者本身就居心叵测。 昨天在关键时刻杀死乙支文兴的那一矛让旭子不得不把组建完全属于自己的亲兵队伍的任务提到了日程上。隔着至少二十步一矛贯穿敌军主将就连李旭自己也不能保证有这样的准头和臂力。可偏偏身边百十号亲兵和骁果无人注意到是谁投了那一矛也无人肯领取这头等战功。 杀死乙支文兴的肯定是亲兵中的一个。旭子可以保证自己的判断不会偏差太大。骁果们都是为了封妻荫子而来他们不会谦虚地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别人。而掷出关键一矛的那位勇悍的亲兵不肯承认则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他到底要掩饰什么呢?难道领取了杀死敌军主将的功劳会暴露他的身份不成?可暴露身份之后对这个人及把他暗中安插进雄武骁果营的人有什么害处?按大隋军规阵斩敌军主将是一个极大的功劳门下有人立了这样的战功当家主的应该高兴地保举他为官才对又何必遮遮掩掩让他有奇功却不得受赏? 躺在用矛杆和葛布制成的担架上李旭百思不得其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很烦噪更令他烦躁地是眼下自身的处境。自从脱离唐公麾下第一天开始他感觉自己就像闯进了一团浓雾深处。周围遍是友好的呼唤却仿佛每个方向都布满了陷阱。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走近了吧!’望着天空中的流云旭子轻轻地出一声叹息。夏天快结束了那些乌黑色的云朵,东一块西一块地在纯净的天空中游荡。阳光在云层后透出来给每一块乌云渡上一圈金边让本身是黑色的它们看上去竟充满了诱惑。 第三章 浮沉 (二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三章浮沉(二上) 如果此刻刘弘基依然在身边他会清楚地告诉旭子世家大族安插于雄武骁果营内的眼线未必是特定针对于他眼下那些拉拢以及排斥的举动也不完全是因为旭子和别人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些小动作只是那些豪门的本能反映无论哪个出身低微的人走到这一步都要面临同样的难关。 那些豪门世家就像养在池塘中的锦鲤偶尔现自己的旁边多了一条泥鳅自然要集体做出防范和排斥举动。至于那条无意间闯进来的泥鳅抱着什么目的是否真正对大伙的生存构成威胁鲤鱼们不会去考虑。他们只要看清楚泥鳅的样子和自己不同就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足够的理由。 旭子不懂所以他只能在一次次吃亏后学乖在跌跌撞撞中慢慢领悟自己的人生。生命中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需要他自己去面对直到将来某一天他突然能领悟到官场的规则或人生的真谛。 正因为不懂所以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躺在担架上看着天空中的云彩呆。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余处看上去非常恐怖实际上却都是些皮外伤。即便他现在爬起来骑马也不会对伤口的愈合造成太大影响。但旭子不愿意那么早从担架上爬下来宇文述老将军还没安排好由哪个将领负责断后他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站起来充英雄。 临出前李建成和刘弘基曾特地叮嘱他尽早返回辽西。躺在担架上装伤重是旭子眼下所能想到的最佳逃避断后任务的办法。利用这种的手段他不但逃开了今天的例行点卯还轻松地摆脱掉了宇文述大人昨天晚上特意为雄武骁果营将士摆的庆功宴。至于去中军领受任务的重任在主将伤重的情况下自然要归宇文士及监军代劳。 旭子想用实际情况提醒宇文述老将军目前雄武骁果营主将已经无法领兵。如果在此种情况下宇文述老将军依旧想留该营兵马断后的话这支队伍理所当然的指挥者就会是驸马督尉宇文士及。至于老狐狸肯不肯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冒险旭子相信对方自有分寸。 事实上宇文士及的伤比李旭重得多。他身上的铠甲不如旭子身上的精良手底下的功夫也远不及旭子娴熟。在昨天上午的强攻中宇文士及全身多处受伤其中有一处矛伤就在他小腿肚子上以至于他现在连长时间站立的能力都没有。但宇文士及还是坚持赶到了父亲的中军帐中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醒父亲注意雄武骁果营的存在恰恰相反他现在希望自己的父亲能暂时忘掉李旭至少在拉拢对方为宇文家族效力的事情上不要操之过急。 “你是说有人故意想将东征军葬送在辽东?”在众将散去后宇文述皱着眉头向自己的儿子追问。去年中风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还没有完全消退直到今天他说话时右半边脸依旧没有表情。这使得他说话时的样子很恐怖即便面对着的是自己的儿子也很难表现出一丝温情。 “万岁派人通知您撤军后朝中文武却迟迟无法关于派遣谁带领第二支人马前来接应达成一致。我查不到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为了保险起见才不得不说动了皇上派遣李旭前来接应。”宇文士及点点头小声回答。 “那就怪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回去后报复么?”宇文述的目光阴冷如刀四下里扫来扫去。居然有人敢暗算起宇文世家来了难道他不怕断子绝孙么。要知道自从杨素和高颖死后宇文家就是军中第一大族。普通将军见到宇文家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主动捋老虎的胡须! “恐怕他们更愿意相信您回不到辽水西岸!”宇文士及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提醒。“皇上已经宽容过您一次如果这次三十万大军无法全师而回恐怕明年咱们父子就得在岭南见面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当今皇帝杨广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于跟自己和得来的重臣素来很包容。宇文述去年丧师辱国而今年依然能作为主帅领兵就是因为皇帝陛下念旧的关系。但这种包容并不是无限度的去年他带领武将们把战败之责推到监军刘世龙头上已经得罪了一大批文臣。今年大伙在没有监军擎肘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全师而返那些文臣们必将借势反扑到时候即便皇帝陛下在宽宏大度想必也不得不借宇文述的人头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宇文士及的左脸猛地抽搐了几下嘴角和眼角同时扭曲成了弧线状。右脸却依旧平静如石两相对比显得他越面目狰狞。 “还有我们这次东来居然被高句丽人堵在了半路上。如果没有内应我不相信乙支文兴敢出城迎战!”宇文士及看了看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 这次雄武骁果营在接应途中遇到的阻击确实很蹊跷从时间上推算如果没有人故意像高句丽人透漏信息的话乌骨城的守军根本不会提前出现在征军回撤的必经之路上。而据昨天夜里俘虏的口供说乙支文兴甚至把城中所有的男人都编入了军中留在乌骨城的守军不到五百并且全是些老弱病残之辈。如果不是有必胜的把握相信这个去年能被八百护粮军吓得缩在城中不敢出头的家伙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可到底是谁将隋军的动向通知了乙支文兴呢?这个幕后黑手一时还真难查找得到。朝廷中几大世家早就被宇文家族的兴旺气红了眼这种不顾三十万东征军死活借敌国力量削弱政敌实力的事情他们每家人都能做得出来。 去年因干扰战事受到武将们排斥的文臣们也可能借机下手。大隋一统天下后文武之间对权力的争夺一直没停止过。宇文家是军中第一豪门也是所有企图以文治国者的要铲除目标。那些人为了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把军情透漏给高句丽人的事情他们不但有能力做也肯定做得出来。 另一伙可疑人物就是一些曾经受到宇文家打压的小家族如唐公李渊、东北道大使薛世雄等人的亲信。但这些人在朝廷中的影响力甚低虽然与宇文家族罅隙较深借机陷害的嫌疑反而最小。 对所有内幕最清楚的人就是乙支文兴可他偏偏在战场上被李旭给阵斩了导致宇文家连问最后口供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会不会是那个小子!”沉思了一会儿宇文述将目光盯向儿子带着几分凶残的味道追问。 “他不喜欢咱们家却还没学会借刀杀人!”宇文士及手扶桌案差点从胡床上跳起来。“乙支文兴也不是他杀死的!昨天晚上他把身边所有骁果找到面前想找出真正立下斩将之功的那个人结果弟兄们却都不肯冒领大伙一推再推才把功劳推到他头上!” “也是谅这乡下小子也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宇文述耸了耸肩膀左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轻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如果伤得重就不要乱动!” “我我的伤没事!他他可不是个普通乡下小子!”宇文士及的回答再次让宇文述惊诧。看了看父亲古怪的眼神他又呲牙咧嘴地补充了一句“我见过的乡下小子中没一个像他这样有心机。嘶――!此人阅历浅但学东西的度极快。嘶――!领兵打仗时心思转得也极快。嘶――!昨天中午孙郎中刚提到狼烟有毒他就立刻想到了用毒烟瓦解敌军斗志的办法!” 刚才过于激动扯到了伤口小腿处如刀扎一样疼。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宇文士及尽量不将痛苦的感觉表现出来但在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知不觉地连吸冷气。 “我儿好像很欣赏此人?”宇文述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又一件出乎他预料的事情。他有三个嫡出儿子长子宇文化及狠辣果决但行事有些过于鲁莽。二子宇文又智及好高骛远华而不实。只有这个三子最合他的心意既灵活机变又懂得取舍之道唯一不足的就是为人有些自命清高。年青一辈中能被他看上眼的英雄极少像今天这样三番五次赞赏一个人并为之进言的情况在父子之间还是第一次。 “不仅仅是欣赏而是佩服!”宇文士及摇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很难想象一个从没独立领过兵的人懂得粘着敌军溃兵穷追猛打。昨天的战果您也看到了雄武骁果营总计阵亡了两千多人却把三万多高句丽兵马打得溃不成军!这可不是一句匹夫之勇能够解释的那些骁果原来的战斗力怎么样相信您心里也很清楚!” “他的确是个人才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放心他!”宇文述擦了把嘴角的涎水摇头苦笑。“你别忘了他是李渊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眼下已经不归李渊控制但与李家的关系还是藕断丝连。” “以他的性格未必会在李家的阴影下蛰伏太久!”宇文士及在胡床上歪了歪身子尽量让大腿上的血脉能够输缓开坐得时间太长小腿肚子上又有鲜血渗出了裹伤的白葛布但他没时间去理会眼下很多事情比处理伤口更重要特别是关系到雄武骁果营的命运的决定如果他不趁早提出来父亲有足够多的办法让这支兵马回不到辽西。 “爹尽量别安排他断后这一次您得听我的。”宇文士及看着父亲声音细弱蚊蚋。 “听你的!士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宇文述的眉头猛地一跳左右脸同时板了起来。 “别让雄武骁果营断后!”宇文士及的话语中带上了了几分乞求的意味“这个人将来极有可能会建立自己的家族咱们即便不能收服他也没必要给自己树敌!” “你好像在给他求情?”宇文述的眉头第二次跳了跳追问。 “他昨天又救了我一次也救了您一次。我想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他交个朋友!雄武骁果营的弟兄们对我都不错我想我想帮帮他们!”宇文士及低下头艰难地承认。他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生怕从里边看到失望。对于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日常行事中家族利益往往放在第一位朋友二字绝对是一种奢侈。优柔寡断讲感情重义气在世家眼中比挥霍钱财欺压良善的罪恶还重。后者顶多会破坏家族的口碑前者却有可能在争斗中葬送整个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宇文述的语气慢慢缓和了下来一瞬间他‘理解’了儿子的企图。老三想保住李旭给他自己收一个嫡系。宇文家基业将来肯定是化及的士及虽然聪明毕竟是老三。 家族权力传长不传幼这是宇文家的规矩。如果老三想在家族之外给自己建立一个班底的话做父亲的的确不应该反对。弄“清楚”了儿子的目的后宇文述慈祥地笑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和蔼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答应你你按自己想的去做吧。回到辽西后我也尽量把雄武骁果营给你留住不让皇上直接将它解散。如果你们能在征讨杨玄感时立下些功劳我估计这支兵马就永远都会保在你的手下。唉爹老了有时候想得少没太多东西留给你和智及!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爹帮忙的尽管直接说。爹能帮你创造些便利就创造些便利!” “谢谢谢谢爹!”宇文士及双手支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人才不为我用则必被我杀。这是从魏晋以来世家大族处事的准则而今天素来严苛的父亲居然为了自己破了一次例。 两个亲兵跑上前搀扶被宇文士及用手轻轻地推开。“去给我备马!”他低声命令。他想尽早把父亲答应保住雄武骁果营不被解散的消息透漏给所有军中弟兄。宇文世家不是知恩不报的家族他为父亲的决定自豪他想让骁果营所有弟兄分享自己的骄傲。 “其实我拉拢他为咱们家效力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件坏事!”宇文述笑着送儿子走到军帐口目光中难得地闪出了一缕人性“你如果想把他留给自己做臂膀就需要更小心些眼下朝庭中看好他的可不止咱们宇文氏一家!” “我知道!”宇文士及停住脚步无可奈何地苦笑了起来。看着父亲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突然间觉得腿上的伤口很痛痛得铭心刻骨。 第三章 浮沉 (二 下) 第三卷大风歌第三章浮沉(二下) 听到宇文士及带回的消息雄武骁果营上下一片欢腾。最高兴的是那些刚刚混到实缺不久的军官们这意味着他们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四下寻找门路寻找差事。感激之余大伙对宇文士及的好感一下子多出不少。此人本来作战勇敢心思缜密又肯尽心尽力替大伙的将来谋划当然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监军。至于他平时那些说话尖刻眼高于顶的坏毛病念在其是含着金勺子出世的份上也没人愿意跟他过分计较了。 而如长史赵子铭、校尉李孟尝和明法参军秦纲等身后背景与宇文家族罅隙颇深的将领则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干粮宇文述父子既然主动向雄武骁果营示好心里肯定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因此众人私下里一遍遍提醒旭子请他勿必对宇文士及的好意多加防范。李旭听了这些话每每宛尔一笑既不附和也不否定弄得大伙心里很是失落摸不清郎将大人到底揣着什么念头。 李旭心里哪里有什么好主意眼下无论智谋还是人脉他根本和宇文士及不在一个档次上。目前情况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宇文世家不好惹李家、薛家、裴家、杨家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也不是他一个郎将所能惹得起的。反正各方现在正向自己示好旭子干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彼此之间脆弱的好感维系下去。趁着别人的耐心没耗尽之前他努力让自己的实力快展壮大。由于缺乏阅历和高人指点旭子一直对官场上的事情懵懵懂懂。但当年草原上的教训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别人想利用你主要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而不是你表现得有多恭顺。一旦自己身上利用价值失去了无论与对方关系走得多近也难逃被人当作用过了的草纸一样丢掉的命运。 利用装病节省出来的时间旭子悄悄地总结了自己初次作战用血和人命换回来的经验。有些经验如怎样凝聚军心怎样鼓舞士气等在杨夫子传给他的笔记中有相应的论述。此时与实践相对应旭子对这些兵道的理解不觉又加深了一层。有些经验却是杨夫子那本笔记上也没有记录的。如击溃一部分敌军后就紧粘着溃兵不放利用敌军的溃兵冲击他们自己的阵脚把恐慌像瘟疫般传播最后导致敌军崩溃等却需要旭子自己感悟总结。虽然一时半会儿捕捉不到其中关键但这些支离破碎的经验已经如丝丝缕缕的晨光不知不觉中渗透过他眼前迷雾。让旭子看向周围如林旌旗的双目不再像原来那样茫然而是一点一点地汇聚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彩。 与此同时张秀也在李孟尝和赵子铭二人的帮助下重新组建了旭子的亲兵团。三人都对宇文士及没什么好感所以尽量避免在亲兵团中出现与宇文家族牵扯不清的人。宇文士及觉察到有人在提防着他却也不跟几个级别和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低级军官较真儿每天除了去中军例行应卯外其他时间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养伤很少过问军中具体事务。 他突然变了性子李旭反而觉得不好将他冷落在一边上。借着探讨给朝廷奏折具体落笔细节的机会旭子主动和对方接近。宇文士及见旭子知道好歹也就放下身段来仔细指点他具体措词哪些话不妨夸张哪些内容一定要谦虚如是连续几天下来旭子自觉受益非浅。 至于具体功劳要如何分配才显得公正怎样突出一些人的表现才会让雄武骁果营内各方势力维持目前的平衡等李旭在几个亲信幕僚的参谋下也拿出了一整套方案。抱着请教的心思他将方案拿给宇文士及看了宇文士及也没有再度嘲笑他幼稚反而提出了几条非常有针对性的建议由旭子自己最后决定是否加以改进。 三天后旭子平生第一份呈递给皇上的奏折终于了出去。又在一派融洽的气氛中过了四天大军终于穿过乌骨水和大梁水上游的崇山峻岭来到了白崖城附近。由于在来援路上旭子在几个扼守道路的关键之处都驻了兵马这次远征军回撤非常顺利。自从通过无名谷之后大军一路上根本没收到什么警讯所以当看到探路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跑向中军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片刻之后中军有命令传出。却不是因为前方现了敌军阻路而是大隋将作少监阎毗奉命攻打白崖城时被毒箭射中后于在撤军途中毒身亡。此刻该路兵马全军皆溃高句丽人尾随追杀目前已经追过了大梁水。 所谓白崖城不过是位于辽东城东北三十里外位于大梁水北岸的一个弹丸之所。因为地势险要守将高解又是个出了名只守不攻的缩头乌龟。所以大隋远征军经过此处并没有顺路将其拿下。眼下却不知道此人因为什么缘故长了胆量带着不到五千兵马就敢捋大隋虎须。 当即宇文述派了一万精锐前去迎战。敌我双方在大梁水南岸恶战一场高句丽军阵亡过半。剩下不到两千残兵士气崩溃借着来时的木筏逃回了大梁水之北。 远征军中粮草已经不足所以宇文述也不贪功追击。在高句丽人眼前大摇大摆地撤了军一日后顺利与其余六十万大军会师于辽东城下。 辽东城外大隋军营此时已经乱做成一锅粥。原来将作少监阎毗之所以奉命去攻打白崖城是因为两天前大隋兵部侍郎斛斯政突然带着亲信逃向了那里。大隋军中的物资供给情况辽东兵力的详细部属情况以及国内叛乱势力的影响范围作为兵部二号人物的斛斯政都一清二楚。他平安逃走等于将百万大军的后背卖给了高句丽不由得大隋皇帝杨广不气恼。激愤之下皇帝失去了应有的冷静。放弃继续攻打辽东城连续两日于军中严查叛党。自仆射之下所有与杨玄感父子有关连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楚国公杨素文武双全前后执掌大隋军务二十余年军中将领近半出自他的门下。此外他从开皇十二年起数度拜相文臣中门生故旧不可尽数。杨广这么一追查起来牵连可就大了。两日内竟然有尚书以下二百多名文职官员被撤职羁押武将从将军开始到校尉、旅率被抓到苦囚营中候审的大小军官更是不计其数。 礼部侍郎高士廉因为与斛斯政多有交游被贬到交趾捉象。与杨广素来交好的大文士王胄和虞绰也因与杨玄感有短诗唱和而被贬到塞上作戍卒。有几个在近期还与斛斯政交往密切又没人在皇帝陛下面前辩白的武将甚至被直接推出辕门外斩示众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一时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没等宣布战败军心已经大溃。(注1) 宇文述见状赶紧去御营晋见皇帝。看到老将军入帐杨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把挽住对方手臂仰天长叹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未尝辜负诸卿。诸卿为何负朕致斯!”语罢落泪不止。 许国公宇文述虽然素喜弄权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打击政敌的时候赔了几把眼泪后低声启奏:“陛下高瞻远瞩欲谋大隋万世之基业。群丑目短怎解九天龙吟之声。只是眼下乱兵气势正盛陛下宜尽早回军剿之。粮草不足王师却孤悬海外终非长久之谋!” 听肱骨重臣这么一说杨广心中的怨气稍微有所缓解。他本来就不算糊涂略经点拨已经知道此刻不能追究百官罪责而是应该先回军去保江山社稷。愣愣地落了一会儿泪杨广长叹着命令道:“就依卿家之意朕不和他们一般计较。当年魏武焚信想必也是如此!” “魏武止有三分天下怎堪与陛下比肩!”宇文述赶紧躬身谢过皇帝陛下的信任。 君臣二人又对坐着叹了一阵气杨广问起了此番东进始末。宇文述鼓动如簧之舌将敌我双方如何在马砦水两岸对峙高元小丑如何吓得胆子都裂了等情况一一奏明。叹息只是千钧一之时大隋不得不撤军才让高句丽人又能苟延残喘。说到归途中受阻于无名山谷宇文述将儿子宇文士及和雄武骁果营将士的功劳依次上奏最后又再度起身向皇帝陛下表达了对其派遣勇将接应的谢意。 “那李郎将领兵手段如何?”杨广听宇文述提到雄武骁果营顺口追问了一句。 “陛下目光如炬竟擢良将于行伍!李将军勇悍绝伦每战必身先士卒斩将夺旗宛如探囊取物!”宇文述站起身非常郑重地回答。 “如此他倒是个难得的猛士!”杨广笑了笑点评。猛士之可为将不可为帅此番其救援之功虽然大也只好将给他升官的想法先缓一缓了。 会师之后第二日大隋皇帝陛下宣布对所有与杨素父子有牵扯的人既往不咎。已经斩者厚葬已经配万里之外者除了高士廉外其余诸人皆遣使追回。庭议之后杨广下旨命黄门侍郎裴矩执掌军务组织兵马班师。老纳言苏威出巡关中安抚各地。许国公宇文述统领十二卫府兵回军征剿杨玄感沿途各地驻军统一受他调遣。鉴于雄武骁果营立下的战功朝廷决定将此营骁果尽数转为府兵去掉骁果二字直接称为雄武营隶属左骑卫天子近卫府兵之一。待领取相应铠甲兵杖后该营兵马随同许国公宇文述去征讨叛贼。 同时朝廷下令除十二卫四府常备兵马之外的其他临时征调来的士卒们结队班师待兵过涿郡后即可还家。因百万大军劳师无功所以一干原来许诺的封赏俱留待班师后再议。消息传出后诸军怨声载道。及致当夜二更大军拔营西返时竟然有数万士兵哄散而去。一时众心汹汹争相夺路乱成一团。诸道分散人流滚滚无复部伍。 六月二十九日晨辽东城守将现大隋兵马尽去城外辎重丢弃如山。唯恐是计居然不敢出城拾拣。待又过了四、五日后方的军令送来了辽东守将才扒开城门尾随追杀。除了击溃了断后的几千残兵外在辽水东岸居然一无所获。 高句丽人整顿兵马欲夺辽西东北道大使薛世雄领了本部人马隔河相待。对于这个杀人不扎眼的恶魔高句丽君臣素来忌惮。双方对峙了半个月后高句丽人粮尽不得不撤回辽东城。大隋辽西诸郡居然因此得以保全。 雄武营将士功高而朝廷却没有及时颁赏赐。将士们难免有些怨言面对这种情况李旭一时束手无策。监军宇文士及见此悄悄地命人整理了一份厚礼送到了黄门侍郎裴矩手上。于是在大军撤过长城后皇帝的圣旨就又传到军中。各级将佐均有升迁。普通士兵也按功劳大小颁了铜钱、布匹等物作为奖励。只是对于一个主将一个监军皇帝陛下在圣旨中慰勉有加对于封赏一事却只字不提。 酒徒注:高士廉长孙无忌兄妹的舅舅长孙兄妹自幼丧父高士廉将其养大。并且做主将长孙无忌的妹妹许配给了李世民。因为受杨玄感牵连高士廉被配到交趾直到大唐建立后才得以返回。 第三章 浮沉 (三 上) 第三卷大风歌第三章浮沉(三上) 宇文士及对圣旨的内容非常失望。凭着自己驸马督尉的颜面和那么厚的礼物居然给朋友换不来一级升迁!怎么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生!如果立下同样功劳的是一名世家子弟哪怕是出身于李渊、薛世雄那样的三流世家恐怕现在立功者也早已经封侯封伯甚至独领一卫兵马了。然而除了几句好话外李旭至今什么也没得到。非但他的官职不曾有任何变化连朝廷专门为酬谢军功而设立的策勋他都没捞到一转半转。(注1) ‘原来没有宇文世家的颜面我什么也不是!’失望之余宇文士及开始自怜自艾。‘如果此刻换了父亲或大哥出面朝廷那些仰仗着宇文家族的官员们还不异口同声地说旭子好话?可换了我同样的提议却无足重轻!’ 他光顾着抱怨压根儿忘记了此时旭子的军职已经比他高出半级的事实。这种情况下如果朝廷再让旭子升官或赐予旭子爵位今后他将永远甭想把旭子收拢在自己手下。宇文述曾经用这种办法成功地使旭子脱离了李渊掌握同样的挫折他当然不能容忍出现自己儿子头上。所以宇文述老将军才不遗余力地在皇帝面前夸赞李旭的武功把他形容成一个徒俱匹夫之勇的打手。为了给儿子创造机会他甚至暗示自己的心腹在宇文士及的功劳没得到确认之前谁也不准出头替那个出身贫贱的野小子说话。可这种一相情愿的做法又受到了其他家族的联手抵制在宇文述眼里立功受奖的只是他的一个儿子。可在其他人眼里则意味着宇文家族的实力又壮大的一重已经威胁到朝廷中几大家族势力的平衡。 眼下朝廷里想压制旭子的也不止是宇文氏一家。正如当日宇文述所预料高、杨、王、虞、窦这些世家大族也不期望他们中间突然冒起一个来历不明立场不定的莽撞后生。自从大军打辽东班师那一刻起每天弹劾雄武郎将李旭借炼兵之机排斥异己残害士卒的奏折都能在皇上的御帐内出现两、三份。至于弹劾旭子在东进途中纵容属下杀人放火蓄意败坏天朝形象的奏折则更是屡见不鲜。 出乎几大家族预料的是朝廷中一些二流家族出身的言官却开始力挺李旭。他们认为: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赏罚不明则不利于鼓舞豪杰为国献身。并且国家用人应该看重其能力而不是其出身大隋自从先皇在位时就开始强调这一原则每当落到实处却屡屡有人擎肘。眼下雄武郎将李旭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没有犯任何过错并且两度在马砦水前救回自己的袍泽。这种盖世奇功朝廷非但不封不赏还任由一些别有用心地家伙对功臣进行打压实在是令天下英雄齿寒。 虽然在东、西两都都有重臣留守但一些臣子们不敢擅自做决定的大事每天都经快马送到杨广的行辕。这一年多来因为东征的失败大隋边境上那些曾经臣服的部落一个个蠢蠢欲动而各地的土匪流寇也履剿不灭。每天看这些奏折已经让杨广看得头大如斗。所以连日来朝中各派势力竟相向一个无名小辈身上泼脏水的无聊举止实在勾不起他干涉的**。 但诸臣偏偏不能理解他的宽容就在前天出身关陇裴家的御史大夫裴蕴再度提议为了鼓励将士们为国用命朝廷应该重重封赏那些在今年东征时为国立下大功的将士。而素来懂得体察圣意的黄门侍郎裴矩也冒失地赞同了这一观点建议皇帝陛下立刻给李将军赐爵。裴氏兄弟的提议一出顷刻间整个朝堂就乱了套!众文武放着如何调集全国力量迅扑灭杨玄感和各地叛乱等大事不提为了芝麻绿豆大的矛盾打起了嘴架。杨广气得浑身哆嗦依照他的性子快刀斩乱麻地给李旭连升两级封个伯爵也不算什么不合理的决策。但多年的执政经历又让他把冲到嘴边上的圣谕压回了肚子内。 裴蕴和他的那些言官同僚向来不是仗义直言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企图他们不会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出头。况且李旭不是出身于名门至今和裴家没扯上一点儿关系。裴蕴为了给他请功不惜得罪其他几个豪门做出的牺牲未免太大。 想到这儿杨广再度推迟了自己的决定。结果就在他一犹豫之间有人把李旭师承不明的旧事又给提了起来。“经臣暗中派人察访李旭与已故反贼孙安祖曾经过从甚密。在辽东有人曾闻其声称孙安祖与其有师徒之谊!” “把这个人给我叉出去!”杨广一拍御案命人把告密者叉出御帐反省。孙安祖在乱匪火并中死了快一整年了还是有人不开眼地提起他的名字。就是李旭当年给他有过交往又能怎样李旭入辽东为国效力在先孙安祖造反在后二人也攀扯不上半点瓜葛! 众臣见皇帝陛下动怒彼此之间的争论声立刻小了起来。最后大伙得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朝廷立刻下旨嘉奖为国立有大功的雄武营将士该升官升官该赐钱赐钱。对于雄武营主将和监军的奖赏却因为他们二人功劳太大要留待群臣公议后再做定夺。 “这就是朕想要的大隋么?”杨广望着御案上那一摞摞奏折冷笑。两日前需要公议定夺的事情至今群臣们还没商议出来结果来。封赏旨意不出兵部就不好将英勇善战的雄武营投放到剿灭叛匪的关键位置。朝廷这边拖拖拉拉而杨玄感为表达其造反合理性而炮制出来的谎言却随着各地流民逃难的脚步越传越广。 流言中说当今天子得位不正是靠诡计谋害自己的亲哥哥才取得了皇位的继承权。为了巩固权位他将一个亲生哥哥两个亲生弟弟全部害死。甚至其嫡亲叔叔曾经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杨爽也是死于他的阴谋。 如果只是攻击自己为了获取皇权不择手段杨广还不觉得十分委屈。这些事情证据确凿也罢捕风捉影也好毕竟他以弟弟身份夺取储君之位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可流言中说他贪权好色因为抢夺陈后主的妃子不着而怀恨在心进而无罪诛杀功臣就太令他无法忍受了。 高颖的确是被他下旨处死的。但高颖在帝位争夺中一直站在杨勇那边并且其本人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任何一个夺得皇位的帝王都不会容忍这样一个芒刺长期存在。说他因为倾慕南朝皇后张丽华不得而怀恨高颖简直是血口喷人。杨广自问风流倜傥南征灭陈那年只有二十岁以二十岁的少年英杰身份去倾慕一个年过四十的半老徐娘瞎子才会干出这种无聊事! “除了高颖朕又何曾薄待任何人来!”望着杨玄感号召天下英雄起兵废君的檄文杨广委屈地叹道。尚书左仆射苏威是父亲的旧相自己任命其为仆射、纳言在一品文职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纳言杨达从先帝在位开始任职自己让他连任到死。还有萧琮、杨约、裴炬、裴蕴、宇文述这些人哪个不是在职十年二十年的老臣自己何尝慢待他们半分。说自己喜欢屠戮功臣证据在哪事实在哪? “如果比谁不贪图美色朕肯定在历代清心寡欲的帝王中排得上前五!若论谁不乱杀功臣朕也能在历代帝王中排进前十。若论武功哪个帝王曾在二十岁之前吞并敌国?若论文治哪个地方被那么国家称为天可汗!”杨广越想越委屈一双眼睛中几乎冒出火来。 偏偏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屈尊跟土匪流寇去辩论。偏偏那些无知百姓以传播流言为乐从来不想去辩明其真伪。火焰一样的目光四下巡视着他想找什么东西泄一下怒气。扫来扫去除了一大堆无聊奏折外却实在找不到可以向下乱丢的废物。 “哗啦!”杨广将面前的奏折全部扫到了地上。御帐中侍奉他披阅奏折的几个太监赶紧冲上前将臣子们咬文嚼字写出来的东西向怀里拣。“不要动!”杨广大声制止走上前抢过太监们怀里的奏折大笑着再次抛向半空。 “朕不是昏君!”他带着几分痴狂喊道“他们都在污蔑污蔑!”奏折如鹅毛一样在空中飞舞太监们吓得躲在帐篷角瑟瑟抖。 “你们过来跟着朕一起踢!”杨广一脚又一脚地将落下的奏折踢上半空边泄边向太监们出邀请。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弹劾李郎将的人那么多很简单因为他没法为自己一一辩解。 “你没法为自己辩解朕也没法为自己辩解!”杨广狂笑着现自己和那名年青的郎将的处境没有什么分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李旭。李旭上边好歹还有个皇帝为其做主而自己呢除了皇位之外什么都没有。 注1:策勋隋唐年间兴起的一种奖励战功的方法类似于现代的记功。以转为单位策勋一转相当于记功一级。最高为十二转故而木兰辞中有“策勋十二转”之语。 第三章 浮沉 (三 下) 一双素手悄悄地伸过来将地面上的奏折归拢到一处。“别收拾!”杨广大叫在看到手的主人那一瞬他心中的愤懑统统化成了委屈。冲上去他再度将对方归拢到一起的奏折踢散边踢边大声命令“不准拣朕命令你不准拣停下这些都是废料!” 手的主人却不肯尊旨蹲在地上向前挪动几步再度归拢四散的奏折。 “朕都说过不准你收拾了!”杨广咆哮着将奏折再度踢飞手的主人再度去拣。他再踢她再收拾再踢再收拾……终于杨广和手的主人都累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毡上相视苦笑。 “谁哪个叫的你?”杨广扭头四下张望寻找下一个泄目标。几个太监立刻吓得哆哆嗦嗦受惊了的老鼠般将头贴在御帐壁上。 “陛下不要怪他们。如果是国事则妾身不该前来。但我夫君气坏了身子是家事所以妾身不得不来!”手的主人温婉地回答仿佛跌坐于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正在赌气的孩子。 对于妻子萧氏杨广向来敬爱有加。妻子出身在南方萧姓无论血脉、人品还是容貌、智慧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结这么多年来春风得意的日子也罢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好两个人都是一直相互扶持着走过。在晋王府为了夺嫡假装节俭的那些日子萧氏没抱怨过生活艰辛。走入皇宫母仪天下时萧氏也没有因为开心过头而忘记一个妻子的本分。 “唉!”杨广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推开身边的奏章。他不想让妻子看到某些奏折上的内容。个别笨得像猪一般的地方官员为了表示忠心根据民间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给他提了一大堆“逆耳忠言”。 萧后微笑着挪了挪身体手脚并用将周围的奏折拢到自己身边。一份份捡起来一叠叠摆放成摞。她尽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扫到奏折上后宫干政会遭人诟病丈夫已经很烦了她不想再给他添上另一重麻烦。 “唉!”杨广又叹侧开身子将自己胳膊附近的奏折敛做一堆。 “妾身来吧陛下歇歇!”萧后温柔地叮嘱。手上动作加快腾空了二人之间的地毡。 夫妻两个相对笑了笑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关爱。两个疲劳的身躯慢慢靠近靠近终于靠在一起相互间构成支撑。 “陛下何必这么大的火!”萧后信手将奏折摆到脚边低声劝慰。 “他们捕风捉影乱造谣!”杨广直了直身体尽量让妻子靠得舒服些。“如果造别的谣我还可以忍受有些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去做他们却全像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得头头是道!” “谣言止于智者!陛下不去理睬日子久了自然会平息!”萧皇后展了展肩膀用全部的温柔去感受身边的坚实。 “他们说我是色狼淫棍沉迷美色荒废朝政还……”杨广无奈地摇头“还因为贪图张丽华的美貌不得所以杀了高颖!” “噗!”萧皇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这些东西查无实据。即便陛下真的喜欢哪个女人也是陛下的私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笑的样子很好看虽然已经不再年青却依然让人感觉到帐篷里瞬间亮了一下然后大家的视觉又慢慢恢复如常。 “难道你一点也不生气?”杨广惊诧地追问。 “张丽华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即便她当年没死到现在也是年过六十鸡皮鹤的老太太我没来由地跟她争什么风?至于宫中这几个姐妹陛下沉迷谁不喜欢谁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又何必听外人嚼舌头!”萧后望着窗外的流云幽幽地回答。 丈夫不是个好色的人如果硬说他沉迷美色的话可能最沉迷的就是自己了。自己说喜欢江南风光他就带自己下扬州。自己说在长安住不惯他就带自己去洛阳。自己不想与他分开太久所以远征高丽他也和自己在一起。也许这么做有些过分纵容可民间夫妻之间还讲究个你恩我爱呢大隋朝的皇帝对皇后温柔一点难道就一定是罪名么? “你虽然是个女子却比那些官员们聪明得多!”杨广苦笑着夸赞了一句伸开腿用靴子尖儿将刚才尽力推远的那份奏折勾了回来展开推到妻子眼皮底下。那是曲阜孔家出身的一名小官写的奏折此人口口声声说不相信民间谣言却劝皇帝勤政爱民远离后宫为天下人做出道德表率。显然在骨子里此人已经将那些流言全部当成了事实。 “这是陛下的私事他们离得远自然看得不甚明白。念在其一片忠心上陛下就不要追究了吧!”萧皇后以最快度扫了一眼奏折微笑着提议。 “朕又怎么追究。真要是贬了他天下读书人都会以为朕不知好歹。可留着这糊涂家伙他过几天不知道又要怎样给朕添堵!”杨广将奏折再次丢向半空看着它慢慢落下慢慢飘到帐角。“若是朕真的少回几次后宫多上几次朝就可以让反贼偃旗息鼓朕倒也愿意答应了他。可就怕是朕这么做了反贼们却依然不承情!” “有人造反自然是剿抚并重了。朝廷的兵马不到贼人怎么可能自己放下手中的兵器!”萧皇后摇了摇头微笑。大概也是觉得某些官员的想法过于一厢情愿眉眼间闪出了几分嘲讽。 “朕也这么说可是有人偏偏把没关联的事情往一起扯。说实话即便是国事有些人的见识也远不如你!”杨广亦跟着摇头顺手将刚刚整理好的奏折挪过来一份份在地上铺开。 “你看看他们这就是我大隋的官员。看看他们放着遍地的土匪流寇他们不操心却都在操心什么?你看看这份再看看这份…….”他的手指指点点一份份给妻子看仔细。“看看这么大一堆那边还有一摞有几份是谈正经事的。以一品官职极品名爵终日去纠缠一个五品郎将。朕也不知道他们是事情太少闲的呢还是觉得当官的日子太长了需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萧皇后本不想干政却又不想让丈夫继续烦躁下去。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杨广的手指扫了地上的奏折几眼一扫之下她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眼前被摊开的奏折有十几份除了一份说地方水灾请求朝廷赈济一份说匪患严重、官府征剿失败外。其余的居然全是围绕着该不该赏赐一个叫李旭的五品郎将而写。 “这个李将军得罪过很多人么?”萧皇后侧头看着丈夫诧异地问。 “他刚当上郎将不到三个月能有机会得罪谁?”杨广垂头丧气地回答。他觉得耻辱为大隋的文武官员令他在妻子面前丢脸而感到耻辱。 “他他出身于清河李家还是垄右李家?”萧皇后身上不愧流淌着南齐武帝家族的血脉第二句话已经接近了重点。 “要是出身清河李家或垄右李家就好了至少有人替他打点!”杨广继续摇头苦笑。朝中无人难做官这句民谚他曾经听说过现在看起来当真是金玉良言。 “那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萧皇后继续追问。 “他在去年大军回撤时逆向而行于马砦水边救了薛世雄。几年朕又派他前往马砦水顺利接回了宇文述和三十万大军!朕刚想赏他可他突然间在群臣嘴里就变成了十恶不赦!” “陛下这么说妾身倒有些明白了!”萧皇后的眼睛转了转目光灵动如水。 “你明白什么了!说来听听!”杨广一边收拾那些摊开的奏折一边追问。 “此人立得功太多诸臣拈酸防他专宠呗!”萧皇后特意用了一个形容女人的字眼来形容群臣的心思。这个词用得是如此贴切以至于躲在帐篷角的几个太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们滚外边去!”杨广抬起头笑着呵斥。妻子这句话说得太解气了满朝华衮一个个看上去光明磊落实际上心胸开阔程度还真不如一群争风吃醋的女人。 “今天的话谁也不准外传否则别怪朕不客气!”冲着太监们的背影他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回过头伸开双臂将妻子揽在怀中一边笑一边问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没一个人替他说话吧!”萧皇后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现周围没有臣子出没的迹象身子一软舒舒服服地躺进了丈夫的怀抱。“他出身寒微你身边那些肱骨之臣肯定看他不顺眼。但这帮人向来不和睦不至于全都团结起来对付一个后生小子!” “如果他们全都弹劾一个人朕还真不会太为难。大不了给他一个虚职然后让他回家候缺遂了群臣心思也省得自己麻烦!”杨广又拣出其他几份奏折在妻子眼前依次展开。“看这些是夸他的简直把他夸成了孙子转世吴起再生。朕要是不重用他就是不识英才昏庸糊涂!” “此人真有这么厉害?”萧皇后不敢相信奏折上那些话。稍微坐直一些身逐次看去裴矩、裴蕴、王安之、杨敬德……一大堆自己熟悉和不熟悉的文官都在竭力证实李旭的功劳。 这些文官们几乎一致认为李旭在两次东征中都立下了功。特别是最后这次如果没有他三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平安西返。 “我明白了这是借势分宠!”萧皇后宛尔一笑又说出了一个后宫女人们的专用术语。 注:萧后即民间传说中的萧妃梁简文帝萧岿的女儿隋炀帝杨广的正妻。梁亡后萧岿投奔北周生下此女。隋亡后她被接到突厥后归唐被安置在京城八十而终。据正史记载杨广与萧氏感情甚笃导致杨广所纳的妃子极少与野史中那个花心皇帝截然不同。萧后在杨广十七岁时为他生下杨昭按女人生育年龄计算她归唐时年龄已过六十。所以野史说李世民纳之于后宫也纯属扯淡。 第三章 浮沉 (四 上) 所谓借势分宠是前朝妃嫔们为了争夺在后宫中的地位所使用的一种手段。如果现皇帝陛下总是临幸某个妃子而对其他人不屑一顾。被冷落的人通常就想方设法举荐一个出身低微但貌美异常的女子给皇帝。这样皇帝的注意力往往被新人所吸引转而冷落了先前的宠妃。而那个没有根基的美女很容易对付待大家把她弄得失势了所有的妃子就回到了同一般位置上重新开始新一轮角逐。 细品妻子话中意味杨广不禁抚掌。他一直没弄清楚裴矩和裴蕴兄弟两个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小辈不惜得罪群臣。经妻子一点醒才恍然明白了裴氏兄弟的用意。原来这二人本意不在为国举贤而是想借着举荐李旭来分薄宇文述的功劳。 如果三十万大军全师而回的功劳都归到雄武营的头上自然说明宇文述不但劳师无功连平安撤军都全靠了一个无名小辈相救。再算上他去年丧师辱国之罪即便今年宇文述能顺利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罪功两抵之后宇文家想再把自己的势力展壮大一步也是万万不能了。 “至于这几个附和裴蕴、裴矩的言官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吧!”萧后指了指其余几个文臣保举李旭的奏折微笑着提醒。 “你不说朕还真注意不到!”杨广将手边的奏折一一合起来信手丢到了御案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弹劾李旭的只是怕他成长过快威胁到自家利益。而大力保举李旭的人也只不过是为了借此机会削弱他们朝廷中的对手。至于那些非士族出身的言官之所以大力保举李旭却是为了泄心中对世家大族长期把持朝政的不满。没有人真正出于公心也没有人是真心为国而谋。 想到这儿杨广不由得怒由心生。“这帮杀材当真连朕的女人都不如!”他大声骂道胸口起起伏伏就像一个正在鼓气的羊皮筏子。 “诸卿才华高出妾身百倍只是总是先谋自家然后才替陛下谋划!”萧后慵懒地伸了伸手臂叹道。 “朕这就下旨封李旭一个大大的官职!”杨广大声宣布他冲动起来往往就不考虑后果。“他不是没有靠山么朕就做他的靠山。看那些世家望族哪个大过我杨家!” “那陛下可能就真的害了他!”萧皇后从丈夫怀中坐了起来郑重地反对。“从先前的奏折上来看此人不是个八面玲珑的。陛下猛然把他提拔到一个高位上群臣们明里必然反对不说暗地里也会把他当成眼中钉!陛下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有朕给他撑腰怕什么?” “如果他成了众矢之的恐怕马上就有无数圈套在前面等着他。即便陛下再信任他如果他上当违反了国法恐怕您也难护得他周全。”萧皇后拽平了衣角端正地跪坐在丈夫面前。“陛下仔细想想自我朝开科举以来多少个寒门出身的才俊惨遭横死。加他们头上的罪名全是证据确凿么?恐怕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杨广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后蹭了蹭和妻子一样跪直了身体。自从两汉以降士族和寒门之间的地位差距就如天壤。本朝虽然为了打破这种界限做出了诸多努力但得到的收获却聊聊无几。从先皇开始文臣武将里边偶尔出现了几个寒门出身的人为点缀但他们如果不找个世家依附很快就会在权力的争斗中被倾轧得尸骨无存。几个世家联起手来自己也没有办法与之硬抗更何况李旭这种无根无基的新锐。即便他被豪门大族暗地里杀了朝廷恐怕都无法找出真正的凶手来为其伸冤。 “那朕该如何是好?”杨广喃喃地问。‘朕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么?那些拿了朕俸禄的领了朕官职的有几个真心替朕做事!朕想提拔一个青年才俊也要看世家们的脸色早知如此朕争这皇位何用!’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不觉悲从心来。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麦铁杖一个罗艺自己几乎没能顺利地提拔起任何英才。倒是在想杀人时那些豪门世家全力配合因为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紧了被杀者空出来的权位等待事后大伙瓜分! “陛下也不必烦恼妾身闻听在南朝时世家权力更大但仍有寒门子弟脱颖而出。凡事总得一步步来陛下今年提拔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明年提拔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早晚能在朝中建立起士庶之间的平衡!”萧皇后见丈夫失望又温柔地出言安慰。 “就眼下这件事情你说朕该如何处理才好?”杨广想了想追问。妻子算是出身于南朝皇族想必类似的事情听说过很多。其中某些先例未必和眼前情况完全附和拿些相似的来借鉴一下总是比没有的好。 “陛下再升他的官职恐怕群臣中大部分人都要反对。既然如此何不赐他的爵位让他先脱离了寒门出身。过上三五年等他再立些扎实的功劳群臣对他的新身份也认可了。陛下自然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萧皇后想了想建议。 “真是一个好主意不知道此计出自何典!”杨广拊掌大笑脸上的表情顷刻间转忧为喜。 “臣妾自己瞎想的臣妾出生在江北前朝的旧事怎会知道太多!”萧皇后笑了笑话语中露出几分得意。 前朝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这个先例她不能跟丈夫说。当年宋武帝刘裕就是这样被南晋皇帝提拔起来的。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肯定是害了那个年青人。况且此人还偏偏姓李。 想到旭子的姓氏萧皇后的眼神不觉一暗。“我今天主意出得对么?”她在心中悄悄地问。‘那些卦像巫卜之事还是不信的吧!天下那么多姓李的哪个不比他出身高贵!’ 杨广没看到妻子眼中的阴影解决了烦恼他很久的一件无聊事他觉得非常高兴。无论这个少年和孙安祖有没有关系自己总算酬谢了他的功劳。想到孙九他心中又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当年为了给自己积累功劳自己的确对不起孙安祖。‘可这下封赏了他的弟子也算把欠他的功劳归还给他了吧!’杨广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开始亲手拟定圣旨。 当他在第二天庭议时把准备封赏李旭和宇文士及两人的决定说出来后底下果然响起了一片争论之声。杨广挥了挥手命令众人肃静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折中方案。 “诸位卿家的话俱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心里清楚。但国家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求贤不宜过苛。古人千金买马骨朕今天不妨效仿一下。李旭有斩将杀敌之功也有纵容部属残害百姓之过功过相抵之后朕以为朝廷仍应嘉奖其勇。因此朕决定封其为三等忠勇伯策勋四转仍领雄武营任雄武郎将众卿家以为朕的处置可算公道?” “陛下圣明!”黄门侍郎裴矩第一个出列赞同。虽然没能替李旭谋取更高的官职但为他谋得了爵位也算对得起他暗地里送来的孝敬了。况且封爵可以世袭给子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升官还要实惠。 “陛下高瞻远瞩社稷幸甚国家幸甚!”御史大夫裴蕴上前唱和。皇上既然赐了李旭的爵位就等于注意到宇文述两度东征都劳师无功。这个小小的绊子使得神不知鬼不觉恐怕等宇文述老儿明白过来再呼痛已经来不及。 “皇上万岁!”几个低级文官大声欢呼。终于把一个寒门子弟推上了显爵大伙赢了第一步。第二步想必亦不会远。去年东征宇文述将兵败之责推到了文臣身上。这笔帐大伙早晚要跟他算回来。 见裴家兄弟和一些低级文官赞同皇上的主张一直全力打压李旭的几大家族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那人的功劳是明摆着的皇上不升他的官不增加麾下士卒数量只赐给他虚爵已经等于变相赞同了大伙的弹劾。‘凡事看长远将来说不定此人还能成为自家助力呢!’众人这样想着口不对心地大赞陛下的决策英明。 待到讨论给宇文士及的封赏时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宇文家在朝廷中树大根深谁愿意明着跟宇文家的三公子过不去。况且此人还是皇帝陛下的女婿驳了皇帝对他的封赏等于直接得罪了帝王家。 杨广见众人不反对立刻下旨封赏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原来的官职为从五品督尉此番接应大军有功所以升两级为武牙郎将从四品依然实授雄武营监军。赐爵柏乡侯食五百户。(注1) 这下雄武营监军和主将之间的职位次序终于回到了正轨。按大隋军制武贲郎将改自护军将军为正四品。武牙郎将为武贲郎将之副从四品。鹰扬郎将虽然同为郎将但改自骠骑将军所以为正五品。旭子所担任的雄武郎将职位是东征前杨广临时增加的官职与鹰扬郎将同级也是正武品恰好比宇文士及目前的职位低半阶…… “万岁圣明!”宇文述的党羽第一个跳出来为皇帝陛下的决定欢呼。 “万岁高瞻远瞩!”群臣同声赞叹。 “嗯!”杨广得意地向下看了看清清嗓子说出了自己今天最重要的决定。“此番前往辽东接应远征大军李旭冲锋陷阵不避矢石阵斩敌将鼓我三军士气。割万级扬我大隋国威。为此朕赐其免死金牌一面缣三千匹以示天下英雄朝廷尚武之意!” “陛下――”无论是几个世家重臣还是寒门新锐谁也没想到杨广把埋伏设在了此处。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注1:大隋军制护军将军改称武贲郎将正四品。武牙郎将副之从四品。 第三章 浮沉 (四 下) 朝廷的圣旨在涞水北岸追上了宇文士及和李旭两个。二人见钦差来到赶紧命令雄武营就地驻扎立了中军摆了香案带领麾下将士洗耳恭听圣训。 第一道圣旨刚念完阖营将士便沸腾起来。近几日大伙都得了封赏朝廷却唯独对主将和监军大人的功劳只字未提。这种反常安排已经引了许多猜测。有人认为朝廷此番定然要给监军和郎将一个大大的赏赐所以圣旨才来得晚了。有人却以为朝廷处事从来就没公道过一直拖延不赏说不定是想将郎将大人的那份功劳都夺了去赏给哪个公子王孙。若是功劳都给了他人也好只怕所有功劳最后皆归到宇文士及一人头上那样监军和主将不和大伙将来的日子就很难过了。此刻听闻宇文士及和李旭一个封了乡侯一个晋为伯爵众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刀敲铁盾欢呼不止。 “诸位莫急咱家这还有两份圣旨!”传旨的太监四下扫视了一圈自随从手中捧起第二份黄绢清清嗓子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善武者吝杀能战者止暴……”文四骈六晦涩无比。洋洋洒洒四百余言居然通篇都是斥责和不满。宇文士及见惯了这种阵仗还能笑脸以对。李旭、赵子铭、慕容罗几个土豹子则吓得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刹那间全军上下鸦雀无声。好不容易捱到钦差大人把朝廷的斥责读完了几个心腹将领正准备上前替自家将军分辩几句那钦差却微微一笑信手拿出了第三份圣旨。这一份圣旨却写得足够简单直白大概是皇帝陛下觉得李旭出身寒微想必书读的少的缘故所以聊聊只有百十个字。告诉李旭皇家对他先前的勇敢行为很欣赏特地赐免死金牌一面缣三千匹以嘉其忠勇。 免死金牌?李旭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朝廷封自己个爵位再打一巴掌的行为他勉强能理解为这是天子的驾驭臣下之道。虽然他这个忠勇伯只是三等空头爵位没有食邑比起宇文士及所得的那个食五百户柏乡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既然出身不如别人好旭子也能认命地知足常乐。可皇帝陛下钦赐免罪金牌一事却彻底令他幸福晕了。要知道大隋朝只是在立国之初和扫平南陈时赐给过功臣们有限的几面免死金牌。如今那些得到免死金牌的老臣如杨素、高颖、贺若弼等病死的病死被诛的被诛除了一个宇文述外几乎无人再能享受如此殊荣。并且当今圣上即位以来从没赐过任何人免死金牌。今天赐下的是第一面也是唯一的一面! 旭子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都被点燃了从头顶到膝盖全身上下热乎乎的就像随时会如水汽般飘起来一样。俗话说英雄亦老如果没有英明的君王赏识很多人就要蹉跎终生。姜子牙八十多岁出仕后人羡慕其少壮。李广威震大漠因得不到皇帝的青眼终生也不能封侯。而自己拜将、封伯、赐金牌免罪短短几个月间就像做梦一般一跃而就。这种际遇旭子以前不敢想象旭子现在心里充满感激。 “臣等谢陛下洪恩!”宇文士及拉长了声音在旭子耳边高喊。听到附近弟兄们山呼谢恩声李旭才从木然状态回过神来。一边高声拜谢皇帝陛下的恩赐一边以目光示意张秀令他赶紧去给钦差大臣准备程仪。 “两位将军公务繁忙咱家就不多打扰了!”钦差将圣旨和金牌依次捧给宇文士及和李旭“圣上的意思想必二位将军都能清楚东都战事正紧……” “文公公但请放心我们骁果营以骑兵为主日夜兼程半个月之内肯定能赶到洛水!”宇文士及双手捧旨齐眉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文姓钦差看看宇文士及和李旭两个又看看捧着一面漆盘匆匆跑回来的张秀笑着叮嘱:“古来乱兵皆如匪想那黎阳百姓可日日盼望着王师呢。”说罢竟然不肯接受二人的馈赠交割完赏赐物品转身告辞。 李旭和宇文士及两个送出辕门老远才赞叹着走回中军。太监中居然也有不贪财的这是今天第三件出乎旭子意料的事情。一连串的震惊彻底击跨了他的心智跟在宇文士及身后他晕晕呼呼地走进大帐晕晕呼呼地坐上帅位晕晕呼呼地看着前来贺喜的诸将和摆在眼前的两份圣旨、一面金牌。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做。 ‘倘若不遇老了英雄。’这一刻他只想到了自己的幸运能在少年时遇上慧眼识得英才的主公。至于原来在乡下时所感受过的种种苦痛官吏的蛮横政令的苛苟此时居然全被这一连串的幸福冲淡了主动隐藏进了记忆深处。 “那个文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内监之一为晋王时就追随在左右的很少外出。”宇文士及看到李旭那幅茫然的模样知道他肯定是喜欢傻了放低声音以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啊陛下宏恩!”李旭顺口叹了一句目光依旧凝固在金牌上仿佛一回头它就会长翅膀飞走。 “此人姓文名刖皇上钦赐小字一刀据说文采不在虞世基之下呢!”宇文士及笑了笑继续闲扯。 “是啊陛下派他前来宣读圣旨足见对你我的器重!”李旭的回答依旧不离圣恩。 “嗯哼!嗯哼”宇文士及气得大声咳嗽试图让李旭把头从金牌上转开连咳数声却均无结果。他气得用力一拍桌子低声骂道:“你祸害高句丽人的事情陛下很震怒呢。写这么长的圣旨斥责一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 “啊是么?”李旭终于从幸福的漩涡中把魂魄抽了回来瞪大眼睛问道。 “你这个……”宇文士及双拳紧握恨不得上前狠狠抽旭子几个大耳光把他打醒。“呆子你可知道万岁为何连三分圣旨给你我。又为什么把封赏留到今天?你今后如果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玩死就最好给我清醒一点儿!” 他是被李旭的态度逼急了所以用词极重。此话一出不但把李旭骂清醒了帐中其余诸将也跟着神色凛然。大伙今天都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懵了主将和监军得到皇帝陛下的赏识意味着全营所有将士的前途都跟着一片大好。至于那篇充满斥责之言的圣旨大伙当初还有几分害怕见到金牌后早已将其忘到九霄云外。 宇文士及对大伙没恶意这一点诸将从他尽力为大伙谋取官职的行为上就能看得出来。对于官场风云在座诸位谁也没有宇文士及见识多所以旭子恢复正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宇文士及请教。 “请宇文监军指点!”李旭拱了拱手虚心请求宇文士及点拨迷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第一份圣旨是庭议之后而。代表着陛下的诸位肱骨之臣将你我的功过相抵后所达成的一致意见。”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地向大伙解释。遇到这么一个“笨”主将算自己倒霉以后再交朋友一定交家世和自己差不多的省得替他管这么多他还未必承自己的交情! “无论你我承不承认雄武营将士一路上在高句丽境内放火拆屋就是大过。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夸大足够让你丢官罢职。所以你得了爵位军职却没有升迁。我虽然既升了军职又得了爵位恐怕十有**是靠父亲的面子而不是自己的战功!”宇文士及的话里充满无奈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如果朝廷按实际战功赏赐他虽然不会有这么厚却能令他心情舒畅许多。 “那叫什么过错高句丽人什么时候跟咱们讲过道义!”李孟尝撇了撇嘴不满地问。 “李郎将窜升得太快触动了别人的利益。没有把柄人家还想抓他的把握。何况我大隋官军一直以仁义之师自诩!”宇文士及瞪了李孟尝一眼反驳。“是非对错不是咱们说得算的评判权在人家手里所以你要么别犯错要么别让人抓住把柄!” “这斥责的旨意想必就是诸臣的弹劾了!”李旭点了点头举一反二。 “此刻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不能求你我做得十全十美。既然破格提拔了就得让咱们知道哪些地方做得不附和朝廷本意。所以呢斥责的圣旨跟着嘉奖的圣旨一道来。先扬后抑!”宇文士及点头回应。 “既然如此皇上还赐李将军金牌做什么?”长史赵子铭上前几步低声追问。虽然知道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旭子好他依然看不惯宇文士及那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个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了实际上如果朝廷想杀一个人赐了金牌也不管用!这东西高颖元帅有过贺若弼老将军也有过。”宇文士及指了指金牌笑着奚落。高颖和贺若弼都是被抄家灭族的先皇所赐金牌在握连一个后人都没保住。 “但皇上赐了你金牌等于说他自己看好于你。将来如果有人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就等于扫陛下的颜面!短期之内对你是福。将来怎样仲坚自己要好好思量了!”宇文士及手指轻扣帅案笃笃有声。 第三章 浮沉 (五 上) 眼下东都洛阳的情况正如前来传旨的钦差文公公所说阖城军民日夜盼着援兵的到来。不知道是刻意而为还是另有苦衷反贼杨玄感的用兵方式极其不符合常理。六月初三他在黎阳据城而叛征集了漕夫、民壮一万余人入伍。紧接着他挥师向西直取河内。结果强攻了两天河内未果后叛军又掉头向东去攻打修武。修武县令王玄义带领百姓据守临清关杨玄感没有云梯、冲车等物闯关一转身继续东进扑到了汲县渡口从那里南渡黄河。 渡河之后叛军放弃沿途城市要塞沿着黄河大堤向西直扑洛阳。一边走一边强征百姓入伍。到了洛阳城外兵马总数已经到达十万。杨玄感命其弟杨积善率兵三千为左军从偃师以南沿洛水西进命令另一个弟弟杨玄挺带领精兵五千为右军自白司马坂(注1)越过邙山迂回进攻洛阳自己带领本部人马为后军四下接应。留守东都的民部尚书樊子盖见敌军来势凶猛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派河南令达奚善意带兵五千抵抗杨积善派河南赞治裴弘策带领将士八千迎战杨玄挺。达奚善意不通兵事五千精兵居然被杨积善所部三千民壮打了个落花流水。裴弘策独木难支且战且走转眼已经败了四场从郊外一直败到了洛阳城墙根底下。 老将军宇文述接到东都的告急文书命令各路兵马分头前进沿途自行补给务必在本月月底之前赶到洛阳。由于早在接应东征军返回时宇文士及给雄武营搜刮到了一万五千多匹战马所以诸路援军中雄武营走得最快日前已经渡过涞水从逎县附近上了大隋官道。 万余将士纵马疾驰洪流一般从官道上滚过。先皇在世时组织民壮修建的官道又平又直从涞水南岸的逎县一直到黄河畔的汲县数千里畅通无阻。除了几处翻越山岭的地段比较狭窄外大部分官道的宽度可并行六马。按照目前度行军十天之内雄武营将是第一支从辽东赶到洛阳附近的援军。 得知官兵即将经过的消息官道附近的百姓早就远远地躲开了去。眼下已经是七月上旬地里的麦子却依然没有人收。黄黄的麦穗被雨水一打立刻有新的麦芽从穗尖上长了出来。成群结队的鸟雀在麦田里欢唱跳跃听到马蹄声拍打着受惊的翅膀云烟般逃向远方。行军途中大伙经常看见各种各样的田鼠、仓鼠还有不知道名字的短尾巴小动物拖着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横穿官道在即将被马蹄踏成肉酱的一瞬间滚入路边田垄。 “见过糟蹋东西的没见过这么糟蹋的!”周大牛在李旭身边嘟嘟囔囔的抱怨在老家时他也摸过犁杖多少知道些稼瑟艰难。眼下这地方百姓放着好好的麦子不收却任由其在地里边芽喂家雀喂老鼠这不是败家行为是什么?不收粮食官府明年的租拿啥交百姓们嚼裹什么?难道老天爷慈悲会用大风把谷子给人刮到家门口不成? “没办法男人们还都在涿郡呢没几个能及时赶回来!眼下家里都是女人和孩子有收秋的心思也没那份力气!”张秀在旁边大声替自己的家乡父老辩解。逎县也属于上谷郡管辖距离他和旭子的家乡易县只有一百多里。两年来皇上为了征辽把几个边郡青壮抽得一干二净。像张家这种地方大户家主都逼得快亲自下田了。那些买不起僮仆雇不起长工、短工的小户人家还不是只能眼瞅着麦子烂在地里? “都是杨玄感这厮闹的。如果他不在后方造反咱们今年已经平定了辽东。辽事一解朝廷就不用再抽调民壮。地里的庄稼有人收了咱们也不用赶路赶得如此辛苦!”雄武营长史赵子铭信誓旦旦地跟大伙解释。 这是他和李旭、宇文士及还有几个核心将领商议出来的说辞。宇文述老将军命令各路兵马沿途自行补给三十余万大军蝗虫般过后地方上的官库甭指望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官军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这笔烂账必须算在杨玄感头上。 “等抓住那王八蛋咱们将他点天灯!”周大牛气哼哼地骂。 “他***只有窝里反的本事。有能耐去打高句丽人去啊!”几个亲兵大声附和。 马蹄声很响所以士兵们说话时的嗓门都放得很大。各种各样的抱怨和议论一**传入旭子的耳朵令他的心情格外烦乱。 ‘此地距易县不到二百里。骑马一天一夜可以赶个来回。’浓烈的乡愁不断袭击着他让他几度想命令将士们把脚步停下来。虽然爵位和金牌带来的兴奋还在但离家越近思乡的感觉也越强烈。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旭子很想让雄武营在遂城修整一两天这样自己和张秀就可以找借口偷偷溜回家去让父亲和母亲看看圣旨和金牌跟自己一道分享成功的快乐。 古人云“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路!”。旭子不需要让父母和乡亲夸耀自己有本事有出息。他只是想看看母亲脸上的微笑或者坐在桌子旁陪着父亲再喝一碗浊酒。当上雄武郎将后他品尝过很多好酒。迄今为止任何一种酒都不似舅舅的私酿那样浓。 但宇文士及昨天上午说过的那几句话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督促着将士们抓紧时间赶赴战场。 “短期之内对你是福。将来怎样仲坚自己要好好思量了!”无名谷之战后宇文士及不再像毒蛇一样吐舌头但他的话却越来越令人玩味。旭子知道昨天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许多话宇文士及只说了一半。但这欲言又止的提醒和只鳞片爪的分析已经让他受益匪浅。 旭子不能指望宇文士及像刘弘基一样事事都替自己考虑并解释清楚。他和宇文士及的交情没那么深远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他也不是宇文家的家臣宇文士及没有提携他的责任。昨天夜里入睡前旭子将圣旨和宇文士及的分析综合起来推测出一个结论。朝廷中某几个世代簪缨的豪门很可能会排斥自己而皇帝陛下之所以赐自己金牌就是为了提醒那些豪门有皇家为自己撑腰。 “我是皇帝陛下的家臣!”这个结论曾经让旭子激动了小半夜。作为读过很多忠义之言的大隋子民此刻的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隐隐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皇帝陛下对自己的支持能维系多久旭子没有任何把握。帝王心思不是他这个刚入官场的菜鸟能猜测得到的。从宇文士及的暗示中旭子隐隐感觉到皇帝陛下好像是一个高兴起来不管不顾但事后很容易忘记承诺的人。旭子认识的很多大户人家子弟都有这种毛病因为生活太顺他们看问题往往好高骛远。遇到挫折后又特别容易自暴自弃。与朋友交往他们喜欢轻易许下承诺但应该兑现承诺时他们又习惯逃避责任! 旭子知道自己不该以看寻常人的眼光去揣测一个皇帝也明白这种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涉及到自身命运时他还是忍不住就把情况向最坏处猜测。 考虑来考虑去旭子决定自己还是听宇文士及的话尽量少给人留把柄。所以虽然家门就在咫尺他还是决定不回去探望了。昨天后半夜他爬起来在灯下写了一封家书约略向父母介绍了一下自己获得封爵和免死金牌的喜讯。今早大军出前他让张秀派了一队信得过的亲兵快马将信送回了家中。顺道旭子让亲兵将皇帝陛下赏赐的缣运了一千五百匹回李家两百匹给张家。 “有了这些缣爹和舅舅足够囤积些粮食渡过今年冬天和明年吧!”骑在马上旭子郁郁地想。依照连日来沿途看到的景象推断明年有些地方很可能要闹粮荒。特别是河北诸郡连续两年时间里大量青壮被征入伍。百姓家中只剩下女人、老人和孩子田里的出产自然要大幅度下降。 “真不知道明年他们吃什么?就算家家都有钱可又到哪买粮食去?”周大牛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在身边响起听得周围的人心里直冒烟。他和他的五个难兄难弟都被张秀从苦囚营中捞出来作了亲兵。因为不打不相识的缘故张秀安排大牛做了队正统辖五十人伺候主将的饮食起居。如愿做了军官后周大牛干得也算尽心尽力只是他这一张嘴除了吹牛就是唠叨从来不得片刻轻闲。 “周大哥嘘――”走在张秀旁边的亲兵钱小六伸出手指提醒周大牛不要太嚣张。周围马蹄声虽然乱但大伙的说话声还能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主将耳朵。刚才周大牛瞎唠叨时李大人的眉头已经皱了好几次。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惹烦了主将说不定哪天他又得滚回苦囚营受罪。 “郎将大人怎么了?”周大牛压低声音询问根本没意识到李旭皱眉是因为自己乱说话的缘故。“怎么了小六子你说么?”他向前带了带马缰绳不依不饶地追问。好心肠的钱小六怕被人误解背后议论主将窘得满脸通红拼命向路边躲却逃不开周大牛这附骨之蛆。 “谁惹大人不高兴了六子你说啊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谁惹了他就是跟咱们兄弟……”周大牛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忠心。 二人凑得太近不觉已经搅乱了骑兵队形。校尉张秀策马靠上去抬手就是一记皮鞭。挨了打的大牛终于记起了自己已经是一名队正于众人的哄笑声中跑回了自己应该呆的位置。一边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一边在心里问候张秀的父母。 “狗娘养的杂种居然敢打老子。若不是看在你对老子有恩的份上!”他在肚子里将张秀用不同招术‘杀’了七回又在不同的战场上‘救’了张秀若干次心里终于恢复了平衡。百无聊赖地沉默了一柱香时间后又开始偷偷地研究起郎将大人的身材和兵器。 “怪不得他身手好长得这么高这么宽自然身大力不亏!”周大牛默默地在心里嘀咕“如果我长得像他一样高说不定也能当郎将。那身黑色铠甲不错不知道值多少吊钱。大横刀也不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宽这么弯的横刀不知道他从哪买的。还有昨天那块金牌不知道是纯金的还是镀金的。”他眼睛放着光憧憬着有着一日自己也弄块金牌花花的美梦。突然他的目光被跟在主将身边另一匹空鞍战马所驮的长槊吸引。 “这马槊看样子不错郎将大人好像没使过?他会使槊么?不会使他留着长槊干什么?”周大牛抬起头来四下观望。他想找人问一下这个问题却看见大军在官道左边刻意留出的空档处有几匹驿马快驰近。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奉宇文大总管之命传信李将军东都军情有变。东都军情有变!”信使一边打马飞奔一边大声汇报。 周大牛的好奇心登时被勾了起来伸长脖子双眼直勾勾向信使望去。他看见裹着红色火漆的军书被张秀从信使手中接下捧给李旭。然后看见李郎将展开军书脸色瞬间生了无数次变化。 傍晚扎营的时候周大牛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在中军大帐外他听见参军赵子铭向前来议事的将领们转述了前方最新消息‘裴弘策再度兵败樊子盖斩之。此后兵败者皆不敢入城俱降于玄感。’ 降将之中有开国元勋韩擒虎之子韩世、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内史舍人虞世基之子虞柔、大将军来护儿之子来渊、御史大夫裴蕴之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之子郑俨、周罗喉之子周仲等四十余勋贵子弟。 反贼之中至此涉及当朝七卿。(注2) 洛阳危在旦夕。 注1:即白马山在今河南洛阳北邙山北麓 注2:关于来渊等人投杨玄感见于《资治通鉴》而不见于《新(旧)唐书》。可能为司马光杜撰。本书为小说所以采用花哨些的说法。 第三章 浮沉 (五 下) “本月初八樊尚书以战事不利斩裴弘策。诸将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长史赵子铭的读军报声在中军帐内回荡。雄武营的将领们难得地安静了一回整座大帐内除了夏虫偶尔不知趣地唱和几下外其余什么杂音都没有。 “五品以上从贼者计十一人七品以上从贼者四十三人……”赵子铭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上的李旭和宇文士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不清楚第一次看了这份军书后主将和监军两位大人的感受如何。反正赵子铭知道任何一个对大隋朝廷派系稍有常识的将领看到这份军报后心肝都会抽搐。就像他现在这样每读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胃肠肝脾肾就一块儿打哆嗦。 这串名单太恐怖了真不知道留守东都的樊尚书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几乎把当朝七大姓中留在东都的少壮弟子们全逼到了叛军一方。而这些人的父亲要么是当今圣上身边的近臣要么此时手中重兵在握。 “初十日叛军拜杨恭道为征东大将军虞柔为行军长史出兵守慈道!”念到这句赵子铭心里又是一哆嗦杨恭道是观王杨雄的次子虞柔的父亲是皇帝身边的重臣虞世基两家的党羽加起来占了文臣的两成。勉强镇定心神他继续读军书上的文字“拜来渊为平南将军周仲副之取伊阙道。拜韩世萼为讨逆将军领兵攻打荥阳遣郎将顾觉、郑俨攻打虎牢关!” 几个文职官员取出一份大隋军图用炭笔在上面一一勾勒出敌军动向。这份先皇在世时制作的河南诸郡形势图画得很详细东都洛阳周边的每一处山川、道路、河流都标记得清清楚楚。杨玄感甚有容人之量对于前来投降的贵胄子弟他都委以重任。如今这些世家子弟们带领着叛军封锁了从水面到6地通往洛阳的所有通道。 “韦福嗣从贼为之草檄文遣使游说东都周边郡县……”赵子铭隐约感觉到了有一把火在自己周围燃烧他微微侧过头看见督尉李安远血红的眼睛。 “这帮败家玩意儿!”李安远忍无可忍终于骂出了声音。他一带头赵子铭的读军书声立刻被将领们的痛骂声所淹没。 “什么东西脊梁骨比娘们还软!” “樊大人莽撞了这不是逼着大伙投敌么?”赵子铭无可奈何地停止朗读一边低声替从贼者叫屈一边向宇文士及的座位方向驽嘴巴。但他的小动作非但没引起大伙重视却带来了更多的抨击。 “什么都不能成为从贼的理由。这帮纨绔子弟白吃了那么多年俸禄!”李孟尝大声反驳。在寒门出身的他眼里看来多吃一份饭就该多干一份活。世家子弟生下来就享受朝廷俸禄理所当然要为国家多付出一些。而叛军攻城他们却投敌争先恐后对不起的就不只是他们的父母家人了。 “***平时看上去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全是些银样蜡枪头!”慕容罗难得和李孟尝意见一致了一回。他在军中熬了小半辈子如果不是最后得到李旭赏识一直到六十岁也未必能熬到从五品。而那些世家子弟娘胎里就带着封爵生下来就有官坐普通人奋斗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能伸伸手就有人送到掌心上。随便补个缺就是从六品开始。无论因军功受赏还是牧民有功同样的做为他们收获的功劳永远都比别人大。 平素享受了这么多令人眼红的优待可真的到了需要为国尽忠时刻他们却一个比一个变节得快。 “纨绔么从小娇生惯养的当然没长膝盖骨!”众人乱纷纷地骂道压根儿忘记了监军大人宇文士及也是名不折不扣的纨绔。不算宇文氏等军中豪门大隋朝中有七大家但那七家中除了皇亲杨家外其余六家的实力拼凑起来才能与军中豪门宇文氏抗衡。如果说来渊、郑俨等人是纨绔的话宇文士及则是纨绔中的纨绔家世只比这些投敌的公子哥好不比其中任何人差。 宇文士及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很生气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是跟众将们较真儿的时候。雄武营刚刚从临时编制转为大隋正规府兵家中背景着实非常过硬的人不会到骁果营中谋出身。所以整个雄武营除了他这个监军外别的人都算不上世家子侄。如果因为几句抱怨就跟大家翻脸的话这一刻自己绝对是极少数。 既然已经决定在雄武营做一番事业了他就不想被大伙抛离在圈子外。至于自己什么时候做出了上述决定宇文士及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在替李旭求情时被父亲误解的那一刻开始的吧!反正从那之后士及就刻意地不再利用父辈和家族的余荫而是尽力凭自己的本事去解决一系列问题。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李旭却看见李旭用一种非常理解的眼光安慰地看着自己。宇文士及不由地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旭子居然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要知道杨玄感之所以对杨恭道、韩世萼等降人毫不猜疑地委以重任就是要充分利用这些家伙的身份。眼下援军无论想从任何方向逼近洛阳都得先和投敌的世家子弟们恶战一场。万一战败朝廷军法不容儿戏。而万一在战场上获胜了如何处理那几个世家子弟对领军者领来说则是一个艰难的考验。 “哈傻小子不清楚这些人的背景!”宇文士及突然明白了李旭为什么对军书上的名字无动于衷哭笑不得。眼下这个傻头傻脑的主将大人估计第一次听说军书上这些人的名字所以跟本就没将人名和他们背后的家族联系到一起! “看来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宇文士及被李旭的表现彻底气乐了坐直了身体就当眼前的众将骂的人和事情与自己无关。 “笑骂由人真不容易!”李旭在心中暗自赞叹宇文士及的涵养。接到军书之后他已经偷偷研究过上面的人名。没有什么功劳却那么年青就做到那么显赫的官职这些人的来历旭子即便再愚顿也猜到了一二。但是与众将不同他并不没有把韩世萼等人的投敌行为和他们的出身联系到一处。虽然在迄今为止尚为短暂的官场生涯中旭子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豪门世家的排斥。但他记得徐大眼在一个酒馆中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如果有人因为家族出身而轻视你这种滥人你不理睬便罢却不可因此坏了自己的心情。可如果只是因为对方的出身你就心生自卑或者不愿意与之交往那是你自己的错。与轻视你的滥人没什么区别!” 大眼的这些忠告旭子从没敢忘。虽然在个别时刻他依然对人的出身很敏感。但更多时间里他努力地将宇文士及、李建成等人看做自己的同类。不刻意地区分彼此之间地位的差别这才是今天他不加入声讨行列的真正原因。此外推己及人旭子也不敢保证自己于那种情况下能在败退回城被樊子盖削示众和投降杨玄感苟延残喘这两种行为之中选择哪一个。从读过的书中他佩服前者。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后者距离现实更贴近些。 “诸位安静一下听赵长史将军书读完!”见宇文士及没动怒李旭也收起了替众将打圆场的念头。拍了拍面前的桌案命令诸将稍安勿燥。 “……乱匪韩相国举兵从贼聚众十余万。6浑、兴泰、阳城已陷贼手。据河内太守急报贼军目前已经聚集三十万余众。大业九年七月十三。”赵子铭终于读完了最后军书上最后一句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根据军书上的情报眼下叛军的人数已经上升的到了三十万众。宇文述老将军命令各路将领接到军书后昼夜兼程去援救洛阳。但目前这种情况下第一支到达洛阳附近的援军未必能落到什么好结果。 参照大隋朝律法叛乱是不赦之罪。那些投靠了叛军的公子哥们被俘后肯定难逃一死。而俘虏他们的将军呢?谁能保证他今后不成为公子哥家族的眼中钉! 隐藏的危险谁都能看得到但谁也不能主动把一些敏感的话题说出来。特别是李安远、崔潜和慕容罗几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老兵油子了他们清楚地知道那些世家豪门的厉害手段。说实话在大隋朝得罪了皇帝不打紧至少皇帝会让你死得明白。而没有什么背景的人若与那些世家交恶则根本预料不到对方会以什么残酷的手段报复。那些世家豪门已经延续了几个朝代手中有上百种整人的办法。并且凭着这些人在朝廷中盘根错节的关系足可以保证他们在犯了罪后逃脱应有的处罚。 趁众人都陷入沉默的当口长史赵子铭指挥着几个低级幕僚搬来木桌用黍粒和算筹堆出洛阳附近的地貌。这是汉伏波将军马援创的一种敌情分析方式比在地图上推演军情稍为直观但具体操作起来难度非常大。如果不是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坚持赵子铭根本不会去弄这些费神费力的鬼花样。 高低起伏的山脉和厚重的城墙初具规模后诸将的心情更为沉重。黍筹示意随着周围的几个县城相继被叛军拿下东都洛阳已经彻底成为一座孤岛。方才还有人心里暗骂樊子盖愚蠢不该擅自诛杀重臣逼得那么多人从贼。而看了黍粒和算筹堆出来的形势大伙却不得不承认樊子盖那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得已而为之。敌众我寡如果没有严格的军令约束和统一的指挥洛阳城早已成为反叛者的囊中之物。 “无论如何咱们都得走慢些好了!”亲兵校尉张秀胆子最大率先开口出了个馊主意。“反正援军不止咱们这一路咱们在路上拖延几天等别人把道路打通了再冲上去。只要不和那些败家玩意儿交手谁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今天雄武营只走了八十余里对于一支纯骑兵组成的大军来说这个度已经令人无法忍受。但张秀还希望能再慢些最好等到其他诸路兵马平叛结束雄武营才“及时”赶到现场。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的这个建议代表了很多刚受到封赏的军官们的念头。大伙混到今天这步不容易没必要为了平叛反而将前程和性命搭进去。况且即便雄武营及时杀到洛阳附近对方三十余万兵马雄武营又怎能撼得动? “恐怕这招谁都能想到!”别将慕容罗轻轻摇头“除了咱们雄武营其他任何一路都没有这么多的战马!如果骑兵在官道上走得比步兵还慢恐怕不用那些世家找麻烦兵部裴大人第一个要冲出来跟大伙过不去!” 拜监军宇文士及所赐雄武营前往辽东接应远整军时所调集的战马事后都留在了军中。辽东之战后雄武营阖营共计还剩下一万多名士卒可供骑乘的战马和拉辎重的挽马加起来却足足有一万五、六千匹。在没接到最新一份军报前大伙都为本军的行军能力和突击能力而自豪但现在过人行军能力反而成了阻挡众人偷懒的主要因素。 “就是咱当步兵多好想走多慢就多慢!”有人小声嘀咕。 “对啊对啊咱们贱命一条怎配跟豪门公子交手!”有人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监军又开始冷嘲热讽。 眼下雄武营所面临的困境全是几个世家子弟造成的恨屋及屋自然有人看着宇文士及不顺眼。 “说那些牢骚话没用!救援不及时兵部肯定不会跟咱们善罢甘休”行军长史赵子铭用眼皮“夹”了牢骚的人一下不满地提醒。 几个说怪话的人耸了一下肩膀自己也觉得很无趣。雄武营的诸将中除了监军宇文士及之外其他人背景都不太深。牢骚也好不满也罢仗还是要打。否则朝廷追究起怠误战机的责任来没有重臣帮忙解释大伙再多的苦衷也没人谅解。 中军帐内又回复了沉默像雷雨前的天气般的沉默。众将不再抱怨而是绞尽脑汁地想破局之策。可除了对军令阳奉阴违这招外再找不出别的能不引火烧身的办法。 崔潜和赵子铭把目光又投向了李旭自从无名谷之战后二人已经习惯了拿旭子当主心骨。当时几乎无解的困局都被郎将大人轻轻松松地用一把火解决了。现在不过是想一个规避风险的对策最后应该难李将军不住。 但旭子的表现令大伙有些失望。从开始议事到现在他只维持了几次秩序。需要做的决断郎将大人一个都没做。位于他身边的宇文监军也如此皱着眉头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想对策还是已经在借机昏睡。 “喂老赵其他几路援军到了什么位置?”张秀用手捅了捅赵子铭低声追问。 “还都没过拒马河走得最快的一支也被咱们落下了近百里!”赵子铭想了想回答。“不过从京城来的援军据说已经过了渑池共四万禁军精锐由卫文升大将军带领顺路在华阴挖了杨玄感家的祖坟据说这样可以破坏风水!” “这个姓卫的更不是个好东西!”张秀向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脚狠狠地碾了下去。 通过扒人家祖坟来谋取战争的胜利亏他能想得出!几个出身护粮军的低级将领轻轻摇头。想想去年秋天卫大将军不待大伙归来就放火烧桥的举止此人今年的行为在大伙眼里倒不难理解。 听到卫文升的名字宇文士及突然恢复了精神头。“卫大将军的兵马到了何处其他各路兵马呢子铭你能在地图上标清楚么?” “属下尽力!”赵子铭点点头抓起炭块走向铺在大帐中间的羊皮地图。不是主帅却擅自打听友军的动向是一种很犯忌讳的举止。但利害攸关时刻赵子铭也顾不了那么多。“据最新军报和属下道听途说卫大将军已经到了这里。”赵子铭用炭块在洛阳西北涧水附近画了一个箭头“杨玄感亲自带队迎了上去估计这几天就会决战。”他停了停又找了另一张干净的羊皮在上边画了十几条弧线指着对最右侧一条说道:“我们在这按正常骑兵的行军度十天之内肯定要赶到黄河北岸。而其他各路兵马步骑相混行军度最慢情况下可以是我们的一半。” “嗯!”宇文士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赵长史的话外之意即便再拖延时间第一个冲上去触霉头的也肯定是雄武营。除非他这个监军动用家族力量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否则大伙没第二条选择。 “洛阳城是不是比辽东城的城墙还高些?”正在宇文士及为难的时候李旭也走了过来低声询问。 “辽东城跟咱们大隋的洛阳比只能算个贼寨!”宇文士及侧过头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居然有人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洛阳城?他心里涌起几分轻蔑。但旭子的话很快就让他的轻蔑转为了惊诧。 “杨玄感麾下人数虽然多却没有攻城器械短时间内他攻不下洛阳!”李旭围着黍筹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羊皮地图低声道。 “那咱们也不能刻意在路上拖延!”宇文士及大声反驳。他已经在心里立过誓轻易不再依靠家族的力量。如果故意怠误战机无根无基的李旭根本扛不住御史们的一轮弹劾。 “不拖延咱们从明天开始昼夜兼程还是由慕容别将断后跟不上大队的人直接闪在路边等待收留。李校尉带着斥候出动一人每人双骑路上遇到任何骑马的人都直接扣下来!”李旭点点头给了宇文士及一个令人放心地微笑。 “你要去碰韩世萼!”慕容罗惊叫。韩世萼是已故老将军韩擒虎的儿子名将之后素有善战之名。虽然他背后的家族势力看上去比其他人好惹些但用兵之道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韩世萼的对手。 “我没把握打得赢韩世萼!”李旭摇头不在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用兵的本领差。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敌军人多势众咱们去了杯水车薪未必未必能帮上多大忙!”慕容罗非常惭愧地解释。虽然主将脾气好但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居然当面置疑郎将大人的能力。 “我不想去和他们硬拼也没船渡河!”没等慕容罗向他表达完歉意旭子抓起炭块在黄河北岸永济渠畔的某个城市上画了个圆圈。“我打这座孤城不招惹南岸任何人!” 黎阳大隋屯粮重地跃入了众人的眼睛。杨玄感能养活三十万大军靠的就是黎阳仓中储藏的军粮。而此刻叛军主力都忙着在黄河南岸攻城略地留守黎阳城的将领元务本此前只是个县尉没有任何领兵经验。 注1: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注2:伊阙道位置在伊水畔。慈道位置不祥本书中方位为笔者杜撰。 酒徒注:年底事情杂今天晚了。明天尽量两章抱歉。 第三章 浮沉 (六 上)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宇文士及推开众人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目前大军所在位置又指了指黎阳、荥阳和洛阳摇头冷笑。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夸赞不如说是在嘲讽。 如果换做以前宇文士及肯定以‘匹夫之勇’四个字来打击李旭。现在改做似褒还贬已经是为对方留了颜面。黎阳城是一座位于黄河以北永济渠南岸的屯粮重镇。此城距离叛军重兵集结的洛阳有三百多里水路来往十分方便。此外目前正在攻打荥阳城的韩世萼所部叛军和黎阳之间的距离也仅仅二百里出头。两座城市以南、北运河相连。一旦叛军如期将荥阳拿下借着通济渠和永济渠两条水道三天内肯定能赶到黎阳战场。 而眼下雄武营所在位置是河间郡与上谷郡的交界处距离黎阳有一千多里。李旭远在千里之外现敌军破绽然后妄想着一击致命。这种举动不是匹夫之勇是什么?恐怕没等大伙赶到黎阳守军早已做好了准备。而一旦雄武营千里奔袭却挫于坚城之下韩世萼、周仲领兵再从水路杀来众人就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无奈地摇头脸上的兴奋表情顷刻被失望与困惑所取代。宇文士及指点得没错杨玄感不是傻子他不会弃囤积总量相当于大隋全年收成的黎阳仓于不顾。眼下他之所以把兵马都放在黄河以南是因为他知道东征大军赶回来的度没有那么快。如果他能在东征军赶到黄河渡口之前打下洛阳扣压百官的亲属为人质则黎阳仓的粮食完全可以不要。而一旦有朝廷方面的兵马在他打下洛阳之前威胁到黎阳仓为了维持叛军的军心与士气杨玄感肯定派大将重兵前来拼命。 “眼下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没有太多选择!”长史赵子铭沉思了片刻意见开始向李旭方向倾斜。当着众人的面他把河南河北诸郡的羊皮地图拼在一处在地图上将敌我双方的所有力量一个不落地标记清楚。“如果我们不强攻黎阳”他用炭块点点卫文升所处方位就得再向西行翻越王屋山在渑池西侧渡过黄河在那里与卫文升大将军共同面对杨玄感主力!” 他撇了撇嘴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众将士却骚动起来纷纷表示抗议。与卫文升合作还不如与叛军硬拼。卫大将军最擅长保存实力跟他合作的人往往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被谁出卖的。 “王屋山有一千多仞高咱们牵着马怎么往过爬!”别将慕容罗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定赵子铭的假设。以王屋山的高度步兵翻越此山都很艰难而雄武营现在却全是骑兵。 “扯淡咱有本事翻越王屋山也不翻!”张秀跳起来大声说道。去年辽河西岸的教训在眼前明摆着李旭和宇文士及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护粮军弟兄们的冤魂可不愿意。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校尉李孟尝就站出来表示支持。他是辽水西岸那场三千壮士被歼灭战的幸存者之一恨透了卫文升。虽然此刻双方都为大隋效力李孟尝却巴不得卫文升被杨玄感给干掉。在他看来这种时候雄武营不从背后给姓卫的下黑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爬山涉水赶过去和对方并肩作战简直就是在犯贱找死! “好了好了眼下要紧的不是抱怨而是到底该怎么办!”李旭见众人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只好再次出言打断了大伙的议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郎将大人今晚的表现有些焦躁按以前的印象他的性子要比今天平和得多。也许是被军务给逼的将士们理解地想6续站直了身体。 “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偷袭黎阳!”李旭看了看宇文士及又看了看众人果断地说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探讨对敌策略。刚颁了赏赐的皇帝陛下在等着他的回报。朝中大佬们的眼睛在盯着他这个突然崛起郎将。而叛军当中可能就有他的授业恩师在运筹部署。 “咱们全营都是骑兵的情况杨玄感肯定不知道!”李旭顿了顿慢慢说出自己坚持攻打黎阳的理由“黎阳附近的官道四通八达即便咱们偷袭不成也能快远遁。” “你干脆就直接说咱打不过就跑!”宇文士及轻声笑了起来话语中不再带有嘲讽的意味。也就是李旭这种出身寒微的家伙才这么不在乎为将者之名。一击不中转身就逃这是草原马贼的惯用战术而不是堂堂大隋官军应有的作为。但眼下这个招术却非常实用。 “第一叛军追不上咱们。第二杨玄感从洛阳分兵来保护黎阳就等于咱们牵制了敌军缓解了其对洛阳的攻势!”李旭点点头承认自己的心思再次被宇文士及猜透。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宇文士及天资本来就聪明过人阅历比自己深了更是不止一点半点。 他微笑着走回主帅座位举起令箭一一派出去。然后在鼓励或钦佩的目光中宣布新的征程明天早晨开始今晚大伙还可以痛快地睡一个好觉。 第二天雄武营突然加。 大隋的官道旁边每隔百里左右都设有一个驿站。雄武营将士沿着官道狂奔遇到一个驿站则停下来休息一次。每当大伙休息的时刻宇文士及就带着亲兵以武牙郎将的身份将驿站里的良马搜刮一空。而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看情况跟不上大队度的战马则被宇文士及作为抵押强行塞给了驿卒。 “这可是大隋军马好好喂等我们的后卫慕容别将跟上来时交给他!放心本将军不会贪污你的驿马!”宇文士及笑着向驿卒交代“对了此事你可以如实上报我姓宇文表字仁人”。不用亮出他驸马督尉的身份光宇文这个姓氏就让驿卒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大批的驿马和马料被征调入了雄武营中最大可能地保证了将士们的行军度。 当天夜里大伙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第三天天不亮就又继续开始狂奔。很多战马在上午就脱了力李旭命令跟不上大队的士兵更换坐骑精疲力竭的战马则被他丢在了路边留给担任后卫的慕容罗来收容。 下午有些体弱的士卒也受不住了脸色苍白身体在马鞍上直打晃。宇文士及准许体弱者脱离了本队集中在路边驿站中等待后卫收容。其余将士度不减继续沿官道向西南方疾驰。 “咱们在跟杨玄感比度看他打下洛阳的度快还是咱们杀到黎阳城下的度快!”长史赵子铭和校尉张秀这样给弟兄们做动员。“皇上刚刚赏赐过咱们咱们不能知恩不报。咱第一个赶过去砸了杨玄感的饭锅这么大的功劳朝廷肯定看得见!” “砸了他的饭锅!”士兵们哄笑着回应泥浆和汗水流了满脸。没有人会料到他们有这样快的度两天以来其他各路援军已经被雄武营拉开了二百多里。杨玄感的注意力应该全在主力那边对这支刚刚转为府兵的小部队他未必放在心上。 即便叛军注意到这支飞赶来的骑兵他们的主将也难及时收到消息。李孟尝带领斥候搜索了大军前方五里之内的范围如果在官道上现骑马向南飞奔的家伙无论他是商人还是驿卒统统拿下候审。 雄武营不准许任何人沿着官道过他们的队伍。脚下官道是前往黎阳方向的最佳路线倘若沿途有人心向杨玄感试图给叛军示警也只能跟在大军身后慢慢赶。假如送信人越岭抄小路他到达洛阳附近的时间肯定在官军到达黎阳之后。 第三天夜里雄武营在栾城附近收到了前方向北传递的紧急军情。荥阳守将是韩擒虎的旧部不忍和故人之子动手带领全城投降。韩世萼兵不血刃拿下了荥阳转头向北与顾觉合力去攻打虎牢关。 “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李安远有些为自己的弟兄担忧。如果韩世萼再轻易地拿下虎牢关雄武营就失去了赶往黎阳的必要。两天来掉队的士兵已经接近七百。照这个度减员下去最后能赶到黎阳附近的兵马不会过五千。 五千疲惫之师无论面对黎阳守军和韩世萼所带的叛军都不堪一战。 “我们必须赶过去韩世萼未必能及时回师黎阳。即便他及时回师叛军的情况和咱们一样累。”关键时刻旭子突然表现得极其倔犟。 他不想半途而废无论对手是韩世萼也罢元务本也好。是骡子是马跑起来才知道 “并且叛军没有铠甲!”旭子尽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疲惫和软弱大声说道。这一刻他现自己十分渴望与韩世萼交手。 注1:上一节关于马援明原始沙盘的文字见于《后汉书马援传》 注2:关于隋军的回撤度史书记载隋军在六月二十八撤离辽东而八月初宇文述已经击溃了杨玄感主力。所以本书假设骑兵沿官道每日可以跑一百五十里以上。 第三章 浮沉 (六 下) 李旭知道众将校畏惧什么。韩世萼背后的家族虽然不如其他降敌将领背后的那样强大但韩世萼本人却是个早已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据说此人在兵法方面的领悟能力和武技方面的造诣在十多年前就得到过楚国公杨素的称赞。这些年来由于天下太平他虽然没得到什么单独领兵的机会但才名却越传越广。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肯定二十年后待大隋老一辈将领6续作古韩世萼将继承宇文述成为军中第一人。其余少年才俊如来护儿的五子来弘、虎贲将军罗艺等等皆不足道。 旭子不相信韩世萼的用兵能力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强。并且对方的名气越大越令他心里升起跃跃欲试的念头。从军之后他已经接触过一些有名望的贵胄子弟如李建成、宇文士及等。经验告诉他这些人除了对官场风云的洞察力敏锐一些外其他方面和自己差不多。他们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也有胆怯和失去冷静的时候。面对危机时也会惊慌失措冷汗直流无论外在表现和内心感受普通的什么样他们也什么样。 “如果我在野战中击败韩世萼!”李旭忍不住幻想目光就像少年时在书院总是希望取得比同门师兄更好的成绩般热烈。他不畏惧韩世萼的名头至于对方的家世如果不是雄武营主动攻击他而是他带着叛军追杀过来韩氏家族再不讲理也不能要求雄武营挨打不还手吧? 抱着这种心态他带领着雄武营疯狂赶路。沿途每天都有人和战马支持不住掉队但剩下的士卒却越来越精干。开始长途奔袭的第六天傍晚雄武营终于在一个名叫安阳的小县城内停下了脚步。此地距离黎阳只有一百多里路距离汲县渡口也不到二百里。大军的行踪已经无法继续隐藏所以李旭和宇文士及干脆让士兵们进入县城好好地养精蓄锐。 新一天到来后雄武营分成两部分。主力兵马偃旗息鼓沿安阳至黎阳的官道悄然行军。另有三百多名身体状态已经无法参加战斗的士兵由别将李安远带领打着雄武营的旗号继续向汲县渡口赶路摆出一幅即将攻取汲县切断黄河南北两岸叛军联系的姿态。 当大军经过汤阴县时宇文士及和李旭现自己的疑兵之计实属多此一举。敌军不会上当的原因不是由于其主将多聪明而是自安阳致永济渠之间的宽阔地域除了几个孤零零的堡寨和四门都用石块塞起来的汤阴城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人烟。没有人烟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叛军的斥候和细作在附近隐藏。大军行动被泄漏的可能更是无从谈起。 实际上即便杨玄感真的在那些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村庄里埋伏下细作那些人也分辩不出雄武营是官军还是响应杨玄感号召从附近赶往洛阳助战的土匪。自从杨玄感在黎阳举起了“义旗”后河南诸郡隐藏在深山野岭的土匪马贼全都下了山。这些人打着“为天下解倒悬之急”的旗号四下劫掠逼良为盗。不到一个月各自的队伍就都膨胀了数十倍。其中规模最大者如韩相国部人数已经达到十多万。即便那些规模稍小些的人马数量也在一万之上。 经历连续数日的长途行军此刻李旭和宇文士及二人麾下的士卒还有五千出头。比起横行乡里的土匪流寇的规模来他们简直就是一股微不足道的小马贼。外表上这伙人除了战马的数量多一些外也的确看不出与流寇有什么区别。特别是身上那身脏兮兮的铠甲还没有叛军身上的帆布甲光鲜。附近规模大一点的绺子了财都知道弄些锦缎来给头目们做件干净整齐的绵甲、战袍而这些叫化子般邋遢的骑兵却自称是大隋官军问天下谁人敢信。 李家集、蒋家寨、周家庄先后有三四个结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雄武营后就点起了报警的狼烟。他们把官军当成了土匪用长弓大弩远远地问候。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汤阴县见到雄武营靠近城墙该县县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乱箭。然后亲自登上城楼请教前来打劫的好汉们需要多少孝敬才肯离开如果数量合适的话汤阴县令愿意出自己的家产为百姓谋条活路。如果数量太多汤阴县就宁愿战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李旭和宇文士及也没时间跟这些人解释带着弟兄们绕城而过。在汤阴县东南五里外众人穿过横跨永济渠的浮桥转道向南。 “见过糟蹋东西的没见过这么糟蹋的!”张秀嘟嘟囔囔将数日前周大牛描述上谷郡百姓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周大牛。他这样说倒不是因为小肚鸡肠黎阳附近的的风貌确已经不像人间。如果把上谷郡麦子熟了没人收的景象称作凄凉的话黎阳周围地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到处是被践踏成荒地的农田到处是被焚毁的房屋。有些瓦片和砖墙还呈青黑色仿佛大火刚刚被雨水浇灭后不久。有些土坯却已经被风雨弄酥了断裂处又长出茸茸的新绿来。 “我我们汝南郡的土比这肥人人也比这心善也比这的人爱惜粮食!”周大牛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的家乡人辩解“不信你问小六他就住我家隔壁知道我们汝南人的秉性!” 他把头转向同伴求援素来与他交好的钱小六却不肯再为大牛打马虎眼。南岸各地的乱兵比北岸各地还多据晚上在中军帐外偷听来的消息韩相国的队伍已经攻取了阳武、原武、封丘等地眼下正奉杨玄感的将令攻取襄城。襄城附近土匪流寇纷纷响应焚毁村寨无数。而汝南距离襄城不过百里杨相国的兵马虽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可杀人和烧房子也是他们眼中天道的一部分。 “反正我们汝南人就是心好!地方也富庶!”周大牛无奈又焦急地低吼。叛军们做的事情和雄武营在辽东对高句丽人做下的事情一摸一样。都是肆无忌惮地破坏所过之处唯剩焦土。周大牛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忽然现自己十分渴望战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也不是为了炫耀。 他想让自己的家乡恢复安宁。虽然安宁的日子里大多数人都过者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日子。但至少大多数人能够活着不像现在这样无处容身。周大牛迫切地向被弟兄们围在中间的主将看去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焦急和愤怒。 李旭的眼睛早就急成了血红色。在辽东纵兵破坏时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甚至带有某种复仇的快意。而此刻看到杨玄感的叛军以同样手段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不觉出离了愤怒。 “夫子会不会已经死在乱军中了?”这个想法令李旭心中一个劲儿地冒烟。如果夫子在杨玄感身边他应该不允许眼下的惨剧生。在旭子的记忆中授业恩师杨夫子是个善良且具有同情心的智者。有他辅佐杨玄感应变不会残害百姓才对。可事实不像他猜测得那样简单号称要“解民倒悬”的杨玄感杀起自己的同胞来并不比杀外寇来得手软。如果他们杀人的原因是为了夺取补给这种罪恶还可以原谅。但事实上黎阳仓里的粮食够乱军吃上好几年叛军对周围村寨的洗劫纯粹是为了泄! 乱兵如匪旭子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用词的准确。自从过了永济渠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或浓或淡的恶臭味道。他清楚这种味道的来源去年前往马砦水送粮时那些被高句丽人垒城骨宝塔的人头上就散着类似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次次冲撞着他的理智几度将手伸向黑刀他又强忍着怒火将手扯开。距离叛军的老巢已经很近了将士们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急行军。他们需要慢慢前行在行军途中恢复近日来消耗掉的体力。 “理由都会很动听包括抢劫和杀人!”宇文士及尽力用平和的语言安抚主将的情绪。他也被杨玄感的作为惊呆了虽然那些百姓在他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眼中贱若蝼蚁。可如果蝼蚁们如果都死绝了接下来要饿死的就是蚁王、蚁后和蚁兵。同一个蚂蚁窝遭了灾大伙谁都跑不掉。 “希望他们将来有勇气面对自己造的孽!”李旭喃喃地回了一句。他不想再为生擒某些人或阵斩某些人再费心思了。除了恩师杨夫子外这些人都该死。不管他们是谁的儿子家族曾经为大隋立下过什么功劳。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怒火烧焦了的时候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左右斥候现了敌军的旌旗。 “呜╠╠呜╠╠呜!”警报声接连从远方传来旭子带住了战马右手握住了渴血已久的黑刀。 呜呜呜警报声越来越急折磨着人的精神。派往前方的斥候6续跑了回来除了校尉李孟尝直接冲向中军外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本军正面打马向侧翼绕去。跟在斥候带起的烟尘后是一股巨大的烟柱遮天蔽日。 “敌军出城迎战大概三万余人打得是黎阳郡守的旗号基本全是步卒有少量战马不到百匹!”李孟尝气喘吁吁地汇报。在斥候头领这个位置上他做得非常尽职。李旭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把黑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斜指向前:“抢站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攻击阵形!“ “将军有令抢战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列攻击队形!”传令兵们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旗高举起来大声叫喊着向队伍后方驰去。 整队人马骤然加飞卷过原野在敌军之前冲上右前方的一个缓坡。以主帅为中央散开列出一个巨大的牛角形阵列。 大隋兵马以团为基本单位战时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如果训练有素且士卒人数满额的话五军可以再变化出雁阵、缺月、锋矢、利锥等二十余种阵型。而眼下雄武营的训练程度远没达到随意变阵的地步所以只能勉强摆出各牛角形。分出左右两翼和中军以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快快点抓紧着!“亲兵校尉张秀气喘吁吁催促着周大牛等人从马背后的行囊中找出一面干净的大纛旗绑在长槊上由几个人合力举直重重地插入地面。 “大隋”“雄武”旌旗两侧四个金色的大字迎风飘舞。 “雄武雄武!”李旭纵马出列在军前挥刀呐喊。四千余人立刻跟进用横刀和长槊举出一片钢铁丛林。 对面的烟尘慢慢凝固叛军66续续停了下来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向了山坡上高高飘扬的战旗。 ‘敌军训练程度很差!’李旭在心中快做出了判断。‘他们的兵器很差铠甲很差队形很差主将?’他目光看向对方中军却看到一群身穿锦缎的家伙。 杨夫子的笔记上隋军突然遇到缺乏训练的陈军采取的战术极其简单。 “敌军没准备咱们一鼓而破之。一会儿我带左翼骑兵直捣其中军士及兄从侧面绕过去击其后路!”李旭回过头来对着宇文士及命令。目光转向张秀他的话变得严厉“你带着大牛他们几个守旗人没死光战旗就不能倒!” “怎么又是我╠╠╠遵命!”张秀抗辩了半句后半句话被李旭的目光硬压回了肚子。 宇文士及却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反应度远比平时慢。“你叫我什么?”他如梦初醒般追问压根没注意到旭子以主将的身份给监军下命令是否越权。 “左翼各团跟我来!”李旭跃马向前举刀高呼。剧烈的马蹄声瞬间淹没了宇文士及的声音。十几个团兵马洪流一般冲下了山坡以李旭为刀锋直捣对方中军。 “仲坚你小心!”宇文士及在心中小声嘀咕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右翼兵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 “右翼跟我迂回杀他娘的!”宇文士及纵马冲下山坡心中觉得说不出地痛快。 第三章 浮沉 (七 上) 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为多重横队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度骤减而引的误伤。雄武营的将士们没经历过严格的军阵训练自然无法达到动作标准。他们军官们的大声指点下刚刚勉强地在疾驰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迫近到叛军一百步之内。 好在叛军的训练程度更差兜头一阵稀稀落落的羽箭射来竟然有一半没射达骑兵们所在位置。另一半羽箭从骑兵们头顶的天空落下大部分亦没有击中目标。只有少数几支幸运的羽箭完成了使命力道却被胸甲和头盔抵消造成的伤亡如同婴儿搔痒。 骑兵们见对方战斗力如此之差兴奋地大声嚎叫起来。“啊――啊――啊”“嗷――嗷――嗷”他们恶狼一样嚎叫着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努力向前。虽然只有三千多人气势却好像百万之众。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遮住了叛军的视线。对面的叛军有些害怕了颤抖着双手放出第二波羽箭。由于双方距离的迫近这轮箭雨造成的伤害稍大些。但骑兵们已经收不住度他们无视身边袍泽的死亡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度压榨到极限。 李旭收起了横刀从亲兵的手中接过长槊提臂沉肘将长槊端平伸直借着战马的度冲向敌阵正中央。同一时间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与主将做了同样的动作提臂沉肘端平长槊微弓下腰将槊尖对准敌人的胸口。 他们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边除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流箭出的咝咝声外再没有别的杂音。这种死亡的沉默比刚才的呐喊更令人感到恐怖叛军的阵脚松动了有人受不了战场上的压力试图逃走将校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几个低级军官大呼小叫用钢刀斩杀退缩者用刀尖逼着自家弟兄们上前迎战。 “迎上去迎上去把矛端平把矛端平!”一个衣着光鲜的叛军将领大喊。同时带着自己的亲兵先前给身后的弟兄们做出示范动作。密集的步槊阵列的确是对付骑兵冲击的好办法但他可以教导身后叛军们作战技巧却无法短时间内提高他们的勇气。只有不到五十人跟了上来其他人居然试图观望。这个犹豫是致命的五十人组成的前锋瞬间就被铁骑踏碎雄武营的将士们不做丝毫停顿借着惯性撞入敌军主阵。 李旭感到了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看见一个只有布甲护身的敌兵被自己挑到了槊尖上。撞击产生的力量让槊杆骤然弯曲变成弓形在槊尖将敌人挑离地面的刹那长槊又猛然弹直。槊杆上缓冲的力量登时全部释放出来将敌兵的尸体弹飞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旭子压根来不及做出姿势调整他的长槊就又接触到了另一个目标。锋利的槊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敌军槊杆弯曲弹开又一具尸体飞上了半空。紧借着他的槊锋找上了第三个人将他刺倒借着战马的惯性拖出老远然后抖落任那条尚未结束的生命在泥地上翻滚挣扎。 长长的马槊对付没有铠甲不懂得结阵自保的步兵威力瞬间挥到了极致。旭子身边大部分骑兵用的是硬槊不具备主将手中那杆复合槊所拥有的缓冲和蓄力能力但凭借着战马的度他们依然敌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叛贼的前军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去有人的身体竟然被硬槊刺透整个人糖葫芦般在槊杆前段挣扎哀嚎。长槊的主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只是咬着牙用全身力量把槊身端平压低直到槊尖又刺到了下一个目标手掌的力量再也把握长槊不住。 顷刻间第五个对手倒下了李旭马前。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有些驼长得十分像舅舅张宝生。见到李旭的战马冲来他吓得丢下手中木棒转身就逃。惊慌之中但不懂得向旁边闪避。锐利的槊尖从他背后捅入前胸刺出带着他的身体向前冲了十几步然后将他远远地甩入了人群。 马槊就像一头不受主人控制的乌龙将所有挡在马前的生命吞没。刹那间李旭心中觉得有些不忍。但战场上的喊杀声很快令他清醒敌军是己方的五倍生死关头容不得软弱。手臂向上提了提他再度将长槊端平任由槊尖上那一点寒光在战马的驱使下夺走新一条生命。 敌军主将擂动了战鼓催促左右两翼向中央合拢。前来冲阵的骑兵人数不多叛军的主将非常庆幸自己能现这一点。他不断增派人手不断增大赏格甚至将自己的亲卫家将也统统派向前去。 “围住他们围住他们他们度慢了慢了!”半年前最多只指挥过二十余人如今却一跃成为三万人统帅的黎阳郡守元务本声嘶力竭地呐喊。“杀杀后退者杀!”面前的战鼓被他敲得如惊雷般轰响。他看见眼前人流涌动不断有胆小者被自己的亲兵执行军法但被钢刀逼出的勇气却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当那些船夫和民壮现前方的骑兵杀人手段比后方的督战者更狠时他们往往用比前冲更快的度向后退压得本军阵型不断收缩不断破裂马上就要破裂到主将脚下。 “元升元升!”元务本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元升是他的侄儿年少且有勇力。当数月前他和家人商量是否接受杨玄感的拉拢时元升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要在乱世中建立一番功业。 侄儿元升的背影如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元家的家丁和二十几名黎阳县的衙差逆着人流冲向了敌骑。有一个冲得过快的敌军骑兵正从尸体上向外抽马槊被元升用刀砍断了槊杆。接下来的瞬间元升又一刀砍对方落马带着家丁们从侧面冲向另一名的敌骑。 “杀杀杀!”元务本大叫着手中鼓锤又是一顿乱敲。那些骑兵的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么?前冲的度比刚才明显慢下来了!自己这方毕竟人多毕竟正义在自己手里! 雄武营的骑兵被叛军的尸体挡住了去路。已经冲到了敌阵中央叛军的帅旗近在咫尺。但周围的叛军也越来越多有人正在逃走却恰巧拦在了战马之前。有人逆向杀来推推搡搡赶集一样塞住人群中所有缝隙。马槊已经施展不开了战马的度也几乎变为了静止。骑兵们从背后抽出横刀四下里乱剁。被人血烧红了眼睛的战马也放声狂嘶前蹄高高抬起直接踢向挡路者的脖颈。被踢中者口中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倒在同伴的背上。他的同伴却浑然不觉没头苍蝇般乱撞。 有人提着斧头向旭子冲来被李孟尝用战马踢翻在地上。没等此人爬起身战马的后腿又踩上了他的腰杆。此人像蒸锅里的螃蟹般张开四肢抽搐了一下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李孟尝带马又向前移动了几步横刀疾挥切下几只胳膊。胳膊的主人丢下兵器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嘴里出撕心裂肺地哭喊。李孟尝却不懂得怜悯再度对受伤者扬起了横刀。砍翻一个又砍翻另一个挡在他面前的第三人转身逃走撞得自家弟兄东倒西歪。 “杀!”博陵人崔潜催动战马顺着李孟尝砍出来的缺口撞了进去马蹄撞翻了三、四个敌军人亦向前突进了十余尺。他身边顿时没有了自己人情况大扃。几个看到便宜的叛军用木棒没头没脑地打过来被崔潜用刀背一一隔开。正当他准备反击时一根削尖的木桩冷不妨刺入了战马的臀部受痛的畜生长嘶着仰起前蹄将崔潜摔下了马背。惊马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翻了六、七名敌军最后被人从侧面捅死。手忙脚乱的叛军对付完战马后再试图攻击崔潜却被一柄黑色的长刀扫到了圈子外。 “别管左右径直向前!”李旭杀散围在崔潜身边的敌军回过头来在马背上大声命令。雄武营的训练时间太短了很多弟兄徒有一腔血勇却根本不懂得把握战场上的机会。如果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一年多训练的护粮军他们会放弃左右涌来的敌军直扑叛乱者的主将。但雄武营的弟兄们却把太多的精力消耗在乱砍乱杀上白白浪费了坐骑带来的度优势。 周围的空间已经不能让长槊挥威力所以旭子换回了惯用的黑色弯刀。黑色的刀光从人头上滚过泼出一片又一片血瀑。“跟我来别恋战!”他大声喊用行动给大伙做出表率。“将军有令别恋战跟上跟上!”亲兵们齐声高呼将命令放至最大。 崔潜又找了匹战马跟在了主将身侧。李孟尝呐喊着冲来砍翻了旭子战马另一侧的敌军。三人并力前行不断将面前的缺口扩大。陷入混战的骑兵们又慢慢找到了主心骨收拢阵型以李旭为刀锋继续向敌阵核心切入。四下里依然不断有叛军涌来被骑兵们用横刀一**砍翻在地。 一队手持横刀的敌军逆着人流杀上凶悍异常。这伙人身上都穿着铠甲手中的兵器也比其他人精良得多。他们不但攻击隋军也攻击自家弟兄。只要有人与他们对面跑就被他们兜头砍上一刀。 这伙人的领年龄和李旭差不多长得很白净脸上凝了那么多血痂喊声里却依然带着斯文之气。“解民倒悬!”他前冲数步用刀光拦住李旭的马头。“替天行道!”他又义正词严地宣布刀如匹练卷向黑风的脖颈。 李旭用黑刀挡住了来人对战马的致命一击下一个瞬间他和敌将战到了一处。来人的同伙试图帮忙被李孟尝、崔潜还有旭子的亲兵挡在了圈外。趁着大伙捉对厮杀的时候其他叛军又纷纷逃远了十几步。 李旭挥刀向对手脖颈抹去敌将快后退让开刀锋。然后跨步先前用刀刃去找旭子的胳膊。旭子反手回撩二人的兵刃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处。“当啷!”敌将的横刀因为太单薄被旭子的黑弯刀削成了两段。一段飞上了半空另一段被其主人拿在手里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凝视。 “噗!”李旭的弯刀直接抹断了敌将的脖颈。随后他听见周围的战鼓声猛然停滞抬起头他看见百余步外那名一直在擂鼓的敌军主将扔掉了鼓锤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宝剑大叫着向自己冲来。 “升儿!”元务本痛哭失声。他的侄儿死了死在了那名持黑刀骑黑马全身铠甲都是黑色的魔鬼手下。他不能接受这个战果升儿只有十七岁是元家下一代的希望。他要报仇将那名黑甲将军亲手杀死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老爷!”几名家丁冲上前死命抱住元务本的腰。“老爷咱们撤吧趁现在队伍还没大溃!”忠心的管家哭喊着劝告。此战不可能获胜了敌军太狠自家老爷强征来的百姓和永济渠上讨生活的船夫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刚才骤受打击大伙来不及逃走所以还能勉强将敌军的攻势阻一阻。眼下侄少爷战死了军中再无大将谁人还敢上前捋敌将的虎须。 “撤?你说回城?”元务本愤怒地质问。以三万击数千这个必胜之仗败了自己怎么有脸面回黎阳。但他听到的回答却是一片肯定之声“对回城。黎阳城高池深咱们坚守待援!”管家、护院们纷纷点头赞同老爷的英明决断。 “传本大人将令后队……”元务本慢慢恢复了理智大声喝道。他想镇定自若地喊一句“后队变前军且战且退!”命令还没喊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 “杀啊别走了元务本!”宇文士及带领两千多名弟兄从背后直捣元务本的中军。他终于完成了战术迂回及时赶到了叛军身后。为了给敌人制造更大的混乱他在远处留下了五百多匹战马由二十几个弟兄驱赶着往来驰骋。 “他叫我士及兄!”宇文士及的心被友情温暖着暖得他通体舒泰。放着表字不叫而直呼人名在世家子弟眼中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被称呼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往往不惜与失礼者绝交。可宇文士及却觉得旭子叫自己“士及兄”比他客客气气呼一声“仁人”或宇文监军更令人感到舒坦。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融进了这堆兵痞中就像乳汁入水般融了进去。虽然这些人出身寒微见识短浅有数不清的坏毛病。但在这伙兵痞中他却觉得自己像入了水的蛟龙自由惬意随时都能起一波风浪。 他用马蹄踏出的血浪彻底击溃了叛军的抵抗。杨玄感仓卒起事主力兵马本来就是由船工、民夫拼凑而成。此刻队伍虽然膨胀到了三十万但协裹而来的百姓和混水摸鱼的蟊贼却占了队伍中的大多数。而为了早日拿下洛阳杨玄感又听从了韦福嗣的建议把能战者都调到了黄河以南所以此时留在黎阳为叛军守老巢的是叛军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 这些人的信心早就被李旭带人砍掉了一多半又被宇文士及带人从背后一冲立刻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来自背后的烟尘令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军所以大部分人绝望地丢下刀矛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少部分胆子稍大的则撒开双腿四散着逃去。他们不指望自己能逃过战马只想着比同伴跑得快些再快些。至于被他们糟蹋过的荒野里能否找到吃食有什么命运在前面等着他们一概不顾。 家丁给元务本牵来战马请他上马逃走。元务本将靴子踏入马镫用力脚却滑了出来。他再次伸脚再次用力大腿却哆嗦着使不出半分力道。 忠心的管家趴下身用肩膀将元务本顶上马背。元务本满怀感激地看了管家一眼刚欲扬鞭胯下战马突然出一声悲鸣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就在他狼狈地从地上向起爬的过程中身边的家丁一个接一个被羽箭射倒。 “大势去矣!”元务本心中出最后的哀鸣拔出佩剑试图自我了断。手臂刚抬起来耳畔却听见“叮”地一声紧跟着有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剑柄三尺青锋飞上了蓝天。 “元大人你输了!”李旭抬手将另一支羽箭扣在了弓臂上。 第三章 浮沉 (七 下) 元务本慢慢站直了身躯一切都结束了。正如对方主将所说自己输了输了个干干净净。这场所谓的“顺应天命解民倒悬”的举义从开始就是一场闹剧。自己带着三万大军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被一个来历不明职位不过五品的无名小将以四千衣衫不整的骑兵击溃。照这种比例算去楚公麾下号称三十万众能得当对方几万大军? 人在极度绝望后往往会表现出来某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眼下元务本就是如此他不再试图自杀也不再想着如何为自己的侄儿报仇而是很礼貌地向旭子拱拱手像朋友初见般客气的问道:“将军从何而来可否告知在下?” 李旭被元务本的古怪表现弄得一愣没等他来得及回答李孟尝已经冲了过去用刀尖指着元务本的脸高声骂道:“爷们儿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要不是你们几个小丑闹腾爷们现在早已荡平了高句丽!” “辽东?”元务本惊诧地问。今天他只所以敢领军迎战就是以为来人不过是附近州郡临时拼凑起来的试图趁大军主力围攻洛阳时前来拣便宜的地方兵马。今天早上据细作汇报从辽东匆匆回赶的兵马还在七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冲到黎阳城下。 “元某已经认输将军何必骗我这将死之人?”元务本不愿相信李孟尝的话冷笑一声抗议道。 “我等的确是从辽东而来!”李旭见元务本不再试图反抗收起弓礼貌地回答。黎阳城还在叛军手中而元务本是夺取黎阳的关键人物因此旭子不敢对其稍有慢待。答完了话他又叫过长史赵子铭和校尉崔潜命令二人去约束众将士不准他们伤害那些放下兵器的降卒。对于已经逃得很远的溃军也不要继续追杀由着他们自谋生路。 元务本静静地看着李旭安排完了一切。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跟对方交涉的。自己谋反罪不过一死。但那些被协裹而来的农夫和船夫没有罪朝廷的官军不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见对方不用自己出言请求就满足自己的最后愿望他心情稍安凄凉地笑了笑问道:“将军既然不准元某自杀以谢天下又准备如何处置元某?” “黎阳城还在你手里我不希望再多死人!”李旭又是一愣仓促地回答。在他的设想中大部分叛贼应该是一幅穷凶极恶的模样这才对得起沿途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暴行。而元务本的睿智与坦诚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他刚刚下令不准残害俘虏时对方好像就猜透了他的全部心思。 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旭子知道凭自己的口才未必能说服元务本。正当他搜肠刮肚想着下一句说辞的时候元务本又抢先开了口“郎将大人想令元某献城敢问大人这样做对元某有何好处呢?” “好处?”李旭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他不想强攻黎阳城雄武营的弟兄们人数有限而黎阳城一直作为大隋粮仓而存在城墙想必修得不会太单薄。但避免生灵继续涂炭这个说辞显然打动不了元务本。按大隋律法元务本作为反贼骨干肯定要被抄家灭族。当一个人明知道他的全家都要被杀光时有人再劝他对百姓善心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狗娘养的还牛气了你!”李孟尝咆哮着跳下马上去就是几记老拳。见过当俘虏地没见过这么牛气的俘虏。今天不打他个满地找牙自己的李字就倒着写。可三、五下之后他的拳头就又砸不下去了。元务本摆出一幅坦然模样不躲不闪不求饶不呻吟仿佛正在挨打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住手!别伤了元大人!”李旭赶紧出言喝止。校尉李孟尝拳头上的力道不小一旦把元务本打死了大伙攻城还要多费周章。 李孟尝气哼哼站到了一边双眼不断在元务本身上逡巡。此人太奇怪了简直就不像一个俘虏。自从被击溃后其余叛军将士黑压压跪了满地。而这个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郡守”举止却可以用泰然自若四个字来形容。 “这位校尉大人好大的力气!”元务本再次直起腰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傲然说道。停顿了一下他又向李旭拱了拱手“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元某没齿难忘!” “多有得罪!”李旭不得不以礼相还。对方的气度、胆识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如果人连死都不怕了的确谁也拿他没办法。 宇文士及结束了对叛军的追杀匆匆地赶了过来。离着老远他就看到了这奇怪的一幕。凭借直觉他猜出李旭活捉元务本是为了兵不血刃拿下黎阳。但士大夫之间玩的勾当旭子显然不懂眼前的元务本趾高气扬相比之下李旭和李孟尝等人却悻悻然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败仗。 宇文士及跳下战马微笑着走向元务本在对方面前五尺处站定抱拳、附心、躬身以平辈之礼作揖“宇文士及久闻元大人之名一日得见荣幸之致。” “久闻公子之名幸会幸会!”元务本侧开半个身平揖相还。他听说过宇文士及的名字也知道宇文世家的分量。想想今日自己栽在大隋驸马督尉手上心里觉得反而越坦然了。 如果此刻有人恰巧经过根本不会相信元务本和宇文士及在半柱香之前还是生死对手。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客客气气地感叹造化弄人居然在战场上相逢。客客气气地把李旭和雄武营其他人当成了土偶木梗。 前去追逐敌军的将士们赶回来了依次向主将缴令。负责收敛伤号清点阵亡人数的参军也完成了任务捧着一摞人名单等着主将和监军大人查验。负责收容俘虏收集战利品的士卒们也差不多完成了任务走上前请教如何善后事宜。看见宇文大人与敌将聊得热闹目瞪口呆地站到李旭身边。 “此时胜负已见分晓大人何苦再拉全城百姓陪葬?”宇文士及跟元务本感叹够了命运慢慢把谈话转向了正题。 “元某已经认输元某方才只是询问倘若元某献城诸位将军以何相酬!”元务本收起笑容再次露出一幅淡然模样回答。 这种态度又激怒了很多将领大伙纷纷围上去欲再给此人一点教训。宇文士及却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进一步行动。“取了黎阳后我会将你斩示众。至于你的家人无论老幼将全部成为宇文家的私奴!”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仿佛刚刚跟元务本达成了一笔交易。 包括李旭在内的所有人再次一呆在用一个人之前告诉对方自己即将杀了他还要把他的家人都变成奴隶这种“酬谢”条件也只有宇文士及能想得出来!可偏偏元务本就吃这套闭上眼睛想了想居然走到宇文士及马前长身跪倒叩相谢。 “元某多谢宇文将军!”元务本抚手及额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一拜再拜三拜!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宇文士及受了元务本三拜。然后用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将军姓名太显我也只能如此!”他客气地解释语调里充满无奈。 元务本轻轻摇头退开几步。宇文家的家将又牵过一匹马来搀扶着元务本爬了上去。 “敢问两位将军这些降卒二位打算如何处置?”爬上马背后的元务本又恢复了那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傲然追问。 “这个?”李旭把目光看向宇文士及希望对方能说出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刚才赵子铭何崔潜已经把他的将令传达下去除了极个别跑得太远的将士外大部分士卒都已经策马赶回。眼下雄武营将士只有四千多人而周围跪在地上等待处理得俘虏却高达两万余!在整个战局形势不明朗情况下将如此多的俘虏收容在身边绝对是个累赘。一旦在与敌军交战时俘虏突然炸营后果将不堪设想。 “请元大人赐教!”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出谋划策的机会交给了元务本。 “黎阳存粮至少够十万大军消耗五年!他们”元务本冷笑着指指跪在地上瑟瑟抖的俘虏“大人以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没等宇文士及回答李旭冷冷地插了一句。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后悔刚才没亲自出手打姓元的一顿。右手握在刀柄上他听见自己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酒徒注:好消息经过有关编辑修改后指南录终于出版了近期各大新华书店会6续到货。请喜欢此书的读者相互转告。又即:按有关部门要求该书中汉军统一改成了降元宋军。因此造成的历史错误和名称混淆酒徒除了深表歉意外别无他法。 第三章 浮沉 (八 上) “仲坚先生也是为这些人着想!”宇文士及一边替元务本解释一边向李旭连连摇头。 “哼!”李旭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检视安慰自家伤号心里的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难受。对于元务本于战败后表现出来的冷静与勇气他很是佩服。但此人视百姓如刍狗的态度却实在招人讨厌。在旭子眼里那些俘虏虽然勇气差了些战斗力也十分薄弱但都是些像舅舅张宝生那样老实巴交的无辜百姓。若不是杨玄感、元务本等人野心太大此刻这些俘虏还好好地在家种田耍子谁会跑来做掉脑袋的买卖! 眼下战败了元务本还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圣人姿态仿佛他自己可以承担下一切责任凭借勇气和智慧能为治下“群氓”谋得一条活路。却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为了虚名和贪念连铠甲和兵器都没有就敢仓卒起事那些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雄武营其他将领对元务本也没有什么好感见李旭来检视战果立刻故意提高了嗓门。“回禀将军我军阵亡两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六百。尚能战者四千三百五十八!毖敌三千有余俘虏敌军将士两万零三百六十三。其中校尉六十人督尉别将十一人。郎将一”长史赵子铭捧着清册大声读道。粗略统计上来得数字本来没有如此精确但是为了羞辱元务本他故意在把数字读到个位。 “伪郡守元务本投降正等候将军落!”赵子铭将清册上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元务本一下抱拳肃立然后转身站到了一旁。 “禀将军此战缴获旌旗二十面铠甲一百五十副横刀五百余把菜刀六千铁叉六千木棒一万四千有余!”司仓参军秦行师故意把木棒读数拉长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雄武营诸将大声哄笑元务本却仿佛没听见他人的笑声般继续镇定自若地跟宇文士及探讨军务。须臾李旭把军中杂务处理完毕宇文士及也结束了向元务本问计的举动。几个军中核心人物略做协商留下长史赵子铭和一千兵马负责照顾己方伤兵并押送俘虏慢慢向黎阳行进。其他三千多将士跟随李旭和宇文士及由元务本带路径直去取黎阳。 那留守黎阳城的叛军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已方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看到郡守元务本领着敌军前来取城竟提不起任何勇气抵抗乖乖地按照元务本的命令开城投降。 李旭和宇文士及大喜立刻派人接管城防安顿士卒封存府库整饬治安从傍晚一直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还没有派人向主帅报捷。二人赶紧商量说辞统一意见将白天的野战和傍晚的取城情况一并写了分为两份一份命人飞马禀报老将军宇文述。一份用火漆封好以八百里加急度回报大隋皇帝陛下。 待信使奉命离开二人又想起此刻李安远还带着数百兵马向汲县佯动。赶紧又派了亲兵出去沿官道堵截李安远命他迅向黎阳靠拢。接着又派张秀领人去接应赵子铭命他将降卒全部带回黎阳安置到城中军营监管。待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忙活完了天色不觉已经大亮。敌我情况不明二人也不敢休息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就带着亲兵出门巡视城防。 黎阳城位于永济渠边是大隋朝粮草囤积和运转重地因此城墙修得十分高大。瓮城、马脸、敌楼、箭塔一干城防建筑应有尽有。城墙上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钉拍、长钩等守城利器。正东和正北两座高大的门楼里还存贮着十几张床子弩只是年代已经久远了不知道是否堪用。 城中人口不多因而民居甚少。在方方正正的城池内每隔三十余步便是一座砖石垒就的粮仓。每座粮仓圆五丈高两丈余。数十座粮仓加起来里边的粮草足足有几千万石。正如元务本昨日所说即便十万大军吃上五年也未必能将这些存粮消耗得完。 “这么多粮食!”宇文士及一边看一边摇头。当初决定轻兵奔袭黎阳打得本是趁叛军不备将其粮仓一把火烧毁的主意。可如今看到这么多粮食又看到如此高大的城池他心中未免举棋不定。 “是啊这么多粮食!”李旭以叹息声相和。此刻他想的却不是黎阳城如何高大而是上谷郡没人收割的麦子和黎阳周围被焚毁的农田。三十万仓卒回援的大军把补给都抛弃在了路上如果把黎阳的粮食留下来大军就不用再四下征收。来年周围那些百姓的日子就多少好过一些。 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舍之意。虽然彼此的出点不同却难得地想到了一处。 “此城修得甚为结实如果昨天不是元务本领着我们进城凭咱们那四千多弟兄一时半会儿很难入得了城门!”宇文士及冲着李旭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仓卒而来什么合手的家伙都没有!即便造云梯没三五日光景也造不出足够数量!”李旭点头回应眼里充满笑意。 “咱们没趁手的攻城器械杨玄感也未必有。即便是韩世萼亲自来了我就不信他能徒手爬上城头!”宇文士及指点远处的山川河流大声说道。 “宇文老将军接到咱们的捷报肯定会星夜来援。如果韩世萼敢在城下久留你我就叫他来得去不得。”李旭缓缓抬起头来心中豪气万丈。 二人相视大笑决定坚守到底。李密也罢韩世萼也好名气都是别人传出来的。宇文家的三郎和李家的小子没他们名气大阅历多但真正打起来却说不定鹿死谁手。 既然决定了守城二人当即就开始探讨兵力部署。眼下雄武营还能参加战斗的将士只有四千多人将他们全部安排到城墙上去显然是个愚蠢的想法。除了自己的袍泽外二人还能用的就是城中的俘虏。眼下那些人都关押在军营中等候处置经受了昨天一场打击后每个人都恭顺得如绵羊一般。赵子铭以一千兵马押送两万多俘虏中途居然没有任何人试图逃走。 “将是兵之胆把伙长以上的军官换成咱们的人!有这些军官在其中镇着他们想造反也造不起来!”宇文述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出一串数字。“两万人需要两千个伙长。加上队正、旅率、校尉咱们雄武营弟兄倒有一大半人暂时要过过官瘾!” “留下三个团骑兵待命如果敌军攻得太肆无忌惮我还可以带人出去冲杀一回!”李旭抓了根树枝蹲到了宇文士及旁边。 “三公子越来越像兵痞!”宇文氏的几个家将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都是被这野小子带的不知道这野小子有什么好处居然让三公子与他那么投缘!” 腹诽归腹诽家将们还是尽职地散开四下警戒以免闲杂人靠近打扰两位大人商量军务。宇文士及和李旭蹲在硕大的一座粮仓下以地为案拣石为笔慢慢将城防部署勾勒出大致轮廓。 “跟俘虏们说如果他们能在守城战中立下功劳则和大隋府兵一样记功、受赏!”李旭又检视了一遍二人的商讨结果低声补充道。 “嗯恶是元务本。恶既然伏诛协从一概不问。待今天晚上问完了敌情再请元先生吃顿酒咱们就送他上路!”宇文士及丢下用完石块拍拍手站起身来脸上表情格外轻松。 “利用降卒守城的计策不是元务本献给你的么?”李旭轻轻地放下手中树枝问话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他本以为元务本又献城又献计念在他态度那么恭顺的份上至少宇文士及会考虑在皇帝面前给他求个情免他一死。却没想到宇文士及根本没把元务本的性命放在心上。 “那当然是你甭看他附逆投敌却也是心中装着百姓好官。他说从贼的将士都是他强行抓来的心中没什么是非善恶。建议我把他们重新整顿和雄武营弟兄一道固守黎阳!”宇文士及叹了口气回答。在他眼里元务本能在战败后把黎阳城交出来不失为一个磊落的名士。但在叛军中名气越大行踪也越难隐藏。 “可可他已经将功将功赎罪了啊?”李旭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又瞪了老大。他并不喜欢元务本在他看来此人行事从头到脚透着古怪把家中老少都送给别人当奴隶了自己的头也即将被砍下来却好像甘之如饴。但像宇文士及这样一边夸着人家一边想着如何割人家脑袋的举止却也太出人意料。 “咱们大隋不会追究死人的罪责!”宇文士及拍拍李旭的肩膀像安慰小弟弟一样为他解释“我现在杀了他皇上将来就不会灭他的族。他的家人既然已经成了我宇文家的奴隶刑部自然也不会深究到底。如果咱们把他当作俘虏献给皇上将来恐怕不但他本人要被凌迟家中妻儿、老小还有兄弟、子侄都逃不过一死!若遇上个酷吏审理此案就是元先生那些旁支、表亲也要配到塞上去戍边这一去永远都不可能回得来!” “啊!”李旭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已经能塞下一整个鸡蛋。大隋朝关于叛乱的律条他原来一点不懂。所以一直幻想着能在疆场上与授业恩师杨夫子相逢然后偷偷地将恩师藏起来待风声小时再放走。如今他却现这种想法有多幼稚幼稚得简直令人笑。 “中原各地有规矩非地方望族子侄不可为吏。元务本虽然只是个县尉可元家在地方上也算大户。全家老少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口。咱们杀了他其实是救了他全家!”宇文士及话如同惊雷声声在李旭头上炸响。 第四章 取舍 (一 上) 有道是人生如登山总于不上不下时最迷茫。目前旭子的状态正是这样论官职爵位他这个大隋忠勇伯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士族。可在看事情的目光和心底归属方面他依旧眷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 抬头向上看那些世代簪缨的豪门大户如同隔着一块硕大的水晶壁他看得见却融不进去。低头向下看父辈的笑脸和音容却早已经模糊无论他如何依恋都再回不到起点。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找不到路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而四野的风却不断地吹过来一点点把少年人的热情吹冷心吹得越来越麻木。 好在这次他没有被“吹”多久杨玄感麾下的将士不给他自怜自艾的时间。就在元务本被杀后的第二天下午斥候们带回了一连串坏消息。 卫文升战败了四万府兵被杨玄感麾下连铠甲都没有的船夫和盗贼打了个落花流水。号称一代名将的卫文升两天内连败十二场多亏了樊子盖从洛阳城内出兵牵制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同时韩世萼带着叛军顺利攻下了虎牢关留下叛将顾觉镇守此城然后亲自带着七万大军渡过黄河沿永济渠向黎阳扑来。 “你可打听清楚了谁在韩世萼手下替其谋划?”听完负责掌管斥候的校尉李孟尝的汇报后旭子忍不住追问。韩世萼用兵迅果决几乎每一步都符合杨夫子笔记中的精要。如果夫子此时就在他的帐下师徒两个就不得不刀兵相见了。 “是蒲山公李密。”校尉李孟尝大声回答“据斥候打听来的消息自从收降了前中书舍人韦福嗣杨玄感就渐渐疏远了李密。所以李密现在给韩世萼做长史同时负责替叛军联络各地山贼!” 李密?是他?临时充做帅殿的县衙门内立刻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蒲山公李密这个名字大伙太熟悉了。他的家世、他的才气他的品行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完美。如果有人家子弟令父母失望父母大多数情况下就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当李密像你这么大年龄时就如何如何。说话时长辈脸上的失望与羡慕交加挨训的晚辈则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关于李密的大名旭子也早就如雷贯耳。在县学读书时他甚至曾一度将其视为楷模。此人的曾祖父李衍官致真乡公祖父李耀是前朝的邢国公父亲李宽为一代名将被封为上柱国蒲山公。作为本朝最显赫家族之一的继承人李密从小就有志气好读书文武兼备。有一次骑在牛背上读书一时入神居然冲撞了大将军杨素的车驾。而杨素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对李密的刻苦与博学赞誉有加。这进一步提高了李密的声名使得京城贵胄子弟皆以与李密交往为荣。继承父亲的爵位后李密仗义疏财名头更响。以致当今皇帝慕名征召拜其为亲卫大都督。而李密居然不为富贵所动做了将军后不到半个月便报病辞去。 “法主善谋世萼悍勇此战定然是一场硬仗!”司仓参军秦行师摇了摇头向身边的同伴感叹。怕主将听了不高兴所以他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但此刻众人的声音都压得很小他的赞叹反而以比平时说话更清楚的程度传入了主将的耳朵。 “杨玄感放着李密不用反而用韦福嗣真是……”崔潜摇头替李密赶到惋惜。据元务本生前所言李密是由于和杨玄感交好顾及朋友义气才不得不参加了叛军。他曾给杨玄感献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叛军跃进千里直趋涿郡将大隋百万东征军堵在长城外活活饿死。中策是挥兵西进夺取关中利用长安周围地形险要关卡甚多的优势凭险割据。这样大隋东征军即便及时回师也没办法进入函谷关。下策是攻取距离黎阳最近的洛阳扣压百官家属逼迫参加东征的将士投降。当时杨玄感身边的诸谋士大多倾向于北进但杨玄感却最终选择了就近攻打洛阳的下策。 “要打咱就打李密和韩世萼别人来了咱还嫌打得还不痛快呢!”见都众人在夸赞李密校尉张秀不高兴地吼道。 此言一出满室震动。待大伙的目光都看过来张秀又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向李旭和宇文士及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是说咱们不能总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啊。李密到底多厉害不不也打完了才知道么。眼下咱们不说如何破敌在这里夸他有什么好处!” “张校尉此言正合我心。”宇文士及以手指扣案称赞张秀的话有道理。“那个李密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而已。他家几代为公居然穷得连马都骑不起非要弄头牛来冲撞杨素老贼的仪仗。这话说出来骗骗孩子还行想骗咱们还是让他见鬼去吧!” “***骗鬼啊!”几个出身寒微的校尉放声大笑。比起崔潜、赵子铭这些读书较多的人他们反而最不被李密的名头所慑。书读得多未必打仗打得好家世好的人通常都没本事。当然咱家虎牙郎将宇文士及大人除外他是个既家世好又有本事的特例。 “把书挂在牛角上边走边读的确有招摇撞骗之嫌。甚至那个上中下三策依我看也没什么道理!”李旭见大伙的士气已经被宇文士及给调动了起来微笑着在旁边补充。 “咱们全是骑兵从上谷郡赶到这还赶了六天弟兄们也丢在路上一大半。杨玄感麾下都是临时抓来的民壮没有马匹他怎么可能在大军回师前赶到涿郡去。况且在一千多里路上各个城池关卡的官军又不是吃白饭的岂能放任他纵横驰骋?恐怕他前脚向北杀去后脚被樊子盖把黎阳端了。到时候他饭都没地方吃哪里打得起仗!就算是能如期赶到涿郡难道手持木棒的乱军还能跟罗艺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硬憾不成!” 当日在辽东旭子就于李建成和刘弘基等人面前置疑过李密的所谓上、中、下三策。如今有了从涿郡赶往黎阳的经验和对叛军战斗力的初步认识更认为那是纸上谈兵。 在他眼里李密的所谓中策也只能拿出来糊弄外行。听起来直趋关中依靠关中和中原之间的关卡死守好像就可以避免朝廷兵马继续西进。问题是关中当时在卫文升手里杨玄感从黎阳向关中杀先要解决的就是沿途那一道道雄关。卫文升不用出战凭险而守就能把叛军的力气耗干了哪会给他们西进的机会。届时叛军西进无望退路再被洛阳守军切断更是死无葬身之所。 “就是长安距此也有八百余里。卫文升老将军用兵能力再差死守潼关总也守得住吧。他杨玄感连个小小河内都久攻不下凭什么去取潼关!”宇文士及大声拍案替李旭的分析喝彩。他先前故意把李密的才学人品说得如此不堪就是为了通过贬低对手来增强将士们的信心。眼下李旭的一番补充分析正好合了他的意。因此每当听到精彩处他便拍案叫好。一时间主将指点江山监军击节唱和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于李密眼里的下策对叛军而言倒是最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是杨玄感在起兵初期举棋不定先杀向河内郡又折回修武然后再向汲县光在黄河北岸就耽误了半个多月。等他渡了河洛阳城内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什么都捞不到了!”旭子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从在霫部与徐大眼一道练兵那时开始算起至今旭子已经有了三年多的领兵作战经验。所以李密所谓的神机妙算在别人眼中高明在他眼中自然是漏洞百出。 雄武营众将本来对韩世萼与李密这对组合有些怕经主将和监军二人这么一吹一唱心中的怯意登时变成了战意。一时间都觉得叛军七万人马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大伙要不趁机多砍些脑袋下来就对不起这天赐的机会了! “要不是将军大人分析得透彻咱们还真被李密的虚名给骗了。末将这就斗胆向两位大人讨一支令待李密来时先出城称称他的斤两!”校尉崔潜为人最是机灵第一个跳出来表态。 “别争别争上次的功劳都被你们立了俺老李佯攻汲县。这回来了大买卖轮也轮到老李打头阵了!”督尉李安远赶紧冲出来阻拦。先前他被李密名头所慑一直没敢大声出气。现在想想这些叛军连没多少兵马驻守的河内和修武都拿不下来立刻看到了立功的机会与崔潜抢着要出城迎敌。 “探路的累活都是咱李孟尝的打仗时你们却先占便宜这不太公平吧!”李孟尝也跳出来瞎搀和。李旭和宇文士及希望看到大伙什么表现他心里跟明镜般亮堂。正所谓不怕勤快不怕懒就怕有人不长眼因此由着性子胡搅。 李旭转头看向宇文士及刚好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向他扫了过来二人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赏与包容。 注1:李密的家世和他所献的上、中、下三策见于史书非杜撰。小时候俺读李密刻苦用功的故事自行车把上也夹个单词本。可惜没撞到杨素撞到大树。后来想想如果是骑牛就不会摔得那么狠了。 第四章 取舍 (一 下) 二人言语上虽然对李密的人品和能力大加奚落用兵时却不敢等闲视之。此刻叛军固然没经历过什么正经训练雄武营的训练程度也不比对方好太多。只不过是经历过一场辽东血战多了些胆气而已。拿着如此训练程度的将士去欺负欺负元务本这种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的文官还可以若带着四千多弟兄们出城去迎战韩世萼和李密这种将门后代统帅的七万大军的确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因此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制止了众将的胡闹。命赵子铭取来黍米算筹当着大伙的面一一推演起黎阳城攻守方案来。那长史赵子铭也是个有心机的自从大军入城后一直尽心研究着黎阳附近的山川地势。幕僚们在他的指点下七手八脚一会功夫就用黍米堆出了黎阳城的大致轮廓。赵子铭用手指在城墙外抹了道小沟做永济渠用算筹码了个四方型做山川整个地图虽然略显粗糙看上去却也一目了然。 黎阳城夹在黄河与永济渠之间周围地势甚为平缓。离城西三里之外有座大坯山算得上要地只是离城太远了此时士卒战斗力又实在虚弱所以李旭和宇文士及也不敢分兵互为犄角。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紧闭四门龟缩不出。黎阳城乃屯粮重地为了防贼城墙修得颇为高大。大伙如果一味死守的话只要不出什么指挥上的大错李密和韩世萼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入不了城。此外敌人如果舍命强攻摆在城墙上的那些滚木、擂石也能派上用场。唯一遗憾的是城楼里的那些开皇年间打造的床子弩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已经无法继续使用。否则趁李密等人不备轰他几下大伙弄不好又能立奇功一件。 众将士商量着慢慢敲定了守城细节。此城既然四四方方所以雄武营的兵马也分成了四份。由赵子铭、李孟尝、李安远和崔潜各带五千兵马负责一面城墙剩余的一千多原雄武营那些没分散到降卒中间去做官的“老兵”则统一留给李旭和宇文士及由他们两个负责随时对各方进行支援。 还有一些实在上不得战场的老弱残兵则留给了明法参军秦纲。黎阳城是杨玄感的起家之地敌军攻城时说不定有人试图里应外合。秦纲做事谨慎严苛刚好可以担任镇压叛乱的职责。 又过了一日韩世萼领兵杀到。这七万余人算是叛军主力兵器铠甲看上去比当日元务本麾下的强了不少但寻常士兵手中的家伙依旧以木棒和菜刀为主。见敌军不肯出城野战李密和韩世萼也不着急攻城领兵在城门外大张旗鼓示了一次威然后把军营扎在了黎阳城西的大坯山上。 “这帮叛军好生奇怪粮仓都被咱们端了却又不肯往回抢!”站在城楼上张秀对着远处的旌旗指指点点。 “他们越着急夺回黎阳越是要在咱们面前显得好整以暇。这样让不明就里者以为他们底气十足没等战气势上先输了三分!不信你们等着瞧最迟到今天傍晚叛军肯定大举来攻!”宇文士及笑着在旁边解释。他出身将门见过的世面和听说过的战例都比别人多一些。所以一些对敌情的判断讲出来倒也能鞭辟入里。 果然才过了下午申时叛军已经又迫不及待从大坯山上杀了下来。这回众将士手里除了菜刀和木棒外又多了十几棵大树做成的撞锤还有几十张新造的云梯。由前排的士兵们抬着看上去气势汹汹。 “李法主就是沉不住气树皮都没剥干净就好意思拿来做云梯!”宇文士及向城下看了一眼淡淡地点评。 众将闻言远眺果然在在云梯的边缘看见一抹绿幽幽的东西。当即指指点点把这个新现传了开去。被强征入伍的俘虏们本来吓得要死见将校们谈笑自若胆子就稍稍壮了些。待敌军靠近了看清楚了云梯和撞锤上的树皮更觉对方形象滑稽可笑。不知不觉间紧张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叛军的攻城技巧乏善可陈刚靠近城墙便是数轮仰射。当现自家弟兄的箭法实在收不到什么杀敌效果中军旗号一变立刻有死士抬着撞锤和云梯扑向了城门和城墙。守城者的射技与攻城者在半斤八两之间羽箭拦截了几次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攻城器械和城墙有了接触。 “扔滚木!”李安远“腾”地跳了起来大声喝道。 守城的士兵放下弓从城垛口后抬起滚木顺着云梯的砸将下去。城下6续响起一片哀嚎之声试图爬城和扶云梯的叛军纷纷被砸倒攻势登时一滞。几个参加过辽东战斗的雄武营老兵趁机抄起挠钩钩住云梯末端沿城墙方向用力一拉表面还带着树皮的云梯扒不住城墙顺着挠钩的方向滑倒将城下的叛军又砸翻了一大片。 “放钉拍!”李安远一击得手继续威。守卫在城门上方的将士们放开铁钩三把五尺多长两尺多宽上面布满铁钉的厚木板伴着铁链声砸了下去。正抱着巨树和城门叫劲儿的敌军猝不急防被钉拍拍倒了十几个。幸存的人力量不足整根撞锤脱手落地。霹雳吧啦将撞门者压了各人仰马翻。 叛军的士气本来就不高受了迎头一击立刻潮水般后退。“别浪费滚木放箭放箭瞄准了射!”李安远见敌军气势稍沮立刻改变策略。在雄武营的老兵带领下新入伍的降卒从城头上捡起弓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匆忙后撤敌军又是一通箭雨。 这回射击的效果比刚才好得多匆忙逃窜的敌军既没有弓箭手掩护也没有盾牌遮挡伤亡惨重。“继续射继续!”李安远大喊大叫督促着弟兄们搭上箭从背后又把五、六十名运气不佳者射死在回撤途中。 “收钉拍收钉拍。停止放箭停止放箭!”李安远在城头来回跑动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攻打黎阳的时候他因为带兵向汲县方向佯动而未能立功所以今天特意抢了最容易受到敌军进攻的西门来守。果然叛军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西门。第一个回合结束他麾下的弟兄损失了不到二十个而城墙下的死者和伤者加在一起却足足有三百余。照这个样子再来几回记在他头上的级就能有几十个即便不能再升官策勋三转也是稳保的了。 匆匆退下去的敌军被集中了起来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刚才带队的叛将被执行了军法。经过简单的威胁和动员叛军在一名新任督尉的带领下再次向城墙靠拢。先是羽箭压制性射击然后是快冲锋。在同伴的尸体上扶起云梯抬起撞锤试图以生命为代价创造奇迹。 李安远决定不给敌军创造奇迹的机会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在城墙上来回跑动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着战术。滚木、擂石、钉拍、挠钩黎阳城头配备多年的防守器械终于派上了用场。叛军一**靠近又被一**砸死在城墙下。尸体很快堆成小山叛军却踩着同伴的尸体蝼蚁般向城头攀爬。 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守军的动作还有些生疏渐渐的他们杀人就杀出了经验。在“老兵”的带领下新卒们一次又一次把云梯上的敌人用滚木砸落一次又一次用挠钩将云梯钩翻一次又一次放下钉拍又搅动辘轳将带着血和碎肉的钉拍拉起。 双方的士兵很快都开始变得麻木守城的隋军看见同伴中了箭在自己身边翻滚挣扎不再害怕也顾不上去救人。攻城的叛军眼睁睁地瞅着滚木将自己前方的一排袍泽变成残疾却熟视无睹口中衔着菜刀继续沿云梯向城头努力。 终于有人爬上了城头用菜刀占据了一块地盘。没等他出欢呼十几根长矛同时刺了过来将他叉肉般挑起。紧接着尚未断气的尸体被守军抡出在半空中飞舞挣扎然后绝望地落下落入尘埃。 新的一排羽箭射上城墙将站得过于靠近城垛口的长矛手射伤了四五个。受了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血沿着箭杆喷出放下矛用手去捂却怎样也无法将伤口捂住。他跌跌撞撞在城头上跑了几步突然被脚下的尸体一绊惨叫着跌下城头。 又有十几个叛军士兵爬上来了新入伍的雄武营士兵有些慌乱中断了向城墙下丢滚木的动作提刀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攻城者。这个常识性的错误导致更多的敌人涌上城头城墙顶敌我双方开始一小团一小团的厮杀。每一块巴掌大的落脚点上都染满了鲜血。 “不要慌继续扔石头扔石头啊!”李安远气得两眼通红大声命令麾下老弟兄们约束士卒防止更多的叛军爬上城头。他自己则带着亲兵向着最近的一伙敌人冲去。 一把菜刀连同握刀的手一道被李安远挑飞毫不犹豫他把抱着断臂惨叫的叛军踢下城墙。一根削尖了的木棒从侧面伸来李安远用刀背将木棒隔开复一刀砍断木棒主人的脖颈。 敌人络绎不绝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就在李安远感觉到自己一方即将崩溃的时候眼前突然干净。冲上城头的最后一伙敌兵被宇文士及带着亲卫逼入了死角。 第二轮进攻只持续了一刻钟敌我双方的将领却都感觉像过了一天般漫长。终于参与进攻的叛军丧失了勇气仓惶撤向了远方。李安远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却觉得头粘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溅满了血。 城下的敌军又开始变阵旌旗反复涌动金鼓之声不绝。当一切喧嚣渐渐变小后两百多名衣甲整齐的壮汉用巨盾保护着一个金铠将军走向了黎阳城。 “李将军李将军!”叛军大声呐喊为自家主将欢呼。伴着欢呼声壮汉们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的位置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金甲将军从木墙后探出半个身子先挥挥手让周围的欢呼声降低一些然后抱拳冲着城头大喊道“守城的哪位英雄可否出来一见!” “守城的英雄我家将军邀你一见。”壮汉们壮汉们趾高气扬地呐喊仿佛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有本事就露出头来别做缩头乌龟!”无数叛军大声喧哗声震霄汉。 “李密这个王八蛋若老子的床弩还能用直接把你穿了晒人干!”宇文士及悻然骂道。打嘴架的勾当雄武营以他为最所以他不得不从垛口处露出身体虚抱双拳回了个半礼在周围喧嚣再次低落下的一瞬间喊道:“法主兄别来无恙啊多年不见你看上去越风流倜傥了!即便潘安再生宋玉复世恐怕相貌也要输于兄台呢!” 城下的金甲将军正是李密听见宇文士及加枪带棒的话他也不恼。将挡在正前方的盾牌拨到一边纵马向前走了几步诚恳地劝告:“多年不见没想到仁人贤弟语锋还是如此锐利。卫文升兵败伏诛东都指日可下仁人贤弟又何苦困守黎阳替那昏君陪葬?” 他的嗓音宽厚洪亮隔着一百多步依旧让城头上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些刚刚加入雄武营的降卒不明白战场情况未免被其言语所迷惑。抬起头看向宇文士及眼巴巴地等着他一句回应。 城下的叛军自觉地把喊声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宇文士及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法主兄若能攻下洛阳再来说我不迟!若自觉攻城无望粮草又已经见了底儿不如现在主动降我。咱们兄弟二人领兵灭了杨玄感我加官进爵你也能待罪立功。否则只怕三日之内我东征数十万大军齐集于此届时法主兄想投降恐怕也没机会了!”云山雾罩地撒谎骗人宇文士及又何曾找到过对手。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地回了过去反倒让李密身边的将士脸上显出了几丝惊惶。 “仁人此言差矣!”李密见自己在敌我形势对比上说不过宇文士及立刻扭头去抢占道义制高点“我身为蒲山公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若能铲除昏君救民水火我即便粉身碎骨有何可怨!” “你说的昏君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高句丽是外人有人在我们与外敌作战的关键时刻在窝里造反把黄河两岸的千里沃野搞得一片荒芜。”宇文士及用手指了指黎阳城外被烧焦的土地大声喝问:“法主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庄稼是谁一把火烧掉的吧。请问法主这是解民倒悬呢还是谋财害命!” 雄武营刚刚赶到黎阳城外庄稼被烧的事情当然与他们无关。自古以来仓卒起事之师军纪鲜有不坏者。这一点李密想辩解也辩解不了。手指城头他刚想说这不过是一时之策将来楚国公和自己定然会给受害者以赔偿。宇文士及却趁着他语塞的时候又追加了一句“对了法主兄自然不在乎。我在辽东听说法主兄和楚公已经把黄河以北的千里沃野都割给了高句丽人。此时烧了地里的庄稼等于烧了高句丽人的法主兄又怎会心疼呢!” 黎阳郡就在黄河岸边此刻城内城外的士兵也均以河道附近的百姓为主。大伙听了宇文士及这真真假假的一番话登时气恼起来。刹那间城上城下一片鼓噪之声。李密气得脸色青黑手指城头大骂宇文士及撒谎骗人不知廉耻。宇文士及却鼓动如簧之舌反过来喝问道:“我撒谎?到底何人撒谎?你敢说杨玄感起事没联络过高句丽人?你敢说洛阳城已经被尔等攻下城中守军丧失了斗志?你敢说你军中还有粮食够几十万兵马吃上数个月?你敢说你能把黎阳轻松拿下来我不会一把火将粮仓全部烧掉?” “回答回答!”李安远在宇文士及身边跳着脚呼喊。 “回答回答!”城头上雄武营的新兵老兵们齐声追问。 “你你!”李密本来想扰乱雄武营军心却没想到自家的军心反而被宇文士及说乱了气得一转身拍马便走。宇文士及哈哈大笑冲着李密的背影继续喊道:“法主兄皇上有旨只诛恶协从不问。你可想清楚了!” “只诛恶协从不问!弟兄们大伙散了吧!”李安远在旁边火上浇油。他的话被城头上的守军齐声喊了出去引得城下叛军一片喧哗。 “小样跟我斗嘴!”宇文士及得意洋洋地总结。回过头来试图听听李旭对自己刚才表现的评价却猛然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旭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将军呢?你们谁看见了?”宇文士及大声追问。忽然他觉得城内城外的嘈杂声有些诡秘。风中不光是西城墙这些弟兄们的轰闹声风声中隐隐还藏着杀机。 “敌军第一轮进攻刚结束的时候李将军就下城了!”有士兵大声汇报。城墙下叛军的战斗力那么差想必不值得李将动一次手。 “西城墙交给你了!”宇文士及一把拉过李安远大声叮嘱。然后他带着亲兵飞快跑下城墙跳上战马向黎阳城另一侧疾驰。 傍晚的日光有些热宇文士及感觉到有汗从脑门上滚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第四章 取舍 (二 上) 才跑出的西城墙阴影范围宇文士及就看到对面有一匹战马匆匆忙忙的向自己冲来。马背上的人正是张秀看见宇文士及他连礼也顾不上行趴在马鞍上气喘吁吁地喊道:“宇宇文大人将军请你赶紧赶紧带人增援城城东敌军敌军杀就要杀进来了!” “啊!”宇文士及惊得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栽下去。“李将军呢?”他用马鞭指着张秀大声追问“李将军在哪?他还说了什么?” “李李将军已经带着亲兵去去堵城门了让让我来求援快快慢了就来不及了!”张秀抹了一把汗边喊边拨转马头。 西城外又传来剧烈的喊杀声敌军开始了第三次强攻。宇文士及顾不上回头跟在张秀马后直向城中心冲。县衙附近还集结着一千多名雄武营弟兄。那是他和李旭留在备用的最后家底。除了无法亲自赶回来调兵的李旭外只有他这个监军有权差遣这波兵马。 “我怎么这么笨啊连这么明显得声东击西计谋都没看出来!”宇文士及一边疯狂地纵马狂奔一边懊悔地想。昨日分配防守任务李安远主动请缨拿下了任务最艰巨的西城防卫工作。诸位核心将领中实战能力最差的长史赵子铭被宇文士及和李旭安排在了东城。大伙都认为李密着急夺粮决不会舍近求远不攻城西而攻城东。谁料到反贼李密最擅长玩的就是阴谋他今天下午这手声“西”击“东”不但成功吸引了城中防守者的主意力并且恰巧打中了黎阳城的防御薄弱点。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过于轻视了李密此人既然能撺掇着杨玄感造反手中肯定不止下午所表现出来的那点儿实力。如果不是旭子反应得快恐怕黎阳城现在已经落入敌手。急中生乱宇文士及就打算从南北两门就近抽调人马刚把这个命令吩咐给自己的家将跑在前面的张秀然又回过头来大声喊道:“李李将军命令你只带预备兵马。不得从其他城墙向下撤军!” “知道你赶快去保护李将军!”宇文士及用非常不耐烦地语气回答。张秀在话中用了命令一词让他感到非常刺耳。无论按大隋军规还是眼下官职作为主将的李旭都没资格向宇文士及这个监军号施令。但眼下顾不得争这些虚礼守城要紧。一旦东城门被敌军攻破大伙就面临战败什么主将监军落到李密手里都难逃一劫。 李旭的判断有道理叛军之中有用兵的高手。如果出现在东城外的兵马也是佯功敌军的重点放在南门或北门附近撤下来的兵马可就再也派不回去了。想到这宇文士及皱了皱眉收回从南北两门调兵的乱命径直冲向县衙。好在此刻城中百姓都被李旭严令关在家中了否则他真难在长街上跑这么快。战马距离衙门口尚有数百步距离就看到一千多名作为预备队的雄武营弟兄已经列队站在了长街上。 “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请监军大人下命令!”明法参军秦纲看见宇文士及的身影迎上前大声汇报。 “弟兄们跟我来!”宇文士及手指城东冲着袍泽们大喊。“增援李将军!” “增援李将军!”一千多名弟兄齐声呐喊迈动脚步跟在宇文士及的战马后向东门方向狂奔。 从辽东到黎阳处事公证待人厚道每战必身先士卒的雄武郎将李旭早已成为大伙的主心骨。即便宇文士及不赶来弟兄们也要冒着被军律惩罚的危险去救援郎将大人。郎将大人在疆场上不肯丢下一个袍泽大伙在关键时候自然也不能背弃他。 与西城外那半真半假的战斗相比东城门附近传来的呐喊声格外萧杀。离城门越近喊杀声越强烈伴着嘈杂的兵器撞击声和羽箭破空声一阵阵令人头皮麻。当宇文士及终于带着人冲到城门口的时候透过重重人墙他已经能看见敌军的铠甲。 叛军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在顷刻之间攻破了瓮城和主城两道城门。眼下大股的叛军正潮水一般从城门口涌进来而雄武郎将李旭正带着自己的几百兵卒分三个方向堵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 令宇文士及感到欣慰的是那个平时最喜欢一个人冲在前头的楞小子这回终于有了几分主将的模样没有亲自提刀与人对劈而是理智地坐镇在距离城门六十步左右的地方担任指挥。只是在调度兵马的时候楞小子也没忘了杀敌。只见他手持一张步弓搭箭而立。站在他身边的亲兵队正周大牛抱着半壶羽箭正随时准备向将军手里递箭。 “啊!”有名叛军将领惨呼一声被李旭出的冷箭射倒。敌军的攻势停滞了一下守城的官军立刻奋力前冲。砍翻数名因将领惨死而分神的叛军士卒将防线向前推了四、五步。很快又有一面新的叛军将旗在城门洞下竖起恢复了士气的叛军士卒呐喊着再度将守城的官军从城门附近逼退。 这伙叛军的装备和战斗力简直和西城外担任佯攻的那些家伙有天壤之别。他们每个人右手中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大隋横刀左手中提的则是以厚重坚实著称的大隋步盾身上的头盔是开皇年间制造的镔铁盔就连皮甲也是经过多层牛皮加厚的大隋军铠。武器优势一失去由雄武营老兵和黎阳城降卒混编而成的守军就再挡不住对方攻击。虽然此刻挤在主城门口的他们人数足有对方的三倍却被叛军逼得接连后退。若不是作为主将的李旭亲自带着人在身后督战恐怕黎阳城内门早已落入叛军之手。 虽然平时总被李旭傻头傻脑并土气十足的举止气破肚皮。看到对方安全宇文士及还是精神一振。眼见自己一方防线吃紧他赶紧加快脚步急冲到李旭附近大声喊道:“弟兄们莫慌援军来也!” “弟兄们莫慌援军就在你们身后!”跟在宇文士及身后的一千多名老兵齐声呐喊。城门附近的空间过于狭窄大伙一时半会儿无法冲上前帮忙。因此只能对自己的袍泽进行声援。听见来自背后的呼喊正与敌军接战的官兵士气大振齐心协力再次又将敌军推向了城门洞。 “你带五百人上城城头危急!”这时候李旭也看见宇文士及大声命令。 “好你小心些!”宇文士及答应一声喊齐两团老兵沿着马道直奔城头压根没顾得上计较自己和李旭到底谁该指挥谁的问题。 长史赵子铭倒在与城墙相接的马道上被一群亲兵围着不知道是生是死。大部分身穿大隋雄武营号衣的老兵都被挤了下来站在马道上束手无策。不断有失去了胆气的新兵从城头跑下来又被马道上的老兵们拦住了去路。“为什么不准我们下城!”绝望的新兵们哭号着拼命向前挤。拦路的雄武营老兵毫不客气直接用刀刃来回答他们的质问。 “住手!”宇文士及大喝。带领着家将快挤到马道与城墙相接处。“怎么回事?”他大声质问没等周围的士卒回答一伙新兵已经哭喊着向他挤了过来。 “监军大人你不说既往不咎了么?”带头的新兵一边哭一边指责。“你说话不算。借刀杀人!” “什么?”宇文士及被问得一楞这才现城头上根本没有他预料中的敌军和云梯只有无数身穿民壮服色的雄武营新兵拿着菜刀、木棍“乒”、“乒”、“乒”相互乱砍。没有人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仿佛不砍翻身边所有人他们就没有了生路。 “全都给我住手!”宇文士及鼓足中气向城头断喝。炸营这是新兵临战时最容易生的倒霉事偏偏今天所有厄运都被雄武营赶上了。没等他做出进一步行动挤到他身边的几个新兵突然同时举起了菜刀。 “找死!”宇文家的家将拔刀将试图谋杀监军的新兵砍下了城头。“监军来杀我们了大伙和他们拼了!”城墙上立刻有人大声鼓噪。靠近马道亲眼目睹宇文士及的家将杀人的新兵们放弃了与同伴厮杀一起红着眼睛冲了过来。 “弟兄们别上当有细作有细作从中挑拨!”宇文士及大声为自己辩解。生死关头谁肯听他的解释越来越多的新兵放弃对手拎着带血的刀冲向马道。 好一招离间计!宇文士及立刻明白了敌军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攻破了瓮城和主城两道城门。李密利用雄武营收编了大量新兵各级军官对士兵面孔不熟悉的漏洞安插了大量细作进来。或者说这些细作本来就藏在黎阳守军中在元务本投降后他们不得不跟着投降。但看到李密和韩世萼领军前来他们立刻趁机反水。 “靠近马道者一律格杀!”宇文士及大声下令。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一个细作冲到城门下。他身边的亲卫举刀迎了上去与城头上冲下来的乱军战到了一处。没有合手兵器的乱卒自然不是雄武营老兵的对手一瞬间就被砍死了几十个剩下的出一声哀嚎又乱纷纷向城墙中央退去。 “传令其他几侧城墙守将有躁动不安者杀!”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将屠杀令传达到全军。“如果其他几面城墙上也有细作潜伏不知道李安远他们能否震得住场面。”听着近在咫尺处的惨呼声他痛苦地想。“刚才赵长史肯定也是这样下的令!”宇文士及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刚才自己上来时现所有老兵都堵在马道上。这已经是最佳处理方案虽然长史赵子铭没能守住城头和城门但他已经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了应急办法。 “子铭你千万不要死!”宇文士及默默在心中求乞。强忍心中的懊悔抬起头他看见城墙上的乱兵又互相砍杀起来。无数人稀里糊涂地死在同伴的刀下无数人绝望地砍翻自己身边的袍泽然后被其他人砍成肉酱。有人被心中的绝望折磨疯狂直接跳下了城墙。有人则丢下了兵器蹲在了城垛口。但这种求饶的举动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杀红了眼的袍泽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砍死。 “杀!”“杀了他!”“杀!”“杀!”“杀!”城墙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分不清是来自敌军还是自己。宇文士及心急如焚眼睛像着了火般在城头上巡视。东城门分为内外两重两重城门之间是十丈方圆的瓮城如果城墙上的情况不像眼下这般混乱的话站在城头的隋军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的在四面对冲入瓮城的敌军进行打击。而现在他却只能站在马道上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自相残杀。 忽然一个巨大的铁制部件映入了宇文士及的眼帘。那是控制内城门的铁辘轳只有摇起它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才会被吊起来。敌军在这么短时间冲入城内肯定不是用强力将铁栅栏撞毁的。宇文士及觉得有灵光在自己眼前闪动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向铁辘轳附近的一伙乱卒扫去现那伙人没有自相残杀而是冷静地站在铁辘轳旁警觉地四下张望。这帮家伙每人的左手臂上都临时系上了一根黑布条。虽然在脏兮兮的步甲衬托下不怎么扎眼但足够他们互相之间彼此识别。 “你们排队向前推命令所有人放下兵器不放下兵器的杀无赦!”宇文士及叫过自己的亲兵校尉宇文信大声命令。 “监军大人有令所有新兵放下武器不放下者杀无赦!”宇文信大声喊道带着三百名衣甲鲜明的亲兵直接冲上了城头。 “放下武器不放者杀无赦!”亲兵们大声喊道。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宇文家培养多年的武士身手远远强于一般人。狭窄的城墙上未经训练的乱兵哪是这帮杀星的敌手顷刻间城墙上已经被推出了一条血路。坚持不放下武器的乱卒和没来得及放下武器的乱卒全部被宇文士及的亲兵们砍倒血河水一般顺着城墙向下淌。 “大伙别上当他们要杀了所有人!”乱军中有人大声抗议。没等他的号召得到别人的赞同。宇文信抛出一柄长矛直接把此人钉死在城垛口。 血的震撼让乱军慢慢恢复了秩序大多乱兵现自己没有力量和配合娴熟武器铠甲精良的亲兵团抗衡乖乖地放下了武器。少数人不肯从命被亲兵们逐一砍倒。慢慢地亲兵们掌握了主动慢慢向前一点点靠近城墙中央。 “你带人上去专抓手臂上有黑布条的人。”宇文士及见自己的应急举措奏效叫过家将宇文双低声命令。 宇文双为人原本就机灵听了少主人的话目光再向城墙上一瞥立刻明白的士兵们混乱的根源在哪里。他挥挥手带着二十多名宇文家的家丁跑上了城头在已经蹲下的乱兵中将几名臂缠黑布条的人一一揪了出来。 “弟兄们他们撒谎骗人秋后算帐了!”被揪出来的人大声哭喊试图再度制造混乱。宇文家的家丁将其快打倒绳捆索绑然后从其肩膀上解下标志身份的黑布条。 “就是这些臂缠黑布条的人通贼窝里反害死了这么多人!”宇文双高举这黑布条大声宣布。惊惶失措的新兵们回头看见宇文双手里的黑布条再看看被揪出来几个家伙的左臂随即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韩将军就在城外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守在铁辘轳旁的叛军细作见自己身份被识破没等宇文信带人杀到身边先不打自招。 “放下武器不放者杀无赦!”宇文士及的亲兵们再度高呼。制止了欲上前和细作拼命的新兵大步向铁辘轳杀去。 新兵们丢下兵器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宇文信带人冲上快将最大一伙细作砍死。个别漏网之鱼见大势已去在亲兵们杀到之前悄悄地解下了手臂上的布条。这个轻微的动作瞒过了宇文信却没瞒过他们身边的人。数个红着眼睛的新兵丢下兵器揪住细作将他推下城头。 城外的叛军现了城头上的新变化射上一排排箭雨以求将混乱持续下去。但宇文士及已经稳住了城墙上的局势羽箭只能制造杀伤却无法再制造新的混乱。冒着敌军的箭雨宇文士及不断地出命令用雄武营的老兵替下城墙上新兵命人将惊魂初定的新兵押着带到马道附近的民居中休息。新上城的老兵都是经历过辽东战斗的雄武营精锐虽然训练度和大隋府兵还有一定差距但建立在上两次战斗大胜上的信心保证了他们的士气。他们高举着盾牌6续走上城墙控制住每个垛口控制住瓮城四周的守城利器。 “钉拍准备!”宇文士及用横刀指了指簌拥在瓮城中的敌军大声命令。 不知道是出于自信还是为了节省时间叛军居然没在东城墙外假设云梯。“李密你今天输就输在自信上!”宇文士及恶狠狠地想横刀在落日下劈出一道金光。 注1:瓮城和古代城墙上的防护设施参见山西平遥古城实例。该城始建于汉代隋唐重建八十年代初因为地方过于贫困该古城一直没被地方政府拆除所以至今保存完好。 第四章 取舍 (二 下) 布置在瓮城周围的十几把钉拍是一等一的守城利器。每个钉拍五尺多长两尺多宽重达六十多斤上面布满了生锈的铁钉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哗啦一声砸下去就是下面碰到一头骆驼也给砸成了烂西瓜更何况是转圜不开的大活人了。 随着宇文士及回落的刀光只听得“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十几把钉拍落下再被将士们摇起摇起落下顷刻间将靠近墙壁的叛军砸得人仰马翻。蜂拥在瓮城内的叛军抵挡不住只好拼命远离城墙挤向自己的同伴。狭小的一座瓮城中哪里有那么多空地可挤。眼看着落下去的钉拍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将底下的倒霉蛋又扫伤三、五个然后被城墙上的隋军摇动辘轳“哗啦!”“哗啦!”地搅起来接着再用长矛远远地推离城墙拖着铁链在半空中盘旋着砸将下去。 “蹲身举盾蹲身举盾!”瓮城中负责指挥的叛军将领大声命令。距离城墙根儿较近的士卒们蹲下身体用盾牌遮住头上的天空。落下的钉拍最初没扫到任何目标然后被铁链带着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在落到最低点之前挂到了几面盾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叛军头顶上响起躲在盾牌下的士兵脸色苍白被噪音折磨得几乎疯掉。当刺耳的刮擦声结束他们知道自己依靠群体的力量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抬头身边的同伴却现这次身边被盾牌下的袍泽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体侧整个人早已经被砸昏了过去。 “后排弟兄退到门洞内左右弟兄向中间靠拢。弓箭手封锁头顶城墙防止官军再放钉拍!”站在瓮城中的叛军将领非常机灵现了钉拍的攻击弱点后再度调整战术。 站在外门附近的叛军士卒如蒙大赦般退入了门洞下靠近两侧城墙的士卒拼命挤入自家队伍把队伍挤成一根面条。面条正中央二十几名弓箭手拉开步弓对准正前方的城墙顶就是一轮急射。 “啊!”几名正在搅动钉拍的大隋官兵被羽箭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内门上空被拉起来的钉拍失去了牵引顿时软软地落了下来。叛军士卒看到机会用横刀和木棍砸向了系在钉拍后的铁链。几轮猛砸后粗大的铁链经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道“喀嚓”一声断裂。叛军中响起一阵欢呼立刻把攻击目标又转向了其他的十几面钉拍。 城头上的官兵也抄起弓箭与底下的叛军展开对射缤纷的白羽中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摇动辘轳升起钉拍。也有人不惜被羽箭射成刺猬在钉拍再度升起的瞬间拉住染血的铁链奋力下拽。为了胜利双方的士卒都付出了最大代价渐渐地能用的钉拍越来越少了对敌军的威慑力量也越来越差。 “滚木准备!”蹲在一座城垛后的宇文士及再度下令。命麾下将士把大量的滚木抬到瓮城四周的城墙上来。虽然占据着人数和地势之利官军的弓箭手却没讨到多少便宜。瓮城内和外侧城门附近的敌军弓箭手训练得非常到位每一次射击出的羽箭都能覆盖住城头的某一片区域。这不是仓卒集结起来的船夫和民壮所能达到的水平宇文士及甚至怀疑杨玄感和李密为了造反至少准备了花费了五年以上时间做准备。那些持盾的叛军士卒也堪称精锐在上一次反击中宇文士及至少看到十几个人被自己一方的羽箭射中而那些中箭者却挥刀砍断了箭杆然后跟上队伍继续向挡在内城门附近的官军起冲击。 “放!”宇文士及大喊同时挥刀挡开飞向自己的一支流矢。蹲在城垛后面的雄武营士卒探出身体将二十几斤的滚木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抛下去。狭小的瓮城内立刻下起了一场木桩雨。盾牌碎裂了盾牌下的人直接被滚木砸折了脖颈、砸断了脊梁惨叫着在地上挣扎。幸运没被砸中的人则拼命挤向内城门洞或者退入外城门洞。那里最安全不会落下石头也不会落下羽箭。 “弓箭手反击弓箭手反击。其他人举盾举盾!”瓮城内的敌将喊得声嘶力竭。在他的约束下弓箭手们从门洞内跑出来边跑边将白羽射向城头。城外的叛军也呐喊着靠近城墙将更多的羽箭射上半空。几个高举起滚木的雄武营弟兄不声不响地倒下了来自半空中的羽箭从他们的铠甲间隙中钻了进去瞬间切断了他们的生机。远处又有新的弟兄们跑过来捡起血泊中的滚木重重地抛将下去。 羽箭在半空中呼啸滚木砸在盾牌上的声音响若惊雷。敌我双方在这一瞬间都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无数生命归于尘土。叛军的受伤的原因是由于瓮城过于狭小他们对从天而降的打击避无可避。守军受伤的原因却主要是由于训练不足不懂得如何规避战场上的危险。 片刻僵持后瓮城内的敌军渐渐支持不住了。那名负责指挥的将领没能逃过最近一次生死之劫被一根失去方向的流矢射中了眼睛。那根羽箭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箭尖从后颈处冒出带出一大股红红白白的东西。失去的将领的指挥瓮城中叛军一下子就失去胆气借着一次滚木下落的间隙用盾牌遮住脑袋向城外逃去。 城墙的叛军主将果断地执行了军纪一大排长矛手冲上前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将胆小者捅成肉串。紧接着又有一个团的悍卒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冲进瓮城前排冒着羽箭和滚木擂石穿过两道城墙之间的死亡地带闯入黎阳城内。后排则躲在外城门洞下等待前方的将士战死后把空间留出来他们再毫不犹豫地杀上。 “好在他们没有云梯!”俯身在城垛口后指挥的宇文士及被叛军的勇悍举止惊得浑身冷。从东方进攻黎阳城的叛军士卒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瓮城内这么大的伤亡都没让他们失去继续进攻的勇气如果这伙人抬着云梯和撞城锤而来就凭城墙头雄武营这千十号弟兄未必能挡住对方三轮强攻。 “可惜没来得及制造云梯!”城墙外征东将军韩世萼遗憾地想。他已经现防守一方布置在东侧城墙的力量十分薄弱无论是刚才敌军被自己一方细作弄得晕头转向时还是他们已经恢复了秩序的现在只要自己一方将云梯搭上去不出一个时辰东侧城墙必然易手。但是为了保证这次偷袭的度和突然性他无法携带云梯也没有时间打造足够的攻城器 ]械。眼下局势微妙万分在黎阳城外多耽搁一天手下这帮兄弟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 “吴将军下一轮你带人上!”韩世萼抬头看了看血色长天低声命令。 “是!”一名身材高大古铜脸将军走出队列。他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团六百多名身穿铁甲的精锐步卒跟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清一色的厚背环手刀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毅。 “不怕死地向前三步没卵蛋的留下!”古铜脸将军大声喝道。 六百名重甲步兵齐齐地向前跨了三步没有任何人稍做迟疑。“好兄弟咱们今天同生共死!”古铜脸将军动情地喊道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向了黎阳东门。 “同生共死!”六百重甲齐声呼喝跟在古铜脸将军身后脚步踏得地动山摇。 内城门附近的局势已经渐渐向官军方向倾斜。得到自城墙上方的支援堵在城门口附近的弟兄们压力大减。在旭子的指挥下他们从北、西、南三个方位一步步向东挤压将敌军的防线挤得越来越靠近城门洞。 “滚木准备!砸!”宇文士及又一次挥动横刀雨点般的滚木和擂石随即砸落将试图从外城门洞冲向内城门洞的叛军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弟兄们将他们推出去!”李旭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从腰中抽出黑弯刀带头冲向了敌军。 挡在他正前方的叛军将领措手不及被他一刀砍成了两段。紧接着他用黑刀抹断了一名叛军的脖子一名弓箭手的胳膊。两名叛军试图对他进行夹击却被周大牛用盾牌死死顶住了其中一个。 “保护将军!”周大牛声嘶力竭地喊。用膝盖顶住盾牌靠着一身蛮力推得对手连连后退。突然他感觉到前方阻力一轻身体差点被闪了个跟头。然后他看到了钱小六那张友善的脸。 “大牛我斩一级斩一级!”钱小六挥舞着带血的横刀得意洋洋。 “诈唬什么保护将军!”周大牛瞪了他一眼舞动着盾牌继续用盾牌护住自家主将的左肋。 “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弟兄们上啊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雄武营的将士们呐喊着气势如虹。一步步将敌军逼入门洞一步步将敌军从门洞另一侧推进瓮城。一步步在内城门洞内站稳脚跟将叛军继续推向城外。 叛军渐渐退向了外门官军渐渐占据了瓮城内的优势。宇文士及擦了把头上的汗微笑着地站直了身体。 胜利就在眼前了只要重新关上两道城门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没办法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顺利杀进黎阳。 只要守住三天以上时间韩世萼想活命的话就不得不从黎阳城下退走。 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了城外的烟尘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团的叛军重甲铁锤一样砸进了瓮城内将正在败退的自家弟兄和追击出来的雄武营老兵同时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四章 取舍 (三 上) 自从李密对黎阳城起第一波攻势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识到了敌军的举动不对劲儿。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钓誉也可以嘲笑叛军的装备低劣但他决不敢轻视给叛军出谋划策之人的智慧。事实上旭子心底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就隐藏在对面的军阵里。眼前这场黎阳攻防战就像当年师徒之间的一场小考试是师父对自己学业的一场检测。只是当年在上谷郡考试通过与否的彩头不过是几句褒奖或者不痛不痒地打几下手心。而今天师徒两人之中却必然有一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过这场大考还是通不过。他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应付。杨夫子当年不经意间聊及的一些战术心得还有那本笔记上的所有类似战例逐一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来带着几分激动在眼前温习。几个经典战例翻过后他敏锐地判断到西城外的进攻可能是一个陷阱。随着敌军第一波攻势的结束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愈强烈。以叛军目前窘迫境况黎阳城对他们涉及生死存亡他们应该不顾一切来争才对。而李密的举止却太从容了从容到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军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就悄悄地走下城头奔向了黎阳城另一侧。他不放心他需要亲自再将其他几侧城墙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结果在东城门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拥而入的叛军。 敌军的细作和自家的弟兄拥挤在一起分不清旁边的人是敌是友。而杀入城内的叛军却不管这么多挥动着横刀他们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东门下的士兵们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们已经绝望。但在下一个瞬间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心头。 “弟兄们把城门堵住!叛军入城大伙都没好活!”乱作一团的雄武营兵士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自家主将那杆大纛旗。亲兵营的弟兄们像一堵墙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门口的官道。在他们中央自家将军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敌军倒地。 “李志、韩建带人封锁街道两侧有乱跑乱撞者杀无赦!”李旭稳住颓势后立刻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旅率快带人冲向了街道两侧趁着混乱将自己人和敌军一并挡在街道中央。 跑动的新兵没勇气冲撞主将的亲卫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背后的叛军却毫不留情举刀将他们砍倒。这种不分敌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新兵们的求生**再次战胜了恐惧。 “弟兄们转身杀回去啊。他们入了城全城杀光!”几个机灵的亲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边的张秀、周大牛等人齐声高呼。“李将军来了咱们不会败!” “李将军李将军来了!”雄武营的老兵呐喊着转身杀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龄比他们小但数度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李郎将。有他在雄武营就不会输大伙的封侯梦想就不会破灭。功名但在马上取有多少男儿是做着这样的梦想成为大隋骁果。但在入伍后无数军中前辈却告诉他们大隋朝注重等级注重门第寒门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于人则难以出头。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濒临绝望时李将军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他们那些全是骗人的假话。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因为在三年之前李将军的境况比他们还窘迫家世比他们还寒微。而现在他却是大隋朝的虎贲郎将是许多豪门子弟都做不上的五品高官。 有主将在镇场混在新兵中的细作们便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很快他们或被叛军自己杀死。或者因为冲动本阵被亲卫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剔除了毒痈后的雄武营重新恢复了力量堵在内城门附近寸步不让。敌我双方开始在城门下胶着叛军一时无法扩大战果雄武营一时也无法重新夺回城门。 僵持了数息之后李旭就现了城墙上的混乱状态。他立刻派出张秀去向宇文士及求援。当对方带着援军赶来后雄武营慢慢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作为后备队的四个团骁果们的战斗力和装备本来就比混编后的新兵强上许多宇文监军又非常及时地控制住了城墙上的局势在城头守军的支援下大隋官军渐渐将叛军推出了内城门。 “弟兄们加把劲儿把他们推出去!”雄武营的老兵们呐喊着一**向叛军动反击。来自眼前和头顶的双重压力迫使叛军不断后退片刻之间半个瓮城易手。见到敌军力乏雄武营弟兄们斗志愈旺盛争先恐后地向前眼看着就要接近外侧城门。 “大牛哥大牛哥我又砍倒一个!”钱小六的声音在瓮城内回荡。他是跟着周大牛从汝南郡去投骁果的本想着博一个功名光宗耀祖谁料到去了辽东后没几天就被打成了苦囚。辽东之战后他和周大牛一道被张秀从苦囚中挖出来重见天日并成了主将的亲卫。 “美美死你个小娘养的!”周大牛小声嘀咕忌妒得心里直冒酸水。将大伙的斗志激励起来后主将李旭就停止了身先士卒的冲杀帅旗的位置也相应地从最前方移动到冲锋队伍的中间。作为将军大人的亲卫队正周大牛自然不能丢下主将不管像钱小六那样和普通士兵一起去抢战功。但他又无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功劳就这样溜走气得双眼冒火恨不能将钱小六揪回来与自己换换位置。 临入亲卫团之前亲兵校尉张秀大人曾经亲口对他说过郎将大人喜欢身先士卒所以作为亲卫他们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卒严格得多。同时立功的机会也远高于其他人。眼下雄武营大部分旅率都是监军或主将大人的亲卫出身就是此言最好的明证。周大牛记得从城门口的战斗开始到现在钱小六至少向他炫耀了五次战果。斩五级的战果报上去此战结束后钱小六的职位决不会比他这个老大哥再低。 突然周大牛感觉到自己一方的攻势滞了滞。紧接着他就看见几队全身包裹着铁皮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步卒逆着人流冲进了瓮城。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人无论是叛军还是雄武营袍泽都被他们撞翻在地。一直冲杀在最前方的钱小六来不及后退被三把硕大的环刀同时砍中连人带兵器断成了数截。 “小六子!”周大牛觉得心里像被扎了一样痛。钱小六是他从小玩到大一起横行乡里一起打架一起被打的同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惨死在面前这种打击他实在无法承受。 提盾持刀周大牛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过几具尸体横刀泼出一片金光重重地砍在了一名叛军的肩膀上。耳畔只听见“咯”的一声锐利到可以将马头从马脖子上一刀砍下来的大横刀却只砍透了敌军的铠甲陷在敌兵的肩头无法再深入半寸。说时迟那时快受了伤的叛军士卒手中的厚背环刀一抡硬生生地将周大牛的兵器砸成了两段。 论锋利程度厚背环刀远不及大隋军中惯用的大横刀。但论重量和厚度环刀却比大横刀高出了至少三倍。再度冲进瓮城的叛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重达近二十斤的厚背环刀在他们手中挥得呜呜生风。雄武营的弟兄们杀上去要么兵器砍中了对方身体却未能造成致命创伤要么兵器被人家用环刀砸折瞬间变成了以赤手空拳对付敌军的铁甲钢刀。 两名铁甲叛军齐齐跨步一左一右用环刀向周大牛劈来。周大牛手持铁盾利用在亲卫团里苦练出来的本事左挡又磕。他被人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突然他又被地上尸体绊了一下跟跟跄跄地向后倒去。 “完了小六的仇没法报了!”周大牛悲愤地想。他看见一把钢刀向自己劈来然后觉得颈部传来一股大力拖着他整个人快向后退去。 “带着弟兄们后撤!”死里逃生的周大牛听见郎将大人如此吩咐。抬起惊魂初定的双眼他看见李将军再度抽出了他那把黑刀站在了自家队伍的最前方。 一把环刀劈来被李将军磕飞上半空。然后那把嗜血的黑刀劈开厚重的铁甲将前冲的敌军砍成两半。 “长矛手跟我断后其他人退入内城!”旭子从敌军尸体上拔出刀大声命令。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侧面砍来的一击黑刀逆势上兜找上了来人的脖颈。 铁环编制的颈甲如豆腐般被黑刀切开身披铁甲的敌方校尉捂住喉咙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蹲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试图替自家校尉报仇被李旭一刀一个劈了回去。敌军的攻势登时一滞借着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雄武营的弟兄们调整阵型将刀盾手圈在了队伍中央长矛手列在了队伍最外侧。 “别恋战后退!”李旭一边抵挡叛军的进攻一边命令。新冲上来的这伙重甲步兵无论在装备精良程度方面还是在士卒训练程度方面都是雄武营骁果的数倍。这样的对手无法力敌此刻雄武营最好的选择便是缩回城内放下隔离内城和瓮城的铁栅栏然后利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来解决战斗。 “粘住他们粘住他们!”铁甲步卒后叛军的将领大声下令。不能让隋军撤入内城只有粘住这伙隋军瓮城周围城墙上的隋军才会投鼠忌器。否则一旦城墙上的敌军放开手脚铁甲步卒就面临灭顶之灾。这类昂贵无比兵种的防御力虽然好但盔甲的重量也严重限制了他们行动的灵活性。 “不要慌且战且退。长矛手用力前刺!”旭子挥刀砍翻一名追得太靠前的敌军大声命令。十几杆聚集在他周围的长矛奋力前刺捅穿厚厚的铁甲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冲在最前方的一层叛军惨叫着倒了下去他们的袍泽却毫不犹豫地踏过自家弟兄的躯体挥刀横扫将数杆长矛同时扫断。 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韩世萼迅调整部署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迫近了城墙将羽箭层层叠叠地射进城门上的敌楼中。支撑敌搂的四根粗大的木柱瞬间就扎满了白羽没被敌楼挡住的羽箭刺破长空刺透铠甲将几十名正在高举滚木的大隋劲卒射成了刺猬。 “啊――!”受了伤的雄武营弟兄惨叫着从城门上方落下和手中的滚木一道完成了对敌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得到己方支援的铁甲叛军越战越勇大踏步上前砍翻对手从数个方向挤往内城门。 大多数雄武营的弟兄门都退入了城内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自从李密对黎阳城起第一波攻势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识到了敌军的举动不对劲儿。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钓誉也可以嘲笑叛军的装备低劣但他决不敢轻视给叛军出谋划策之人的智慧。事实上旭子心底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就隐藏在对面的军阵里。眼前这场黎阳攻防战就像当年师徒之间的一场小考试是师父对自己学业的一场检测。只是当年在上谷郡考试通过与否的彩头不过是几句褒奖或者不痛不痒地打几下手心。而今天师徒两人之中却必然有一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过这场大考还是通不过。他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应付。杨夫子当年不经意间聊及的一些战术心得还有那本笔记上的所有类似战例逐一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来带着几分激动在眼前温习。几个经典战例翻过后他敏锐地判断到西城外的进攻可能是一个陷阱。随着敌军第一波攻势的结束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愈强烈。以叛军目前窘迫境况黎阳城对他们涉及生死存亡他们应该不顾一切来争才对。而李密的举止却太从容了从容到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军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就悄悄地走下城头奔向了黎阳城另一侧。他不放心他需要亲自再将其他几侧城墙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结果在东城门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拥而入的叛军。 敌军的细作和自家的弟兄拥挤在一起分不清旁边的人是敌是友。而杀入城内的叛军却不管这么多挥动着横刀他们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东门下的士兵们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们已经绝望。但在下一个瞬间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心头。 “弟兄们把城门堵住!叛军入城大伙都没好活!”乱作一团的雄武营兵士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自家主将那杆大纛旗。亲兵营的弟兄们像一堵墙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门口的官道。在他们中央自家将军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敌军倒地。 “李志、韩建带人封锁街道两侧有乱跑乱撞者杀无赦!”李旭稳住颓势后立刻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旅率快带人冲向了街道两侧趁着混乱将自己人和敌军一并挡在街道中央。 跑动的新兵没勇气冲撞主将的亲卫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背后的叛军却毫不留情举刀将他们砍倒。这种不分敌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新兵们的求生**再次战胜了恐惧。 “弟兄们转身杀回去啊。他们入了城全城杀光!”几个机灵的亲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边的张秀、周大牛等人齐声高呼。“李将军来了咱们不会败!” “李将军李将军来了!”雄武营的老兵呐喊着转身杀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龄比他们小但数度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李郎将。有他在雄武营就不会输大伙的封侯梦想就不会破灭。功名但在马上取有多少男儿是做着这样的梦想成为大隋骁果。但在入伍后无数军中前辈却告诉他们大隋朝注重等级注重门第寒门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于人则难以出头。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濒临绝望时李将军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他们那些全是骗人的假话。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因为在三年之前李将军的境况比他们还窘迫家世比他们还寒微。而现在他却是大隋朝的虎贲郎将是许多豪门子弟都做不上的五品高官。 有主将在镇场混在新兵中的细作们便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很快他们或被叛军自己杀死。或者因为冲动本阵被亲卫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剔除了毒痈后的雄武营重新恢复了力量堵在内城门附近寸步不让。敌我双方开始在城门下胶着叛军一时无法扩大战果雄武营一时也无法重新夺回城门。 僵持了数息之后李旭就现了城墙上的混乱状态。他立刻派出张秀去向宇文士及求援。当对方带着援军赶来后雄武营慢慢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作为后备队的四个团骁果们的战斗力和装备本来就比混编后的新兵强上许多宇文监军又非常及时地控制住了城墙上的局势在城头守军的支援下大隋官军渐渐将叛军推出了内城门。 “弟兄们加把劲儿把他们推出去!”雄武营的老兵们呐喊着一**向叛军动反击。来自眼前和头顶的双重压力迫使叛军不断后退片刻之间半个瓮城易手。见到敌军力乏雄武营弟兄们斗志愈旺盛争先恐后地向前眼看着就要接近外侧城门。 “大牛哥大牛哥我又砍倒一个!”钱小六的声音在瓮城内回荡。他是跟着周大牛从汝南郡去投骁果的本想着博一个功名光宗耀祖谁料到去了辽东后没几天就被打成了苦囚。辽东之战后他和周大牛一道被张秀从苦囚中挖出来重见天日并成了主将的亲卫。 “美美死你个小娘养的!”周大牛小声嘀咕忌妒得心里直冒酸水。将大伙的斗志激励起来后主将李旭就停止了身先士卒的冲杀帅旗的位置也相应地从最前方移动到冲锋队伍的中间。作为将军大人的亲卫队正周大牛自然不能丢下主将不管像钱小六那样和普通士兵一起去抢战功。但他又无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功劳就这样溜走气得双眼冒火恨不能将钱小六揪回来与自己换换位置。 临入亲卫团之前亲兵校尉张秀大人曾经亲口对他说过郎将大人喜欢身先士卒所以作为亲卫他们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卒严格得多。同时立功的机会也远高于其他人。眼下雄武营大部分旅率都是监军或主将大人的亲卫出身就是此言最好的明证。周大牛记得从城门口的战斗开始到现在钱小六至少向他炫耀了五次战果。斩五级的战果报上去此战结束后钱小六的职位决不会比他这个老大哥再低。 突然周大牛感觉到自己一方的攻势滞了滞。紧接着他就看见几队全身包裹着铁皮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步卒逆着人流冲进了瓮城。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人无论是叛军还是雄武营袍泽都被他们撞翻在地。一直冲杀在最前方的钱小六来不及后退被三把硕大的环刀同时砍中连人带兵器断成了数截。 “小六子!”周大牛觉得心里像被扎了一样痛。钱小六是他从小玩到大一起横行乡里一起打架一起被打的同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惨死在面前这种打击他实在无法承受。 提盾持刀周大牛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过几具尸体横刀泼出一片金光重重地砍在了一名叛军的肩膀上。耳畔只听见“咯”的一声锐利到可以将马头从马脖子上一刀砍下来的大横刀却只砍透了敌军的铠甲陷在敌兵的肩头无法再深入半寸。说时迟那时快受了伤的叛军士卒手中的厚背环刀一抡硬生生地将周大牛的兵器砸成了两段。 论锋利程度厚背环刀远不及大隋军中惯用的大横刀。但论重量和厚度环刀却比大横刀高出了至少三倍。再度冲进瓮城的叛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重达近二十斤的厚背环刀在他们手中挥得呜呜生风。雄武营的弟兄们杀上去要么兵器砍中了对方身体却未能造成致命创伤要么兵器被人家用环刀砸折瞬间变成了以赤手空拳对付敌军的铁甲钢刀。 两名铁甲叛军齐齐跨步一左一右用环刀向周大牛劈来。周大牛手持铁盾利用在亲卫团里苦练出来的本事左挡又磕。他被人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突然他又被地上尸体绊了一下跟跟跄跄地向后倒去。 “完了小六的仇没法报了!”周大牛悲愤地想。他看见一把钢刀向自己劈来然后觉得颈部传来一股大力拖着他整个人快向后退去。 “带着弟兄们后撤!”死里逃生的周大牛听见郎将大人如此吩咐。抬起惊魂初定的双眼他看见李将军再度抽出了他那把黑刀站在了自家队伍的最前方。 一把环刀劈来被李将军磕飞上半空。然后那把嗜血的黑刀劈开厚重的铁甲将前冲的敌军砍成两半。 “长矛手跟我断后其他人退入内城!”旭子从敌军尸体上拔出刀大声命令。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侧面砍来的一击黑刀逆势上兜找上了来人的脖颈。 铁环编制的颈甲如豆腐般被黑刀切开身披铁甲的敌方校尉捂住喉咙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蹲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试图替自家校尉报仇被李旭一刀一个劈了回去。敌军的攻势登时一滞借着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雄武营的弟兄们调整阵型将刀盾手圈在了队伍中央长矛手列在了队伍最外侧。 “别恋战后退!”李旭一边抵挡叛军的进攻一边命令。新冲上来的这伙重甲步兵无论在装备精良程度方面还是在士卒训练程度方面都是雄武营骁果的数倍。这样的对手无法力敌此刻雄武营最好的选择便是缩回城内放下隔离内城和瓮城的铁栅栏然后利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来解决战斗。 “粘住他们粘住他们!”铁甲步卒后叛军的将领大声下令。不能让隋军撤入内城只有粘住这伙隋军瓮城周围城墙上的隋军才会投鼠忌器。否则一旦城墙上的敌军放开手脚铁甲步卒就面临灭顶之灾。这类昂贵无比兵种的防御力虽然好但盔甲的重量也严重限制了他们行动的灵活性。 “不要慌且战且退。长矛手用力前刺!”旭子挥刀砍翻一名追得太靠前的敌军大声命令。十几杆聚集在他周围的长矛奋力前刺捅穿厚厚的铁甲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冲在最前方的一层叛军惨叫着倒了下去他们的袍泽却毫不犹豫地踏过自家弟兄的躯体挥刀横扫将数杆长矛同时扫断。 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韩世萼迅调整部署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迫近了城墙将羽箭层层叠叠地射进城门上的敌楼中。支撑敌搂的四根粗大的木柱瞬间就扎满了白羽没被敌楼挡住的羽箭刺破长空刺透铠甲将几十名正在高举滚木的大隋劲卒射成了刺猬。 “啊――!”受了伤的雄武营弟兄惨叫着从城门上方落下和手中的滚木一道完成了对敌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得到己方支援的铁甲叛军越战越勇大踏步上前砍翻对手从数个方向挤往内城门。 大多数雄武营的弟兄门都退入了城内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 第四章 取舍 (三 下) 雄武营的弟兄们用滚木擂石“留住”了十几名撤退不及的敌军接着东城外的战斗就陷入了沉闷的僵持状态。韩世萼麾下的叛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在缺乏有效的攻城武器协助他们一时无法奈何黎阳城高大的城墙。雄武营的弟兄们占据地利优势士气高昂但敌军不进入瓮城他们也没法对其制造更大的杀伤。大部分时间内双方都在以羽箭互射叛军射出的利箭从天空中落下来扎得城头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羽。而那些靠近城墙外侧城垛后边的死角则成了守军理想的避风港。他们把身体蜷缩在那里用盾牌盖住小腿不时探出头去放一支冷箭像敌军示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羽箭距离目标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射得不亦乐乎。 李旭抱着自己的黑刀缩卷在敌楼外侧女墙下喘息。刚才的战斗太紧张此刻转危为安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道。而胳膊和大腿上几处小小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宛若有刀子在向肉里扎。这些都不是让他最烦恼的事情此刻他最头疼的是在敌军中又现了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彼此救过对方性命眼下却不得不拼你死我活的朋友。 吴黑闼和他麾下的铁甲步兵没有撤得太远。不甘心失败的他此刻就站在距离外城门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官道上等待下一次进攻机会。城头上零星射下的羽箭到了这个位置已经失去了力量即便射中也无法穿透铁甲。除了那个曾经的好友吴黑闼不相信黎阳城内还有第二人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给自己致命威胁。他将手中的兵器换成了巨盾和厚背环刀不安地来回踱步。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失落在瓮城内的钢叉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旭子看到他几次试图冲向城门但几次又在半途中退了回去。“他是想跟我说话!”李旭觉得心口有一股气憋得难受他也想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问一问吴黑闼好好的江湖游侠不做为什么去做被抓住后要抄家灭族的叛贼勾当。但在几度权衡后旭子心中的冲动终于被理智给压了下去。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旭子了官爵和名声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往往做事越需要考虑后果。 “熟人?”宇文士及弓着要贴着女墙跑过来笑着追问。 “算不上太熟一道在塞外贩过马而已!”李旭耸了耸肩膀懒懒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反常表现瞒不过宇文士及索性干脆地承认。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交往他也现宇文士及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可恶。 “用刀子付的帐吧!”宇文士及犀利的舌头成功地为他自己换回了一个白眼笑了笑他继续说道:“那家伙好身手难怪能和你一道去祸害阿史那却禺!可惜走的不是正道白白辜负了一身武艺!” “他性格和你很像!”李旭用黑刀磕了磕宇文士及的战靴示意对方把腿尽量向墙根缩以免被流矢所伤。“他说当官的全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所以这辈子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是么?”宇文士及脸上涌起一层促狭的笑意“能在叛军中号令两个团铁甲的至少也是个督尉吧。难得叛军的官儿就不是官儿么?若是杨玄感真有幸取了天下难道他肯将舍命换来的功名白白送人?” 如果这两个人放手打一场嘴架场面一定会很精彩。李旭回头从望孔里看看肃立在城外官道中央的吴黑闼又看看吐着舌头逞威风的宇文士及不无恶意地想。关于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讨论太深所以主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况上。 “赵长史伤得怎样?有性命危险么?” “挨了三刀伤口挺大。还好都是菜刀砍的没伤到骨头。有孙郎中在他死不了!”宇文士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仿佛现了什么得意事情般乐不可支。 “笑什么我都说过和他不太熟了!”李旭被宇文士及笑得有些毛板起脸来强调。 “熟也没用疆场无父子!他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捅你一刀!”宇文士及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伸手在自己护铛中上方比了比龌龊地笑了起来“你猜赵长史有一刀挨在什么地方了大腿根儿再偏半寸…….” 李旭目光顺着宇文士及的手望去猛然他明白了赵子铭差点被人砍成太监的窘境心中感到好笑之余又升起了对宇文士及的几分不满。“有什么好笑的他是咱们的弟兄哎!你可是雄武营监军当朝驸马……” 原来驸马督尉也这么粗俗!旭子被自己的新现吓了一跳敏感地闭上了嘴巴。在他心中大部分豪门世家出身的人都是彬彬有礼冷漠而阴险。即便跟宇文士及这么熟他也没想到对方性格中还有如此恶俗的一面。“他好像越来越恶俗了”旭子被自己的现震惊不已同时觉得和宇文士及彼此之间的关系快被拉近。一瞬间李建成、刘弘基、李渊、宇文述等人留在旭子心中的印象也愈清晰。 “噢我忘了你还没成亲!”宇文士及被旭子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迷惑一厢情愿地揣测起对方不为赵子铭的伤势庆幸的原因来。“没关系包在我身上。此战之后你肯定一举成名!很多人巴不得将女儿送上门。” “监军大人敌军还在攻城!”李旭窘得耳朵都红了低声抗议道。 “强弩之末耳!我不信他韩世萼能用手把城墙推倒。如果他再派人进入瓮城刚好咱们再凑一批级去领功!”宇文士及自信地回答。他非常喜欢少年人窘迫的模样在自己原来那些朋友中提起婚事会脸红的人可是不多。那帮家伙从小就有贴身侍女服侍不到十四岁就明白了什么是人道。婚姻对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场交易家族和家族之间的交易。宇文士及看着面红耳赤的旭子猛然想起了自己妻儿。已经结婚好些年了吧宇文士及不记得那场交易生在什么时候了他只知道娶一个公主决不意味着幸福。 “将来你看上谁家的女儿我替你去说项!”宇文士及拍拍李旭的肩膀用微笑掩盖住心中的感慨。他清楚自己并不是完全在说笑话像李旭这样快崛起又没有家族依托的少年将军与某个家族联姻的确是一种可以保持自身独立又能获得强援的好方式。而某些对门户看得不那么重的家族也不吝啬嫁出一个庶出的女儿以拉拢一个大有潜力的军中新秀。 李旭笑了笑没有回答。‘真的会一举成名么?’他不敢把自己的前程想得如此平坦。但下一刻各种期待却乱纷纷地涌入他的心头。‘会升官?还是加爵?还是赐给食邑?’他不无开心地想幻想着自己衣锦还乡时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爹肯定说“旭子你为咱李家争光了你爷爷在世时就说你是咱李家坟头的一根蒿子!”而娘呢她会幸福地穿上皇家赐给的锦缎所做的衣服然后不甘心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找个媳妇让她也早日报个孙子。 ‘陶阔脱丝已经嫁了吧!’猛然一股忧伤的感觉涌遍李旭的全身他缓缓地站起来用盾挡住身体慢慢地向马道走去。 “你去哪?”宇文士及追问不明白少年人又犯了哪根筋刚才提起军功脸上还阳光灿烂转眼就阴云密布。 “此刻东门平安我去其他几个城墙巡视一下!”旭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宇文士及回答。腿上的伤口随着走动慢慢地渗出几滴血。被城上的夕阳一映显得格外红艳。几根流矢飞来旭子抖动黑刀将箭杆一一劈成了两半。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张秀带着十几名亲卫快跟过来在旭子身边围出一堵盾墙。 “请孙郎中请孙郎中将军身上有伤将军身上有伤!”周大牛惊惶失措地喊道。 “别一惊一乍的这种小伤晾着最好!”李旭用刀背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低声吩咐。他不想惊动更多的人疼痛可以令他清醒可以让他忘记很多烦恼。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会因为周围的干扰而在旅途中迷失。 大隋的将军在苏啜部那些长老的心中分量应该能比得上一个突厥的王侄吧。只是这一切来得都已经太迟。不是造化弄人而是自己和陶阔脱丝相逢实在太早。 少年人慢慢走下马道脚步也慢慢坚定。 第四章 取舍 (四 上) 黎阳城的南北两侧城墙并未受到敌军攻击因此那些手臂上缠着黑布条的细作们没等有所作为就被得到宇文士及亲兵提醒的守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潜伏在西侧城墙上的叛军细作之表现最为离奇不知道是因为李密示弱佯攻表演得过于逼真而令他们对前途绝望的缘故还是因为受了宇文士及刻意制造出的那段关于杨玄感把黄河以北土地都割让给了高句丽人的谣言的盎惑他们中间的意志不坚定者在接到城下叛军出的指令前悄悄地向李安远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得到情报后的李安远立刻采取行动将所有臂缠黑布的人从守城队伍中剔除了出去。当李密得知东城奇袭失败而欲在黎阳西侧制造混乱时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嘲讽的骂声。 紧张战斗在太阳落山后草草收尾韩世萼带着筋疲力尽的叛军精锐不知去向。李密也带着担任佯攻的弟兄撤回了大坯山。作为低估守军实力的代价叛军总计抛下了大约四千多具尸体。大部分都在城西侧。城东侧的战斗激烈程度虽然远远高于城西但那些担任主攻任务的叛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所以全身而退的机会远远高于在黎阳城东侧担任佯攻任务的袍泽。 尽管知道敌军在夜间攻城的可能性很小李旭还是在各侧城墙上安排了三百名守夜者。“夜袭对士兵的训练程度要求非常高!”宇文士及摇晃着脑袋讥笑李旭胆小。但看到李旭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他又快地改变了主意:“叛军中有一部分人相当善战幸好他们数量不多并且今天阵亡了不少!” 他的话在将领们之间引了一阵哄笑同时也给每个人心里留下了阴影。能把旭子伤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至少带着同样数量的兵马雄武营诸将都没把握能取得如此战绩。如果有两百名训练到这种程度的敌军半夜时分冒险爬上黎阳城大伙没把握能保证城门不失。 “最好咱们学高句丽人把四个城门全塞死!”校尉崔潜低声建议。这是高句丽人死守辽东的办法他将之搬到黎阳来倒以算得上活学活用。 李旭和宇文士及商量了一下立刻把任务布置了下去。性命比面子重要傻瓜才在两军阵前装君子。用沙包堵死了所有城门后宇文士及和旭子又安排人手抬着沙包将城墙分割成以五丈距离为一个间隔的数小段。每段城墙之间由只供一人通过的间隙相连万一某段城墙失手相邻区域的士卒可以快用沙包堵死与失陷段落的联系。 李孟尝带人拆毁了靠近城墙的房屋李安远带人在内侧墙根钉满了木桩。高句丽人守辽东的招术被大伙根据自己道听途说来的信息一个不落地布置在了黎阳城内。城中的存粮够雄武营吃上二十年他们不相信高句丽人顶住了六十万隋军的策略拿来对付叛贼会收不到奇效。 大伙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才轮流回县衙休息。李旭躺在宽大的木床上感觉到一阵阵倦意上涌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身上的伤口被随军郎中孙晋敷了很多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白天战斗的场景却总是在他眼前回放让他无论怎么闭眼睛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你居然做了狗官?”旭子听见吴黑闼在自己耳边追问。此时在他眼前晃动的不只是吴黑闼一个还有话不多但人很厚道的兽医牛进达;大大咧咧一心想证明自己是正宗草原主人的刘季真还有……最后一个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待人热情但做事淄株必校的土财主张亮。迷迷糊糊中旭子想起来张亮是吴黑闼的雇主牛进达好像也跟张亮是一伙。激灵一下他如同被当头泼了桶冷水思路瞬间变得格外清晰。 刘弘基当日说:张亮的东家所谋甚大又非有肚量有胆气之人恐怕将来会害人害己。这句话所指的应该不是李密就是杨玄感。“如果当时我不选择跟了刘大哥而是跟了张亮!”旭子非常恐惧地想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李家世代忠厚如果家中出了一个乱匪爹娘一定伤心死。旭子对当日的情景心有余悸。亲身经历告诉他吴黑闼、张亮等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读过的书和成长的环境还是令他无法认同吴黑闼的选择。 天快亮的时候旭子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他梦见与吴黑闼再次重逢两个人身后都带着兵毫不犹豫地向对方冲了过去。 “呜――呜――”凄厉地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旭子横刀胸前刀刃向下刀背外倾。这是被铜匠师父所教经钱世雄将军指点过的破槊式。吴黑闼一叉刺来旭子抬臂翻腕一刀磕开钢叉又一刀抹向吴黑闼的脖颈。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不停地响他看见吴黑闼的血从脖颈中喷出来染红了黑色的天空。 “呜――呜――呜!”号角声就在耳边。旭子翻身坐起冲自己胸口捶了一拳强压住心头的狂跳。敌袭天亮了刺耳的警报声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回来。几个亲兵冲进屋内七手八脚地帮助郎将大人穿上铠甲。紧接着冲进来的是亲兵校尉张秀“西城墙外现大股敌军抬着很多沙包!”张秀一边汇报一边替李旭带起头盔佩好兵器。“预备队已经集结诸将等着你的进一步指示!” “命令诸将各自守卫各自负责的城墙预备队进入在县衙内一边休息一边待命。亲兵团跟着我上西城敌楼观战!”李旭正了正头盔毫不犹豫地下令。 当他带着亲兵赶到西城敌楼时敌军的进攻已经开始。数千名手持树枝编就的巨盾上身什么都没穿的壮汉在城墙下三十步处竖起了一道绿色的木墙。木墙后至少三千多名弓箭手轮番引弓压得城墙上的守军无法抬头。而数以万计的叛军士兵扛着沙包快向城墙根移动。转瞬间他们就用稻草袋子和泥沙在城门偏右五尺处铺出一条三丈宽二十几丈长的通道来。 丢下沙包的叛军士兵绕行几步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跑去。新一波士兵跑来用沙包将通道加高一层。在震天的金鼓声中一条攻城用的鱼梁大道渐渐成形。尾端与地面形成坡度端一点点迫近城头。 城头上的弓箭手拼命反击不断有扛着沙袋的叛军士卒被射倒在城下。可那些士兵却像中了邪一般根本无视同伴的生死。踩过血泊跨过同伴尸体向鱼梁道上丢下沙袋转身跑回本阵。本阵中有士兵用木锹铲起泥沙装满草袋子再次将草袋子放到筑路者的肩膀。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把预备兵马拉到西城外空房中一边吃造饭一边等待战斗。命令其他各城墙弟兄轮流用饭时刻准备过来支援!”李旭看了观察了一会儿敌军的动向低声命令。 这次不会是佯攻了昨天与他没分出生死来的吴黑闼正带着数百铁甲步卒站立在二百步外等待鱼梁大道抵达城头的那一刻。每名铁甲步卒都拉下了遮挡面孔的铁网城头上的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感觉到队伍中冲天的杀气。 “命令李安远多准备长矛待铁甲军冲上来时弟兄们以长矛迎战!”李旭想了想出第二道将令。昨天战斗的经验表明横刀很难对身披铁甲的敌军造成致命创伤。但长矛却可以寻找对方两片铁甲的缝隙或者防守薄弱的腿部进行攻击。 “让秦行师将粮仓里的菜油运二百桶来放在城墙上和马道附近待命!”宇文士及想了想在旁边补充。 这是一个高句丽人示范过的歹毒办法。李旭抬头看了看宇文士及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李密够聪明居然能想到利用人数优势修筑鱼梁道攻城的大手笔。但是他的运气却实在差到了极点大隋府兵在辽东城外刚刚用过这一招进攻一方的策略和防守一方的破解办法雄武营的将士们在辽东城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让弟兄们加把劲儿拿下黎阳后每人分三百斤稻谷!”少年时即名满天下的李密可不知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看着越来越接近城头的鱼梁大道他轻摇羽扇意气风。 杨玄感趁大隋以倾国之力伐辽之时起兵造反完全是李密的主意。虽然杨玄感举兵的时候李密并不在黎阳并且在对方起事后装做为了成全朋友之义才不得不前来帮忙。但为了这一刻给家族的荣耀再添上浓重的一笔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这些年大隋朝三山五岳的豪杰天南地北的帮派很少没得到过他的恩惠。凭着自己的过人才华还有在官场和民间的杰出口碑李密认为辅佐明主取得天下应该是传檄而定的事情。可惜杨玄感这个人不肯完全遵从自己的意见可惜韦幅祠等人处处对自己擎肘。更可惜元务本这个人无能居然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带着数千兵马杀了个全军覆没。 通过斥候和细作的打探李密已经掌握了此时守卫在黎阳城中隋将的底细。不是值得他认真应对的大隋府兵老将而是两个误打误撞夺下黎阳的莽撞之徒。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李密比较熟是大隋驸马督尉宇文士及。在李密的印象里此人除了长相比较俊秀之外没什么其他长处。另一个干脆连姓名都未曾被他听说过居然也敢领着些许兵马与他麾下的七万大军对峙。 虽然昨天奇袭东城失败后征东将军韩世萼和折冲督尉吴黑闼都对敌将的武艺赞口不绝但李密不认为那是真话。打了败仗的家伙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哪个不将敌手的本事夸到天上去!此人既不是将门之后又不是名师之徒凭什么会拥有那么强的本领? “李军师李军师?”有低声的呼唤传来将李密从沉思中唤醒。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张苍老而愁苦的面孔。因为过于操劳此人已经瘦得没了几两肉干巴巴的骨架子顶着一袭青灰色长袍仿佛风一吹就可以被吹倒。 “杨长史什么事情?”李密皱了皱眉头问道。喊他的人姓杨据说曾经追随杨玄感的父亲已故的楚国公杨素平定过南陈经历战阵无数。但李密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一点老谋深算的气质。相反这个人见识短浅的很总是和他唱反调。当初杨玄感起兵李密提出上、中、下三策其中最有把握实现的北进千里奔袭涿郡将百万大军饿死于长城之外的上策便是被此人带头否决的。 “李军师你看城头敌将在城头上堆了很多沙包将城墙完全分成了数段。鱼梁道铺上去恐怕也难扩大战果啊!”杨老夫子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本不想提醒李密但又不忍心看着七万大军折翼坚城之下考虑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劝告。 “无妨我已经命令吴将军麾下的每伙名重甲步卒携带一根长索。只要冲上城头就可以用长索拴住城垛坠到城内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入!”李密摇了摇羽扇微笑着说出用兵的玄机。 “可敌军在城内也会藏有重兵!”杨夫子向远处的敌楼看了看继续提醒。黎阳城头飘荡的将旗上有个斗大的“李”字据斥候回报守城的将领姓李名旭字仲坚。杨夫子有七成把握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子。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个话题太残忍。直觉和对自己弟子的了解告诉他如果守城的真的是仲坚李密未必能顺利拿下黎阳。 而黎阳是不得不取的。聚集在洛阳城外的三十万大军眼巴巴地等着这里的粮草。此外收复黎阳后就能让远道而来的大隋官兵失去补给。东主那边再调遣兵马卡死黄河南岸的几个渡口在前路被堵后方不靖的情况下宇文述一时就难以威胁到大军的后背。 这支偏师不需要把宇文述拖在黄河北岸太长时间大伙收复黎阳后只需要坚守半个月就可收到成效。退一步讲只要少东主在黎阳再度陷落之前拿下洛阳三十万大军就会重新得到补给并且能以百官家眷为人质威逼当今圣上和谈。 “不妨鱼梁道只是攻城手段之一我还命人连夜赶制了一百多架云梯两架攻城车。”李密用羽扇指了指隐藏在背后树林里的大军笑着解释。“待鱼梁大道与城头接上各路兵马就同时出动。敌军数量远逊于我定然尾不能相顾!” “况且只要爬上城头站稳脚跟我就可以源源不断派人上去将城头上那些障碍拆除。据我所知城中远道赶来的大隋官军不过四千多人剩下的全部是元郡守麾下残兵。他以四千疲敝之师统帅两万狐疑之众士气必然不会太高。只要我们开局顺利敌兵定然军心大乱用不了太久就会崩溃!” “愿如军师吉言!”杨夫子拱拱手退到了一旁。没有必要再提建议了无论自己提醒什么李密嘴中都有相应对策。至于这些对策管不管用要打起来才知道。现在两军还未生接触结果很难预料。 “听说夫子曾经在易县隐居?”杨夫子不继续叨扰了李密却突然对他的个人经历来了兴趣。 “蒙军师垂询上谷郡治所就在易县小老儿曾经在郡学讨生活!”杨夫子想了想客气地回答。 鱼梁道越来越高了守军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不断有扛着沙包的弟兄被流矢射中惨叫着从鱼梁道上滚下来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通道。军师李密却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杨夫子的个人经历要比几百名士卒的性命重要万倍。 “对面的敌军主将也是上谷人不知道与夫子可曾有瓜葛?”李密用羽扇遥遥地点了点黎阳城敌楼笑着追问。 “怎么可能我教导的学子年龄最大不过十八、九岁父辈官职最高不过户槽、县尉。名声不显怎可能拜将封侯?”杨夫子手捋虎须笑呵呵地回答。 “倒也是朝廷什么时候重用过寒门子弟!”深知大隋官场规则的李密点点头说道。他不再把城头上的将领和杨老夫子胡乱联系那个姓李的据说是李渊的族侄正经的世家子弟都是请了先生到家中的谁又会跑到县学和那些下等之家的儿朗厮混! “朝廷开了个好头只是有些晚了!”杨夫子抬起头目光跃过本军将士遥遥地落在黎阳城上。城头两杆红色大纛呼啦拉地舒卷就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大隋、雄武”其中一杆大旗两侧书着四个大字。 “李”另一杆大旗上主将的姓氏被映衬得浓墨重彩。 “他是我的弟子我的衣钵传人!”杨老夫子望着雄武营将旗默默地想。不知不觉中老泪已涌了满眼。 第四章 取舍 (四 下) 朝阳从城头下渐渐升到人的后脑勺烤得头盔开始烫。天空中的云慢慢被风吹散去随后风也停了整个天空呈献一片纯净的蓝。敌我双方的战旗都垂了下来搭在旗杆上一动不动。淙淙的流水声消失了萧萧的风声也止了城上城下的呐喊声却愈强烈起来夹杂着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垂死者绝望的悲鸣。 鱼梁大道的顶端距离城墙还剩下一人多高的距离叛军们还在继续努力筑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些扛着沙包的士卒简直是弓箭手的活靶子。每一层沙包堆上来都有一成左右的运送者倒在鱼梁道上。叛军的将领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命令士兵将催战的鼓声敲得更欢。 “让秦参军派人运一些沙包上来把正对着鱼梁道两侧的城垛加高两尺!”李旭估算了一下敌军的工程进展大声命令。“还有敌楼外侧的女墙也加高两层沙包以防止叛军的冷箭!”他指了指敌楼外侧的矮墙继续补充。 城下木盾墙后的弓箭手不是敌军最精锐的那一批如果是旭子自己指挥他肯定将昨天奇袭东城那伙精兵留在正式开始攻城的那一刻。所以他命人在正对鱼梁道两侧的城头垒出一个屏障防止敌军正式进攻时对雄武营的士卒进行羽箭压制。 “可能来不及准备那么多沙包!”张秀在一旁小声提醒。 “用粮袋。宁可糟蹋了也比便宜了叛军强!”宇文士及果断地决策。四下看了看他又追加了一句:“把敌楼和正对鱼梁道城墙之间的那个隔断挪了保持敌楼和城墙之间的畅通!” 叛军正在修筑的鱼梁道过于靠近城门因此敌楼和鱼梁道所对城墙几乎是紧挨着。昨夜雄武营士卒连夜将城墙分割成数段同时也在敌楼和城墙之间的通道上垒出一道间隔。这道间隔给守军带来的不便比对敌军的阻碍作用更大所以宇文士及命人抓紧时间将沙包挪用到他处。敌楼内地形宽阔差不多能藏两旅步卒(二百人)。关键时刻从敌楼中杀出一支生力军绝对可以打进攻者一个措手不及。 看见守军开始在城墙上垒沙包城下的叛军忍不住破口大骂。对他们而言这太不公平。他们的鱼梁大道在增加高度的同时还要保持坡度而守军只要将城墙外侧加高就会让他们付出三倍或者更高的代价。如果城墙上的矮墙可以无限制加高的话鱼梁道永远也够不上城头。 城下盾墙后的敌军弓箭手开始了更疯狂的射击白羽如同冰雹般向城头落下。不少士卒在抬运粮袋和沙包的途中受伤周围的袍泽快将他们抬起来送下城去。然后有人从血泊中扛起粮袋将其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 “两天我们只要守两天两天之后援军赶来大伙都是功臣。以前的事情保证没人计较!”李安远拎着块盾牌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给弟兄们鼓劲儿。 “监军大人说了只要守住黎阳每个人分十石麦子两石精米决不亏欠!”他喘了口气继续鼓动。给士兵分粮食是宇文士及临时想出来的点子。周围的农田都被叛军破坏光了无论此战谁胜谁负城市周围的百姓明年都面临着没饭吃的问题。让新入伍的降卒知道他们有粮食分就等于给了他们一家大小活命的希望。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得温饱士卒们无法不把自己的命运和黎阳城的安危联系到一块。 宇文士及并不想与敌军比建城度所以当城墙外侧的遮蔽物高到可以预防羽箭攒射时他就下令停止了垒墙行动。“不要再运沙包了抓紧时间把菜油滚上来每段城墙至少五桶!”他指了指敌楼内的空地“那里多摆几桶像米店那样摞好。一会儿大伙用起来也方便!” “把引火之物准备好。敌军攻城时大伙就用火烧他***!”李旭想了想替宇文士及补充。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默契。宇文士及走到李旭身边指了指城墙下已经开始活动的铁甲步卒小声提醒:“第一波顺着鱼梁道冲上来的肯定是这些精锐。咱们必须将他们打下去刹一刹叛军的气焰!” “先放他们走近然后用油将鱼梁道浇湿用火烧!”李旭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怜悯。 “你那个朋友肯定冲在最前头。旭子沙场无父子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咱们死!”宇文士及还是有些不放心叹息着强调。 “到司仓参军那里给我取一张三石弓两张普通步弓来。再调三壶破甲重箭!”李旭没有直接答复宇文士及而是将命令传达给了亲兵队正周大牛。 “哎!”还沉浸在丧失伙伴之伤心中的大牛答应一声转身跑到敌楼内侧身体轻轻一纵猴子般顺着栓在内侧的长绳坠了下去。被隔成数段的城墙彼此之间的通道太狭窄亲卫和传令兵们上上下下十分不便。因而亲兵们干脆在敌楼的柱子上拴了几条长索需要下城时直接走这条“快捷通道”。 跑出了十几步周大牛才意识到郎将大人命令自己去拿什么。大隋步兵用弓的力道通常在一石半左右很多南方士卒用的弓力道只有一石。能拉得开两石弓的人在军中已经可称壮士。因此那些瞧不起武夫的穷酸文人才有“与其能引两石弓不如识得一个字!”之语。而郎将大人居然要自己去取三石弓真是莫名其妙。那种弓在军中平日只是摆设除了卖弄臂力的家伙很少有人拉得开更也很少有人能在拉开如此硬的强弓后还可以保持准头。 他回了下头想重新核实一下主将的命令。转念想想自辽东之战以来郎将大人的表现又加快脚步跑远。 “郎将大人说三石就是三石凭他的身量四石弓也拉得开!”周大牛边跑边为主将的命令找借口。令他意外的是司仓参军秦行师丝毫不为李郎将的命令所惊诧。听完了周大牛的口信他快从兵器库里找出了所需物品并命人拉了头战马帮周大牛将三张弓三壶破甲箭挂到了马背上。 破甲箭比普通羽箭略长箭尖呈黑蓝色冷森森的令人想起某种动物的牙。周大牛在路上抽出一支掂了掂感觉到此箭远比自己平常用的箭沉重。将箭插回箭壶之前他现所有箭杆都用油浸过又韧又滑。箭头为四棱型每条棱两侧都刻有极深的沟槽。 周大牛策马跑到敌楼下招呼自己的下属用绳索将弓和箭吊了上去。然后他将战马交给了城下休息的士兵自己顺着绳索爬回了敌楼。他是亲兵队正不想逃避自己的职责。另外他想站在主将身边亲手给自己的好兄弟钱小六报仇。 鱼梁道距离城头只有半人高了来自城墙上的反击力度更大。接连几批叛军士卒扛着沙包跑上前都被城头的长矛刺翻在地上。李密见状在远处晃动了战旗将筑路者全部撤了回去。随着呜咽的号角声城下的盾樯慢慢向鱼梁道两侧挪动。新的一伙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快跑上前替下了一直与城头守军对射的弓箭手。 旭子用手指勾了勾三石大弓的弓弦试了试它的力道。自从离开苏啜部后他每天都没忘记练习射艺。九叔认为射艺无其他窍门儿手熟是第一秘诀。“其实还有两个字的秘诀大伙都明白。无他‘手熟’而已。你多练几次自然能领悟其中道理!”九叔于出塞途中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九叔会不会也在叛军当中呢!”旭子为自己的大胆想法而惊诧但很快他就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全部精神去感受弓臂的力量。 敌军开始进攻了弓箭手们射出的羽箭令天空一暗。随着气流被撕破的呼啸声刚刚搭起的防护墙上插满了白羽。黄的砂子白色的米从草袋的破洞中流出瀑布般沿城墙溅落。“举盾举盾蹲身蹲身!”军官们的喊声此起彼伏。与人的呼喝声相伴头顶的瓦片出“啪啪”的碎裂声身边的木柱出“咄、咄”的撞击声。远处的城砖火星飞溅摩擦声令人牙酸得难受。 有新兵因为将盾举得过高手中的盾牌反而成了箭靶子。十几支长箭一齐射到了盾面上木制的盾牌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冲击刹那间四分五裂。盾下的士兵没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天空中落下来的羽箭夺走了生命。血溪流般顺着城砖的缝隙四下蔓延染红了同伴的衣服也染红了人的眼睛。 顺着眼前盾牌的缝隙旭子看见叛军的铁甲步卒开始移动。他调匀呼吸将箭壶中的破甲箭抽出一支来插到身边的粮袋上。敌军前进了十步他抽出第二支箭插到第一支箭的旁边。 城下的铁甲步兵踏着鼓声走上了鱼梁道。吴黑闼举着把巨盾走在队伍最前方。由沙包堵出来的鱼梁大道不够平整身穿重甲的人在上面很难走快。为了保证第一波攻击就取得战果吴黑闼刻意放缓脚步等待身后的弟兄和自己一同走入冲锋距离。 来自城头的羽箭叮叮当当地砸在铁甲步兵的包铁盾牌上没有任何收效。个别羽箭贴着盾牌的边缘射中了持盾者却穿不透持盾者身上的重甲。这些重甲是杨玄感倾尽家财打造出来的宝贝一共才八百多副。每副铠甲的外侧都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钢片内侧衬着浸过油的厚牛皮。寻常羽箭在二十步之外射在甲面上根本就是在给披甲者搔痒痒。 粮袋上的破甲箭慢慢插成了整齐的一排。八十步李旭决定不再等。他俯身拔出一支长箭搭上弓臂然后借着起身的瞬间力将三石弓拉了个全满。 他的眼睛、破甲箭尖头的寒光和远处的吴黑闼连成了一条直线。旭子不再呼吸箭尖和弓臂也不再晃动。他的目光稳稳地咬住吴黑闼顺着对方头颅、脖颈、肩膀上下逡巡。随着“嘣”地一声弦响破甲重箭如闪电般冲出盾墙直扑吴黑闼。 吴黑闼手中的巨盾快举了举然后整个人从鱼梁道上栽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挡住那支破甲箭。旭子清晰地看到那支破甲箭将吴黑闼的护肩甲撞了个粉碎然后把他整个人带离了地面。 “吴将军!”铁甲步兵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能射得这样准这样疾。几个亲兵装束的人惊惶失措地爬下鱼梁道去救护自家将军。其他士卒了一声喊居然在七十步之外开始了冲锋。 身穿四十多斤重的铁甲跑七十步还指望能有体力爬过半人高的城墙就连李安远这样自诩为有孔武有力者都没把握做到。下一刻惊喜异常的李安远在沙包后大声喊了起来“长矛准备长矛准备。端平杀!” “杀!”三十几把长矛猛然从城头刺出将扑上来却失去了灵活性的重甲步兵捅翻在城下。趁着敌军楞的机会毒龙般的矛尖迅回撤然后又快刺出去刺向下一批重甲步兵的胸口。 “啊!”一个手臂扒上的城垛却没来得及用力腾起身体的重甲步兵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他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地踏上他的身体将上半身探过城墙挥刀后背环刀却扫了个空。矛杆长达两丈守军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和矮墙保留足够的空间。贴着环刀的刀光长矛刺了回来。不偏不倚刚好顶上进攻者的胸口。 “噗!”一股鲜血泉水般射出染红城垛然后喷向蔚蓝的天空沿着战死者尸体倒下的方向画出一条凄美的弧线。 “噗!”无数支羽箭从半空中落下来射中持矛者。敌我双方的血线交织在一起落下城头缤纷如雨。 “精米十石!”遍身插满羽箭的长矛手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城头。弥留中他唯一惦记的是宇文士及的承诺。十石精米啊够他一家吃整年。明年收了秋卖了粮食就可以买头水牛。被马蹄践踏野火焚烧过的土地依然肥沃刨一刨就是粮食。 “让弟兄们加把劲儿先入城者赏米八百斤!谷十石!”城墙外李密挥动羽扇下达了总攻命令。 无数面云梯抬过来无数支羽箭射上来无数名没有衣甲手握菜刀、木棒的士卒冲上来。 无数单纯的灵魂在血光中飞起飞向碧蓝碧蓝水一般纯净的长天。 第四章 取舍 (五 上) 叛军弓箭手的指挥者经验非常老到在他的号令下射上城头的羽箭节奏均匀落点密集。每一波羽箭下来都能给城头造成极大的杀伤。特别是对于战斗最激烈的鱼梁道附近叛军的羽箭居然能斜向上方高升然后于半空中拐出一道堪称完美的弧线越过他们自己的弟兄越过城墙整整齐齐地砸向守军的头顶。 敌我双方的损失都堪称惨重。从双方的士卒正式生接触到现在不过是数息之间的功夫倒在鱼梁道上的尸体已经过百具。而在正对鱼梁道的城墙上守军也换了三波。宇文士及不断把躲在敌楼中的将士派出去又不断地看见弟兄们的尸体被抬进敌楼。 “该死我没机会布置陷阱!”宇文士及喃喃地骂恨不得将敌军弓箭手的指挥者拖出来活活撕成两半。 “此人必定出身于大隋府兵!”旭子皱着眉头对指挥叛军弓箭手的将领做出如是判断。据杨夫子的笔记记载越公杨素炼兵时对武将和射艺和士兵的射艺要求完全不同。他对武将的要求是准五十步之内可以射中冒出地面的野兔头颅者为优。而对于士兵的要求却是可以在最短时间以最快度将最多的羽箭射到武将的指定区域内。 这个要求听起来令人费解但看到眼前的景象你就会对杨素的用兵造诣大加叹服。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为将者不可能有时间为每名弓箭手指定目标。所以他会判断敌军与自己之间的大概距离然后让麾下士兵将羽箭都射到那个距离上。几百支羽箭铺天盖地的砸下去压根儿不需要准确凭着密集程度也能让敌人无处遁逃。 又一轮羽箭从半空中砸下砸得城墙上碎石飞溅。在白羽升空那一瞬间旭子看到树枝编造的盾墙后有一面角旗晃了晃。 “在那了!”旭子躬身拉起第二支羽箭。瞄准角旗前的盾墙射出。然后快躬身拉起第三支羽箭与第二支羽箭以同样的轨迹射出。重箭无风第一支箭无声无息撞在盾墙上将敌将面前的树枝盾撞飞出去。第二箭尾随而来结结实实地射进被盾牌保护者的胸口。 旭子扔下三石弓他没有力气把这样的强弓连开三次。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射第三次了。指挥弓箭手对城头进行压制的敌将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令旗脱手飞上半空引得弓箭手们一片混乱。 “把油桶刺破从城头推下去!”宇文士及与旭子配合非常默契趁着敌军羽箭间歇的刹那大声命令。 长矛手同时前刺将迫近城头的铁甲步卒逼开数尺。后排的士兵冲上来两个人抬起一个装满菜油的木桶用匕胡乱捅上几刀齐心协力将油桶砸向鱼梁道。 “骨碌碌”油桶顺着斜坡快下滚。撞翻数名铁甲步卒将菜油洒得满道都是。几个快冲到城垛口的叛军破口大骂脚下一不留神又被洒了菜油的土袋子绊了一跤滚地葫芦般顺着鱼梁道的边缘溜向了地面。 “再扔多刺些洞!”宇文士及不依不饶。 “第二批装满菜油的木桶被扔下城头将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撞了个东倒西歪。愤怒的铁甲军挥刀猛剁将木桶砍出一个个巨大的口子。明澈的菜油淌出水一般地润湿铺建鱼梁道的泥沙。油香味扑鼻而来诱得人直流口水。 血腥味被冲淡空气中弥漫着菜油香。“闪开了!”在敌军惊愕的目光中李安远用角弓挑着一支火箭冲出敌楼。一松手他把火箭射到了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脚下。紧接着二十多名老兵举着火箭冲出来将鱼梁大道射成一条火龙。 正在前冲的铁甲步卒从来没遇到这么无耻的战术乱哄哄地向后逃去。“火上浇油!”宇文士及疯狂地喊。更多油桶被刺破滚下鱼梁道追着铁甲兵的脚步将烈火引到他们身上。 战斗瞬间停止。抬着云梯前冲的叛军惊诧地停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精锐全身装备造价过万钱的铁甲步卒在火海中翻滚挣扎。刚从主将阵亡打击下恢复过神智的弓箭手们张大了嘴巴无法判断眼前接踵而来的灾难是恶魔还是事实。 城头上的守军也惊呆了他们没想到烈火的杀伤力有这样厉害。靠近城墙的三百多名铁甲步卒只有队尾的十几人平安逃离剩下的全部被卷入了火海。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鱼梁道边纵身滚落。沾满了菜油的铠甲却把火苗带到了鱼梁道下的油洼中在那里引了另一股烈焰。 还有三百多名幸运的铁甲步兵作为第二梯队没有参加强攻。失去了主将又目睹同伴惨死的他们丧失了勇气和理智一个个靠着盾柱着刀站在鱼梁道尾端如泥塑木雕。无论身后催战的鼓声敲得多急都没有人肯向前挪动半步。 “继续进攻继续进攻用沙土灭火!”一名骑着战马的金甲将军带着几十名侍卫冲到城下用皮鞭将呆立的叛军将士抽醒。像刚刚从恶梦中醒来的叛军将士出一声惨呼乱哄哄向城墙涌去。 有抬着泥土的步卒从敌军本阵跑上前试图用沙土扑灭鱼梁道上的烈火。但火势太大了他们的行动一时半会儿收不到明显成效。金甲将军愤怒地在城墙下跑动着直接给各个低级将领下达指令。在他的督促下云梯又开始向前挪人流又开始向前蠕动盾墙后的弓箭手又开始向城头射白羽。只是所有的动作节奏都缓了下来喊杀声也不再如先前一样有力。 旭子抓起普通步弓把破甲箭再度搭上弓臂。长箭飞向金甲将军却因为战马的跑动而走了个空。羽箭带出的呼啸声吓了那个人一跳快向敌楼看了看他打马跑出了羽箭攻击范围。 “此人就是韩世萼要是你刚才能射死他今天咱们这仗就胜了一半!”宇文士及走上前指着那名金甲将军大声喊道。 李旭用一记苦笑来回答宇文士及。在极短的时间内开了三次强弓到现在他手臂还在软。否则最后这一箭也不至于走偏。 第一批云梯搭上了城头叛军冒着滚木擂石快向上攀爬。数名勇敢的守军从城垛口探出身体来试图用挠钩拉翻云梯却被叛军弓箭手一一射死。 “能不能派人用火箭破坏盾墙!”李旭指着城下敌军保护弓箭手的树枝盾墙冲着宇文士及大喊。 “你说什么火箭让我想想!”宇文士及用手遮住耳朵回应。片刻之后他开始命人收集布条将军的披风士兵的衣袖裤脚周围所有能扯下来应急的葛布都被他收集了起来。然后他取来一桶菜油将布条沾湿命人将油布条裹在羽箭上一支支散给弓箭手们。 各个垛口处开始射火箭6续钉在城下敌军的盾墙上引起一股股轻烟。树枝编就的盾牌不防火敌军的盾牌手惊惶失措从盾后探出兵器拼命拍打。轻烟却逐渐转浓随着射到盾牌上的火箭数量增加烈焰终于腾了起来。 光着膀子的盾牌手6续丢下“火把”楞在了原地。他们**的上身立刻引起了城头上守军的注意无数支羽箭飞来围着他们的胸口呼啸。“我的娘咧!”光膀子大汉们惨叫一声转身逃走把弓箭手的队伍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绕行绕行到二百步外集中本阵马上会送盾来!”韩世萼的鼻子都被将士们的表现气歪了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策马去拦截临阵脱逃者。李旭抬起弓瞄准韩世萼的脖颈没等羽箭脱手一名侍卫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将箭尖下指瞄向韩世萼的胸口目标很快又变成了侍卫的盾牌。将弓臂稍稍调整了个角度旭子松开了弓弦穿甲箭流星般掠过战场直直地扎进了战马的脖颈。 韩世萼的身影一下子从战场上消失数十名侍卫同时围了上去。“韩世萼中箭了韩世萼中箭了!”张秀在敌楼中大声喊。紧接着周大牛带着李旭的侍卫同声喊了起来。将这个消息传到了战场上每个人的耳朵中。 叛军的攻击又是一滞几乎所有人都向韩世萼落马的位置看去。趁着这个机会城头上的守军举起挠钩将刚刚架起来的云梯向旁边尽力一拉云梯不情愿地出一阵咯咯吱吱地抗议然后轰然而倒。 “放火放火!”宇文士及大声命令。 事先摆放在各个城墙段的菜油都被泼了下去。守军从城头上丢下引火之物将城下的尸体、云梯还有来不及逃开的伤兵一并点燃滚滚升起的浓烟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韩将军没有死韩将军没有死。大伙别上当别上当!”韩世萼的侍卫齐声呼喊试图稳定军心。敌人太卑鄙了从双方开始交手到现在他们没有一招能见得人。可偏偏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术十分有效居然让反手之间连取虎牢、荥阳两座险要城关的韩将军对于无险可据的黎阳城奈何不得。 “本将军尚在!”韩世萼从侍卫的包围中走出来举刀高呼。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嗖!”地飞过来在他的脚下溅起一溜尘土。侍卫们赶紧上前将盾牌韩世萼包围簌拥着他缓缓向后退去。 李旭惋惜地放下了弓。那一箭不是他射的有人抢先吓了韩世萼一跳。他扭过头刚好看见周大牛举着步弓将另一支穿甲箭放到了弓臂上。“别浪费射近处的目标用普通箭!”李旭赶紧提醒。“噢!”沉寂在兴奋中的周大牛闻言转身抱歉地放下破甲箭躲到了敌楼和城墙的交界处。 “铛铛铛铛铛!”敌军本阵响起了清脆的锣声李密把所有士卒都撤了回去。士气大沮城墙下火太大第一波攻击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是有勇无谋的悍将知道如何调整进攻节奏。 “让预备队上来替换今早守城的将士下去吃饭!”李旭放下弓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油汗。 西城墙各个地段6续响起了抽泣声。很多被强行编入雄武营的降卒都是同乡彼此从小玩到大上次大伙侥幸一起死里逃生好日子没过几天却又被拉回到死亡面前。 “把死者抬下去放到空院子里。等敌军退走后好生安葬!”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这个命令让很多士兵哭得更加伤心几乎变成了嚎啕。“号什么号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低级军官大声呵斥着将哭声压了下去。大伙抽泣着站起来抬着自己的乡亲、同伴穿过各城段之间的小门顺着马道走到城下。负责伙食的弟兄抬来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炖马肉士兵们端起碗用筷子夹起平生没吃过几次的美味却无法将食物放到嘴中。 “吃吧这仗啊且打呢!”一个刚当了伙长的雄武营“老兵”拍拍自己面前的新卒安慰。 “还打?”新卒瞪大泪眼出无声的抗议。“不打成么?”他低下头小声嘀咕“没冤没仇地!” “你以为我想打啊!要不是他们造了反老子在辽东都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了!”老兵放下饭碗恨恨骂。 新卒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伙长大人的话他不理解。他就知道地里庄稼长得正喜人得时候杨大人说来大人造反了让大伙当兵为国除奸。然后奸贼又变成当今皇上罪名写了好大一张纸很押韵可惜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然后自己的身份就变成了义士由元大人带领坚守黎阳。接着元大人又变成了反贼被眼前的官军抓住砍了脑袋。然后自己的身份也从反贼变成了官军面对的敌人则从义士变成了反贼。变来变去整个人都变糊涂了。只是长官的许诺越来越好身边的死人也越来越多。 “总之再坚持一天半活着领到米就是胜利!”老兵刨光碗里的饭和肉放下筷子交代了一句大实话。 “活着领米!”新兵抹了把泪将肉块囫囵吞进了肚子。领米的承诺元大人也说过但他死了承诺就做不得数了。眼下这伙人兑现承诺的日子最近自己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刻。 “旭子你信不信打完了这一仗咱们雄武营将成为可以纵横天下的精锐!”宇文士及放下筷子指着正6续走回城墙的老兵新卒低声说道。 “啊精锐!”正在埋头吃饭的李旭差点噎到迟疑地问。他心中的精锐就是步校尉口中的虎贲铁骑。人家驰骋塞上很多年了自己麾下这才上战场的几天的新兵如何能比?但是被宇文士及一提醒旭子真觉得眼前这些士卒变了样。原来他们之中大数人看上去茫然木呐毫无生机。眼下这些人身上的生机还是不多却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将是咱们两个在朝中立足的之本!”宇文士及望着一队队忠勇的士卒默默地想。没有家族的支撑有一支完全归自己掌控的家底也不错。凭着这支劲旅不愁无法建功立业。 功名但在马上取。 第四章 取舍(五 下)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人却做着不同的梦想。 刚加入雄武营的新兵想着如何捱过最近两天活着取得主将答应的十石精米两石谷物。宇文士及想的是如何带领麾下这支慢慢成型的大军建立更多功业。而旭子想的却是如何在此战结束后偷偷地保全恩师杨夫子和好友吴黑闼的性命。 他故意用强弓在近距离射伤吴黑闼为的就是让对方离开鱼梁大道。虽然那一记重击有可能让吴黑闼趴上数个月甚至永远失去一支胳膊。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率众攻城被油火活活烧死要好得多。 可现在旭子又开始担心吴黑闼能否平安逃走。叛军将领李密不像是个顾惜他人生命的家伙这一点从他驱使没有铠甲和武器的民壮参与攻城的疯狂举动上就能推测得出来。一旦大隋各路兵马赶到李密在战败逃走时肯定不会抬着伤员。而重伤在身的吴黑闼万一被俘以他的倔犟的个性和尖利的嘴巴下场绝对不会好过元务本。 怎么办呢?旭子望着城外的烟尘开始心事重重地替敌人的失败担忧。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将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新晋士族狠不下心来拿朋友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功名。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骨子里的他依然是那个有些一厢情愿地善良、有些懦弱的旭子。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很要命可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 在吃饭的时候旭子甚至幻想过李密能意识到黎阳城是块难啃地骨头在其他三十万大隋府兵没杀来之前果断地撤离。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不用再去追杀昔日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黎阳城内的这些弟兄们也不用再面临死亡的威胁。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幼稚李密和韩世萼只是把队伍拉下去略作修整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展开了下一轮攻击。 站在黎阳城头的旭子看不到数百里外生的情况实际上李密已经不能失败。小小的黎阳城此刻已经成为叛军的救命稻草失去这根稻草三十万起事者将万劫不复。 数日前杨玄感的弟弟杨玄挺在与卫文升交战时被流矢射死。杨玄感悲痛过度进退失矩又被手下败将樊子盖抄了后路损失了亲信幕僚数百人。杨玄感大怒回师猛攻洛阳卫文升又返身杀回来做势欲从他背后突袭。待杨玄感回头攻击卫文升樊子盖又带着兵马出城衔尾厮杀。 自诩为知兵善战的杨玄感被两名“无耻”的隋将折腾得疲惫不堪就在这个时候细作又送来更令人沮丧的消息。得知黎阳被雄武营攻下原来各路迟疑不前的大隋府兵星夜兼程正从四面八方向洛阳和黎阳两座城市涌来。 总领平叛军务的左翊大将军宇文述派遣武贲郎将陈棱增援宇文士及前锋据说已经到达清河郡距离黎阳只有两日路程。武卫将军屈突通先向西穿过井陉关后掉头向南沿着河东诸郡的官道直扑河内。而掌管大隋水师的来护儿将军也正沿着黄河逆流而上气势汹汹地向洛阳杀来。 为了让杨广放心来护儿派遣了其他两个儿子去面见圣上充当人质。并且当众宣布将投敌的儿子来渊从家族中除名。他这番大义灭亲的举动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赞赏杨广在收到来护儿的奏折后当即下旨给他加爵一等。并对所有官员宣布百官家族中有子弟迫于兵势降贼者朝廷不追究其家族责任。而那些已经投靠杨玄感的官员子侄只要能翻然悔悟逃离叛军朝廷亦会念在其父辈的功劳上既往不咎。 汹涌而来的援军朝廷的大度举止和黎阳失守的消息作用到一处使得叛军军心大乱很多人都对前途感到绝望。趁着杨玄感不备投降了他的那四十多名贵胄子弟中居然十七个人偷偷地逃出军营不知所踪。剩下的二十余人里除了被他委以重任正在前线厮杀的少数几个外其余的都表现得有些躁动不安。而那些企图在乱世中建立功业出兵响应杨玄感的土匪流寇在失去了黎阳仓军粮的诱惑后也再不肯听其调度。众匪自行其是地在洛阳周围的郡县烧杀抢掠反而更加重了杨玄感军的补给难度。 杨玄感手足无措问计于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李子雄认为有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攻打黎阳城破城已经指日可待。而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晓习兵事若他率众从河内郡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屈突通不能济河则樊、卫失援。杨玄感以李子雄的计策为善将兵马分作两路一路由李子雄带领继续在洛阳城外与卫文升和樊子盖周旋。另一路由他自己带领北上河阳去阻截屈突通。 结果他刚一分兵李子雄就被卫文升和樊子盖联手打了个大败。不得以杨玄感只好掉头杀回来将两支兵马再度合并全力应付樊、卫二将。另一方面则派人以八百里快马送军报给李密和韩世萼命二人必须在武贲郎将陈棱的兵马到来之前拿下黎阳。 “若无黎阳之粮军心尽散。军心散则你我身败名裂法主兄高才好自为之!”杨玄感在给李密的加急军书中声泪俱下地写道。 情况万分危急情李密绝不愿自己的英名和梦想俱化为流水。因此他动员士卒对黎阳城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在激烈的战鼓声中叛军再次迫近黎阳西墙。李密显然总结了第一波攻击失败的原因这轮攻击他指挥得很慎重。所有兵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给守军任何单独击破的机会。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当然还是担任掩护任务的盾牌手。他们依旧光着膀子只有树枝编就的巨盾做武器。但是每一面巨盾上都涂满了湿泥。 黎阳城夹在黄河和永济渠之间地下水源丰富。随便找一个地方挖下七尺都可以挖出井水来。这一点曾经担心敌军切断城内水源的李旭和宇文士及很清楚组织进攻的李密也很清楚。 李密不光把湿泥用在了盾牌上很快雄武营的弟兄们就意识到了敌将的高明之处。但对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李密这个王八蛋这种脏招亏他想得出来。”张秀指着城下的敌军气哼哼的骂道。 在他手指方向数以万计的民壮光着膀子用草袋抬着湿泥越过本队兵马无视头顶上落下来的羽箭快冲向黎阳城墙冲上鱼梁大道。 守军毫不客气地将数百名民壮射死在半途中黑色的湿泥落在地上与红色的血混在一起一堆堆甚为醒目。没被羽箭射中人却丝毫不肯停步抬着草袋嘴里出绝望的呐喊继续冲向目的地。 “噗!”第一波冲到黎阳城下的民壮丢下泥巴转头绕过本方攻击阵列。第二波继续冲上来在前人的尸体和血迹上盖住一层厚厚的泥巴。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前仆后继。弓箭手射得胳膊都软了却不能阻止泥浆在城墙下和鱼梁大道上延伸。城墙下到处是跑动的民壮时间在无穷无尽、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松手的过程中流失。攻击着的梯队越来越迫近城墙通过民壮与守军之间的“消耗战”他们获得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油易燃不能以水图之。覆之以泥立灭。居家过日子的人都有这样的常识李密很聪明他先用湿泥将黎阳城根儿变成了无法点燃的沼泽地。混杂着血肉的沼泽基本成型后民壮们抬起更多的泥巴在距离城墙七十步外堆起数座泥山。如果守军在交战时再次放火这些民壮将利用如山的泥巴破解他们的诡计。 突然鼓声停了战场上一片寂静。运送泥巴的民壮在付出了两千多条性命为代价后完成了任务排起队缓缓地退向远方。盾樯、云梯、弓箭手、铁甲军都在距黎阳城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仰头看向被血染红又被烟熏黑的城墙。然后天崩地裂般的鼓声再次涌起叛军们爆出一声呐喊争先恐后向黎阳冲来。 羽箭先于士卒的脚步到达黎阳城头嘈嘈切切奏响死亡的音符。这一次的箭雨比上一次的射得还密集守军被压在城垛后面几乎抬不起头来。而李密则如一个突然爆的乞丐般恨不得一次将口袋里的积蓄全部挥霍掉。“射击继续射不要停下来。”他站在二百步外的安全之所摇旗呐喊。“云梯云梯也不要停。铁甲军铁甲军冲上鱼梁道!” 靠近城墙的叛军士卒中有人被自家的羽箭射伤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身上只有布甲根本挡不住失去准头从半空中落下的流矢。前方督战的校尉、旅率们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的意思用刀刃威逼着自己的弟兄冒着敌我双方的箭雨将云梯贴上青黑色的墙面。 城头上立刻有挠钩探出来拉住云梯的边缘。没等挠钩的主人用力密集的羽箭落下去将他射死在垛口处。很多羽箭偏离了方向将扶着云梯的自己人一并送上了黄泉路。城上城下无数双不冥的眼睛对视着一齐接受这悲怆的命运。 “弓箭手转换目标集中力量射杀鱼梁道上的守军!”见到自己一方被误伤严重李密终于仁慈了一回命令弓箭手暂时停止对云梯上空的压制。 箭风暴一般扭向鱼梁道更密更急。城墙垛口一瞬间如刺猬般长出了厚厚的白毛藏身于垛口后方的守军弓箭手低着头缩卷着身体瑟瑟抖。对方的攻击太激烈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反击。行走在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高举盾牌大摇大摆向前偶尔有来自双方的流矢射在他们的铁甲上“铛!”地溅起一串火花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各个云梯下的叛军开始爬城了度非常快。失去先机的守军用石块和滚木拼命阻拦却无法挽回自己一方的颓势。泥巴盾墙后有弓箭手在自己一方盾牌手的掩护下直接冲到距离城墙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抬头仰射。中了箭的守军士兵软软地趴在城墙上血顺着城墙溪水般下滑在已经变黑的血迹上重涂一层厚厚的红。 “呜-呜-咕噜噜噜噜!”鼓角之声声声催人老。鱼梁大道上踏着泥浆前进的铁甲步卒距离城墙已经不到六十尺了正对着鱼梁道的守军还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李旭在敌楼中组织士兵几次试图对敌军弓箭手进行反制。但敌楼中能容纳的人太少雄武营士兵的射艺又没经过严格训练根本无法给对方构成有效威胁。 “多点强攻择重点突破!”这是李旭在攻打辽阳时私下总结出的攻城战术。当时他人微言轻无法让自己的建议被朝廷知晓。而现在李密采用了同样的策略来对付他却大见成效。把攻击重点放在鱼梁道附近其他各处以羽箭掩护云梯强攻分散守军的兵力和注意力。一旦某处云梯攻击得手则非重点处转为重点让守军促不及防。 辽阳战场攻击方人多守军人少。黎阳战场叛军的数量是守军的三倍。造化小儿躲在天空上偷偷嘲笑烘炉内的“铜块”。他们快被融化了炉门已经关闭最后一块炭已经加入所欠的不过是一点点风。 风突然从东方吹过来吹得战旗呼啦啦作响。旭子从腰间慢慢拔出黑刀用城砖抹净刀刃上的红色。 “我想把鱼梁道上的弟兄们撤回来缓解其他方位的压力!”宇文士及冲到李旭身边低声建议。 “传令鱼梁道上的弟兄们撤入敌楼。命令李督尉堵死鱼梁道段城墙和左侧城墙之间的小门!”李旭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迄今为止宇文士及还没给他出过馊主意所以旭子对自己的监军非常信任。 传令兵弓着身体跑了出去数息后正对鱼梁道的弟兄们用盾牌彼此掩护着退进了敌楼。敌军铁甲步卒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突然加冲完最后几步手臂一撑翻上了黎阳城头。 “传令弟兄们强攻鱼梁道!”李密看见铁甲军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高高地举起的羽扇。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了古代智者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 第四章 取舍 (六 上) 在二十几名铁甲步卒爬上城墙的刹那为了避免误伤弓箭手立刻将攻击重心挪到他处。随着凄厉的角声更多的步卒疯了般冲上鱼梁大道沿着铁甲步卒用尸体趟出来的路线快前涌。然而他们的前冲度却慢了下来鱼梁道太窄了大伙只能依次前行。而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们却无法扩大立足点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的他们赫然现除了正对着鱼梁道的那一小段城墙自己哪也去不了! 前方没有路身穿数十斤的重甲从两丈多高的城头跳下去神仙也得摔死。右边垒着一人多高的沙包通往其他城段的通道已经被堵死沙包另一侧无数根长矛寒光闪烁。而左侧敌楼是铁甲步卒们最不愿相信的情景。五、六排数量多达百余名的敌军精锐正在那里冲出来几乎每个人手中都平端着根粗大的长矛。 “杀!”宇文士及带着家将亲自上前用长槊将满脸茫然的一名铁甲步卒刺了个对穿。前臂上提后臂下压他猛地一用力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挑了起来远远地摔向了鱼梁道。 “杀!”宇文氏的几名家将齐声怒喝长矛急刺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军刺翻。他们的身手远远好于普通士兵转眼间二十几个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已经倒下一半。剩下一半被雄武营老兵用长矛驱赶着不断后退。 两名靠近城墙的铁甲步卒攀上城垛挥刀扑向宇文士及侧翼。李旭带着亲兵迎了上去黑刀疾挥砍开对方最防护薄弱的颈甲把两具无头的尸体推下城墙。靠近城头的铁甲军骤然一惊互相推搡着向后猛退。后边的涌上来的士卒却不明就里奋力前推。呐喊着又把铁甲军们推向城墙。 “去你***!”周大牛看到便宜手中长矛贴着城垛刺下。一名叛军铁甲正被后边的人挤在城墙上胸口与城垛齐平见周大牛的长矛刺来赶紧闪避。奈何他身后的人挤得太紧根本没给他留出足够的躲闪空间。周大牛手中的长矛从两根甲叶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在敌军的后背探出。他用力将长矛向外一拔血柱立刻高高地喷了出来溅了周围几个铁甲步卒满身。 “一个!”周大牛大喝伸矛刺向下一名敌军。机会不多从敌楼冲出来之前校尉张秀告诉他想给钱小六报仇必须抢在城头铁甲步卒被杀光前行动。一旦宇文士及和李旭两位大人配合着将登上城头的铁甲步卒杀尽敌军的羽箭肯定会再度覆盖过来。 两个新招募来的士兵举起长矛学着周大牛的样子刺向正在攀城的敌军。只听“咯嚓”一声矛杆被敌军用环刀削断二人收势不及直接用断矛顶在了敌人的胸口上。被刺中的铁甲步卒痛得闷哼一声大步向后退去。后边冲上来的士卒奋力前推又把他们的身体死死地推向城墙。 “啊!”胸口顶着半截矛杆的叛军士卒疼得大声惨叫。环刀用力急挥将已经断过一次得矛杆再度砍断。两名雄武营新卒转身欲逃猛然间后心一冷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直觉。回过头他们看见不知道何时登城的另两名敌军拧笑着向自己冲来宽阔的刀刃在自己后背上抽出然后又是一刀。 倒下之前他们看见李将军带着亲兵回援。砍伤他们的敌人被李将军带亲卫逼到了城墙另一侧边缘。然后两名新兵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在永远坠入黑暗前他们欣慰地看见敌军被郎将大人一脚踢下了城头。 “啊!”受了伤的铁甲步卒被李旭直接从城墙内侧踢了下去。两丈高的城墙旭子不用再管他的死活。转过身旭子接过了与张秀放对的敌手先一刀将对方的环刀磕飞然后又一刀砍裂对方的铠甲。 城头上供敌我双方厮杀的地段非常狭小。率先爬上城头的二十多名铁甲步卒很快就被旭子和宇文士及带着人砍杀干净。趁着敌军的弓箭手没做出正确反应之前二人带着亲兵扑向了城墙边缘。一些叛军士卒正试图攀城胳膊扒住城头才把上半身用力撑起来李旭和宇文士及带人扑上一左一右将这些挨打还不了手的便宜靶子送上黄泉路。 鱼梁道所对城墙被突破的假相蒙蔽了很多敌军胜利在望的他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到突破口上甚至忘记了给爬云梯者更多的支援。抓住机会李安远组织了一波凶狠的反击滚木和擂石纷纷砸下把云梯上正在努力上爬的敌军士兵熟透了的烂梨般砸到地上。 “用油泼用油泼云梯!”李安远大声提醒自己麾下的弟兄。这是大隋骁果在辽东城下以血换来的经验对付爬城者分外好使。数名忠勇的老兵用刀子砍破油桶抬起来把整桶的菜油浇到云梯上。扶着云梯的敌军士卒躲避不及立刻被洗了个油澡。几名依然在云梯上努力的敌方勇士脚下滑攀爬度立刻大减。雄武营的弟兄们将火把探出城墙直接点燃云梯。 四十几条火龙接连在城墙边跳起远远看去景色甚为壮观。“救火救火笨蛋家伙!没了云梯老子拆你的骨头!”二百步外督战的李密气得风度全失大声叫骂着提醒士兵们将来之不易的云梯放倒用地面上的湿泥灭火。“救火先救火!”李密的亲兵齐声呐喊将主将的命令传到城下。云梯6续倒了下去城头所受的攻击压力大减。更多的石块和滚木砸下来将靠近城墙根的叛军砸得抱头鼠窜。 “弓箭手弓箭手攒射攒射!”韩世萼用马槊指点城头大声命令。醒过神来的弓箭手赶紧弯弓将突然嚣张起来的守军再次压制到垛口后。鱼梁道附近他们没敢用箭雨覆盖敌我双方在那里靠得太近了他们无法保证不伤到自家兄弟。 “差不多了准备撤回敌楼!”宇文士及用长矛将距离城墙最近的几名敌军士卒逼开扭头对李旭喊道。 “弟兄们撤回敌楼!”李旭用黑刀扫掉靠近城头的另外半个脑袋随即下达了回撤命令。 雄武营的弟兄们互相掩护着退入了敌楼把躺满了尸体的小段城墙再次让给了叛军。看着防守一方这种难以置信的举止好不容易冲到城墙边的几名叛军居然失去了上爬的勇气站在鱼梁道上呆呆地楞。 “鱼梁道鱼梁道!”李密气得丢下羽扇抓住令旗奋力地摇了起来。 看到主将指示的弓箭手们再次调转角弓用白羽覆盖已经空无一人的与鱼梁道正对的血色城墙。 “给我擂鼓先如城者升三级城内财货随他拿!”李密见城头上的抵抗再度消失冲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喊。 传令兵跨上战马快军师的最新指示送了出去。 战鼓声急如惊雷催促着涌上鱼梁道的士兵们加快脚步去送死。在军令的威逼和财**的诱惑下最前方的几名铁甲步卒犹豫着把左手搭上了城墙。一边将身体向上努力提高一边用右手在身前乱舞。防守方的反应再次令他们喜出望外敌楼里的将士可能太疲劳了居然没有立刻动反击。 “弟兄们上啊!”一名旅率装束的人大喊。奋力攀过城墙。机灵的他没有试图去抢夺敌楼而是在同伴的掩护下快跑到城墙另一侧。 “他们怕了上啊!”鱼梁道上见到前方出现松动的叛军大声喧嚣。接二连三地爬上城头冲向城墙靠内侧的垛口。 “我带人冲杀你在这里调度!”李旭对宇文士及大声叮嘱。手一挥带领自己的亲卫再度跃出敌楼。 他的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壮汉手中兵器和身上铠甲也是雄武营中质量最上乘的。在局部人数大占优势的情况下城墙上的敌军根本不是对手。很快爬上城墙的这伙叛军士卒就被杀散好不容易获得的立足点也再次回到守军脚下。 “封住外墙封住外墙!”李旭砍翻对手回过头来大声命令。 “弟兄们关门打狗!”张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冲向城墙边缘隔着城垛奋力攒刺。将涌过来的敌军将士一一逼开。 李旭带着周大牛等人回转杀向贴在城墙内侧的几个漏网之鱼。叛军抵挡不住纷纷被戳倒。 “跳城!”敌军旅率见势头不妙大声喊道。双手拉住绳索脚下一用力顺着城墙垛口坠了下去。这个位置靠近城门有足够弟兄跟着一块滑下来大伙就有机会将城门打开放进更多了弟兄。他一边拉着绳索快下滑一边兴奋地憧憬着建立绝世功勋的那一刻根本没注意到头顶的守军对他的举动理都不理睬仿佛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勇敢的旅率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甩开绳索直扑城门。冲出几步后他和十几名同样勇悍的弟兄们呆住了。沙包密密麻麻的沙包从地面一直顶到了城门洞的顶端。甭说下来十几个勇士就是跟着跳下来三千精锐一时间也拿这些沙包无可奈何。 数以百计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明法参军秦纲带着预备队弟兄嘲弄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家伙一言不。“当啷!”叛军旅率听见自己身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当啷!”很快又是一声。“啊――”他绝望地出一声长啸回转刀头抹断了自己的脖子。 在收割了五十多条生命后李旭又撤回了敌楼。鱼梁道上的铁甲士卒已经不多他和宇文士及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叛军精锐快消耗干净。杀光了这些精锐叛军的攻击力就会大减。作为雄武营核心的宇文士及和他就可以更从容地调遣人手去应付城墙上其他各处的异常状况。 “下一轮进攻我来应付你在敌楼内掠阵!”宇文士及迎住李旭低声和对方商量。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防守的任务还很艰巨。李密不是个容易认输的家伙宇文士及和旭子必须轮流出战节省体力。 “好!”李旭点点头用一个字来回应。刚才的厮杀用力过猛昨天身上受的那些伤又被扯动了汗水渗透布带浸得伤口又疼又痒。 宇文士及轻轻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转身走到敌楼和城墙交界处做准备。李密麾下的弓箭手再次用羽箭覆盖了这段城墙。待这阵攒射结束后新一轮博杀就会开始。 “不知道李督尉那边情况如何?”宇文士及抬起头向远处的城头看去。敌军的云梯又竖了起来扒住了城墙。无数叛军士卒蝼蚁般爬上云梯慢慢向上移动。守军的冷箭和石块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打落尘埃。 “他们争什么呢?”宇文士及突然觉得敌军的行为十分荒唐。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奔向绝路。据说蚂蚁搬家也是这样只要领队的蚂蚁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锅其他蚂蚁也毫不畏惧。这个瞬间涌起的荒诞想法让他一分神差点被从地面弹起的流矢破了相。 “管他争什么反正不离一个争字!”宇文士及悻悻地嘀咕了一句用力端平了手中长槊。手中这条长槊浸淫了他二十多个春秋心血从八岁起就在父亲和哥哥的监督下不停地苦练。 “你是宇文家族的儿子一切为了家族!”身高不足长槊十分之一的他被如是教诲。 “士及你记得自己的姓氏么?”当替皇上传达赐婚圣旨的太监离开后父亲对着尚处于兴奋之中的宇文士及断喝。 “宇文家的小子们跟我上!”宇文士及冷笑着将手中长槊指向正前方。 转到 第四章 取舍 (六 下) 羽箭如冰雹般从天空中落下在鱼梁大道正对的城墙上砸起一片片血雾。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立刻刺猬般长起了白毛也不管是守军和还是叛军的羽箭没有眼睛和心神去分辩其中差别。有一名铁甲步卒显然还没有完全气绝在来自地狱的“冰雹”中艰难地探起头一寸寸地向敌楼中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羽箭一**落下来砸在他的铠甲上直到最终有一支把细密的甲叶穿透! “李密疯了!”旭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低声骂道。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右臂上有一处尤为严重。唐公李渊赠送的黑甲质地虽然优良却做不到刀枪不入。此刻红色的肌肉和破碎的铠甲在那里一起向外翻开就像婴儿长大的嘴巴。周大牛和张秀两人拿着药葫芦拼命向伤口上撒药粉。金疮药却很快被血冲走起不到任何骁果。 “没事!用布条在这勒一道!”隋军郎中孙晋用手指点了点伤口上方无动于衷地命令。这一天见过的死亡太多了眼前这点小伤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的…….”周大牛指了指李旭血葫芦一般的脑袋欲言又止。 “那是别人的血!”孙晋翻了翻眼皮转身走向其他伤者。这个冷冰冰的动作激起了很多亲卫的愤怒有几个火气大的就要冲上去把无良医生拎回来痛打李旭却用左手制止了他们的鲁莽行为。 “的确是别人的!”他低声解释。脸上的血是别人的刚才那轮拼杀至少又有三名敌方勇士被他砍下了城头其中一人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被黑刀砍中后血向喷泉一样爆出来将天上地下染得一片通红。 天空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大半日的时间内叛军除了偶尔几次攀上城墙又被雄武营的弟兄们拼死赶下去外其他一无所获。而李密试图用来建功立业的鱼梁大道则成了鬼门关无数叛军从这里冲上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回头。 “狗娘养的老天居然还不肯黑!”宇文士及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大声抱怨。此刻他也像从血池里刚洗过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左额头上又一道轻伤从眉梢一直画致耳垂之下让原本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凌厉。不得不说这小子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身上的阴柔感觉尽被阳刚之气取代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我估计天黑后他们会挑灯夜战。越打下去他们的士气越低。过了今夜他们就得时刻提防咱们的援军杀到!”李旭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回答。 据他和宇文士及两个人推算得到黎阳城被攻下的消息后其他诸路平叛大军肯定会星夜兼程向黄河岸边赶。以府兵们的行军度早则明天晚上迟则后天日落肯定有一支属于自己一方的生力军能赶来。留给李密和韩世萼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也怪不得对方不顾伤亡地和自己拼命。 攻城拼的是消耗!不知道哪位兵家总结出这样一条致理名言。不过是三个多时辰的战斗城上城下至少摆了七千多具尸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数度抽调预备兵马补充到城头各个危急部位韩世萼和李密麾下负责攻城的队伍也换了好几茬。 雄武营的将领们根据高句丽人守辽东的办法制定出来的防御方式非常有效大量的敌军被消耗在一次次徒劳的攻击中。照这样的消耗度即便最后攻下了黎阳攻城的叛军也成了一支残兵。 数度有去无回的体验已经严重打击了攻击方的士气。听到攻击的命令他们不再像上午时那样舍生忘死。有人还出工不出力大声呐喊着上前受到守军阻击后便快逃走。李密麾下的督战队处决了不少这样的“聪明者”可下一次攻击开始后依然有大量将士弄虚做假来蒙蔽督战队的眼睛。 “咕噜噜╠╠” “呜╠╠呜╠╠呜!” 城墙下的战鼓声越来越沉闷号角声也像晚秋的蝉鸣一声比一声无力。听到催命鼓各路攻击队伍并没有立刻加而是蚂蚁般向前蠕动边走边有人不断地回头。 以往生这种情况叛军的主将会立刻派人上前催战。但这一次督战者却没及时冲上来。正在观察敌军动向的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地将目光向远方看去刚好看见敌军主阵中的奇特景观。 李密和韩世萼正在争执!站在敌楼上的旭子和宇文士及听不见二百多步外的敌军主将在探讨什么。但是他们能看出来韩世萼很气愤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挥舞手臂。李密则丢下了羽扇手中拎着一杆长槊不断地向鱼梁道上指指点点。片刻后韩世萼将身边的一面巨盾用脚踢飞恨恨地走开。李密将手中长槊用力插进了泥土然后挥动令旗命令麾下士卒继续进攻。 “韩世萼舍不得他麾下的将士了。但李密不愿意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宇文士及指了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低声分析对方两位核心将领的争执原因。 “韩世萼这个时候提出异意于事无补!”李旭想了想从叛军角度回答。同样身为一军主将他理解韩世萼此时的感受。但主将和军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失和却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行为。想到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宇文士及偏巧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偷偷地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迅地避开脸上立刻都堆起了笑容。 “好像李密这个军师比主将韩世萼说得算!”张秀指着城下敌军大声公布自己的新现。 “韩世萼是叛将李密是杨玄感的心腹。叛军那里自然是军师的权力大过主将!”宇文士及耸耸肩膀满脸轻蔑地将话题转向别处。“杨玄感如果真会用人就不该将这两个家伙放在一路李密这人只能用来拉拢豪杰凭着他那响亮的名气真能骗过一大堆人。用来领兵打仗…….”他不再继续评论抓起长槊走到了城墙和敌楼的相接处。这次又轮到他带队迎敌了无论李密是不是徒有虚名守得住黎阳城的人才有资格评判。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派一百五十名身体最结实的人上来。直接从长索上爬进敌楼!”李旭转身对着周大牛吩咐。凭借积累的经验他判断出敌军这次进攻不会太强烈。自己刚好能分分神给城墙各关键部位补充一些人手。他用刀尖指了指城墙中央偏南段还有靠近拐角的几处城垛“那里李督尉身边还有孙校尉负责地段都补充一个队告诉秦参军挑身子骨结实的先上!” “是!”周大牛抱拳肃立然后转身跑向了拴在敌楼内侧的长索。一整日他已经三度从此处爬上爬下手脚都爬出了感觉几下松紧人就落到了地面上。然后双腿用力野马般跑向了藏兵的民居。 在城下民居中待命的预备队弟兄一看见周大牛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了?”“敌军退了么?”“李将军的伤势如何?”大伙无视明法参军秦纲的脸色七嘴八舌地问。 “李将军命令!”周大牛左手扶住自己的膝盖右手指了指喊杀声正响的黎阳西墙气喘吁吁地传令“上三个最强的队去敌楼趁现在顺绳梯爬上去。城墙上也再补充三队弟兄李安远督尉那孙翔校尉那还有队正张江负责那段各自补一个队上去。要要身体最壮的!” 预备队迅行动了起来数息之后三百多名好手走出了民居。按照李旭的将令要求爬上最需要人手支援的城墙。当他们顺着长索和马道6续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本轮博杀已经接近尾声。士气大减的叛军没坚持半柱香功夫就被守城的弟兄们赶了下去。恼羞成怒的李密自然又派出弓箭手进行报复。可忙碌了将近四个时辰的弓箭手们也没了劲头羽箭密集程度和力道都大大减弱。 李密鸣金将除了担任掩护的盾牌手和弓箭手之外的所有人都撤回了本阵。城墙上守军则在李安远和宇文士及两个人的带领下出了别有用心的欢呼声。 “噢╠╠噢╠╠噢退兵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走吧弟兄们只抓主谋协从不问!” 城头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令攻击方大感恼怒。片刻后叛军中又有数名作战不利的低级将领被当作替罪羊拖出队伍。一些将领不服围着李密大喊大叫。韩世萼却抱着双臂在远处看热闹不肯替军师解围。忽然李密抓起了竖在地上的长槊一个横扫将围着他的将领迫退数步。然后手腕一翻长槊指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都尉。 所有人包括站在敌楼中看热闹的守军将士都楞住了谁也没想到身穿儒者长袍的李密武艺竟然如此出色。在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的目光里那名督尉左躲右闪却始终避不开李密的槊尖。他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羞辱用胸口顶着槊尖不再闪避。李密好像问了什么话那名督尉不停摇头。李密又追问那人依旧摇头。忽然叛军将士纷纷后退李密用长槊将敢于置疑他的督尉挑起来遥遥地甩向了战场。 “呼啦!”几十名将领全围了上去。紧接着从李密身后也冲出了几十名将领。双方对峙叫嚷剑拔弩张好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意识到城墙上有人正在看笑话。 城墙上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无论参加过辽东战役的老兵还是刚被胁迫入伍的新卒所有人心中对叛军都生出了轻蔑之意。通过将近一天的苦战新兵和老兵们的关系迅升温在叛军的逼迫下他们很快认同了彼此的自家人身份。眼下看到叛军出乖露丑登时信心大涨。 韩世萼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大声呵斥。冲突的双方都悻悻地退开几名被绑在队伍外围的替罪羊也因此死里逃生。李密和韩世萼又开始争执片刻后李密将长槊再度插入泥土中走到中军亲自擂响了战鼓。 “咕噜噜╠╠”战鼓声再度激越。凄厉的号角声与之唱和宛若垂死猛兽出的悲鸣。 韩世萼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簌拥下朝着黎阳城奔来。一边疾驰他口中一边出呐喊全身铠甲被夕阳一照灿若天神。 数以万计的叛军将士跟在韩世萼的战马后掀起一股人浪。波峰所指正是黎阳。 “咕噜噜╠╠”战鼓声连绵不绝。另一支队伍从人浪后分出来快扑向鱼梁大道。当先的是十几名硕果仅存的铁甲兵。铁甲兵身后是十几名壮汉抬着数根长长的木杆。再往后是大约三百多兵器各异铠甲也大相径庭的家伙一个各身材高大满脸杀气。然后是数千名没有铠甲青布包头的勇士步履整齐目光坚定。 “这是才是李密的血本儿!”宇文士及指指慢慢掩向鱼梁道的烟尘低声说道。刹那间他的话中居然带上了一丝紧张。 “让弓箭手准备!”李旭用命令来回应。他再度抓起脚下的步弓把羽箭搭上了弓臂。他在敌军队伍的尾端又看到了两个最不愿意见到的熟人两个指挥士卒攻城的敌将。 其中一个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个江湖郎中只是手中拿得不是虎撑而是一把厚背长柄大刀。(注1) 另一人长得却像个货郎市侩气满脸。 注1:“虎撑”是旧时行医者手执的一种标示又叫作“串铃”。传说为药王孙思藐所创实际出现时间比隋唐更早。 第四章 取舍 (七 上) 手中这张弓只是普通的步弓李旭没有把握再对两位故人手下留情。箭尖在眼前颤抖着他瞄准了站在敌军队列之外的江湖郎中牛进达没等手指松开牛进达的身体忽然晃了晃消失在前冲的人群里。 旭子猛地觉得自己心里好一阵轻松虽然他知道牛进达和他手中的那杆长柄厚背三环刀在一刻钟之后就可能出现在城墙边但是依旧不愿意让老牛命丧在自己之手。他快换了口气把弓箭转向奸商张亮。走在队列外的张亮也好像有了预感般身体快地缩进了亲兵之后。旭子的手不得不松开用羽箭射中了一名抬着巨木的壮汉。那名状汉惨叫着倒了下去巨木脱手将其周围的人绊倒了五、六个。 敌楼和鱼梁道侧对的城墙上都6续有羽箭飞出将叛军将士射翻了十几个。行进在鱼梁道上的队形有些乱但很快就回归了正常。未被射中的人从血泊中抬起了巨木走在前排的重甲步兵用盾牌竖起了一堵移动的墙三百多名铠甲各异的壮士齐声喊高高地举起的手中兵器……. 下一刻牛进达又出现在旭子视线里。没等旭子把羽箭搭上弦他的身体再度隐进了人群中。他和张亮已经通过吴黑闼的骂声知道旭子就在城楼上。草原上一百步外取人性命那一箭早已给两位豪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二人不想在没靠近城头之前就被人抬下去所以在组织进攻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成为明显目标。 李旭没有时间再刻意找目标了敌军上来得太快他需要用最快度制造死亡。又一个抬着抬着巨木的汉子倒在了他的羽箭下紧接着是一名提着板斧的死士。旭子快弯弓又射中了一名手持双头短矛的家伙但那人身上穿的铠甲明显是件宝贝。破甲箭只射进去半个箭头就被铠甲的内层衬垫给阻住了。“啊啊――呃!”持矛者劈手遮断羽箭举起半截箭杆向城头怒吼着示威。旭子快又射了一箭这次正中此人的咽喉。 手持巨盾的铁甲武士再次靠近的城墙他们没有向上攀登而是快向队伍两侧散去。沉重的巨木终于派上了用场几名叛军一齐用力把巨木的一端搭上了城墙。在这一瞬间两三个抬木材的壮汉被射倒。但后排的叛军踩着他们的尸体跑过来冒着城墙上的冷箭将另一根巨木搭上了城头。 两根巨木在城墙和鱼梁大道之间构成了一道完美的斜桥。第三根巨木已经抬近但铁甲步卒们没耐心再等待了他们跳上木桥顺着斜坡冲上城头然后是那些铠甲各异的家伙大叫着仿佛群狼扑食。一瞬间叛军冲上来三十余人其中有人呼喝了一声横刀向北指了指所有人立刻转身快扑向敌楼。 “来得好!”宇文士及带着一队弟兄迎了上去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扑上来的这群铠甲和兵器杂七杂八的家伙阵型不整但个个身手都不错。宇文士及快用长槊捅死了两名敌手身边的护卫同时也倒下了两个。整齐的队形立刻出现了空档叛军的勇士立刻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不顾生死地涌上前将护卫们排出的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沿着巨木搭成的斜坡更多的叛军死士涌上。有人被冷箭射中居然在倒下的瞬间扑向了宇文士及的亲卫抱着对方一同栽下了城墙。有人拎着兵器在狭小的城头以一敌二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你在这掠阵!”李旭射出最后一支破甲箭将步弓丢给了张秀。宇文士及顶不住了跟在铁甲步卒身后打头阵的这群死士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是李密和杨玄感重金雇来的江湖豪杰两军列阵而战这些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在狭小的空间内捉对厮杀这些人的杀人经验却远比雄武营的弟兄们老到。 一个手持厚背砍刀的壮汉冲了上来旭子前冲半步在对方手臂刚刚抬起的刹那用黑刀刺破了他的喉咙。他快转身黑刀顺着身体转动的力量从敌人的喉咙里拔了出来。血喷如泉干扰了另一名叛军的视线旭子的黑刀贴着此人脖颈扫过将头颅和铁盔一同扫上了半空。 “杀了他杀了他!”旭子听见身敌人在大喊接着更多的人向他扑来。身边的弟兄6续倒下使得他一下子突入了敌军的重围。他砍翻正前方的敌人却来不及后退。侧翼、正前、斜后都有人高举着兵器冲过来。 周大牛砍翻自己的对手扑上前用一面铁盾拼命地护住李旭的侧翼。一把斧子一柄横刀同时劈来砸得周大牛两臂麻。“啊――――”周大牛口中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却不肯放弃自己的职责。他哭喊着双手握住盾牌拼命向外挤。忽然他感到前方压力一轻一名敌人从眼前消失。另外一人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可以看见喉咙里的小肉垂。周大牛知道了敌人惊惶的原因双手继续前顶然后猛地从盾下踢出一脚。这是马路上打群架的阴损招术在两军阵前依然有效。包了铁的战靴前段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敌军惨叫着仰面朝天落下城墙。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周队正大声冲亲兵们叫喊。他再也没时间在计算自己杀死了几个敌人。他是亲兵队正平时吃穿住宿都比其他队正高但如果在两军阵前看着主将战死按军律所有他和所有亲兵都要殉葬。 更多的雄武营弟兄想冲出敌楼迎战但狭窄的城墙上容不下更多的人。一名敌军倒下鱼梁道上立刻涌上新的一人接替他的位置。一名守军倒下双方为了立足之处还要经历好一番厮杀。 “保护监军大人保护监军大人!”宇文信的喊声和周大牛一样声嘶力竭。他们这队形势比李旭那队还惨。自从阵型被敌军挤散后家将们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大伙身手都不错但敌军的打法太凶残几乎是在以命换命。宇文家的家将不适应这种亡命打法连续有人被砍翻或者推下城墙。宇文士及的身边越来越空敌军欺上前长槊已经挥不出威力…… 宇文信抛出长矛将迎面冲过来的一名敌军射翻。他俯身捡起一把环刀砍死另一名对手。然后快靠向宇文士及试图用自己的兵器换下宇文士及手中的长槊。没等主仆二人互相靠近数名叛军死士又怒吼着扑将上来。 宇文士及抖槊刺入其中一人的胸口。“啊―――”那名叛军士卒大声惨嚎丢下兵器双手握住槊杆。宇文士及抬腕沉肘欲把濒临死亡者甩出去。围拢过来的敌人却抓住了同伴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双刃阔剑贴着槊杆快滑向宇文士及手腕。 宇文士及弃槊抬腿一脚踢中敌军护裆。他感觉到自己听见了鸡蛋碎裂的声音看见手持阔剑的亡命徒口吐鲜血。但那个亡命徒却没有倒下张开双臂抱住了宇文士及的肩膀。然后白森森泛着红光的牙齿一开一合咬向他的喉咙。 宇文士及偏头脖子在千钧一之际逃离狼口。对方将头快一偏牙齿叼住了宇文士及护颈边缘的一片皮肉。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宇文士及大声叫喊起来他转动身躯试图将对手摔下城墙。对手却死死抱着他的肩膀双腿随即也夹上牢牢卡住了他的腰。 “救我――!”宇文士及大喊。双手握拳冲着敌人脊背猛擂。巨大的力道震伤了咬人者的内脏此人的鼻孔耳朵眼睛都流出了鲜血但是牙齿和四肢却像被胶在了宇文士及身上般死活不肯松开。 宇文信还在与人纠缠其他雄武营弟兄也陷入了苦斗。数息之后宇文士及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虚浮全身力量顺着脖颈快流逝。“救我!”宇文士及惊恐地大叫。他曾经为自己想过无数种死法包括喝酒醉死掉河里淹死被宇文家的仇人买刺客暗杀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场战斗即将结束时被人活活咬死。 “希望父亲别因此难为旭子!”下一个瞬间绝望到极点的宇文士及挪动已经软的双腿一点点靠近内侧城墙。那一侧没堆沙袋跳下去相对容易。就在他脸上浮起笑容的时候敌人的脑袋突然高高地飞了起来。 “噗!”眼前除了一片红色外什么也看不见。宇文士及感觉到有人拉着板着自己的肩膀向后退了几步他伸手抹去眼前的血转身看见李旭挥舞着黑刀挡住了两名冲上来的叛军士卒。 “我一定会报答你!”宇文士及心里对自己说。他捡起一把环刀顺手抹拢倒在自己脚边的宇文信的眼睛。敌人已经控制了鱼梁道所对的半面城墙但小半面城墙和整个敌楼还在自己人手里。冲上城墙的敌军在一名江湖郎中的指挥下正在拆除两段城墙之间的沙包李安远在另一段城墙上试图组织人手阻拦却被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敌军死死缠住。 “大伙向我靠拢把他们赶下去!”李旭站在城墙上举刀高呼。他全身上下都是红色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亲兵队正周大牛举着一面盾一把刀站在他的左侧亲兵校尉张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了勇气故意违抗将令从敌楼冲了出来拎着把横刀站在了他的右侧。二人身上也挂了彩但脸上的笑容却豪情万丈。 “向李郎将靠拢把敌人杀下去!”宇文士及举刀大吼快步上前挤到了周大牛和李旭中间。四个人并成一排大喊着向敌人挤压过去。四柄刀一面盾彼此呼应着将眼前敌军逼退数步。 雄武营的弟兄们6续挤上前挤在李旭和宇文士及侧后形成个小小的方阵。方阵来回移动推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周围的空隙渐渐加大更多的人冲过来填补袍泽用生命换回来的空间一寸寸地夺回失去的城头。 远处的几处城墙也有敌军爬上守城的校尉摇旗求援。李旭和宇文士及脱不开身只能尽力催动方阵争取尽快解决眼前的战斗。但形势展却不如他们所愿不断有新的叛军士卒通过巨木搭成的斜桥冲上城头。那道叛军用人命堆出来的斜桥虽然简陋无比却可以使敌军的补充保持源源不断。 三百名江湖豪杰消耗过半李密在军中擂动战鼓将那些青布包头身上只有布甲护身的壮士也驱赶上城墙。这些人比江湖豪杰们还要勇敢死亡在他们眼中好像成了一件抢手的美差前排只要有人倒下去后排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置。一瞬间敌我双方推搡互相用兵器砍杀阵线不断变幻。至于大伙彼此之间有什么仇恨双方为什么而战十个死去的人中九个对此一无所知。 “预备队预备队全部压上!”李旭砍翻一个敌人回过头冲着敌楼大声呼喊。留在敌楼内的伤号舞动令旗黎阳城内心急如焚的明法参军秦纲立刻带着所有人扑向了敌楼。顺着一条条长索他们快上爬。每个人一爬上敌楼立刻加入战团。 防守一方的生力军的补充度却远不如敌军补充度快。鱼梁道的作用终于全部体现了出来。一波又一波青布包头的勇士杀上来这伙没有铠甲的勇士战斗力远不如先前的江湖豪客强悍却胜在人多倒下一批立刻补充上一批。 西边的太阳受不了沙场上的血腥气一点点向下沉。风把血雾吹向了天空将流云也染成了赤红色。晚霞将红色世界继续扩大染红远处的山川染红奔腾的黄河染得城墙上下一片血光。被热血和夕照染红的城头上尸体越依旧在增加。双方士卒被尸体绊得都迈不开步了却踩着袍泽或者敌人得残躯趟着鲜血用生命给对方制造更多的障碍。谁也不能输输的一方没有明天。沙场无父子此刻即便站在面前的是亲生兄弟也要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去。 李旭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黑刀越来越沉。身边的弟兄又换了一茬除了离他最近的张秀、宇文士及和周大牛外其他人全是陌生面孔。敌人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赶来仿佛根本不知道疲劳。 当秦纲站在了他身边替下了已经陷入半狂乱状态的周大牛的时候。旭子知道预备队已经用光了。其他各城墙的守军也许会赶过来但他们一样抵挡不住叛军如此疯狂的消耗战。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了取胜机会但他不想弃城逃走。 他不想输给李密不想让宇文士及、牛进达和张亮等人看不起也不想让杨夫子自己的授业恩师赶到失望。 牛进达和张亮都站在远方指挥没有加入一线博杀。守军已经完了他们脸上露出了不忍与怜悯。但他们不打算劝降旭子自从在草原上与这个厚重的少年相逢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此人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沙场上是朋友就送对方一程没有必要在对方绝望时刻还加以折辱。 天色慢慢开始变暗坚守在敌楼外的守军剩下的已经不足两百人他们还在坚持。敌楼内的轻伤号们抓起弓箭尽力给自己的袍泽最后的支援。青布包头的叛军将士依旧无法完成既定目标眼前那柄黑刀太疯狂有它在守军仿佛就永远不会被击跨。 牛进达和张亮互相看了看叹息着举起了兵器。天快黑了二人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旭子已经筋疲力尽。他们二人任何一人上前都可以结束战斗。但他们却有些犹豫都不想自己先动手。 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牛、张二人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同时扭过了头去张望。在暗红色的晚霞下他们看见了一面挥舞的红旗。红旗后是无数身穿土黄色铠甲的骑兵。 当先的骑兵快冲向李密将仓卒前来拦截的叛军冲了个人仰马翻。第二波骑兵顺着第一波战马趟开的道路前冲将恐惧和混乱传向整个战场。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飞驰的战马高高举起的横刀如林刀丛后是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 “杀莫走了李密!”烟尘里无数将士齐声呼喊。 “弟兄们将敌人砍下去!”李旭举起黑刀大叫。援军终于来了提前一天时间赶到了战场。李密完了他不会有翻本的机会。叛军精锐都集中在城墙附近他的中军只有数千临时提着木盾和竹矛的民壮仓卒之下根本不可能挡住骑兵的冲击。 李密的将旗被砍倒了韩世萼被亲兵拥着退出战场。二人的亲信对彼此都不满意居然互相之间不做任何救援而是比着赛向远方退。见主将做出如此表率持盾的壮汉担任支援的弓箭手搀扶云梯的勇士同时做出了一个动作逃逃得越远越安全。大隋府兵来了据说有三十万。前方是坚城后方是三十万武装到牙齿的大军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胜算。 鱼梁道上的敌军潮水般退下去。城头上的敌军根本不用驱赶自己就向下跳。牛进达和张亮都是江湖老手有无数办法控制败军。但这个时候他们的办法却一个也不顶用。 “走吧!”牛进达长叹一声转身跳上斜木墙顺着人流涌向鱼梁梁道张亮向李旭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也转身逃离了城墙。 几百名敌军忽然苍蝇般散去令雄武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时间他们居然忘记了追击。站在城墙上看着四处逃跑的敌军不知所措。 “我们赢了!”不知道谁喘息着说出了第一句。 “我们赢了!”有人丢下了兵器蹲在了脚下的尸体旁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们赢了!”无数人大声欢呼欢呼中夹杂着抽泣。 旭子用黑刀戳住城墙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他看见了远处那面高高耸起的战旗也听见了城上城下雷鸣般的欢呼。胜利来得太突然他居然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大声喘息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他看见了且战且退的牛进达看见了仓惶逃避的张亮看见了敌军丢下的战旗兵器、云梯、战鼓。 更远处太阳落下的位置他仿佛看见了一缕花白的头飘舞随风。 酒徒注:圣诞快乐。 第四章 取舍 (七 下) 城墙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负责防守其他三面城墙的将士们也得到了胜利的消息一齐加入进来把快乐的气氛推向顶点。他们守住了黎阳他们扭转了整个战局。虽然在半月之前他们还属于刚刚被纳入府兵序列的弱旅。但此战之后雄武营骁果的名字将和脚下这座城市一道响彻整个大隋。 烟尘中不断有骑兵冲出毫不留情地将已经崩溃的叛军砍翻在地。失去斗志的人们或者丢下兵器跪在地上乞求活命或者迈开哭喊着逃远没有人再鼓起勇气抵抗也没有人再惦记城内的粮食。如果此刻城墙上欢呼者和城下的逃命者仔细观察一下战场上的情况大伙就会惊诧的现骑兵的人数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多。虽然马蹄带起的尘烟直冲云霄但踏着烟尘冲出来的战马却越来越稀落。 “有点怪!”宇文士及走到李旭身边低声说道。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后他终于现了城下骑兵数量居然不及溃卒十分之一。 “不是援军是咱们丢在路上的弟兄!”李旭收起黑刀刻意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援军人数可能不足五千清一色的骑兵。伴随骑兵们一同追击敌军的还有很多空着鞍的战马。放眼整个大隋保持这种人数比战马还少之怪异配比的队伍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麾下的雄武营。数日前千里奔袭黎阳他和宇文士及把体力不支的士卒和战马全部丢在了沿途驿站中交给别将慕容罗来收容。计算时间弟兄们恰好能在这个时候赶到。 “你说你说城下是慕容别将带着咱们的老弱病残!”宇文士及指着远处的溃军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忽然他开始放声大笑捶胸顿足眼泪滚滚流下冲得脸上的血污白一道红一道。“李密李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他一边笑一边哭骂。“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名动天下狗屁全是吹出来的全他妈地是吹出来得。” 少年时就得到已故楚公杨素的赞誉多少年来一直是大隋世家子弟学习的楷模。挂角读书胸怀沟壑。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宇文士及说自己心里不害怕那是装出来安慰麾下将士们的。当他现自己终于击败了多年来的楷模、榜样而那个家伙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银样蜡枪头心中的感觉绝不可只用高兴来形容。 “天黑他们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咱们的人杀来。”旭子疲惫低笑了笑低声回应。对手的名气本来就没给他带来多大压力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反而更能看清楚敌人失败的关键。 叛军上下一直担心着大隋援军的到来所以他们的斥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宇文述老将军所率领的主力那边以至于忽视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威胁。当慕容罗带着雄武营掉队的弟兄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战场的时候打了一整天仗又累又饿的叛军当然没时间再去考虑这支队伍是不是大隋主力。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崩溃了崩溃得非常彻底。 赢得战争的因素不仅仅是用兵有时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无疑今天的所有好运都落在了雄武营头上。对于试图与外敌勾结毁灭自己国家的人可能冥冥中的神灵也觉得其品行卑劣。 “追不追?”宇文士及笑够了抹了把脸又问。正式援军估计还要等上一、两天才能赶到。如果不趁此机会杀得李密魂飞魄散恐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后这个无耻的家伙会再聚集兵马前来找大伙的麻烦。 “我想追可咱们怎么出城啊?”旭子耸耸肩用一脸苦笑来回应宇文士及的问话。他知道宇文士及在担忧什么但黎阳城的四个城门在昨夜都被大伙用沙包堵死了。虽然此时驻守在南、北两面城墙上的弟兄们建制完整把他们调派出去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只要准许他们出城追杀抢功劳就是了。至于怎么出城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宇文士及神秘地笑了笑指点。 李旭知道宇文士及肚子里鬼点子多此刻机不可失他不得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出军令。要求南北两城守军“出城追逃”的令旗被绑上旗杆高高地升了起来。南北两面城墙上的欢呼声忽然一滞然后更高的欢呼声再度响起。很快拖着疲惫身躯爬上敌楼最高层的旭子就看到了生在南北城墙上令人震惊的一幕将士们将系在内侧城墙的绳索快转移到外侧城墙上然后有士兵从城头溜下来跑到城西抬走叛军遗弃的云梯。然后大队的守军顺着云梯的绳索鱼贯而下。 “你留下守城我出城去看看!”李旭看了宇文士及一眼满脸佩服。接着他就抓起兵器快跑下了楼梯。当他带着二十几个还能走得动路的亲兵顺着叛军搭建的鱼梁大道赶到城下的时候校尉崔潜和李孟尝已经各自带着两千最强健的士卒在西城外列队待命。 “你们两个领军衔尾追杀注意别落入敌军陷阱!”旭子用目光在弟兄们的脸上扫了一遍大声命令。“是!末将定不辱命!”崔、李二人答应了一声带着麾下士卒一路呐喊着向远方冲去。 “咱们也去追一程!”旭子拖在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头对着张秀等人说道。他这个级别的将领已经不再需要靠搜集人头来积累战功。但不再亲自“送”李密一程旭子心里终究觉得不放心。 张秀点点头带着弟兄们跟在了主将身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们这一伙浑身是血但士气高昂的队伍在霞光中显得十分醒目。很快就有骑兵现了自家主将大伙欢呼着向李旭身边聚拢顺路牵来几匹空着鞍子的坐骑。 “将军大人来了将军大人亲自来迎接大伙了!”骑兵们兴奋地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战场。 “参见李将军!” “见过将军大人!”不断有军官赶过来与李旭见面同时带来更多的空鞍坐骑。从军官到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崇拜。李将军是个善于制造奇迹的人他在辽东制造了一次在黎阳城外制造了一次。至于今天这场胜利虽然完全由别将慕容罗指挥但将士们还是本能地将大部分功劳归属到旭子头上。 周围渐渐聚集了二百余骑李旭跳上战马回头向黎阳城上抱了抱拳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然后纵马向敌军溃逃方向追去。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功!”宇文士及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下敌楼。这是一场大胜平叛过后摆在旭子和他面前的将是一条灿烂无比的金光大道。这是他凭借自己双手打出来的没依赖宇文家族半点势力。他又擦把脸骄傲地仰起头。 “七斤慕容别将在哪!”李旭在疾驰中扭头对身边一个穿着校尉服色的人问道。他记得此人叫王七斤是自己从护粮军中一路带过来的。在赶往黎阳的途中此人因为战马失蹄被摔伤当时安置在真定附近的驿站。 “已经带队追上去了咱们人少慕容别将说不能给叛军喘息的机会以免他们看出虚实!”王七斤挺了挺胸脯大声回答。朗将大人能当众叫出自己的名字让他感到非常自豪。虽然从护粮军追随旭子来的老弟兄们都不过五十几个只要还活着的王七斤自己也能精确地描述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咱们也追吧!天完全黑下来就收兵!”李旭提了提马缰绳加快了行进的度。慕容罗是个合格的将领他的判断非常准确。疾驰中旭子突然现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李孟尝、慕容罗、崔潜、赵子铭几乎每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此战之后加以时日自己也许真能打造出另一队虎贲铁骑。想到这他热血上涌身上的疲惫居然瞬间减轻了许多。 战场上形势非常混乱东一股西一股到处是匍匐在地上等待人宰割的叛军。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在这些失去抵抗勇气家伙的身边高冲过没人停下来收容俘虏。如果有俘虏不幸挡住了他们的道路骑兵们就立刻用横刀和马蹄开出一条道来。而那些被屠杀者则哭喊着向更远的地方逃开跑出数步现没有马蹄追来就双腿软再次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大约追了小半柱香时间后李孟尝的旗号出现在旭子视线中。战马无法出城由骑兵改为步兵的弟兄们走得不算快并且秩序非常混乱。他们现了一群呆立在野地里六神无主的叛军然后有两百余名提着不同兵器的士卒从李孟尝的旗号下分出来将这伙溃卒围住命令他们放下兵器跪好。紧接着在旭子眼前就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雄武营的弟兄们挥起兵器对新投降者进行了屠杀。他们毫不犹豫地用菜刀、削尖的木棒、战场上拣来的长矛、横刀捅入对方的身体。在对方哭喊求饶声中将他们杀死然后用利刃锯下血淋淋的脑袋收集财物一样丢进事先准备好的草袋中。 被屠杀的叛军不敢反抗大声哭喊着四散奔逃。早有准备的雄武营弟兄们四下围拢用羽箭、投矛将他们逐一放倒在红彤彤的暮色里。这一刻天和地是红色的每一个杀人者的眼睛也跳跃着红色。一闪一闪像极了入夜后草原上出现的狼群。 “住手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李旭看得肝胆俱裂冲上前大声喝止。 “哎呀嚷嚷什么你啊假慈悲么。不杀了他们咱们拿什么脱罪拿什么请功?啊!”一个背对着李旭身穿帆布铠甲的雄武营新兵大声反驳道。入营太晚他还没来得及能熟悉主将的声音。所以直接把背后的李旭当成了一个心慈手软的新兵蛋子。 “郎将大人命令你们住手!”王七斤挥动马鞭劈头盖脸打了过去。鞭梢上巨大的力道带着新兵的身体转了半个圈子将他重重地抽翻在血泊中。“郎将大人有令不得乱杀!”骑兵当中又传来张秀疲惫不堪的命令声。这回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握着滴血的兵器呆呆地站在一堆尸体旁。 骑兵们快上前围了一个大圈子。忙碌的杀人者和正在哭喊求饶的被杀者都被镇住了有人背上解下染血的行囊悄悄地丢到了地上。有人尚愤愤不平但看到李旭眼中的怒火和骑兵们高高举起的横刀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谁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李旭用马鞭指着自己麾下的弟兄愤怒地吼叫。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雄武营的新兵他们还穿着和叛军一样帆布做成的铠甲持在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如果不仔细分辩你根们看不出来他们和叛军什么区别同样黄色而粗糙的脸同样被生活压得有些疲惫腰同样茫然中闪烁着狡讦的眼睛。 迫于主将的威名士卒们不敢还嘴。但是他们并不服气脚在泥地上用力碾着碾出一个个小土坑。被杀者的血浆就汇聚过来在血浆中凝聚成一个个小洼殷红殷红地晃得人眼睛烫。 “他们是为了赎罪!”觉事情不妙的李孟尝悄悄地跑了过来凑在旭子战马后禀报。他并不认为杀俘是一种罪恶如今雄武营中降卒的人数是老兵的数倍只有通过杀戮才能让降卒们将心中的忐忑和戾气完全释放。也只有通过鲜血新兵和老兵们才能彼此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而那些被杀的无辜者他们只是雄武营崛起过程中不得不付出的牺牲品粘合剂如是而已。 “赎罪?”旭子忽然现这个词自己很熟悉。在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胜利者抓住战败者后也做了同样的事。 甚至在不久之前自己亲自监斩了战败投降的元务本。 只是前两场屠杀做得盛大而神秘而这一场却有失于简单粗糙。 “你愿意赎罪么?”茫然中李旭听见一个声音雷鸣般地在自己耳边轰响。他看见天地间无边地血色向自己扑过来又湿又粘压得人无法喘息。 酒徒注:今天只一更了没办法圣诞节事情太多。既入他乡酒徒也得随俗不是? 第四章 取舍 (八 上) “别乱杀无辜带他们回城!”李旭把怒气强压回肚子里低声命令。他不能直接下令惩罚那些杀人者这伙人是李孟尝的麾下如果旭子直接对他们进行处罚则会伤害李孟尝在队伍中的威信。而后者更不会对杀人者进行任何处罚从他的眼睛里旭子看到的同样是嗜血后的兴奋。甚至在骑马走远后旭子还听见李孟尝略带兴奋的呵斥“以后下手利索点儿别给将军大人看见。他心肠软太在乎名头 折回去与李孟尝辩论是没有理智的行为旭子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这样做。出于对上司的尊敬李孟尝肯定会表示痛改前非。但旭子可以保证只要自己一转身对方就会依然故我。有些事情不在于你怎样做而在于别人如何理解你的行为。就像此刻旭子无法让李孟尝理解自己的善意是做人的原则而并非心软同样李孟尝也无法让他理解纵容士兵杀戮是为了提高士气和队伍的凝聚力。 当心中用善良愿望虚构出来的那支威武仁义之师形象轰然倒塌后接下来的追击过程变得索然无味。到处都在忙着杀戮不止是李孟尝的手下崔潜的部属慕容罗麾下的骑兵都在进行同样的“游戏”。“这就是战争”旭子强迫自己接受现实“这就是真实!”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但血淋淋的真实却一次次灼伤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喝止那些暴行。 士卒们很不理解主将的怪异举止他们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们不肯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后不肯奉命整队!”“整队后不肯向黎阳城行军!”杀俘的理由很多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事实上身后的亲兵还有张秀、王七斤等人同样不支持主将的伪善。从他们的目光中旭子能感受到明显的困惑。旭子知道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尊敬他们才没有加入杀戮的盛宴而已。至于杀人的理由其实不需要找那么多马背上绑一颗脑袋比押着一个大活人回城省事得多而二者的功劳却相差无己。 制止了几波闹得太过分的“游戏”后旭子绝望地放弃了努力。他不再自寻烦恼而是尽量加快度绕开正在生的罪恶直奔大坯山。李密的老营立在那里追到山下就可以在李密掉头杀回来前给弟兄们示警。同时旭子心中还藏着一个不可说于人知的愿望此番出城他并不是为了杀敌立功而是希望自己能找到杨老夫子活着把他从战场上带走。 前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显然不大李密和韩世萼二人逃得很匆忙大部分叛军都被他弃在了道路上。即便过后他们现上当受骗也难再整顿出一支可战的队伍来到黎阳寻仇。后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也很渺茫叛军是四散逃开的哪个方向都有旭子无法保证年迈的恩师恰巧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追到了大坯山脚下。李密留在山坡上的敌营已经被人点燃了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面山坡。山坡上没有人只有树的影子随着火光的跳动不断地摇晃。 “咱们收兵吧!”张秀趴在马鞍上建议。他累得浑身筋骨都已经散架了耐着自己的职责才咬着牙苦撑到现在。什么扩大战果什么制止熟悉杀俘领功这些事情张秀通通都不想管。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快回到黎阳去洗个澡然后呼呼大睡上几天。 旭子没有回答张秀的建议只是轻轻地拨转了马头。一行人开始向回走边走边收拢那些追杀得过于兴奋以至于和大队人马失散的落单士卒。又向回走了二里许大伙找到了通往黎阳的官道与此同时路边的树林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人在那?”王七斤带马挡在了旭子身前另一只手同时高高地举起的横刀。此战大获全胜若是最后时刻把主将给敌人捉了去大伙就前功尽弃了。 树林里悉悉嗦嗦骚动声越来越大数息之后王七斤轻轻放下了武器。不是叛军而是七、八个自家弟兄当前那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家伙王七斤认识叫吴俨曾经跟他在同一个驿站里等待过雄武营后队。 “参见李将军!”吴俨快前行几步站稳冲着李旭抱拳。“禀将军我们抓住一个大官正准备押着他回城!” 说完他看看王七斤眼神里透出了几分得意。 弟兄们拉着战马6续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到李旭马前抱拳施礼。 “参见将军!” “参见将军参见王校尉!”喊声震得头上的树梢嗡嗡直响。刚才大伙是听到了官道上的马蹄声为了躲避与敌军接触才钻入树林埋伏。却没想到第一个钻入自己埋伏圈的是自家主将。此刻危险解除心情立刻变得非常轻松因此问候的声音喊得能多大有多大。 “罢了!大伙平安!”李旭抱拳还礼。目光掠过众人径直向队伍最后那匹战马上看去。那匹战马的背上坐的不是雄武营兄弟而是一名俘虏。反剪着双臂低头不语。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众人的问候此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刚好与旭子的目光接了个正着。 “杨……”走在李旭身后的张秀浑身倦意全无张口喊出一个字接下来喉咙里却没了动静嘴巴张得老大足可以把手中的火把整个吞下去。 “弘农杨继参见李将军!”马背上的俘虏躬身抢在李旭和张秀在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前自我介绍。 “杨杨先生!”李旭吞了口吐沫非常艰难地还礼。是自己一直在战场上寻找一直寻而不得的杨夫子。老天开眼居然让师徒二人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数年未见此时的杨夫子已经憔悴得不像个样子曾经健壮的身子骨变得干瘦干瘦的就如同一张皮包着几根骨头。 见到主将如此表情队正吴俨更是坚信自己捉到了个大人物。兴奋地一边搓手一边大声表功:“这老家伙样子虽然单弱手脚却很麻利。捉他时卑职几个真的费了一番力气若不是魏兄弟迂回过去拦住他咱们还真不知道要在附近跟他耗到什么时候!” “那是那是这老货滑得很!”被点到吴俨点到名字的士卒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上前几步大声证实。 “你叫吴俨你呢姓魏的兄弟呢名字是什么?在哪名校尉麾下当差?”李旭压住要冲上前与夫子相认的冲动微笑着问道。 他必须保持冷静夫子刚才自报家门就是为了提醒双方不可相认。可就这样把夫子交上去等待朝廷平叛后严刑处决旭子自问无法做到。 “禀将军!”吴俨听到主将问自己的官职立刻挺直了胸脯。“卑职在前四团二旅三队任队正。这名姓魏的兄弟叫魏丁是卑职麾下的伙长!” “把他们还有这十几名兄弟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城后议功!”李旭转头大声对张秀吩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旋转。与此同时他还不得不装出幅一心为公的模样试图瞒过周围的几百双眼睛。 “得令!”亲兵校尉张秀赶紧从李旭身后跑出来挨个问起士兵们的姓名。跟着吴俨的弟兄们见郎将大人要亲兵校尉记录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是莫大的荣耀。当张秀走到自己面前立刻挺胸抬头用最大力气将名姓喊出来。仓卒之间没有纸笔所以张秀每问到一个名字便重复数次直到把所有人名字都记牢了才跑回李旭马前覆命。 “这名俘虏交给本将军亲自押送你们先回城去吧。每人司库参军那里领两贯赏钱其他功劳先记下待本将军与监军大人商量后再做定夺!”李旭点了点头向队正吴俨下令。 “谢将军赏!”众军士喜出望外再度抱拳施礼。大隋军中等级森严以李旭目前的身份哪怕是将他们的功劳吞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眼下又领钱又记功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美事。当即有人便嚷嚷道大伙不敢要这赏钱和功劳情愿把俘虏送给李将军以报答将军平素善待之义。李旭却没有冒领麾下战功的习惯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伙的好意我心领了功劳是功劳肯定不能少了你们。至于赏钱么都是朝廷的钱财。你们不领也落不到我手。还不如自家收了有空捎给家中父母妻儿!” “将军恩义我等没齿难忘!”吴俨等人见李旭这样说只得再次道谢然后领着麾下弟兄高高兴兴地去了。 回过头李旭再度看向杨夫子。见夫子两鬓苍白满脸灰尘心中不觉沧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上前相认强忍住眼泪把头扭开对着王七斤等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城吧此人在叛军中身份不低我想审审他随后就跟来!” “那好我们在前方半里之外等候大人。”王七斤为人甚是机灵见到李旭方才的举止已经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秘密。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大人物的**还是知道越少越好因此也不多问带着麾下兄弟一齐抖动了缰绳。 见众人均以去远附近只张秀和自己的几名贴身侍卫李旭跳下马缓缓地走向了授业恩师。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嗓音竟有些哽咽。 “率军夺下黎阳生擒元务本的官军主帅就是你?”杨夫子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弟子低声询问。 “正是弟子。弟子来得迟让恩师受苦了!”李旭擦了把脸加快脚步抽刀割断杨夫子身上的绳索。 “你是张秀仲坚的表兄?”杨夫子活动了下麻的手臂把头转向张秀。 “学生张季直拜见夫子!多年不见不知道夫子一向可好?”跟在李旭身边的张秀赶紧躬身施礼。从旭子开始让他记录吴俨等人的名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要糟。表弟是个重情谊的人但两军阵前跟对手讲情谊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都是找死。 “好好你们都长大了!”杨夫子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慨然长叹。他方才自报家门为弘农杨家就是为了避免师徒在这个时候相认。但门下弟子执着地做了身份为俘虏的他自然没有办法阻拦。此刻看着两个成长起来的门生心里既是欣慰又是难过一时间辛甘驳杂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恩师当年教导弟子从未敢忘!”李旭和张秀再次施礼道谢。 “是啊你们是我教出来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杨夫子微笑着摇头。看到弟子胜过自己做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可目前这种情况的确让人高兴不起来。长叹了一声他继续问道:“你千里奔袭麾下所剩士卒应该不多吧?” “弟子带着一万骑兵从易水出星夜兼程到达黎阳时麾下弟兄不足五千!”李旭不知道杨夫子为什么把心思都放在战事上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五千骑兵破元务本三万老弱此战堪称经典了。随后你收编了元务本麾下溃兵带着他们一同守卫黎阳也算胆大!”杨夫子微笑着评论仿佛探讨已经结束的战事比自身安危重要得多。 “是元务本死前献策让我们将俘虏的溃卒打散编入麾下共同守卫黎阳!”李旭点了点头如实回答。 “元务本是个蠢材这条计策却也不蠢!”杨夫子笑着点评“然后呢谁指点你塞住黎阳四门并将城墙分隔为数段的?” “是弟兄在辽阳城外时看到高句丽人用的守城办法!” “这条计策有效但过于不思进取了。辽阳城内高句丽士兵数量不及大隋十一自然不得不用这种缩头战术。而你麾下既然有五千能战之卒又是骑兵何必将黎阳四门都塞起来。这样做看似安全却等于向对方宣布你没有取胜的信心。我这边将士人数虽众真正能战者也不过数千双方真正实力旗鼓相当你未必没出城一战之力!留下一门死守其他三门都可以作为反击通道出回一击便走。如是我这边纵使人多又怎敢全力攻城?”杨夫子计算着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用平素上课一般的语调分析道。“而你摆出一幅死守不出的架势李密自然放心大胆的进攻若不是援军来得及时恐怕此刻你我师徒两个地位早已对调!” “恩师教训得极是!”李旭听得额头冷汗直冒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做法欠周全。在敌军被击败的刹那他还为自己的运筹部署而深感自豪。此刻听了杨夫子一番话才现自己用兵之术距离入室登堂还相差甚远。如果不是李密疏忽大意不是慕容罗凑巧杀来。黎阳战局的确还很难料。 “闻夫子一语如同拨云见日!”张秀亦在旁边大声附和。表弟的这番举动非常符合传说中的礼贤下士之标准。而杨夫子的确是个大贤如果把他说降了纳入雄武营中今后大伙打仗肯定更有把握。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我不过是事后谈兵看得明白罢了!”杨夫子谦虚地笑了笑回答。想了想大约觉得关于黎阳攻防战的话题已经说完又追问了一句:“你亲自带人追杀我军可是为了防止我军事后反扑?” “正是今晚城外来的其实不是援兵是我丢在路上那些弟兄!”李旭点点头不敢在恩师面前撒谎。 “你可以放心了黎阳既然被你守住。我军大势已去李密和韩世萼都是聪明人不会再领兵前来冒险!”杨夫子背起双手把头转向远方。夜色漆黑如墨不知道从何时升起的乌云遮住了所有星光。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有弟子如此他这一生也可以说了无遗憾。 “谢恩师指点!”李旭和张秀互相看了看满脸迷惑。杨夫子过于反常的表现让二人十分忐忑心中好多话都被憋住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动手吧度快一点。别让我被人折辱后再死!”杨夫子笑了笑自己给出了答案。 第五章 归途 (一 上) 当旭子处理完身边杂事终于可以上床休息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慢慢开始放亮。处理过的伤口依然很痛前些日子在辽东受的旧伤也开始痒窗外的蝉鸣声无止无休弥漫着屋子里的草药味道也跟着凑热闹一股股袭来刺激得人只想打喷嚏。但这些都不是他睡不着的原因旭子瞪着窗外夜色两眼就像两团燃烧的火。 夫子走时那幅决然的模样让旭子心里不安。在他的记忆中杨夫子是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来要求自己的大儒即便对着生死仇敌也会用礼貌来作为自己的铠甲。但这次夫子却什么告别的话都没说直接就跳上了战马。 “为师就受了你这份心意全了你的声名吧!”在事后回想起来最后这句话好像暗示着某种不祥的结果。旭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把事情向最坏里想。但夫子昨夜说的每一句话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心头。顺着话语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去追寻夫子的去路已经伸手可及。 几次想翻身爬起来冲到郊外去找回恩师。几次又把自己的冲动强压了下去。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无论夫子选择了哪一条路现在早已经去得走远了。老人慈祥的笑容注定成为他这一生中的追忆是生是死再见终是无缘。 “至少我没有做错!”旭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自己。在县学中夫子一直教导他做一个正直、善良、有勇气、有见识的人他昨夜的行为并没有背弃夫子的教诲。这样想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也渐渐冲动中脱离出来慢慢回归理智。 他需要抓紧时间想个办法把俘虏失踪的事情敷衍过去。昨夜回城路上张秀已经编织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谎言让王七斤和他麾下的骑兵相信那名年迈的俘虏只是一个普通参军因为不肯对李密的行踪吐实话并且试图抢夺马匹逃走已经被旭子一刀劈了。而王七斤等人也没对这个谎言表示任何置疑。毕竟谋反是牵连甚广的一个罪名。将与某些家族有关联或者知道事情太多的人杀掉灭口是保护某些人的家族利益和个人前程的最佳手段之一。旭子不是做这种事情的第一人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以把吴俨升两级补一个校尉的缺。反正军中目前将领不足。至于魏丁他们几个天亮后让张秀找到他们每个升一级一并拉到亲兵团中听用!”旭子在心里盘算着准备用钱财和官职将与此事有关的人收拢住。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机会杀人灭口身为郎将的他将几个小兵派出去送死轻而易举。但旭子觉得这样不公平吴俨等人不过是想求个出头机会就像两年多以前他自己一样。给了这几个人赏钱和相应职位他们应该会认为功劳已经得到了合理报酬。 但宇文士及那关就不好过了旭子对这个口如毒蛇的朋友向来心存忌惮。他肯定会猜出些端倪来也不会相信张秀的解释。至于他会拿着这个把柄做什么文章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宇文士及会将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揭给朝廷么?旭子没把握。虽然宇文士及几度在他面前说过要报恩的话但宇文家族的报恩方式他已经领教过了聪明的人轻易还是别解受这种报答为妙。 “随他便吧反正我问心无愧!”想了很多办法却找不到一条可行之策后旭子决定死扛到底。和宇文士及两度生死与共他不相信对方依然千方百计地想把自己向绝路上逼。 事情的展却不像他想得那样糟糕大胜之后宇文士及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关注一个俘虏半路失踪的小事。待二人带着大小幕僚把所有俘虏登记在册;把所有缴获物资入库;把所有人的战功统计清楚向朝廷论功请赏;并把麾下新老弟兄和慕容罗带来的四千多骑兵重新分派整编为一体后时间已经到了战后第三天下午。没等坐下来喘口气又闻斥候回报武贲郎将陈棱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黎阳东侧十里。 “陈将军职位在你我之上我们出城迎接吧!”宇文士及听完汇报站起身来跟李旭商量。 李旭在军中也早闻陈棱大名知道此人有平灭流求(注1)拓地千里之功不敢怠慢想了想应道:“陈老将军乃前辈高人你我自然应该出城迎接。只是这黎阳城的防卫却不能疏忽。” 当下宇文士及和旭子点兵派将由李安远、慕容罗二人统领大军留在城内驻守。为防万一将西、北、南三侧城门都关闭了只留一个东门供大军出入。然后二人才各自带着亲兵迎出黎阳。 才行得两、三里陈棱的将旗已经出现在官道上。老将军听说叛军已经被击退甚为惊诧跳下马来挽住宇文士及的手大声赞道:“驸马果然是将门虎子老夫听闻贼兵势大星夜兼程赶往这里抢功劳。没想到还是来得晚了连半分油水都没捞到!”说吧哈哈大笑。 跟在陈棱麾下的将士也纷纷上前大赞宇文士及运筹帷幄之功。一时间好词滚滚夸得宇文士及脸都红透了。好不容易等大伙歇了口气儿宇文士及才拉着李旭的手将其介绍给众人。“此番破敌全赖李郎将武功卓绝调度有方。我只是监军偶而出谋划策而已诸位赞誉仁人受之有愧!” 陈棱等人这才“现”雄武营除了监军外原来还有一名郎将坐镇连忙笑着上前打招呼。李旭军职、辈分俱不占优势只好主动向大伙施礼。 “虎贲郎将李旭恭迎诸位将军!”旭子抱拳肃立将心中的不快遮掩在礼貌的外表之下。 “原来是勇贯三军在辽东连破高句丽人十道营垒的李郎将怪不得叛军在黎阳城下刹羽而归。”陈棱和麾下将领受了旭子的军礼也肃立回敬。大伙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少年心中甚是好奇。 他们倒不完全是故意轻视旭子自从被皇帝亲自赐予免罪金牌并加封忠勇伯之后大隋朝一干宿将无人不知道李旭大名。但据军中传言此人只是个有勇无谋打仗时喜欢冲锋在前的莽汉。这样的人能带着几千新卒攻下黎阳并能将有智者美誉的李密击退的确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所以大伙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莽汉身边还有一个与李密不相上下的智者而从雄武营目前将士结构上分析这个智者自然非宇文士及莫属。 “能击溃叛贼七万大军全赖将士用命时机凑巧而已。李某尽职行事算不得什么功劳!”旭子笑了笑淡淡地回答。 老将军陈棱听李旭回答得绵里藏针不觉对他又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现眼前这名军中后起之秀身上带着一股沉稳镇定的气度。“这小子倒不完全是个莽汉只是性子实在差了点儿!”他心中暗赞问了几句黎阳城的损失情况把眼前的尴尬气氛掩饰了过去。 一问之下大伙才知道两天之前雄武营在黎阳又创造了第二场奇迹。原来大伙以为李密之所以退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知援军到来不得不全师而走。万万没想到凭着手中数千骁果和两万降卒宇文士及和李旭居然将来犯之敌彻底击溃。虽然李旭谦虚说是时机凑巧但能将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杀得落荒而逃的完胜无论如何不能只用“运气”二字来形容。 当即众宿将收起轻慢之心与李旭等人并络而行边走边探讨黎阳攻防战的具体细节。宇文士及本来舌头就巧整个过程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是精彩万分。特别是第一次瓮城争夺战和最后的骑兵突袭战简直就是胜负关头的生死大逆转若不是雄武营的将士们斗志昂扬两位主将沉着冷静整个洛阳战局都不得不改写了。至于慕容罗在关键时刻杀出来冲垮李密中军的壮举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宇文士及说成了他和旭子事先安排好的奇招环环紧扣步步精妙不由得李密和韩世萼不上当。 李旭嘴笨说不出那么多精妙的谋略。每当众将为了维持气氛特地把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他就尽量简短地说一下黎阳城的具体防御布置以及这些招术的具体来源。众人听了完了宇文士及的精彩故事再用旭子的具体措施相参照反而对他的得出了老成持重的印象。 只是这个印象和军中传言相去的实在太远了。有人现后猛然警觉主动与旭子保持了距离。有人却佩服旭子的勇敢主动跟他交流起对整个战局的看法。 第五章 归途 (一 下) 在敌人还没被彻底消灭的时候武将们之间很好相处。随着与大伙东一句西一句的交谈旭子渐渐弄清楚了洛阳附近的最新情况。 就在雄武营弟兄与李密死磕这几天屈突通率军赶到了河阳渡口与叛军隔河对峙。杨玄感军被卫文升和樊子盖二人纠缠住腾不出手来调派援军被屈突通抓住时机一举突破黄河南岸防线。 此刻来户儿将军率领的大隋水师乘民船逆流而上前锋已经到达澶渊距离黎阳不到百里。宇文述老将军所统帅的大军主力也到了观城待水师搭好浮桥后即可过河南进。加上从临近郡县赶来的勤王兵马兵锋指向洛阳的隋军加在一道已经过了四十万远远高于叛军表面上的人数。 打过仗的人不用再看地图都知道杨玄感大势已去。自从杨玄挺战死后一个卫文升和一个樊子盖已经将叛军折腾得上吐下泻再加上一个以善战而闻名的勇将屈突通叛军更是尾不能相顾。而攻不下洛阳他们就只能等着其余数十万大军慢慢合围将他们全歼于坚城之下。 “真不知道杨玄感怎么那样笨起兵之后不渡河直取洛阳居然在黄河北岸来回折腾!”胜券在握武将们的“求知欲”就开始泛滥乱纷纷地推测起叛军起兵之初那场古怪的战略迂回之目的来。 从远近距离上分析从黎阳起兵后最佳渡河地点就是一百里外的汲县。而杨玄感放着这么近的一个渡口不用却先西进数百里去攻打河内然后又调过头来攻打修武直到把战机浪费尽了才匆匆地从汲县过河。这种古怪的行为如果生在一伙山贼流寇身上还好理解生在将门之后并且身边有谋士无数的杨玄感身上着实令人无法理解。 “那还不简单么因为他身边有李密这个大名士呗!”亲兵校尉张秀实在忍不住在一帮高声插言。他的话立刻在雄武营将士之间引了一场哄笑。不怪他们失礼大伙的确有资格这样笑。自从李密和韩世萼丢下正在攻城的将士落荒而逃后大名士这个词在雄武营中就成了大骗子的代称。原来大伙对那些将门之后、众**相赞誉的青年才俊还心存一些忌惮而现在提起他们的名字来脸上的表情只有轻蔑。 客军之中倒有很多将领不赞同这种观点。问清楚了此地主人笑了原因后几个经历过很多风浪的老将军摇摇头七嘴八舌地反驳道:“李密的才能没有这么差他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况且杨玄感在一支兵马中派了两个主将肯定会造成指挥混乱危急时刻将士们无所是从!” “杨玄感不信任李密否则他会把李密留在身边而不会派他去给韩世萼打下手。” 众说纷纭但不影响两支隋军将领之间的交流。无论如何李密已经败了杨玄感既没能如愿夺回黎阳仓又损失了大批人手。如果战况真的如雄武营将士形容的那样七万叛军完全崩溃那么不远处的汲郡和洛阳东侧的虎牢关、荥阳城就成了三颗裸露在野地里的鸟蛋只要有马蹄轻轻上前一踩就可以将其踏个粉碎。 武贲郎将陈棱非常善于把握机会所部兵马只在黎阳修整了一夜补充了粮食后即向汲郡动了强攻。李密和韩世萼纠集残兵在路上埋伏试图出其不意给隋军一个下马威无奈双方兵马的装备和士气相差太远中了埋伏的隋军强行突冲出了埋伏圈然后调过头来将叛军主力牢牢咬住。 双方一天内连续作战七次血迹从三十里外的童山一直洒到汲郡治所卫县。韩世萼和李密试图退入县城内坚守陈棱麾下的督尉李薄却带着五百士卒尾随叛军冲入了城内。双方巷战李密和韩世萼再败不得已退守汲县渡口。 陈棱得势不饶人一面派遣兵马将朝歌、隋兴两座小城收入囊中一面亲率大军追敌。双方在汲县渡口第三次交手李密效仿古人背水列阵以期士卒们明白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个大道理连续经历数场失败的叛军将士却不愿意死双方刚一交手便沿着河岸逃散。刹那间韩、李二人身边的亲兵都被乱军冲散了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要不是李密机灵特地留了几艘船隐蔽处二人差点被陈棱生擒活捉。 渡过黄河李密和韩世萼一路狂奔相继放弃灵昌、酸枣、原武、阳武四个不易防守的城池把南岸所有兵马都集中起来带到荥阳和顾觉汇合。刚刚在荥阳城站稳脚跟陈棱又率军追了上来。双方在荥阳城下又是一场恶战胜负难分之际宇文述、来户儿带着两支生力军赶到凭借优势兵力硬生生夺下了东、北两侧城门逼得韩世萼和李密不得不弃城带领残卒奔向虎牢关。 虎牢关是洛阳东侧最后一道屏障丢了此关各路隋军就可以合围。李密心急如焚四下传书邀请活跃在洛阳附近的各路盗匪流寇前来助战。怎奈此刻墙倒众人推那些平素与他称兄道弟的豪杰们却纷纷背信任李密的信使一天三致再也不肯下山。 李密无奈把所有兵马都交给了韩世萼只身一个人前往杨玄感军中求援。没等杨玄感决定是否派兵虞世基之子虞柔居然临阵投敌半夜时打开了虎牢关大门。韩世萼、顾觉措手不及先后战死。天下第一雄关转眼易手。 虎牢关被夺下的第二天李旭和宇文士及也奉命押着足够三十万大军吃上两个月的粮草赶到了关前。见到儿子宇文述非常高兴当晚大摆庆功宴拉着儿子的手拜会军中诸老。来户儿、周法尚等宿将纷纷祝贺皆道宇文家将门出虎子。宇文述听了好不得意连一直中风后僵硬的右脸也有了好转的迹象。 “小三儿你怎么想起这个千里奔袭的妙计来的说给为父听听!”入夜后宇文述还没从喜悦中平静下来在寝帐内拉着儿子的手追问。 儿子长大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看着孩子有出息更让做父亲的高兴。千里之外觉敌军破绽一击致命。这一手即便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在全盛时期也想不到。虽然黎阳城攻防战只是剿灭叛军的第一仗但此战却一举锁定了整个战局。 丢了黎阳杨玄感赖以聚集土匪流寇的本钱就丢了。整个战役就结果就已经摆到了桌面上。连日来其他各路人马取得的胜利虽然一场接着一场但那都是锦上添花没有任何一场功劳比黎阳奇袭战来得大。 “爹那是旭子李郎将的主意我只是在旁边做了些补充。守城的时候也是他识破了李密的阴谋!”宇文士及坐在父亲对面提高了几分声音强调。晚宴的时候他就想出言打断父亲的炫耀。李旭、慕容罗、李安远等雄武营的核心将领都在最靠帐门的地方坐着大伙每一道目光瞧来都让宇文士及脸上烫。 “他勇你智这是一个绝妙配合。你放心爹知道给皇上的奏折怎么写这个功劳甚大少不了姓李那小子的一份儿!”宇文士及没听出儿子话语中的不满自顾解释。“你官职比他高作用比他大自然功劳第一。至于他还有你麾下那些将领你自然可以私下许些好处也好让他们尽心为咱宇文家效力!” “两战之功的确以李郎将居。雄武营弟兄们都亲眼看见的!”宇文士及再度提醒父亲。“如果我将这功劳硬揽到自己头上恐怕今后永远无法服众!” “你难道一点也不想领功?”宇文述一时明白不了儿子的心思眼神有些直左右两侧面孔又开始僵。 大隋皇帝对叛乱者甚为痛恨曾经许下封平叛功者食邑万户的诺言。凭借宇文家在朝庭中的人脉和诸位老将军的大力推举这份功劳明摆着会落在宇文士及头上。可如今儿子突然了傻想把到手的功劳让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种想法的确无法令宇文述接受。 “我直想领我自己该得那一份。爹你别插手了仲坚又救了我一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我贪功负义天下人都会看咱们宇文家的笑话!”宇文士及见父亲脸色开始变冷软语相求。 “笑话谁看?谁怕?你知道此战的功劳有多大么?”宇文述凌厉的目光扫过来逼得士及的眼神有些飘忽。 本以为这小子出息了没想到他越来越不争气。到了现在居然还未能将一个乡下莽汉收拾得服服帖帖。并且他居然开始处处为对方着想。这还是我宇文家的儿郎么宇文述越想越生气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喉咙里好像要喷火。 “我知道但我不能这样做!”宇文士及低下头去咬着牙回答。他不敢跟父亲对视从小的时候就不敢。当父亲用脚把玩具一个个踩烂将长槊塞进他的手中的时候不敢。当父亲要求他悔了和表妹的婚事去娶大隋公主时他也不敢。但今天他想固执一下因为自己跟旭子之间不止是恩情士及知道那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拍着肩膀不动任何心机说笑话的朋友。 “你知道陛下会怎么对待雄武营么?它在你手中可是兵马已经扩充到近三万众?”宇文述盯着儿子一字一顿。 黎阳一战雄武骁果营名动天下大隋朝刚在辽东损兵折将肯定舍不得将这支新崛起的队伍解散掉。非但如此凭借多年的经验宇文述可以预见今后兵部在对雄武营的人数、粮草、器械的补给上都会优先照顾。因此此支兵马虽然号称一营实际的规模不久之后将相当于大隋一卫府兵。 能带领一卫府兵的人官职至少是个三品将军。凭借手中兵马此人将在大隋军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占据此位置的是个少年英雄三十年后他可能成为大隋军中第一人。 “我知道我只想做监军不想当主将!”宇文士及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脸回答。当日收编降卒守城时他没考虑那么多。但在看到李密和韩世萼二人阵前争执的瞬间他想到了雄武营今后主导权的问题。同时他现旭子也想到了。二人目光匆匆相对又匆匆开始说笑话就是这个原因。 宇文士及不想跟旭子争也觉得自己争不过旭子。有李旭在的雄武营和没李旭在的雄武营绝对不一样作为亲眼看到这支队伍慢慢展壮大的人他深知此间差别。 一头没有头的老虎不能被称为老虎他宇文士及可以做虎心却永远做不了虎头。并且通过这么长时间交往宇文士及没有把握收服旭子为己用。虽然那样做可能对他自己和旭子都有好处但是旭子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独特的行为方式上。如果被人收服了他也就不再是旭子。 “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咱们宇文家需要不需要!”宇文述慢慢地站起来被油灯拉长的影子山一样压在儿子肩膀上。“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自己的姓氏!” 还是为了宇文世家而不是为了我。宇文士及感到心里凉凉的从胸前一直凉到小腿。他不想接受这个任务也不想失去用热血换来的友谊以及弟兄们的尊敬。“咱们家已经是军中第一世家了已经招了很多人的忌妒!”他大声反驳试图说服父亲放弃。 “那是因为我在而我不可能永远活着!”宇文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寝帐。 宇文士及想追出去父亲留在肩膀上的重量却压得他无法挪动双腿。他呆坐在那里直到第一缕晨曦将军帐照亮。父亲拖着中过一次风的身躯巡营彻夜未归。 想到这宇文士及下意识地摸了摸佩刀。护手的吞口是一头老虎宇文家的标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凉了有些冰。 那股寒意深入骨髓一直冻僵了他的血脉。 第五章 归途 (二 上) 天完全亮起来后大隋将士打退了叛军的一次偷袭。杨玄感的人赶了一夜的路有效地躲过了宇文述派在野外巡视的斥候但是没跑过初秋的朝阳。于是夜袭战变成了遭遇战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官兵冲出虎牢和疲惫不堪的叛军打了个稀里糊涂。半个时辰后敌我双方主将现谁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各自收兵。 赶来捋虎须的叛军有六万多而此刻集结于虎牢关的隋军却高达三十五万众。既然麾下将士数量是来袭敌军的五倍宇文述自然不会缩在关内等着敌军来攻。吃罢第一餐后他再次调兵遣将以水师大都督来护儿、武贲郎将陈棱二人所部兵马为左翼以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所部兵马为右翼自己亲领中军以宇文士及所部雄武营为后卫出关邀战。 叛军数量以最传统方阵迎敌除了站在最前方的数千悍卒外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没有盔甲。但这支队伍的士气显然比李密、韩世萼所带那支人马略高军容也很齐整。几千面色彩杂七杂八的战旗呼呼啦啦在晨风中飘荡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决然的气势。而那些手持竹签、木棒的农夫也能于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前巍然而立丝毫没有畏缩的迹象。 “这回率军赶来的敌将是个真正懂得用兵的家伙!”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人在低声议论。这句话非常有见地他回过头去试图和对方聊上几句却看到几双略带畏惧的目光。 崔潜、慕容罗、李孟尝这些曾经拍着他的肩膀笑他长得像个小白脸的家伙见到监军回头立刻闭上嘴巴昂挺胸。他们在努力对上司表达一种尊敬但此刻在几人身上表现表现出来的尊敬冷得像冰。宇文士及觉得自己的嘴巴里泛起了苦味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向来以伶牙俐齿著称的他难得地沉默了一回笑了笑将头慢慢扭开看向与自己并络而立的旭子。在对方脸上他看到的是别样的专注与镇定。“他在观察敌军!没被昨天的晚宴影响!”宇文士及松了一口气觉得一夜未睡所后的身躯疲惫不堪双腿也软软的几乎夹不住战马的鞍子。 低沉的号角响起来凄厉而忧伤。羽箭划过晴朗的天空在大地上投射出一层浓浓的阴影。瞬息后阴影散去数千朵红色的花在朝阳下绽放有些“花朵”上还冒着淡淡青雾仿佛一个个眷恋着生命的灵魂在翩然起舞。 风声、呐喊声、战鼓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惨烈的颂歌。宇文士及强打精神命令自己倾听这由无数生命演示出来的惨烈不敢低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还在后面。上苍没规定人数多武器铠甲优良的一方一定能获取胜利。主帅的稍微疏忽、某个将领的一时大意甚至一阵突如起来的风一场雨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三次试探性互相射击后敌我双方彼此相隔着两百五十步各自稳住阵脚。这差不多是普通步弓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羽箭到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双方中有能力挽四石弓的强角色在如此远的距离外他也不能保证射中目标。 战鼓声和骂声紧跟着在双方的军阵中响起震耳欲聋。据说这样做可以增加自己一方的士气打击敌军的信心。可宇文士及从来不这么认为除了土匪外没有任何一名将军会告诉他自己的部下大伙所从事的战斗是要受人唾弃的恶行。双方都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至于到底谁是谁非要等其中一方倒下后才能清楚。 果然在嘈杂的叫骂声中宇文士及分辩出了“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等语句。而自己这边则还以“叛贼!”“恶棍!”“勾结高丽不得好死!”等评价。随着骂声的增大鼓声也越来越激越仿佛无形的刀尖在半空中你来我往。 此刻最安静的地方反而是双方的帅旗之下。两位主将和双方的核心幕僚都没参与骂战他们只是跨坐在战马上气定神闲地倾听对方在言辞上的创新。 “爹在寻找对方的破绽。敌军主将显然抱得是同样的心思!”宇文士及猛然领悟到了双方主将的真正目的。他立刻习惯性地扭过头试图把这个现与旭子分享。虽然已经并肩打了好几个胜仗阵而后战的精髓二人所掌握的却都不多。但是宇文士及扑了个空。旭子已经不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了雄武营的将旗下只有张秀抱着一堆令旗睡眼惺忪地在那里呆。 现宇文士及望过来张秀赶紧打起精神目光轻轻地向本军侧前方挑了挑。宇文士及顺着张秀的示意看去现李旭正骑着黑风缓缓地围着自家弟兄巡视。王七斤、李安远、吴动秦纲、秦行师这些级别不同的雄武营核心将领被他一一叫出来在耳边吩咐几句又快地跑回了本队。 “这傻小子要干什么?难道要主动请战么?”宇文士及惊诧地想。 因为受伤太多旭子的身体被随军郎中孙晋包得尽是药布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再穿上那身黑色铁甲。所以他今天穿得只是一幅大号的软皮甲胳膊、大腿、后背、前胸等处鼓鼓囊囊地看上去甚为滑稽。这种装束的旭子如果率先冲锋显然等于去给对方的弓箭手提供标靶。而宇文士及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会非常高兴地答应旭子的请战要求悄悄地替宇文家将这块绊脚石拿掉。他策动战马追上去准备制止旭子的鲁莽行为才跑出几步突然看见李旭将黑刀高高地举起来然后重重地挥落。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雄武营的核心将领们齐声高呼。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雄武营三万将士以同样的节奏出一声呐喊。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呐喊声以雄武营为中心波浪般向外传开。没有花样没有变化永远是简简单单地一句。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胜过万语千言盖住两军之间的喧嚣压住鼓声一字不落地撞破叛军将士的耳鼓。 这是宇文士及在黎阳守卫之战中的明的花样李旭照搬到虎牢关下来打击敌军依旧见效。叛军的喊声很快软了下去就连鼓声也跟着失去了力道。老将军宇文述非常擅长把握机会轻轻对传令兵吩咐了几句。很快中军的战鼓开始主动与雄武弟兄们的呐喊声相配合伴着雷鸣般的鼓声三十余万将士齐声吼出同一句诺言。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山崩海啸的声音冲击着叛军冲得很多人脸色白持兵器的手也跟着不断颤抖。 历代朝廷的律法中谋反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叛军将士无论是自愿的也好被胁迫加入的也罢除了少数家族势力极其庞大者其他人从拿起刀的第一天起都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杨玄感、李密在日常训练中跟大伙反复强调的也是这一点。要么建立新朝廷封侯拜将要么战死想再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平安日子却是门儿也没有。 而今天却有人对他们说战败后还有活路。虽然这个承诺很可能是一时敷衍却依然让对前途渐渐感到绝望的叛军将士看到了一条出路。 虽然这条出路没任何荣耀。 “别听他们的他们在撒谎!”叛军的主将无法承受军心动摇的风险不得不亲自冲到阵外鼓舞自家兵马的士气。此人年龄至少五十余胸前飘洒着一缕雪白的胡子。一边纵马在自家弟兄面前往来驰骋他一边厉声怒吼“别信他们他们撒谎!今天要么战胜要么战死。要死咱们也死在自己家门口好过去辽东送命!” “要么战胜要么战死。死于河南不去辽东!”老将军的亲兵簌拥着他用微弱的声音和三十万人的呐喊对抗。 几十人出的呼声很单薄却如一缕阳光穿透了云雾。生存的希望在叛军将士眼中再度破灭他们再度握紧了手中兵器气愤天鹰。辽东那是一个地狱般的场所虽然市井中不乏愿意去那里博取功名的无赖儿郎。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却意味着一去永不回头。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有人高举着木棒随着那名老将军呐喊渐渐的加入者越来越多几千人几万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菜刀铁叉木棒。这一刻他们不是叛贼他们只是一群冒险求生者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自己祖父、父亲开拓并耕耘出来的土地上卑微地活下去。 如果死了也是死在祖先身边灵魂在夜里可以与家园相望。 第五章 归途 (二 下) 刹那间三十多万大军的气势居然被六万叛贼压了下去。打仗为的是什么十个府兵中恐怕有八人不清楚。他们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身为大隋朝百姓家中有男人被编在府兵序列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那意味着其无论出不出战他们都可以享受免除各种课役的待遇。虽然战时他们的衣装、轻武器(弓箭、横刀)和上番赴役途中的粮食均须自备负担不小但毕竟战争不是年年都生的。并且大伙每年有一段时间集结在州郡里接受训练也多少会学到一些战场上杀人和自保技巧。而那些不幸没被编入府兵的人非但平素要缴粮服役一旦生大规模战争还要被临时征调去充当运送辎重的民壮。碰上战争规模乎寻常甚至会和前两次辽东之役一样不经过任何训练每个人手中一把刀即编入正式战斗序列。 大伙平素跟着各自的将军浑浑噩噩地与不同的敌人作战。侥幸立了功得了赏则可以用赏钱给家里添置几亩地或者给老婆孩子做件新衣裳。如果不幸战死了那也没办法总比在饿死、累死在出征途中随便将尸骨添了沟渠的民夫结局好。至少大伙还能军中的阵亡名单上留下些痕迹碰到好一点的地方官家人还能得到些抚恤。 然而在今天六万造反者却清晰地告诉府兵们对方究竟是为何而战。“死于河南不去辽东!”这个要求很卑微卑微到人不忍卒听却听得府兵们心里颤。府兵们犹豫了退缩了经历过惨烈的辽东战争的他们比叛乱者更懂得辽东凶险更懂得背井离乡的滋味。 官军士气一落千丈。“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八个字喊起来再不理直气壮甚至有人惭愧地闭上了嘴巴。 “擂鼓擂鼓!”宇文述觉己方气沮大声命令。数百面大鼓同时在军阵中敲响起来一浪浪试图把敌人的喊声淹没。而那敌军对平安活下去的卑微诉求却一次次阳光般从鼓声中穿透出来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伴着凄凉、悲壮的呐喊声造反者开始向前移动。不分前锋后队整整六万兵马泰山般压向了数倍于自己的官军。步伐整齐意志坚定。 “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在送死!”宇文士及听见自己背后的将领们议论。这次他没有赞同大伙的意见。不分次序地向前事先不经过弓箭手的压制射击队伍前方的巨盾和重甲步兵严重缺乏按常理来分析叛军这种做法的确是在找死。但眼前这种看似找死的行为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气这种豪气压得大隋官兵们抬不起头来弓箭手持弓的胳膊都在颤抖。 能在几个月时间内把数万兵马的行动训练得如此整齐划一的人绝对不是个莽夫。宇文士及觉得心里冷冷的竟然隐约涌起了一股惧意。这个不是个好兆头即便在去年深陷辽东跟着弟兄们转战千里时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雄武营的主心骨李旭宇文士及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和自己一样阴沉阴沉中带着几分敬佩。他知道自己没判断错旭子对官场上钩心斗角方面有所欠缺对战局的预测和把握能力却远远过很多沙场老将。此时连他的脸色也变了说明眼前这场仗的确危机四伏。 “士及兄你认识那个人么?”李旭用刀尖向一百七十余步外指了指低声询问。他指的是敌军主将。片刻功夫叛军的阵列已经向前推进了近一百步那名白胡子老将军策动战马一直走在方阵的第一排。 “好像见过太远不好确认!”宇文士及吸着牙龈回答。昨天晚上父亲大人夺人家功劳的意图表现得那样明显旭子居然还叫自己士及兄。宇文士及觉得非常意外又非常犹豫。平素与人交往大伙通常都称他为督尉大人熟悉一点儿的则叫他的表字称他为仁人兄。“士及兄”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除了雄武营的这帮老粗外没人敢叫。 宇文士及很留恋“士及兄”这三个字中所表达出来的滋味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这份温馨的感觉还能保存多久。这种温情激荡在他胸口连敌军身上的散出来的冲天杀气都仿佛被冲淡了不少。他手打凉棚再次向远方眺望随着叛军与本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分辩出了白胡子将军的身份。 “旭子此人是李子雄前右武卫大将军李子雄!”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紧张得变了调。李子雄是和他父亲齐名的沙场老将因为姓氏太差被当今圣上逐出了军队。此人一气之下投靠了杨玄感叛军之中他是唯一一名在造反之前就有过实战经验的将领。 “李子雄他很有名么?”李旭接下来的问话让宇文士及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终于明白旭子为什么在脸上只表现出了对敌人的敬重而不像自己同样紧张的原因了。这个对官场一无所知的笨家伙根本不知道李子雄是哪般人物对方名气再大他听起来也是叛军中普通一员与李密等人没什么区别。 宇文士及没时间给旭子普及大隋军方门户与派系知识就在他跟李旭说话这段时间内敌军已经渐渐踏入步弓有效射程之内。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天空再次开始变暗数以万计的羽箭升空然后嘶鸣着落下。大部分没射中目标少部分穿透叛军身上单薄的布甲将不幸者钉死在地上。 叛军阵型瞬间变得有些参差但很快又恢复齐整。走在前排的精锐们把盾举起来挡住自己和身后的袍泽。走在后排的新兵踩过阵亡者的尸体填补上本阵的空缺。队伍最后数千名弓箭手停住脚步原地引弓。羽箭与官军的羽箭在半空中交汇一部分生碰撞落地。另一部分砸入了官军的大阵。 “呜――呜――呜呜!”号角声犹如受伤的野兽在长嘶令人的头根根直竖。双方吹响的都是进攻的号角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桀骜不逊。宇文士及看见父亲面前有一个小方阵脱离大队向敌军迎去。最前方是三排身披重甲手持巨盾、宽刃环刀的步兵第四到第十排全是长槊手。 漫天都是飞舞的长箭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从天空中落下来夺走生命。敌我双方不断有人在行进中倒下士兵们脚步的频率却没有丝毫停歇。以鲜血和死亡为纽带叛军和官军前锋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慢慢地缩短到不足三十步。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一方的兵马箭雨不得不停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战鼓声敌我双方士兵大声呐喊加前冲。 双方的将士马上就要生接触宇文士及预觉到自己即将听到两支队伍相撞时出的轰鸣。他本能张了张嘴巴准备迎接那刺耳的撞击。预料中的撞击声却没如期响起来抬眼望去他惊诧地现敌军阵型突然生了变化巨大的方阵一分二小部分继续向前缠住了官军的前锋。大部分却斜冲向左跟在李子雄的战马后直扑官军右翼。 “他们的确疯了!”虽然对叛军抱着同情之心宇文士及还是不得不仰天长叹。李子雄将军对叛军的掌控能力令人佩服除了他没人可以做到让一伙训练严重不足的民夫在两军即将生接触的刹那变换阵型并改变攻击目标。但他选错了主攻方向官军的左翼是来护儿将军的水师和陈棱将军统帅的地方兵马这两支队伍之中步弓的配备数量虽然大射出的羽箭虽然比右翼密集但因为平素作战目的的需要长兵器和重甲兵的配备却不多。如果李子雄带领气势如虹的叛军成功突破冲过羽箭截杀靠近官军左翼并将来护儿和陈棱的部属击溃驱弱逐强今天的战斗他还有获胜的希望。 偏偏此人却选择了官军的右翼为突破口那里是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所统帅的两支府兵。无论长兵器的配备数量、重甲步兵比例和军容完整性都远远强于水师和地方勤王兵马。 宇文士及看了一眼旭子现后者看着战场中央表情依旧是一脸凝重。在他目光所盯着的方位官军前锋与担任阻击的叛军已经正式生了接触金铁交鸣声刹那间取代鼓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数以千计的人在第一次接触时就倒了下去更多的踩着同伴的尸体在拼杀。双方的盾牌手们用巨盾顶着对方的盾互相推搡不时从盾后探出刀来砍下一条手臂。长槊和竹签、木桩从尸体中抽出来毒蛇般吐着红红的舌头再从盾牌的缝隙中向前捅。有人被长矛刺中当场战死。有人却半死不活徒劳地捂着肚子在血泊中翻滚呻吟。 数杆长柄厚背大砍刀从官军队伍中探出冲破竹矛的拦截将矛和矛的主人一并劈为两半。他们的兵器太占优势了碰到什么都是一刀两断敌军中几乎没有东西搠其锋樱。很快这支刀阵就深入叛军中央身后留下了一条由断肢组成的通道。大批的官军顺着缺口涌进去试图将叛军的阵型分割。就在这时突然有数名身穿布甲的叛军士卒从血泊中翻身坐起双手抱住了敌人的双腿。 诚然除了一死的勇气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但连死都不怕了又何必躲闪敌人的刀锋。阵型继续变化矛和钢刀的丛林遮断了所有人的视线片刻后数十名身穿布甲的民壮拎着官军的厚背大砍刀从阵中心杀了出来。 官军的兵器、铠甲、训练程度都远高于叛军但他们身上却没有叛军那种求死的勇气。一时间数量接近一万的前锋兵马竟然被李子雄留下的两万死士缠住了并且被推着节节后退。 躲在本阵中观战的雄武营将士们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双方的初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在大伙惊诧的目光中李子雄带着其余四万叛军加快脚步抛下身后与官军纠缠的袍泽冒着箭雨与官军右翼越靠越近。 “你再说一遍那个老将军原来做什么官?”李旭突然又回过头来冲着宇文士及大喊大叫。 “右武侯大将军!”宇文士及扯着嗓子回应。战场上的声音太嘈杂二人虽然靠得近却只有通过大吼才能让对方把自己的话完全听清楚。 “可是因为得罪了陛下三个月前在辽东被削职为民的那位李老将军!”李旭焦急地挥舞着黑刀追问。他记起来了在自己于辽东埋头练兵时听说过有一位大将军被削职。军中传言他丢官的真正原因是由于姓李与童谣暗合。旭子记得当初自己还偷偷笑皇帝陛下太敏感天下姓李的那么多难道个个都是当皇帝的命么? “是他右武卫大将军李子雄!”宇文士及焦躁地回答不明白对方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饶舌起来。接下来李旭的喊声被淹没在金铁交鸣声里李子雄带着叛军主力成功突破了羽箭拦截与官军的右翼生了接触双方大声呼喝声震云霄。 旭子在向中军指而中军正在升起令旗命令左翼前移吞掉李子雄留在战场中央与自家前锋纠缠的那伙死士。战阵马上就要开始转动吞掉这伙死士后大隋官军左、右、中三军就会汇合将李子雄彻底包围。战局展到现在悬念已经不大可旭子的表情怎么这般焦急?猛然宇文士及也领悟到了什么狠狠地给了坐骑一鞭子快冲向中军。 “不要―――”他喊得声嘶力竭。拼命用皮鞭抽开挡路的士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鼓声再次响起左翼兵马踏着鼓点斜向前行在战场上画了个完美的扇面从侧翼包向了李子雄留下的诱饵。 宇文士及颓然带住战马回奔雄武营。三十几万大军已经全部动起来了命令一下根本无人能挽回。一队士兵从他马前跑过他茫然地避开又一队跑过他不理不睬双眼透过人群透过遮天烟尘直勾勾地看向自家右翼。 战场右翼喊杀震天官军没有击溃民壮相反他们被民壮打得节节后退。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大声喝令不停派遣亲兵押上却怎么也止不住右翼大军的溃势。 “弟兄们别跟皇帝干了咱们不能再去辽东送死!”李子雄一马当先杀入官军队伍。右武侯的郎将、督尉、校尉纷纷闪避根本不愿上前迎敌。对方是前任右武侯大将军执掌这支兵马多年爱兵如子军中一半将领曾经受过他的恩惠。 李子雄被罢官后右武侯只有将军没有大将军。 今天弟兄们念念不忘的大将军归来了身后带领的却是数万叛匪! 酒徒注:大伙新年快乐。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不要怪偶休息多春节长假你们四处**时偶肯定不休息。 第五章 归途 (三 上) 沙场之上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凶残。右武侯的官兵们不愿对自己的大将军下狠手大将军身后的叛匪却不会给他们留情面。顷刻之间在两军接触之处官军右翼塌下了一大块。随后军阵瓦解度犹如雪崩整个右武侯大军溃散。 “杀上去杀上去!“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恼羞成怒亲自提槊上前。李子雄离开右武侯已经三个多月了而他这个将军却始终控制不了麾下士卒。今天的战斗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个人的前途已经完全毁了。朝廷不会容忍一个没有任何统率能力的废物军中那些盯着右武侯大将军位置的竞争者也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几个右武侯的溃兵从他马前逃过被他用长槊刺死。一个督尉跑到他身边试图替麾下的弟兄们解释几句或者他是好心想给将军大人出个主意。一切却都不重要了没等他开口赵孝才抬手一槊将他的身体挑上了半空。 “后退者以此为例!”赵孝才疯狂地叫嚷着将督尉的尸体甩出丈余。下一个瞬间他高高地拉起了战马用马蹄踏翻了另外两个夺路逃命的胆小鬼。 右武侯地弟兄们绕开他不顾一切地向后逃。一切为时已晚如果在李子雄杀来前赵孝才不是躲在队伍中央命令别人送死而是像现在这样勇敢迎着李子雄冲上去。也许右武侯还不会崩溃得如此快。部队崩溃后他才想起将军的责任崩溃后的部队却再不需要一个只会作威作福的将军。 又有一波乱兵冲来被赵孝才和他的亲兵兜头截住。亲兵们砍死了跑得最快的几名胆小鬼鲜血让其他人记起了军人的荣誉。束手待毙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们举起兵器与督战的亲兵杀到了一处。 乱军们凭着人多势众的好处很快清理了路上的障碍。看见赵孝才持槊大喊大叫大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将他从战马上拉下来又顺手一刀砍翻了右武侯的将旗。 将旗一倒等于宣布右武侯全军覆没。溃兵刹那间汹涌如潮不但冲垮了自己的阵列而且还扯动了同属于右翼的右御卫兵马。右御卫将军张瑾试图挽回局面驱使本部兵马结阵自保。“列阵列阵。有冲阵者杀!”他的亲兵挥舞着令旗声嘶力竭地大叫。重甲兵、盾牌手和长槊手快集结彼此配合着组成数只巨大的钢铁刺猬。可惜他们先接触到的不是叛军而是从右武侯溃下来的自己人。一些腿脚麻利的右武侯士卒侧转身子绕开冷森森的槊尖从几只铁刺猬之间的缝隙逃了开去。更多的乱兵则站在铁刺猬前不知所措。在身后敌军的压力下他们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试图在叛军追过来前找到一条逃命的通道。 “杀!”面对威胁到本阵安全的乱兵右御卫将军张瑾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截杀令。数百根长槊从盾牌后刺出顷刻将乱军逼退了丈许。一些人躲避不及被长槊刺穿命丧当场。血立刻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只犹豫了一息时间右武侯的乱军就举起了手中的钢刀长槊不是对着叛军而是对着右御卫的袍泽。 右武侯的官兵训练程度一点儿不比右御卫的弟兄们差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也和右御卫弟兄们的一样精良。两支官军在叛军面前自相残杀铁刺猬登时四分五裂。李子雄看到便宜立刻用羽箭向乱军中招呼。无论射中的官兵属于右御卫还是右武侯都会让局面越来越乱。转眼间右御卫的防线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官军右翼岌岌可危。 张瑾不得不命人吹响了求援的号角请求中军对他进行支援。右武侯将军赵孝才的旗帜已经倒在乱军中了他本人生死未卜。如果右御卫的将旗也被叛军砍倒官军将失去整个右翼。 “呜――呜――呜呜!”号角声呜咽一遍又一遍仿佛鬼魂出的绝望哀鸣。中军方向却没有任何回应战斗已经进入白热状态数十万人在生死关头所的出的呐喊足以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数息之后李子雄的帅旗逼近了右翼核心。 “求援向宇文将军求援!”张瑾的咆哮声中充满了绝望的地味道。情急之下他把身边所有传令兵都派了出去。“告诉宇文述将军我这里最多只能守半柱香时间!”在最后一名传令兵踏上战马的刹那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了长槊。 “大将军大将军右翼右翼好像危险!”帅旗下终于有人现了局势的严峻大声向宇文述汇报。 “用号角联络问张、赵两位将军顶不顶得住!”宇文述皱了皱眉头命令。 叛军能冲动自己的右翼这是宇文述始料未及的情况。但他不相信拥有两卫府兵数量高达八万多人的右翼挡不住叛匪的一次进攻。除了充当后卫训练程度最差的雄武营他已经把全部兵马压到了正前方。只要自己的左翼和中军合力吃掉李子雄留在战场正中央的两万多乱匪大隋官军就可以尾相接成圆把李子雄麾下的叛军完全包裹在中央。 这是个完美的计划不需要右翼兵马独自将叛军主力击溃。他们只要顶住退一万步而言只要不崩溃的太早坚持到其余二十万弟兄将战场中央的两万叛军消灭掉就算完成了使命。 “右翼太乱没有回应!”负责联络战场各路兵马的旗牌官大声汇报。 “问革车上的弟兄具体情况如何。命令其他几路弟兄加快进攻度!”宇文述的眼睛冒出了几道凶光低沉声音犹如蛇嘶。 在宇文述的原来的设想里李子雄留在战场中央的那两万人就是两万已经绑住双手的死囚官兵们需要做的不过是冲上去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来。然而战场中央的叛军的强悍程度却出乎他的预料。这些人大喊着“不去辽东”的人面对着十倍于己的官兵居然半步不退。他们好像根本不怕死或者说死对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革车上的了望手用信号旗将最新情况传了下来表达的意思很清晰却让宇文述身边的旗牌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禀大将军右翼右翼好像好像支持不住了。前方。前方来护儿将军问可不可以让各路弟兄后撤以便水师弓箭手挥更大的作用?” “胡扯!”宇文述抬手赏了旗牌官一个脖搂顺势跳下战马大步不远处的革车冲去。“就是战场上放八万头猪让李子雄杀他也得杀上两个时辰!”他不相信了望手传回来的信息他要亲自把敌情看个明白。对方不过是一群刚刚从田垄中抬起头的农夫而已他们他们有什么道理与官军为敌? 跳上车厢顺着软梯爬上望搂。宇文述将了望手推到一角亲自查看战场局势。他看见自己的右翼人马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乱匪正像蝗虫般顺着官军的大阵横推过来。人数是对方二倍官兵们将兵器、盾牌丢给敌人四散奔逃。逃在最前方的是右御卫的将士右御卫身后追着的是右武侯右武侯将士身后追着的是没有铠甲兵器上没有任何光泽的乱匪。一部分乱匪边跑边弯腰再次直起身来时手中兵器已经开始射出寒光。 那是在官军手中挥不出作用的横刀长槊叛匪得到后如虎添翼。 宇文述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甜腻腻的好不恶心。他强把冲到嗓子眼里的一口血吞回了肚内故做镇定地看向大军正前方。“老夫只需要你们再坚持半柱香!”宇文述在心中祈祷“半柱香时间只要半柱香足够。弟兄们一定能全歼前方那两万残兵从李子雄老贼的背后杀过去砍下他的脑袋!” 他安慰着自己期望来护儿、陈棱等人可以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正前方不远处的情景却再次让他眼前黑。两万不只剩下一万出头的叛军们抱成一个团在十倍于己的环攻下犹如急流中的蚂蚁。 官兵们呐喊着涌上前将最外围的叛军剥下一层。内层的叛军立刻举起兵器取代死去袍泽的位置。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脊背贴着脊背没有恐慌地乱逃也没有屈膝请求饶命。除了“宁死河南不去辽东”的呐喊声外他们甚至不曾出任何其他杂音。唯一表达自己愤怒的就是手中的木棍竹签稳稳地平端着尖头全部向外。 第五章 归途 (三下) 八万武装到牙齿的官军面对人数只有自己一半的叛匪居然没有两万农夫在二十万大军面前坚持的时间长?宇文述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答案。他又快地向自己的右翼扫了一眼现右翼兵马依旧如冰面融化般不断地崩溃。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逃在人数不及自己一半武器低劣的叛匪面前无耻地逃走。不问理由不需要借口。如果这些胆小的懦夫肯回头看一看他们就会现身后的袍泽只有很少人战死很少人被俘。叛军根本没给自己人造成多大杀伤他们也不愿意跟溃散者纠缠只是紧紧贴着官军如影随形一直追赶着失去了勇气的官兵们向中军平迫近。 “废料!”宇文述低声骂了一句回头再看向正前方。他看到又一伙叛军被官兵平“剥”了下来其中大多数人当场就阵亡了。却有少数几个在血泊中慢慢爬起身用断裂的木棍支撑起残躯山一样屹立在同伴面前。 血已经将那些人身上的布甲完全染成了红色他们却不知道痛也不肯跪地乞求宽恕。只是大声嚷嚷着毫不畏惧地挡住再次刺过来的刀矛。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 呐喊声一声比一声绝望一声比一声激扬。 “他们在求死!”宇文述从前方叛军的动作上看出了那些人的意图。李子雄分出这两万人来做诱饵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利用这两万条生命所赢得的时间他以右武侯大将军的身份去扰乱官军的右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跨右武侯。然后他借着右武侯的乱兵冲击右御卫再借着右御卫叛军的乱兵冲击官兵的中军。此招在战术上名叫倒卷珠帘为大将军王杨爽所创关键在于寻找对方薄弱环节以一点突破将混乱扩大到对方全军。当年西征时杨爽曾用此招以两万隋军大破突厥十万狼骑打了突厥人十余年不敢叩关。可是当年大将军王杨爽带的是大隋最强的边军而此时李子雄用的却是数万训练不精、衣甲缺乏的叛匪! 宇文述觉得自己嗓子眼阵阵甜眼前的阳光越来越暗。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什么都考虑到了甚至考虑到了不给那个乡下小子再次立功的机会唯独忽略了的是李子雄的原来的身份和他在右武侯的威望。如今谋取胜利的关键就在于度如果官兵能在右翼溃势危及到中军之前把队伍正前方的那股叛军吃掉。则大阵依然可以合拢叛军依然难逃被包围的命运。如果让叛军抢了先手则此战结果恐怕胜负难料! 他快对形势做着判断考虑是否将后卫投放到右翼去。这样做等于给了那个竖子再次露脸的机会今后宇文家也越来越难收服他。并且雄武营的兵士以新归降者居多一旦他们也被乱兵冲垮自己手中则再无棋子可用。 就在宇文述犹豫不绝的时候有一路大隋兵马冲到了战场中央。为的将军身高九尺(注1)膀大腰圆。手中一杆马槊使得如蛟龙出水几个突刺就将抱成团的叛军们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是老夫的儿子!”宇文述青黑色的左脸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笑容右脸依旧石板般挂着表达不出任何感情。他收起了期待着长子宇文化及所带的那支精兵能立下奇功那样拼着在右翼多牺牲些士卒多冒一分险他也不必把手中最后一枚棋子填上去。 几个叛匪高举着长矛试图和宇文化及拼命。没经过训练的他们空有一身勇气却无法伤到宇文化及分豪。轻轻拨开两根用力过老的木矛宇文化及斜向一记猛刺。碗口粗的马槊半空中带起了一股风撕破步甲肋骨、心脏脊背从对手的身后透了出来。紧接着他手臂用力向上一挑马槊弹起将已经气绝的尸体甩到了另两名敌人的脸上。 “啊!”两个敌人同时惨叫着倒下宇文化及带起战马用马蹄将他们踏成肉饼。下一刻他身边的大隋勇士跟了上来刀矛并举将缺口又扩大了数尺。 “弟兄们给我上!”宇文化及大叫喊声中充满骄傲。最近三弟太强眼了以至于他这个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岌岌可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宇文化及迫切地需要一场战功把自己的位置牢牢地固定住。 叛军的阵型向内快塌陷宇文化及带着亲兵杀入畅快得如虎入羊群。可是群羊也有群羊的智慧很快他现自己的度慢了下来。战马被绳索绊住了无法再前进一步。他拔出横刀去砍绊马索却现有无数根长矛同时向自己刺来。 宇文化及知道自己冲得太快了以至于深陷在敌阵当中。他听见不远处鼓声如雷好像有数以万计的弟兄们试图从自己创造的这个缺口突入。周围敌军却舍生忘死地挡过来以生命为代价填补起这个缺口。 一根贴着地面刺来的长矛深入了战马的小腹重金从西域购来的战马出一声悲鸣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把偷袭者压得筋断骨折。宇文化及在战马倒地的瞬间甩镫离鞍用长槊挡开了三根木矛第四根却找到一个破绽狠狠地扎入他的肩甲。 “铛!”镔铁铠甲吸收掉了凝聚在木矛尖上的大部分力道向内凹入半寸。矛尖和碎甲一同刺进肉里疼得宇文化及直冒冷汗。他单手挥槊刺翻两名叛匪然后一脚踢碎偷袭者的肋骨。巨大的杀伤力让周围敌人楞了一下但很快更多的木棒和竹签刺过来半空中还有菜刀飞落。 几个亲兵拼死护在主将周围试图保着宇文化及从远路杀回去。周围的叛匪们却不肯让开宁可全部战死也要把宇文化及留下来垫背。既然去辽东也是死不如战死在自己家门口。如果能临时之前拽上一个大伙就算没有白造一回反。叛匪们含笑冲上一个接一个倒在宇文化及的槊下。宇文化及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慢慢地只剩两三个人喘息着背靠着背在矛从中挣扎。 又有十几名叛匪合伙杀上前将单手持槊的宇文化及逼得不断后退。亲兵们放弃各自的对手舍命挡在他的面前。叛匪倒下了两个亲兵也倒下了一人。第三、第四名叛匪倒下宇文化及腿上挨了一矛身边也剩下了最后一名亲兵。 几杆木矛攒刺而来将最后一名宇文家的亲兵送上了黄泉路。宇文化及暴怒单手挥舞着长槊冲上去前方的乱民们纷纷退开避过他的锋樱。身后的暴匪却用木桩扎向他的脊背和大腿。 听见背后传来的风声宇文化及猛然转身长槊鞭子一样横扫扫飞数根木桩。他疲惫的喘息着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着了火的大风箱。两条腿也开始不听话地哆嗦随时都可能软下去将他摔倒。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大叫着要求与对面的叛匪决一雌雄。叛匪们却不懂得什么叫公平从血泊捡起木棒、竹签、石头、头盔乱纷纷地丢将过来。 “铛!”一顶头盔砸中了宇文化及的头盔巨大的金属撞击声震的宇文化及两耳轰鸣眼前金星乱舞。他咆哮着转过身试图看清楚谁在背后偷袭自己。却有更多的“暗器”飞来打得他全身上下的铠甲“砰”“砰”作响。 “啊――啊――啊!”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要死了野狗一般死在农夫的石头和木块之下。他高举马槊仰天长啸凄凉的呐喊声直冲云霄。然后他平端马槊快步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矛丛冲去。“向这刺来啊!你杀死了宇文将军!”他哭喊着像自己平素最看不起的脓包软蛋一样泣不成声。意料中的死亡却姗姗来迟面前的叛匪纷纷倒了下去然后他感觉到背后好像有几根针同时向肉里边扎。 “有人放箭该死!”宇文化及收住脚步愤怒的转身。他无法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这种不分敌我的乱射分明存心将他和叛匪一同射杀。 “你身上是一幅铁甲只会被射伤不会被射死!”一名肤色有些黑身穿大将军战甲的人笑着对他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挥落手中横刀指挥身边步卒射出新一波箭雨。 羽箭对敌军的杀伤度远高于步兵接战。只有布甲护身盾牌数量稀少的叛匪顷刻间倒下了数百人。与此同时与叛匪靠得太近没有来得及撤回的大隋府兵也被射死了七八十个。双方的血汇集在一起溪流般淌过干涸的土地。不知道是人的灵魂还是大地的呼吸血流过处居然腾起了数道轻烟萦绕着向战场外飘散。 “来护儿!你你这个禽兽!”宇文化及大声喝骂恨不得将对方脖颈劈手拧断。什么铁甲什么救命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救自己。上一波羽箭和这一波同样是不分敌我的漫射!如果不是宇文家的铠甲结实今天自己的命运就和那些被射死的袍泽一样。 “事急从权令尊会理解我的做法!”水师大都督来护儿伸手向中军指了指然后继续进行他的屠杀大业。一**羽箭从他身后飞出来将叛军射得东倒西歪。片刻后陈棱和周法尚两位将军也采取了同样的战术将大部分与叛匪接触的官兵撤下来将少部分来不及撤下来的袍泽们牺牲掉利用敌军没有足够盾牌和铠甲破绽将屠杀进行到底。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叛匪们依旧大声嚷嚷着不断将自己的阵型浓缩。他们就是一群水中的蚂蚁危急关头抱做一团。用躯体守护着袍泽同时也被自己袍泽守护。洪流般从的羽箭从天而降在死亡面前他们没有投降也没有逃散只是彼此依靠着为远处的同伴争取最后一丝时间。 宇文化及看不下去了他用马槊支撑起多处受伤的身躯抬头望向中军。他看见父亲帅旗的旁边升起了数杆角旗按大隋军令。这些旗帜表达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叛匪进快向右翼迂回的指令。 “真的包括牺牲掉我?!”宇文化及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蹲在了地上。他不知道父亲是否目睹自己刚才已经深入敌阵。如果答案为肯定的话为什么父亲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就等于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黄泉路? 为什么?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呐喊。一个声音却清晰地从灵魂深处响起来解答了他心中所有困惑。 “为了宇文家族!”这是一个平静的答案。不是来自父亲不是来自祖父而是来自宇文家祖祖辈辈的灵魂。自从记事起身为长子的宇文化及就被灌输为了保全家族的利益家主可以牺牲掉一切。 而今天宇文家的利益就是此战必胜。三十万府兵对付六万农夫的战争宇文家的家主大军主将宇文述输不起。 “右翼怎么了还需要让士及和李将军上去?”片刻后想明白了一切的宇文化及抬起头再次解读中军的令旗。他看见父亲已经出了雄武营填补右翼的命令也听见右翼战场处传来比眼前还嘈杂的喊杀声。但他无法相信李子雄的叛匪居然能击溃大军右翼防线。 “三弟又要立功了么?”宇文化及默默地想。丢下马槊伸手到后背一根一根拔下夹铠甲缝隙中的羽箭。 注1:汉尺一尺约为现在的23.1厘米。 酒徒注:关于世家子弟纷纷投降叛军的事情见于正史。其中资治通鉴里边介绍最多。但是却没有任何资料记载这些人的家族受了牵连。类似罪行如果在唐代结果恐怕要严重得多。隋炀帝对于真正造反者好像很宽容对于没有造反的人却被人诬陷的人反而很残忍。所以也难怪后来大伙纷纷造反。 第五章 归途 (四 上) 从敌我双方正式生接触到现在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宇文士及却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百个春秋般焦躁。 整个右翼兵马正在崩溃逃得最快的乱兵已经波及到了雄武营。给中军示警的亲兵派去了一波又一波而父亲那里至今没有任何回复。听着雷鸣般的鼓声和海啸般的喊杀声宇文士及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烟”了他无法想象整个右翼崩溃后三十万隋军、自己家族和大隋朝廷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一旦此战失败洛阳城将不复为大隋所有。丧失了最后一支府兵的大隋朝也会如被雨水浸泡了的土墙般快瘫倒下去。而宇文氏家族将会成为大隋朝覆灭前第一道祭品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声誉、财富和权力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偏偏不能有任何动作中军没出命令前作为后卫监军的他擅自出任何命令都是可以问斩的罪行。 就在他急得快铤而走险的时候中军方向终于挑起了一串金黄色的角旗。“雄武营火支援右翼!”令旗所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宇文士及高高举起了马槊斜指右前方“雄武营跟我破敌!” “破敌-!”四下里的回应稀稀落落一点力气也没有。宇文士及用力拉紧马缰绳勒得已经冲出队列的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弟兄们跟我杀贼!”他回转身又高声喊了一句。四下里的响应依然稀落慕容罗、李安远、崔潜、李孟尝几个雄武营的核心人物都没有动作他们把目光看向李旭等待着主将的正式命令。 两道汗水从宇文士及的鬓角上快淌了下来他瞬间明白了诸将拒绝追随自己的原因。李旭没动自己只是监军有权参赞军务监督主将却没有权力带兵出击。平素大伙是朋友主将李旭性子柔和不争权所以将士们也不刻意考虑主将和监军谁给他们下命令。而经过昨天一场晚宴宇文家族准备扶植自家子弟和李旭争权的意图已经表露得非常清晰。这个时候将士们再听命令自然要考虑主将和监军身份的不同。 “我宇文家不会……”宇文士及感觉到自己话在嗓子眼里打滚就是没勇气说出来。他想承诺一句宇文家不会忘记大伙今日的作为。但经过昨天一场晚宴恐怕此刻整个雄武营都知道了宇文家是怎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宇文家的报答”这句话在大伙心中早已成为一个笑柄除非是傻子没人再相信高贵的宇文世家会把他人的好处记在心上。 “旭子!”宇文士及转过脸冲着李旭大喊。李旭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违抗将令否则纵使有免罪金牌保命大隋军律也饶不了他。但身为雄武营主将他却有无数办法和手段让麾下的战斗力打个折扣。宇文士及以己度人现在也能想出十几个办法阳奉阴违。他可以拖延时间可以出工不出力他甚至可以小心的出击然后找借口快从战场上退走。有右武侯和右御卫做挡箭牌能在乱军之中全师而退的人朝廷绝不会认为他消极避战。 宇文士及平素本来比李旭机智得多此刻事关家族安危却不由得他心神不乱。他终于明白了李旭为什么在受到那么明显的排挤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和自己交往。“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他已经想好了报复的办法!”越想宇文士及觉得自己越陷入了一个巨大阴谋当中。“李安远、慕容罗这些家伙早跟他勾结好了就是想让宇文家身败名裂!”宇文士及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将汗水、眼泪和尘土在脸上抹了个一塌糊涂。他知道这怪不得别人报应早晚回来今天恰逢其时。第三次举起长槊宇文士及的喊声变得歇斯底里“宇文家的儿郎们跟我冲啊。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血!” 喊罢他一松缰绳策马向外。胯下坐骑“唏――溜溜!”出一声咆哮前蹄高高地竖起差点把陷入疯狂状态的宇文监军摔到地上。 “冷静这样上去有败无胜。”李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宇文士及身边用力拉住了对方的马缰绳。“乱兵太多直接冲上去起不到任何作用!你看看右御卫他们的兵不比咱们少。”他嘴笨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脸上的关切的表情和手臂上的力量已经让疯狂者瞬间清醒。 右武侯早已崩溃了右御卫试图阻挡右武侯和叛匪也被溃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此刻雄武营贸然上前等于重复一遍右御卫的悲剧。他们只有不到三万兵马绝对挡不住陷入慌乱状态的六万多溃兵和追随着溃兵脚步呐喊着杀过来四万叛匪。宇文士及知道旭子说得没错也终于明白大伙并不是故意报复宇文家的目中无人。但怎么办?右御卫的帅旗已经开始动摇了如果雄武营再不上前官军将永远挽回败局的机会! “你带步卒缓缓顶到右御卫侧后用弓弩护住中军!”李旭用黑刀指了指右御卫和中军衔接处以不容置疑口气命令。“排斜阵以号角命令溃兵绕行。无论是乱军还是叛匪只要靠近立即射杀!” “嗯!”心智大乱的宇文士及点点头就像任人摆布一个木偶。这是一个不成办法的办法也许可以收到一定成效。但前提是叛匪不再乱军身后赶得那么急。否则走投无路的乱军会把雄武营当作另一个右御卫毫不客气地以刀剑相向。 “骁骑军出列!”李旭安顿好宇文士及回头冲着自己的弟兄们大喝。宇文述可以将那些过去的功劳统统安到他儿子的头上。但今天生在数十万袍泽眼前的事实将无人能够抹杀。 慕容罗和李孟尝各自带着两千多骑兵踏出了本阵。这是最后赶到黎阳没被打散整合到其他各团的骑兵。经过黎阳两场战斗验证李旭和宇文士及都看好纯骑兵队伍的攻击力所以他们将这些骑兵保留了下来单独编成了一个整体。并按大隋军内分军的传统命名为骁骑军。(注1) “卸马具装!”没等宇文士及弄明白旭子想要干什么他又听到了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命令。 大隋骑兵防护严密通常给战马前肢也披以马铠。雄武营非正规府兵所以马铠并未统一配备。一部分战马包裹得很严实一部分战马身上却没任何遮掩。 大战当前李旭不想办法加强战马的防护却命令麾下将士给所有战马都卸掉了具装。他到底想干什么? 将士们楞了一下无法理解这个荒唐的命令。但出于对主将的信赖他们纷纷跳下战马快将拴马铠的绳索割断将沉重的马铠扔到了地上。 “上马举刀砍翻一切挡在你们面前的人!”李旭高举着黑刀最后一次检视战场。右御卫的将旗已经倒下了大批的溃兵正向中军和后卫涌来。敌军的推进度很快几乎是一步不停。而自己一方的中军所在处又升起了一串红色战旗。那是催战命令宇文述老儿已经等不急了此番雄武营出击的成败关系到全军的生死。 对付眼前这种局面只有以快对快。“杀!”李旭手中的弯刀猛然挥落催动坐骑风驰电掣般向乱军冲去。 “杀!”慕容罗李孟尝两人催动战马与李旭并络组成尖刀的锋刃。五千骑兵轰然而动瞬间在旭子身后组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 没有护甲拖累的战马跑起来极其迅捷数息之后已经冲到了乱兵面前。埋头逃命的乱兵们猛然听见隆隆的风雷声吓得竟然忘了躲避。马蹄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踏过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让开绕道!”雄武营的骑兵们大声喝骂度丝毫不减。没被战马踏倒的溃兵惊呆了张大嘴巴哭都哭不出声音来。突然有人绝望地大叫举刀向身边疾驰而过的战马刺落。兵器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落下来时却走了个空。此人再次举刀肩膀上却受了重重一击另一匹高冲来的战马与他相撞将他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半空中。 “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惊惶失措根本想不起列阵阻拦战马的溃兵们接二连三地被撞飞在人群中砸出一个个缺口。跑得稍慢的溃兵们觉前方是死路一条没有勇气再阻挡战马惨叫着四下逃散。 战马的度越奔越快溃兵们逃得也越来越麻利。眼前的战场渐渐空了出来目光透过滚滚征尘旭子看见了李子雄将军那高高举起的帅旗。 “不要停直到倒下!”他舞动黑刀骄傲地宣布。 “不要停直到倒下!”众骁果骄傲地出自己的宣言跟在主将身后直刺叛军本阵。 注1:大隋兵制团以上直接为军。但作战时军中可再分前、后、左、中、右等部分所以有军内分军的说法。 第五章 归途 (四 下) 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轻骑兵令叛军的推进度登时为之一滞。 步兵对付骑兵攻击的常见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弓弩远程杀伤另一种是结成密集枪阵固守。而达成两种方式的条件叛军显然都不具备。他们手中没有足够的强弓和长矛他们也不敢将脚步停下来。 自从与官兵正式接触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追着对方厮杀完全依靠推进度来掌握战场上的主动。而一旦将追杀的脚步停住那些在战场上挥了比叛军本身还大破坏作用的溃兵们就能松一口气继而他们就会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慢慢恢复理智。当溃兵们从惊惶中完全缓过神来后叛军依靠两万多兄弟牺牲换回来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不停下来无法抵挡骑兵冲击。停下来则要失去战局主动。就在叛军各级将领还在犹豫的当口骑兵呼啸而至。不用挥刀仅凭战马的冲击力雄武营的弟兄们就在叛军队伍的正中央撕开了数道缺口。数息之后更多的战马从缺口中踏进来踩翻挡在面前的叛军踩倒猩红色的旗帜将喷血缺口越撕越深越撕越宽如一条看不到底的沟壑般径直向阵尾扩去。 “天不佑我!”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打心底出了一声哀鸣。两军接触的刹那先浮上他心头的不是破敌之策而是对命运的无奈。凭心而论李子雄很瞧不起宇文述的指挥才能。在他眼里年青时代的宇文将军和现在的宇文述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此人年青时威名赫赫到老来却昏庸糊涂贪生怕死除了打压同僚欺上瞒下之外再无任何建树。所以李子雄才敢冒险以弱击强留一部分人吸引敌军主力而自己一方的主力兵马直扑官军最薄弱的右翼。 “以弱挡强以强攻弱驱溃攻主如影随形挡者无不溃败!”倒卷珠帘这一招关键就在战机的把握和攻击度上。只要自己的薄弱环节比敌人的薄弱环节在战场上坚持的时间长胜利几乎就到手了一半。摘取另一半胜利果实的具体办法就是死死地贴住那些溃兵驱赶他们让他们挥比自家弟兄还大的破坏力。 截至到骑兵出现之前李子雄完全做到了上述几条。他几乎看到自己彻底洗刷了皇帝陛下强加在身上的耻辱一战定乾坤功成名就。但该死的骑兵出现了还是一色以度见长的轻骑兵。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战马比冲刺度傻子都知道哪一方会获胜。 在骑兵的高冲击下叛军伤亡惨重。那些只有布甲护身的民壮在飞奔的战马面前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们愣愣地看着骑兵向自己冲过来惊恐地大叫却迈不开逃命的脚步。刹那间骑兵经过的地方统统变成了地狱。死对叛军士卒来说突然变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比死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无数人双手捂着被马蹄踏出来的肠子哭喊哀求在血色泥沼中翻滚挣扎。 “停下来停下来结阵结阵!”李子雄看得双目俱赤不得不下令弟兄们结阵自保。继续向前冲他们可能再维持片刻优势。但短暂的胜利过后呢这支队伍将彻底丧失战斗力。听到中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奔跑中的叛匪猛然收住脚步。但他们的对手却不肯停驱策着小山般的高头大马径直向人身上狂踩。 仓促之间没经过严格训练的民壮怎可能结成坚实的防御阵型?更多的人成了马下亡魂没被马蹄踏中的人不知所措听不见中军急切的号角也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有兵器。李子雄猛然现自己又错了错得实在离谱。如果不出“停止追击结阵自保”的命令麾下这支队伍被官军的骑兵冲出一道血河后还可能追上溃兵突入敌人的中军和宇文述老贼拼个鱼死网破。而大伙偏偏停了下来偏偏在停下来后依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反应能力结阵抗拒战马冲击。 最前方几排将士纷纷被战马撞翻被马蹄踩成肉酱。然后同样的命运光临到队列中央的士卒身上。人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到来组织不起抵抗也不敢逃走。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血浪沿着骑兵组成的刀锋倒卷出去将恐惧顺着马蹄声四下散播。 第七排的叛军倒在了黑风的前蹄下李旭用黑刀砍飞了第八个对手的脑袋。他遇到的第九名对手是个身材枯瘦的少年眼睛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到战马向自己冲来少年人不肯逃命而是倔犟地举起了手中木桩。 “噗!”一根飞射而来的长矛在少年人威胁到李旭安全前将他钉翻在地上。旭子觉得心里一阵不忍但依旧催动战马从少年的尸体上踩了过去。胜负的机会就在一瞬间他没有资格怜悯别人。这一次他是为自己而战赢了无人再能用权力和谣言玷污他的声誉输了他将和死去的少年同样一无所有。 自从离开父母身边开始战争就伴随了他的脚步。一次又一次战斗为了友谊为报恩为责任为了爱为了大隋皇帝陛下的梦想。 唯独这次旭子的战斗完全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自己壮大起来不再受人欺凌。 他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人却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和尊严卑微如野草。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曾经匍匐也许曾经被风暴吹伤腰肢吹红过面孔但终于有一天它会笔直地站在阳光之下。 同一片阳光下谁也不能让他自认比别人卑贱。贫穷不能、武力不能、权势更做不到。 挥刀向前向前挥刀砍翻阻挡者砍出一条血色通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刀已经握在旭子自己手里。 五名造反的民壮在一个身穿皮甲的叛军老兵组织下结成了一个小型矛阵。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和镇定非常令人钦佩但举矛的角度显然太高了些。对于快冲来的骑兵刺马肯定比刺人更有效。李孟尝和慕容罗抢在李旭之前冲了上去手中的马槊轻轻一晃挑开了正对自己的两支木矛紧接着槊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入了持矛者的身体。 战马的度、人的臂力相加起来推着长槊另一端的受伤者快后退。被槊锋刺穿了身体的民壮口中出凄厉的惨呼重重地撞在了同伴的肩上将他撞翻然后向更远的地方画出数尺血迹。 被撞翻在地上的民壮也失去了生存的机会战马直接踩在了他们身上踩穿了他们的小腹。矛阵登时碎裂红了眼的老兵挥舞着长矛欲和慕容罗拼个鱼死网破李旭他身侧跑过黑刀横扫切出一道血光。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在天地间回响如泣如诉。更多的叛军将士冲向战马试图用生命阻止雄武营弟兄们前进的脚步。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实在太差了光凭血勇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是骑兵的对手。一名骑着劣马的叛军将领横向冲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旭子砍下了坐骑。两个临时充做亲兵的民壮欲抢下此人的尸才靠近那匹劣马就被王七斤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让开让开降者不杀!”王七斤疯狂地挥舞着横刀自作主张对叛军宣布赦免。对方却不肯领他的情三根木棒从侧前方接踵刺到。王七斤俯身用横刀磕歪了其中一根另两根却稳稳地刺入了战马的胸口。 受了伤的战马连声长嘶人立而起把王七斤摔了下去。紧跟着了疯的战马冲进了叛军当中将挡路者纷纷踏倒。竹签、木桩四下攒刺捅烂的战马的肚子。这头畜生惨叫着倒下将一名躲避不及的叛军士卒压得当场吐血。 王七斤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和敌人拼命。才冲出数步身体突然被人从背后拎起横放在了马鞍上。“让开路别找死!”救了他性命的人大声骂道王七斤抬头看到自己的同伴刚补了校尉缺的吴俨那张熟悉的黄脸。 杀红了眼的骑兵们从王七斤、吴俨二人身旁冲过无视眼前参差不齐的长矛竹签。有人幸运用兵器隔开了长矛刺死了对手继续先前猛冲。有人不幸撞到了矛尖上当场身亡。空了鞍的战马收不住脚步继续前冲直到最后死亡或者遇到了能拉住他们缰绳的勇士为止。 “我去抓匹马来!”吴俨抽个冷子把坐骑让给了王七斤自己跳进了烟尘中。下一刻他骑着一匹无主的畜生出现在不远处。“七斤哥继续冲啊不死不停!”他回头大叫然后斜向加并入前冲的马队。 “不要停直到倒下!”王七斤再次举起刀与自家兄弟汇拢。几千骑汇聚成一道洪流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物踏翻淹没。 “结阵结阵啊!”敌人在耳边大叫声嘶力竭。李旭无视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认拼命地磕打着黑风把战马的度压榨到极限。正前方十几名叛军的长矛手没等聚合到一处便被他用马蹄踏翻了其中一个。他挥刀砍翻另一个。拧身欲继续砍眼前却没了对手。那几名惊呆了的长矛手被黑风甩在了身后甩给了6续冲上来的同伴。 背后突然响起了欢呼声响亮犹如惊雷。旭子猛然回头看见弟兄们的战马6续从叛军当中穿出来。他扭头面对前方终于明白了弟兄们欢呼的理由。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叛军的阵列已经被大伙穿了个通透前方已经没有敌人阻挡。脚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右武侯右御卫的将士们丢弃的长槊、横刀、盾牌、战旗。 “来人把战旗给我扶起来!”李旭马打盘旋兜了一个圈子挥刀向身边指了指大声命令。那是一杆被砍断了旗杆的将旗不知道来自右武侯还是右御卫。“大隋的军旗不该这样倒下!”他马打盘旋又补充了一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恭候冲出敌阵的弟兄们在自己身边聚拢。 以雷动为的亲兵将残破的将旗捡起来绑在一根步兵用长槊上。呼啦啦被尘土玷污过的将旗再次迎风招展。四千多名浑身是血的雄武营将士从敌阵中穿过围着将旗整队、屹立。留在敌阵中的只有一地尸体和瘟疫般蔓延的恐惧。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阻截了叛军的脚步并以极小的代价将敌阵杀了个对穿。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告诉大隋朝桀骜的老将军们这支新锐不可忽视。 更多的旗帜被弟兄们拣了起来抖去尘土竖起在叛军阵后耀武扬威。“可惜咱家的大纛留在宇文监军那!”张秀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把随将军冲锋的角旗高高的举在手中冲着将士们奋力挥舞。 “雄武营雄武营!” “雄武营雄武营!”四千多将士出兴奋地狂喊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和疲劳。雄武营是支能创造奇迹的队伍从辽东开始大伙就不停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无论谁想凭借手中权力将这些奇迹抹杀都做不到。即便朝廷被蒙蔽了史官忘记了这个血淋淋的战场那些面带惧色的叛军将永远记得他们的存在。 “弟兄们咱们杀到敌人正前方竖旗!”在众人的自豪的欢呼声中李旭再次挥落了手中的黑刀。 “杀到他们面前竖起咱们的大旗!” 刹那间四千多名骑兵再度形成一把利刃。无坚不摧锐不可挡。 第五章 归途 (五 上) 望着轻车熟路闯入自家阵中的大隋轻骑李子雄怒不可遏。他挥舞手中令旗将身边最精锐的两千甲士派了上去。刚才大阵被敌人杀穿那是因为自家弟兄们正在前冲措手不及。而现在既然大伙都已经停步接战无论如何要还对方以颜色。 可敌军将领比他想象得聪明得多就在各支队伍散开给精锐甲士让路的时候。冲向阵心的骑兵们突然转向不肯与甲士接触而是斜着切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杀奔军阵最薄弱之处。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李子雄气得双眼冒火不停地舞动令旗。麾下的士卒依旧忠勇自知失去活路的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闪避敌军的战马。可双方实力不应该说是装备相差得实在太大了。每拦住一匹狂奔的战马叛军士卒至少得付出三到四条生命。而那在奔驰中倒下的畜生还会带着巨大的惯性前冲十几步拉更多的人为自己和马背上的骑手陪葬! 这是大隋府兵么?李子雄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记忆中大隋府兵虽然每十人配备六匹驮马但那都是拉东西牲口根本不能用在战阵上。四府十二卫虽然都设有专门的骑兵编制但那是造价昂贵、行动迟缓的具装甲骑人和马都被具装包裹的严严实实攻击和防御力惊人却不曾拥有眼前这伙亡命徒同样风一般的冲击度。况且经过去年辽东一战具装甲骑因为后撤度慢早就被高句丽人消灭在马砦水南岸了具他李子雄所知目前以大隋的国力已经无法重新打造出那么多具装!(注1) 眼下能拿得出这么多勇悍骑兵的只剩下蓟县和西疆的两支边军。而边军的任务是防范突厥人入侵不到生死关头杨广根本舍不得把蓟县的虎贲铁骑和金城的西疆精甲调到中原来! 这不是大隋的具装甲骑大隋的具装甲骑不会采用如此卑鄙的战术!李子雄痛苦地得出如是结论不着具装以轻甲冲阵的战例不是正常战术在以往的战例中中只有刘宋时代的勇将薛安都采用过这种打法。刘宋王朝已经结束一百五十余年了今天这种对主将勇力和统率能力要求甚高的亡命战术却又重新出现在战场上!(注2) 精锐甲士追不到普通士兵挡不住眨眼之间李旭带着雄武营的弟兄们在叛匪中又杀了个对穿带着呼啸的风声横到敌军正面。 “展旗”“展旗!”慕容罗、李孟尝等人大呼小叫将一面面从敌阵后拣起来的大隋战旗展开重新竖在叛军面前。右武侯前军、右御卫左军、前军六团、左军虎翼大大小小的旗帜在叛军阵前耀武扬威。没有一面属于雄武营但因为雄武营的存在它们得以重新飘扬在风中。 “你等还能战否?”李旭朝中军方向眺望了一眼然后大声问自己的弟兄。 “战!”“战!”“战!”横刀长槊在日光下舞成一片钢铁丛林。有了第一次冲阵经验第二个对穿杀下来弟兄们只损失了二百多人。所以大伙士气正盛恨不得抛下主力独自将叛军消灭掉。 “那好我们这次兵分三路路上不做纠缠看谁最快冲到敌阵身后!”李旭笑了笑大声命令。敌阵变化情况他看到了能正面挡住骑兵的只有那些有铠甲护身手持步槊的叛军精锐。旭子不想让弟兄们跟敌军精锐拼命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拦住敌军并分割、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给主力争取时间。所以他干脆以杀透敌阵为目标而不以多做杀伤为能事。 “好我走左路!”慕容罗持槊大笑带动战马小跑着兜了半个弧线边跑边冲麾下弟兄们喊道:“骁骑军右翼各团跟我来!” “诺!”千余名骑兵同声答应策动战马跟着慕容罗向敌军左翼冲去。 “骁骑军左翼跟我上!”李孟尝舞槊狂喊然后一马当先冲向敌军右翼。千余名骑兵跟在他身后扬起遮天烟尘。 “其余各团随我来杀到他们身后!”李旭手中黑刀前指再度指向敌阵中央。叛军的精锐刚才跟着大伙的战马兜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此刻正在他们自家的中央偏左方向调整。眼下李子雄的中军附近刚好有个突破点。 三路骑兵卷起三路烟尘再度扑向叛军。“他们又杀回来了!”敌阵中响起惊惶的叫喊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两度被对手刺穿本阵的事实已经在每个人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敌人又杀来了第三次大伙拦得住么?无数双眼睛看向李子雄无数人身体颤抖脸色灰白却依旧紧握手中的木棒、竹签。 “弟兄们你忘了为什么而造反么?”李子雄举起马槊大声喝问。胜负的机会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敌军第二次突破自家队列的时候李子雄就明白今天战斗的结局。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驱动那些乱军冲击宇文述的本阵而官军的本阵传来的喊杀声却正在减小。放眼望去已经看不见担任阻截敌军主力任务的那些弟兄们的旗号。映入双目的全是官军土黄色的号衣。 “不去辽东不去辽东!”身边的亲兵们齐声高呼众将领泪流满面。麾下这六万多弟兄其实是杨玄感将军手中的最后一支精锐。今天大伙战败已经意味着这次举义的彻底失败。老天不愿意亡大隋关键时刻派了个疯狂的少年将军出来使得暴君和他的朝廷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但是大伙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因为此战已经不再关乎成败而是关乎为将者的荣誉。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喊声越来越大凄凉悲壮。衣甲单薄兵器简陋的叛军士卒迈动双腿咬着牙关迎向呼啸而来的战马。一个人被马槊挑飞又冲上去一个。两个人被战马撞倒又冲上去两个。 既然已经没有了活路他们又何必畏惧死亡! “更我来!”一名叛军将领挥舞着长刀带领百余名士卒分开人群扑向李旭。 “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一名山贼出身的将领高举着斧头奔走呼号。 “隆隆隆!”战鼓声犹如惊雷震得人头皮炸。 “呜呜――呜呜”号角声凄厉如歌刺得人脊背生寒。 两支同样面孔同样服色同样语言的队伍厮杀在一道。他们也许互不相识也许就是左邻右舍也许是自小拍着泥巴一同长大。为了不同的目标在不同旗帜下面相对着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第三次突击进展不像预料中般顺利作为主将的李旭明显感受到了前方的阻力在不断增大。失去活路的叛匪们拼命了宁可被马蹄踩烂也要拼着性命给对方来上一刀。转眼间旭子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虽然都不重却痛得眼前黑。 不远处出现一排长矛是李子雄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旭子不敢冒被困在敌阵当中的危险斜向拨转了战马。张秀跟着他高高地挥舞令旗。千余名弟兄再次转向斜着切出一道血色弧线。 弧线边缘不断有弟兄被敌军刺下马也不断有敌军被战马踏翻被长槊挑飞。“加加不要恋战!”旭子用力挥舞着弯刀呼喊声犹如狼嚎。他擦着李子雄的中军冲了过去耳畔流矢咝咝作响。 大部分弟兄们都成功突破敌军阻拦只有队尾的几十个人被截住。犹如投入大海中的几粒石子他们很快就被乱军淹没了。敌人的队列已经不能称为队列他们在各自为战为了杀一个敌人不惜把自己的队伍挤成了一锅粥。 “他们败了!”李旭在心中确认狠狠夹住马肚子撞翻身边的最后几名拦截者冲向指定的终点。 “呜――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在背后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旭子站在右御卫的将旗下回头看见一面熟悉的大纛出现在敌阵的另一方。不是叛军的是雄武营的。宇文士及正带着其他弟兄慢慢推向叛军本阵同时还有从震惊中缓过神的数万溃兵。 当遭受到雄武营的羽箭拦截后溃兵们非常愤怒。他们起初试图和拦路者拼命但很快就现身后比前方更安全。来自身后的压力消失了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伙在各级军官的喝骂声中回过头立即看见了令人惊诧的一幕。不到五千骑兵冲向了他们畏之如鬼神的叛军刺穿对方队列在敌军身后重新竖起了大伙丢弃的将旗。 接着那些骑兵们再度将对方刺穿于阵前竖旗然后又向出柙老虎般杀向叛匪。 “那是咱们右武侯的旗帜!”有人惊呼。 “右御卫的咱们右御卫的”有人认出了自家旗号然后惭愧得无地自容。当心中的惊恐慢慢被惭愧取代后大伙重新拾起了勇气。 雄武营的主力不会坐视自家弟兄和人拼命止住乱兵溃势后立刻前压。右武侯右御卫的溃兵中有人红着脸主动加入了反攻序列。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入反攻的将士们越来越多终于在叛军的正前方凝聚成了一道钢铁洪流。 叛军将士依旧勇悍依旧舍生忘死。但战斗的结果已经不会因个几个人的勇敢和决心而改变更远的地方大隋左翼和中军缓缓压过来一道围向了自己的猎物。 注1:具装甲骑为隋朝鼎盛时的重骑兵人马皆覆铁甲。据考古现一件完整的铁具装约重4o至5o公斤特制的重铠可达1oo公斤。后因为造价高昂和机动性差的缘故让位于轻骑兵。 注2:轻骑兵经典战例刘宋和北魏陕西会战面对北魏的严密阵型薛安都“脱兜鍪解所带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驰奔以入贼阵猛气咆哮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贼忿之夹射不能中如是者数四每一入众无不披靡。” 第五章 归途 (五下) 李子雄见宇文述的帅旗已经开始向自己这边推进心中愈绝望。他带兵多年倒也懂得取舍。当即下令留一万兵马与宇文士及纠缠其他人同时转头从战场西南角夺路而走。 这下又是另一番光景。旭子所带骑兵人数只有对方十分之一无力正面阻拦敌人逃走只好将大部分叛军放过去然后衔尾追杀。李子雄却是果断每当有骑兵追过来便留千十人断后。那些断后者自知没了活路自然是死缠烂打不倒下绝不罢休。如是纠缠了两回雄武营的弟兄们没增加太多战果反而被伤了不少弟兄。几个核心将领见得不偿失6续都没了战意。找机会跟旭子请示了一下草草收兵。 回营途中不断有各路府兵弟兄凑上来跟骑兵们打听他们冲阵过程一张张脸上尽是佩服之意。原来大伙都听说了右翼险些崩溃亏了雄武营力挽狂澜的事。那些右武侯、右御卫的将士们为了推脱罪责支撑回颜面自然把李子雄所部叛军的战斗力夸大数倍。而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雄武营只出了五千骑兵就将其冲了个落花流水其战斗力自然比叛军又高出了十倍不止。照这样推算下去以雄武营精骑衡量大隋府兵自然又是一个雄武营的弟兄们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有趣结果。 当晚宇文述在中军大摆宴席为将士们庆功。这回老家伙却不再替自己儿子胡吹大气而是非常客气地请李旭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一群老将军面前旭子哪里敢坐。连忙起身推辞自称不过是侥幸得手其实没什么功劳。 “哪里哪里贤侄少年英雄勇冠三军。今日要不是你力挽狂澜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一世英名都要毁于李子雄那厮之手。”宇文述半边脸堆满笑容半边脸不断抽搐“所以这上座位贤侄当然坐得!” “末将职位低微偶尔建功怎敢在诸位老前辈面前夸口!”换了一身武将常服的李旭抱拳四下里做揖不止。“况且仗又不是我一个人打的论功恐怕大伙都比我这个新手多些。所以这上还请几位老将军坐。”他看了看门口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末将还是坐在帐口罢了那里凉快也刚好符合末将的身份!” “你这小子今天我们是论功劳排座位又不是论官职。叫你坐你就坐都是军中男儿何必婆婆妈妈!”见李旭推脱一个官职仅次于宇文述肤色偏黑的老将军跳起来说道。 旭子记得这个人昨日酒宴前此人好像不怎么买宇文士及的帐。“来老将军抬爱晚辈本不该矫情但今日大胜功劳全在将士们齐心协力。我不过尽自己职责罢了实在不敢冒功!” 众将军见旭子甚会说话心里对他的印象大为好转。先前他给大伙留下的印象仅仅是个出身贫贱有勇无谋的莽夫。经历今天一场恶战对其勇悍的一面众人印象更加深刻。对其机灵礼貌的一面也慢慢有了一些认识。 大隋军中虽然甚讲究出身门第但今天的雄武营的功劳是明摆着的谁也不愿意掩盖了它所以众人6续开口以长者身份劝李旭抓紧时间坐上席。 “感谢大将军!”“感谢前辈!”“感谢将军”李旭频频拱手。此刻他心中一百二十分的得意脸上偏偏还要做出一幅谦虚像。众人之所以认为他有勇无谋全是宇文述这老匹夫造的谣。所以大伙越是夸赞的厉害他越是要表现得彬彬有礼。刘弘基曾经说过礼节是文人的铠甲。在官场上越是彬彬有礼的人越会给大伙留下涵养高深家教优良的印象。旭子以前不是十分在意如今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把一些刘弘基教导的世俗手段拿出来应对。 “这小子绝不是个莽夫!”来护儿笑咪咪地站在旭子对面的矮几后暗自评价。他虽然也是出身豪门祖父、父辈都曾有过县侯之位但年少时曾经因为手刃仇人逃往他乡避祸结交了很多草莽英雄。所以对出身贫寒的人来护儿并没什么成见。此刻听李旭句句答得不卑不亢对宇文述这个主帅既礼貌又懂得保持距离心中不觉对其好感大增。 “宇文将军不知道又要算计人家什么?”武贲郎将陈棱捏着个酒杯饶有兴趣地看席前的精彩“表演”。诸位老将军之中除了宇文述之外他与旭子打交道最早。已经现宇文述对少年人没安什么好心。但他的人生经历坎坷见识得人间冷暖颇多因此处事的原则是宁愿看热闹也不乱趟混水。 “老匹夫弯子转得倒是快昨天眼中还只有自家的儿子。今天又摆出一幅折节下士的模样来。”周法尚半倾着身体眼神里充满不屑。他一直不看好宇文述的指挥能力特别是今天如果不是宇文述老儿非要故弄虚玄摆什么雁行大阵说什么“击左则右应击右则左应中军相接则左右齐攻之”大伙也不至于靠一个年青人来救命。 众人各怀心思因此虽然表面上劝得客气暗地里却着实想看看李旭如何应对宇文述的“热情”。宇文家的人向来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高刚才那句“勇冠三军挽救大伙英名”的话已经给少年人下了个不大不小圈套。而少年人也答得妙提了所有人的功劳就是不肯说宇文士及的调度有方。 “贤侄如果再不上坐老夫只好把这个帅位让给你了。反正老夫今天指挥调度无方全靠将士们用命才保全了名声!”宇文述见旭子一直推脱装出幅生气的样子喝道。 “不敢若不是大帅在李子雄也不会刹羽而归!”李旭再次拱手施礼回应。 “哎呀你这小子真是麻烦!”来护儿见席前两人僵持不下从自己的座位后走出来拉住李旭的手臂抱怨。“是老夫拉你入座的这下怎么都行了吧。”说完他横着走了几步强行将旭子按入宇文述身边的矮几后。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李旭笑着坐直身躯第三次向众人行礼。这官场应酬可比冲锋陷阵难得多他心中暗想感觉到背后汗已经开始向下滚湿湿的浸得几处新旧伤口痒痒地疼。 一群武将喝庆功酒少不得要提白天的战况。大伙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李子雄那厮虽然坏了良心但着实带兵有方。他麾下的六万反贼无论是担任阻截任务的死士还是冲击右翼的主力个个英勇强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若不是宇文老将军指挥镇定小李将军勇敢机智今天这场恶仗可能要打到半夜才能见分晓。 叛军身上表现出来的勇悍李旭非常佩服也理解对方为什么那样英勇。但说叛军训练有素则未免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至于装备精良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瞎话。如果手持木棒身穿布甲的叛军也可以说是装备精良那武装牙齿的大隋官军就可以说是个个手持神兵利器了。 但在这种场合说实话未必是一种美德。旭子心里纳着闷低头继续听大伙吹嘘。仔细听了小半个时辰才现众人说话很有条理像事先编排好了般先把叛军夸个天花乱坠把这次战斗夸得艰难无比。然后就开始说各自部属的英勇了得奋不顾身。特别是一些官职不太高的家伙吹得更是没有边界。而宇文述、来护儿等老将军则微笑着倾听还不时补充上几句虽然话不多却句句总结在关键处。 “看来他们是准备向朝廷报功了!”旭子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庆功酒的另一个作用。原来大伙坐在一起是为了统一口径以免到时候有人把牛皮吹破了或者因为捞过了界而把别人的功劳安到自己头上引不必要的争端。 长了一回见识旭子心中渐渐有了底。既然宇文述老贼开吹牛大会让自己做上宾看来今天的功劳他不会再蓄意侵夺去。正想着有人问到自己时如何说话才不至于显得太鹤立鸡群耳边突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右翼的战况。 原来直冲右翼的叛军当中居然有三千重甲步兵当先锋五千弩手押后阵。奸诈狡猾的他们利用右武侯将军对故人的友情突然动了袭击。右武侯将军赵孝才心存慈悲本来想劝李子雄投降却被对方用冷箭的暗算全凭亲兵忠勇才从乱军之中拣了一条性命。 右武卫将士奋起反击右御卫将士英勇抵抗只是敌军势大又抢了先手才导致右翼危急重重…… 李旭侧过头去想看看这场自己没看到过的战斗“生”在谁的口里。不出所料他看到右御卫将军张瑾那张羞红的老脸。 右御卫将军张瑾在军中算个老实人不太会吹牛。但今天右武侯和右御卫两军皆溃右武侯将军赵孝才重伤在身生死未卜。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不由得他不把敌军吹得强一些。否则大伙会被朝廷怪罪不说阵亡的弟兄们也得不到抚恤。 看到李旭的目光向自己扫来张瑾的脸红得更是厉害。勉强编了几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李旭面前。“如果不是小李将军仗义张瑾这条命就交代给李子雄老贼了。救命大恩不敢言谢张某先干为敬!” 他态度这么恭谨弄得李旭反而非常不好意思。赶紧长身起立双手先捧起酒盏过额再躬身回敬“张将军过谦了敌军势大若不是张、赵两位将军拼死力战小子也没机会从容准备!此酒还敬将军!” 几句话不但认可了对方的吹牛还顺便给两位败军之将戴了顶高帽子。此事换做从前旭子打死也做不来。但今天不比以往有宇文述老贼在旁边盯着他不敢再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得罪任何人。 心态如此紧张身上的肌肉未免又于无意间绷紧扯动伤口钻心般疼。待恭送张瑾归座旭子自己也坐下时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李将军莫非不舒服!”坐在李旭对面的来护儿眼睛尖大声问道。 “白天白天受了点伤!”李旭见众人的目光都开始向自己集中怕引误会只好实话实说。 “伤在哪里可曾妨事!”宇文述摆出一幅关心晚辈的样子殷切地追问。 “胸口处不妨已经上过药了!”李旭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大事。话说得轻松额头上的汗珠却不肯听话一颗接一颗向下滚落。 “都冒冷汗了还说不妨。待老夫看看!”来护儿蹭地一下从座位后站起三步两步冲到李旭身边。不由分说扯开李旭上身的武将常服将数块血迹斑斑的布带暴露在众人面前。 “嘶!”在座的将领们纵使见惯了生死也被旭子身上的绷带惊得倒吸了口冷气。如此炎热的天气在旭子前胸、肩膀和腰间等处宽宽窄窄居然缠了十二、三处“补丁”。有的“补丁”上面没有血迹想必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有的“补丁”上却是殷红一片正有血迹从绷带下渗透出来。 “这还不妨事若是老夫早躺到棺材里去了!”来护儿有心扶持旭子大声说道。 “没事晚辈年青经得起折腾!”李旭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低声回答。 “男子汉大丈夫么受了伤还冲锋陷阵是硬气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周法尚见李旭脸红笑着打趣。 众将军虽然领兵多年像旭子这样不避矢石身先士卒的“鲁莽”事却是很少干。看了他那身绷带和几处已经愈合的伤**头接耳纷纷称赞其硬气。来护儿见有机会可乘命人倒了一盏酒自己用右手端了左手指了指旭子胸前正在渗血的绷带大声问道:“小子能否告诉老夫此伤是何时所受?” “今天第一次冲阵的时候!”李旭想了想回答。 “端起酒来老夫敬你!”来护儿双手捧盏一口将其中酒闷了下去。 李旭见老将军喝得豪气只好跟了一盏。方欲将衣服披好来护儿又指着他肋下一处绷带问道:“此处何时所伤?” “第二次冲阵可能也许是第三次吧不太清楚了!”李旭红着脸低声回答。 “倒酒老夫再敬你一杯。若是老夫第一次受伤便退下了岂敢第二次冲阵!”来护儿拊掌大赞。 服侍将军们喝酒的亲兵赶紧上前给二人的酒盏倒满。来护儿捧盏和李旭碰了碰再次将酒喝干。 “李将军为何不贯铁甲?”白天冒险冲阵差点险在敌军当中的宇文化及见来护儿和李旭二人抢尽了风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李将军在黎阳已经受伤身上绷带太多套不上铁甲!”回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武牙将军宇文士及。 宇文化及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想再上前挑对方几句毛病将领们却不给他机会一个个捧着酒盏围上前纷纷给李旭敬酒。 “这道伤好像有些时间了什么时候的!”周法尚指着一块变了色的绷带追问。 “黎阳城外跟元务本作战时伤的!”李旭想了想据实回答。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再度举盏相劝。旭子知道今天自己的风头出大了无论后果是祸是福总之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也不再刻意谦虚有人敬酒就举盏干了。有人相问就实话实说。不知不觉连喝了十几盏酒气上涌脸上变得更红胆子也变得更大。 “这处伤口呢也是黎阳城外么?”周法尚敬佩旭子勇武陪他干了两盏后又举起了第三盏酒。 “辽东无名谷!”李旭看了看宇文氏父子平静地回答。那是救宇文士及时伤的此战也救了宇文述和三十万远征军。想想宇文家的报答他嘴角上浮现了几丝冷笑。 宇文述的脸慢慢地红了他没想到酒宴是这个结果。今天他本来想借机最后拉拢一次李旭看对方有没有可能以怀柔的方式收服对方为宇文家效力。谁料来护儿却半路插了一脚破坏掉了整个计划。 那块伤是为了救士及那块那块也是。宇文述心里默默计算着约略有一点点感动。好像那小子救了士及很多次自己从来没想过如何报答他。每当他立了新功自己盘算得总是拉他入宇文家营垒。可这不应该么?这小子出身如此寒微没有宇文家撑腰他怎么可能在朝廷中立得住足? “这块呢?”宇文述抬起头看见有人指着旭子背后的一道疤痕问。那是一处箭伤不太大但位置非常危险。一旦再深入几分就可要了旭子的小命。 “辽东马砦水边上吧去年这个时候!”李旭举起酒盏醉熏熏地回答。那是他第一次他救了宇文士及后也从那时起接受了对方做朋友。很遥远的事情了出身不同做朋友也挺辛苦的。 第五章 归途 (六 上) 这一场酒直喝到半夜方才罢休张瑾、来护儿、陈棱等人皆醉宇文化及宇文士及不得不替其父效劳把老将军们挨个送回各自的营寨去。旭子酒量虽然大被众人围着灌了这么长时间脚步也虚浮了。宇文士及不放心他的安全把同来的几个雄武营将领全部叫到一起命令大伙保护李将军回营。 今晚自家主将露脸雄武营众人亦觉得扬眉吐气歪在马背上谈谈说说讲一讲今天下午三闯敌阵的壮举夸一夸自家将军的勇悍快意无比。醉醺醺地闲扯了一会儿有人现宇文士及没有跟大伙一路嘴巴立刻变得刻薄“那宇文老儿想再吞了咱家大人的功劳怕是万万不能!” “嘻!你你们没看见宇文述老儿脸色红的几乎几乎就滴出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酒都都被他一个人喝了呢!”督尉李安远在马背上来回晃悠着断断续续地接茬。他出身寒微官场上一直郁郁不得志。旭子最近所遭受的排挤他先前都经历过因而对主将大人心里的委屈感同身受。同情之余未免有了报打不平之意所以见宇文述今天受窘感觉非常痛快。 “咱家将军救了他三次他一次也记不住。这回被人提醒了害羞一下也是应该!”慕容罗在旁边大笑着回应。他和李安远都是旭子提拔起来的心中自然把自己归在旭子的嫡系一类。宇文述排挤旭子等于也在变相排挤他们所以巴不得看老贼出丑。 “要说咱们监军也是豪杰偏偏摊了那样一个父亲!”素来不太爱惹事的校尉李孟尝也不满意宇文述的作为低声在旁边插嘴。 闻此言雄武营众人皆叹。大伙本来和宇文士及相处得甚为不错此人除了嘴巴尖刻一些外没有别的什么坏毛病。而手底下的功夫不错看问题的远见也素来令人佩服。但其家族行事手段实在过于霸道众人恨屋及乌不由得不跟他生分。 “宇文述老儿不是个有心胸的主儿今天被得罪得不轻怕是今后会找李将军麻烦!”提起宇文世家的做事手段校尉崔潜压低了嗓音忧心忡忡地提醒。 “咋地好几十万双眼睛看到的功劳他还能再抹了去!”李安远瞪大眼睛反驳。 “他今天既让咱家将军做了席自然不会再想着贪咱家将军的功劳。但来护儿老将军几个这么一折腾反而把咱家将军放到了他的对立面上。这宇文家是军中第一豪门唉那右御卫将军张瑾职位高不高只要宇文述一瞪眼睛此人连话都说不利落。唉…….”崔潜轻轻摇头边说叹气。这大隋朝的官场何时是仅凭着功劳就能升迁的。甭说是李旭这样年纪轻轻资历和根基都甚浅的后起之秀。即便是官场打滚多年的老将军都不敢稍微得罪宇文述半点儿。今天酒宴上大伙看似出了一口恶气实际惹来的麻烦却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这一叹倒让大伙清醒了许多。众人想想自己多年来的经历也的确觉得今天的篓子捅得有些大。宇文述虽然不能在军功上做手脚但他既为大军主帅其他各方面能下黑手的地方甚多随便使些招术恐怕都能让旭子应付上一阵子。 若是大伙不加反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大伙血战所得的功劳全安到自家儿子一人头上又着实让人无法甘心。况且如果旭子今日不有所表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挨欺负!话又说回来这种人没别的本事害人的伎俩天下无双。你得罪了他就不得不防着他。 大伙议论来议论去越说越觉得窝火却偏偏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来。 “看你们说的就像天塌下来一般。难道得罪了宇文家族的人就个个永无出头之日了!”校尉张秀不服气哼哼问道。 “办法倒是有!”校尉崔潜接过张秀的话茬郑重地回答。“就看李将军肯不肯做!” 他们这几个人都算雄武营的核心彼此之间也没太多避讳。听崔潜说有办法让旭子不受宇文述报复其他几位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说快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吊人胃口!” “我觉得宇文老贼替自己的儿子抢功倒也不是刻意针对咱家将军。”崔潜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向众人解释。 “也对他们这些豪门大姓根本没把别人当人看!”李孟尝从马背上直起腰来恶声恶气地总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大姓有大姓的难处!”崔潜的脸色无端地一红低声分辩。“维持一个家族百年不衰需要处处小心。轻易不和人结仇也轻易施人以恩。一旦举荐了旁人那人定然是自家的嫡系将来要给予家族十倍甚至百倍回报的。这个规矩谁家也不敢坏不是刻意打压人才而是怕坏了规矩后那些已经被举荐的人觉得前程来得太过容易不肯用心替恩人的家族卖命。” “照你这么说宇文述今天还安了什么好心了?!”李安远听得烦躁用马鞭指着崔潜质问。 “恐怕是不过无论他想示恩也好拉拢也罢。都被来护儿老将军搅黄了!”崔潜抬起头回答的声音不温不火。 “既然已经把人得罪透了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听崔潜答得如此镇定李安远不觉气结沮丧地追问。 “咱大隋朝除了军中显贵外朝中还有七大姓。彼此互相照应实力未必比宇文家差。当年虎贲将军罗艺能出头就是凭借大将军王得提携……” “退之兄不是劝我投入其他豪门给人捶背捏腿吧!那和直接投向宇文世家其中有分别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旭突然转过身来歪着头追问。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目光却非常明澈。轻轻地扫过来再次让崔潜涨红了脸。一时间众人也都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身外马蹄声的的急得令人闹心乱得令人难受。 “我早说过不是没办法只是只是李将军不肯做的。”半晌崔潜摇摇头喃喃地回答。 “退之兄好意我心领但是那样却让我此生不得痛快!”李旭抬起头望着半空中刚刚升起的残月长叹着说道。在来护儿等人向自己敬酒时他就感觉到了其中一些关翘。但一口恶气出不来心中毕竟憋得难受。 如今恶气出也出了的确应该想想趋吉避凶之道。宇文家拉拢了自己无数次一次次都没有结果想必心中已经恼怒至极。 崔潜说的办法旭子想过但实在做不到。 如果这是唯一的出路话他宁愿永远不得升迁。 想到永远不得升迁这个结局旭子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分光明。“也就是做一辈子郎将而已。我当年的志向不过是做个县尉如今已经是郎将怎么反而越来越不知道满足了?” 他这样想着被在烈酒的作用下放弃的念头在心中越来越强烈。想到放弃旭子突然现眼下所有烦恼都迎刃而解。“不过是不得升迁么大不了丢官罢职而已。回家打猎种田好过仰人鼻息。反正我现在也有了些积蓄轻易不会再挨饿!”他扭头看向众人现众人都看向自己有人试图劝告有人则在醉眼中带着关切和惋惜。 “怕甚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低三下四装孙子换来的官职不如不要!”旭子心头一阵冲动负气的话脱口而出。 “对大不了咱们都不干了。看下次宇文老儿有了灾谁再舍了命救他!”众醉汉先是一愣接着乱哄哄地回应。 喝了酒的人本来就气血上头。爽快话一说出来自是越说越冲动。一时间大伙都自觉豪气干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醉话有人干脆鞭敲金镫唱起了军中的俚歌。 “大丈夫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马鞭落在金镫上节奏利落而慷慨。 “心中自有沟壑在天地之间任我行!”慕容罗伸直脖子仿佛要把多年受到的委屈全部伴着酒气喷到夜空之中。 “手中刀杯中酒把酒提刀阵前走”李安远打马赶上慕容罗拍着对方肩膀唱和。 “醉卧沙场休相笑百年之后君亦朽!”崔潜摇头甩去烦乱的心思挥鞭跟上众人的节拍。 “富与贵马上取丈八长槊当作笔……”口中哼着粗鄙无文的俚歌旭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黑暗中双目越来越明亮。 第五章 归途 (六 下) 人年少时敢喝酒喝了酒后易冲动冲动过后就容易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但每当酒醒尾随冲动结束而来的就是后悔当然还有头疼。 头疼剧烈的头疼。旭子敲敲自己的脑袋挣扎着从塌上坐起身帐外的侍卫的亲兵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冲进来伺候。旭子摆摆手吩咐对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然后让他退了下去。 真的要辞官不做么?旭子感觉有些舍不得。从队正爬到郎将自己是一刀刀搏出来的。如果挣扎都不挣扎把所有东西拱手让人未免可惜。但是单枪匹马跟宇文世家纠缠自己的确又没那份实力。静坐着想了又想他终于回忆起了临睡前总结的一点思路。 如果投奔一个家族就可以解决眼下麻烦的话他宁愿投靠李渊至少对方在一开始还无偿给予过自己很多恩惠。比起咄咄逼人的宇文述和现在试图从中捞上一票的其他家族李渊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和蔼可亲些也更容易相处。 校尉崔潜的提议他无法接受。但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提议却让旭子想起了很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事情。比如自己麾下这帮人的出身、来历谁跟自己亲近些谁更自己可以保持着疏远以及这些人背后站的是谁代表着哪个家族等。 身边诸将中崔潜出身博陵崔氏背后站的不是现在还兼管兵部的黄门侍郎裴矩就是御史大夫裴蕴。所以今夜在他口中才会说出朝廷里有七大世家势力不亚于宇文述这种军中勋贵的话来。旭子知道崔潜想代替崔家拉拢自己他也不认为这种举动有太多恶意。宇文家也好李家、崔家也罢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自己就像一匹没拴上络头的马。谁都想冲过来套一个鞍子谁都想收服自己替他们效力。尽管手段不同最后的目的却分别不大。 “有崔家的势力做靠山退之将来会升的很快!”李旭喝了口冷水压下肠胃的翻滚感觉。长史赵子铭是薛世雄将军赠送的幕僚背后代表着军中另一伙勋贵。校尉李孟尝和司仓参军秦行师他两个是唐公李渊派来的人今后自有一番前途。此外还有明法参军秦纲他到底是谁送入雄武营来的?旭子现自己记得不太清楚了。大伙平素处得过于和气很少钩心斗角所以往往容易忘记这些细节。 反复检视旭子觉身边诸将没有背景的或者说真正和自己利益相连的居然只有慕容罗、李安远、张秀三人!此外勉强可以算作心腹的就是周大牛、吴俨、王七斤这些被自己从普通士兵一手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了。 这个结果令他哑然失笑。想想自己当了好几个月将军居然到现在才摸清出了一些大隋官场上的门道!居然事到临头才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以依赖的嫡系班底。这让他感到很失落同时心里也愈坚定了要抗争一下的念头。“博一博吧总不能把雄武营拱手让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即便输了其实也失去不了太多因为自己手中有的本钱实在寥寥。 这些想着旭子心中慢慢整理出一些章程来。先他觉得自己需要为失败后弟兄们的出路做打算。慕容罗、李安远二人混了半辈子才爬到从五品两人都很仗义如果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得他们丢官就太不应该了。张秀做了很长时间亲兵校尉也应该出去历练一下了。至于自己旭子伸手握了握睡前塞在枕头下金牌“皇上既然赐给了我这面金牌别人向强加到我头上罪名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吧!” “皇上不会坐视宇文述胡闹的!”旭子喝干杯子里的冷水慢慢又躺了下去。临入梦之前他想起了罗艺想起了麦铁杖想起离开家后遇到的很多人。那些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每个人都告诉了他很多做人和处事的道理每个人的话他都记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早上醒来铜镜子里明显看到两个黑眼圈。旭子冲自己呲了一下牙不顾疲劳抢在到中军应卯之前去找宇文士及。宇文士及这两天显然也没睡安稳听到亲兵通报顶这一双黑眼圈迎了出来。二人彼此指点相视大笑。 “有些事情我想找士及兄商量一下不知道士及兄今天早上是否有空。”李旭慢慢收起笑容询问。 “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不如咱们到自己的中军去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商量!”宇文士及心有灵犀点点头回应。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并肩来到雄武帅帐。按次序落座互相看了看却突然又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离去宇文述那里应卯还有一段时间此刻雄武营的帅帐内外没有其他人因此显得十分安静。数道的阳光从敞开窗子射进来照得军帐里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仔细看去可以见到一些个头极其细微但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日光中舞动仿佛阳光明天就会消失般留恋不舍。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只需要把握现在从不需要为将来做谋划。 “昨天多谢你!”宇文士及看了会阳光中的尘埃和秋蚋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该来的终于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去。连续两天他已经把一切想得很清楚。 “职责所在仁人兄大人别客气!”李旭知道该说的话终将要说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不是客气当时我已经没了主意。而你能当即立断率军反冲李子雄本阵的确称得上是应变及时。我已经跟家父把当时情形全说了他也答应向朝廷为你请功!”宇文士及想了想遣词用字慢慢开始谨慎。 请功和如实上奏中间有很大差距。李旭没有让宇文士及失望略微迟疑了一下即弄明白其中分别。任何一个主将处在宇文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大意轻敌差点导致一场溃败多亏了一个声名不显的后生小子应变及时才得以力挽狂澜。宇文述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不是宇文述。于此旭子已经丝毫不感到惊诧。弄清楚了彼此立场他说话也越来越客气起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做到不着痕迹。 “宇文老将军负责掌控全局昨日之战个中得失他想必比咱们两个清楚!” “是啊家父需要考虑的事情甚多!”宇文士及不着边际地补充了一句。看到李旭的目光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虚。 二人不约而同把头侧开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又笑着把头扭向了对方。 “我…”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 “仁人兄先请”李旭右手外翻做了个请的手指。 “你是主将还是你先说罢!”宇文士及摇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还是监军大人先请!”李旭亦微笑着摇头推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难过甚至隐约感觉到宇文士及和自己心中一样难过。但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真实。就像宇文士及脸上表情的一样自然而真实至于目光中那缕深切的伤痕不需要掩饰掩饰也也掩饰不住。 “如此我就抢先了。两次黎阳之战都是咱雄武营独自打的具体经过已经相关人员表现急需上报朝廷。我想和仲坚商量一下其中细节不知道仲坚今天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同样的事情?”宇文士及犹豫了一下慢慢从常服的衣袖中拿出一本功劳薄放在李旭面前。 “正是如此仁人兄这次又和我想到了一块儿!”李旭快在功劳簿的表面扫了一眼笑着回应。他不打算翻看其中的内容宇文士及是监军上报战事和替将士们请功是其份内之职责身为主将的旭子没资格干涉。 下一刻他将功劳簿推回宇文士及手边“有些将士作战英勇我想让他们功有所酬。与叛军决战在即擢升一些人也好鼓励士气!” 宇文士及见旭子如此知道他对自己起了防备之意。心中难过到了极点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再次沉吟后低声回答:“那原是你分内之事无需与我商量。如今雄武营已经拥众近三万的确需要早日提拔几个得力将佐起来以便你我调动指挥。” “这是我欠你的一定会偿还!”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心在哀鸣他知道自家理亏也不愿与李旭当面撕破脸习惯性地端起手中茶杯掩饰心中的难过却忘记了里边根本没有茶大口吸了一下入嘴的全是清冷的空气。 “也不需要多几个人而已。慕容罗、李安远、赵子铭他们三个已经是从五品武职你我只能向兵部为其报功却无权举荐!”李旭将目光从宇文士及颤抖的手上挪开望着窗外的天空叹息着说道。 他觉得心里很凉比跟刘弘基闹误会时还凉上十倍。大部分时间内刘弘基待他若弟他也在心里把刘弘基当作了一个兄长来尊敬。双方情谊一直在即便彼此之间起了些误会今后也有弥和的可能。而与宇文士及今天聊完后曾经并肩战斗的友情就永远消失了。旭子知道无论心里再难过宇文士及永远是宇文家的三子。就像自己一样无论多么不舍这份友情自己永远是李旭上谷易县的李旭。 宇文士及在他心里不是个坏人。旭子相信自己也不是。但这世界上大部分恶行却不一定都是假恶人之手。 “没有利益冲突时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记得这句话是宇文士及说过的。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这话说得是何等之精辟。 “他们三个的功劳我会写表章给兵部如实上报。还有咱们雄武营攻下黎阳并血战击退李密的全部经过我都会如实上报!”宇文士及如同赌咒誓般做出承诺。他放下里面空无一物的茶杯收回手来开始欣赏上面纵横的青筋。这双手已经变得粗糙了不像自己当年的手。力量有余果决灵活却远远不足。 在他接受的教导中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粉碎”李旭的“阴谋”。对方想干什么那点小伎俩在他宇文士及眼中不值得一提。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不愿意做得如此直接如此残忍。虽然明知道有些写在命运里的东西不是个人想抗拒就抗拒得了的。早点解决比拖延下去轻松许多。 “旭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做了怎样的让步希望他经过此事能学会保护自己!”宇文士及微笑做出决定他一直相信旭子比别人想象得都聪明。 “如此我就不再打扰监军大人!”李旭拱了拱手慢慢站起身。他的身体看上去更加强壮了虽然武将常服下面凸起很多绷带的痕迹。但那些绷带只能增加他身上的威严感却无损他本身的强壮。 “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今天雄武营内部的点卯我就不去应了。”宇文士及也跟着站了起来拱手还礼。“忙了这些天还真累呢。”他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笑容如秋日般灿烂。 酒徒注:上一节里边的军中俚歌是酒徒胡写的。并非不知道“醉卧沙场君莫笑”是唐代古诗只是觉得有些短句可能在诗歌出现之前出现只是后来被诗人又加工总结罢了。如“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这样的句子。 第五章 归途 (七 上) 从宇文述的中军应卯回来后李旭立刻在雄武营里升帐当着众人的面儿总结最近几战得失宣布要对作战勇敢者给予奖励。所有奖励禀承原则是个人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和斩数量只看表现不问出身。 “谢将军!”众骁果们闻听此言不觉欢声雷动。大伙从军吃粮为的就是搏取功名。但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普通人家子弟想凭战功出头谈何容易。其他几路兵马战后分功无不凭的是背后靠山高低跟主将关系的亲疏远近也就是在李将军麾下大伙才有这样公平的机会。 “这都是尔等用血换回来的不需要感谢任何人!”李旭挥挥手压下众人的欢呼。根据大伙最近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宣布提升周大牛、岑文静、吕钦十余人做旅率。然后又提拔了几个作战勇敢的旅率做校尉添好文书命令几人直接去履任。接着旭子朝皇帝陛下“流浪”的方向拱拱手宣布自己已经保举了崔潜、李孟尝、王七斤、张秀四人做督尉、兵曹。眼下雄武营中军务繁忙兵多将少所以四人可以先补实缺儿等兵部回文下来再领正式印信。 “多谢将军举荐之恩!”崔潜、张秀等人同时出列肃立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几个人久在军中知道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旭子现在是行使四品职权的正五品郎将有权力自行委派六品以下军官。至于向兵部提名保举从五品武将则是他分内之责。所谓等待兵部回文不过是走个例行过场而已。 “好自为之咱们雄武营不应该抹杀任何人的功劳!”李旭点点头命令四人暂且归队。接着他又当众宣布宇文监军和自己已经向朝廷给慕容罗、李安远、赵子铭三人请功。因为三人已经官居从五品所以到底兵部如何给予奖励他和宇文监军都无法插手。但三人在黎阳之战中的功劳已经记在了功劳簿上永远不会被人遗漏。 “谢将军!”慕容罗、李安远同时出列大声致谢。这是他们两人三个月来第二次被向兵部推荐也是平生的第二次。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来没被如此重视过。 “以后军中之事还要拜托尔等!”旭子在帅椅上坐直身体端着刚刚学来的严肃表情叮嘱。 “我等愿唯将军马是瞻!”慕容罗和李安远同时回应。赵子铭重伤未愈如今雄武营内除了李旭和宇文士及外数二人职位最高。李旭急着总结黎阳之战的原因二人心里清清楚楚。旭子需要什么样的回报二人心里也是雪亮。 众将士心怀感激又看到出人头地的希望每战更是奋勇。在接连几次与叛军的争斗中表现都丝毫不输于其他各路府兵。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看到了纷纷称赞小李郎将治军有方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把一伙桀骜不逊的骁果带成了精兵。加以时日雄武营必然是大隋之细柳。 旭子知道有人存心拿自己向火上烤所以也不与众将多来往。凡是中军有命令吩咐下来自管尽心去做努力不让人找到什么把柄。如是又打了六、七场硬仗在各路兵马的一同努力下隋军逐步从李子雄手里夺回偃师、百花谷、阳武等要地兵锋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近。 那李子雄用兵手段甚为了得麾下将士也皆效死力只是在人数和手中兵器上照着隋军相差太远所以每战都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李子雄无奈接连放弃数个战略要点将手中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伊水西岸凭水结阵欲和官军一决生死。 时值仲秋河水甚急。官军搭了几次浮桥都被李子雄遣死士纵火烧毁。宇文述大怒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先以强弓硬弩射出一片通道然后命精兵直接驾木筏抢滩。李子雄毫不畏惧带领叛军顶着羽箭冲杀双方士卒的血把伊水都染红了官军依然未能在河滩上夺得一块落脚之所。 来护儿、周法尚等人认为这样与李子雄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大军与其在伊水河畔耽误时间不如向北绕行去洛阳西北与卫文升、屈突通二人会师。只要大伙将杨玄感击败了李子雄自然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宇文述却咽不下几度在李子雄手中吃亏这口恶气坚持从正面突破叛军防线。众将再劝宇文述突然冷了脸端起主帅的架子把所有人轰出了中军帐。 “这老家伙从来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李旭心中暗自嘀咕跟着众人身后走出中军。对于宇文述的固执和愚蠢他也觉得无法忍受。伊水对岸的李子雄分明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杨玄感本人不在此他把大隋主力多拖延在伊水河畔一天杨玄感就多一分逃生机会。 “杨玄感要逃?”猛然一个道灵光闪现在旭子心里。“杨玄感已经放弃了攻打洛阳否则李子雄不会明知道不是官军对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朝廷大军硬撼!这是此人的一贯伎俩为的就是牺牲一部人以保全主力!” 这个想法如同火一般烧得李旭惊慌莫名。从和李子雄几次交手积累的经验上来看此推论基本正确。可他偏偏没办法让宇文述明白这个道理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都碰壁的事情他这个宇文述视作眼中钉的小将更无能为力。 正胡思乱想着身背后却有人追了上来。“宇文老将军有令让你去中军问话!”传令兵拦在李旭面前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低一下转身就走。 雄武营众将怒形于色却拿宇文述身边的人毫无办法。“狗的眼里人总是和它一样高!”李旭笑了笑打趣道。示意众人先自行回营自己跟在传令兵身后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该来的风雨终归要来的如果躲不过不如早一些去面对。他调整着步伐与呼吸觉自己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盼。 通报过后一名亲兵将旭子重新领进了中军。众将领都已经告退了此刻的中军大帐内显得空荡荡的透着几分冷清。宇文述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羊皮地图前研究破敌之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给了李旭半个客气的笑脸。 “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你所以才派人将你又叫了回来。失礼之处李将军勿怪!”他说话的风格和宇文士及截然不同词汇、语气都很讲究却令人感觉同样地不自在。仿佛对着的是一条嘴巴里含满了毒液的银环蛇而不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将军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末将愿意效劳!”李旭行了一个军礼小心地回答。 “别那么拘束你尽管坐。”宇文述指指自己身边的胡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对我父子俱有救命之恩又和小儿是朋友。照理咱们应该多亲近才是!”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拱手谢座。他猜不到宇文述话里之意索性不去猜大大方方地等着老家伙自己把话题挑明白。 “在我身边也应该有你一个座位。”宇文士及看看李旭的脸色刻意强调了一句。 给宇文家效力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宇文家的报答太独特了独特到令人无法承受。李旭心里小声嘀咕脸上依旧堆满防备的微笑。“能于老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力末将十分荣幸!”他刻意将国家二字咬重了些以便让宇文述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李旭的回答宇文述果然不再罗嗦。感慨地搓了一下手一边脸依旧堆满慈祥另一边脸坚硬如礁石。“我这次找你的确是为了国事。今天诸位老将军的建议你也听到了我知道你对战机把握敏锐所以想听听你对强渡伊水的看法!” 这个话题有些出乎旭子意料他原以为宇文述这次叫自己来肯定是跟自己摊牌要求自己把雄武营兵权交给宇文士及的。没料到对方真的把心思放到国事上来。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失去了用场。不过这样也刚好给了他一个表达意见的机会。 “不知道老将军最近可否收到屈突通将军的消息洛阳城下战事如何?”在说出自己观点前李旭先问了一句。 “这两天秋水暴涨洛水和谷水皆满。屈突通将军的信使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到来因此我这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三天前杨玄感又吃了一个败仗正在洛阳城北修整。几路跟他一块凑热闹的山贼也被屈突通打残了各自逃向了山中!”宇文述想了想回答。 “老将军以为杨玄感还有力气与屈将军再战么?”李旭点点头这和他判断的情况差不多目前关键是要知道敌方实力还剩多少。凡战双方实力需要差不多。有实力的情况下才能谋划战争没有实力再精妙的计谋也不过是找死。 “我有实力么?”旭子突然从杨玄感身上想到了自己。觉得吹进军帐内的秋风凉凉的分外令人清醒。 第五章 归途 (七 下)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剩下什么实力。能打的将领大多战死身边谋士也没剩下几个。就连韦幅嗣这种窝囊废都偷偷逃走了。既没军师又没良将他哪里还是屈将军对手。”宇文述的笑着回答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韦幅嗣曾任中书舍人素有智者之名。杨玄感对他极其信任几乎大事小情都要问计于他。如今连韦幅嗣都弃杨玄感而去叛军内部显然已经将士离心。只要几路官军汇合到一处叛军定然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既然没实力作战他为什么还要留在洛阳城下等咱们汇合?”李旭站起身用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子追问。 卫文升所部目前位置在洛阳正北屈突通所部在洛阳北偏西樊子盖在洛阳城内。朝廷的主力突破伊水后从东南掩杀过去杨玄感的叛军就是瓮中之鳖。宇文述的作战意图很清楚任何人稍加留意即可看得明明白白。杨玄感不是傻子他也不会坐在洛阳城下等待官军合围。 只一瞬间宇文述就明白了李旭想表达的意思。他立刻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羊皮地图前。“李将军好眼力啊怪不得我儿一直夸你。”他一边用手指在李旭圈过的地方反复丈量一边夸赞。那神态就像一个正在夸赞着自己儿子的慈父。 “我也是一时乱猜不知道是否正确!”李旭向后退了半步谦虚地回答。终于又获得了宇文述的一次当面夸赞他心中不由自主涌起几分骄傲。 “如果你是杨玄感你会向哪个方向逃走!”几下测量后宇文述彻底认可了李旭的想法回过头来非常郑重地咨询。 “我会反向突围直扑长安!”李旭略加思索低声回答。李子雄花这么大代价断后显然不会是为了让杨玄感逃到山中去当土匪流寇。他必然想实现一个更大的目的这点就像做买卖付出了代价就想获得回报。而唯一抵得上李子雄所付出牺牲的便是长安城。那是大隋的国都眼下大部分守军都被卫文升带到洛阳附近。只要杨玄感顺利突围趁着官军没反应过来之前冲到长安城下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如果杨玄感侥幸将长安拿下来城里边的军械和粮草可以让叛军的战斗力迅提高一个台阶负责吸引朝廷主力的李子雄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这番收获也值得了。并且大隋朝国都一失天下必然为之震动。到时候叛乱四起官军顾得了这方顾不上那方反而让杨玄感得到喘息的机会。 想到这李旭心中大惊。彻底放弃了对宇文述的防备急切地建议道:“为了以防万一末将建议老将军派一支兵马绕过东都堵住叛军西进之路。眼下长安的守军都在东都附近一旦叛军真的狗急跳墙……” “是啊是啊那样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宇文述突然诡秘地笑了起来仿佛拣到了什么大便宜般双眼完全眯成了一条线。“可派谁去呢?哪支兵马有这么快的度?” “末将愿…….”李旭双手一抱拳就想主动请缨。雄武营有一支独立的骑兵快绕过东都西进即便不能挡住杨玄感去路也能吓得他不敢攻击长安。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察觉到宇文述的笑容里还包含着别的意思那决不是因为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而露出的笑容而是像一头老狼把志在必得的猎物逼到了死角。 “老匹夫今天找我决不是为了探讨军情?”旭子猛然醒悟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先借着探讨军情让人放松警惕然后再以人最关心的事情为饵使人彻底失去防范紧接着肯定是致命一击不留任何痕迹。老匹夫太精于害人之道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正紧张间旭子听见宇文述淡淡笑着说道。“其实小李将军带着雄武营骑兵是截杀叛军的最好人选。万岁曾经答应杀杨玄感封侯万户。李将军啊老夫都想事先恭喜你了!” “末将不知道老将军此话何意!末将只想为国除奸事先没想到个人富贵!”李旭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 迄今为止宇文述还没出杀招。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先乱了阵脚。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搏一搏否则遇到一个强悍的对手就避让自己将永远无法在大隋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旭子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抬起头来用微笑堆砌出一道防线。 宇文述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将旭子的防线撞了个土崩瓦解。“可是让你独自领兵追杀杨玄感老夫有些不放心啊。我听说杨玄感的行军主簿杨继是你的授业恩师你在黎阳城外本来捉了他却又偷偷地将其放走!” “他怎么会知道?”李旭无言回应只觉得一股汗水径直从额头上淌了下来。怪不得无论自己如何提拔亲信抓牢雄武营兵权宇文士及都不在乎。原来他们父子手中藏着一击必杀之策! 让叛军亲信的弟子独自领兵去追杀叛军即便皇帝陛下在此他也不会给予我这样的信任。李旭瞪着宇文述头皮炸脚底冷双眼中几乎有火冒出来。只一招就败了他输得不甘心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如果宇文述此时喊亲兵进来旭子知道自己不敢反抗。李家没有出过一个叛贼他不能侮辱了祖先的名誉。眼下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皇上赐予的免罪金牌了。但私放叛军主薄这条罪行不知道在不在金牌能抵消范围内。 “咳你这个年青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宇文述见自己彻底占据了上风笑着转身经过李旭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轻轻松松地在帅椅上坐下去志得意满。 眼前这个少年人身上蕴藏着迷一样的力量。既然老三士及无法使用这种力量宇文家只好再次改变初衷。 “其实呢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尊师重道受人滴水之恩就报以涌泉。这种品质甚合老夫胃口!我喜欢!”宇文述翘起二郎腿一边脸在笑另一边脸露出浓浓杀机。 “他想跟我做笔交易!”在突然打击下缓过神来的旭子明白了宇文述的话中隐含的意思“他依然想收服我替宇文家效力。如果我听从就可以带着雄武营去追杀杨玄感得到万户侯封爵!” “可我有什么可以付出的!”汗流浃背的旭子自己计算着自己的本钱他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原以为可以控制住雄武营结果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却落在了宇文述父子手中。现在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刚刚离开易县的那个穷小子除了尊严一无所有。而尊严是不可以用来卖的自己可以向宇文述低头但低头久了必然会变成驼背。 宇文述兴致勃勃地看着旭子眼神和表情的变化他羡慕这样生动的面孔和眼睛。自己好像从来没拥有过如此生动的眼神和面孔即便在没中风之前也未曾拥有。他忽然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应该听儿子的建议放眼前少年一马。但这种一闪而过的善念很快被家族利益所淹没眼下的少年头角峥嵘如果宇文家不能得到他的效忠绝对不能留给别人。虽然他将来未必能成为宇文家的威胁但“人不为我用必毁之”。这是宇文家的处事原则不能拿来冒险。 渐渐地宇文述看见旭子慌乱的表情再次冷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生过般少年人脸上又堆满了微笑。虽然在他嘴角宇文述依稀看到了一缕血迹。 “谢谢老将军美意我才疏学浅实在不堪大用!”旭子用微笑堆砌出新的防线淡淡地回答。 “唉老夫为你深感惋惜啊!”宇文述长叹了一声准备命人入帐解决问题。皇上对眼前这小子甚为宠爱自己不能杀他。但用个小伎俩让他身败名裂好像还不在话下。 “是啊老将军对末将百般回护。可是末将不识好歹自己断送了自家前程!”李旭摘下头上铁盔轻轻托在了右手上。脱下头盔和身上的武将袍服他就不再是大隋官员。一切都要结束了来得虽然突然却不令人过于难过。 宇文述的脸猛然抽*动了一下他明白李旭话中包含的愤怒。这小子在讥笑我宇文家恩将仇报!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也敢跟宇文家讨要回报!宇文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喊武士进帐将李旭推出辕门斩示众。但他不敢这么做三度相救的恩人被自己落井下石害得身败名裂。此话传出去对宇文家没有任何好处。 ‘他在漫天要价!’关键时刻旭子用起徐大眼传授给自己的察言观色本领努力去分析宇文述的眼神和表情。那张中过风的脸有一半是不能动的另一半重重杀机后掩盖着虚弱。旭子看明白了对方想要什么他决定跟宇文家做最后一笔交易。 “叛军主簿杨继在县学授课而县学是先皇陛下创立的德政惠及的不止是末将一人。弟子之说实属无稽!”李旭望着宇文述的眼睛缓缓地解释。他知道宇文述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对方聪明是自己的十倍用不着把话说得太直接。 “而黎阳之战大部分战俘已经加入雄武营。几个恶逃的逃服诛的被诛……”旭子不理睬宇文述越来越凌厉目光继续补充。“至于战死和逃散者当中有没有末将就读县学时的先生末将实在没有留意到!” 他决定打死不认帐如果宇文述不在乎家族名声尽管追查到底把当晚的士兵找来跟自己对质。‘赖帐的本事我也会!’看了看宇文述已经冒出青筋来的额头旭子决定为自己做事轻率而付出代价“至于截杀杨玄感的任务末将其实不是最佳人选。末将在黎阳和虎牢三场硬仗中受伤不下十处再次统军长途奔袭实在力不从心!” “哦!”宇文述长出了一口气完全占据上风后猎物居然垂死反咬的确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既然眼前年青人还算知趣他就暂且听听此人提出的交易条件吧。一则能设法收获自己家族所需二则也不会让儿子太难过。 “末将推荐宇文监军统帅雄武营绕路拦截杨玄感。宇文监军素负众望由他来代替末将定能使大伙信服!”李旭抚摩着头盔上的簪缨笑着还价。宇文家主要图谋的是雄武营的兵权既然自己注定要失去它不如将其交给一个相对可以信任的人。弟兄们跟着宇文士及应该比跟着宇文家其他人日子好过。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做了些安排否则今天的失败将拖累身边很多弟兄。如今输掉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想起来很可惜但毫不后悔。 “是啊是啊李郎将劳苦功高也该好好歇歇。你去虎牢关养伤吧等平定了杨玄感陛下论功行赏肯定会再给你一份嘉奖!”宇文述满意地笑了起来眼前的少年太善解人意了。老三如果想顺利接管雄武营的确不能激起众怒。看在少年人知趣的分上就让他领着虚职赋闲吧。反正大隋朝补不上实缺的武将多得是只要手中没兵也就不怕他翻起什么风浪。 “末将想回家看看!顺便养伤!”李旭了却了一件心事肩膀上也感到一阵轻松。好久没回家了他真想看看自己的家变成了什么模样。 “回吧回吧。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路。在父母身边多尽孝道哪天朝廷需要时老夫还得召唤你。”宇文述笑着叮嘱慈祥得如同一个忠厚的长辈。 这真是一个令人喜欢的结果。人年少时气盛放在乡下多晒他几年等豪情壮志都风干了不由得他不低头。 第五章归途(八上) 走出中军之后李旭才现自己袍服已经被汗水所湿透。冷而粘的秋风卷着枯叶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人袍袖飞舞骨头节凉。而身上那些或新或旧的伤口则不约而同地开始难又疼又痒宛如有几万只蚂蚁在伤口上爬。 “向对手示弱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旭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软但他尽力挺直脊梁。几个亲兵见主将脸色灰试图凑上前帮忙被他用笑容和手势阻止在一边。 “咱们回营!”跳上黑风后他一如既往地在马背上转身笑着命令。马蹄嘈切如雨快将中军大帐抛在身后。逃出来了旭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点解脱的轻松。他在马背上抬头看天天依旧是蓝色的秋日的晚霞绚丽夺目。 没有金鼓之声的时候天地之间的确很宁静。旭子能看到远处的树木被夕照镀上了一层金已经开始黄的树叶就像金子打的沉甸甸泛着柔光。近处一座座连绵的营帐也变成了淡黄色尽管一些帐篷上面打满了补丁但被阳光一镀那些补丁也变得柔和起来柔和得让人留恋。 雄武营的位置在十里连营的边缘处比其他营寨略为整洁。已经到了吃第二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在营内飘荡。很熟悉也很温馨几个月来旭子就像习惯了自己的家一样习惯了营中的所有味道。但从今晚开始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输了一场战争一点反抗余地没有的将本钱输了个干干净净。 在权谋方面旭子只是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宇文述是个力能举鼎的巨人。所以这场抗争他输得毫不冤枉。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的他不愿意再多做纠缠草草吃完饭后就聚将议事宣布自己即将回家养病。养伤期间雄武营一切事务由宇文监军暂代。 “那怎么成咱雄武营没有你还能叫雄武营么?”慕容罗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声反对。 “大人不能走!”刚外放担任督尉的张秀也在第一时刻冲出来阻拦。这一刻他脸色青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大人不能丢下我们么?白天时分明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队伍末尾几名刚刚升职有资格进入中军议事的校尉也扯着嗓子大喊。他们距离风波的中心远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生过什么事所以喊声里充满焦急和失望。 人声鼎沸无论站在李旭一边还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军官们没有人不为这个消息震惊。这支队伍能在战斗中快崛起所凭得不是将士们之间默契的配合和某些人的运筹帷幄而是几个主要将领的个人勇悍。在李郎将的带领下雄武营就像一把神兵利器当者披靡无坚不摧。但如果郎将大人离开了雄武营这把刀就等于失去了刀锋拿来砍柴剁骨头还凑合用来作战则先前的逼人气势荡然无存。 “杨玄感逃走了需要有人带领骑兵绕过洛阳去截住他。我身上伤都没好实在没力气带着大伙不分昼夜地赶路!”李旭向身边空着的监军座位上扫了一眼提高声音跟大伙解释。他不想把事实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已经承诺将雄武营交给宇文士及没有必要给接手者制造太多的麻烦。 这个理由未必很通因为从用兵角度来看大军自然是越早出越有把握将杨玄感堵在半路上。而宇文士及偏偏这会儿不再军营内即便他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交接印信、准备辎重也得花上几个时辰。如是推算大军出的时间至少要推迟到明天凌晨敌人在这段时间内又能多跑出数十里。 但这个理由让旭子自己心情又好过了一些。至少从国事角度考虑他的牺牲不无益处。他忽然明白了宇文述为什么在自己主动请缨去追杀杨玄感的一瞬间突然难‘老家伙算定了我会顾全大局!’这个结论让旭子对宇文家的手段愈佩服。‘但老家伙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家事摆在国事前面!’另一个结论让他感到无比荒谬‘肉食者并非无谋但肉食者考虑事情的次序和咱们不一样!’旭子记不清楚这句激愤之言出自谁的口中了。但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上来看大隋朝的‘肉食者’们的确在大多数情况下优先考虑的是家族利益而不是这个国家。 雄武营众将领对旭子的解释显然不太满意他们的议论声虽然低了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却愈激动。小声交流了几句后更多人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有人选择了沉默有人义愤填膺。 “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宇文家的人打算!”李孟尝大步走出队列站在帅案对面质问。“是不是他们逼的你大人咱们不能这样罢了。只要你一句话弟兄们都不干了咱们都去养伤要立功让他宇文家的人自己去立!” 他回过头借助手臂的力量表达自己的观点:“大人救了宇文监军三次最后还落到这样的结果咱们对他宇文家没半点好处将来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折腾!不干了大伙都不干了。咱们跟着李将军一块养伤去!” “不干了谁愿意干谁干!”崔潜、王七斤、张秀、还有几个被李旭一手提拔起来的校尉也一起嚷嚷。法不责众参与的人越多宇文述老贼越拿大伙没辙。有人抱着混水摸鱼的心态加入有人却唯恐天下不乱。一时间叫嚷声越来越大震得整座军帐都跟着颤抖。帐外当值的侍卫们不知道里边生了什么事频频弯下腰来伸长脖子向内窥探。 “你们几个退下!”李旭用力一拍帅案站起身大声断喝。弟兄们有这份心让他觉得很暖和。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坏了所有人的前程。雄武营的将校们大部分人都像自己一样是靠刀头舔血才换来的功名自己不该把他们卷进争端中让他们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前程葬送掉。 他目光从众将脸上扫过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无比。“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由着性子胡闹!”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将堵在喉咙中的东西硬吞了下去。“大伙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咱们提刀上马就是为了搏个功名。每个人都要守好自己那一份因为大伙的前程来得都不容易都是用命换来的就这样丢了不值得……” 旭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无伦次。心里有无数话憋得难受却拙于表达。“我只是养伤还是雄武郎将。说不定哪天还会回来还会跟着大伙一道建功立业!”在眼泪流出来之前的一瞬间他做出一个命令众人散去的手势“大伙都退下吧早做准备。最迟明天清晨你们就得带兵出!” 将士们渐渐安静带头吵闹的李孟尝、张秀等人也难过地低下了头。郎将大人说得对大伙的功名来得都不容易。都是平民小户出门谋生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子弟生下来就有功名在身。从雄武营建立到现在多少人怀着封妻荫子的梦就倒下了。能看到人生希望的就这么几个大伙即便再义愤也没有替李郎将主持公道的本钱。 “唉!”有人叹息着走出了军帐。 “这真***不公平!”有人低声咒骂却无可奈何。向缓缓坐下的李旭报以同情的一瞥无奈地摇摇头跟在人流后挪出帐门。 慕容罗、李安远、张秀、崔潜等人相继冷静下来摇头叹息。片刻之后慕容罗大步走到帅案侧手搭住了旭子的肩膀“旭子我下去了。照说没有你就没有我慕容罗的今天我该守你这个冷灶。辽东还没平定用不了多久估计你就会重新被启用。但你知道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人…….”他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一时间竟面红过耳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几巴掌。 “慕容兄哪里的话来你的功名是自己搏来的不是任何人的恩赐!”李旭抹了一把脸缓缓抬起头“一会儿我还有事拜托慕容兄呢这些年我也攒了些家底……” “你放心我马上去找人把你的全部家当装车替你护送回易县去!”慕容罗打断李旭的话大声承诺。在辽东到黎阳的途中他们曾经在上谷郡逗留。慕容罗记得当时军中有人帮李旭向家里送过一次财货。以他现在的身份安排人完成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让慕容兄费心了。我打算一个人途中逛逛那些财货你命人直接送到我家中就可!”李旭拍了拍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微笑着叮嘱。他不想做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资格。 “旭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你放心我们几个绝对不会人走茶凉!”李安远凑上前代表着其他几人承诺。大伙能帮上的忙只有一件已经被慕容罗包揽了。此刻除了承诺和友谊外其他人的确没什么可给予旭子。 “哪能呢毕竟咱们一起刀尖上打过滚!”李旭裂嘴笑容依旧灿烂。 “你手中有金牌皇上应该不会忘了你!”崔潜低下头用非常轻的声音提醒。他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变故让整个事态突然急转直下。但以其对大隋官场的理解旭子这次挫折不算太严重。虽然失去了实缺但封爵和职位还在随时都有翻身的可能。 “以此人的名气只要肯点个头应该不少人会出面替他说话。”理智的崔潜在心中得出如是结论。他不再想说服旭子他知道总有一天旭子会顿悟。 几个核心将领打过招呼6续走出中军帐。刚刚补了从五品实缺儿的张秀拖在了最后边步子放得极慢。他已经明白了表弟为什么不让自己再做他的亲兵校尉而是根本就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将自己外放出来领兵。原来在数日前表弟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准备。可惜自己笨居然在为了突然升迁而兴高采烈。 “既然他料到了这一刻应该不会太难过吧!”张秀安慰着自己转过身来重新走向李旭。“旭子我我…….”他难得地脸红了一次窘迫得手脚没地方放。军中惯例某个将领辞职他的嫡系亲信要跟着离开。李旭在雄武营中没安插什么亲信如果硬算他徇私提拔过什么嫡系的话张秀是其中唯一人选。 “表哥你今后好自为之。勤练武平时尽力找几个武艺好的放在身边当亲兵!打仗时别光想着功劳先想想要冒什么风险!”李旭绕过帅案轻轻拍了拍张秀的肩膀。他理解张秀的心思好不容易熬到目前位置没人能够轻易放弃。 “旭子我我…….”张秀忽然难过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向下落。表弟一直比他强从县学读书时开始护粮军、雄武营一直到现在。如今他终于有了越表弟的机会心中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别说了我理解!”李旭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出了中军。他理解他什么都理解。还在和宇文述对抗的时候他就知道生了什么。 知道杨夫子是他的老师目睹了当晚旭子所有作为的只有一个人。别的知情者纵使被宇文家拉拢也不会把所有底细弄得如此清楚。 李旭加快脚步将雄武营的中军大帐抛在了身后。 人生路上挫折是最好的老师。他输过了也学到了很多。 第五章 归途 (八 中) 在行经真定的时候李旭听到的杨玄感被剿灭的消息。“好消息好消息官军日前大胜杨贼玄感于上洛授!”负责宣布这个消息的差役用力敲打着铜锣喊得声嘶力竭。但街道上的百姓们显然对此不太感兴趣杨玄感被杀死的地方距离真定所在的恒山郡大概有一千四、五百里对于大多数从生到死没离开过家乡过百里的他们来说上洛和流求一样遥远。那里生了什么事情大伙不关心也没牵连。 但是官府不这样看随着差役们的喊声邸报就在衙门口贴了出来。李旭凑上前瞅了一眼得知杨玄感是在距离潼关不到百里的阌乡被官军追上的。据邸报上形容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叛匪居然摆出了一条长达五十余里的大阵旌旗蔽日。而为了上报效皇恩下安黎庶官军在宇文述的带领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打得杨玄感一日三败溃不成军。最后双方在皇天原展开决战叛匪全军覆没。杨玄感带着十几个随从突围逃到葭芦戍。他自知无力回天命令弟弟杨积善将自己杀死。杨积善杀了杨玄感后随即自杀未死连同杨玄感的级一道被官军抓获。(注1) 宇文述好大喜功所以邸报写得再夸张十倍旭子也不会感到惊奇。令他他惊奇的是拖住杨玄感西进脚步的不是预料中的雄武营将士而是弘农郡的粮草。根据邸报上介绍杨玄感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在被官军追到之前拿下弘农郡凭险据守。结果他在弘农城下逗留了三天三夜直到斥候看见了追兵的旗帜才不得不再次拔队向西。于是官军“不眠不休紧追不舍”终于顺利地平息了大隋朝立国以来最荒谬的一场叛乱。 “吃不上饭的叛军自然跑不快!”旭子笑了笑将目光从邸报上收回。杨玄感为什么要冒险攻打弘农郡的原因他已经完全想清楚了。是因为粮草补给已经完全断绝威胁到了叛军的生存。而宇文述之所以能快结束战事也是因为叛军补给匮乏已经饿得没有了战斗力的缘故。至于那绵延五十里的长蛇阵只有宇文述才喜欢制造这种大而无用的声势。麾下已经剩不下多少人马的杨玄感如果这样做每里只能放百余人还不够给官军垫马蹄。 “士及兄他们迂回包抄的行动没有成功!”李旭一边拉马出城一边推测雄武营未能完成任务的原因。天公不做美大雨滂沱沿途河水暴涨是一种合理的解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消极避战抗议宇文述老贼的肆意妄为。后一种推论让旭子感到有些报复的快意同时又隐隐为弟兄们的命运担忧。宇文士及是个极有手腕的家伙以前没表现出来是他刻意隐藏锋芒。今后为了掌控全军此人的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狠辣的举动。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再担忧也是白搭。旭子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了马蹄带起的烟尘里。 沿途的景色很荒凉比旭子带兵经过时还荒凉十倍。当时地里边还有没人收的麦子所以百姓脸上不会出现菜色。而现在地里的麦子已经烂尽路边就开始出现大量的流民。他们成群结队其中大部分是老人、女人和小孩把全部财物背在背上没有目的地沿着官道向南流浪。南方的冬天来得晚气温也不像北方那样寒冷所以大伙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相对会大一些。而各地官府对此视而不见大隋朝不许百姓随意迁徙但哪个官员都不敢把流民拦在自己管辖的地面上。饿死了人他们要受到弹劾。一旦有人效仿杨玄感揭竿而起他们头上的乌纱更是岌岌可危。 看到骑着高头大马与自己逆向而行的旭子。流民们脸上纷纷涌现出厌恶的神色。就是这些骑着马拿着兵器的“官贼”将他们家中最后一口粮食给抢走了。他们对这些人的憎恶程度更甚于打破了平静生活的杨玄感。但没有人尝试着把旭子从马背上拉下来瓜分了他的行李。相比起吃不饱饭的逃难者而言李旭太高大了。接近九尺的个头和脸上的络腮胡子让人看上去就不敢轻易冒犯。 李旭曾经试图做个好人他把几个馕塞给了一名抱着小孩的母亲。当他刚转过身准备上马远去的时候背后立刻传来了凄厉的哭声。旭子回过头看见那母子二人被一群衣衫褴褛的家伙推到路边的泥坑中馕滚落在一旁上面沾满了泥土。随后那几个馕被手脚最快的人抢到拼命塞进嘴里其他人则一边对抢到馕的家伙拳打脚踢一边试图从他嘴角抠出一团残渣来。 “你们要干什么!”旭子大喝一声用刀背驱散人群扶起那对母子。流民们轰然而散苍蝇般逃远。女人用怨恨的眼神瞪了一眼旭子然后劈手夺过他从行李中再次拿出来的馕接着放下小孩利落地解开衣绊。 “给!”女人在旭子震惊的目光中躺在路边双手死死护着馕双腿张开。“来吧!快点!”她用含糊不清的方言命令打算用最快的时间完成一笔交易。沾满泥巴和秽物的躯体上汗水和古怪的味道刺得人直想落泪。 李旭不敢用目光亵渎那圣洁的身躯他掏出一把铜钱作贼一般放到了女人身边。然后跳上马逃难一样逃走了。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看一看女人是否穿起了衣服不敢看跑远的流民们是否会转回头来再度将食物从那对母子口中夺走。他逃啊逃直到看见下一个城市。 在博陵郡治所鲜虞县的饭馆里旭子听说了皇帝陛下大赦的消息。除了几个“恶”外参与造反又幡然悔悟的世家子弟们全部被赦免。皇帝陛下连判他们劳役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命令各位大臣将自家子孙领回家好生看管。其中有阵前倒戈功劳的虞柔居然被授了官直接爬到了四品武将的位置。 旭子明白自己又上当了。既然那些在叛军中有名有姓的家伙都能被皇帝陛下放过杨夫子这样在叛军中不得志的幕僚更不会被追究罪责。至于自己私下放了恩师的行为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会被朝廷惩处。 “我怎么这么笨呢!”李旭追悔莫及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结果把饭馆的老掌柜吓得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度窜了过来。 “军爷您还要点儿什么?”老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问。自从对方进了他这个店老人就一直祈祷上天大慈悲保佑自己躲过这场劫难。而上天没听到他的祈祷军爷还是怒了准备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店里本来就寥寥无几的食客们同时站起身把饭钱放在桌子一角悄悄地溜了出去。军爷找麻烦他们可不敢管。这些家伙都是从辽东归来的亡命徒杀了人往郊外的山沟里面一钻没几天就能聚起一票人马。惹了他们全家上下连街坊邻居都不得安生。 “不不要了结帐!”李旭醒悟到自己的行为吓着了老人歉然地笑了笑说道。他不奇怪别人把自己当作兵痞虽然离开雄武时他没有带一个随从也完全改穿了市井百姓常见的装束。但长时间的军旅生涯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一道深深的印记。无论走到哪不出半柱香时间人们就会分辩出他的身份继而远远地躲到一边去。 “军爷您说结帐?”老掌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月来过往的兵大爷他见多了都说皇上准许他们沿途白吃白喝。不连抢带拿就算开恩了谁曾付过一文钱来。他用颤动的声音又确认了一次得到李旭的再次肯定后才撩起衣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本生意不不敢算钱军爷若是吃得惯赏赏个本钱吧。五不三三文就足够了!” “三文?”李旭惊讶地问道。舅舅家开着饭馆他知道自己今天吃的一盘驴肉三个馕是什么价格。虽然自己在家的时候大隋朝粮食便宜这顿饭三文钱也不可能够本。他光顾着奇怪过于夸张的表情却吓得老掌柜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军爷吃得惯就好就好。小二哥赶快给军爷再切三斤驴肉包上要带筋透花的不要有一星点白肉在上面!” “唉马上就来!军爷稍等!”小二答应一声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在肚子里问候那个不要脸的兵痞祖宗八代。“吃人不吐渣的白眼狼早晚得添了垄沟!什么东西就知道欺负平头百姓……” 看着饭馆里鸡飞狗跳的样子李旭知道自己又惹了祸。从军日久自己居然忘记了外边的人情世故。想到这他歉意地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三十几个肉好一股脑塞进老掌柜之手。一边塞一边尽量和颜悦色地解释:“老丈莫慌我不是来抢东西的。这些钱你收着今天的饭连带后边正切的肉!” “爷爷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老掌柜吓得一哆嗦把所有铜钱都丢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趴下去老人一边拣一边大声解释。“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啊军爷您来这吃饭已经赏小老儿脸了!” 一只突然伸到面前的手打断了老人的喊声。那是一只同样长着茧子的手手指长而有力但非常粗。手心中间摆着几个铜钱不是施舍是实实在在地支付。 老人抬起头茫然不解地看着蹲在他对面的李旭。他看出来了眼前的后生是个好人和以往的那些的兵痞们完全不是一路货色。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跳起来三步两步奔向后院边跑边大声叮嘱“您稍后我马上就给您拿肉来。小二啊别加佐料军爷是好人好人哪!” 后半句是叮嘱店小二的听得李旭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当年在舅舅的酒馆他就曾经这样给前来打秋风的赵二狗子下过料。鼻涕、耳屎抹了几大坨赵二哥却吃得嘛香。今天同样的事情居然生在自己身上他看看桌上剩下的饭菜肚子里有些犯恶心心中的感觉却突然变得十分亲切。 他又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离家门不到二百里努力赶只要两天时间就能赶回家与父母团聚。想到大半年未见的双亲他脸上笑意更浓恨不得插翅飞回去看看家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老掌柜很快转了回来带着满脸歉意“军爷您再等等我让他们给您煮壶好茶。驴肉刚要出锅新鲜热乎的保证干净。”他手足无措就像作贼被捉了现行一般窘迫。看看桌子上的酒菜指天誓:“这个这个保证是干净的。小老儿以王家先人的脸面担保!”说罢老人抓了一双筷子夹起李旭吃剩下的菜接二连三填进嘴里。 注1:皇天原即董杜原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北。关于杨玄感叛乱的具体记录见资治通鉴。酒徒个人认为资治通鉴上记载的宇文述六月二十八日从辽东回师八月初一在上洛平定杨玄感以及叛军列阵五十余里的记载均不属实。从地图上看从鸭绿江到董杜原的直线距离是一千六百公里宇文述率军每天走一百里才能按期赶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当年为闰七月但无法考证。 第五章 归途 (八 下) 一股淡淡的温情在小酒馆里洋溢。旭子笑了老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片刻后伙计将茶煮好连铜壶一道端至客人面前。虽然是市井上最常见的粗茶叶柄和树梗在茶盏中清晰可见但滋味淳厚甘美喝在口中一直暖到心底。 “军爷这是去哪里公干!”老掌柜见酒馆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可招呼坐在李旭对面给自己也筛了一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 “回家去上谷。离您老这儿不远也就两百多里路!”李旭放下茶盏笑着回答。 “上谷啊那可是个兴旺地方都说上风上水呢!”带着满脸歉意的店小二走过来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碟一边搭讪。客人的举止他已经听老掌柜说过了不但不白吃白拿还有厚厚的打赏。这种客人店里可是几年也遇不到一个把他伺候周全了若是也能收到一两文老婆孩子就多一份笑容。 “山水不错就是偏僻了些!”李旭听人家夸自己家乡心中十分受用脸上的笑意也更浓。 开店跑堂察言观色是第一本领。小二哥看到客人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端起残羹剩饭又不着痕迹地追加了一句。“瞧您说的怎么能叫偏僻呢您家那里可是尽出大人物。远的咱不说就说近几年。上谷李家有个李老爷文武双全……” “李老爷?”旭子的两眼瞪成了铜铃弄不清什么时候自己家乡出了如此名人。 “是啊您没听说么?有个姓李的老爷读得好书使得一手好槊!被皇上钦点了将军封了那个什么忠勇伯的。这方圆百里都跟着光彩呢!”店小儿用脚勾开门帘声音渐渐向厨房而去。 “这孩子人来疯军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张柜怕冷落了贵客赶紧接过小二哥的话头。 “不妨我听他说得有趣!”李旭笑着摇头。文武双全的李老爷忠勇伯这话说的应该就是自己了。但读得好书这个评价还不十分让人脸红使得一手好槊?旭子想想自己挂在另一匹用来驮行李的战马背后的长槊心下好生惭愧。 “这街坊邻居都传说上谷有个李爷文武双全。去年皇上打辽东的时候领兵大将不小心上了那帮蛮子的当人死海了去了。只有李爷提槊策马几千里路杀了个来回。救下了几万人自己居然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不皇上一高兴就封他为忠勇伯。老李家一下子就在上谷郡出了名据说连郡守大人亲自去了好几回呢!”老掌柜满脸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养个同样有出息的儿子。 “哦。我好几年没回家了。还真没注意到!”李旭端起粗陶茶碗轻轻吹了口气吹散眼前的水雾。 少年时梦想里的自己的确是跃马横槊豪气干云。想当年和徐大眼一道出塞时为了没钱买槊还着实懊恼了好几回。可自从得到长槊后只有不要命的时候敢拿出来耍耍。关键时刻保命的还是靠腰间的黑刀。 想想少年时的梦和眼前的现实旭子心里涌起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那个少年的背影仿佛伸手可及但那个少年和现在的自己大不一样。 “军爷贵姓?”掌柜的见识多把眼前的李旭和传说中那个跃马辽东的豪杰比较了一下暗暗留上了心思。不像他在心中评价。眼前的军爷顶多是个队正吃得简单人也一点架子都没有。人说将军都是一顿要吃两个猪肩膀的怎么会吃得像他这么少并且也不会吃这不值钱的馕。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举止气度的确不一般。那叫什么来着从容对从容就是在衙门里行走的钱二爷身上也找不出这么从容的感觉。 “免贵姓张!”李旭犹豫了一下报出了舅舅家的姓氏。 “张姓那也是个大家子啊。我听说上谷郡张家有个小爷是李爷的表亲和他并肩闯辽东兄弟同心也立下了大功劳呢!”说话间手脚麻利店小二又冲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油淋淋的荷叶包。“这是三斤驴肉带筋透光的。您收好了喜欢吃下次再来!” 这说的是张家小五吧!旭子在心中长叹。兄弟同心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但五哥的志向很高自己追不上他的梦想。他慢慢地站起身又取了五个铜钱按在了跑堂的手里。然后拎起驴肉向掌柜的告辞。 “谢谢军爷军爷您慢走!下次再来我给你还挑最好的肉!”小二哥连声道谢。军爷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难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么?他把拳头握得死死感受着铜钱的重量。军爷不喜欢人说起姓张的!他目送李旭跳上战马仔细看了看黑风的模样心里一哆嗦整个人楞在了当场。 “喜欢傻了还不进屋收拾去。就知道卖嘴!”出来送客的王掌柜回头看见小二哥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记脖搂。 “哎哎。掌柜的掌柜的您看军爷胯下那匹马您看第二匹马上那个长家伙。您看那是槊不?是槊不?”店小二指着远去的烟尘小声叫喊。 “槊是他我的姥姥真的是他!”王掌柜猛然醒悟激动得将自己大腿拍得啪啪响。“赶快赶快把前天的剩馕给耍贫嘴的柳四儿他们送点去。借他的嘴跟街坊邻居吆喝吆喝说上谷李爷皇上钦封的忠勇伯李爷吃过咱家的驴肉大声叫好呢!” 这回遇到贵人了!掌柜和店小二相视而笑感觉生活中充满了偶然和希望。 旭子不知道自己在身后留下了什么传说他只顾想着心事埋头赶路。如果回到家爹和娘问起我军中的事情来我怎么跟他们说呢?杨夫子的事情告不告诉他们?五哥的事情讲不讲? 有些话跟父母说了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有些选择本来就很难解释得清楚。马背上的旭子近乡情怯越想烦恼越是如乌云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穿过易水离家乡就越来越近了。旭子小心翼翼地藏起一切烦恼先找个片树林钻进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沿官道急急向家走。北方的太阳落得早才过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两边没有行人旷野里不时传来悠长的狼嚎。没有月光的黑夜是野兽们最好的狩猎时间。 黑风竖起耳朵浑身上下充满警觉。另一匹战马被狼嚎声吓得直哆嗦任旭子怎么呵斥它也不肯走快。没办法旭子只好跳下马背牵着它向前走。循着炊烟的味道慢慢靠近了自己的故乡。 半年不见村子里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静静的透着股安宁与祥和。他的家在村东靠北的角落里很僻静。这几年家境好转父亲请人翻新了围墙所以庭院看着很整齐朴素中透着兴旺。 院子门都敞开着今天好像是有客人在。离得老远李旭就看见家里边的灯光。他轻轻跳下马准备从侧门进家。上次他回家养伤一些以前从来不肯到家中小坐族内长辈走马灯似的来访不是想将自己的子侄塞进军中当官就是想打些秋风走。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至今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旭子今天不想和他们应酬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坐一坐听听母亲的唠叨看看父亲的花。 院子里边的喧哗声很大很多人正唠着家常向外走。李旭加快脚步将战马和自己都藏进院墙的阴影下。乡村人家省院子里舍不得点太多灯笼所以他也不用担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咱们李家能有今天全亏了大木伯养了个好儿子!”一个声音从院墙内传来客套中带着羡慕。是长房的若木二伯旭子记得此人。当年此人为了替族里催香火钱越到年关越要来堵李家门口。 “可不是么眼下这十里八乡提起李大伯哪个不晓得他老人家福气大造化大。旭子这么年轻就封了伯拜了将以后还不是得封侯封公。大木伯啊您老将来说不定也能被皇上赏赐封个什么乡侯县侯的呢!”说此话的人应该是三房的峻木叔除了打秋风他很少上门的最近怎么有又空闲了? “嗨旭子那孩子是运气好。你们别夸他将来再有出息还不是咱们李家的晚辈!”父亲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隐约带着股自豪。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他大木伯教子有方。咱们上谷李家蛰伏了这么多年此番终于扬眉吐气了。他大木伯您别在乎钱差多少族里边补。县令大人放下话了趁着还没上冻一定要把忠勇伯的府邸给完了工。完工的时候他老人家要登门给您道贺!”又一个带着酒意的声音传进了李旭的耳朵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调子除了族长大人外别人还真说出来。 “不用不用。县里给拨了不少。前几天旭子的亲兵又押了些缣布和肉好回来说是皇上赐的。有个姓慕容的将军还捎了话说如果不够叫我随时给军中去信。我核算着用到新宅子完工总也够了。”父亲忠厚地笑着亲切的感觉一如既往。 “弟兄们已经把我的财货送到了!那爹应该知道我已经辞了官怎么没听他跟人提起?”李旭站在阴影里心里充满了诧异。 “缺什么就说包在我身上!咱们李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贵人他的府邸怎么着也不能修寒酸了让别人笑了去!”族长大人打着酒咯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不缺不缺!旭子总是向家里捎钱我一直攒着没花。眼下就算请人描了梁漆了门窗还是有些富裕呢!”父亲跟在一众客人身后骄傲地从门口走出来萧瑟秋风中老人的腰杆挺得笔直。 “爹在维护我的颜面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丢了实缺。”李旭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有股东西从眼里向外涌。 我不是在为自己博功名。站在自家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知道马上取功名的全部内涵。他不是为自己在战斗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奋战。父亲、母亲、舅舅、忠叔所有关心着他的人都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站在院墙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父亲送所有客人离开。不敢出来跟父亲见面也唯恐两匹战马出任何异常响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其实从他当年离开的那一瞬过去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过去。他已经长大了该负担起自己对家的责任。他不能再向小时候一样于困难和压力面前退缩、逃避因为在父母眼中他已经是这个家的梁柱是最令他们骄傲的儿子。 在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彻底长大。 他牵着马慢慢地向村外走。皇帝陛下的车驾正沿着运河南行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是旭子那匹黑风的!”张李氏挑着盏灯笼走出屋门迎住正在关大门丈夫。 “我也感觉怪怪的好像旭子回来了一样。不过那慕容将军的亲兵说旭子被皇上调去公干了。他怎么有时间回家来?”老李懋吹熄灭院子里的灯笼顺手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盏然后与李张氏互相搀扶着向正房走去。这个小院马上要转给别人了县里夏天时专门划了地给旭子起忠勇伯府修好后全家人就要搬进去。忠勇伯想想都令人自豪。 “是啊孩子那么忙怎么可能回来!”李张氏伸手抹了抹眼眶轻声叹息。 马蹄声若有若无终于完全消失。屋门吱呀一声关牢把所有嘈杂隔在屋子外。 屋子外的漫漫长夜里李旭纵马疾驰将小村抛在身后。 他知道这次不该躲回家其实在当年离开故乡的刹那他已经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条路没有终点。 第三卷大风歌卷终。 酒徒注:请继续关注家园第四卷《扬州慢》 第一章肱股(一上) 才到九月天上居然就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如若在往年这倒是个吉祥兆头。过早吹来的寒风把来不及钻进地里躲藏的虫子都冻死了雪又给黑油油的土地补足了水分来年多下些辛苦庄户人家肯定能落个好收成。 但今年不成大业九年年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年景。夏天时为了讨伐高句丽边郡上的庄户人家都被征调去辽东听差了。等他们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麦子大部分已经烂在了地里。百姓们没有足够的吃食天气又冷这一场雪下久了不知道多少人将冻死在家中。 “唉!”上谷郡守虞荷抱着白铜手炉不住地叹气。如若是往年天灾也好**也罢冻死几个平头奴子也不打紧。草民么不过是册子上的一个数字多几万少几万只要当官的会做事涂涂抹抹总能糊弄过去。但今年特殊皇帝陛下的车驾就停在上谷郡一停就是三天。那些御林侍卫、文武大臣都不是瞎子百姓家里冒不冒炊烟行人脸上有没有菜色他们都能看得见。一旦哪个不仗义的把这事情捅上去惹得皇上怒了这上谷郡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父母官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怒的迹象。据在皇帝身边行走的本家族叔指点虞荷得知皇上心情不错虽然早些的时候因为右御卫大将军独断专行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生了阵子气但到今天中午气就顺了。据说气顺的原因还是由于右御卫大将军宇文述此人平定的杨玄感叛乱后顺手把梁郡人韩相国的叛军也给剿灭了。一干贼寇的级已经用草灰裹了起来送到东都城内等待圣驾回去验视。此外杨玄感、梁国相等人劫掠州县所聚集的贼赃和前楚公杨素家里的积蓄也被官军抄没。宇文述不敢擅专将所有财宝都送进了东都皇宫听候陛下处置。 “这宇文大人甚会做官呢!”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上谷郡守虞荷羡慕地想。宇文述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那个被宇文述夺了官职的将军的老家刚好在上谷郡治下此人还在县学里边读过书按常理虞荷这位地方父母也算得上对方的半个恩师。但这个恩师虞荷可不敢当那个叫李旭的少年人行事莽撞居然连大隋第一勋贵宇文述老将军都敢得罪跟他扯上关系将来说不定会受到什么牵连。 不与对方产生过多瓜葛并不意味着虞荷对少年人的事情不闻不问。两个多月前虞荷还去这位大隋官场后起之秀所居住的“雅庐”探视过对方父母。见到对方家中稍嫌清寒他还特意命令县里在依山傍水的秀丽之所画出一块地皮来给大隋朝忠勇侯起府邸之用。怎么说这个李旭也是他治下生长出来的豪杰万一哪天真的成为陛下之肱股上谷郡这些父母官说不定还能上门去叙叙旧情。 官场上的事情虞荷自认为还算精熟。眼下朝政虽然还掌控在豪门大姓手中但自从先皇开科举以来一些小户人家出身的官员已经渐渐在朝中暂露峥嵘。双方一个要保全自家利益一个要争取说话的机会。难免会生磕磕碰碰。朝中的大事小情一旦与这方面沾了边是是非非就再也扯不清楚。牵连进去的人转眼儿飞黄腾达转眼儿身败名裂是常有的事儿当事人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背后到底生了什么。 就拿忠勇伯被许国公夺了雄武营郎将实缺这件事情来说吧如果这事儿不涉及的双方出身恐怕皇上听说都不会听说。毕竟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大将军、许国公职位比一个小小的连采邑都没有忠勇伯、五品雄武郎将高出太多即便杀了他也如同捻死个小虫子掀不起多大风浪。 但偏偏那些那个忠勇伯出身寒门让几个同样小户人家出身靠科举得官的御史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有些人刻意一推动立刻弹劾宇文述弄权试图扩大自家在军中实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了皇帝陛下案头。而宇文家养着的那几头“狗”也没闲着洋洋洒洒从李旭擅自处斩元务本开始写起到未奉朝廷政令就收编叛军壮大扩充雄武营实力不经户部允许私分黎阳郡公粮等各种恶行林林总总罗列数十条。 “嗤!他分了一部分粮食给士卒但毕竟大部分都给朝廷留下了。若是被叛贼夺回去甭说整个黎阳仓朝廷连一粒稻壳都捞不到!”于理郡守虞荷不认为李旭的做法有什么错。但他不敢把这话明着说出来。像他这种豪门的旁支大姓中的小辈哪一方的势力也得罪不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左右逢源两头押赌注。这样做虽然永远没机会独立潮头呼风唤雨但即便输了也输不掉太多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人县学的刘老夫子请到了正在二堂恭候大人指示!”管家虞广达走到虞荷身后弓着身子提醒。 “把他请到我的书房来吧。夫子是地方名士理当在书房奉茶!”虞荷点点头背对着老管家吩咐了一句。 他不想在二堂那个处理公务的地方与刘老夫子絮话。今天他要问的事情是自家远房族叔皇帝身边的内史侍郎参掌朝政的虞世基大人吩咐下来的。具体得出什么结论怎么向上汇报都需要斟酌。所以知道的人越少对他来说越安全。 老管家悉悉嗦嗦地跑了出去片刻后县学资格最老人望最高的刘老夫子被带到了书房。仆人送上一壶茶也在老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走。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了三个人在缕缕茶香中听着簌簌雪落显得异常悠闲。 “大人今天请学生来……”刘老夫子甚为知趣明白自己没有在郡守大人书房喝茶的资格稍稍用茶水暖了暖喉咙便主动问起郡守大人邀请自己的用意。 “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咱们易县县学最近出了两个有名的晚辈作为地方父母我自然得关注一下。否则一旦皇上问起来我连这些庶政都不知道岂不是要闹笑话!”虞荷盖好茶杯伸了个懒腰非常随意地说道。 “学生明白。学生明白。这两个后生都是学生亲手教导过的弟子想当年他们在县学就读时学生就知道认定了他们气宇不凡总有为国出力的那一日!”提起易县县学最有名的两个学生刘老夫子满脸自豪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 “当真是夫子的得意门生?本官可真要恭喜夫子了!”虞荷坐直身躯轻轻向刘老夫子拱手。 “不敢不敢。是皇上德被宇内大人治政有方。所以他们两个学子方有成才机会!”刘夫子赶紧站起身躬着腰还以长揖。“郡守大人给我作揖了!”老夫子得意得眼前直冒火花“这可是谁都没有的荣耀。一郡之守给我这布衣之身作揖只为了那两个后生有出息!”老人感觉到自己的心幸福得几乎蹦出了嗓子眼更打定主意要把李旭和张秀归到自家门下。“杨老夫子已经走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功劳和脸面都是老夫的别人谁也抢不去!” “是你教书育人哪有我什么功劳。夫子不要过谦否则我这个父母官也会惭愧的。”虞荷摆摆手制止了刘夫子的阿谀奉承。 “若不是大人注重治学咱易县县学怎会有今天这番成就!”刘夫子为人圆滑主动将一部分“功劳”让给了虞大人。从今天虞大人的说话的意思上判断他感觉李旭和张秀二人又立了什么大功劳。所以朝廷关注到了县学向郡守大人问话。如果答对好了两个徒儿的功劳那么大老师还能不受些嘉奖?即便没法入仕吧至少几匹绢帛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这老货没骨头估计教导不出李旭那种硬脾气徒弟来。看来传言是真的李旭的授业恩师是夫子杨继!”一边聊天虞荷心中做出如下判断。但跟自己的族叔怎么汇报呢?他有些犯嘀咕。 刘夫子却看不出虞大人笑容后隐藏的玄机自顾絮絮叨叨地将当年李旭和张秀二人怎样在县学求学自己如何诲人不倦如何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如何传授他们兵法、韬略。只说得吐沫星子横飞连天外的雪花都为之带上的绚丽的颜色。 “也好有人愿意做他的老师省了很多麻烦事!”虞荷揭开茶碗轻轻吹散如烟水雾。那小子是皇上御赐金牌的据说是在回乡路上还刚好碰到皇上的车驾。天下哪有那名巧合的事情说不定皇上这次驾临上谷这个穷乡僻壤就是为了解决他的事。 虞荷猜不透上头的用意但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朝廷的问话。乱世快来了这为官么如果能糊涂一点又何必那么清醒! 第一章肱股(一下) 当上谷郡守虞荷精心准备的奏折经过几次周转送到大隋皇帝杨广手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杨广从一堆奏折中抓起它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随即他的笑意越来越浓突然间笑声如洪水破堤般迸出来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坏了咱们揣测错圣意了!”内史侍郎虞世基吓得一哆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上谷郡守的奏折是经过他检视过的才放到御案上的虽然和他最初的暗示不完全一致但也基本符合圣上需要的结果。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皇上看了它居然会爆出如此凄厉的笑声。那决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大隋皇帝陛下虽然对宠臣们很容忍但不意味着他暴怒时不会找借口杀人。事实上对于冒犯他威严的人皇帝陛下处罚起来绝不留情。 “难道皇上不再打算重用忠勇伯?那他为什么还一直把此人留在身边!”虞世基低下头纳闷地想。最近两年特别是自从去年辽东战败后陛下的心思可是越来越难猜了。用个大逆不道的词汇来形容说他是喜怒无常也不为过。对于没有仆射之职却行使仆射之权的虞世基而言这等于无形中增加了他的辅政压力。因为虞大人和宇文述、裴矩、裴蕴等其他大臣不一样他没有什么固定的为政目标揣测帝王心思是他心目中的第一要务。 “哈哈好哈哈哈好个会做官的虞郡守!”杨广将奏折在掌心中握作一团一边笑一边用力捶打着书案。巨大的嘈杂声惊动了许多人门外侍立的武士们甚至握住了刀柄只要陛下一开口他们立刻冲出去把某个不开眼的倒霉鬼抓回来讯问。 虞荷是虞世基的本家侄儿内史侍郎虞大人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倒霉。趁着皇帝陛下还没做出拿人的决定他偷偷地用眼睛向站在御案旁替皇上捧着白银炭炉的老太监文刖出了一个求救信号。 “皇上皇上小心气坏了身子!”文刖怒气冲冲地瞪了虞世基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劝告。他对朝中是非不甚关心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杨广的个人建康。从前年开始自幼与杨广相伴的文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陛下衰老了下去。不对帝王家不应该被称作衰老而应该说更稳健但陛下的精神的确大不如前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原来那样乐观那样雄心勃勃。有个别时候文刖甚至看见皇帝陛下在偷偷地落泪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落泪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文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揣度皇帝陛下但他有时真的觉得皇帝陛下很可怜。近几年老天不开眼把大小祸事一桩桩接踵降临到大隋朝。先是太子薨了让陛下尝了骨肉分离之痛。然后辽东惨败然后是杨玄感造反紧接着余杭民刘元进起兵东海人彭孝才聚众为盗。最近又出现宋子贤、门向海明、杜伏威、辅公佑、苗海潮等大小二十余伙贼寇。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软弱的百姓们突然都暴戾起来一个个比着赛干这株连九族的买卖。 而这满朝文武也不让人省心今天你咬我一口明天我掐你一下。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合陛下心意的李郎将还被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握在手中当刀子使。 “生气朕有什么好气的。”杨广笑够了把虞荷的奏折向到屋子角落里一丢大声说道。“李郎将的授业恩师不是杨继那姓杨的老头只是县学一个普通教习没什么本事。朕正想着怎么处理李郎为报师恩私放钦犯的罪责呢这份奏折一上来还用得着朕操心么?” “这个上谷郡守想必不知道内情被底下人给糊弄了。臣立刻派人申饬他一定把这事儿查得水落石出!”虞世基凑上前一个劲儿做保证。 黄门侍郎裴矩奉命安抚垄右一带的蛮族去了眼下给杨广出谋划策的重任大部分都落在了虞世基和御史大夫裴蕴身上。而那裴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这次御史们弹劾宇文述的举动就是他在背后撑腰。此人这样胡折腾让一心想和稀泥虞世基非常头大。宇文述那一方虞世基自觉得罪不起。而那些言官和裴家虞世基也不愿过多招惹。所以他才左右逢源弄了个不伦不类的奏折上来结果反而触动了天威。 “不用了他做得很好!”杨广摆了摆手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来是赞扬还是嘲讽。“虞世基这个虞荷是你虞家的吧他这般会做人怎么你也不让吏部把他的职位再升一升啊?” “臣不敢徇私”内史侍郎的虞世基脸色愈苍白比窗外的雪地还要白上三分。皇帝陛下这次可真气坏了可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按昨天的种种端倪的推测皇帝陛下分明是不想追究争执双方任何一方的责任。怎么到了今儿晚上他就完全变了卦。 “怎么不敢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么?”杨广嘴角微微斜翘着继续冷嘲热讽。“若不是朕事先知道估计你这个本家会将杨继写成县学里的打杂的或者干脆告诉朕易县县学根本没出现过这个人。省得大家都跟着烦恼!” “臣臣亲自去查亲自去查!”虞世基恨不得跪在地上抱着杨广的大腿乞求对方原谅。陛下不是生气虞荷替李旭开脱陛下是生气大伙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把实话告诉皇帝有什么好处?李郎将已经把人放了罪责可轻可重。而宇文述老匹夫和李郎将小鬼头都没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宇文述把李家小鬼头踢出雄武营的理由是对方居功自傲蔑视上司。姓李的小鬼头做得更绝千里迢迢跑到蓟县迎住皇上的车驾不喊冤不告状只是推说自己伤口养好闲着无事所以特地到皇上身边来听候差遣。 杨广的回答是一声深深的叹息“算了吧这事到此为止。”他站起身在屋子内轻轻踱步。当李旭出现在早朝队伍中时他就猜到了小家伙在军中那伙老狐狸手中栽了跟头。那时他已经收到了三份奏折一份是宇文士及写来的关于黎阳两次攻防之战的具体过程和善后处理措施。驸马在奏折上多次替李旭请功认为没有此人对战局的敏锐把握和作战时不畏生死黎阳城根本拿不下来事后也不可能守得住。 第二份奏折来自宇文述老将军“非常大度”地将虎牢关之战的功记在了李旭头上。同时说明了让李旭回家养伤的理由一方面是因为惜才不忍他带伤作战。另一方面是为大隋长远考虑刹一刹年青人的傲气以便他今后的更堪大用。 第三份奏折是来户儿将军所写他大力向朝廷保举李旭认为年青人智勇双全是难得的栋梁之才。具体原因就是此人在虎牢之战中的表现来户儿认为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狡猾奸诈多亏了李旭识破其伎俩才保证了大隋军威未曾坠于叛贼之手。 “这帮老家伙胡闹就胡闹呗何必拉上一个不懂事的小家伙!”杨广当时这样想。宇文述之所以突然变得大度没有独吞了全部功劳想必就是因为来护儿等人把李旭推出来闹事。而来护儿那份奏折分明是说宇文述用兵失误亏了雄武营补救及时才免于一场败局。 当时杨广没有生气。将军们互相倾轧是大隋的传统。从皇家角度他也不希望麾下的老将军们过于团结。至于李旭被排挤的事杨广没打算深究。反正小家伙的官职还在又新立了功劳等回到洛阳论功行赏时给他升官进爵然后重新授个实缺也就罢了。 可李旭出现没几天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御史们轮流上本弹劾宇文述弄权误国居心叵测。而几个和宇文家关系密切的官员奋起反击弹劾李旭擅分军粮收买人心。双方越战越激烈结果把许多隐藏在私底下的秘密全部揭到了明处。杨广再次检视才现事情群臣之中居然没一个好人! 事情不是李旭挑起来的他这个每月只有六次上朝机会的五品郎将跟言官们没交情也没能力掀起这么大风浪。按杨广推断幕后黑手应该是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令萧瑀等。这些家伙早就对宇文家权力眼红为了李旭报打不平只是他们应付局外人的一个幌子。 对此杨广也早就习以为常。权臣们互相制约才更方便为君者驾驭。但大伙放着一大堆国事不去管不分时间和轻重地互相拆台就让他无法忍受了。他决定亲自关注此事通过此事处理过程中的具体表现看看群臣之中谁忠心些哪个对朝廷的事情比对自家的事情更关心些结果他霍然现满朝文武除了几个和李旭一样刚踏入仕途的小芝麻官外其他人都在假公济私。 并且这些人都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朕之大隋原来是这个样子!杨广觉得自己心里很冷比外边的冰天雪地还冷。他记得父亲临终前告诉自己苏威、杨雄、裴矩都是良臣高颖、宇文述、李子雄皆为名将。结果这些良臣名将们要么背叛了自己要么就变得碌碌无为只知道争权夺利。 “难道是朕真的无福么?”杨广恨恨推开侍卫伸手拉开窗子飘舞的雪花被风吹进来登时卷了他满脸。 酒徒注:拿到了《指南录》的样书还不错的。希望喜欢该书的读者买正版支持一下。酒徒在此多谢。 第一章 肱股 (二 上) “陛下!”虞世基、文刖等人同时喊了起来。外边风雪正大他们担心杨广被冷风吹伤身体。 “出去!”杨广没有回头低低地喝了一声。 “陛下息怒臣臣等一定尽力将此事处理好请陛下宽心。”虞世基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再次低声乞求。他知道自己没有裴矩那样的谋划之才也不像宇文述那样知兵善战能在皇帝身边行走这么多年凭的全是过人的记忆力和皇帝的信任。一旦皇帝的信任没了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出去滚你们全出去全给我滚!”杨广双手扶着窗框大声咆哮。太监、侍卫、大臣所有人都吓得如受惊的老鼠般狼狈而逃。瞬间之间临时征做行宫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低声喘息着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外边的雪下得很急湿冷的夜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向人的脸。杨广不躲不闪尽情地享受着这钢刀刮骨般的寒意。片刻后他喘息着回过头来弓着身体走到书案边一挥手将所有奏折扫落在地又一抬脚踢飞了檀木做的书案。 这位曾经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的皇帝很有力气被他踢飞的檀木书案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撞在了包裹着绫罗的墙壁上一分为二。杨广却还不甘心追过去用脚尖将半截书案甩起来摔到另一侧墙壁上。再摔再踢直到将整个书案恢复成一堆原始的木材他终于累了双手抱着膝盖蹲到了炭盆旁望着里面跳动蓝色的火焰泪流满面。 “一刀公公陛下陛下他…….”屋门口虞世基向老太监文刖作个了揖试探着问。屋子内的“乒乒乓乓”声停止了这说明皇帝陛下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没弄清皇帝陛下到底想怎么处理此事前他不敢再胡乱去执行。 老太监文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虞世基的嘴脸他实在看不惯要不是这厮无能大伙今晚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皇上的怒气你以为如此容易平息么。他有时候不追究一些人的责任是因为他不想计较。而就是这些他不想计较的人却恃宠而骄一次次让陛下失望。 在文刖眼里杨广的就像一块着了火的冰。热烈的那一面感觉让人如沐春风甚至可以将人烤化。阴冷的一面却令人不寒而栗。这种性格在争夺皇位时很适合因为他可以让麾下人不惜效死而敌对方和那些中间派则不得不考虑得罪他的后果。但用来治理国家却未必真的…… 文刖不想在心里诋毁这个从小跟自己一同长大的皇帝。杨广对别人来说是个威严的帝王对文刖来说对方不但是帝王而且是同伴值得信任和维护的同伴。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虞世基和众太监伸手推开了面前虚掩的门。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杨广快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低喝。 “我看看炭盆里是否还有炭然后就走!”文刖慢慢走上前脚步尽量放得轻缓仿佛怕走路的声音会吓到了屋子里的人。他先走到墙边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户。然后走到杨广身侧蹲在白银炭盆旁用镀了银的铁筷子将炭盆上的镂花银炭罩勾开向里边看了看低声问道:“陛下希望火缓一些还是急一些!”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尽量不去看杨广的眼睛。任何一个成年的男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红肿眼皮在老太监文刖心里杨广是一个皇帝同时也是一个爱面子的男人。 “你随便加这点事情也来烦朕!”杨广将身体向后挪了挪懊恼地抱怨。善待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好习惯。老太监文刖伺候了他三十多年连“一刀”这个绰号都是他给取的。所以虽然此时心情依旧烦躁杨广却不想再对文刖一次火。 “陛下不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我们这些打杂、跑腿的笨人怎么会懂得怎么做。一不留神体会错了陛下的心思还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么?”文刖熟练地用银铲从金麻炭袋里铲出了数块半寸见方大小整齐的香熏木炭一边往炭盆中加一边回应。 炭盆中立刻跳出了几股金黄色的火苗照得屋子内陡然一亮。然后火苗又快弱了下去数道带着香气的烟雾缓缓升起来拧成一个团在屋子中慢慢弥散。 “你是在替他们说话了?姓虞的给了你什么好处?”杨广无神地眼睛快亮了起来隐隐有火光跳动。但很快火光以炭盆中虚焰同样的度黯淡。一刀公公是个孤儿世上没有亲人。如果问身边哪个臣子最清廉杨广知道身边这个老太监绝对可以当之无愧地排在第一位。多年来连自己赐给他的财产他都缕缕拿去周济别人外臣的贿赂此人当然更不会去收了。 文刖用银筷子在木炭上扎了两个眼露出黑炭下的红炭然后又轻轻地将炭罩盖了回去。“我只在乎陛下的心情至于他们”他骄傲地向门外指了指“不是我的主人我伺侯不到!” 所有后宫内宦中直接用“我”回话是杨广赐给文刖一个人的权力。老太监说起来顺口顺心压根不让人觉得无礼。为自家辩解完了他静静地坐在了杨广身边与皇帝陛下一样双手抱着膝盖望火。 “这死老头子!”躲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气得直咬牙。他本以为一刀公公心软进屋给大伙求情去了结果老头子居然玩起了袖手旁观的把戏。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时又听见屋子里传来了杨广的问话声。 “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天啊你终于开眼了。一刀公公唉你再说几句好话吧!”虞世基望着外间屋头顶的天花板喃喃祈祷。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声文刖没有再保持沉默想了想笑着回答:“如果有人做事不合陛下的心思陛下尽管将他夺了官爵逐退便是。且不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我是内宦这外朝的事情半点都不懂!” “这老不死的老贼!”虞世基心中再度冒起了浓烟。满朝文武如果说谁最被陛下信任的话排在虞世基前就是文公公。此人平素为人和善可今天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在落井下石。 奇怪的是却没有人被石头砸到。杨广听完文刖的话非但没有跳起来宣布将虞世基赶出朝廷反而长叹了一声懒懒地回答:“唉换了谁还不是一个样还未必如这几个让朕顺心呢。” “谢天谢地!”虞世基猛然觉得心情一松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软了下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耗尽了他的精神和体力。此刻危机终于解除整个人立刻没了支撑。 两个和虞世基一样紧张的侍卫手疾眼快轻轻架住了他的肩膀。“多谢!”虞世基俯在对方耳边喃喃地道。他的目光顺着门缝又落在文刖公公的肩膀上。“此人很机智啊!”虞世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感激之外又隐隐泛起了几分妒意。 “既然陛下不准备处置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生气呢?”屋子内坐在炭盆旁的文刖低声问。 “对啊朕为什么如此生气呢?”望着一点一点从木炭下渗出来的火光杨广奇怪地想。他记得当初自己的确没打算处置宇文士及也没打算处置李旭。但后来御史大夫裴蕴和几个言官们弹劾宇文士及弄权居然把三支精兵都抓到了宇文家手中自己就勃然大怒。然后然后是吏部尚书牛弘和另外几个言官为宇文述辩解将李旭私放钦犯的过错抖了出来。接着接着的事情就乱了套满朝文武分成数派互相指摘没一个是好人没做一件好事。几天来唯一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就是宇文述灭了洛阳附近最大的一伙反贼梁相国缴获了大笔贼脏。 当最近几天生的所有事情如炭盆内的火焰一般渐渐清晰起来之后杨广觉得很泄气。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鸡毛蒜皮一点小事扯来扯去就被无限放大。开始只是宇文述和李旭两人有错自己已经以一个帝王的包容之心原谅了他们。但现在两个最初惹起麻烦的家伙已经退到了幕后却有一群其他人走马灯一般窜到自己面前。 “朕允许你替朕出出主意先不管此事生在外朝还是内廷!”杨广沉重地叹了口气把双腿张开箕坐于炭盆前。他觉得太累了简直想趴在地上就此长眠不醒。满朝文武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太监。这样的皇帝让自己如何能当得好! “依照老奴之见这是是非非原本起于宇文老将军和李小将军之间与他人并无干系!”文刖向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低声说道。 “本来也没别人什么事情想把水趟混的人太多!”杨广点点头对文刖的分析表示赞同。 “那别人的对错陛下先暂且放一放。先把宇文老将军和李小将军的功过分开该奖地方的奖该罚的地方罚。功过相抵了则不奖不罚倘若功过不抵……” “则奖功惩过!”杨广拍了拍地毯大声道。 “陛下圣明!”文刖及时地拍了一句马屁。 “宇文述么他为朕平了杨玄感又灭了梁相国。运筹调度有方的确居功致伟!”杨广的心情慢慢恢复头脑也随之开始清醒。“宇文述最大的好处是知道体会朕的心思不像某些人一样装腔作势!”他在内心深处追加了一句对自己麾下这名宠臣的评价。别的将军缴获了叛军的物资要么自作主张分给部将要么故作清廉上缴国库。唯独宇文述将军宁可自己背着个溜须拍马的虚名也要把财宝交给皇家处理。这些年来别人弹劾宇文述贪婪杨广却知道其中大半罪名宇文将军是替自己背下的。当年和杨勇争位拉拢群臣需要钱讨好母亲的族人几个姓独孤的舅舅需要钱。而自己于表面上又要做出清廉的姿态来亏了宇文述将军吞没缴获物资才舍得各种手段得逞。继承皇位后安抚杨勇的余党稳固朝政剪除潜在威胁还需要大量钱来摆平。当时的国库不能轻动所有暗处花费当然只能靠宇文述等人的敛财手段。 “但他排斥异己在军中安插亲信也的确是个大错!”说完了宇文述的功劳杨广又想起了言官们的奏折。宇文述的其他作为的确触了他的逆鳞其所控制的左御卫已经是大隋四府十二卫常备兵马中最为精锐的一支。而趁着这次剿灭杨玄感此人又把同样精锐的雄武营抓在了手里。据知情人汇报宇文述的另一个儿子宇文化及如今正替身受重伤的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掌控右武侯兵马。 三支军队加起来总兵士数量已经过十五万。杨玄感造反不过凭着几千家丁和两万船夫。把十五万兵马放在同一家手里即便对宇文述再宠爱杨广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其实驸马这个人懂得进退从他将黎阳之功全部加在李将军头上就能看得出来!”文刖压低了声音在旁边替杨广分忧。 “驸马的确是个懂得进退的!”杨广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嘲弄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非常不一致。 宇文士及将黎阳两战之功大部分送给李旭表面上显得非常大度。但靠着算计亲生哥哥夺位的杨广却能从其中看出一丝阴谋味道。只要他冷静的时候这种阴谋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宇文士及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在李旭走后让雄武营将士归心。另一方面私分军粮和处斩降将元务本的罪名也同样落在了李旭一个人身上。 “算起来宇文将军有两功一过应该是功大于过!至于其他请求既然惹起了言官们的非议陛下斟酌着驳了便是没必要生气!”文刖顺着杨广的意思想了想建议。 “高明!”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暗挑大拇指一刀公公不愧为一刀公公这一刀砍下去既符合了陛下的本意又让宇文家说不出什么话来。宇文述老贼心中即便有怨气也只能抱怨言官们不开眼怪不到其他人头上。 正赞叹间忽然听到屋中有人喝道:“虞世基别在外边偷听了给朕滚进来吧。朕等着你拟旨呢!” “臣臣罪罪该万死!”虞世基被抓了个正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弓着身子赔罪。 “算了你记着朕的意思!”杨广摆摆手不想在细节上追究过多。虞世基这个人没胆气自己刚才让他滚他肯定只敢躲在门口候着什么时候得知自己气顺了什么时候才敢进来告退。 “臣尊遵命!”虞世基再次施礼看看杨广和文刖的姿态不敢站着跟皇帝说话蹭过去蹲在了文刖的斜对面。 平素君臣议事最终结果向来是由虞世基记在心里待退下后再誊写出来第二天早上交到宫中用印。难得此人记性好居然从来不出错。今天君臣之间自然也遵从着同样的惯例。片刻功夫关于宇文述奖励和右武侯、雄武营的归属问题已经明确了下来。(注1) “宇文大将军有功赏绢五千匹赐田万亩!待回到东都朕要亲自给他把盏庆功。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无能罢了他吧。眼下叛匪张金称正闹得嚣张让兵部侍郎冯孝慈带着右武侯兵马去剿了他这个差事不好干派个老人去也稳妥些。至于雄武营先让宇文士及带着!”杨广想通了所有环节微笑着做出最后决定。 “陛下圣明!”虞世基、文刖二人同声恭维。 “我看你们巴不得朕糊涂!”杨广望着炭盆低声抱怨了一句。炭盆内来自底层的火焰已经将新加入的木炭完全烤透温暖的红光穿过镂花炭罩照亮人的眼睛。 “臣不敢!”虞世基红着脸回应。 “那个李旭千里奔袭替朕夺回黎阳断了叛军粮草是一大功。守住黎阳击溃李密、韩世萼是第二件大功。虎牢关下识破李子雄阴谋果断出击是第三件大功!”杨广一边说一边屈着手指数。“杀了元务本不算过。否则无法安抚降卒军心。收编叛军也不算过要不然他拿什么替朕守城。至于私分军粮么分得太多了对那些降卒不追究罪过也就罢了何必浪费朕的粮食!” “算一场小过!小过!”虞世基见杨广脸上没有怒意顺着对方的话说道。 “嗯小过。”杨广点头赞同虞世基的看法。总体上他心中对李旭的好感还是过了恶评。特别是对方受了委屈后不吵不闹直接来找自己效力的做法。让杨广再一次感到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力量。 “朕给了他金牌就是打算替他撑腰的!宇文述这个蠢货朕的人他也敢欺负!”杨广把圈起的三根手指伸开一个忿忿不平地想。 “但他私放钦犯的行为的确不可鼓励!”文刖公公在一旁低声提醒。陛下还有两根手指卷着用过错抵消一支对年青人的安全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果一下子让他升得太高恐怕会让借机闹事的裴蕴等人得到错误的暗示。 “宇文将军没奏明此事不知道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是否属实!”虞世基赶紧替李旭辩解。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还李旭清白自家的族侄做事糊涂陛下还没说是否追究。若是能一并遮掩了过去当然是最合人愿。 “以那小子行事风格此事却十有**为真!”杨广犹豫了一下又伸开了一根手指。李旭当初既然明知道李渊不受朝廷器重还不肯与之撇清关系。以他这种恩怨分明的秉性恐怕私放杨夫子的事情十有**为真。但宇文述却没将此事列为他贬斥对方的理由显然他也没有确凿证据或是以此跟对方做了什么交易。 “算了朕说过要护着他!他是个知道报恩的自然会懂得如何回报朕!”杨广大度地想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向虞世基叮嘱道:“按我大隋军律立一次功即升职一级。他三项功抵消掉两项只升一级军职为武牙郎将吧。至于爵位也升一级从三等伯升到二等伯赐食邑五百亩。你写道圣旨把升职的功劳和他的过错都写清楚了。先议功然后再申饬。” “尊旨!”虞世基大声答应心情十分愉悦。皇上不追究李旭放杨夫子的事情了估计上谷郡守办事不利的事情也能敷衍过去。宇文家和裴家瞎闹腾自己姓虞的受牵连可真是十分没趣。 “你那个亲戚认真做事反而擅自揣摩朕的心思妄图献媚邀功这种人让他回家去吧!”杨广的思维方式永远不是别人所能理会。处理完宇文述和李旭的纠葛他就想起了被人欺骗的这个茬。虽然是郡守虞荷心怀善意但他觉得依然不能原谅。如果所有人都像虞荷这样做满朝文武岂不全成了溜须拍马之徒? “今后无论谁蓄意欺骗朕全照此论处!”杨广看了看虞世基愕然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补充。“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者也同样论处。所有旨意你们几个先看了有道理的送上来没道理的别再拿来烦朕!” “陛下怎能把挑选奏折的重任交给此人那不是闭塞视听么?”文刖猛然坐直了身体试图阻止这个荒唐的命令。看看杨广那疲惫的眼神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吧虞世基没那个胆子!”他默默地想“如果虞世基真的敢胡作非为咱家也会提醒陛下!” “是!臣尊旨!”虞世基心中悲喜交加颤抖着声音答应。透过炭盆中的火光他看见自己和虞家的运气像炙炭一样兴旺。 注1:关于虞世基的过人记忆力和凭记忆草拟圣旨的记载见于史书。正因为他的记忆力好杨广才对其甚为器重。 第一章 肱股 (二 下) 杨广的车驾一共在上谷郡停留了五天等到雪完全停后方才离开。关于皇帝陛下为什么光临这个穷乡僻壤的具体原因上谷百姓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根据这次皇帝车驾南下途中突然改道的行为演绎出很多传说。传说之一就是上谷郡守虞荷横政暴敛被圣明的陛下觉所以陛下亲自来上谷处理这个大贪官。支持这个传说的依据是在暴风雪停下来的同时出的邸报据上面的文字所云郡守虞荷因为对皇帝的衣食“供费不给”而被免职逐回老家永不岂用。 百姓们总是善良的在他们心目中天子往往是正义和圣明的化身。至于那些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所干的坏事都是瞒着皇上的。一旦被皇上察觉重瞳亲照后贪官就会得到严惩他们头上就会恢复朗朗青天。虽然新来的郡守做的任何事情都和前任郡守别无二致皇帝陛下也没对被暴风雪冻死的人表示过任何怜悯但大伙宁愿相信传说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于皇帝陛下光临上谷郡原因的第二个传说的流传得更广并且在民间获得了更多的支持者。很多人甚至信誓旦旦的以脑袋作证他们亲耳听御林军的军爷们说过皇上陛下到上谷来是为了看一看忠勇伯大人的出生地。这位令上谷郡百姓提起来人人觉得脸上有光彩的大隋二等忠勇伯是皇帝陛下的爱将曾经匹马独槊在辽东救下了数十万大军。所以皇帝陛下亲临上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水为大隋培养出一位有功之臣。 “知道独闯辽东的忠勇伯李爷么那是咱们上谷李家庄人。他们村子就跟我村挨着!”很长一段时间内去外乡走动的上谷人都会自豪地向对方介绍。 “旭官那孩子啊从小就有出息。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当年在县学里几十号学生我就看好他们表兄弟两个!”刘夫子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谎言导致郡守大人丢了官兀自在县学里吹嘘。受到传言的影响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来易县县学的报名求学者猛然多了一百余位虽然上一年是灾年并且开春后道路上并不太平。 这些生在背后的故事旭子全然不晓。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背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传说。他也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很多家长拿来教育孩子的偶像。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想当年人家李家旭官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人父母者望着满脸泥巴的孩子总是如是数落。而被数落的孩子不敢顶嘴心中却把夺走了他们玩耍机会的那个姓李的恶棍想象成了天下最大的流氓土匪。 旭子总是忙忙碌碌的从早上忙到天黑。自从在蓟县加入皇帝陛下的随行队伍中后他就彻底地失去了时间概念。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反正一天接一天就在打招呼和拜望同僚的过程中流逝了下一个早晨起来他会现新的一堆请柬和新的一堆杂事。 在皇帝车驾离开上谷之前旭子抽了一个下午跑回家看了看。这回有皇帝车驾驻跸上谷这个借口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自己的家。族里人分不清虚职和实缺的区别见旭子又升了官并且爵位也从三等伯变成了二等伯对他更是敬畏。儿时的许多玩伴也躲躲闪闪地凑到李家老宅前打上一个招呼说上几句客套话从而得到一种满足。这种敬畏和满足让人感觉很生分但旭子已经开始习惯了所以也不太在乎。他在乎的是母亲眼角的皱纹和父亲脸上的微笑。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媳妇了!”母亲从厨房里端上一大盘冒着油花的炒鸡蛋一边命令儿子吃一边唠叨。 “嗯男人先立业后成家你现在的成就应该算立业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女娃爹找人给你去做媒!”父亲将酒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品着火辣辣的幸福滋味心满意足地建议。 “爹不急不急我还小!还小!”李旭慌不急待地替父亲将酒盏斟平再用鸡蛋填满母亲面前的饭碗试图用酒菜来替自己“挡灾”。 “还小呢马上就十八了前村刘二娃比你小两个生日呢已经当爹半年了!”母亲用筷子敲了敲碗佯装出一幅怒的样子地抱怨。紧接着她把自己碗里的炒鸡蛋又夹回了儿子碗里。虽然如今家里宽裕不缺这些东西了。但母亲依然保留着看儿子吃菜的习惯。那是她的记忆也是她的快乐。 “前些日子你妗的姨母托人来问她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已经及笈看能不能亲上加亲。你这次回来如果待的时间长咱们抽空就去她家走走。她家就在北平(注1)是博陵老崔家的远支。跟咱们上谷李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老李懋又干了一盏酒高高兴兴地向儿子介绍。博陵崔家是个远近闻名的望族据说做过宰相的就是十来个其家子侄即便贫寒落魄也轻易不与小户通婚。如今崔家的人能辗转找上门来说明儿子确实有出息让书香门第的人都另眼相看。(注2) “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旭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让嘴中的鸡蛋给噎死。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跟自己家是什么亲戚他实在算不清楚。但小妗那一手提刀一手拎鸡的形象霍然于眼前出现。如果那双属于人类的温馨眼睛再换成宇文述的狐狸眼则所有的温馨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雪一样的冰冷。 “慢慢吃别噎到!”李张氏赶紧起身用力替儿子捶打。“都多大了你吃饭还噎在嗓子里。”她拉起袖子擦了把李旭额头上憋出的冷汗。“不就是去相个亲么仗你都打过还怕这!” “娘我这回陪着皇上明天一早就得南下!”李旭怕两位老人误会赶紧替自己解释。世家大族的旁支这种婚姻可不是那么好结的。刚刚被蛇咬过一次在没弄清楚隐藏在这桩婚姻背后的弯弯绕之前他可不敢轻易去冒险。 “咋这就走?”老李懋手一哆嗦半盏酒全部泼到了衣襟上。 “看你!”李张氏顾完了小的又去顾老的拿抹布挪盘子手忙脚乱。趁着儿子和丈夫不注意她扭转身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儿子是官场上的人物了自己不能拖他的后腿。自从他当了队正那一刻起这个家已经光鲜了许多。作为母亲她明白自己应该知足。 哪怕每次母子重逢都是聊聊数语后就匆匆而别。哪怕是对着一碗儿子喜欢的吃食空空守望比起将儿子留在在身边却日渐困扃的生活她宁愿望着儿子渐渐远去。 “看你孩子这不是在皇上身边听用么?自古以来何时忠孝能够两全过!”老李懋拍了拍妻子肩膀说出了一句与自己身份极其不相称的话。这话是谁人来自己家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时说过的?老李懋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学会了用这句话来安慰妻子和自己。 “我只是觉得觉得旭子还没来得及看看族里为他起的忠勇侯府。还没还没来得及进去住一天!”李张氏手足无措端起桌上已经没菜的旧盘子匆匆走向厨房。 “那宅子不是没干呢么?咱们今年冬天先给他烧烧炕明年开了春儿回来他不刚好住!”老李懋冲着妻子的背影喊了一句。转过头给了儿子一个宽厚的笑脸“别跟你娘学他女人家头长见识短。好好为皇上尽忠等下次回来咱们一家人搬到新房子里喝酒把你舅舅也叫上喝个够!” “明年春天如果朝廷没事我一定回来!”李旭高举着筷子手臂突然间有万钧之重。 “先公后私先国后家!这道理爹懂!你放心爹的身子骨还不老这个家还能撑得住!”老李懋笑了笑再次举起酒盏往嘴边送手臂接连哆嗦了好几下终于一滴未洒地将那盏生活的琼浆全部倒进了嘴里。 “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看着强颜装笑的父母双亲李旭心中也涌起几分伤感。他很后悔上次过家门而不入又很高兴自己终于踏出了这一步。明天的路上会很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雪、是非、阴谋、谣言将从此与他相伴每一步可能都是荆棘稍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昂挺胸地向前走。 因为在他身后永远站着互相依偎着的父母头斑白皱纹满脸。 注1:隋代北平县即现在的河北完县。 注2:北魏一朝中崔氏为相者六人。所以有崔家旁支的人上门提亲意味着李家渐渐被士族承认。 第一章 肱股(三 上) 从易县向南皇帝的车驾走得是和李旭北返时同一条官道但于路边看到的景色却截然不同。官道两侧的饿殍已经被提前得知消息的地方官员早早出动人手丢到了沟壑中沿途的乞丐流民也被郡兵们强行驱散。再加上一场突然而来的大雪整个大地上顿时一片白茫茫干净再也看不见田地里腐烂着尸体也看不见百姓眼中隐藏的哀怨。 那哀怨如火早晚会熊熊燃烧起来。李旭好几次梦见那个用身体换饼子的女人还有那些拿着木棍、菜刀硬生生挡在自己战马前的暴民。每当从恶梦中醒来他背上的汗都是湿漉漉的下体部位偶尔也是一片冰冷。但这个恶梦他却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让任何人分担这种恐惧。 他没有胆量将沿途的郡县的灾情禀报给皇上知道他是武官不能轻言文事。经历过一次众叛亲离的他学会了更谨慎地保护自己的利益。事实上即便他有勇气反映民间疾苦也没办法让皇帝听到。他现在官职是从四品武将每个月可以上朝六次。迟到或衣冠不整则要被扣掉一个月的俸禄。但由于对辽东战事的结果过于失望的缘故杨广已经借天气恶劣的借口取消掉了大部分早朝。从蓟县走到博陵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旭子只上了两次朝。第一次被皇帝看见皇帝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不在家中好好养伤?他答了一句伤已经养好愿继续为陛下奔走然后就没有了继续跟皇帝说话的机会。第二次上朝生在十天后朝中言官们因为他和宇文述之间谁对谁错的问题争执了起来从早晨一直争吵到下午把他这个当事人反而晾到了一边上。 在那之后皇帝陛下就不再给任何人被扣俸禄的机会了。早朝成为虚设皇帝找各种借口避免出席。即便生的天大的事情百官们也需要将奏折交道裴蕴、虞世基等人手上由两个皇帝陛下的亲信大臣负责根据奏折上面的内容分为轻、重、缓、急四类依次转给皇上处理。 在这种情况下旭子即便写了奏折递上去也要先经过虞世基、裴蕴等人之手。而这种不合体制的奏折注定要被打回来根本没有让皇帝陛下看到的机会。旭子私下拜访过几个文官期望他们能为民请命。但那些很热心替他伸张正义的文官们似乎对民间生饥荒的事情漠不关心任凭前来迎驾的地方官员信口开河地吹嘘在圣人治下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在车驾到达博陵的时候终于太史令庾质大人实在看不过眼了入内觐见请求杨广下旨赈灾。杨广大惊将各部官员和亲信大臣召集到一起议论了小半日最后得出了一个“因为叛匪肆虐所以各地军备粮仓不可轻动的结论”下旨令地方官员自己想办法。 “除了杨玄感这种人之外家里有粮食吃谁还当叛匪?”李旭对圣旨的内容甚为不满但无计可施。这样的朝廷远非他读书时所被人灌输的理想朝廷。在先生的口中理想的朝廷应该是皇帝勤政爱民臣子们鞠躬尽瘁忠心梗梗。而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旭子很失望找不到任何泄途径。好在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他已经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才又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是一只刚刚走入狼群中的独狼必须先学会适应才能分享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四周都是通红的眼睛如果他真的露出破绽那些眼睛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给他一口。 博陵是崔氏家族的聚居地这个家族在北魏一朝曾经出过六个宰相十四名列侯所以拥有很多富丽堂皇的宅院。得知御驾经过崔家人腾出了最好的几处宅院给供皇上驻跸并进献百壁两双钱二十万贯以表忠心。杨广非常高兴崔家能如此善解人意于是在他离开博陵郡之前崔家又多了一位三等侯一位三品将军和一位郡守。 “这样升官倒是快!”旭子再次见识到了世家的力量。他已经是升官最快的武人之一了打了两年多仗身上负了十几处伤才换了个武牙郎将的虚职。而崔家的人以二十万贯钱的价格便“买”到了更高的职位。 类似这样令人长见识的事情随处可见。旭子几乎每天都在增加着对大隋官场的了解。以前他与这些上层人物之间隔着一道水晶墙只能仰望却无法踏入对方的圈子。如今他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为了不再被踢出去就不应该再对官员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懵懵懂懂。 一经留神后旭子大有现。 先帝在世时共有十六人担任过仆射或纳言之类的职位其中七人出身为世家九人在军中战功赫赫号称军中勋贵。而本朝十二位曾经和正在行使仆射职权的人当中出身世家的人竟然高达十个。 先帝设立了开科举士制度但先帝在位时科举出身的人没一个能做到三品以上高官。当今圣上喜欢读书人但如今朝中同时拥有权力和才名虞世基和裴蕴两位大人也都是江南士族。谁也没有应过科考。 大隋从朝堂到地方甚至在郡县即便是户槽、兵槽这样的底层小吏也很少是科举和行伍出身的。本朝有不成文的规定凡为吏者需要家世清白有地方士绅保荐。而那些地方绅士们保荐的人才绝对不会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草民! 比较一下眼前事实再想想自己当年于县学苦读时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旭子忍不住想仰天长叹。他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当年徐大眼的志愿是建立自己的家族。这个朝廷简直就是为了世家大族而设立平民出身的人通常情况下只有膜拜的资格根本没机会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旭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算寒门还是士族。他有着士族的官职爵位却依旧保持着一双寒门的眼睛。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令他极其孤单越是尽力想融入周围环境对孤独的体会越深。 御林军的将校中有许多与旭子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他们踌躇满志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所以大伙对李旭这些年的经历很是神往。当与旭子有意或无意中在酒宴上相遇后他们都喜欢哄闹着要求李旭讲一讲辽东和黎阳城下的故事。 每当旭子讲完那些血染的故事后却在大多数人眼中看到的不是佩服也不是尊敬。“如果当时我带兵就从爬到山谷顶上居高临下!”谈到无名谷之战有人挥舞着手臂奋力比划。“几十丈高的地方随便扔一块石头都会重逾千钧。那高句丽将领真笨居然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此人说得吐沫星子飞溅根本没想想如何爬上那么陡峭的山峰。即便爬上去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石头。 “元务本根本不懂用兵那么多人至少要摆一个八卦大阵。生、死、惊、兑……战马冲进去云弥雾合立刻迷失方向!”对于黎阳第一战有人的看法更是独特。说话的家伙是一个易经八卦的拥敝者脸色苍白嘴唇黑青。旭子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只有经常服用五石散的人才会拥有如此虚幻的脸色。脸色每白一分他们距离天人合一的境界就又近了一重。 “李将军守城时怎么不在城墙和街道附近堆木柴。先把敌军放进来然后柴薪尽燃……”有人幻想着烈焰腾空的样子两眼星光直冒。至于黎阳城内的粮食会不会因此被点燃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御林军的将校们出身都很高贵几乎从娘胎里就有了功名。雄厚的家庭背景和优越的生活使得他们看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习惯于俯视而旭子偏偏没有学会怎样仰脸装出一幅献媚的笑容。对于这些人的指手画脚他能敷衍就敷衍实在敷衍不了了就干脆装做没听见。少年们见自己的“高见”不被人接受一个个气得火冒三丈。但他们却没有当面和李旭切磋一下武技的勇气“那个新进的李侯眼神冷得怕人跟这个疯子比武气势上先输三分!”。 “早知道伴驾是这种滋味当时不如…….”李旭不止一次为自己轻易放弃的雄武营的做法感到懊悔。如果当时向宇文述服软然后阳奉阴违呢?他不知道如果这样做自己留住雄武营的可能有多大。但他知道自己在离开军营这段时间里真的很孤独。 南行路上的风是冷的少年人的心一样慢慢变冷像官道两边的积雪般黑黑的着寒光。每当队伍找到大户人家腾出来的房屋宿营的时候他总是怀念自己走过的战斗岁月。无论是在护粮军还是在雄武营旭子从来没这么孤独过。虽然最后的结局是他不得不从这两支队伍中离开并且先后和两个朋友因为选择的不同而疏远。但他怀念那些谜底没有揭开前并肩战斗、流血的日子。每每在黑夜里回望过去就像野兽在瞭望着篝火。 “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军中去那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炭盆前抱着膝盖旭子愣愣地想。 第一章 肱股(三 下) 事情做起来总是比想的时候艰难。 大隋朝在夏天时出动了一百多万大军进攻辽东返回涿郡后大部分兵马就地解散只有那些内府兵和前去平叛的少数几支队伍还保持着完整编制。编制解散了士兵们可以各自回家一边清理田地一边等候新的召集令。而将军们却没有事情可做只好跟在皇帝车驾后蹉跎。所以眼下随着圣驾返朝的三品以上武职就有二十多个四品、从四、五品的各类郎将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其中家世显赫或已经年过花甲的自然不在乎领一份俸禄悠哉游哉地混日子。而那些年龄三十刚出头心里有些建功立业想法的少壮将领却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寻找实缺儿。 僧多粥少实缺的位置自然贵得离谱。而旭子现在身为从四品武牙郎将职位不高不低。安排他外出独领一军则资历显得太单薄。给其他将领做下属则其战功又过于显赫。因此他只能慢慢候着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修身养性。 这一年是闰年有两个九月。第一个九月下旬东海盗贼彭孝才的势力飞膨胀威胁到了州郡安全朝廷得到奏报后认为贼人势力不大用不到兴师动众所以派遣来护儿将军之子来整领兵前去征讨。 第二个九月到来的时候余杭盗贼刘元进拿下了毗陵、东阳、会稽、建安四地实力扩张到整个东南沿海地区。在部属朱燮、管崇等人的拥戴下刘元进自立为帝。朝廷震怒觉得需要派重兵剿灭所以差遣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鱼俱罗领军出征。 尾随着皇帝陛下的车驾旭子从博陵郡走到了恒山郡又从恒山郡走到了赵郡。眼看着闰九月都快过去了他依然没有补上任何一个实缺儿。 旭子终于感觉到了裨下生肉的滋味郁郁不得志却毫无办法。该使的钱他已经使过了收礼的人总是笑脸相迎笑着脸夸赞他的卓越战功然后笑着脸将他送出来让他耐心等待。 等待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算尽头。 可怜的旭子终于明白了宇文述为什么那样着急在自己手里拿走雄武营。那是唯一一支规模不大不小适合年青郎将做主帅的队伍。手中拥有这样一支队伍就等于骑上了一匹在加官进爵道路上飞奔的骏马。不但能够个人建功立业而且还能在军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派势力。失去了它自己这个忠勇伯的官位再升也是无本之木无水之鱼。而宇文士及拥有了雄武营就等于让宇文家在军中又衍生出来一个生机勃勃的分枝。 慢慢成长起来的旭子对官场玄机越看越明白也越来越无奈。在等待补缺的日子里他认识了许多赋闲武将却很少交到朋友。他尽量让自己合群与众将领们一同喝酒买醉试图忘记眼前烦恼半夜之后头脑却异常清醒。 可怜的旭子只学到了官场皮毛却没理解官场精髓。眼下主管兵部的裴寂大人出巡西北其他的兵部几位大人要么不敢得罪宇文述要么说得不算。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送多少礼也收不到成效。 “李将军要不您再等等。裴寂大人就要回来了像您这样的猛将大人自然会做出合理安排。这次征讨吕明星的差事朝廷已经有了人选。主帅、副将都有了下官的确没办法帮忙!”兵部承务郎虞庆之一边低声解释一边将旭子向院子外送。临时征做兵部衙门的民宅过于狭窄三步两步就送到了门口。“做押粮官那怎么行。您是武牙郎将好钢得用刀刃上!您慢走下官就不远送了!”(注1) 大门“吱呀”一声再次将旭子的希望推进呼啸的寒风里。他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走向自己的战马。已经到魏郡了再走二百多里就是黎阳。三个多月前自己和黑风在那片土地上纵横驰骋意气风。而现在自己这个主人赋闲黑风也跟着掉了膘。 他伸出手去轻轻抹掉马络头上的霜花。黑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无奈低下头来轻轻舔舔他的手背。漫长的冬天中这是唯一的温暖。旭子笑了笑用力拍了拍马脖子给老朋友打气。黑风摇了摇头棕毛飞舞继而出一声长嘶寂寞而又苍凉。 “好一匹特勒膘终老槽厩恐怕非其所愿吧!”冷风中传来一声独特的问候。 李旭闻声回头看到一张满是笑容的面孔。这张面孔他在辽东时曾经见过当时他刚刚被皇帝陛下钦点为校尉。那天此人就站在文官的队伍中间笑容也和今天这样慵懒之外带着几分萧索。 “见过独孤大人!”李旭上前几步抱拳施礼。刑部侍郎独孤学的名字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大隋在边郡各地通缉巨盗徐达严、李富梨的荒诞文告就是出自此人笔下。 “李将军不用客气大冷天的礼来礼去的麻烦!”独孤学带住坐骑从皮裘内伸出手还了一个平揖。“李将军不嫌冷么冰天雪地的不在屋子中烤火还眼巴巴地赶到这里来吃闭门羹!” 李旭知道刚才自己被人拒之门外的一幕都落入了这位独孤大人和他的随从眼里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崔潜告诉过他豪门世家不会帮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人除非你对他们有可用之处。把受到的磨难跟他们倾诉除了给对方添加些霄夜时的谈资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用途。 “你那么着急去补实缺作甚?”独孤学仿佛没感觉到旭子隐藏于笑容后的抵触情绪用马鞭指了指紧闭的大门低声补充了一句。“他们这些人都是土偶木梗怎么动作都要别人摆弄的。求他们一点用都没有!” “这是末将唯一知道的途径!”李旭拉起缰绳飞身上马。这不是一句实话其他途径有的是。从他赋闲之后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酒席前隐隐约约地暗示某家庶出的女儿还待字闺中;某位老人年过五十膝下犹虚期待有一个义子继承家业;某人门下弟子无数却无人成才衣钵待传…….如是种种每一条路都比贿赂兵部官吏等候安排便捷但是每一条路的代价都比赠送珠宝来得更大。 “建功立业嗯功名富贵人人逐之可到哪才是尽头呢?。”独孤学故意放慢脚步等着李旭的坐骑从后边跟上来。 “末将只是想为国出力。”李旭想了想非常谨慎地回答。他猜不到独孤学今天没事跟自己搭讪抱着什么目的但对方的确曾经于自己有恩。如果不寒暄几句就扬鞭而走实在有失于礼貌。 “你真的长大了居然这么会说话!”刑部侍郎独孤学摇头轻叹不知道想表达的意思是夸奖还是讽刺。他今天好像闲得厉害刻意与李旭这个不得势的武牙郎将纠缠不清。 李旭再次以笑容作为回答。他本来就不善于言辞心中有了防备出言更为谨慎。独孤学见他谈兴不浓也微笑着闭上了嘴巴。二人和众随从分成两波缓缓穿过青灰色散着淡淡白烟的街道。伴随皇帝亲征归来的庞大队伍给这座名叫安阳的小城制造了很多难题主街两旁模样稍为齐整的房屋都被强行征做了官署。所以城市的主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街道两旁也没有任何炊烟风夹着碎雪在房檐下吹出呜呜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鬼蜮。 “照这样下去各地盗匪只会越来越多恐怕朝廷把所有武将派出去都不够用。到时候还怕仗没有你打的?”走了一会儿独孤学用马鞭指了指远处巍峨的城墙悻然道。 这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陈述的却是一个事实。秋天的时候民间因为青壮短缺没有收上足够的粮食。朝廷为了明年继续征讨高丽不肯减免各地税赋。今年冬天又出奇地冷从上谷郡开始风雪几乎追着御驾的脚步同时南下。百姓又冷又饿在冻死和当流寇之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肯定会选择后者。而朝廷为了给剿匪士卒提供补给愈不敢动用仓库里的存粮。如此循环下去结果必然如独孤大人所说旭子也的确不用担心没仗可打。 李旭笑了笑继续保持沉默。他不敢接茬对方姓独孤是已故皇太后的族人无论如何大放厥词皇帝陛下看在他自己母亲的份上都不会追究。但别人不行他们既然没有大放厥词的本钱老老实实地三缄其口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想不到小小挫折居然令纵横辽东万里的李将军颓废如斯!”独孤学长叹一声继续叨唠。 “末将是武将不可轻言政事!”李旭淡淡地回了一句。已经陪着对方走出很远从礼节上讲他今天做得足够了“如果独孤大人没有其他事末将就告辞回营了!” “先不急陪我看看城外的风景!”独孤学摇摇头用一种近于乞求的口吻说道。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无法拒绝只好陪着此人继续在寒风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几匹坐骑很快穿过了城门走上肮脏的官道。城墙外是另一个世界大大小小的窝棚以官道为主轴散乱地向远方摊去。为了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流民、乞丐和地位低贱的人家都被官府赶到了这里在御驾没了离开之前无论野外风有多大他们都不得进入城内避寒。 独孤学的坐骑在一座窝棚前停了下来。窝棚内的主人听到马蹄声拉开稻草和树枝扎成的小门探出了半个脑袋。待看清楚面前是两位身穿官府的老爷和数名让自己无家可归的差役时他吓得惊叫一声冲出“家”门撒腿向远方逃去。 此人的举动影响了很多“邻居”很快李旭和独孤学二人坐骑附近的窝棚里就没了人。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逃得远远地仿佛一旦走得慢了就会大难临头一般。待到达他们认为的安全区域后众人转过身默默地蹲成一堵墙肩膀挨着肩膀在寒风中瑟瑟。他们不知道两位大老爷的目的何在。但无论对方做什么他们都没有力量暂时也没有勇气去抵抗。 很多人的命运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是写好的也许他们挣扎过。但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时他们学会了忍耐。 忍耐一切痛苦直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天。 “你看到了么这也是大隋!”独孤学报以一声长叹他年龄本来比李旭大许多由于保养得好看上去却好像仅仅三十出头的模样。只是说话时意兴阑珊语调中带着股难言的沧桑感。 “末将看到了末将小时家里也很穷!”李旭点点头回答。这种景色看多了人早晚都会麻木。对独孤学等人来说也许还可以抒一下悲天悯人的感慨。对他而言那是他经历过的也是今生再也不想重复的过往。 “而那也是大隋!”独孤学又指了指背后的青灰色城墙。秋天时为了防御乱匪安阳城的城墙刚刚翻修过。贴在城墙外表的青石很新使得整座城市都像刚刚兴建起来的。 “末将知道!”李旭轻轻笑了起来。他明白孤独学想表达的概念。在他认识的世家豪门中此人算是为数不多还有责任心的。 城墙内外都是大隋一面是是繁华一面是贫困。也许不久之后城内城外就会生一场战争作为武人你必须选择一面去保护。 “其实你的性格的确不适合留在朝中!”孤独学也笑了拉了拉马缰绳带领大伙向回走。 “大人见过末将一直在想办法外放!”李旭点点头心中的戒备渐渐放松。对方不是代表某个家族来招揽自己的。这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来自地底层的破坏性的火焰。 野火一旦烧起来可分不清谁的血脉高贵谁的血脉低贱。 “你的最大靠山是皇上根本不用找别人废话!”独孤学狠狠朝马屁股后抽了一鞭子快向城门奔去。 “皇上?”李旭楞了一下转而想起了怀中的金牌。他瞬间明白了独孤学的全部暗示同时心里又是一阵茫然。 皇上还记得我么?旭子骑在马背上晕晕糊糊地想。 一名随从的坐骑脚步慢了慢拉下了一堆马粪。然后再次加追随着大伙一同冲进了安阳城。没等马蹄声消失远处的窝棚中立刻冲出了几个少年乞丐光着红肿的脚丫向马粪上踩去。 新鲜的马粪可以治冻疮第一个冲到目标前的小乞丐感受着粪团中的温暖笑了起来满脸幸福。 第一章 肱股 (四 上下) 第一章肱股(四上) 就在与独孤侍郎偶遇的第三天旭子又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召见。当传达圣上口逾的老太监文刖转过身时李旭立刻被无数羡慕的眼光包围。他却早有了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一下慢慢跟在了文刖身后。 “见到陛下后好自为之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先想想再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些笑模样你别不知好歹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掉!”待离开众人稍稍远了文刖头也不回低声丢下这样一句。 “多谢公公关照!”李旭上前几步将袍服袖子中事先预备下的一个翡翠扳指塞到了文刖手中。连续几个月来四处求人他已经习惯了官场规矩。每月到手的俸禄基本剩不下就连在苏啜部分到的那些红货也不得不哪出来救急。 时间已经过去快三年了那些财宝上的血腥味道已经被流光漂洗得干干净净。旭子几乎忘记了当年自己是如何讨厌这些硬抢来的财富只有偶尔看到其中几件时才追忆起某些人某些事某些因为年少无知而留下的遗憾。 奚人的收藏品远不如中原人制造的精美但胜在块头大质地纯。这么大一块翠少说也得二三十贯钱。李旭经过几年来人世间的摸爬滚打已经充分意识到这批宝物的价值。文老太监却像当年的他一样对翡翠上散出来的诱人光泽视而不见。 “你留着吧我又不弯弓搭箭的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他轻轻甩了甩衣袖将翡翠扳指又丢回了李旭怀里。 已经熟悉了官场规则的李旭为对方的表现大吃了一惊先反应的是自己送错了礼物继而想起了宇文士及曾经说过的话。眼前这位一刀公公是内宦之中唯一不收礼的给他送礼非但起不到贿赂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少年人的脸登时红了起来从耳根到脖颈的肉皮全都火烧火燎。他后悔自己一高兴后就疏忽大意却又找不到台阶下。一双腿走快也不是放慢也不是简直比作贼被人抓了现行还尴尬。 文公公内外行走多年看到旭子如同刚被人抽过一巴掌般的表情立即就明白刚才自己的举动过分了。他知道旭子是入乡随俗所以也不想存心让对方难堪主动放慢了脚步等旭子跟上来笑了笑低声解释:“咱家素来不好这个如此贵重之物还是留给别人为好。再者说来有本事的人不用关照没本事的人受到的关照再多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公公说得极是!”大冷天李旭的额头上汗珠清晰可见。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肢体健全的人行止却不如一名太监坦荡他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可大隋朝官场惯例就如此不适应它的人走到哪里也吃不开。自己这么做只是随波逐流不能算是贪赃枉法。正当他在内心深处自我开解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嗨才几年的光景外庭就变成了这样想为国家出力还得花钱怪不得官员们越来越不争气!”文刖倒背着手脸上的表情十分愤慨。没等李旭搭话老太监又自己摇摇头转过身来叮嘱道:“这些话不要在陛下面前说你管不了提起来只会让陛下心烦。民间的事情也少讲为妙你只是一个武牙郎将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尽自己分内之责就好就好!” “末将遵命!”李旭抱拳肃立感谢文公公的提醒。陛下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消息在随驾的文武百官之间早就传开了。谁都怕晋见皇帝时一时应对失误把一场幸运瞬间变成不幸。有了文公公这几句指点就等于考试之前从先生那里偷听到了出题范围。学子应付起来随即轻松自如得多。 今早杨广的心情比前些日子又好了些吃罢了早饭就开始集中精力处理国事。有几个郡县出现了大股反贼气焰非常嚣张。地方官员无力剿灭恳请朝廷派遣精兵强将支援。 “嗤!精兵强将凡事都找朕还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杨广“低声骂了一句对官员们的无能表现非常不满。猛然间他想起昨天召见自家人问话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关于李郎将的笑话。想起少年人已经被晾了三个月估计身上的棱角已经磨的差不多了也符合地方上需要的强将条件于是他决定看一看这匹已经驯熟的千里马。 旭子上前行过君臣之礼后被赐了一个座位他不敢坐再三拜谢才微微沾了半个屁股。见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杨广开心地笑了起来摆摆手大声命令道:“不要装了朕知道你不怕的。万马军中都杀进杀出好几回的人见了朕还会像个猫一样谁信!” “陛下天威更胜千军万马。”李旭试探着拍了一记马屁然后坐稳了身体。 “你倒学会了说话!”一股笑意涌上了杨广嘴角。他知道旭子说得是一句奉承之言但这种蹩脚的奉承听在耳朵里却比平素听惯了的歌功颂德声更新鲜。“怎么样你身上的伤痊愈了么?”他笑着问同时也感觉了自己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 眼前这名青涩的少年身上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每次看到这个年青人杨广都会觉得自己也跟着多出几分活力。这是他欣赏李旭的原因之一人皆希望青春永在帝王家更不喜欢衰老。 “蒙陛下垂询末将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李旭尽量压住几乎狂跳出嗓子的心脏抬起头迎住杨广的目光。 “陛下问我身体状况是要派我出去领兵了么?”他高兴地想。为了给杨广留下沉稳有力的印象他特意将身体坐得笔直。两眼也决不乱看径自对上杨广的眼睛。 在旭子眼里此刻的杨广比几个月前在辽东时脸色更憔悴了些身体也愈显得虚弱。两次无功而返的征辽结果仿佛已经压垮了他的身体和精神如今这具躯体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去年辽河畔校阅将士时那股霸气相反旭子当年隔着御辇感觉到的那股暮气更浓了些浓得令人有些无法适应。 “嗯哼!”皇帝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咳嗽吓了李旭一跳。他知道自己把目光留在陛下脸上的时间太久了过了一个臣子应该保持了礼貌范围。赶紧将头低下将所有经观察结果埋藏在心底。 “一刀别吓唬年青人!”杨广却不甚在乎李旭的莽撞回过头低声对文公公呵斥了一句。待目光转到李旭这边他又在乎起了自身形象来。“朕看上去是不是比原来老了你还记得么朕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你自己还有印象么?” “陛下看上去憔悴多了!但在臣心中依然记得陛下指点辽东三千里江山的英姿!”李旭不知道怎样回答皇帝的问话才算得体只好说了一半实话又补充了一句善意的安慰。“陛下当时说要看看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陛下说我等没有令您失望!当日诸将争相请战弟兄们的喊声震得河水都为之生寒!” “嗯-”文刖想咳嗽猛然又憋住了。他大为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多叮嘱几句眼前的少年人太莽撞了居然随随便便就提起了第一次辽东之战。要知道那是陛下心中永远的痛这内廷中无论谁提起来随之而至的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 暴雨迟迟未见空气中却弥漫起一股忧伤的味道。“是啊朕依旧记得当年麦老将军横槊立马的模样。当日河水都是红的一切犹在眼前啊!”杨广叹息着附和了一句声音中带上了几分伤感几分激烈。 那段记忆是如此荡气回肠让很多人想起来都心潮澎湃。杨广闭上了眼睛面孔像喝了很多酒一般瞬间出现了大片的潮红。他的手指不定地伸曲显然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他终于从回忆中将自己脱离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临时征做行宫的房间里很安静却没出现文公公担心的那种失控场面。相反君臣之间的关系猛然又被拉近了许多。显然杨广在想起自己当年英姿的同时也记起了眼前这名武将的青涩表现。 “日子过得真快当年朕提拔你做校尉还怕你不能胜任。转眼你斩将夺旗已经成了咱大隋目前最年青的武牙郎将了。”过了一会儿杨广睁开双目叹息着说道。 “陛下知遇之恩末将永生不忘!”李旭赶紧站起来再次施礼。这个感谢是自内心的虽然因为李渊这一层关系杨广对他的信任总时强时弱态度也是时好时坏。但总体而言杨广一直没忘记给他升官并基本上能做到有功必赏。比起那些在六品武职位置上徘徊一辈子的人旭子知道自己很幸运也一直对杨广心存感谢。 第一章肱股(四下) “这小子倒是打蛇随棍儿!”刚才还在担心旭子表现的文公公不觉愕然。今天到目前为止有两件事情让他感到震惊第一陛下听人提起次辽东之战居然没有生气。第二那个看上去毛手毛脚的少年到目前为止整体表现非但不青涩而且很会和陛下套近乎。 紧接着令文刖第三次震惊的事情就生了。听了旭子的表白之言杨广没有像以往一样以微微一笑或者哈哈一乐将这句明显的马屁话忽略过去而是站了起来走到李旭身边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朕相信你!”面对着满脸坦诚的李旭大隋皇帝陛下杨广亦是坦诚满脸。 “陛下!”李旭和文刖同时喊了一声李旭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而文刖的声音里却隐藏着不满。作为皇帝他必须保持高高在上保持和臣子的距离感这样才符合他天之骄子不同凡人的身份。而杨广这一站一按等于把他自己从云端降下来落入凡尘。从此与世间那些凡夫俗子毫无差别。(17k文学网) “一刀!”杨广回过头来白了文刖一眼。文公公知道自己放肆了赶紧低下头把手垂到了膝盖处。杨广也不深究他的无礼将头扭向李旭笑着追问:“你知道朕为什么相信你么?” 此时的旭子正感动得热泪盈眶猛然听皇帝陛下如此一问禁不住楞了楞顺口答道:“末将不知请陛下指点!” “就因为你实诚!”杨广又将李旭的肩膀向下按了按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回转身慢慢走向自己的“龙椅”。他今天穿了一件滚花龙袍料子有些柔贴在身上毫不掩饰地暴露出了微驼的脊背。杨广浑然不顾自己的帝王威仪一边走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朕就喜欢你这实诚劲儿你明知道李渊在朕这里不受宠还死咬着认他这个族叔。你明知道那杨夫子是朝廷钦犯还敢偷偷放了他……” 没等杨广把话说完旭子已经吓得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杨夫子的事情宇文述没明着提宇文家的爪牙在弹劾自己时亦说得捕风捉影不尽详实。升官进爵的结果出来后旭子以为此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没想到杨广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没被那些亦真亦假的谣言迷惑住。 “末将罪该万死请陛下处罚!”想到这李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抱着双拳肃立在杨广面前一动不动大气亦不敢再多喘半下。 “你知罪就好朕岂是那又瞎又聋之人!”杨广的声音忽冷忽热瞬间又从红尘中漂移到了云端之上。他人绕到了“龙椅”前却不忙着坐下双手支撑在御案上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李旭直到看见有明显的汗珠从对方的额头上滚下来才叹了口气低声道:“朕不聋不瞎只是不愿意跟你们这些臣子较真罢了。如果朕想治你的罪此刻你早已经住了大牢中了。刻意欺骗于朕还能加官进爵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儿?至于杨继你也不必担心那杨玄感已经败了杨继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朕已经下了旨像他这样罪责不显只是一时受了叛匪蒙蔽者一概不予追究。” “还不赶快谢恩!”文刖公公扯着嗓子在一旁帮腔。 “谢陛下隆恩!”李旭举手齐眉上前一步双膝跪倒把头深深地俯了下去。刚才这一瞬间的变化太突然了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在生生死死之间走了一遭。心神慌乱不堪根本来不及想出任何正确的应对举措。 但杨广直接把台阶给他留了出来不但放过了他而且也给了他的恩师一条生路。这份深重的君恩让旭子无法不铭刻于肺腑。 “你起来吧坐下说话!”杨广摆了摆手吩咐。 “谢陛下大度!”李旭依旧垂片刻然后才直起上身仍举手齐眉起双膝双手垂于身边恭恭敬敬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是一个完整地稽之礼用于君臣之间。旭子几次上朝时都是敷衍了事唯有这次他的尊敬自内心深处沉重而虔诚。 杨广把旭子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了眼中。无论是先前的恐慌还是后来的感激年青人的所有反映都没有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杨广平时对其他臣子也施加过类似的恩惠但无论是亲密无间的宇文述还是善解君心的虞世基他们身上的恐慌和感激都是装出来的一看就知道在作假。只有眼前这个年青人对他的尊敬实实在在对君恩的感谢认认真真。这让杨广的心情又好了许多也更加一步感觉到自己还拥有强大的控制力。 “驭下之道难道朕还用你来教导么?”杨广回头得意地瞟了文刖一眼。然后坐正身躯轻轻地摆了摆手。“你是朕的爱将如果这点小事儿朕都不能包容那还做什么帝王!”他顿了顿继续命令道:“抬起头来别学那些文官。朕喜欢你昂挺胸英姿勃的样子!”(17k敬请订阅正版) “末将遵命!”李旭答应着缓缓抬起了脑袋。目光与君王的目光相对从对方双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 “你既然不肯为高官厚禄辜负他人将来也必不负朕。所以朕相信你!”杨广微笑着对李旭说道。“谢陛下!” “你不必谢我时刻记得为国尽忠就是。朕听说你四处求人希望被派遣出外作战可有此事?” “陛下圣明臣臣是劳碌命跟在御驾后享福反而不太习惯!”李旭偷偷在官袍上抹干净手心上的汗低声回答。这是遇到独孤学之后他刻意准备好的答案。不完全属实但至少听起来不会让对方觉得刺耳。 “嗯你在军中呆习惯了乍一闲下来的确不太舒服。朕当年也是这个样子但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杨广果然接受了李旭的借口想了想说道。他又想起当年领兵北击突厥南平陈朝的往事多少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好像还历历在目。 “这种事情你应该来找朕而不是找兵部那些官吏!”杨广轻轻叹了口气把话题又岔回到了正事上。“朕既然给了你免罪金牌就等于认可了你为朕之肱股。你的请求朕岂会置之不理?!” “末将多谢陛下!”李旭站起来再次躬身抱拳肃立施以武将之礼。杨广笑着摆了摆手又补充了一句“送礼么也不用给他人送直接送到朕的宫里来即可!” “末将末将…….”李旭大吃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双手在衣袖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皇帝陛下说得是一句玩笑。 “好了好了天下都是朕的朕还缺你那点儿珠宝?别找了你有一颗忠心就是对朕最好的礼物!”杨广哈哈大笑眉宇间刹那恢复了几分年青时的风采。 “这少年倒是跟陛下投缘。”站在杨广身后的文刖笑呵呵地想。好久没见到陛下这么开心过了让他这个内臣也跟着觉得心情舒畅。他不禁又多看了旭子两眼。现少年人除了满脸新生的胡子比普通年青人浓了些肩膀比别人略宽了些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决定将少年人记在心里。皇帝陛下很护短凡是跟他投缘的臣子都官运亨通。这些人平素即便生些是非也不会被严格追究责任。如今陛下的近臣名单上又要增加上一个人了虽然此人出身寒微做事也有些毛手毛脚。 “末将定以敌人之血来回报陛下的信任!”李旭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一句合适的表白。回军中去这是他盼望已久的梦想。是雄武营么?他又想起了慕容罗、李安远等人诚挚的面孔。猛然间宇文士及、张秀的脸也在记忆中涌现刺得他心里一阵针扎般地痛。 “雄武营你不能回去了。这支兵马朕另有安排此外驸马亦是朕的爱将朕不能厚此薄彼!”杨广相信自己已经彻底收服了眼前这匹千里马笑着说道。 “末将听从陛下差遣!”李旭想了想回答心情未免有些失望。 杨广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年青人的情绪他今天心情很好直觉敏锐程度和思路清晰程度都比平素提高了许多。“宇文老将军私心太重你去他麾下用不了几天又被他抓住小辫子。朕知道他这个毛病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杨广想想宇文述为国家做过的贡献继续说道“用人要用其长而能补其短你说朕的话可有道理?” “陛下圣明!”李旭顺着杨广的意思回答。我没看见宇文老将军的长处在哪?他可以腹诽但这话绝对不能明说。 “你们都是朕的肱股所以朕不希望看到你们互相倾轧。特别是你还年青得很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杨广把身子仰在座位上尽量使自己觉得舒服。“朕派你去另一个地方主将是朕的右光禄大夫张须陀他素能容人眼下又正缺得力臂膀。你去了后齐心协力地方定可恢复安宁。” “谢陛下恩典!”李旭再次拱手谢恩。张须陀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如雷贯耳最近一段时间在军中赋闲平素里听到的战绩大多数都是关于此人的。此人在开皇十七年随同史万岁将军平叛有功被先帝授于仪同赐缎三百匹。大业八年此人在岱县击溃反贼王薄斩数万级。打得王薄狼狈而逃。逃到临邑时张须陀又从后面追上一场恶战后斩万计缴获贼脏不计其数。(注1) 今年夏天王薄趁着大隋官军俱在辽东又联合群贼聚众十万试图攻打章丘被张须陀得知后以两万步骑将其击溃。十万反贼几乎全军覆没仅有王薄、石秪阇、郝孝德等人仅仅带着数百亲卫逃离生天。 身为一名勇将张须陀脾气虽然不暴戾反而心肠极其仁慈。他的兵马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感激其恩德常常主动向军中赠送米粮物资。此外张须陀将军为人素有大度之名其麾下督尉、副都督一有战功即上报朝廷请赏从不将属下的功劳据为自己所有。 与这样一个勇敢、宽厚的将军共事旭子当然是非常愿意的。只是张须陀麾下所带为地方兵马而自己身为府兵将领彼此之间原本互不统属骤然走到一处关系着实有些不好安排。 “你莫小看了他若论战功他在咱大隋可是屈一指。朕一直想将他调到左右卫统军只是地方治安混乱没有人能替代他而已!眼下他虽然只挂着郡丞的职位但河南乃腹心重地郡丞亦为四品官。不比你这武牙郎将差!”杨广见李旭谢恩后即沉默不语以为他看不起张须陀笑着补充道。(注2) “陛下放心臣去后一定尽心尽力!”李旭察觉到杨广心生误会赶紧保证。 “你抓紧时间和他一道把河南诸郡的流寇抓紧时间剿灭了。多立些战功朕明年还要征辽那时再调你回来也好大用!”杨广在桌案之上摊开一张画像望着上面的人低声叮嘱。 那是张须陀的画像杨广刚刚命令地方官员画好后送到手边来。大隋朝不是没有名将大隋朝人才济济只是看为君者如何使用而已。待平定了地方张须陀将军、秦督尉还有眼前的李将军就都调到身边来。到时候自己重新召集内外府精锐不信拿不下小小的高句丽!不信洗刷不了这平生奇耻大辱! 这样想着杨广的心潮又彭湃起来脸色忽然间再次变得殷红红得就像被霜打过了牡丹花。 注1:仪同隋代一种官职为大将军之下领兵将领车骑将军的前身。当时为正四品武职后降为正五品。 注2:隋地方官制郡分上、中、下。郡守为三到四品。京兆、河南则俱置尹郡尹为正三品。郡丞在尹之下从三或正四品。当时的河南诸郡包括现在山东大部分和江苏、安徽、陕西一部分地区地位类似现在的直辖市。 第二章 壮士 (一 上) “张须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容得下我么?”南行赴任路上在宇文述手中吃过一次大亏的旭子一直忐忑不安。过了齐河后他终于不再烦恼了因为更大的麻烦找上了他。一伙无赖从背后跟了上来目标正是他胯下的黑风和另一匹坐骑背上的行李。 旭子数次纵马飞奔希望凭度能摆脱这伙人。他的目的地历城距离这里没多远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看到敞开的城门。但那伙流民显然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每当旭子认为自己已经将他们抛得很远时流民们总能从斜岔里的小路或者某个山旮旯后钻出来吹着一种凄厉的号子通知伙伴们“肥羊”的具体位置。 李旭对这伙流民非常无奈如果他拔出刀来这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个也甭想活着离开。但他不愿意于自己的刀下再多添几条无辜的性命。那些人也是万不得已来齐郡上任的路上旭子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悲剧。 河南诸郡的土地远比河北诸郡肥沃奔腾而过的黄河滋润得这里每一把泥土都能攥出油。在充足和养分和温暖天气的作用下即便是十一月田野间也不乏油油绿色。那些碧绿整齐的东西是不是麦子?旭子不敢确认。他老家的地方每年只能种一季庄稼收完了第一季粮食后即便抓紧时间洒下种子去长出来的秧苗也无法成活。 按旭子的猜想土壤肥沃、气候温暖的地区应该更富庶才对。毕竟这里在黄河以南靠近东海宇文述的大军长途回援洛阳的时候没有糟蹋过这些地方。杨玄感的乱兵也没有波及到此地。但一路上看到的事实却恰恰和他预想的情况相反见过沿途风景的人除非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否则都能明白河南诸郡上空为什么腾起了这么多烽烟。 河南诸郡的确富庶特别是城市随便一个无名小县拉出来也比旭子老家上谷郡的治所易县阔气十倍。高大的城墙整齐的官衙笔直的街道朱红色的大门这些都是易县见不到的景象。上谷郡的郡府衙门跟河南诸县的富豪宅院比也顶多能算个破落人家。但出城两里远后眼前即是另一个世界。一间又一间茅草棚子密密麻麻地排着从来就望不到头。只有三尺最多五尺高没有窗户门只是一把麦秸窝棚的主人坐在门口两眼茫然一脸愁苦。 皇帝的御驾没有经过这里他们不是给官府强行赶出来的。除了官府以外还有一种叫做钱的东西让他们失去了住在城里的资格。 在距离城墙最近和最远的窝棚区总是有两个热闹的集市。集市上没有肉类、鱼、粮食、茶叶这些生活必须品供应里边只有一种货物那就是活人。男孩三百钱女孩一百钱壮年半吊少*妇一吊半及笈少女两吊。如果你是个大买主人贩子会给你打折扣。偶尔有衣衫华贵的人从官道上经过“掌柜的”们立刻挥舞着手中的皮鞭赶牲口一样把几十名活人陈列出来。而那些脚踝间拴着麻绳头上插着草标的男女货物则土偶木梗般任人摆布。他们不懂得反抗也失去了反抗的意思冷冰冰的如同僵尸只有偶尔被北风吹得打起喷嚏才让人明白他们还在呼吸。 “难道这里的官府也不管管么?”在驿站饮马的时候旭子曾向一名老驿卒抱怨。老卒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如同遇到了一个怪物般大叫起来。“大人您要是心好就花三五吊钱买上十几个。这是就他们的命!有人买他们为奴为婢还能活下去。要是熬到青黄不接时还找不到买主人贩子嫌赔本将他们撵了他们就得活活饿死!” 听完老驿卒的话旭子明白自己又因为泛滥的同情心闹了笑话。于是他愈厌恶那些叛匪。如果不是那些人四处烧杀掠夺朝廷就不用养这么多兵。如朝廷不养这么多的兵赋税就不会这么重。如果没有沉重的赋税流民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吧。旭子以最简单的推理来麻醉自己至于这个推理是否说得通他不敢深究深究起来他怕自己晚上会做恶梦。 作为经历过剿匪战斗的官军将领旭子决不相信叛匪们在“替天行道”这个说法。黎阳城外的事实告诉他对民间破坏最严重的恰恰是那些打着各种正义名号的叛匪。官军的军纪再败坏至少会在城市内或者主将面前有所收敛。而叛匪则不然他们根本没有军纪。 官道左侧的树林中又响起哨子声这次是三下预示着打战马主意的流民又多了一波。旭子厌恶地向哨子想起的地方瞪了一眼然后抖动缰绳加快两匹战马的度。他有些后悔自己过于相信以往的经验上任前谢绝了同僚们推荐的亲兵。如果此时有三、五名亲兵在哪怕他们是抱着各种目的而来至少可以凭人数将那些大胆的流民唬住令对方不敢轻易上前挑衅。 “吱――吱――吱-!”看到李旭逃走哨子又响了三声这次是两长一短好像在传达着什么命令。紧接着前方的官道上弹起一根脏兮兮的绳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二十几个衣不蔽体手中握着木棒的人自树林后跳出拦住旭子的去路。 “一点新意都没有!”旭子低头从腰间拔出了黑刀抬手的瞬间他已经将绳索砍成了两段。黑风和另一匹驮着行李的战马“唏溜溜”出两声长嘶示威般从拦路者的面前跑了过去背后留下了一片叫骂声。 “小贼有种别走!”“前面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流民们以一种腔调怪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喝道。“傻子才跟你们玩!”旭子用北方官话回了一句加快度沿着官道冲上前面的山梁。 这是一片丘陵地段每一座土丘都不高但一座挨着一座。战马在这种地势上奔跑很耗体力也非常容易出危险。大约跑了半柱香时间旭子就放缓了度。他认为流民们见识过他的刀法后应该再追上来。 还没等他和黑风缓过一口气哨子声就再度于左前方响起。这次更凄厉更急促还伴着隐隐的马蹄声。旭子觉事态有些不对劲了流民们应该没有这么大胆量。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三个月前在河北诸郡的官道上也遇见过流民那些人的身子骨比刚才遇到的还强壮但那些人从不敢打战马的主意。 一伙“骑兵”斜着从谷地上冲出前面三个人骑马中间一个人骑了匹长耳朵骡子骡子后还有十几人挥舞着菜刀和竹矛胯下坐骑是拉车用的轿驴。 “站住站住呢(你)是什么银(人)打那(哪里)来。不准响千(向前)去。带队的头领身后插着一根灰白色的角旗一边冲向旭子一边大声嚷嚷。他身上没有任何铠甲手中兵器也是根疤痕犹在的木杆只在尖端处绑了把刀子。由于全身上下的装备分量很轻人马在短距离冲锋时度极快说话间他已经冲到了旭子的身侧。 “噗!”李旭只一刀就把来人连同他手中的兵器都砍成了两段。遇到叛匪了旭子不敢再手下留情。文书和印信都放在另一匹坐骑的行囊里一旦落入叛匪们手中对方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这个即将去协助张须陀剿灭各路反贼的武牙郎将。 他听到了嗖嗖的风声那是羽箭破空的声音。贼兵手中有弓但箭法很差或者是因为舍不得射死两匹骏马。那些劣质的长箭从他身体两侧很远的飞过很快就失去了力量在官道两边的硬地上溅起了一溜溜烟尘。 “弓力不到一石!”旭子凭沙场上用血换来的经验得出结论。他的角弓就挂在马鞍后但他不敢取弓还击。前方的叛匪越来越多呐喊着向官道上压过来。好在他们跑得都不够迅或者说没有人想重蹈那名头领覆辙。所有叛匪都尽力和队友保持步调一致以便不第一个触上那黑漆漆闪着寒光的刀锋。 “杀了他杀了他!”乱匪们气势汹汹地喊。声音越来越高亢胆子随之也越来越大。“谁拦下他就可以得一匹马!”不知道哪个头目出了命令重赏之下多勇夫有人大着胆子跳上了官道用手中竹竿去捅旭子的大腿。黑风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旭子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抽紧接着耀眼的血浪就在阳光下跳起带着股烟雾地跃上半空然后烟雾越升越高灵魂飞走血如花瓣一样被风吹散。 “杀了他杀了他他杀了土根儿杀了他为土根儿报仇!”乱匪们了疯般叫喊没有任何队形一拥而上。 旭子砍翻了第一个试图拦路的人又抹倒了第二个。很快第三条性命倒下了他的刀下。贼人们大吃一惊苍蝇般向官道两旁散去。但不知道他们的头领又开出了什么价码这些胆小却贪婪的家伙叫嚷着再次围拢上前。所有的兵器都招呼向旭子几乎没有人试图伤害战马。 很快旭子身上的衣服就被血湿透了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全部是别人的。这些乱匪比元务本麾下的反贼训练程度还差几乎是硬向刀尖上送。旭子记不清自己到底砍翻了多少人但他看见黑风用前蹄至少踢飞了三个。缰绳被拴在黑风鞍子上的另一匹菊花青也不甘示弱连踢带咬根本不给贼人们靠近它的机会。 “哄!”土匪的队伍硬被旭子冲出了一条血河前方道路再次清晰。旭子挥刀劈飞一名追得最积极的贼人然后快抬头。眼前的道路通向另一个土丘土丘上有个供过往旅人休息的凉亭。凉亭的四壁有三尺高几个人骑马的人正站在里面观望。 那些人穿的是大隋武将铁铠!旭子的精神猛然一振他现了同伴。几乎在同一时间凉亭里的人也现了他两名骑手留在了凉亭里弯弓警戒另两名打着马冲了下土丘一左一右快冲到他附近。 “拦住拦住!别让他们靠近别让他们靠近!”叛军的叫嚷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几十名壮汉从自家队伍中脱出试图将旭子和前来救援的人隔开。大量的羽箭、竹枪、木棒从敌军中飞起叛匪急红眼了再也没人珍惜旭子胯下和身边的两匹战马。 “他们非常忌惮冲下来的人!”李旭意识到了敌军痛下杀手的原因。他自问没有将所有羽箭一刀接下来的本事一边将黑刀舞成光团护住自己和黑风的要害一边拼命地催动坐骑试图利用度逃离生天。 大部分羽箭都失去了目标两根竹枪被黑刀挑飞还有一根刺中了菊花青的肚子。驮着行李的菊花青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软软地倒了下去。李旭一刀砍断缰绳避免了黑风被雨花青扯倒的悲剧。然后他快拨转马头以极短的半径打了个盘旋兜回来将靠近菊花青的手臂全部砍断。 几名试图夺取行李者抱着肩膀跳开手指捂住断臂眼睁睁地看着血从伤口处向外喷。他们没想到李旭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眼睛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数息之后几个人的脸色就白了下去相继倒地。 “抱歉!”旭子心中嘀咕。在这一瞬间他真的对敌人有些怜悯。很快他心中的怜悯就变成了恐惧更多的人扑向了倒地的菊花青如饿晕了的群狼看见猎物。“马背上有大笔财物否则那个持着黑刀的家伙不会放弃逃走。”群盗们这样想着争先恐后。 “里边没有钱!让开!”旭子怒喝着以最快度挥刀割断绑着行李的绳索。然后俯身单臂将行李卷提起放在黑风背上。另一只胳膊快舞动弯刀砍下更多的胳膊和脑袋。 驮着太多负重的黑风身体不再灵活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多处负伤。被困在人群中的李旭也手忙脚乱他气得两眼血红刀刀都是杀招。一杆木矛刺伤了他的手臂木矛的主人力气太小未能伤到他的筋骨。旭子劈手夺过木矛然后单臂将木矛刺进了来人的喉咙。 两把镰刀三根木棒。危急时刻旭子的感觉变得万分敏锐。他记起了当年铜匠师父教导的所有招式。磕飞了一把镰刀砍翻了试图伤害黑风的另一把镰刀的主人。同时侧身躲开木棒的尖端刀刃顺着木棒溜下去借着战马前冲的惯性剁下数根手指。还有两根木棒连不及对付了旭子绷紧肌肉试图硬扛这两下。意料中的疼痛却没传来凉亭上飞出两支羽箭将木棒的主人射倒在旭子的战马前。 这时从左右夹击而来的援兵也杀穿了拦截者的队伍。是两名身材和旭子差不多高大的年青人使得俱是长槊。借着战马的冲击力和长槊的良好弹性他们只是挥了几次手臂就将那些上前拼命的壮汉们挑飞到了半空中。 一名匪徒挥舞着四肢从半空中落下夹在旭子左侧的将领用长槊一捅瞬间将匪徒的脖子捅了个对穿。紧接着他用力一甩将尸体甩向敌军。然后刺翻距离李旭最近的一个匪徒在马上横槊俯身快用小刀割下两个人鼻子。 “我要记数!”此人将鼻子丢进马鞍后的皮袋子里然后冲着旭子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罗士信罗士信!”旭子听见乱匪们惊恐的喊叫随即现自己身边又空了。匪徒们快后退唯恐跑落在同伴后边。 右侧冲过来的那名将领骑马追上去长槊翻飞瞬间捅翻了四五个敌军。他斜着兜了半个圈居然将周围的敌军硬生生逼开了二十多步。随后此人快兜回和左侧那名将领一道护住李旭的两翼。 “历城罗士信!”长着一张娃娃脸有收集敌人鼻子嗜好的年青将领微笑着向李旭伸出一只血淋淋的大手。 “上谷李仲坚!”李旭伸手和对方双掌相击。 “历城秦叔宝!见过李将军!”另一名大隋将领随即伸出手与李旭双手相击。三匹战马转过头快向凉亭冲去。 “你就是那个横闯辽东的李仲坚?” “你就是被皇上专门命人画了图形的给群臣传看的罗士信?” “久闻秦将军大名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秦某亦久闻李将军之名!” 三个人寒暄着根本不在乎身后有多少双恶毒的目光。 第二章 壮士 (一 下) 半个月前北海郡的盗匪郭方预再次下了牛山试图在岁末来淄川大捞一票。张须陀带领齐郡的弟兄们狠狠赏了叛匪一顿“暴凿”将他们一直追进了尧山才奏铠而还。昨夜半夜十分大伙入了城分散回家休息。谁料今天上午刚吃完早饭就有探马跑回来报告说裴长才、石子河两名大贼三天前攻破济北郡的长清县将城中粮食牲畜劫掠一空如今正气势汹汹地越境而来兵锋直指历城。(注1) 事仓卒召集郡兵已经来不及。张须陀无奈只好恳请郡守裴操之代为整军自己率领心腹爱将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三人出城打探敌情。大伙刚赶到西放鹤亭就看见贼兵如同乌云一般从天边卷来。几个人不忍心看着来不及撤入城中的父老乡亲遭贼兵屠戮急中生智直接在凉亭旁扯起战旗。贼军素畏张须陀名声见其麾下只有三名部属唯恐遭遇埋伏所以把兵马停留在西放鹤亭附近不敢动攻击。正当敌我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贼军背后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有名勇士一人双骑透阵而过。 张须陀佩服此人英勇赶紧命令秦叔宝和罗士信前去接应。结果这一下刚好把朝廷派给自己的臂膀接到了身边。 “末将李仲坚奉命前来听候张老将军调遣!”李旭看见凉亭下有一位身穿大隋四品武将铁衣的老将军知道此人必是张须陀无疑。紧跳下战马急行两步抱拳问候。 “老夫闻听朝廷派李将军前来助阵日夜期盼。没想到李将军居然在危急关头自敌军背后杀到老夫面前来!”张须陀刚才看见旭子一个人闯透敌阵亦非常佩服其勇武。此刻听其报出名姓立刻翻身下马拱手肃立郑重地还了一个军礼。 “历城郡兵副督尉独孤林见过李将军!”跟在张须陀身边的另一名武将也上前打招呼。他的官职比李旭略低按军规必须主动向上司施礼。但郡兵们向来和府兵不是一个体系朝廷突然放下一个从四品郎将到他们中间着实令人心里不舒坦。 “见过独孤督尉!”李旭侧开身双手抱拳还礼。初来乍到他对本地将领的反应十分敏感。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方才跟他并肩战斗彼此见识过对方身手自然感觉亲切些。张须陀素有容人之名又是他的上司也不会对他有太多排斥之意。但这位独孤督尉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举止之间都流露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大敌当前旭子没时间跟别人计较。他四下看了看快观察敌我双方情况。现身边的凉亭距离历城已经不远在这里隐隐约约能望见历城的墙。大队的百姓正蜂拥着向城里拥两队士兵持着兵器站立看样子是在维持入城秩序。除此之外再看不到有任何自己一方的将士。而土丘之下蜂拥而来的贼军至少有一万五千余人。看旗号来自两股势力一股持灰旗另一股的军旗为暗红色。 “敌军来势汹汹!”李旭向张须陀抱了抱拳低声总结道。脚下的土丘刚好挡在通往历城的必经之路上。敌军如果不想绕远必须从凉亭附近的官道上穿过去。张老将选择了一个非常理想的阻击点但他麾下的兵埋伏在哪李旭却一个没看见。 没等他继续问山脚下的贼军却大声叫嚷起来。他们久闻历城富庶汹汹而来却被四个人阻挡在一个小土丘下时间长了难免心情烦躁。此刻见对方居然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顾着“闲聊”气得破口大骂。南腔北调的污言秽语一波接着一波吵得人面对面说话都无法听清楚。 罗士信大怒跟张须陀打了个招呼再度提槊上马冲下土丘。一边在敌军面前纵马驰骋一边喝骂道:“有胆子出来单挑难道你们都是卖肉的泼妇么除了骂街什么也不会!” 两军作战比的是将领谋略军队素质。又不是流氓抢地盘哪里有单挑这种战法。但此刻郡兵们正在集结之中一时半会儿无法出城迎战。所以张须陀等人能拖延一下叛军的脚步自然要多拖延片刻。 叛匪们不知道罗士信使诈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有心一拥而上罗士信却不肯站在原地挨打策动战马在敌军面前快兜了一个圈子把威风撒够了一转身又跑回了土丘半腰。然后他兜转坐骑再次冲下去边冲边骂“有种就上来单挑娘们儿才比谁嘴巴贱!”。没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又快兜回。气得裴长才、石子河等人暴跳如雷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伙山贼按耐不住率先动了攻击。他们追着罗士信的脚步试图还之以颜色。凉亭上独孤林见罗士信力孤也带马冲了上去。他一边向罗士信靠拢一边挽起角弓瞬间将追过来的敌军射翻了三个。 敌军的势头被羽箭所阻顿时慢了下来。罗士信猛然带住坐骑原地打了个旋子长槊乌龙般回转戳到了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胸前。那是一名手持铁棍的和尚跑得太快所以和本队脱节。见眼前突然出现一条长槊来不及躲闪只好用铁棍硬拨。罗士信岂肯让他将长槊砸到手臂轻轻抖了抖让开铁棍。然后反手又是一下将耐不住寂寞得花和尚刺了个透心凉。 “呀!”罗士信大喝一声奋力挑起和尚的身体。直接向冲上土丘的那伙人掼过去。几个叛匪逆着山坡正跑得气喘吁吁猛然间半空中突然砸下一个人来躲避不及当场又被砸倒了两个。没等其他人缓过神罗士信的长槊已到。“噗!”“噗!”两声将正对着自己的两名贼兵刺翻然后长槊向下将倒在地上的另外两人戳死。 这几下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贼人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等他们觉吃了亏罗士信又打马走远了独孤林挽着角弓给他断后有人敢追迎头就是一箭。 叛匪们弯弓还击手中弓箭的质量却太过于低劣瞄不上快移动中的目标。偶尔有两箭射正了力道却太弱根本穿不透罗士信和独孤林身上的铁铠。 “张将军怎么就带了三个人迎战?”李旭四下望了望现周围不像有伏兵的迹象压低了声音问道。 “郡兵们昨天半夜才分散回家休息仓卒之间很难召集!”张须陀苦笑着摇头解释。 “老天!”明白了真实情况的李旭心中暗叫佩服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胆子已经够大却没想到碰到了胆子更大的人。在黎阳城下雄武营以五千对三万已经创造了近年来大隋官军作战的一个奇迹。此刻张须陀居然以四个人硬撼两万盗匪无论此战是输是赢后人都足以把它当作一个传说。 “李将军害怕么我刚才见你护着自家行李时却是毫无惧色呢!”独孤林刚好打马跑回凉亭听见李旭嫌自己这边人少忍不住冷嘲热讽。 “行李之中是朝廷的军书和印信。李某虽然胆小却不敢让它落入贼人之手!”李旭笑了笑从行李中取出军书和印信交给张须陀检验。独孤林和罗士信二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从他们作战时的表现上就能看得出来。在骄傲的人面前旭子不想自己被人家小瞧了。 张须陀验看了一遍军书和印信将其又归还给李旭。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李旭身份的真伪骏马、黑刀、年纪青青却长了脸络腮胡子这些特征太明显贼军如果想找人冒充还真难找了得出来。 “你受伤了先回城去休息把。”他为人素来宽厚见旭子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低声建议。 旭子轻轻摇摇头慢慢地收起了印信。军中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今天自己先撤了此后永远不用想在齐郡郡兵面前大声说话。念及此他又向土丘下扫视了一圈现土丘下流寇们的气焰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嚣张在罗士信手中吃了一个大亏他们正在更稳妥的进攻策略。 “末将需要一点时间!”旭子一边跟大伙解释一边从行李中取出把短刃。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挥刀割开肩膀受伤处的衣服然后用刀尖轻轻挑出肉里边残留的木刺。接着取了一包金疮药封住伤口。然后割下一段衣袖将伤口和药粉一并裹牢。 “这里有我们四个人足够!”秦叔宝见李旭疼得满头是汗却一声不吭心中对他也升起了几分佩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建议。 “既然来了就算我一个。”李旭回以宽厚的笑容。同时从行李中取出唐公赠送的铠甲“叔宝兄搭一把手帮我将系一系背后的绊甲丝绦!”他笑着请求一丝不苟地将铁甲穿戴齐整。 注1:牛山在今天山东淄博附近。济北郡今天山东平阴一带。长清县即今日长清县距离历城不足百里。 第二章 壮士 (二 上) 张须陀见到旭子在谈笑之中拉近与自己麾下部将的关系忍不住对年青人又高看了一眼。李旭的勇武之名他早有而闻同僚口中和勇武并称的是此人的桀骜不逊。据说此人曾经在虎牢关之战后当众顶撞过大隋军中第一人宇文述所以才惹得宇文老将军怒不得不夺了他的官职。谁知道这小子不服气居然又跑到皇帝面前告御状把满朝文武搅得不能安生。令人惊叹得是一番御前官司打下来平素威风八面的宇文述居然没占到什么便宜。不但把已经到手一半的右武侯大军弄丢了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皇帝陛下给李郎将加官进爵。 对宇文述老贼张须陀素来没什么好感。但这不等于他认可传说中李旭那些冒犯上司恃宠而骄的举动。骄傲的人通常都是刺头他们经常因为过于骄傲让自己和周围的人付出巨大的代价老将军以几十年的阅人经验可以确保这一点。所以他对朝廷派遣李旭来辅助自己剿匪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实际上齐郡郡兵现在缺的不是什么勇将名将而是物资补给。近几年跟叛匪反复纠缠民间越打越穷已经不能再承担得起郡兵们的装备损坏。为了弥补亏空老将军已经被迫使用了许多不愿意使用的手段却还是无法给麾下士卒们凑全合格的兵器与铠甲。 如果张须陀强行从民间征守养兵费用肯定能刮到大笔钱财。但他不忍心这样做在老将军眼里所谓叛匪大多数都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他们最初造反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现提着刀吃饭比提着锄头在田地中刨食效果更佳后才成为四处打家劫舍的流寇。别的地方百姓安危张须陀无权过问但在他自己防御范围内张须陀不愿意做逼良一剑为盗的事情。 山丘下的叛军又开始鼓噪大约三百多名身穿灰布衣服头上包裹着灰巾的壮汉高举着盾牌列队而上。这是石子河的灰衫军脑袋上灰扑扑的头巾是他们的标志。两股盗匪合伙打劫彼此之间的权力和收益却要分得一清二楚。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生意人做拿人命换钱的生意。张须陀笑了笑从远处收回目光。叛匪如此大隋官军其实也差不多。郡兵们打仗府兵们很少帮忙。这回皇帝陛下派一个府兵将领加入郡兵作战已经是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敌军并不和睦!”李旭提着弓走到张须陀身边低声征求对方的意见。“末将认为咱们痛打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稍微手下留情时间久了他们肯定自己要闹起来!” “脑袋上包着灰布头巾的是一伙领是叫石子河当年是个有名的泥水匠。腰间缠着白布带的是另一伙领叫裴长才是个卖老鼠药的混混人很龌龊!”张须陀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李旭的建议。年青人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桀骜不逊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没头脑他在心中又重新更改了对李旭的评价。“也许是有人恶语中伤他罢!”老将军暗自想转过头冲着大伙命令。“一会儿士信和重木先出击将这伙灰衫军杀散则已不要制造过多杀伤。叔宝和仲坚两个打第二轮能杀多少杀多少。石子河的人败下去裴长才的兵马肯定杀上来灯,火~书城!” 重木是独孤林的字这个家世显赫的年青人对李旭不服气张须陀早已看在了眼里。所以他将罗士信和独孤林放在了一组虽然从性格上搭配李旭和他组合到一起更合适些。 “遵命!”李旭和其他几人同时拱手。 “我和仲坚打第一轮罢!士信和重木刚出击过先缓口气!”秦叔宝为人素来谨慎想了想建议。 “嗯!也好”张须陀点头答应。“你们两个先上马吧。老夫第一箭后立刻冲下去!” “尊命!”李旭和秦叔宝答应一声飞身跳上坐骑。 秦叔宝身材与李旭差不多高肩膀却比李旭还宽出数寸。他手持一把丈八长槊槊锋比普通槊长上半尺两侧都开有锋刃。见李旭的兵器过于短小秦叔宝主动策马挡在了对方身前。“我冲进去杀了他们的头目你用弓箭骚扰其余的人给我制造机会。流寇和正规军不同只要带队的头领一死其他人立刻没了胆!” “叔宝兄不要急这个距离我应该能射得中!”李旭笑着用弓稍向敌军中央指了指正指向举着木盾弓着身子前进的流寇头目。那个家伙战场经验不多半个身子都露在了盾牌外面。这个距离上的敌人对旭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块活靶。 秦叔宝的眉毛诧异地跳了跳他没想到旭子对自己的射艺如此有信心。“成么山上风向多变!”他善意地给旭子找台阶下。对方急着竖立威信的心情他很理解作为一个已经四十三岁在低级军官位置上滚了多年的人他能明白一个无本之木的悲哀。(注1) 没等李旭再做解释敌军已经开始冲锋。逆着山坡他们跑动的度并不快跑着跑着队形就开始变得散乱。张须陀默默地扣着箭心中计算叛匪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一百步九十步七十步他松开弓弦射出一支响箭。 “嗤――”长箭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从跑在最前方的一名草寇的前胸处射进去。那人的身形猛地一滞向后倒退了几步跌倒咕噜噜滚下山坡。秦叔宝快一磕马镫胯下黄骠马出“唏溜溜”一声咆哮四蹄腾空直冲而下。他的骑术十分精湛胯下战马也是一匹少见的良驹两个跳跃已经冲进了敌阵当中。 手起槊落秦叔宝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人挑飞。然后右腿轻踹马镫命令胯下坐骑跑斜线切开敌军阵列直奔队伍中的小头目。 他很遗憾地现自己扑空了那名小头目身上插着两根箭一根射在胸口上另一根插进了眼眶。无论任何一支都足以致命。秦叔宝快扫了一眼李旭然后手中的长槊横扫半圈将试图夺回头目尸体的数名草寇抽倒紧接着来了个侧面横切将惊惶失措的敌人一个接一个抽下山坡。 李旭在黑风闯入敌阵之前射完了预定中的三箭。他射死了这伙人的头目又射死了举着灰布战旗的那个旗手。叛军很穷身上的衣服都是用草灰染的更不可能买得起铠甲。所以这三箭一点也没浪费直接夺下了两条性命。 顾不上给敌人任何怜悯旭子藏弓拔刀。在黑风前蹄踏入敌阵中的一瞬间借助惯性用刀刃抹开了一人的胸脯。血在他背后喷起来溅了临近几名乱匪满脸。那些人出声嘶力竭的惨叫闭着眼睛狼狈而逃。 旭子没有追杀他们而是拨马横切他也走了斜线于秦叔宝的方向恰好相反。两个人的任务是将敌军完全冲垮掉而不是多做杀伤。 在冲下土丘前的瞬间旭子现秦叔宝是个将帅之才。此人知道如果让罗士信和独孤林来完成这个任务肯定是杀戮过重。所以他主动抢在第一轮出击既弥补了主将考虑不周全之处又没损坏同僚的颜面。 对于没有任何训练的流寇而言战马几乎是他们的天然克星。他们不知道如何有效利用手中的长兵器也不知道互相保护。旭子的黑刀很快抹倒了第二个人那是个四十多岁胡子拉喳的男子。看到战马冲向自己此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向其他同伴一样抱头逃走。这片刻的勇敢让他付出了生命为代价锐利的黑刀切断了他脖颈上的血管。勇敢的男子在原地一圈圈打独家着旋子手指用力抱住脖颈试图把生命和血液留在体内。转了几圈后他跌跌撞撞地倒下了。双眼瞪得老大留恋地看着生命中冬日最后一缕阳光。 横向跑出一百五十步后旭子再度拨转马头。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敌人了锐利的刀锋面前盗匪们鼓不起更多勇气。他放慢度缓缓撤回凉亭。不远处秦叔宝也结束了对敌军的追杀策马向他靠拢过来。 “我杀了四个!伤了大概二十几个!”秦叔宝伸出手拍了拍旭子的肩膀。他不夸赞对方的箭法好已经被战果证明了的事实不需要夸赞。他现在需要摆正位置把对方作为朋友同时作为一个不错的对手。 “我杀了七个伤得肯定比你少。”李旭笑了笑回敬了秦叔宝一拳。“我不会使槊这把刀太锋利……”秦叔宝比自己擅长控制兵器旭子不得不承认。丈八长槊在对方手里就像有了生命般可以随意施展。这点他自问做不到认识的朋友中好像也没人能做到。 “我们去休息且看士信和重木的。士信的槊法在我之上重木的射艺不亚于你!”秦叔宝点点头理解李旭话语中不服的意思。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男人么心里就得有这种不服输的劲头。 “愿意为他们两个喝彩!”李旭大笑着和秦叔宝并络而回。他们相继跳下马在凉亭内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山坡下又传来了喊杀声二人对敌军的举止视而不见。有张老将军在居中调度有两名值得信任的弟兄前方冲杀他们对自己的安危很放心。 注1:秦叔宝出生于571年书中故事是在大业九年。所以其虚岁四十三。本次战斗为真实事件具体生在大业九年春。笔者将其挪到冬天是小说之曲笔行家勿怪。 第二章 壮士 (二 下) 望着被弟兄们用血染红的山坡裴长才的心里不住地犯嘀咕。“这老石会不会坑我?他当初可是说张须陀中了郭方预的调虎离山之计跑到淄水边上去了!怎么这会儿张须陀又赶了回来麾下还带着四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张须陀的厉害裴长才曾经亲身体会过。那时候他还在知世郎王薄麾下做一个旅率日子正过得开心。王薄号称是南华老仙的嫡传弟子知道前一千年已经生的和后五百年即将生的所有事情。能算出谁这辈子能得到多少钱财谋取多少富贵。他算出大隋官军会在辽东兵败所以带领一波弟兄造了反。他算准大伙的心思所以编了一歌告诉所有人跟着他能够吃香喝辣。他几乎算准了所有事情可他就是没算到齐郡的张须陀是自己的克星。听说这齐郡地方富庶他带着弟兄们来捞一票。结果被张须陀从华山一直撵到岱山又从岱山撵到黄河北岸的临邑连缠了三道皮索的快靴都跑丢了一只儿。多亏了临邑附近的芦苇丛密才于野鸭子窝底下拣到了一条性命。 那一次裴长才在泥浆里蹲了三天三夜只饿得前胸贴了后脊梁骨才壮着胆子爬上了岸。上了岸后他听说王薄又在召集旧部推算出大伙跟着他将来一定能封侯拜将。裴长才这回长了个心眼儿没听王某人的忽悠。自己收集了百十号残兵在东平郡的巨野泽边上拉起了队伍。 当山贼这行当就跟街头打群架差不多谁心肠狠胆子大谁手下的弟兄多谁就能吃得开。裴长才利用他在王薄麾下学到了那些真谛和自己在街头当混混的经验混得风声水起只半年多的时间身边的队伍就由当初的一百多人展到上万号。 他这人做事机灵喜欢在村寨之间转悠。选好了目标后干一票就走如果对方识相肯花钱免灾他也不会把人逼到砸锅卖铁的份上。因为秉承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所以他的队伍一直没受过什么挫折。反而在绿林道上名声甚好当得起义贼这个美称。 本来齐郡这块骨头裴长才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啃的但他耐不住石子河的撺掇。那石子河是有大抱负的人他认为放眼河南诸郡大小山寨有百十来个像目前这样各自为战下去谁都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两年朝廷忙着打高句丽人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地方大伙还能活得逍遥自在。如果朝廷哪天不打高句丽了把主要目标对准各路英豪则大伙就都成了秋后的蚂蚱谁也蹦达不了太长时间。 如果不想被朝廷逐一剿灭大伙就只能联合起来共图富贵。但合兵一处有个关键问题难以解决那就是谁来当这个大领。本来知世郎王薄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随着他缕战缕败那套打卦算命的说辞已经吃不开了。所以石子河以为在朝廷开始把目光从辽东收回来之前谁闯出来的名声最大谁就能取代王薄成为河南诸郡绿林的总瓢把子。而增长名气的最方便手段就是找一个比任何人名气都大的人来对付一旦成功地在此人身上捞到便宜哪怕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也足以让其他好汉们心服口服。 找遍河南诸郡名气最大的人就是张须陀。一年多来已经有数十条有名有姓的好汉坏在此人手上。正面打败张须陀大伙谁都没那个本事。但趁其不备从身后捅他一刀却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石子河大老远地跑到巨野泽与裴长才合兵共谋大业。他的计划是带领兵马在齐郡、鲁郡和济北郡交界处转圈。一得到张须陀离开历城的消息众好汉立刻兵抄了他的老巢。张须陀官拜齐郡丞如果他把齐郡的治所历城丢了不用绿林好汉们动手大隋朝的文武百官们也饶不了他。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石子河以十头牛三十个年青漂亮的女人和五十吊铜钱的代价请来了北海郡的好汉郭方预由他出兵将张须陀从历城引开。然后石、裴两位好汉带着麾下弟兄趁着张须陀不在直扑历城。走到半路上大伙还顺手做了一票买卖把济北郡和齐郡交界处的长清县洗劫一空为两支队伍筹集了充足的军粮。 谁料就比原计划多耽误了一天时间居然被张须陀赶回来了。眼下此人就堵在历城西侧五里不到的放鹤岭上的放鹤亭内。要说那放鹤岭也没多大弟兄们绕岭而过顶多浪费一个时辰。可那张须陀是谁啊没点埋伏和后招他敢以四个人迎战两万大军? 从战斗一开始裴长才就觉得这里边有猫腻。他特地多长了个心眼派自己的大儿子裴光带着斥候搜索侧后。事实果然不出其所料斥候才派出去没多长时间一名比张须陀还狠的悍将就从大伙背后杀了过来。好在此人没带着任何兵马否则放鹤岭下这两万弟兄非让人包了饺子不可。 从那名骑着黑马拎着黑刀的壮汉透阵而过时起裴长才就想撤兵。善战者不打没把握的仗谁能保证那名黑大个不是个送信的跟在他的战马后还有大股的官军随时会杀过来。但他这个想法被石子河硬压了下去。石子河认为张须陀可能在虚张声势如果二人这次来大张旗鼓地来了不试探一下对方实力就走消息传出去后肯定会被三山五岳的豪杰们当作笑柄。 “呸!你是舍不得那三十个女人和五十吊钱!”裴长才翻着眼皮嚷嚷。气归气他到底拗不过石子河只得跟对方约定双方轮班派人前去试探。每波人数不过三百一旦现敌军有埋伏立刻撤兵。 这个计策非常公平石子河不但没意见还主动派自己麾下的灰衫军打头阵。裴长才见对方行事仗义也暂时打消了退兵的念头。可三轮试探过后他现自己又吃了大亏。张须陀和他手下的将领欺负人遇到石子河的灰衫军上前通常是驱散了事。而轮到他的白带军出头则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前三轮试探石子河麾下总计损失了不到四十名弟兄。而他的白带兵却被那个天杀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用长槊捅死捅伤了七十多个。凡是从罗士信槊下逃生的人没一个愿意再向前冲。其他人的情绪也受到败回来的人感染任裴长才把冲锋一次的赏钱由六个白钱提高到十个肉好都调动不起弟兄们的士气来。 石子河认为对方五个人即便是铁打的也有杀人杀累的时候。如果那时伏兵还不出现则意味着前方根本没有埋伏存在。所以不顾裴长才反对他很快又组织了第四轮攻击。 “左右他们看你老石的人顺眼!”裴长才小声哼哼。到了这个时候他非常怀疑石子河与官府有勾结否则为什么张须陀这么快就从淄水旁边赶回到历城谁给他通风报信?那郭方预也是一方大豪麾下弟兄少说也有七千多。如果他认真与跟张须陀纠缠会这么快就被击败么?还有石子河的人每次进攻都像演戏几乎走得是同一个路数。先磨磨蹭蹭沿土坡向上爬爬着爬着旗子就被人射倒了。然后那名使长槊的隋将打左边使黑刀的隋将打右边双方就像约定好了般还没怎么交手战斗就轻松的结束。 越看裴长才现自己的怀疑越有道理。眼瞅着石子河的人又败了下来。这次他们损失的人更少除了掌旗的小卒和带队的头目外其他的人几乎毫无伤。而那两名隋将一个黄脸黑须和一个黑脸络腮胡子的居然也不认真追杀。轰鸭子般尾随着溃兵轰了几步然后就大摇大摆走回了凉亭。 “爹这事情不对劲儿。你看那些官兵怎么只杀咱们的人?”裴子才的二儿子裴干凑上前小声提醒。他的看法与自己的父亲极其相似如果是白带军的攻击行动失败对方可没那么好心肠。罗士信几乎是追着溃兵屁股撵直到快冲进大军本阵了才恋恋不舍地把战马兜回去。 “是不对劲儿我觉着石当家在玩驱虎吞狼!”裴长才的三儿子裴净读过几天书见解最为透彻。 “别多嘴叫咱们的弟兄也悠着点儿。如果攻不上去别恋战!”裴长才四下看了看以极低的声音吩咐。 有了大当家这句话喽啰们哪还肯真玩命。罗士信的坐骑刚从山坡上冲下来白带军的弟兄已经在小头目的率领下集体转身向后。只有两个逃得太慌张半路摔了跟头的被罗士信追上戳死其他人成功完成使命。 “小娘养的贼娃子们就这点本事么?”罗士信杀得不过瘾用长槊挑着个人脑袋在半山腰间呼喝挑战。独孤林则平端着骑弓狼牙箭架在弓臂上对着山脚下的人群瞄。今天这仗打得痛快比以往任何一战都过瘾。唯一令人觉得不满足的是居然有人的射艺还在自己之上。 “李郎将出手时几乎不用瞄!”独孤林心里计算着和李旭在射艺上的差距。今后自己得加倍努力了独孤家的人可不能被一个无名小子比了下去。 他随便射倒了山脚下的一名倒霉蛋然后回头看向凉亭。下一场恶斗轮到该秦叔宝和李仲坚有他两个人在自己可以放心地到凉亭中喘口气儿。 “郡兵怎么还没到长时间下去我怕流寇们会狗急跳墙!”放鹤亭内秦叔宝一边整理战马的鞍络一边低声向主将提醒。大伙已经出城一个多时辰在这段时间内家住在城里和城周围的郡兵们应该得到消息集结完毕。太守裴操之是个精明人他应该知道凭着四个人的力量根本挡不住两万敌军。 “老裴你的人怎能不战而逃?”土丘下石子河也是满脸狐疑。“没等交手就向回退这不是丢咱们河南好汉的脸面么?” “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诈!”裴长才心虚不敢直接回答石子河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还是撤吧张须陀是个精细人儿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冒险!” 为了让自己的论断更有说服力裴长才指指凉亭中的几个人。“你看张须陀一直在和那名黑脸汉子嘀嘀咕咕。看那个大个骑黄膘马的他怎么转了身牵着战马下山去了!” 裴长才指的是秦叔宝对方正牵着坐骑向土丘另一侧走。看样子不慌不忙好像一个人在游山玩水。这更坚定了他认为眼前是个陷阱的判断“咱做买卖讲就的是见好就收反正已经打下了长清县咱们这票够本了!” 石子河没理睬裴长才的话他的目光也转向了秦叔宝。此人要去做什么?难道凉亭附近真有埋伏么?他一遍一遍推翻自己的判断又一次一次屈服于来自内心深处的诱惑。“如果我不顾一切杀上去呢?”忽然间石子河心中涌起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击杀张须陀给弟兄们报仇以老贼级号令天下…….” 仿佛感觉到了山脚下那疯狂的目光张须陀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快走了两步追上秦叔宝。 “你对太守大人说唐公李渊的侄儿陛下最宠爱的将领李旭李仲坚已经到了就在我身边。还有上柱国独孤楷将军的族弟独孤林也不肯单独退回城内!”张须陀向山下看了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叮嘱。 注1:文中华山为山东的华山在历城边上。不是陕西华山。 注2:史书记载此战初始张须陀来不及召集兵马只带了四个人出战。后郡兵赶到击溃敌军。非酒徒随意杜撰。另外有读者认为隋唐时无马镫据相关史料中国的马镫最晚出现时间不晚于东汉。魏晋时期的壁画中已经有骑兵和马镫侧面图像。 第二章 壮士 (三 上) 看到马脸上高高堆起的柴薪秦叔宝就知道大伙误解了太守裴操之。太守大人不是故意要耽误战机他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所有人害死。 突出城墙外用以弥补防御死角的马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干柴齐郡太守裴操之大人身穿一袭干净整齐的大隋官袍脖子上挂着印信满脸肃然。十一月的天气城头上的风有些大老大人却一点儿也不怕冷。没等秦叔宝开口求援他扯着嗓子冲城下喊道:“叔宝既然你也跟着张郡丞自谋出路了老夫亦不能怪你。烦劳你看在这么多年来老夫并无慢待之处的份上给张将军带句话。就说老夫祝他一路顺风。如果他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历城你且来看!”老太守一手指了指脚下的干柴一手高高地举起了火把。“老夫不会半点武艺却舍得以这条命来报效国家!” “这哪跟哪啊!”秦叔宝气得眼前黑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好在他为人沉得住气趁着裴太守没下令放箭之前赶紧大声解释:“大人大人不要误会张郡丞没有投降敌军。贼军被我们挡在放鹤亭外了我回来不是劝降是替大人来求援兵的!” 城头上的郡兵本来就不相信张须陀会投敌但三个最有威望的将领都跟着张须陀出战在外剩下的人没有主心骨所以才被裴操之说得不敢出城相随。此刻听秦叔宝这么一解释大伙立刻鼓噪起来欢呼着准备冲下马道去开城门。裴操之却不肯相信秦叔宝的话扭过头去连声喝令依靠亲兵的家将的力量强行将郡兵们约束住。随后一心以死铭志的太守大人将目光转向城下伸手戟指:“秦将军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也学会了信口开河。以四个人挡住数万贼军你当老夫是傻子么?” 放鹤亭距离历城不到五里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人影。从历城方向看去张须陀从到了放鹤亭后就一直坐在凉亭下看风景。贼军从始致终就上来一个人跟张须陀秦叔宝、罗士信几个见礼客套。然后罗士信等人就一趟趟向山下跑一趟趟返回来。那情形分明是双方在谈条件哪里像是在拼命! 风中隐隐又传来的喊杀声裴操之可以对此充耳不闻秦叔宝却心急如焚。张将军的疑兵之计挺不了多久再晚片刻贼人肯定踩着张将军的血杀到城墙之下。到那时恐怕城头上的老家伙除了**之外不会有任何退敌之策。 强压着一箭将裴操之从城头上射下来的冲动秦叔宝鼓足丹田气大声反驳:“弟兄们张大人这几年四处征讨杀了多少土匪流寇。他怎会是变节投敌之人。哪个土匪胆子大敢接受张大人的投降。”回头焦急地向远方望了望秦叔宝又把目标对准了裴操之:“裴大人不相信秦某不相信张大人和罗士信难道还不相信独孤林的忠诚么他可是上柱国独孤信大将军的弟弟当今皇上的表亲。陛下的心腹爱将李旭李仲坚也来了正在和张大人并肩抗贼。他可是把三十万大军从辽东救回来的功臣难道大人连他也信不过么?” 最后两句话极为犀利裴操之即便一心以身相殉社稷也不得不考虑再犹豫下去的后果。万一秦叔宝所言属实自己现在的举动恐怕不会像想象中一样留下千秋英名。独孤家会找裴家算这笔帐皇帝陛下那里也不会甘休。万一府兵中再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将领打起给李仲坚报仇的借口…… 裴操之犹豫着手中火把“突突突”地直冒黑烟。个人生死是小家族利益最大。反复考虑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殉国的机会用火把指了指城门低声命令道:“开城虎翼、鹰扬两营郡兵出去随秦督尉救援张大人。其余人继续在城头待命!” “是!”郡兵们答应一声立刻敞开城门冲了出去。秦叔宝顾不上跟太守大人再呕气喊了声“弟兄们随我来!”带领大伙向扑向放鹤亭。不算路上耽搁光在城墙下等着裴操之做出决定就花了半柱香时间。他不知道那个不甚高明的疑兵之计此时是否还没被人看破如果露馅了年近五十的张大人能否有机会活下来?一切都看运气了秦叔宝气愤地想回过头扫了一眼历城县高大的城墙他看见裴操之换了一支新火把又站在了那堆干柴之上。须飞扬长袖飘舞。 此刻放鹤亭外的战斗已经进入到胶着状态张须陀带着三个人和数百名灰衫军胶着。石子河在又付出了两位小头目的性命后终于决定亲自来试一试前方到底有没有陷阱。他由三十多名亲兵护着站在攻击序列的最后监督两个旅的精锐向上仰攻。山坡上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太宽敞只能放下这六百人。如果不是因为场地拥挤的话石子河恨不得麾下的万把人统统塞上去。 头包灰布巾帕身穿灰色号衣的流寇们高举着柳木做成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上爬。没有人愿意走快一上午的战斗已经耗干了大伙的士气。他们都是普通喽啰不需要像山大王那样考虑长远也没有什么宏伟志向。此刻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前方那几个人不好惹虽然才四个人但自己身边的袍泽没一个人对方敌手。特别是那个喜欢割人鼻子的罗士信简直就是杀星下凡。凡跟他交上手的肯定没有活命机会。还有那个脑门被阳光晒得黑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手中的弓箭就像长了眼睛任你怎么防都防不住。 一支羽箭飞入人群流寇们的队伍登时一顿。距离放鹤亭还有一百二十多步亭子中的人居然在这个距离上也敢开弓!短暂的惊诧后有人开始尖叫:“六当家六当家中箭了。”听了喊声喽啰们的脚步立刻放得更慢不断有人回过头去希望在自己被羽箭射中之前能听到大当家那里出撤退的命令。 “加快了上他不出几箭!”石子河从盾牌后露出半边脸来冲着弟兄们大叫。“不就是几支箭么?大伙既然干了这行…….”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名亲兵抢上前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飞来的白羽。随后那名亲兵就像被人当胸推了一把仰天跌倒再也没机会爬起来。 “保护大当家保护大当家!”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情急之下喊出了这样的命令。刹那间举着盾牌想起挪的喽啰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下来。距离石子河近的举起柳木盾在亲兵们的外围再度叠出一层足以挡住阳光的防护墙。距离石子河远的则肩膀并着肩膀在防护墙两侧拍出一个人字。 “上上都***给我上。”石子河彻底被激怒了从亲兵尸体上捡起盾牌将靠近自己的喽啰兵砸了个人仰马翻。“***老子怎么养了你们一群废物!都给我上再有向后跑的老子亲手点了他的天灯!” 喽啰们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敢抗拒逆大寨主的淫威哆哆嗦嗦地开始了第二次进攻。裴长才见自己的白带军帮不上忙为了显示双方的合作诚意他命令弟兄们用踏歌方式替友军助威。听到将令万余喽啰在山脚下肩并着肩脚步踏出了同样的节奏。 “巨野泽畔好儿郎纯著红罗锦背裆。”这是王薄造反时的战歌裴长才拉杆子单干后苦于不识字做不了属于自己的战歌所以只好将王薄的战歌借用掐头去尾地窜改一番拿来鼓舞士气。 “横侵矟天半轮刀耀日光。”山坡上又有人被射中了队形猛地一滞。山下的踏歌声也跟着停了停然后又响了起来。 “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歌声渐转高亢喽啰们憧憬着以前没有过今后可能会拥有的富足生活满脸幸福。激昂的歌声鼓舞了所有人流寇们的士气慢慢恢复。山坡上举着柳木盾向前爬的人慢慢直起腰开始加冲锋。 “弟兄们加把劲儿先过亭子者赏羊一头酒半斗!”石子河见军心可用躲在亲兵们身后大声命令。 “羊一头酒半斗!”大小头目齐声响应欢呼声有如雷动。历城在以前从来没被任何一支响马光顾过周围郡县的很多富户把家都搬了进去。如果今天能顺利冲过眼前四个人组成的防线攻入城内……. “也许晚饭时可以分到一块肉吧!”冲在最前拍的小头目微笑着跌倒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射断了他的喉咙。没来得及叫喊血已经涌满了他的嘴巴。腥腥甜甜的带着股子新鲜得肉味道。上一次闻到肉味是两天前大伙刚拿下长清县后。再上一次再上一次是两年前吧那时他替庄主大人收粮食回来路上幸运地用石头打中了一只后腿受伤的兔子。兔皮拿去换了半斗米兔子肉熬着咸菜吃了十多天。那是他平生最幸福最安宁的日子比死亡来临时还安宁。 “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歌声突然变得悲壮慷慨喽啰们踏着同伴的血向前冲去。他们也许愚昧粗鲁他们连如何握兵器都没学会但在这一刻无人能否定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勇敢。 第二章 壮士 (三 下) 上午的几次出击过于顺利所以李旭对山腰下的匪徒有些轻视。在撤回凉亭和罗士信等人轮换时他笑着说如果流寇们用兵一直都像上午这般“谨慎”的话四个人可以再抵挡对方半个月。但很快旭子就现自己笑不起来了伴着那震天的歌声足足有六百名流寇冲上了山坡。 “羊一头酒半斗!”头目们提出战斗奖赏粗鄙不堪从头到脚也没离开一个“吃”字。可一个简单的“吃”字却令胆小的喽啰们全都疯狂了起来。“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他们哼着不切实际的战歌一拥而上居然逼得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不得不后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流寇们高歌向前踏着袍泽的尸体义无反顾。 是谁把这些老实巴交、胸无大志的农夫变成了盗匪?李旭不敢去想其中答案。此刻他既没有感悟人生的时间也鼓不起割肉喂鹰的勇气。为了拖延流寇们冲到自己面前的脚步他只有不停地弯弓搭箭每一次松弦必有一人闻声而倒。 骑在静止的马背上射五十步之内的目标旭子几乎不用瞄准。弓弦爆出一声脆响他把试图从背后偷袭罗士信的一名喽啰兵射倒在地。然后他快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锥瞄准了带队冲杀的另一名小头目。 长箭在半空中出一声低啸撕开布甲射入那名小头目的胸口半尺。哼着战歌的小头目迟疑地向凉亭这边望了一眼吐出一口血缓缓地倒了下去。流寇们的队形又是一乱趁着这个机会罗士信连挥长槊将逼近自己身边的人迫退数尺。敌军人太多山路又不平坦让他一身的本事有点施展不开。正郁闷间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见自己侧后有金属的光泽闪动。 “找死!”罗士信猛磕马镫逼得战马向前跳出数尺。旋即他以槊为棍转身横扫。槊身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一名偷袭失败的流寇被槊尖扫中肚破肠开。罗士信没时间去检视自己的战果快把身体拧正槊身有带着风声扫回磕飞了两柄刺到眼前的尖木棒。 一个绳子从半空中抛来毒蛇般缠住了槊身。罗士信用力回夺长绳另一端的敌军小喽啰却死死握住绳索不肯松开。这名放羊出身的小喽啰力气没有罗士信大连人带“兵器”被撤得快向战马靠近。他急中生智把双腿紧紧地插入泥土中。快前进身躯被山势所阻挡小喽啰大声惨叫整个身体都弯成了一个三角形脚下的泥地亦被他的腿硬翻出两道带血的深沟。就在此时一个不怕死家伙看到便宜挥刀直奔罗士信的战马。 “无耻!”罗士信气得破口大骂却无法及时扯回长槊保护自己的坐骑。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射翻已经扑到战马脖颈前偷袭者。紧接着第二支羽箭呼啸而来正中那名扯着绳索的小喽啰的咽喉。 “士信重木靠到凉亭这边来!”张须陀在给弓臂搭上一根羽箭的同时大声命令。叛匪们拼命了罗士信的威名已经镇不住他们。接下来将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恶战结果如何未可预知。他松开弓弦射杀与独孤林纠缠的喽啰兵。然后飞身下马顺势从战马身侧解下一根铁脊蛇矛。 如果是两军在平地上对冲战马的作用不亚于令武将多了一双手臂。但在四个人没法与数百名红了眼睛的敌手对冲。如果不想逃走的话采用徒步迎敌的方式更利于互相照应。张须陀侧过头试图建议李旭也徒步接战。却看见旭子在马背上快射出一箭然后跳下坐骑。在身体落地的瞬间又出了第二箭射翻对面冲得最勇敢的一名对手。 “老夫无能让李郎将受累了!”张须陀非常抱歉地说了一句。挥矛将冲到眼前的一名敌手砸得脑浆崩裂。接着他以矛为棍“呜!”地抡开一个大圆凡被铁矛碰到者无不筋断骨折。 “能和张大人并肩作战是小子的荣幸!”李旭快回了一句松开弓弦将冲到独孤林身边的喽啰兵射死。流寇们的攻势很猛烈一幅不死不休的劲头。罗士信和独孤林几度试图冲回凉亭这边都被敌人缠得死死的无法成功与“主力”汇合。 “你退后几步进亭子!”张须陀头也不回命令。经过一上午的实战检验他对皇帝陛下给自己派来的这名臂膀非常满意。少年人不但头脑清醒、马术、刀法和射艺也堪称一流。特别是他手中那张弓张须陀分辩出那是大隋开皇年间的兵部统一制造的极品臂短而力足。能将这种弓使得如此娴熟的张须陀近十年内没看到第二个人。能将这张骑弓当步弓用还能箭无虚的张须陀可以保证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 李旭非常默契地后退数步整个人缩进了凉亭中。凉亭四周有一道齐腰高的围栏人站在其内安全性大增。此外张须陀舞矛的招式大开大阖距离他太近了也的确影响老人家的挥。 张须陀没了后顾之忧兵器抡得更顺手。一人一矛夹着一团风快在敌人之间游走。石子河派来几名精锐手下过来试图缠住他。被老将军一人一矛连人带盾牌砸了个稀烂。紧接着张须陀大喝一声前冲数步硬生生冲破盗贼们的队伍来到罗士信的战马前。 “跟我走靠向凉亭!”张须陀大声命令。随后挥矛猛砸将拦在罗士信战马前的两名喽啰砸翻接着长矛突刺直接将另一人挑起来甩上了半空。 罗士信本来就凶如野虎得到张须陀这个强援谁还拦他得住。当下二人互相照应着槊矛齐舞从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路冲回李旭用羽箭坐镇的凉亭。两个胆大的乱匪奋力来追才迈动脚步被李旭一箭一个结果了性命。其他盗匪见到自己一方尸骸遍地对方的人居然一个没能留下惊叫了一声气势瞬间又是一沮。 “你护着李将军别让其他人靠近凉亭!”张须陀丢下罗士信转身再度杀入敌群。一瞬间功夫他身上的铁甲先后被几支兵器刺中但对方在刺中他的同时已经被铁矛扫了出去。因为力道来不及用足每一处伤口都无法给予其重创。 转眼之间张须陀又冲到了独孤林马前颏下胡子和身上的铠甲都被人血染了个通红。那些喽啰兵见了他凶神恶煞般模样心下胆寒有几个丢弃兵刃居然向远方逃去。张须陀无暇去追用矛尖向放鹤亭指了指带着独孤林再度于人群中冲开一条血路。 四个人汇合站在凉亭附近死守不攻局面立刻大为改观。试图冲上前立功的山贼先要提防被旭子用羽箭招呼到。好不容易躲过了羽箭又要面对两根长槊一柄铁脊蛇矛。单打独斗罗士信手中的一根长槊就已经令人威风丧胆同时面对三个与不亚于罗士信的好手流贼们即便有那个勇气也没那个本事。 “冲上去冲上去张老儿自己都上阵了他们只有四个人根本没有埋伏。”石子河躲在人群后声嘶力竭地喊。他现自己赌中了张须陀的确在虚张声势。四个人居然敢硬撼两万大军这老头的胆子简直是生铁打的。 已经逼近到凉亭附近的流贼们面面相觑石子河的命令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眼下这种情况傻子也知道附近根本不会有埋伏存在。如果他们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势头不顾一切向前冲就是累也能把张须陀老儿累死。 但他们谁都不愿意冲上去做第一个甭说第一就是前十名冲上去的人也不见得有机会领到大当家许诺的赏赐。那胡子被血染红的老家伙比少年人还有力气铁脊蛇矛在他手里简直能当鞭子用。直接被砸死了还好说万一被砸断了脊梁骨山寨里可没有养“白吃饱”的规矩。 “尔等还要战么尽管上来!”张须陀手持铁矛站在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中间威风凛凛。这一年他四十九岁比起汉代老将黄忠还算一个年青人。 流寇们出一阵鼓噪无一人愿意打头阵。“杀了老家伙赏十头羊五斗酒!”石子河咬着牙把赏金向上涨了十倍。话音刚落他心头猛然感觉到一阵惊惶本能地向旁边躲了躲羽箭破空带起的劲风刮得他汗毛直竖。就在他身边一名身穿猪皮战甲的亲兵惨叫着倒了下去。 “晦气!”李旭悄悄嘀咕了一句再次将箭搭上了弓臂。这一上午弯弓次数太多了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两臂已经开始哆嗦。为了不影响伙伴们的心态他以极小的幅度喘了几口气努力端稳弓身将箭锋瞄向距离张须陀最近的一名小头目。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尔等到底要干什么!”张须陀横眉怒目质问敌军。如果石子河命人放箭顷刻之间就会把他和其余三人射成刺猬。为了不给敌人思考的时间老将军不得不一次次故弄虚玄。 “杀上去杀上去就算他浑身是铁做的也架不住咱们这么多人踩!”石子河的先锋兵马后又挤上前六百多人。裴长才与石河一样藏身于亲兵中间大声给众流寇出主意。既然前方没有埋伏他当然不能让石子河一个人立了全功。响马们合伙打劫讲就的是谁出力多谁拿大头能分好处的时候白带兵向来不甘心屈居人后。 “杀上去你们行不行啊不行就下来让我们上!”裴长才的长子裴光口才不亚于其父对着挡路的灰衫军先锋精锐煽风点火。石子河麾下的弟兄自然不肯在这最后一刻将功劳让给别人。几个小头领以目光互相示意突然大喊一声同时带着数十名兄弟扑向了凉亭。 “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齐鲁男儿!”张须陀大喝抖动铁矛迎住冲在最前方的敌人。秦叔宝能不能把援兵带来现在已经不需要他考虑了。战到此处敌我双方生死有命。 他一矛击飞敌人的兵器又一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然后拔出铁矛快后退。两个蟊贼呐喊着追来被罗士信和独孤林一人一槊料理掉。紧接着张须陀的身形再度前冲于兵器丛中将一名叫嚣甚欢的流寇头目脑门拍碎。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张须陀铁矛横扫荡出半个圈子。罗士信护住他的身左独孤林挡住他右侧敌军。三人的动作配合默契犹如一个人长了三头六臂。在群贼环攻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绕过去抄他后路!”有人大声给灰衫军出主意。众盗匪们奋勇向前从两翼抄向凉亭。张须陀等人只能挡住正面如果从侧翼包抄过去将他围起来。即便是真的三头六臂之身也有手脚忙不过来的时候。 敌军一改变战术李旭所承受的压力立刻增大。他只有一张弓而对方冲上来却是二十几个。他快松开弓弦射翻冲得最快那名盗匪。然后弯弓射倒第二个。没等他将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第三名手持白蜡木杆的盗匪喽啰已经靠近了凉亭。贴身肉搏长枪兵自然不会惧怕弓箭手。口中出一声得意的欢呼盗匪喽啰将白蜡杆削尖的一端对准了旭子的胸口。这一击他志在必得。连身边的同伴都不忍与他争功刻意放慢了前冲度。白蜡棒尖端没有传来期待的力道小喽啰现自己居然在不到五尺的距离上刺空了必中一矛他慌忙回夺兵器却现白蜡杆被那名弓箭手夹在了胳膊底下。随即他看见旭子变戏法般从地上拔起一把黑色长刀接着他现自己飞到了半空中看见历城内炊烟袅袅街道美丽得犹如人间仙境。 失去身体的头颅叹息着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李旭一脚将无头尸体踹飞出柙老虎般跳出凉亭逆着人流直冲上前。流寇们谁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躲避不及居然被他一口气砍翻了三个。血泉水般喷起来染得冬日天空殷红一片。 旭子的眼睛急红了他只有一个人护不住张须陀等人的背。加上张须陀他这边只有四个人扼守不住脚下的官道。“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大声怒吼着冲散凉亭一侧的敌军然后不与张须陀等人做任何配合一人一刀脱离战团核心从敌军相对稀落处径直切向了躲在人群后的石子河。 没有人想到旭子会这么干包括一向小心翼翼的石子河本人也没有。流寇们一直提防的是有人在远距离用羽箭将自家主帅阻杀却不曾设想只有四个人的敌军会突出奇兵反击。等他们听到了石子河的惊叫声整个战场已经乱了套。旭子大声咆哮着野兽一般硬生生冲破了两小队人的拦截。转眼的功夫他身上受了四五处伤但是和敌军主将之间的距离也缩小到不足三十尺。 石子河身边亲兵众多在人群中杀了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战场上的形势让人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能力前几次试探性攻击中那柄黑色长刀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太惊人了关心石子河安危的喽啰们不敢拿大当家的性命做赌注。 张须陀又用铁矛刺死了一个对手接着他敏锐地现自己周围敌军稀少了许多。盗匪们纷纷转身向后头也不回。张须陀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本来被他保护在身后的李郎将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冲到了敌军主将身边。追得敌军主将与亲兵大步后退。而在李郎将身后数百灰衫军士卒大叫着紧追不舍。 “好汉子!”张须陀心中暗赞他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副手。虽然双方彼此之间相处了不到半天虽然马上大伙就要一同战死。但黄泉路上有这样的勇者相伴绝对无人会感到寂寞。用铁矛向石子河指了指张老将军对浑身是血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下达了总攻命令“跟我冲上去杀了姓石的!” “是!”回答声不仅来自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在山坡上数百人轰然以应。张须陀惊喜地回头看见秦叔宝带着四十几个骑兵冲上了山梁而在他身后的官道上还有无数齐鲁壮士呐喊着杀来。 “叔宝去救李郎将!”张须陀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紧追石子河战旗不舍的李旭叫嚷“快快……!” “是!”秦叔宝双腿一磕马镫顺着山坡直冲而下。山坡上的流寇的队形本来已经非常混乱猛然见到秦叔宝带着大队人马冲下来以为自己遭遇到了一直小心提防的埋伏。刹那间石子河的灰衫军冲散了裴长才的白带军队形裴长才的白带军仓惶下逃又冲散了山脚下观战的灰衫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二章 壮士 (四 上)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中旭子身上受了很多处伤全靠着铠甲精良才不至于丢掉小命。他不知道援军已经赶上来了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后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四周都是流寇停下来肯定死路一条。同样是死不如先把前面不远处那个胆子甚小的土匪头子一刀劈掉。 一名逃得太慢的喽啰被旭子从背后追上一刀砍去了半个肩膀。根本无视对方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惨状旭子的靴子踏过此人的身体追上另外一名流寇从背后将其砍倒。他在跑动中出的沉重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个小头目受不了这种压力绝望之下扭头拼命被旭子一刀扫掉脑袋。 “噗!”红色的血浆喷泉般跳起来溅了旭子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继续追击着前方的人影。石子河跑到哪里去了他已经看不见。此刻旭子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天、地、云、山一片殷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那时的世界也是红的。第一次杀人为了什么原因来着?他一边跑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为了活命对是为了活命如果自己不杀了那些奚人自己就得被他们杀死。 旭子不想死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苏啜部消灭掉索头奚部落的那个春日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苏啜附离举起刀杀鸡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喷进一个红色的木桶内。 苏啜部杀人是为了供奉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给他们勇气和好运。我杀人是为了什么?这些流寇杀人是为了什么?没有答案旭子感觉到眼前的红色世界在摇晃一个人影被他追上那个人突然跪倒叩头哀哭。 “你愿意赎罪么?”李旭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出来然后他挥刀切开投降者的咽喉。 几个已经跪倒在山坡上的流寇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惨叫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逃命。旭子像喝醉了般追上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砍翻。“赎罪!”“赎罪!”每砍倒一个他都嘟囔着喊一声。眼前世界越来越红红得像化不开的血。 他不想再继续杀戮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疯狂念头。第一次杀人他记得自己是为了活着。以后的所有杀戮突厥人、高句丽人、叛乱的大隋百姓他记得自己都是为了活着。“我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老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活得好一些!”他挥刀向天质问嘴里却只出“啊――啊――啊”哀鸣犹如苍狼在嚎叫。每当我刚刚拥有一些自己的幸福你就要把他无情地拿走。陶阔脱丝、护粮军的伙伴、雄武营的弟兄还有友谊、信任、亲情……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他吃吃地笑了起来追向另一伙跑不动的敌人。那些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狞笑着的魔鬼不敢迎战四散奔逃。旭子单手举刀追了过去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 “去死!”李旭大喝拧身回劈。耳畔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黑刀居然被人击飞到了半空中。“终于来了!”旭子感觉到心里出奇的轻松他挺直身体微笑着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递到他眼前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李将军李将军我是叔宝!”那名砸飞了李旭兵器的武将跳下坐骑扶助李旭的身体。李旭迷迷糊糊瞪大双眼现周围的景色又清晰起来。秦叔宝用大手搀扶着自己不远处罗士信和独孤林正牵着黑风赶过来。 “贼军退了?”李旭用力揉了揉眼睛结果把眼前景色又揉成了一片血红。有人憨厚地笑着递来一条汗巾旭子重新擦净脸上的血这次他终于看清出了战场上的情况。周围到处都是跪在地上请求投降的叛匪秦叔宝带着四十多名骑兵护在自己身边还有数以千计的大隋郡兵沿着官道跑过来尾随远处的烟尘追杀。 “李将军好武艺独自踏阵吓得石子河抱头逃命!”罗士信走上前笑着挑了挑大拇指。他长得很英俊身侧高大皮肤白皙对人笑的时候嘴里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是弟兄们来得及时!”李旭谦虚地笑着。他感到浑身软这是战后脱力的表现。 有名郡兵跑上前替旭子捡起黑刀。大伙都看到了眼前这位将军的兵器被秦叔宝一槊挑飞但这并不影响大伙对他的敬重。此人是个英雄独自一人将石子河追得满山跑。秦督尉那一下是在其心神大乱的时候如果两人真的交手秦督尉未必能如此顺利地缴了其兵器。 “李将军请恕秦某方才鲁莽!”秦叔宝将黑刀接过来双手捧还给李旭。对方是府兵的将军他是郡兵的督尉。虽然彼此之间在级别上相差不大但能不生的误会还是不要生的好。 “叔宝兄客气了如果不是叔宝兄及时将我唤醒。我今天恐怕非疯掉不可!”李旭双手接过黑刀笑着回答。他知道秦叔宝那一击是出于好心否则今天自己还不知道要疯多久。他知道自己刚才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非常痛苦又非常真实。想到这旭子又用汗巾擦了把脸感觉到心里冷冷的好一阵后怕。 “李将军是战得太久了被血气所迷。上马走走一会能恢复过来!”秦叔宝见旭子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笑着叮嘱。很多人初上战场的时候见了血都会生类似的情况。“可李将军曾身经百战的啊?”秦叔宝猛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出于谨慎他把迷惑藏在了肚子深处。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千郡兵追着两万多流寇杀出了二十余里直到天色开始暗才6续收兵回营。此战共计有七百多名流寇被阵斩五千多流寇因为受伤或跑掉了队被俘。而郡兵们的全部损失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 齐郡太守裴操之确定了流寇被击退后带着城中父老敲锣打鼓迎出了城。对自己未能判明敌情及时出城接应的错误裴操之非常惭愧。当晚的请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赔罪。张须陀和秦叔宝等人却丝毫没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过头来向老太守敬酒认为他“克尽职守调度有方!” 李旭在旁边看得暗自纳罕他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张须陀的位置上即便不与裴太守翻脸至少也要当众抱怨一番。可张须陀、秦叔宝二人仿佛都忘记了血战时的危险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即便是心气十分高傲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也微笑着与举盏相陪根本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来郡县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样背后充满了玄机!”李旭望着频频举盏的伙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觉得眼前有灵光一闪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就像行走在迷雾中的人突然看见了阳光心中刹那间充满了喜悦。仔细去想却什么也没抓住。但再看裴操之脸上的笑容时却觉得老家伙没自己想像中那么迂腐好像对方那些无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谅的虽然他差一点就把大伙送入死地。 正胡思乱想着裴操之又举起酒盏把目光转向了他这边。“老夫闻听朝廷派一员虎将前来协助剿匪正准备派人去迎接。没想到第一次与李将军见面却是在凯旋途中。将军为我齐郡流了血老夫以此盏薄酒敬将军以表我齐郡百姓谢意!” “不敢不敢。末将只是克尽职守而已愿与老太守同饮!”旭子赶紧站起来非常客气地回答。不知不觉间在官场上学到的套话和虚礼被他熟练地应用出来应对得从容稳妥落落大方。 “罗督尉和独孤督尉今天血战退敌老夫不才愿以此盏为二位贺功!”敬完了李旭裴操之又亲自把盏敬罗士信贺独孤林两个职位低于李旭的副督尉也连忙站起来举盏口里说着谦虚之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位今天都为保护自己的家乡所流血家乡父老对诸位的恩情永不会忘!”裴操之再度举盏冲着郡兵中的众校尉、旅率们说道。“请满饮之盏来日奋力杀贼保卫家乡!” “愿与老大人共饮!”众校尉、旅率们亦举盏相应一时间屋子内杯来盏去气氛甚为融洽。 “这次我军血战退敌俘虏了五千六百多名贼寇。其中两千多名灰衫军末将准备将其放掉以离间两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张须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后笑着说道。 “张将军想做什么尽管防守去做。朝廷那边如何应对自有老夫来安排!”裴操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与张须陀对饮了一盏没口答应。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们还按照老方式处理?”张须陀放下酒盏笑问。 “当然按老方式了他们四处抢掠难道还能饶了不成!老方式将军尽管去做!”裴操之大笑再度杯。从脸上笑容来看仿佛刚刚完成了一笔大买卖。 “诸位大人运筹帷幄使得我等粮草无缺这保境安民之功诸位大人理当居”待太守和郡丞两位饮完了秦叔宝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齐郡众文官、属吏。 “岂敢岂敢我等皆尽职责所在不敢贪弟兄们血战之功!”金、户、兵、法、士诸曹主簿赶紧站起身笑着与秦叔宝共饮。大隋朝素重军功隋唐从当今圣上开始有军功者升官已经不像原来一样快。但身为文职不费一刀一枪分了许多功劳在手还是令文官们非常开心。 “流寇皆属狼性伤之不死必然会回来报复。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创未伤其筋骨。据我将推测半月之内其必然卷土重来!”待大伙都饮完了秦叔宝又捧了一盏酒笑着解释。 “诸位将军尽管杀贼除恶务尽。至于辎重补给”户槽主薄望了一眼裴操之得到对方暗示后非常大气地回应“我等尽力挪一挪肯定给将军们凑出够两万人吃一个月的口粮来骡马、牲畜的饲料也决不亏欠。” “如此叔宝代表弟兄们多谢诸位大人仗义!”秦叔宝老练地敲砖钉角然后举盏一饮而尽。 “愿在城门处看到将士们再度凯旋!”大小文官、属吏亦干杯脸上的表情熏熏然说不出地惬意。 “如果我当初……”看着秦叔宝、张须陀二人领着麾下将士熟练地与众文官周旋李旭的双眼越来越明亮。当初自己在护粮军的日子过得很舒坦那是因为自己职位低与别人没冲突。另外经验老到的刘弘基把所有杂事替自己揽了过去。在雄武营这些官场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来做虽然平素军务上宇文家的三公子从不插手但此人对雄武营的展功不可没。 旭子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种种挫折和磨难未必全是由于命运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圆熟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张须陀将军揪住对方的把柄不放也许他可以暂时让裴操之低头。但出了一口恶气后郡兵们的处境必然越来越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有时候明智地后退半步给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包容一些错误反而可以使双方今后都会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场中个别时候有原则的退让不代表着屈服而是另一种前进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会把本来不算糟糕的事态弄得更糟。 旭子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举起酒盏笑着走向裴操之老大人。刚裹好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但痛过后人会变得更清醒更成熟。 第二章 壮士 (四 下)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清楚的记得宇文士及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当时的他初识官场风云对此言一度视为至理。但在庆功宴上看了张须陀等人的作为旭子才现宇文士及只说到了人与人关系的一个层面。人和人交往更深的层面其实是:当利益可以共享的时候不是朋友的人也可以互相帮忙! 在张须陀的暗示下郡兵将领们将很大一部分功劳都让给了太守府的文官和地方小吏。而老太守裴操之等人给大伙的回报是充足的粮草和足够数量的民壮。双方之间的亲密配合让郡兵的战斗力得到快恢复吃罢庆功宴的第四天下午张须陀已经带着一万六千多郡兵出现在了历城至岱山之间的官道上。 据隐藏于被释放的贼兵中间的细作舍命送回来的情报在历城外吃了一个大亏的两伙流寇不敢直接撤向济北郡他们在齐郡、鲁郡和济北郡交界处兜了个圈子悄悄躲进了岱山。岱山附近地形复杂树木茂盛刚好为被吓破了胆子的流寇们提供喘息之所。 张须陀召集了麾下的全部兵马誓要把盗匪从齐郡境内赶出去。他麾下一共有两万五千多人其中有五百多名轻甲骑兵作为郡兵的牙齿被交给了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二人的任务是充当先锋检视流寇的进一步动作并收拾掉沿途所有敌军斥候。 其余两万四千多人里有八千多人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张须陀不愿意拿他们冒险只准许他们担任运送物资打扫战场和摇旗呐喊的任务。剩下的一万六千老郡兵则被张须陀分成了八个营每营两千人各由一名副督尉带领。 李旭被张须陀留在了身边与他一道统领中军。这并不是旭子最情愿的选择但老将军觉得旭子在两天前的战斗中流血流得太多再领军冲杀会伤身体所以严词拒绝了他独领一营兵马打头阵的请求。 “你现在已经是虎牙郎将了如果每战都自己带队冲杀那要麾下的校尉、旅率们做什么?”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中明显隐含着笑意。这是他年青时跟着行军总管史万岁征讨羌族叛乱时史将军对他说的话。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小辈来教训张须陀心里十分舒坦。 “老将军不也是抡着铁脊蛇矛冲锋在前?不如这次决战时您老歇一歇我替你去冲杀!”旭子能看出张须陀对自己没有恶意微笑着回应。 “那不一样的老夫今年已经四十有九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没讨女人没生儿子自然要加倍小心些!”张须陀轻轻摇头否决。在提到年龄的瞬间李旭从老将军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无奈。 从张须陀的用兵手段和为人处事的圆滑上来看旭子以为对方是一个能力不在任何府兵大将军之下的优秀主帅。但朝廷为什么把一名在开皇十七年就因功被授仪同的名将一直搁在地方上而不在府兵中委以重任恐怕背后隐藏着不少蹊跷。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出身问题!”旭子私下里判断。张须陀原籍弘农弘农张氏和上谷李氏一样算名人后裔但不是什么大姓。而张郡丞显然又没有麦铁杖老将军的际遇所以千里骏马老于盐车也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些他不禁为张须陀的遭遇愤愤不平。但他同样是无根基背景之人自顾不暇帮不上别人什么忙。沉吟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笑着开解道:“比起黄忠将军不也是正当壮年么?” “是啊老夫正当壮年!”张须陀为李旭的敏锐目光而惊诧看了对方一眼笑着自嘲。回头扫视快行军的队伍低声问道:“你来齐郡之前是否见到了陛下。朝廷明年还要东征么?可否有了定论?” “陛下说等我追随老将军平定了地方盗匪就将你我召回去统帅府兵。第三次东征肯定会的到时候老将军必能带领一支兵马直捣平壤!”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令人高兴的话题说道。 “希望那时候天下太平了吧!”张须陀四下张望冬日里的齐鲁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张须陀的梦想里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卫青、霍去病一样为国家开疆拓土。他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封狼居胥或重标界柱。大丈夫马上取功名上卫社稷下安黎庶。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 可他的人生最精华岁月却全浪费在与流寇作战中。对手不是什么名将豪杰而是不入流的蟊贼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一次次打败他们将他们追得鸡飞狗跳没有任何可得意之处。并且一波盗匪被剿灭了新的一波很快凭空生出来。他们就像田里的草除掉一茬又一茬。 他们像田野里的狼被打伤了躲进山里自己舔净伤口。没几天又扑出山谷择人而噬。 此刻刚刚被张须陀在历城外打得大败亏输的灰衫军和白带军躲在岱山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内修养生息。为了防止被官军找到踪迹裴长才下令将村内的仅有的十几个男人全部杀掉了。女人们则根据他自己的审美标准排了个名次由自己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按官职顺序挑选。 岱山属于齐郡管辖范围内照常理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不该在此地停留。但大伙来时在济北郡造的孽太重了济北郡的郡丞闻听他们在历城外战败的消息后立刻召集人马准备痛打落水狗。所以他们暂时无法取道济北退向巨野泽。而从鲁郡向回退又要经过伯城、梁父、龚丘等地路途太过于遥远不说那一带治安也不太好。一旦被别的响马抽冷子黑吃了黑二人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本钱就为人做了嫁妆。 左思右想两位大当家还是决定在岱山附近留下来。第一当年王薄大当家带领人光顾过这一带所以附近人烟稀少轻易不会有胆大者现义军踪迹去给官府报信。第二很多弟兄们被打散了流窜在齐郡民间。如果有机会他们两个还希望能把弟兄们收拢到一处。 事实证明二人的选择很有道理入山后的第二天已经有被打散的弟兄沿着山寨留下的独特暗记跟了过来。还有一部分被官军释放的俘虏现自己没有能活命的营生可做不得重操旧业。石子河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需要在山中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但裴长才非常不满意因为官府释放的俘虏全是灰衫军被抓住的白带军却一个没有释放。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更加深了裴长才的疑虑。虽然在大部分时间内他也觉得官府此举挑拨离间的意味很明显。但看看迅恢复实力的灰衫军和自己身边稀稀落落的弟兄忌妒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山里远不及平原暖和十一月的风吹得狗都呲牙。但裴长才的心里却如被点了一把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原本是个拥众近万跺一跺脚整个巨野泽都晃荡的大当家如今却不得不带着两千多人儿躲在深山里掏老鼠窝。如果不是掌管辎重的老军师退得及时保住了大伙从长清县掠夺来的大部分辎重眼下这两千多弟兄都得去喝西北风。而这一切孽都是石子河造的假如此人不以打下历城的重利相诱惑裴长才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去招惹什么张须陀。 眼下倒好了历城没打下还得时刻提防着张须陀老贼前来报复。如果明年开春之前还恢复不了元气不知道还有哪个仇家会找上门来。 琢磨来琢磨去裴长才想到一个自保的好主意。那就是火将青衫军和白带军合并。两家虽然都遭受的重创在逃命过程中走散了不少弟兄但合并之后还能凑出七千多人。 “爹那可不行此刻咱们就两千多弟兄。那姓石的却有五千多手下。并且灰衫子们手里的长短兵器也比咱们多!”裴长才的大儿子裴光听了父亲的主意立刻跳起来反对。自己关起门来当家无论人数再少都是个大寨主。投靠别人就只能做第二把凳子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谁说手底下人多就一定当大当家的!”裴长才抬手给了儿子一个爆凿“你就不会动动心眼儿做买卖哪能实大实地做!” 他有三个儿子裴光裴干裴净。三人中顶数老大武艺好也顶数老大心眼少。少年人多嘴多舌的毛病和鲁莽的性格让裴长才经常犯愁如果哪一天自己真的干大了这份基业应该传给谁。 “实力在哪摆着咱再有心眼还得石长才肯上当啊!”老二裴干也不同意双方合并。当初攻打历城的计划他就不同意可大伙没人听他的。如今说什么他也得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 “上午的时候我打了头麝刚好派上用场。爹爹准备一下我去石大当家过来吃晚饭。”老三裴净素来有急智一听看父亲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拦住两个还欲争辩的哥哥径自去请客。快月末了月黑风高是个干大事的好天气。 第二章 壮士 (五 上) 流寇们临时驻扎的村子叫许家窝铺距离历城不到一百里。当张须陀带着郡兵星夜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已经炸了锅。 “怎么回事?”张须陀对此非常不满。他谋划的是一场完美的奔袭战试图一战而竟全功。流寇们恢复能力太强如果你不能一次将其全歼没多久他们还会野草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临行时张须陀曾经多次叮嘱秦叔宝命令他只负责在敌军外围监视。在大队人马没赶到前不得擅自出击。而今晚平素最为稳重的秦督尉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只带了五百人就冲进了驻扎着近万流寇的村落。 “不怪秦将军是是村里自己先着了火。土匪们四处乱跑秦将军怕耽误了战机才不得不冲了进去!”被秦琼留下来等候大部队的小校张江畏惧张须陀的威严说话有些结巴。但这并不影响他用极短的语言把敌情变化描述清楚。 听了他的介绍张须陀顾不上再怒。人算不如天算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对手不是死的随时会做出令你无法预料的举动。他相信秦叔宝下令出击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把麾下弟兄分为两部分命令其中四个营绕到村子西头去堵住敌人逃命的出口。其余四个营直接从村东杀入支援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骑兵。 对流寇恨之如骨的郡兵们立刻冲进了许家窝铺。他们都是本地人流寇们祸害的就是他们的家乡。所以大伙士气很高根本不用将领们做什么动员。 村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尸体。田野里、山坡上、还有低矮的茅草房前黑压压地一个挨着一个。他们不是被秦叔宝所带领的骑兵砍杀的他们死在自己人或者说是从前的友军手中。借着火把的光芒郡兵们可以看见死者不肯合拢的眼睛。那一双双瞳孔中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神彩但依旧充满不甘充满了怨毒。 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的骑兵已经冲到村中心去了远远地可以听见战马的嘶鸣声和敌军绝望的哀嚎。骑兵们通过的道路上马蹄在血泥中留下的印记清晰宛然。一串串火焰般冲撞着人的眼睛。 郡兵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他们一度对侵扰自己家乡的流寇恨之入骨巴不得对方被天打雷劈。但眼前这种凄惨景象还是出了他们心理承受极限。有人立刻俯下身不顾上司就在身边大吐特吐。有人则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淌了满脸。 即便恶鬼从地下钻出来也未必能造成这种凄惨景象。这里犹如和尚们口中的阿鼻地狱或者说在秦叔宝的骑兵杀进来前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冲进去让活着的放下武器。如有抵抗格杀无论!”张须陀长叹了一声把铁矛指向了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也许黑暗处还有活人吧!”见惯了死亡的他不由自主地想。 郡兵们以百人为基数分成小队开始拉网式搜索。很多没有被火光照到的地方的确还有活人见到郡兵们到来他们不想抵抗乖乖地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个别偏僻的角落里悲剧还在继续上演。三四个灰衫军的喽啰围住一名白带军用能找到的一切兵器向对方身上招呼。寡不敌众的白带军用方言乞求活命“大哥大爷”地叫个不停却换不回曾经为老乡的友军半丝怜悯。郡兵们冲上去强令他们停止自相残杀。灰衫军的喽啰们在投降之前犹自不甘地向昨日的友军脸上重重地吐上一口吐沫而被那些侥幸逃得一命的白带军喽啰却不敢擦拭任殷红的血和肮脏的痰交替着从脸上慢慢滑落。 战斗刚刚开始就毫无悬念地接近了尾声。张须陀不再强行要求李旭跟着自己他拨给了旭子一个营的精锐老兵由对方带着去肃清残匪。待把所有善后的任务都分配完毕老将军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将中军大旗插了下去。然后他命人从俘虏中押过几个头目模样的家伙从他们口中询问流寇之间到底因何而生了冲突。 “他们大当家请俺们大当家吃饭在酒菜里下毒!”灰衫军头目恶狠狠地瞪着身边的白带军头目恨不能将对方一口吞下。 “胡说我们大当家好心请客他们却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四下里一起动手!”白带军小头领知道的内幕消息远比普通喽啰清楚因此不肯唾面自干反驳起来理直气壮。 “两个没出息的蟊贼!”张须陀冷笑一声骂道。他没兴趣继续审问了山贼火并黑吃黑而已。这一年多来每时每刻几乎都有同样的事情生。河北的张金称在酒桌上杀了孙安祖杜伏威和辅公佑吞并了苗海潮;转而杜、辅二人的兵马又被海陵军统领赵破陈看上双方冲突不断直到最近杜伏威在赴鸿门宴的过程中突然难亲手砍了赵破陈的脑袋他们之间的内争才告一段落。石子河和裴长才今天所做的不过是两支响马在一起活动久了必定会生动作除了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实在太出人意料外其他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隋朝对百姓虽然苛刻了些毕竟它还有秩序!”老将军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摆摆手命人将两个小头目带走。他抬起头看见村子中的火光已经渐渐黯淡。 许家窝铺中心的祠堂里战斗还在继续。三百多名白带军凭借着相对高大的院墙在此做最后的抵抗。石子河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不断有暗红色的血从他的鼻孔中流出来沿着两腮淌满身下的青石板。 “裴家的人裴家的人呢?”听着院墙外的喊杀声石大当家不关心自己能否平安突围反而更加“关心”昔日的盟友。 “裴子才挨了咱们一刀捂着肩膀冲出去了官军已经杀进了村子那个王八蛋跑不远!”二当家张弘生走上前握着石子河冰冷的手指说道。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两个人头一个是裴光的另一个颗原来的主人是裴净。 “裴家的三个小兔崽子咱们也砍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中了咱们的毒箭估计也活不长!”三当家赵连城走上前笑着汇报。“您放心去吧咱们的家业给姓裴的毁了。姓裴的也没捞到好处一样是全军覆灭。 “嗯!”石子河答应了一声心满意足。呆滞的目光看向黑沉沉的夜空从那里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是这八个字鼓励着他拿起刀来杀掉前来征税的衙门帮闲。也是这八个字让他纵横齐鲁闯出了赫赫声名。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他这辈子走得轰轰烈烈。唯一不甘心的是未能如愿杀了张须陀反而白白送给了他一场胜利。 “豹子呢他去哪了?”想到这石子河努力张开嘴巴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石豹是他的长子按理说应该能继承他的家业还有他的遗愿。虽然他的白带军已经没了家财大部分也失落在此战当中。 “豹子带人在院墙上呢这附近的官军都是骑兵一时攻不进来!”二当家张弘生俯下身大声答道。 “那二丫呢二丫在哪?”弥留之际石子河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儿子也许不会被官府放过女儿应该不会被处死。 “二侄女藏在正堂中您放心只要郡兵攻破大门咱们就四下放火。绝对不让人侮辱了她!”三当家赵连城抹了把眼泪回答得斩钉截铁。 “让让他们活……活…”石子河突然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找来了力气抓住三当家的手大声喊道“不不用…”。话没说完又一口黑血涌上来淤塞了他的喉咙“给给我报仇!”他喘息着吐出最后的心愿再次陷入昏迷。 “是大当家如果我们之中任何人能活下去一定给您报仇!”二当家张弘生哭喊着答应。 “大当家死了!”“大当家死了!”喽啰们惊惶失措最后一点士气也消散殆尽。看到情况不妙三当家赵连城当机立断高举横刀大声呐喊:“弟兄们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能冲出村子的记得给大伙报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大小喽啰们疯狂地答应。绝望的时候人的行为往往不能用理智来约束。木质的大门被流寇自己从内部打开众喽啰跟在两位当家身后向秦叔宝的马队动了决死反击。 秦叔宝没有和疯子拼命的兴趣他用槊尖轻轻向前指了指二百枝羽箭立刻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将疯狂的流寇们射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众骑兵藏弓举槊在秦叔宝的带领下骤然加斜着切出一个扇行将试图突围的流寇们一一戳翻。 在高奔跑的战马前个人的勇敢起不到任何作用。冲出院子的流寇无一幸免被长槊戳倒后随即被马蹄踩成了肉酱。刚刚冲到门口的其余流寇们出一声惨叫转身逃了回去。大门再次轰然关闭在四下涌来的火把中间隔出一个黑暗的孤岛。 沿着院墙向外跑出二百余步秦叔宝拨转马头又带着骑兵们兜转回来。他没有命令弟兄们下马强攻而是冲着黑暗中的宅院高高地举起了长槊。 “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如有抵抗格杀无论!”二百名骑兵同声大喊震得院子内的残匪魂飞胆丧。 “别上当官府说话向来不算!”有人在院子内大声鼓动。秦叔宝听完笑了笑大声反问:“无胆匪类你们自己说张将军曾经食过言么?” “无胆匪类你们自己说张将军曾经食过言么?”二百们郡兵再次齐声呼喝将秦叔宝的质问传入黑漆漆的院落。院子内的人无言以应数年来张须陀虽然与流寇们不共戴天但他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反悔过。 院子内的喽啰当中有几人是上次战斗被俘后又被释放回来的幸运者。听到秦叔宝的问话忍不住跟同伴窃窃私语。 “投降吧咱们冲不出去了!” “投降吧说不定张大人还会释放咱们!”随着越来越嘈杂的议论声流寇们的信心开始动摇。有人拿眼睛不住地向门楼上瞥刚才的冒险出击中二当家张弘生和三当家赵连城双双战死如今院子内这百十号人的领就是石子河的儿子石豹。他不点头大伙无法做出决定。 “你们忘了老当家是如何对待大伙的了么?”门楼顶传来石豹愤怒的质问。他今年刚刚十八岁正是人生中最不怕死的时候。 “你们忘了当年是为什么造反么?难道你们回家去就有活路么?”石豹慢慢从门楼上站起身冲着众人高呼。数语喊罢他一拧身从门楼上跳下手中横刀扫出一片寒光直扑秦叔宝梗嗓。 “找死!”秦叔宝悲悯地看了对方一眼长槊轻轻向上一点磕飞对方手中横刀。紧接着又是一槊将石豹的身体挑起来遥遥地甩入了院子内。 “投不投降?”秦叔宝用染血的槊尖指着黑沉沉的院门大声怒喝。 无人敢再回答他的话。片刻后一柄破旧的横刀扔到了他的战马前紧接着又是一根长矛。失去勇气的流寇们依次走出来依次在他马前放下兵器。 最后走出来的是个眉目娇好的少女。她手里握着一把匕另一只手中高高地拎着石子河的人头。 “我是他们抢回来的!”少女低低的说了一句扔掉匕和人头昏倒在秦叔宝马前。 酒徒注:今天有事就一更了。尽量在周六补。 第二章 壮士 (五 下) 齐郡并不是什么特别富庶之地但这两年因为有张须陀和齐郡子弟兵的存在这里反而成了一片难得的乐土。自从王薄举义后河南诸郡就“热闹”了起来。北海郡盘踞着郭方预;东平郡的巨野泽是个强盗窝;济北郡除了治所外其他各县都有被贼兵攻破的记录。眼下就连圣人教化了千年的鲁郡都是遍地烽烟其他地方更是匪患成灾哀鸿遍野。只有齐郡在混乱的局势中间保持着最后一片宁静。几年来王薄、石秪阇、郝孝德加上这次的郭方预、裴长才、石子河先后十几个大当家垂涎齐郡的富庶却无一人不刹羽而归。 齐郡人知道冷暖因此他们以最高的礼节欢迎自己的英雄。在太守裴操之的带领下父老士绅列队迎出五里。得胜鼓敲得震天踏歌之声动地在一片快乐海洋当中漂出整坛子整坛子的美酒金灿灿淌着蜜*汁的烤猪还有女人们**辣毫不避讳的目光男人们钦佩中略带羡慕的笑脸。 大伙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这里是大伙的家大周朝也好大隋朝也罢改朝换代那是长安和洛阳之间的事情距离齐郡太远。老百姓眼中的英雄不是传说中有从龙之功的勋臣、名将而是眼前这些凯旋归来的壮士。正是这些憨厚得不能再憨厚一锤子下去砸不出个屁的家乡子弟保护了他们仅有的一点财产。也正是这些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走到人群中立刻被淹没的家乡子弟用生命和热血捍卫了他们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 在震天的鼓声中老太守裴操之第一个举起酒盏双手捧过头顶敬到张须陀马前。“张郡丞领我齐郡壮士急行百里勇捣虎穴。大破巨贼威振东夏。是酒乃齐郡父老为郡丞所贺愿不嫌其薄勉而饮之!” “愿郡丞不嫌其薄勉而饮之!”二十几名身穿绸缎长袍的白须老汉齐声说到颤抖着双手举起酒盏一直捧过了头顶。太守身后**着上身的齐鲁壮汉们用力敲响牛皮大鼓隆隆的鼓声响彻云霄。接过酒盏张须陀在数万敌军面前都没变过颜色的脸慢慢地红了策马尾随其后的旭子看见老将军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老将军想说几句客套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举起酒盏回过头先向背后的弟兄们示以敬意然后一饮而尽。 “如无郡丞我辈性命不保。如无郡丞朝廷尊严扫地此酒乃为齐郡百官之心意愿郡丞不嫌其淡再饮之!”裴操之又端起一碗酒双手高举过头顶。虽然身为一郡之守的他个人风头每每被张须陀所掩盖使得他私下里经常忌妒得两眼通红。但这回敌军突然来袭如不是张须陀等人舍命前去阻挡他这个郡守连性命都保不住更谈不上什么风头与官声了。所以老大人这碗酒敬得实实在在不夹杂着半点异味。 “若无郡守大力支持若无众同僚齐心配合若无父老乡亲鼎立相助。张某再勇弟兄们再拼命也无今天犁庭扫穴之全功。此酒张某不敢独饮愿与太守大人郡县同僚和家乡父老共饮之!”张须陀接过酒马上躬身将酒盏举过眉心。 **着上身的壮汉们再次擂鼓隆隆的鼓声敲得人心神激荡。鼓声里张须陀、裴操之齐郡众文职官吏父老士绅同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口倒过来让残留的酒液在阳光下拖着尾迹一滴落入泥土。 众人彼此相望哈哈大笑。这的确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裴长才的白带军一年来作恶多端只要一出巨野泽肯定造出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这头野兽糟蹋过东平糟蹋过济北唯独在踏入齐郡后全军覆没。虽然裴长才一个人逃进了深山但他的三个儿子和起家的那些嫡系尽数被诛。在讲究弱肉强食的绿林队伍中没有嫡系家底此贼等于永远被抹去了名号。 “如无郡丞齐郡城郭不保。如无郡丞家园化为焦土。此酒乃齐郡黎庶所敬愿郡丞不嫌其寡再饮之!”鼓声中裴操之将第三盏酒举过了头顶。 张须陀飞身跳下马一步踏到裴操之对面。双手接过酒盏大声回答道:“保我家园不被贼人劫掠者非张某一人乃齐郡上下共为之。这第三盏酒张某愿借大人之手敬所有在历次战斗中付出性命的齐鲁男儿!” 他说得言辞恳切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场上的鼓声猛然一滞无数人将钦佩崇敬的目光投过来。裴操之楞了楞很快明白了张须陀的意图。老太守将手中酒盏捧给张须陀转身又自随从手里接过一碗酒。一文一武并肩而立先举头过顶向天敬那些已经远走的英魂。再躬身过膝向地敬那些刚刚长眠的壮士然后四下拜敬一圈再度躬身将金黄色的琼浆洒入脚下的大地。 没有鼓声也没有歌所有人闭上嘴巴静静地用目光看着张须陀做完每一个动作。有人想起了战死的袍泽热泪盈眶更多的人则被浓烈的酒香烧得心潮彭湃。郡兵们不属于朝廷正规编制薪饷微薄装备低劣。他们也很难得到朝廷赏赐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升迁。但是能有今天这一刻足以令很多人心满意足。大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百死亦无须旋踵。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李旭在沉醉中默默地想。浓烈的酒香热情的百姓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草原上生的事。同样是为了保护家园而战同样是欢迎自家的勇士凯旋。塞外和中原两个地域白霫和华夏两个民族风俗习惯竟然如此地相似连采取的庆功方式几乎别无二至。 第二轮酒敬给了果断冲入流寇营地的秦叔宝。这位脸色微黄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将军在父老乡亲们面前表现得居然如小孩子般腼腆。他以最快度跳下马双手接过裴操之敬来的酒。然后以最快度喝干碗里的酒琼浆捧起另一碗酒回敬太守裴操之和齐郡官吏。然后他又和捧着酒盏上前的家乡父老们共饮了一杯紧接着他就拉起战马快走向了官道两边的欢迎人群。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父老乡亲们善意地笑闹着目送秦叔宝走向徘徊在人群之外的一个头上带着斗笠以薄纱饰沿遮住面孔的女子。那个女子非常文静一手拉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另一手拉着名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迎到了秦叔宝身畔。 “二嫂今天加几个菜啊?”郡兵队伍中有人用手拢住嘴巴高声大喊。 秦叔宝和妻子听到喊声同时回头向众人轻轻俯了俯然后相跟着远去。 无数人羡慕得眼珠子几乎都落到了地上其中包括一个李旭。他忽然现自己非常喜欢眼前的氛围与府兵中的日子比起来齐郡没有那么多钩心斗角那么多谨小慎微却多了几分温馨几分安宁。 “李郎将初来我郡未入城门先立奇功。此酒乃我齐郡父老之谢意请将军切勿推辞!”目送秦叔宝走远老太守裴操之端着酒碗走向李旭。初来乍到旭子不敢托大立刻滚鞍下马以双手相接。 “既然来此自当与诸位大人戮力同心。小子不敢居功愿与诸位同僚共饮!”李旭捧起酒以十二分诚意回敬。 他这一番得体的应对立刻博取了很多人的好感。齐鲁人性子直爽素来敬慕英雄。前几天旭子与张须陀并肩抗敌的行为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大伙的敬意。如今他凯旋归来却不居功自傲谦虚的举止更赢得了大伙的赞赏。 “看来传言也不一定对!”张须陀轻捋胡须笑看李旭与齐郡诸位同僚举杯豪饮。 “李小哥好酒量!”三碗烈酒饮过勇敢、谦虚、举止得当的旭子已经初步被齐郡人接纳。看着他年青的脸庞父老们用自己习惯的称谓赞叹。 “能为齐郡乡亲尽力能和齐鲁男人并肩抗敌是李某之福!”李旭微笑着回答。踏着鼓声的节奏拉马走入欢迎的人群。醺醺然脚步虚浮。 人群中他看到一张张似曾相识的笑脸热情诚挚。 他扭回头去看着众将士一个个跳下马依次接过父老乡亲们的庆功酒。再转过头来看见远方宁静的旷野和丝丝缕缕随风飘荡的炊烟。烟雾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轻唱着歌飘到自己马前。 少年人醉了醉了个人事不醒。 酒徒注:如果看着还可请投贵宾票。每天一张无须多买也切勿忘记。 第二章 壮士 (六 上) 流寇们习惯于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所以他们的随军辎重中很少有粮草。但是对于珠宝、玉器和黄白之物无论败得多么狼狈流寇们却从来不舍得抛弃。那是他们重整旗鼓的本钱也是纵横乡里的目的所在。比起金银珠玉粮草并不重要因为吃完了大伙可以到防备虚弱的城市和大户人家的堡寨中抢。士兵的重要性也不大这年头到处都是灾民只要有了钱就不怕没人来当差混日子。 齐郡周边所有流寇队伍当中裴长才的贪婪之名最盛。他和石子河二人又刚刚攻破长清县有大笔的贼脏没来得及处理。岱山一战二人全军覆没于是这笔横财就不出任何意外地落入齐郡郡兵之手。所以当运送缴获物资的牛车返回历城后太守裴操之和郡丞张须陀二人的眼睛一直乐得眯缝着。一众地方文官见到郡兵将领也愈客客气气仿佛对方身上随时会有肉好向下掉。 李旭起初对文官们的客气有些不适应后来经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一解释才知道郡兵对缴获物的处理方式和府兵不一样。府兵的将领都有朝廷支付的固定饷银可拿普通士兵也可以免除税赋顺理成章他们的战利品通常也要上缴国库。纵使朝廷有奖赏还回来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剩不下几枚铜钱。而郡兵们的补给不依赖于朝廷将领的饷银和士兵的日常所需都要从地方上获取。世道越乱需要养的郡兵越多给他们配备的兵器铠甲也需要越精良。久而久之郡兵的物资供应和薪饷支付就成了地方财务上一个填不满的大洞。为了弥补亏空同时也为了照顾地方上的不满情绪从去年开始朝廷特地下令剿匪所获得的辎重归郡县自行支配。 “那弟兄们的铠甲兵器不就有着落了么?”李旭听完秦、裴二人的解释也觉得非常高兴。经过连续两场血战他已经和郡兵将领们打成了一片。特别是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三个由于大伙武艺“难分高低”所以彼此之间竟有了悻悻相惜之感。 “不够!”秦叔宝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李旭的看法。“战死的弟兄们需要抚恤受伤致残的弟兄们需要钱养活他们的下半辈子。太守府的文官地方上的属吏都没少帮了忙不能让他们白白出力!”说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对这种分配方式很不满同时有感觉到很无奈。 大隋朝对地方上施行文武分治政策太守或郡守不干涉武事郡丞、督尉也不干涉地方政务。但在实际运作中文官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卡住武将的脖子。像张须陀这样既能让文官们倾力相助又能另将士们舍命相随的郡丞实在是凤毛鳞爪。为了维护这种文武和谐的大好局面弟兄们用性命换来的战功和战利品被分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得不付出的牺牲。 但武将们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在战利品和俘虏被递送到历城的第二天裴长才大人就写了一封请功信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东都。在信使出前老太守特意将内容给张须陀、李旭二人过目里边不但详细地描述了二人有勇有谋剿灭流寇的整个过程。还把此次剿匪胜利描写成一场“扬朝廷声威令群盗震梀!”“有大功于国家、免百姓于困厄”之战。请求朝廷依律给予奖赏。 “太守大人客气了张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当太守如此赞誉!”张须陀放下请功书拱手向裴操之拜谢。 “小子初来乍到完全是因人成事岂敢领此奇功!还望太守将诸位同僚的运筹谋划、调度接应之功也写上以免末将觉得心中惭愧!”李旭跟在张须陀之后也从胡凳上站起来向裴操之致谢。 “他们的功劳老夫心里自然有数。文官之功不在战能让地方安宁百姓丰衣足食才是我等的要任务。所以这功劳么二人将军就莫要客气了。”裴操之笑着还礼很满意张、李两个武夫的表现。 自秦汉以降地方文官大多数情况下由太守自行任命。大隋虽然把九品以上的地方官员的任命权收归了朝廷但此刻科举刚开没多久朝廷无法直接收拢到足够的人才所官员委任政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和前朝区别不大。地方文职在多数情况下还是由太守举荐朝廷的任命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因而裴操之一人说话即代表着整个齐郡上下百余名文职的共同意见。张须陀和李旭见老太守如此仗义却之不恭只好再次谢了太守举荐之恩。同时为了表达武将们对老太守和文官们对郡兵的大力支持张须陀又提出来把战后收益再让半成出来弥补“地方”上因为遭受流寇过境造成的损失。老太守略做推辞也代表齐郡父老乡亲谢过了。双方相谈甚欢彼此都刻意淡忘了数日前五个将领与两万人拼命而援兵被扣在城里无法接应的事实。 “李将军临来之前可曾见到皇上?”裴操之解决掉战利品分配问题后很快把话头转到了与朝廷动向相关方面。 “末将临来齐郡之前曾经蒙陛下亲自召见。当日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李旭冲着洛阳方向拱了拱手回答。这句话大部分是假的连日奔波当时受杨广召见时所说的话旭子早就记得不甚清楚。但他这个当事人不能实话实说裴操之这个问话人也不会较真到去打听皇帝和其他人说话时的细节地步。 “陛下对李将军圣眷正隆着实令人羡慕啊!”裴操之也冲洛阳方向拱了拱手恭维。紧接着他又笑着追问了一句。“老夫德薄已经许久未睹天颜不知道圣体安康否?每日是否还是如当年一般操劳?” “陛下听闻杨逆服诛心情大悦。每日奏章披阅得也高兴!”李旭略做沉吟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杨广自从东征无功而返后心情就郁郁寡欢。杨玄感被杀只令他高兴了两天紧接着他就又消沉了下去连奏折都懒得披阅。这些消息对所有随行人员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偏偏在正式场合谁都无法宣之于口。 “唉做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分忧实乃我辈之耻也!”裴操之摇头长叹。做官讲究‘闻弦歌而知雅意’从李旭的回答中他已经分析出了真正的答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守又接着问道:“派兵讨平各地乱匪之事呢陛下既然派遣李郎将前来。兵部近期也会有所动作吧?” “陛下命末将前来听候张将军调遣时并未谈及派遣府兵平乱的安排。主持兵部事的裴矩大人当时出巡西域未归如今是否回来了末将并不知晓!”李旭想了想回答。 他知道裴操之期待朝廷能派遣大军迅剿灭河南诸郡的乱匪但以他的短浅从政经验来看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在旭子尾随朝廷南返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没听朝廷说过河南诸郡的乱匪有多严重。甚至在渡过黄河之前他本人亦认为所谓乱匪流寇不过是几伙藏在山中打家劫舍的蟊贼而已。谁料道这些蟊贼的实力如此之强胆子如此之大早已不满足于打家劫舍而是主动向县城、郡城动进攻。 “那陛下明年是否还要征辽呢?李将军恕老夫罗嗦人年纪大了难免喜欢胡乱打听不相干的事情!”裴操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带着几丝叹息的口吻追问。 “没事咱们这次是私下闲聊并未涉及公务。所以仲坚知道些什么就随便说两句满足一下我们两个多嘴老儿的好奇之心!”怕李旭为难张须陀抢先打了一句圆场。 “辽东之患一直是陛下的心病。辽患不除大隋边境永无宁日。所以末将以为待地方事了府兵肯定再出辽东。只不过朝廷具体什么安排末将人微言轻实在没听到太多风声!”李旭斟酌了一下绕着弯子回答。 辽东之战是应该的么?至今他也弄不太清楚。作为一名年青的将领想到能为国家开疆拓土他总是热血沸腾。但来齐郡路上看到那些凄凉景象却总令他希望朝廷能把边事停一停给百姓一点修养生息的时间。 只是有些话不应该出自他这个武将之口。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如今的旭子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轻易不留把柄给任何人。特别是与自己距离近职位有比自己高的上司。 “嗨辽东那么远老夫想想都不知道是何等的蛮荒之所。嗨人老了总是没有什么豪情壮志!”裴操之摇头苦笑长叹连连。好像是在说自己年纪大热血已冷。又好像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叹息了一会儿他又问起李旭在齐郡住得适不适应饭菜可否吃得惯。当一切都得到肯定答复后老太守站起身从紧靠墙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地契来。 “这是衙门旁边的一所空宅子李郎将远道而来为我齐郡父老出力。父老们也没什么好送的暂时给你提供个小院子安歇罢!” “老大人这可使不得。末将初来寸功未立实在当不起齐郡父老如此厚爱!”李旭赶紧站起身辞谢。 经过这几天与秦叔宝等人闲聊他已经多少对历城的物价有所了解。由于周边诸郡缕遭盗匪侵扰而独齐郡太平无事所以附近几个州县的富人们早已将这里视为桃源之地。如今历城内的地价寸土寸金暂且还谈不上但一幢三进三出的宅院没有数百贯钱根本买不到。 “仲坚先收下吧。郡兵不比府兵打完仗很快就解散不收下你这个忠勇伯连安身之所都没有地方上也失脸面。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朝廷召还你时再把此宅还给太守大人便是!”见到旭子窘迫的模样张须陀笑着命令。 “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再度躬身向两位老大人致谢。在接过地契的一瞬间他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喜悦。自从离开苏啜部后他一直居无定所。如今真的有自己的家了心内真的很期待立刻去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又喝了一会儿茶裴操之就起身送客同时命令身边的长随带着旭子去“认家门”。在裴府家人的指点下旭子很快就于太守府后街不远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家。那是一个占地三亩左右的庭院不算太大但收拾得十分整齐。供主人安歇的正屋供下人居住的厢房给客人居住的跨院心腹幕僚居住的旁厅一干官宦人家的设施应有尽有。在正屋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边用青砖砌了个小小的河塘。时值冬季塘中残荷早已衰败黑色的茎杆孤零零地映着水波透出几分冷清。 官宦人家庭院的模样旭子记忆中只有一个。当时他在怀远郡那座宅院属于唐公只是一个临时居所。旭子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进入唐公家府邸时自己当时心中除了震惊外是怎样的羡慕。此后他在努力博取功名的同时一直期待着也能拥有那样一座院落。不用大有唐公临时居所四分之一就好。前院种满花后院种上菜……. 如今他终于美梦成真了。心里却没有幻想时那样高兴院子够大够干净给人的感觉却好像缺了点儿什么。赏赐并送走了太守家的仆人旭子一遍一遍地流连于自家庭院。当炊烟再次升起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院子里或者自己心里此时最缺的是什么! 以前的幻想中还有陶阔脱丝偶尔或是婉儿。但眼前的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幻想中的人谁也不肯能出现。 第二章 壮士 (六 下) 李旭的烦恼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登门道贺的秦叔宝、罗士信等人就现了李郎将家中只有一个人的“秘密”。 “这裴大人也真是既然宅子都赠了何必吝啬几个使唤的下人!”罗士信一边等李旭手忙脚乱地准备茶水一边小声抱怨。这年头家奴的地位比牲口高不出多少朋友同僚之间信手转赠几个奴仆是很常见的举动。抱怨完了别人吝啬罗士信自然要做得相对慷慨“我家中刚好有几个熟手李郎将如果不嫌弃下午让管家带着他们过来!” “想必因为李将军是陛下的心腹爱将裴大人怕自己家中人笨手笨脚即便送过来用着也未必顺手吧!”秦叔宝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罗士信的鲁莽行为。在他看来太守大人之所以仅仅送一座空宅子而不送家奴恐怕不是因为疏忽 李郎将是朝廷派到地方来的谁也不能保证除了协助张郡丞剿匪之外此人身上是否还承担着其他任务。而如果地方上想监视他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在其奴仆或者随从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反正他是孤身一人前来家中正缺使唤人手。 老太守裴操之不敢引误会为了避嫌他只好装一次老糊涂。 罗士信年龄只有十八岁一直视秦叔宝为兄做事情也向来唯对方的马是瞻。听秦叔宝话中有话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在好心帮倒忙尴尬地笑了笑改口道:“也对我家里那些人粗手笨脚的未必能合李将军的意。但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人住也的确空了点儿。我听说米巷那边有人家自幼把女儿养了做上灶调制得一手好汤水就为了能攀上大户人家的高枝儿。反正咱们今天没事大伙不妨陪李将军出去寻一个来。若是姿色还过得去还能顺带着捂个床暖个被子什么的!” “你这个色中恶鬼李将军从陛下身边来哪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粗手大脚的笨女人。也就是你罗士信来者不拒!”秦叔宝听罗士信说得龌龊抬脚做了个欲踢的架势笑骂道。 “我是因为心中无人当然左顾右盼了。若是像叔宝兄那样有人情投意合的人疼着谁还会到处沾花惹草!”罗士信一边侧身避开秦叔宝的大脚一边反唇相讥。 “你恨不得把天上的仙女勾回家去当然不可能有人情投意合!”转眼之间独孤林也加入了“战场”。 “是啊我眼高于顶。气得老娘从京城不远千里地派打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家成亲!” 几个人谈谈说说把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轻巧地绕了过去。随便斗了几句口后又开始用心帮李旭张罗家务。 “李郎将还没成亲么?”秦叔宝走到正蹲在炭盆边煮茶待客的李旭身边追问。 “没有叔宝兄叫我仲坚即可!”李旭向已经隐隐有声的铜壶内填了半勺子盐然后低声回答。手边铜壶、磁瓶、茶饼和银勺都是他一大早起床买回来的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壶里边煮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生活。在塞外的冰天雪地中有铜壶凭炉而煮就像嶙峋乱石中猛然现一朵幽兰留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仅仅是惊艳。当年在苏啜部的追忆除了有关陶阔脱丝的部分外旭子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晴姨煮茶时的一举一动。优雅、自然、落落大方那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一种传统、习俗或者……旭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从见到晴姨煮茶的功夫后自己就深刻地感悟到了中原人和塞外人的不同。他对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迷恋以至于对狡诈凉薄的晴姨一点儿都恨不起来。虽然晴姨是把他和陶阔脱丝分开的罪魁祸之一。 “仲坚居然精于此道!”秦叔宝显然是个识货的见到李旭一丝不苟的动作惊叫道。 “偶然学来的看着有趣所以自己也照葫芦画瓢不但能解渴而且一个人时也能解闷。”壶中的水声稍大李旭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想不到刀头啖血的李郎将还是个雅人。”独孤林也走了过来笑着点评。“如此寻常女子倒真是无法入仲坚兄法眼了!” “不是我十五岁后就一直在辽东很少回家所以…….”李旭笑了笑有些脸红。他不太习惯被人问起家事。 “原来是学霍去病了怪不得至今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罗士信也凑上前蹲在李旭身边看热闹。此时壶中水沸声如落珠。李旭回想着记忆中情景再度掀开壶盖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醺然之意淌了满屋秦叔宝和独孤林都闭上了嘴巴唯恐搅了此中意境。罗士信却丝毫体会不到个中滋味瞪大了眼睛问道:“不就是喝一碗水么还要做得这样麻烦。等你煮开心急的人渴也渴死了。” “士信主人亲自烧茶待客这是上礼。你再胡闹当心被人打出去!”秦叔宝扭头瞪了罗士信一眼低声呵斥。 “麻烦我宁愿喝凉水!”罗士信不甘心地嘀咕。 “不妨家中没酒几位光临我只好以此待客。”李旭被罗士信的顽童般模样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解释。片刻后茶味养足他请众人落座起身取了白瓷茶盏提壶给每人面前倒了半盏。 主人举盏相邀客人微笑还礼。如果屋子内还有一名不知道四人身份者肯定无法把此时的他们和战场上的虎将形象联系到一处。半盏清茶入喉四个人之间的关系随即又亲近了一层。独孤林放下茶盏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然后笑着问道:“仲坚兄此番赴任难道没带任何仆从同行么?” 也难怪独孤林有此一问孤身远赴千里上任的确不符合大隋官场常规。旭子自有苦衷却不好跟几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僚讲沉吟了一下笑着解释:“嗨!也是巧了。我秋天时在洛阳附近作战受了伤所以离开军中回家将养。伤好后偏巧陛下车驾从我家门口经过所以就随着朝廷一同南返。本打算回雄武营上任就没找新的随从。谁知道走在半路上朝廷忽然命我到齐郡来效命所以只好匆匆忙忙赶来了。” “也是陛下对仲坚信任有加所以不给你忙中偷闲的机会!”秦叔宝笑着插言。关于李旭的传闻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但几天接触下来现事实和传闻根本对不上。此人非但不像传言中那样骄横跋扈粗鄙野蛮反而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反着推过去那李郎将和别人之间的争执到底谁是谁非倒也一目了然。 秦叔宝在郡兵当中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人生阅历远非眼前几个半大小子可比。仔细一琢磨他已经明白皇上命令李旭来齐郡协助张郡丞的安排恐怕也就是想让他借机立些战功堵堵某些人的嘴巴。可以预测这个人很快就要被升到更高的位置上。如此算来太守裴操之对其如此客气又送功劳又赠宅子的也不足为怪了。想到这秦叔宝放下茶盏低声建议:“照理咱们几个不该干涉仲坚的私事。但他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张罗所有杂务也的确忙不过来。不如这样趁着大伙还没解散回家明天我带着你去军营中挑几个亲兵。以你李将军的名头站在队伍前喊一嗓子肯定有很多人巴不得马前效力。至于家中僮仆么…….” “那还不好办反正今天大伙闲着不如一道去街市上走走。马上开春了我家也得添置几名劳力。就是不知道军市老徐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剩货那厮一向动作快!”罗士信终于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没等秦叔宝把话说完立刻跳起来嚷嚷。 “也好。但不知道仲坚意下如何?”秦叔宝点点头把目光再次转向旭子。 “愿听叔宝兄安排!”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 “那不如现在就去买几个小子雇个厨子再请一名管家。钱么仲坚兄就不必出了包在我们几个身上就算给你入住新居的贺礼。”罗士信最为热情见李旭答应立刻大声建议。 旭子如今手头也算小有积蓄自然不肯要同僚出钱帮自己添置奴仆。秦叔宝等人却不答应无论如何也要送这份贺礼。四个人一边客套着一边策马徐行谈谈说说不觉已经来到闹市区。 由于周边郡县四处烽烟很多家道本来殷实的人也不得不外出逃难。作为附近唯一的世外桃源历城的街市上自然透着一种病态的繁荣。旭子清楚地看见一家米店前的白板上用炭块写着二十五文一斗的天价而买米的人络绎不绝。(注1) 想想自己出塞之前米价分明是六文一斗的价格。旭子不仅暗自咋舌。再细细看去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只要与生活有关的价格皆是自己记忆中的四倍不止。 整个市面上唯独便宜的是人秦叔宝找了间相熟的牙行刚刚说出要雇佣一个管家四下里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 秦家、罗家虽然算不是上什么世家勋贵在当地也是远近数得上来的大户。牙行掌柜不敢怠慢先命请几位军爷进内堂落座请小厮捧来茶水然后才弓着身子相询:“秦爷寻管家怎么不找家养的提点反而到外边来雇生面孔?”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寻常人家很少雇佣这个层次的仆役。即便是官员异地上任也是从老家带了去或找朋友推荐轻易不请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份特殊秦叔宝也可以给他介绍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地人。但连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于世故的秦叔宝当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这个道理话却要说得圆转秦叔宝笑了笑低声回答:“我这位朋友朝廷里有名的李郎将来历城公干暂时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帮忙。寻常人家的粗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现眼!” “原来是那天单骑闯透敌军大阵的李爷小老儿眼拙眼拙。能给忠勇伯府当管家走在人前胸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儿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这坑人的店铺关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去!”牙行掌柜的是个人精得知今天主顾是李旭阿谀之词滚滚而出。 “你先别卖嘴赶快去找人。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有中人担保模样还要齐整别拿歪瓜劣枣来凑数。如果你家李爷用着不顺手休怪罗爷我过来拆了你的铺子!”罗士信嫌他饶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掌柜的连声答应着跑到外厅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里边寻觅条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县盗匪横行导致很多本来家道殷实的人背井离乡到历城躲避兵火。城内物价高昂这些人花光了积蓄只好放下身段想尽一切办法赚取糊口之资。管家的地位虽然已经等同于奴仆但毕竟比寻常奴才身份还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盏茶时间掌柜的已经带着四个三十岁上下身穿长衫模样周正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这几个都是咱临近的鲁郡人都读过书能算帐。城里也有亲戚能证明他们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牙行掌柜将四个人一溜排开向李旭逐一介绍。 四人来自孔子故乡虽然落魄了举止中犹自带着一股书卷味道。其中左一人姓赵原来是博城一家珠宝饰店的帐房先生。今年春天流寇入城主人家的货被贼卷干净了全家跳河自尽。他跟着失去了饭碗不得不来历城投靠亲友。 左起第二人姓张是个行脚商半路货被盗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流落他乡。 左起三个人姓周是个耕读传家的老实人家里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离匪窝太近了每年打下得粮食不够给土匪交“买平安钱”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难。 最后一人姓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后裔。看年龄只有二十七八岁大约是觉得卖身为奴愧对祖先吧入了门后头一直低着眼睛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如何挑人李旭根本不在行。听掌柜的把四个应募者的背景介绍完之后反复考虑了小半天然后硬着头皮走到姓孔的书生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年龄不到三十吧?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个远方表舅在在历城给人帮忙卖靴子。”孔姓子弟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个人不能用!”没等李旭做出决定罗士信已经站了起来大声建议。 闻此言众人皆吃了一惊。那姓孔的子弟则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来钻进去。不待众人询问原因罗士信上前几步指着姓孔的子弟鼻子骂道:“***才二十七岁有手有脚的又没有家人需要养何不去军中博取功名?屈身给人下做管家不枉了这个姓氏么?” “不不会武?力气力气也小!”孔姓子弟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辩解。 “不会武不会学么?没力气吃饱了饭每天抗着沙包跑上三个月肯定就有力气了。这种人自己没骨气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一个好借口。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心肠坏起来却比谁都狠!找他做管家不知道哪天就被卖了去。”罗士信指点着孔姓子弟大声数落。 对方为人其实未必如他所言那样不堪但在罗士信这个十四岁时就投军杀贼的少年英豪眼里当然看对方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不顺眼。秦叔宝见那孔姓子弟被数落得已经快哭出声音来了于心不忍赶紧上前推开罗士信低声数落:“你还指望人人都像你生来就是胆大包天的!”抬手拍拍年青书生的肩膀他又补充了一句:“罗督尉说的话虽然糙但也是个道理。你如果豁得出去我军中正好缺个替弟兄们记录战功的。没薪俸但至少不会饿死!” “谢谢过秦爷。但家中祖训不得不得与”读书人向后退了半步憋了好办法才用极其小得声音将后半句憋了出来:“不得不得与武人武人为伍!” 这半句话他说得极其别扭即便是罗士信这种没什么心机的也知道原意应是“不得与兵痞为伍”之类的腌臜话。气得破口大骂上前便欲给报以老拳。秦叔宝手疾眼快赶紧拦腰将其搂住低声劝道:“我等马上自取功名荣耀乡里何必与这没见识的枉人计较!” 大隋朝素重战功武者地位向来不比文人差。虽然朝廷近年来有许多抑武兴文的动作但‘马上谋取功名’依然是很多年青人的梦想。仔细算来秦叔宝、罗士信、李旭都属于此列即便是独孤林虽然他身为世家子弟也算将门后代武夫一员。那姓孔的读书人不知道是读书读得傻了还是成心讨打先前还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此刻听罗士信骂不绝口居然缩了缩脖子非常不屑地嘀咕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么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当然不能屈身再去提刀!” “没我们这些提刀的你早给土匪抢去做了兔子!”罗士信气得两眼冒火恨不能从腰间拔出刀来一刀将眼前的窝囊费劈做两半。 “几位爷小老儿走眼。领了个疯子进来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别跟他一般见识!”掌柜的见此知道自己今天走眼。一边上前赔礼道歉一边卡着姓孔的脖子将他赶出了门外。 “疯子谁是疯子?你才疯子!”读书人犹自不甘嘟嘟囔囔地在外厅嘀咕。 “圣人六艺到这人手里只剩下了书并且还都读进了肠子里!”独孤林气得连连摇头抱怨。 “这种人天生贱骨头。您老别搭理他!”掌柜的进门一边作揖一边告饶。“秦督尉、罗督尉、李将军、独孤督尉你们别往心里去。今天的中人费用小老儿不敢要了。今后李将军还有什么人要雇来找小老儿中人费用一概半价!” “不必了又不是你的错。他读书读傻了罢!”李旭大度摆摆手安慰。经姓孔的这么一搅和他也觉得心里堵。因此随便指了指姓周的农户就准备录用此人。谁料那姓周的农户却不再想给人当管家向着众人拱了拱手问道:“几位军爷刚才说需要个郡兵中记帐的不知道小人这幅身子骨可否堪用。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军爷肯收留我愿意侍奉鞍前马后!” “你这汉子说好了做管家又怎么投了军?”牙行掌柜暗恨自己上个月赵公元帅面前短了香火冲上前大声质问。 “军爷不是说了功名但在马上取么!”周姓农户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旭现在正缺亲兵见此人举止干脆利落心中也有了招揽之意思。看了看秦叔宝低声问道:“叔宝兄我是否可收此人作个亲兵?” “仲坚看上他是他的造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秦叔宝笑着回了一句。 那周姓汉子甚为机灵听秦、李两位军爷如此说话立刻上前躬身施礼“小人周醒参见李将军、秦督尉!” “罢了你先去安置一下明日一早到军营报到就是!”秦叔宝摆摆手命令。 本来是雇管家谁料管家没见亲兵倒先招了一个。四人都觉得此事有趣笑着说了几句闲话重新检视剩下的两个应募者。那个姓张的行商资历比较合适但李旭看到对方模样就想起了表兄张秀。所以赏了对方几个铜钱打走了 如此一来姓赵的前帐房先生就成了唯一人选。李旭重新打量了对方一次客气地询问:“你做管家每月要多少工钱?” “兵荒马乱的哪还敢要工钱啊。能管饱饭每月再给两斗米养家就感激不尽了?”赵姓中年人见自己有了被雇佣希望迫不及待地回答。 “家中还有人么?”秦叔宝听对方提及家人追问。 “还有一个婆娘一个闺女。本来有个小子逃难时跑丢了眼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赵姓中年人揉了把眼睛低声回答。大概是觉得心里苦背不知不觉中地弯了下去驼得就像棵没有果子的老树。 旭子猛然想起自己没从军之前父亲的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道:“一并接到我府中吧。我给你每月开一百文钱三人都管吃住!” “中中谢谢老爷了。小的那婆娘是个手脚灵巧的会做饭也能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赵姓中年人一听李旭的话赶紧跪倒给新主人磕头。旭子不敢受他的礼侧身避开长揖让相还。这种尊卑不分的举动立刻把赵姓中年人吓得一哆嗦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折杀我了折杀我了。老爷你可不能这样姓赵的不小人担当不起!” 他这一主一仆举止古怪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当即掌柜的取了笔来让管家把契约签了。然后把保人的名字也工工整整地写在了契约一角。李旭把契约收好然后取了钱酬谢牙房掌柜。掌柜得却自认为办事不利说什么也不肯收。 旭子见牙房掌柜老实索性把雇佣厨子花匠的事情也交给了他。掌柜的喜出望外连声道着谢跑了出去。 李(赵)无咎立刻上任跟着李旭这个新主人忙前忙后。他做过珠宝店的帐房阅人的眼力自然非同一般。片刻之后已经替李旭把人选好领上前等待家主最后定夺。李旭为人素来随意见管家堪用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建议。 管家、厨子和花匠都不算完全的奴仆所以要通过牙行来介绍。剩下小厮、杂役则是完全卖身给李家的不属于牙行经营范围要到城外棚户区挑选。李旭令管家、厨子和花匠各自回家收拾第二天下午来李府报到。然后牵了马准备出城取购买小厮。 “让小人跟着您去吧小人家没什么需要安排的。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不敢偷懒。”管家一边替李旭拉缰绳一边请求。 “也好你跟在马后慢慢走!”李旭正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点头答应。 出了东门不远便是历城的窝棚区。比起旭子沿途见过的窝棚区此地的窝棚区更大里边的“人市”也更热闹。很多人都是逃难过来的租不起城里的客栈只好于城外凑和着搭窝铺居住。待他们花光了积蓄后又找不到合适营生可做下一步只好插草自卖给本地富户为奴为婢。 秦、罗、独孤三位都是大户人家子弟对眼前景象没什么看不习惯的。管家如果两个月之内找不到雇主少不得也沦落到这里所以更没什么同情心。只有旭子看着眼前这人世间的悲哀想想南来时一路上所见心神不觉有些恍惚。 “陛下算个明君么?”李旭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追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不敢深究但每次看到周围衣衫褴褛的人群心里就会涌起莫名的难过。那些人十个中有八个与他的出身相似是因为朝廷不懂得体恤才导致他们失去家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如果当初不出塞没有刘弘基的引荐和李渊的提携旭子知道自己和自己的父亲、舅舅难免会城外其中一员。和“人市”上的货物一样头插草标满脸菜色。 “可陛下待我不薄朝廷待我也不薄!”同样的答案再一次出现在他心里。马上取功名是他年少时的心愿。如今这个心愿已经基本上达到。是大隋是陛下东征高丽的举动给了他这个机会。喝着井水的他实在无法扭过头骂那个下令挖井的人。哪怕井口不远处就堆满了掘井者的尸骨。 几个人徐徐前行像挑萝卜一样挑选着奴仆。小半柱时间后有八个看着手脚麻利模样齐整的少年被管家领到了李旭身前。这算是一笔大交易人贩子又诚心讨好秦叔宝所以给旭子算了七折本来一千六百文的身价一千一百文成了交。望着那一摞卖身契旭子心里更加慌乱拿出钱了付了帐又取了一吊钱塞入管家手里:“你带着他们先回府吧路上给他们买些吃的再卖身衣服!” “你们这些走运的小子这回遇上贵人了还不快给老爷磕头!”人贩子一边解拴在“货物”脖子上的皮索一边喝道。 几个被买下来的小厮立刻跪倒冲着李旭叩头口里称颂恩德不止。旭子看得心慌赶紧命管家抓紧时间带他们回府。 “你这个管家眼力不错这些半大小子养大了最为忠心。”目送着管家走远秦叔宝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评价。 “我不太懂原来我家中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个帮佣!”李旭摇摇头有口无心地回答。 “我家原来也没什么下人后来从了军一刀一枪地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才渐渐有了田产有了宅子!”秦叔宝以为旭子在感伤身世笑着安慰。他的话中不无自豪功名当在马上取虽然今年他已经四十多岁但比起家乡中至今还没混到一官半职的同龄人来说四品督尉的位置已经令人羡慕得眼红。并且这两年仗越打越多越大越顺手可以预见不久以后自己的职位还会向上升一升。 “士信和重木呢?”李旭突然现身边少了两个同伴惊问。 “去军市了。那边卖的全是壮劳力。不像这里半大小子居多!” “军市?”李旭楞了一下追问。他隐隐约约记得在自己家中喝茶时罗士信提过一句关于军市的话题。还抱怨一个姓徐的动作快出货太急。对郡兵运作模式一无所知的旭子理所当然地将军市当作了一个处理缴获贼赃的市场却没想到这个市场也开在窝棚区内。 “一起去看看吧这几天忙一直没顾上跟你说说郡兵的运作规则。圣上有旨贼赃咱们可以自己处理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秦叔宝见李旭满脸迷茫笑着跟他解释。 “这个我知道咱们郡兵也需要补给!”李旭点头回答。内心深处他并不赞同类似的圣旨。贼赃由地方处理通贼者家财可以抄没入官。如果碰到哪个贪心的官员污良为盗百姓们可就倒了大霉。(注2) “那就是军市的由来!”秦叔宝点点头拉着马缰绳带着旭子向“人市”末端走。窝棚区的人贩子和百姓们显然对秦叔宝这个大英雄很熟悉看到他一边打着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主动让出条通道来。 眼看着就走到“人市”尽头突然一座木栅栏搭成的监牢出现在李旭面前。监牢四周站满了持枪横刀的郡兵一个个如临大敌。监牢的门很小黑洞洞的犹如一张吞噬性命的嘴巴。横挡在监牢门口的是一个木制的平台一队队被绳索捆着的俘虏被人像牲口一样从监牢里牵出来依次在平台上亮相。 “官卖流寇价格优惠多买少算童叟无欺!”有名身高六尺长得如屠夫般模样的司仓参军站在木台边缘大声吆喝。木台下围满了大大小小地人贩子喧闹着兴奋地满脸潮红。 “这就是军市?”李旭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脚下大地也不断地起伏颠簸。没等秦叔宝明白他问话的意思一阵刺鼻的焦胡味道忽然从远处飘了过来。 李旭扭头看去只见一队尚未被卖掉的俘虏被牵到几只巨大的火盆旁。光着膀子的郡兵们拿着烙铁依次在俘虏额头和肩膀上打下耻辱的标记。 太守裴大人有好生之德他没有下令诛杀从贼者。但是他把两次战斗抓到的近万俘虏全部变成了奴隶。卖了这些奴隶的收益文官有份武将有份士兵们也有份。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有人贩子带着随从将重重地一袋子钱放木台上。然后他拉走了木台上的所有奴隶。此人是个大主顾但贩卖人口的老徐却丝毫不马虎命人将钱一五一十的数清了入帐才在一叠卖身契约上重重地打好官府的标记将其交到人贩子手中。 “官卖流寇价格优惠多买少算童叟无欺!”老徐完成一笔交易大声吆喝着开始下一笔买卖。又有一队俘虏被牵到了台子上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当壮年。 这批“货物”的成色远远好于上一批所以无数买主涌上前操着各地方言积极抢购。每名俘虏作价才二百钱便宜。在黄河以北的人市上可不止这个价。虽然眼下愈便宜了但这样的壮年劳力也要卖到四百文。贩子们从历城将他们买走转手倒到河北诸郡就能赚上一倍的利。虽然眼下路上不太平虽然会有大量俘虏死在被转卖的半途中。 旭子站在原地浑身冷。他现自己又回到了苏啜部眼睁睁地看着野蛮的牧民们在俘虏们的脖子上套上铅制或铁制的项圈从此把他们变做自己的私人财产。“天啊我做了什么?”他扪心自问觉得肚子里气血翻腾所有东西都往嗓子眼涌。 “如果放了他们他们没法生存要么饿死要么继续为盗直到被杀。所以张郡丞的作为也算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秦叔宝见李旭脸色青得可怕低声向他解释。 “是啊弟兄们铠甲横刀。咱们补给都在这!”李旭幽幽地回答声音里既有愤怒也有无奈。让人听不出来他到底是赞同秦叔宝的话还是在编造理由自我安慰。 “毕竟咱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秦叔宝很无奈地搬住李旭的肩膀说道。他有些怕这个年青的郎将对方的武功不如他但背景深不可测。万一此人不通清理为了这事跟张郡丞和裴太守起了误会秦叔宝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是啊毕竟咱们给他们留了条活路!”李旭的回答令秦叔宝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但很快他就现李旭的主意力并不在此。他的目光已经被贴在军营门口的一张旧邸报吸引了过去。被风吹残了的邸报上写的是朝廷对杨玄感叛乱从逆者的最终落结果。 皇帝陛下回到东都后将家中没有后台的被俘将领脖子上套上车轮命令文武百官以箭攒射。一直到尸体烂成肉酱方才下令停手。 杨玄感的族弟杨积善、一直鼠两端的谋士韦福嗣被处以车裂之刑死后尸体化骨扬灰。 那些投贼又迷途知返的世家子弟被赦免不准再为官由其父辈领回家中教育。 “你愿意赎罪么?”迷迷糊糊中旭子又听见苏啜附离在自己耳边问道。他看见野蛮的苏啜部民举起刀一边唱着对长生天的赞歌一边切开奚族长老的喉咙。 他看见大隋的文武百官弯弓搭箭将没有根基的从贼者一一虐杀在皇帝面前。 他觉得怒火添膺想冲上去撕下那张邸报救走所有俘虏。这时候有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你不舒服么仲坚?” 不是徐大眼李旭惨笑着回头看到秦叔宝关切的目光。 注1:隋文帝时期斗米价格大概五个钱。炀帝征动高丽之前物价略有上浮但也没涨不到十个钱。贞观十五年一斗米价格为两文钱而唐钱重量只有隋钱一半所以极盛之世。 注2:贼脏归地方处理官员可抄没通贼者家财的旨意始于大业九年相关记载见《资治通鉴》。 注3:呵呵这章因为没拆成两部分所以晚了抱歉。请投贵宾票支持。 第三章 争雄 (一 上) 刹那间李旭的神智从迷乱中恢复清醒。 他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理由自己如今是官那些被杀和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是贼虽然他们长得和自己的父辈相似虽然从对方身上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官兵捉贼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干不了除非造反否则自己没权力也没有办法救走这么多人。即便不顾一切救走了这些人自己也没有力量安置他们。除非自己也学着石子河去做流寇带着一伙无辜的人去抢、去杀更无辜的人! 望着秦叔宝关切的目光李旭觉得自己身子软困。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当年在苏啜部他已经无能为力一次。今天同样的情况下他依旧除了愤怒外什么也做不了。 “仲坚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秦叔宝微笑着给李旭找台阶下刚才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身上的怒气。但眼前的少年定力惊人怒气很快就被他自己控制住了。这让秦叔宝更加看重对方因为自己在同样年龄的时候绝对做不到和对方一样老成。作为过来人秦叔宝明白若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人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了他才真正地渐近成熟。 “嗯!有点儿累也有点不习惯这里的气氛!”李旭回答如此之低仿佛从灵魂内出的呻吟。他无法跟秦叔宝解释自己因何而失态人对事情的看法与其的切身经历息息相关秦叔宝的父亲不是濒临赔光家底小商贩他不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生活艰难也不会理解旭子为什么会物伤其类。 “这人是太多了乱哄哄的。若不是士信家里急着用人我也不会来!”秦叔宝非常宽厚地附和着旭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平静而友善。 “我想先回去喝点酒如果叔宝兄不介意我先走一步!”愤怒过后旭子感到的除了无力外还有失望。当年在苏啜部看着牧民们的野蛮行径时饱读圣贤书的他坚信自己的大隋不会生同样的事情。当年他还一厢情愿地请商队从中原带些书来希望读了圣人之言后那些野蛮的牧人们能受到中原儒雅之风的感化。但现在苦笑着的旭子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去除那些繁华的表象骨子里的中原人其实和塞外民族一样残忍一样野蛮。 得到秦叔宝的肯定回答后李旭缓缓牵着自己的坐骑掉头向回走。刚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人群突然一乱更大的喧闹声从背后传来。看客和买主们兴奋地叫喊着挥舞着钱袋朝监牢门口涌。 “怎么回事?”旭子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咫尺之遥的木台上已经又换了一批货物。确切地说这次只换上了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身体赢弱手脚都被镣铐锁着的少女。头无力地低着身体由于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官卖通匪犯妇年方二八。黄花处*女童叟无欺!”司仓参军老徐见台下人头涌动叫喊得愈卖力气。 “买回去为奴为妾随意啊匪石子河的儿媳!”仿佛为了让台下看清楚货物的模样他用力拉了一下手中的铁链。哗啦一声少女被他拖得向前跟跄数步险些跌倒。有好心的士兵上前扶了一把少女在稳住身体的瞬间抬头相谢目光闪动之处充满了凄凉与惶恐。 那目光如刀一刀刺中了旭子的心脏。他猛然想起了小狼甘罗当自己杀了母狼将其从岩洞里带回家后。甘罗睁开的就是这样一双夹杂着惶恐、凄凉和求乞的眼睛。 “多少钱多少钱啊!”耳边无数人在大声地叫喊。 “卖到窑子里去大伙晚上轮番去报仇!”台下的气氛瞬间沸腾看客和买主们互相推搡着大喊。 他们不在乎台上的少女美丑也不在乎她是否有罪。他们在乎的是石子河这个名字想一想昨夜自己睡了匪石子河的儿媳那不和战场上打败了匪本人还值得骄傲?什么秦叔宝什么罗士信他们有这福气有这胆量么? “至少至少五吊。不谁谁出得多我我就卖给谁!”负责处理俘虏的老徐也没想到人们居然如此热情先本能地报了个高价然后迅改口争取最大的收益。 在官府的默许下周围郡县都有人市存在。未经人事的及笈少女顶多卖到两吊钱纵使长相清丽可人些的充其量也不过被卖到三吊钱。老徐给一个匪属报出的五吊身价已经远远过了市场上的行情。因此人群中立刻涌起了很多不满的声音。 “呸又不是绝代佳人。居然卖这个价钱!”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转身离去。 “就是不就一个女犯么!那里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极其粗俗的语言附和。 同时却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说出的新鲜玩法吸引开口报出了更好的价钱。“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一百文!”转眼之间少女的身价已经涨到七吊之上。 “十吊老徐把人给我留下。”旭子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台上的少女和甘罗一样是从命运之河中飘来的。他无法拒绝无论伴之而来的是幸福还是祸患。如果今天他什么不做就转身走开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宁。 哗无数双目光回了过去。十吊钱即便在历城这个粮价昂贵的地方也够五口之家花上七、八年!哪来的财主如此阔气?难道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么?带着满腹的怀疑众人看到一名牵着黑马的少年虬髯、阔背大踏着步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木台之下。 “是李将军啊。您真的要买这女子?”老徐点头哈腰的举止让台下的看客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十八岁就做了虎牙郎将的李仲坚怪不得敢出这个价。但他没必要买啊如果他喜欢这个女子战后直接向张郡丞讨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现在多花这份冤枉钱呢? “老徐把锁开了。这人我带走。钱随后你派人到我家里取!”旭子不理睬周围迷惑的目光沉声命令。 “唉唉!”老徐连声答应着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宝。十吊钱为一万个够推个小车来搬了谁也不会带那么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没打算立刻收到现钱。但手中这个女子身份蹊跷别人都可以买唯独李郎将买了去是个祸害。 此女子秦叔宝俘虏来的战场上她曾经自称是石子河抢来的儿媳并亲自手刃了奄奄一息的石子河。但事后经其他俘虏举报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儿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长才那里赴宴时中了剧毒在官军攻破许家窝铺祠堂时早已经气绝。 识破了对方伎俩的郡丞张须驼大人不能放了匪的嫡亲女儿却又不忍心将其问斩。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令老徐将其卖给大户人家为奴。这样做等于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替秦叔宝等人免去一些麻烦。 “老徐既然李郎将要买你就卖给他好了。你也别要他十吊还按五吊算吧!”秦叔宝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这大冬天的日头还挺毒。”他一边自我解嘲地嘟囔着一边解去女子脚上的铁链。手上的铁链却不解将钥匙、铁链一端和官府打了印记的卖身契一并递到李旭手中。 “李将军您拿好了。这女子凶得狠你既然买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烦老徐了。麻烦叔宝兄!”李旭接过老徐递来的一干杂物先向秦叔宝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牵着女子走下木台。 仔细看清楚了刚才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头跟在李旭的身后慢慢地走。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将军大伙心中永远存着一丝敬畏。 不过数百步路旭子走得满头大汗。离开人市后他转身替石二丫打开了手铐。虽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杀把她卖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旧觉得心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如促冲动在人群中看到对方无助的目光时他已经有些方寸大乱。 “你走吧!”他低声说道。没等对方做出感谢的表示他已经飞快地跳上了坐骑双腿一磕马镫就向城门奔去。 背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虚浮但十分清晰。李旭知道石二丫在追自己不得不拉住黑风。 “将军大人是不要我做奴婢了么?”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本来也不该是奴婢!”李旭跳下马回头说道。“走吧别再去做流寇打家劫舍没什么前途。” “可我的卖身契还在将军手里!”仿佛感受到了李旭身上的窘迫石二丫轻轻笑了笑提醒。脸上的笑容很快随着呼吸进入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笑了起来刀一样扎在灵魂深处。 “噢!”李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以最快的度找出卖身契塞回了石二丫之手。做完了这些他又从马鞍后的荷包里找出了二百余个钱连同荷包一古脑也递给了石二丫“钱你也拿着路上路上买点吃的!” “将军贵姓?”石二丫仰问道。 “免贵姓李!我是新来的!”旭子语无伦次地回答。他不想被对方当作恩人记一辈子恍惚中他总觉得是诸神假自己之手而为就像当初自己留下了甘罗。至于冥冥中的诸神还想假他的手做些什么旭子不想弄得太清楚。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双方都记住这一点已经足够。 “小女子石岚谢李将军活命之恩!”石二丫捧着荷包屈身跪了下去。她的双眼亮亮的火辣辣的目光扫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每一寸肌肤。高耸的鼻梁浓密的双眉初生不久刚刚开始密集起来的胡须坚硬的唇角结实的臂膀……。与自己平素见过的每个男人都不同虽然青涩却令人觉得十分安全可靠。 “姑娘快快请起!”李旭见对方向自己跪拜连忙伸手搀扶。二人肌肤相接的一刹那有股异样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温润、细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品尝旭子已经慢慢忘记了其中滋味。 鬼使神差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又叮嘱了一句:“别再想着报仇战场之上要么被杀要么将敌人杀死。过后谁也不是谁的仇家。况且秦叔宝武艺很高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从来没恨过秦将军!”对面的女人永远比旭子想象得冷静。从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预备好了所有说辞当好心的叮嘱结束她立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至于这个说辞是否为真谁也无法判断。 “那好!”旭子点点头如释重负。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想了想觉这次没有什么遗漏再度跳上了马背。 “将军就这样走了么?”石岚抬起头目光中依稀有一丝期待。 “我我在城中还有点事儿!”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一下赶紧快拨转马头。“城门口可以雇到车姑娘慢走!”丢下一句颇为得体的告别话后他终于风一样逃远。 “原来是个不通世事的莽撞小子!”石岚捧着荷包目送着黑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内。这样的少年人可不多见她默默核计着眼神慢慢变得凄凉。 她没恨过秦叔宝一点也没恨过。但她却在一夜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一颗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滑过肮脏的脸露出灰尘下白皙的肌肤。然后与嘴角边流出的血混在一道慢慢滚过下颏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石岚用力抹了把脸仰走向了城门。 第三章 争雄 (一 下) 车行就在城门口搭一辆远离历城的牛车她就可以远离这场恶梦。乱世是男人们的游戏不是她这个小女子能玩的。石岚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和伙伴们玩官兵捉贼她跟在哥哥身后要求加入却被哥哥和哥哥的朋友们驱赶、嘲笑的情景。她去父亲那里告状父亲将哥哥捉回来用粗壮有力的大手狠狠地修理。第二天游戏重新开始她却被拒绝如故。 “如今你永远不能拒绝我玩了!”石岚又擦了一把脸抹去悄悄流出来的泪水。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淤痕那是铁铐留下来的痕迹。监牢内所有苦痛的绝望她都记得。甚至导致这苦痛的绝望的人她也清晰地记得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他胯下那匹战马的銮铃声都不曾忘记。 “叮叮铛叮铛铛”熟悉马挂銮铃声再度响起于身后。石岚本能地将脊背缩了起来。凭直觉她知道这匹战马是冲自己来的。警惕地转过身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石岚一辈子也忘不掉。是此人带着官兵将百余名亲卫砍死在许家窝铺祠堂门口是此人一槊捅死个她的哥哥。也同样是此人以嘲弄地眼光从她手上拿走父亲的人头然后命人将她绳捆索绑。 她用力扭转身加快步伐奔向车行好像不愿再看见对方胯下那头英俊的战马。但身背后的马蹄声却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般跟在她的左右。 秦叔宝刚才一直在远处坠着虽然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却把旭子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楚。“李郎将要上当!”当看见石岚追向李旭的战马时秦叔宝就暗暗得出结论。在骗人方面同样年龄的女人远比男人拿手特别这种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女人精不把李旭骗得晕头转向才怪!果然没多久秦叔宝就看见李旭就把卖身契、荷包都掏给了对方而且摆出了一幅施恩不望报的模样。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根本不知道从追赶他战马那一刻起石岚已经转了千百个心思。身上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甚至连脚步声的轻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见了此女子本事秦叔宝不敢轻易再放她走所以策马快上前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命令道:“石姑娘且慢行一步秦某有话要说!” 听到秦叔宝的话石岚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挑同时嘴角露出了一缕怪异地笑容。她快将所有表情收拾起来缓缓扭头冷冷地问道:“名满天下的秦督尉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小女子不知有何吩咐?”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饶是秦叔宝见惯了人间风浪也被挤兑得呼吸一滞。他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眼前这名女子被李旭买下绝不是纯粹的偶然。也许被拉上木台的一霎那她已经看出了谁可能是自己的救星并向对方释放了足够的诱惑。想到这秦叔宝轻轻拱了拱手笑着应道:“石姑娘见谅。吩咐秦某不敢秦某只是有几句话想和石姑娘交代一下而已!” “督尉大人有话民女敢不洗耳恭听么?”石岚把双手齐于左胸侧右腿后支然后微微蹲身庄重而迟缓地回了半个万福。紧跟着她利落地后退半步以方便自己能直面秦叔宝的逼视。过去所有罪孽在李旭将卖身契归还到手中时她已经偿还完毕。如今已经回归到草民身份的她着实没必要畏惧秦叔宝什么。 “石姑娘无论你自认是石子河的儿媳还是她的女儿我想请你记清楚了两件事情!”秦叔宝在马背上坐直身体正色说道。女儿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虽然他此时再多拆穿一次对方的身份于事无补但他宁愿让对方明白并非所有人相信她的谎言。 “第一令尊死在裴长才手中令兄在阵前为我所杀两件事都与旁人无关!”说到这秦叔宝故意停了停用目光紧盯对方的面孔直到从石岚脸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的惊诧他才缓了口气继续强调:“第二姑娘要想替兄报仇随时找秦某便是请勿殃及他人!” 眼前面孔上的表情快生着变化先是惊诧后是悲愤随后震惊悲愤全部崩溃掉。秦叔宝看见了清晰的泪痕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忍。但几乎就在顷刻之间泪痕被石岚用一双脏手抹尽。仿佛什么都没生过般倔犟的女子摇了摇头给了秦叔宝一个非常清晰的回答。 “石豹在两军阵上死于秦督尉这样的名将之手可谓死无所撼。小女子不才但‘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这句话还听说过。”说到一半她也刻意停住话头用还带着泪花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盯住对方直到把秦叔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笑了笑继续说道:“第二我想将军自己也明白凭小女子的身手再练一百年也难望将军项背。所以报仇一说更属无稽之谈!” “好一个刁钻古怪的女子!”秦叔宝听得心中又是一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他把右手伸向了马鞍桥。他有些后悔放过眼前这名女子了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对方表现得越镇定将来反噬的风险越大。但他却无法对一名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虽然从石岚眼里他已经看到了浓浓的怨毒。 “怎么秦将军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么?”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于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石岚轻轻上前半步逼问。 二人目光于半空中再度相遇碰撞仿佛迸射出一串凄厉的电火令秦叔宝身边的日光都为之暗了暗。没来由地身经百战的秦叔宝被那**辣藏着毒液的目光逼视得心里慌逼得想用武力直接解决。如果对方是个男人他可以一笑了之。连握刀的正确姿势都不懂的人根本不配他秦叔宝出一次手。但对方是个女子一个具备八分姿色十分心机和满腔怨恨的女子。对着这样一个女子秦叔宝骄傲不起来也挥不出原有的威风。 “连亲生父亲脑袋都敢割的女子叔宝兄跟他费什么话一锏打死便是!”罗士信策马从后边匆匆赶来看见秦叔宝居然被一个犯妇逼得缩手缩脚气愤不过大声喊道。 “这不是罗督尉么?不知道民女身犯何罪值得罗督尉喊打喊杀!”石岚猛然扭头冲着罗士信追问。 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罗士信也被问了个一愣。他今天陪李旭去“人市”同时打算顺手为自家挑了二十几个健壮的俘虏。本来这些无聊的事情该由罗府的管家去做但罗士信怕管家无法威慑住那些叛逆所以才亲自动手。谁料刚挑到一半却看见李旭把叛匪头目石子河的女儿给买走了。紧接着他又看到秦叔宝策马追了出去。罗士信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得不放下手头事情匆匆忙忙地追赶秦叔宝。谁成想被拥挤的人群耽搁了片刻等他赶到了正地方却只看到了一个稀里糊涂的结尾。 “她不是已经成了仲坚的家奴了么?怎么这等刁奴仲坚也不教训!”罗士信用力呼了一口气向秦叔宝质问。他承认自己刚才说得是冲动之言打狗也得看主人没来由杀了李家的奴才双方面子上肯定非常难看。 “你已经是自由身我们两个当然不能杀你。但希望你记得是谁把卖身契还给你的切莫做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情来!”秦叔宝摆摆手没有回答罗士信的话而是对石岚说道。 “秦将军放心小女子的武艺也绝对不是李将军的敌手!”石岚笑着回答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甜甜得令人胸口堵。 女人的兵器不止握在手上。她就这样傻瓜般地甜甜笑着目送秦叔宝和目瞪口呆的罗士信远走。然后她笑着顿下身来撕下一片破烂的裙角沾着吐沫擦干净脸上的灰尘。带着三分笑意三分自得她缓缓走向城门错过车马行走进历城喧闹的街道。 她不想再走远了李旭说得对凭借武艺她这辈子都打不过秦叔宝。但女人不需要武艺男人凭武艺征战沙场女人只需要用心去俘虏一个男人。 城里边有一个男人几乎对她是不设防的。从复仇的角度来看那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机会最好的猎物。 石岚使劲咬了咬牙抬腿走向一个布店。荷包里的铜板哗啦啦地响着提醒着她自己还拥有一部分家底。在双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她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那口血是甜的充满了仇恨的味道。 第三章 争锋 (二 上) 直到漫无目的地逛遍了整个长街旭子也未能忘记那个单弱而无助的身影。那身影就像顺着溪流飘下来的一朵花瓣漂着漂着就漂到了他的眼前。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哀怜。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将其从流水中掬出来掬过之后似有余香满手。 旭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军营里呆得时间太长了所以对任何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没有定力。骑在马上他偷偷地放眼四下张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匆匆而行的女子很多其中不乏满身阳光味道的红粉佳人但那些人却只是在眼前匆匆经过没一个可以牵引他的视线。 “那是李将军么?好像是李将军吧!”旭子听见街道边的阁楼中有人窃窃私语。他猛然回过头去看见几个少女如鸟雀一样惊散。红巾翠袖给冬日的城市平添几分勃勃生机。但那些女子就像身边拂过的风一样没有任何东西留在他的心底。 不像陶阔脱丝旭子在心底将石岚跟自己见过最美的女孩比较。陶阔脱丝的笑容晴朗得如雨后的天空而石岚的笑容却如雨中的野花柔弱中掩饰着旷野。也不像婉儿婉儿整个人都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美得炙烈、浓郁。即便不为任何人她也会快乐地盛开下去一直开到整个生命的结束。 这时无论怎么比都没有意义了。他已经放走了她二人今生几乎没可能再度相遇。旭子轻轻叹了口气把马头拨向自己的院门。宅子刚到手把它完全变成一个家的样子还需下很多功夫。与其没来由的东想西想不如做一些实际的杂务。 管家已经回来了带着一群穿着崭新粗葛衣裳的小厮们正在院子里忙活。看到家主进门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并迎了上来跪倒谢恩。李旭挥手叫他们站起来然后问管家是否带他们吃过了饭。话音刚落众小厮们又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回老爷的话我们已经吃得不能再饱了。” “谢老爷恩典小人们从来没吃得这样饱过!” 一干小厮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他们长得都很端正特别是吃饱饭并换上干净衣服后生命的活力迅在他们脸上体现了出来。旭子知道自己的管家没有苛待他们这让他低沉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和气地笑了笑他对其中一名看上去最机灵的小厮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人今年十三原来叫王狗剩请老爷赐予新名字!”贵在左的小厮用头碰了一下地面恭恭敬敬地说道。 “赐?”李旭惊诧地把头转向管他家。这几个小厮的行为和说话方式肯定是被管家训练过的否则他们的动作绝不会如此整齐。旭子现自己有点不适应做别人的老爷就像在牙行看见到赵无咎被聘用为管家后立刻将姓名改为李无咎一样不适应。 “老爷买了他们给了他们吃、穿和住的地方于他们有再造之恩。所以随便赐个名字就可一则您使唤着方便。二则咱们这个家也会显得有规矩!”管家李无咎见旭子征求自己的建议赶紧出谋划策。 “再造之恩?”李旭有些愕然。他没想到买了别人当奴才还是这样大的一种恩惠。自从离开家后他的生活几乎就是练兵、打仗、打仗、练兵再不就是急行军。因此对生活中琐事的理解他几乎还停留在易县那个淳朴少年层面上。虽然现在他已经是二等伯但对伯爷家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的确一无所知。 “当然是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您老大善心买了他们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父母、家人用不了多久就会饿死!”管家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 东家是个厚道人这点李无咎自己能体会到。他倒不觉得李旭的举止有什么奇怪很多人家这个年龄的大少爷都不太爱管家中杂务像东家这种少年成名跟着皇上干大事的人要是懂得这些杂七杂八的俗务才怪! 为此怀着报恩之心李无咎决定把所有能揽下来的杂事全揽下来。一则这样可以让东家后顾无忧更踏实地去建功立业。二则这个家没其他人如果把管家的位置坐稳了随着东家的地位逐渐高升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自己这个管家将来地位可不比衙门里的那些县尉、户槽差。 想名字的任务不比打仗简单在管家的协助下旭子搅尽了脑汁才找到了八个既符合对方身份听起来口彩又比较吉利的名字。口齿最伶俐的那个少年被他赐名为来福其他几个一并排在了来字辈来寿、来宝、来喜……。按管家的说法如果将来忠勇伯的府的人再多了就换一个字来排。这样从名字上就能分辩出奴仆们入府的先后次序可以最大限度上保持忠勇伯府秩序井然。 “八个人已经足够了这么小一座府邸要那么多仆人干什么?”李旭听管家说得有趣笑着回答。 “那可不一定啊?将来老老爷老夫人夫人一并搬过来。还有小少爷小姐。将来少爷大了再娶了少夫人反正随着您官越做越大咱们李府肯定也会人丁越来越兴旺……”管家搬着手指头兴奋地计算。 “如果真的如此咱们还得抓紧时间去买个新宅院!”李旭笑着回了一句转身走向正房。把父母接过来大伙一起筹划一个兴旺达的李府每天能看见母亲慈爱的微笑偶尔还能跟父亲坐在灯前一起喝上几盏。如果再有一个妻子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他忽然现自己当年的梦并不遥远几乎已经伸手可及。 无论如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是幸运的。他们不用在着令人看不清前途的时局中忍受冻饿之苦也用不到为明年的生计担忧。这样想着一股自心底的笑意让他暂时摆脱了眼前的烦恼。旭子耸耸肩伸手推开正堂雕着花的门。 “老爷!”来福的声音突然从身背后响起拉住了旭子已经迈入房间一半的双腿。他微笑着回过头去看见对方神秘的眼神。 “老爷有一位姑娘说是您买回来的婢女在门房求见!”来福双手垂在腿边上半躬着身子汇报。 “奴婢?”旭子觉得自己的心猛然又跳了一下。这辈子他只有过两个婢女。一个留在草原上另一个刚刚被他放走。不是阿芸他知道。用最快度走到门厅他看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依旧是那样柔弱但柔弱中已经带出了一点点妩媚。洗去脸上灰尘上身套了件淡粉色短襦里边穿着淡绿色长裙的石岚就像一朵旷野中的小花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 几个刚买回来的小厮的眼睛已经直手不停地忙碌着脚却来回围着门房打转。他们虽然小但已经到了能够分辩出美丑的年龄。来客长得并不是风华绝代但身上却带着一种动人的柔弱令人见了后不由自主地便心生怜惜。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李旭有些尴尬地追问。话一出口他就现了自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把这句话的意思延伸开很容易令人理解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诧对方会来找自己只是惊诧对方能这么快找准家门。 “我沿街打听李将军府大伙都说不知道。”石岚低下头轻轻用手拧短襦的绸边。劣质的绸边很快就起了皱透出另一侧晶莹的手指。“后来碰到了一个衙门的人才知道恩公原来住在这!” “老爷我这就命人烧茶给您送到客厅去!”少女在瞬间流露出来的羞涩让管家心头涌起了无数联想。他不敢得罪这个未知身份的客人所以绕着弯子提醒李旭待客的礼貌。 有钱人家的少爷在外边沾花惹草经常生类似的故事。看样子东家还没打算始乱终弃看样子这名女子长得也不赖东家比较有眼光……. “不用了算了你还是送到客厅里来吧。烧得浓一些顺便再找人去买些点心。”李旭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心里很乱。一种直觉告诉他应该把眼前这个女子拒之门外。对方来之前曾经精心打扮过这身颇为得体的衣服和头上几件白铜饰估计花光了自己给她的所有铜钱。这么精心打扮的她绝不会是顺路来说一声感谢也许她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另一种感觉却命令他将眼前的女子留下没有理由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单弱单弱的背后还隐藏着一股神秘。 那股神秘的感觉如酒香吸引着李旭去冒险。他现自己的手心有汗心情居然比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与和陶阔脱丝相处是不同没有那种安宁与祥和。与和婉儿相处的情况也不同没有那么多隔阂与误解。 除了对方的长相和身份他对跟着自己走入客厅的女子一无所知。但他现自己好像也不愿意探求太多秘密只想随便和对方坐一坐闲聊几句看看对方的笑容花一样在脸上绽放。 “我没地方去也不想知恩不报。所以还是回来给你当婢女!”在屋门关上的刹那石岚轻轻地跪了下来同时将卖身契举过了头顶。 第三章 争雄 (二 下) “老天取走你一些东西肯定也会有所补偿。”早晨起床后旭子开始相信这句话的正确性。四个月前他稀里糊涂地丢了一手带起来的雄武营丢了一伙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最近十天他又突然拥有了几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拥有了一座家具齐全的大宅子拥有了一个很得力的管家。同时这座宅子还多出了个长相不错颇为善解人意的女人。 旭子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由于对安宁、富足的生活过于渴望而深陷梦境。但身前巨大明亮的铜镜子和镜子里边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了进一步做出证明他用力拔了一根胡子。结果镜子里的人疼得呲牙咧嘴。 “如果是好梦就让他长久些吧!”旭子无端地叹了口气把遗憾留在镜中人的脸上。自从当年从辽东逃离生天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好梦了。每次从血与火的梦境中醒来额头上都**的冷汗几乎是成串地向下滚。 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已经过得有些倦了。心中充满了换一种活法或休息一段时间的渴望。特别是参与平叛以来虽然每每立下战功。但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旭子总觉得自己杀了很多无辜者。那些人像极了他自己和他的父辈而他却靠着对方的脑袋染红了自己的仕途。 “其实做一个富家翁就挺好!”旭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暗想。他现自己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虽然偶尔也喜欢冒一点点险。 做富翁的日子是很惬意的至少寒冬腊月起床后不需要自己去打洗脸水。听到卧室里的动静机灵的来福立刻端着一盆冷热适中的水来伺候主人净面。擦牙用的青盐、漱口用的浓茶和茯苓膏还有很多旭子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辰起用品也被另一名唤做来寿的小厮端了进来。 待李旭收拾完行头走入正房管家便躬着身子前来请教老爷对新的一天有什么指示。这个经历过富贵日子的中年人的确很能干几乎是在一下午时间置办齐了府中所有日常用品。此举让旭子的钱袋子又轻了些。但比起他现在的俸禄生活的花费实属于九牛一毛。 “还缺些什么你看着买吧。”旭子将钥匙随便向管家手里一塞命令。“买完了记帐就行了箱子里铜钱若是不够了我还有些其他积蓄!” “足够足够哪里用得完!”管家忙不急待地回应。对于主人家的信任他非常感激所以用尽浑身解数想把李旭伺候得周全。 “还有那个緤布若市面上还有不妨再多买些。等道路太平了我找人捎回老家去!”旭子回忆着緤布擦过脸上的干爽滋味信口吩咐。緤布是胡商从西域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新鲜物事比丝绸吸水性好也比葛布柔软。上谷的天气比历城还冷还干寄一些给家中二老春来之后他们手上裂口也会少些。(注1) “好的我上午就去买!老爷是寄给老老爷和老太太么您可真是个孝子!”管家连声应承。把需要商量的事情商量完了他却不肯离去。目光照着墙角打转子仿佛那里生有新鲜的蘑菇般。 “无咎还有什么事情么?”李旭知道管家肚子里有话微笑着问。 “还还有一件事情请老爷吩咐。”管家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又做了个揖吞吞吐吐地请示“昨天昨天来的那个姑娘老爷准备怎么安排。是一直住在客房呢还专门给她安排房间?” “住在客房吧。你出门前顺便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没有!”李旭不知道住客房和专门安排房间两种待遇有多大区别想了想回答。 “那老爷是准备给他名分呢还是…….”管家又做了揖小心翼翼地寻求最终答案。他已经给了东家足够的暗示但东家却听不懂逼得他不得不直奔主题。一般人家生类似事情如果住客房则代表着几天后即将此女子赶走或安排到不起眼的小巷子做外室。住到跨院或后院则意味着女人有可能成为主人家的小妾。虽然地位不高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可失了礼数。 “我跟她也是昨天刚刚认识!”旭子觉自己被人误会了红着脸解释。他理解管家的想法也明白这事不能怪管家误会。昨天来福向客厅送茶点时刚好看见石岚跪在地上向他请求收留。小孩子肚子里肯定藏不住话经过昨天一晚上的胡乱猜测此刻下人们眼中肯定把石岚当成了被抛弃的野花。至于李旭这个折完花后随手丢的家主在他们心中的刚刚建立起来的慈爱形象未免就打了数分折扣。 “小人明白小人会替您安排好!”赵无咎非常“理解”地点点头倒退着走出了门。那女子命苦怪不得别人。可东家昨天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很火热的啊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想法?实在摸不清楚李旭的真实打算转身之前满腹疑团的管家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那夫人呢她什么时候来和老爷团聚?” 大隋人讲究多子多福拥有像李旭这样好的前途的才俊到了他这个年纪时基本上都已经妻妾成群。其中也有个别人因为家里妻子善妒所以才不敢纳妾。即便偶尔在外边偷吃也是吃完了一抹嘴巴就开溜从不肯被妻子抓住把柄。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下去李旭不肯长留那名女子的决定也很好理解了。毕竟夫人和老爷的身后都站着各自的家族。为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小女子弄得两家伤和气这买卖实在是不划算。 所以管家决定尽力把一切解决在夫人到来前绝对不让家主多沾半点麻烦。 “无咎想歪了我还没有成亲!”李旭的回答再次令管家惊诧。看看对方无意中瞪大的双眼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十四岁出塞然后就一直漂泊在外。直到奉命到历城剿匪才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老爷年少时就已经为国效力比罗督尉从军的时间还早!”管家恍然大悟脸上立刻写满了佩服之意。罗士信十四岁应征入伍的故事在齐郡已经成为一段脍炙人口佳话。李旭说他十四岁出塞那也是朝廷刚刚做征辽准备的时候。按管家的理解他肯定是十四岁就去辽东了怪不得年青青地就封了侯。 可既然没成家他怎么不肯纳妾呢?瞬间之后管家的好奇心又炙烈起来。他不敢再缠着李旭把一切弄明白只好在心中暗下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家中的贵客伺候周全。那女子表面上虽然柔弱行为举止却甚有条理。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不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果知道对方是匪石子河的女儿管家李无咎绝对不敢这么想。但他现在不知道所以总觉得旭子有些辜负了人家。女孩子不顾一切地追上门来难道来希望都不给人家一个么?这也太狠心了实在不像好心的东家能做出来的事! 旭子不知道管家在肚子里如何腹诽自己。冲动过后他现自己的确给自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客房中那个柔弱和坚强交杂在一起带着一种神秘感觉的匪女儿对他诱惑很大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上树摘桑椹明知道会被树枝扎破手还忍不住想凑上去。但现在除了可能的风险之外他还要考虑张须驼、秦叔宝和罗士信等人的想法。毕竟大伙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旭子不想和新结识的朋友之间产生什么芥蒂。也不想留下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与他人相处不融洽的名声。 “阿欠!”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如果石岚住进自己家的事情传扬出去被人背后议论的结果是难免的了。他希望大伙不会太介意此事毕竟灰衫军已经覆没了一个小女子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李仲坚这小子啊简直是色中恶鬼!”不出旭子所料听到石岚没有离开历城而是住进了李郎将的新居罗士信第一个跳了起来向周围朋友抱怨。 “大丈夫何患无妻!真的想要凭他李将军的名字还愁娶不到个美娇娘!真是的怎么对一个匪的女儿看对了眼!”独孤林也觉得此事过于儿戏忿忿不平地议论。那女子连自己的父亲的脑袋都毫不犹豫向下砍哪天睡着了一刀子把你脑袋割了都不一定。 “仲坚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想必心里早有安排。”秦叔宝为人最为宽厚虽然此事对他的潜在负面影响可能最大但他依旧能平淡地看待李旭的选择。在他心目中李郎将虽然有些心肠软却不是个会被女人左右的废物。也许石岚身上某一种气质打动了他也许他像罗士信一样只是喜欢尝尝新鲜。谁能预料呢况且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事情其他人没处于其中永远是雾里看花。 “也是如果他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也枉担了个英雄之名!”罗士信的火气素来消失得快听完秦叔宝的话摇头晃脑地补充。 李旭和他年龄差不多武艺差不多除了对方偶尔的滥好心令人实在无法理解外大多时候罗士信还愿意交这个朋友。 “但此事毕竟过于出格可能会惊动太守和郡丞两位大人。如果他们两个表示反对恐怕仲坚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安抚住罗士信秦叔宝又开始设身处地地替李旭考虑。 “张大人恐怕不在乎。裴大人么恐怕也乐得装糊涂!”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独孤林看得最透。张须驼气度恢弘只要手底下的人有真本事一些小节上的事情他根本不愿意纠缠。裴操之大人属于胆小怕事的典型得知李旭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后他想方设法和对方套近乎还唯恐来不及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找李旭的麻烦。 他这番分析很有道理当张须驼听说李旭赎买并收留了石子河的女儿后。老郡丞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力拍了下桌案哈哈大笑。 “这个李仲坚的确够特立独行。老夫先前还想着送他一个妾省得他的宅子空。现在不用了他自己已经有了暖被窝之人!” “是啊李郎千里迢迢来我齐郡的确也该有人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起居!”太守裴操之的反应更为平淡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女子出身低李郎将再傻也不会傻到娶了他做正室。至于把对方领回家的举动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老太守眼里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真情。男人和女人之所以走到一起十中有九是因为寂寞而已。 既然没有什么真情李郎将的行为就不会被这个女人所左右。既然李郎将的行为不会被这个女人左右自己又何苦多事! 十天之后一份圣旨从东都洛阳传到了历城。朝廷对乱匪石子河与裴长才双双被剿灭的结果十分满意。特地嘉奖了太守裴操之五十匹绢提拔他的一个幼子为勋侍。张须驼战功显赫升为齐郡通守掌管齐郡兵事并有越境追击流寇而不需要和周边郡县协商之权。 秦叔宝被赐绢十匹永业田二十顷着地方官员即行兑现。 李旭因为功劳累积封爵从皇帝陛下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二等忠勇伯正式改封为遒县伯食邑三百户。 罗士信、独孤林的官职从副督尉升为督尉。 没等大伙开始庆贺传旨太监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中计身死全军覆没。 事情生在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九。同月右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光禄大夫鱼俱罗二人击败反贼刘元进。刘元进退守建安吐万绪和鱼俱罗因为天冷上本朝廷请求开春再继续战斗。有人进谗言说鱼俱罗试图谋反杨广怒遣使斩鱼俱罗于军中。召吐万绪回东都问话吐万绪惊怒交加死于途中。 注1:緤即棉布。印度棉花比中国古代棉花绒长纺出的布料质量上乘。隋唐时期从西域有流入。为奢侈品。 第三章 争雄 (三 上) 比起其他人的待遇来皇帝陛下对历城君文武官员的赏赐可谓慷慨得惊人。但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张须驼都感到有些失望。裴操之出自关陇裴氏与当朝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同属一脉。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再增添一名勋侍的确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而张须陀本来就总领齐军兵马眼下官称从郡丞改为通守名字上好听了些实际职权却没有太多变化。 二人的志趣皆不在此准确地说相比于官职的轻微变动二人更在乎地方上的乱局。只有平息了叛乱裴操之才能理直气壮地谋划入朝一展所长。也只有地方上安宁了张须陀才有机会到边塞上为国开疆拓土。但朝廷的圣旨里却刻意忽略了他们的需求既没有提及太守大人最为期待的外府精兵也没提及通守大人日夜盼望的军械和铠甲。 “朝中朝中诸位大人没说没说什么时候派府兵来彻底剿灭河南诸郡的乱匪么?”谢罢了圣恩裴操之将传旨的中官拉到一边悄悄地向对方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然后不甘心地问。 “老大人客气了。这个这个咱家可没听说。”中官熟练地捏了捏荷包内藏物的形状凭着重量和手指头上传来的感觉迅判断出裴操之人品的好坏。对于知趣且聪明的地方官员他向来不吝于给对方更多的指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府兵来了也未必有你齐郡的郡兵顶事啊。大人没听说么右武侯去河北讨贼结果全军覆没了!” “可是可是我这里没有粮饷也没有好铁匠、木匠去打造铠甲兵器!”裴操之有些心急把本该张须驼向上差抱怨的事情一并抱怨了出来。齐郡郡兵骁勇善战的确不是虚言。但那主要因为他们在家门口作战没有退路。同时郡兵们的训练和装备也比流寇略强。但眼下周边郡县越来越乱前来骚扰的土匪们的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实力越来越强大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盔甲也日渐精良。如果朝廷依旧像从前那样一毛不拔的话早晚郡兵和土匪之间的战斗力对比就会掉个。到了那时候朝廷再想剿灭土匪恐怕都力有不逮。 “我的老大人啊陛下不是准许你抄没土匪家财了么?那流贼四处劫掠最后就在你这栽了跟头不等于把粮饷给你送到了家门口了么?咱家在朝里可是听说光在石、裴二贼老营里抄出来的金珠就得用车来拉。”中官用手搬住了裴操之肩膀推心置腹地说道。 笨蛋手中才会缺钱从先时的表现上东都来的中官相信裴操之绝对不应该是笨蛋。自打皇帝陛下允许地方官员们随意抄没通匪者家产后哪一位太守不是肥得流油。缺钱笑话?随便找个大户人家问一问他的同宗、旁支或者佃户里边某些人的下落对方还不乖乖地拿大把的肉好前来孝敬?!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些猫腻宫里的人谁愿意大老远地往地方上跑。一路上风吹日晒得还要时刻提防着被流寇劫了车驾不就图的是从地方官员手中分一杯羹么? 流贼如果那么有钱还用四处劫掠么?裴操之气得直打哆嗦真想命人把账本搬过来让该死的太监好好看一看府库现在已经空虚到了何等地步。但他还是尽力压住了内心的冲动为官多年的经验和教训已经足够让他能做到唾面自干了轻易不会在人前失态。“流贼经过地方破坏甚大。光事后抚慰百姓安葬死者就花光了全部战场所得。况且他们之所以四处流窜也是因为穷疯了手中根本没什么积蓄。不瞒公公就连将士们的饷银子都是百姓们凑的。”他向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但百姓们家底有限一直这样凑下去恐怕会心生怨恨!” “这个咱家回去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你分辩一二。但眼下东征在即估计兵部和户部也顾不上河南!”看在荷包中的金锭面子上东都来的中官决定给裴操之交个实底。“若不是大军两出辽东都劳而无功坠了威风想必流寇也没胆子造反。待高丽臣服了看哪个反贼还敢继续嚣张!” “什么陛下立刻就要东征!”虽然曾经从李旭口中听说过相同的话但裴操之依旧被吓了一跳。大隋朝国力已经虚弱到一阵风来即要被吹碎的地步李郎将只有十八岁他因为立功心切看不出来。难道满朝文武没一个看到这点么?大伙即便拗不过皇上至少也能把东征之举向后拖上一两年待国力稍稍恢复了再从长计议啊! 想到这素来有胆小怕事之名的裴操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用一串低而急促地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各地民壮刚刚返家啊他们已经连续两年没好好种庄稼了。再去一次辽东秋天回来他们吃什么?” 他作为地方大吏老太守清楚地知道流寇的起因绝不是朝廷兵马在辽东坠了威风。那些平头奴子在没吃上饱饭之前不会在乎面子。但你真的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都弄没了他们绝对可以让你变得灰头土脸。 “咱家咱家也觉得太守大人说得有道理。可朝堂议政哪有我们这些公公的插嘴的份儿?况且文武百官都赞成了谁还敢再胡乱伸舌头。”中官被裴操之溅了一脸吐沫星子厌恶地直皱眉。“要不您老写一份奏折我替您面承皇上?也许陛下看了您老的奏折会放弃东征之举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回答只为了点明对方的身份。要不是眼前这个老家伙出手还算阔绰此刻他早已拂袖而去了。果然裴操之听完了他的话立刻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再度抱拳施礼后老太守喘息着说道:“下官也是一时心急公公见谅。地方上的难处还请公公能如实禀报陛下知晓!” “好说好说。你是民之父母为民请命也是份内之举!”东都来的中官拱手还了个半礼仿佛很理解裴操之刚才为什么失态。 “多谢公公成全!”裴操之笑脸相谢心中却开始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没卵子的东西就知道收钱见识却比女人还短!”想起刚才对方话里提及的百官公议他的满腔怒火立刻转换了目标“一群只懂得争权夺势的废物难怪被人比成裤裆里的虱子。待外面的火烧起来看最后谁能跑得掉!”(注1) 诋毁归诋毁老太守却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应付即将到来的难关。虽然见识比朝中某些人高了些他也知道自己是“虱子”中的一员并且是“裤裆”上最靠外层的那一个。礼送中官出城后他立刻召集属下文官议事。 “上次打仗俘获的辎重还有出售俘虏的收益还够应付一次战斗。但铠甲和兵器就甭指望了咱们第一没那份钱第二也找不到那么多会制造铠甲和兵器的匠人!”户曹令狐威低声汇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历城现在的情况是不但没有米连巧妇也没有。 “赋税已经收到了四成再增下去恐怕跳起来造反的不止是那些寻常百姓!”闻听朝廷依旧不肯派饷并还要从地方征集粮草和民壮主簿杨元让忧心忡忡地补充。在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大摞帐册。有些大户人家去年的时候已经开始拖欠地方钱粮衙门里催了无数次差点儿动了捕快才在本月中旬将欠帐催上来。如果明年再增加摊派肯定有人会铤而走险。 “今年随陛下征辽的士兵和民壮刚刚返家。如果刚一开春咱们就下令他们再去辽东恐怕又要把不少人赶到王薄帐下去!”兵曹嵇有正叹息着补充。王薄虽然缕缕败于张须陀之手但此人所做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却在民间广为流传。朝廷如此频繁征无异于在给王薄招兵买马。 “咱们这也不太平昨天窝棚区有人为了一袋子牙麦子斗殴待衙役们赶到时已经死了三个!”历城县令王守仁的表情仿佛所有同僚都欠了他不少钱“杵作验尸结果却说有两个人身上的伤根本不致死。”(注2) “是饿过了头!”父母官们在底下交头接耳地议论。这是今天听到的最坏消息比皇上即将展开第三次东征还坏上一百倍。住在城外窝棚区的流民基本上已经一无所有如果他们连最后的生机都看不到了难免会威胁到城里的人。尽管历城的城墙修得足够高但实际上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它起不到太大作用。 “从明天起在城门口开设粥棚每天早晨施舍每个乞丐一碗稀粥。不管饱但尽力别让人再饿死!”裴操之想了想命令。 “那会把其他各地的流民全引到历城来并且咱们的粮仓里也没足够的粮食!”户槽韩夫之小声表示反对。历城外的流民数量已经和城里的百姓数持平越是有活下去的希望来这里的人越多。人越多治安越乱粮价越贵官府需要提供的粥也直线增长。如此循环下去历城终有供应不起的那天。 “一会我去拜会张通守让他在军营随时保留一千郡兵!至于施舍粥用的粮食先挪一部分军粮然后把还没运往东都的粮食也暂且扣下!”裴操之重新考虑了一番命令。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吓得几个心腹幕僚全部跳了起来。“大人此举万万不可!”“请大人一定三思!动了本应上缴给朝廷的粮食万一被人误解大人百口难辩”几个幕僚七嘴八舌地建议。 齐郡郡兵善战之名已经传开如果再截留朝廷的官粮极易被人误解为图谋不轨。在众人的记忆里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太守大人可从没做过类似疯狂的举动。 “头疼先医头吧!”裴操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着吩咐。“眼下道路不靖粮食很容易被土匪打劫!况且弟兄们要吃饭天这么冷大伙虽然住在城里却也得给城外的人留条生路!” 这是他平生做得胆子最大的一个决定做过之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大人属下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本郡渡过明年难关!”注簿杨元让见太守带头违法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向上拱了拱手说道。 “讲吧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即便不成也没人会说出去!”裴操之点点头回应。 “流民们需要粮食糊口地方百姓不愿意去辽东服兵役!”杨元让拿起两本帐册各自代表一部分人然后他把两本帐册交叠在一处。“如果咱们把两伙人换个身份双方倒也能都安宁下来。” 用流民冒充该服兵役的当地人陪同皇上去征辽让当地人出粮食供流民的妻儿老小糊口。这是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但确实符合裴操之所言的头疼医头的原则。 “这么大规模怎么可能瞒得了朝廷!”有人立刻表示反对。往年也有大户人家不愿子弟从军干过找人冒名顶替的勾当。但那只是个别现象官员们收了人家的好处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一郡之地派往辽东的兵马全是面黄肌瘦的流民肯定会被将军们现端倪。 “你以为其他各郡能按期派出士兵和民壮么?恐怕到时候能把人数凑齐的郡县都不会有几个吧!真的追究起来到底是缺额严重罪过大些还是名姓对不上号罪过大些也不好说!”杨元让摇头反驳。 这恐怕也是实情眼下各地局势混乱很多郡县的政令已经无法管辖到离城五十里外的村野。光凭着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可能凑出朝廷需要的兵马。“估计各郡都会想些非常之策!”“估计到时候法不责众!”大伙又开始低声议论此事关系过于重大他们即便心里赞成也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现得过于明显。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但百姓们私下勾结我们难免会失察。”裴操之听大伙议论的一会儿最终拍板。 “是啊百姓们长得都差不多衙门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挨个去认!”兵曹嵇有正小声补充。 “此后东门外的窝棚区又多了一项交易内容!”户槽令狐威笑着摇头。在他看来今天的所有办法都是饮鸩止渴。但作为良心尚在的地方官员此时大伙已经没有太多选择。 “如果可能你尽管派人从中收税好了!”裴操之难得说了回俏皮话引了一屋子苦笑之声。 “你们糊弄我也糊弄吧!大伙拆了东墙补西墙看大隋这所房子还能挺上多久”老太守在心中暗自嘀咕。想想一天的所见所闻他不由自主地又追忆起自己刚刚由南陈入隋时的情景。那时的大隋四处充满生机皇上圣明百官尽力。两个本家裴矩和裴蕴一个有是被百官众口称颂的贤才另一个以过人的文彩和正直的品格而名闻朝野。如今一切都变了裴矩是前两次东征的主谋裴蕴当面索取贿赂时理直气壮。 而当年的大隋距离现在的大隋不过才二十年光景。 注1:裤裆里的虱子原语出自晋朝的阮籍所著《大人先生传》。 注2:芽麦子了芽的小麦脱壳后产生的麦粒有轻微毒性。 第三章 争雄 (三 下) 事实证明在没有其他稳妥计策可以实施的时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不失为一个应急的选择。至少官员们决定对“买伕自代”的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后历城外窝棚区的炊烟就日渐浓了起来。因此在寒冷的大业九年冬天最后半个月里齐郡冻饿而死的人数远远比前半个月少。虽然在开春后来郡上集结的良家子弟和民壮的相貌一眼看上去就和军书上的描述对不上号但毕竟他们没有揭竿而起。 大业十年春太守裴操之再度因为善于料民而受到朝廷表彰。郡上去年拖欠朝廷的粮食的举动也因为老大人的两位本家善于运作而不了了之。阖郡百姓们都称颂太守贤德官吏爱民如子。虽然这些父母官刮起地皮来未必比其他郡县官员的手段差。 而周边各郡的官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的太守在朝中没有像裴矩、裴蕴这么硬的靠山郡内也没有可以和张须陀、秦叔宝比肩的武将。为了避免重蹈吐万绪、鱼俱罗二人的覆辙他们不得不将府库中最后的一点粮食运向了东都。朝廷方面算是打点妥帖了百姓的日子却过不下去了。特别是那些徘徊在城外的流民一场暴雪下来就要冻死成百上千。 官府不给活路的时候就怪不得百姓铤而走险。从大业九年十二月到大业十年二月北海、高密、琅琊、鲁郡整个河南东部处处是烽烟。待二月中旬朝廷的征兵令再次下达后非但活不下去的流民和穷汉们6续造反连一些大户人家也不得不举起了反旗。 为了保证宝贵的春耕机会不被流寇破坏掉张须陀在军营里每天都保留着一千将士。这部分人全是骑兵战马品种虽然很差军械和铠甲却是整个郡兵里面最精良的。大伙平素以府兵的方式训练家中的庄稼皆由郡里指定专人代为照管。士兵们的格斗技巧由秦叔宝、罗士信、李旭、独孤林四员将领轮流负责指导战阵变化和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是由张须陀亲自来训练。郡兵们的装备和身体条件远不及旭子先前带过的雄武营但士气非常高。训练时吃苦流汗从不喊累即便从马背上不小心摔下来只要胳膊腿没断掉下一刻肯定又鼻青脸肿地端坐在雕鞍之上。 “他们的老婆孩子田地房子都在这除了拼命没有别的选择!”训练间歇的时候张须陀指着身背后近在咫尺的城墙对旭子解释。皇上没有兑现去年所许下的待齐郡安宁后就征召张、李二人带领府兵一同去伐辽的承诺这令二人都感到有些遗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心中的遗憾也就慢慢被冲淡了。特别是张须陀仿佛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和流寇打交道的命从来不在人前牢骚。私下里他还经常开导旭子劝对方立足眼前不要老想着去辽东建功立业。 “其实咱们于这里也一样是在尽武将之责。和高句丽人作战也是战和流寇开战也是战区别未必有你想得那样大。你看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总是自豪地指向田野中绿油油的麦苗和弓着身子忙碌的农夫“若没有咱们这些人齐郡百姓哪里能过上安宁日子!” “通守大人说得极是末将现在也觉得保境安民的滋味不错!”李旭笑着回答。只要不想起“人市”上那些被出售的“货物”大部分时间里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没有那么紧张的厮杀也没有太多的钩心斗角。平素无论在军中还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敬意。齐鲁大地有尚武之风郡兵们钦佩这位年青郎将娴熟的马术和凌厉的刀法。而城内百姓知道是谁在保护着他们对老家在千里之外却为齐郡而战的人非常感激。 “小子言不由衷!”张须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明亮的目光从眼睑的缝隙射出仿佛能照清楚李旭心中的所有秘密。“我跟你这样年青的时候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武将就是武将硬是要插手文官的事务难免会费力不讨好。有些事情啊你没办法将其变得更好努力尝试着别让它变得更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末将曾经听说过大人当年的战绩心里边一直佩服得很!”李旭拱拱手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马屁。内心深处他对眼前的老将军也的确非常佩服。治军严谨、为人正派、作战勇猛还能做到和士兵同甘共苦懂得维护下属利益。这样的德才兼备老将军在大隋已经非常难找。所以在大多时候旭子和秦叔宝等人甚至是把张须陀当作人生楷模而不是顶头上司来看待。 我年青的时候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张须陀眯缝着眼睛想。先是随同史万岁将军平定羌人叛乱然后随同杨素去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除了勇敢之外还在朝廷中留下了‘刚烈、忠直’之名。那时候自己也对敌人充满了同情也希望朝廷能多一些善举少激起一些民变。但时间久了人慢慢会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责任。 “咱们武将的责任是开拓和守护至于怎么治理国家文官比咱们有经验。大隋朝百姓近几年日子虽然过得苦了点儿但有朝廷和官府在至少还有个秩序。那些流寇的德行你也看到过他们打的旗号都非常响亮可手底下做的事情……”老将军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旭子自己去琢磨领悟。对于新来的臂膀老将军非常看好偶尔甚至有衣钵相传之念。在他看来有一点怜悯之心不算错做武将的如果一味追求杀戮的快意他永远不会有太大成就。 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于除恶。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护。这一点上张须陀觉得独孤林不如李旭由于出身高贵的原因他从小养成了目空一切的禀性。罗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无论对敌人和对自己麾下的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宝是不错的将军只是年龄太大了仅仅比自己小六岁。而大隋朝刚刚建立了三十几个年头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不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将张须陀的视线从李旭身边引开。秦叔宝正带着人和罗士信、独孤林二人演练战术配合他带着二百多名骑兵向一群稻草人排成的阵列正面直插罗士信、独孤林佯攻侧翼避免敌军侧翼兵马对中军做出配合。士兵们做得很出色他们在主将的率领下排成三个槊锋形状一竖两横竖着的一个迅穿“敌阵”而过横着的两个斜向推进将外层的草人齐齐整整地“剔”掉一层。紧接着秦叔宝从背后抽出一根角旗用力挥了挥带着骑兵们再度踏入稻草人大阵。其他两支骑兵则倒卷乌龙从侧翼的侧面纵横穿插。 这是一种骑兵对步兵的典型战术利用重甲骑兵强大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冲锋反复打击敌军关键部位如中军将旗附近以期待最大程度上降低对方士气并打乱对方指挥。而轻甲骑兵则与敌阵之前快奔跑寻找对方薄弱点骚扰弓箭手和对方将领注意力。一旦重甲骑兵的第一次突击完成或者中途受阻轻甲骑兵则根据自己找到的薄弱点进行打击以期扩大战果或减小主攻方向的损失。 郡兵们凑不出太多的重甲所以秦叔宝麾下的二百具装甲骑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人和战马身上都配备了铠甲总重量过了六十斤正前方只有人和马的眼睛没被皮革和铁片包裹起来。重骑兵们手中的兵器则是清一色的长槊槊锋部分长达三尺开外直刺横扫都可以造成巨大的杀伤。除了长槊每个人马鞍下还挂着一件短兵或斧或铁锏在长槊断裂或失去作用时可以凭短兵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罗士信和独孤林所部骑兵没有配备马甲士兵身上的皮甲很薄仅仅能保证他们不被流矢直接射杀。弟兄们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槊和骑枪是有钱人家子弟自备的奢侈品大多数家境寒微者则习惯性地使用步兵常备的横刀。他们在战场上主要以度取胜张须陀根据实战得到的经验判定只要轻骑兵不主动停住脚步两军交战时弓箭手很难将他们直接射中。 “叔宝注意保持攻击节奏!”张须陀看了一会将手拢在嘴巴上大声喊。 将士们训练得过于投入震天的喊杀声中很难听见他的命令。张须陀纵马向前冲了几步来到校场中间的战鼓前从士兵手中接过鼓锤用力擂动。 “咚咚!”高低起伏的鼓声穿透人喊马嘶将老人的建议直接送到秦叔宝耳朵里。秦叔宝用力单手提槊另一只手从身后取出第二杆角旗用力挥了三下。兴奋得有些忘形的铁骑快在他身后收拢凝聚成一把刀鋭不可挡。 “为将者要着眼全局不能逞一时之快。势强时不可轻敌势弱时不可慌张。”一边击鼓一边对跟上来的李旭指点道。 “骑兵长于奔袭步卒长于守险。两军相遇抢得先机者易胜。若敌我双方俱已结阵则先探其虚实惑其强攻其弱……”老将军根据场上实际情况低声总结。片刻之后他命人挥动战旗撤回秦叔宝。 “带着你麾下训练好的弟兄去试一下你为主士信和重木为辅三股轻骑兵攻阵想想该怎样打!”张须陀用鼓锤指了指草人大阵向李旭命令。 “遵命!”李旭接过将令上马而走。他麾下的士卒在旁边观战早已急得抓耳挠腮。看见主将骑着马冲过来立刻自动拍好了队列。 “士信兄重木兄还烦劳二位看我的号令!”李旭带着麾下两百轻骑与罗士信、独孤林二人的队伍汇合二人行了个礼命令。 “愿与仲坚一道杀贼!”独孤林和罗士信抱拳还礼然后奔回本军。三组轻骑兵以最快度排成了一个品字型。李旭身边的旗牌官向后联络了一下从张须陀那里得到了允许进攻的命令。他将令旗呈给自家主将旭子将令旗接过来先向左挥了数下接着向右急挥数下。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呐喊罗士信和独孤林二人再次冲向“敌军”两翼。李旭给他们的命令和刚才秦叔宝的命令不一样要求他们从敌军面前斜向掠过后旋即撤回却不准突入敌阵。 “李将军的战术很怪异!”走到张须陀身边的秦叔宝小声点评。 “我让他自己想办法破阵!”张须陀撵了撵胡须回答。对于麾下几个将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培养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你仔细观察他的战术仲坚曾经在塞外作战他的经验和咱们积累的经验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秦叔宝低声回了一句。目光再度被远处的骑兵吸引罗士信和独孤林所部郡兵已经开始转向他们风一样从“敌阵”前掠了半个圈子然后快撤了回来。而就在他们撤离敌军弓箭射程的刹那李旭所部人马却刚好赶到排得不是一个紧凑的纵向攻击队列而是一个松散的横阵。所有士兵将近战武器都横在了马背上人头贴着马颈于距敌军一百五十步处突然加。 战马风驰电掣般前冲在距离七十步左右队伍的方向再度生变所有人拨转马头由直冲改为斜冲再由斜冲转为横扫一边冲一边弯弓攒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后他们与敌军的距离也从七十步变成了五十步众人突然把马一拨潮水般撤了回来。 一百五十步外罗士信和独孤林再度动佯攻。李旭和麾下弟兄在羽箭射程外略做调整再度冲向敌阵。依旧是羽箭攻击为主冲着敌军阵列无目标的漫射。甚至在回撤过程中还有人不断马上转身向后攻击。 “这是什么战术?”秦叔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没想到还有如此打法。对付移动度缓慢弓箭配置奇缺的义军这简直就是在耍无赖。但这种战术却不能说没有效果秦叔宝以自己的多年行伍经验判定如此反复骚扰下去不出三次对方的士气就能被打掉一半。 “突厥狼骑的战术!”张须陀捋着胡须非常满意地回答。 第三章 争雄 (四 上) 说话间李旭已经带着骑兵在稻草人摆成的敌阵之前往来的三次。郡兵们的射艺虽然参差不齐但累计起来射入敌阵的羽箭也过了一千支。远远看去正对着骑兵冲击面的稻草人从第一排到第五排几乎每个上面都挂上了箭如果它们不是稻草而是普通士兵估计此时早已经夺路而逃了。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李旭再度挥动角旗向敌军开始了第四抡进攻。这一次弟兄们没有分散为横阵而是跟在主将身后凝成了一把利刃。每个人手中持的也不再是弓大隋军中制式横刀在他们马前闪闪光。为了不给自己增添麻烦骑兵们在策马冲过稻草阵地时并没有真正地用力大砍大杀。他们只是在战马和猎物交错的瞬间按照主将交待的方式斜着向下虚抽了一刀。不是砍而是向抡鞭子一样抽每一次抽落刀光都如闪电一样映入远处观战者的眼睛。 须臾李旭带着自己的部曲透阵而过又返身杀回。在同一时间罗士信自左独孤林自右斜插入“敌军”大阵。三伙骑兵在敌阵中央会师。然后大伙在李旭的号令下再度分散彼此配合着将“敌军”分割成无数碎片。在三方身影又一次相遇的瞬间独孤林和罗士信不约而同地抓住槊身中前方将槊锋用力向上举了举。这是两军交战前向对手致敬的一个姿势用在此处恰恰能表达二人的心情。 李旭把黑刀竖在身前刀尖上挑向两位同僚致意。下一个瞬间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会心的笑容。旭子知道自己做对了又过人生难过的一关。自从他冒冒失失地收留石岚的那一天起几位同僚和他之间就起了隔阂。虽然大伙嘴上都不说但那层冰一样的隔阂却是明显存在。而今天这层冰却在不知不觉间薄了三分今后只需要再做一些努力就就可能让它土崩瓦解。 少年人之间的友谊是靠时间累积出来的。而成年人之间的友谊却多是靠自身能力赢回来的。彼此之间能力相差甚远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即使勉强混在一块也很难推心置腹。再一次领悟了人生奥秘的旭子微笑着从背后抽出角旗于阳光下奋力疾挥。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将士们再度变阵这次他要冲到敌阵的最后方在那里竖起自己的大纛。 “把突厥战术和中原战术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道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秦叔宝望着李旭和罗士信等人的背影大声赞叹。他认出了旭子最后冲阵时所采用的战术正是他和罗士信等人刚刚演练过的配合。虽然这种战术完全由轻甲骑兵使用起来远没有具装甲骑和轻甲骑兵协同冲锋时那种声威但其攻击度和自身灵活性却远远过了具装甲骑。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军真要练熟了恐怕将在齐鲁大地卷起一片血雨腥风!”张须陀点点头出一声轻叹。李旭刚才演练的这种战术虽然还有缺陷但用来对付没有铠甲亦缺乏弓箭的流寇武装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更重要一点是采用此种战术的骑兵根本不需要配造价昂贵的铁具装就可挥出极大威力。如此一来维持郡兵日常开销的花费就会大大减少在不久之后齐郡也终于能省下些资金为普通士兵更换稍为像样的衣甲。 “若是在塞外遇上数量为此十倍的突厥狼骑大隋何以为战?”秦叔宝沉思了片刻向张须陀拱了拱手非常礼貌地请求指点。 “若是两年前的大隋三十万府兵精锐俱在纵使来再多的突厥狼骑有何惧哉!”张须陀骄傲地捋了捋胡子说道。“以硬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冲之哼哼不怕其不来来多少咱们杀他多少!” “若是敌我兵士数量相当我军具装甲骑只有少量剩下的全是普通步卒和轻甲骑兵呢?”秦叔宝想了想指着远处的几位同僚追问。 他从来不在张须陀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付突厥狼骑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他来担心。但如果在齐鲁大地上遇到和李旭采用同样战术的敌手他自觉没有必胜把握。 “步兵结寨驻守装甲具骑正面迎敌不让敌军靠近。轻甲骑兵突其侧翼!”张须陀看了秦叔宝一眼笑着回答。“但这不是必胜之法具体结果还取决于双方主将谁更擅长把握机会。还有偶尔一战得失是小取势、伐谋之策至关重要!” “末将希望永远不在战场上于李郎将相遇!”秦叔宝仔细品味了一遍张须陀给出的答案苦笑着说道。 “你们都是我大隋将领怎可能自相残杀。况且仲坚心思还在塞上啊!”张须陀再度出一声长叹挥舞令旗要求李旭和罗士信等人结束演练。 李旭心思不在此虽然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根据齐郡郡兵的实际情况想出了一整套能有效对付流寇的战术动作。但张须陀能看出来那一整套马上动作的假想敌人不完全是装备和战斗力都差到极点的流寇。那套复杂的战术动作中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对付塞外骑兵特别是由流浪牧人的组成的塞外轻骑的;而战术的另一部分用以对付结阵而守的步兵亦甚有成效。大隋周边同时拥有牧人骑兵和大规模步兵的国家只可能是高句丽或突厥李郎将做梦也想着去攻打高句丽!也许少年人自己在练兵时没有想这么多但他的心事已经不知不觉渗透到一举一动之间。 “李郎将曾两度随陛下东征唯独这次留在了齐郡难免会觉得遗憾!”秦叔宝见张须陀叹气笑着安慰。回头看看正在收队返回的骑兵于轻松之外一股豪情又涌现在他心底。能和这样一个战斗经验丰富头脑灵活的同僚并肩剿匪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四十四岁嗯男人在这个年龄上还不算老。 “嗯也好他在咱们这里磨炼一段时间。将来即便回到塞上去也是一个能保我中原百姓安宁的强将!”张须陀微笑着回答片刻之间他已经把心头的遗憾甩在了脑后。 大隋朝当年与突厥作战可是鲜有败绩从大将军王杨爽到后来的杨素、宇文述每个人都曾打得塞外狼骑落荒而逃。可如今三十万府兵连同他们的兵器铠甲都葬送在辽东了如果此刻突厥狼骑再度入侵谁来为大隋横刀竖马? 李郎将是个人才秦叔宝也是个人才。二人之中有一人传自己衣钵已经足够了。张须陀又看了看秦叔宝心中再度改变决定。“这样对叔宝也更公平些!”他微笑着想放下手中令旗快步迎向三位策马而还的心腹爱将。 “向张大人缴令!”李旭飞身下马将张须陀赐予的令旗平举过眉。 “收令!李将军辛苦!”张须陀双手接回代表阵前指挥权的令旗转身将其交给身边的旗牌官。然后他挨个拍了拍三位将领的肩膀大笑着说道:“老夫今日可算开了眼界我齐郡有此精兵强将何愁流寇来犯!” “全赖通守大人不吝指点!”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后起之秀同声回答。 “你们三个小马屁鬼自己带兵带得好关老夫什么事!”张须陀笑着骂了一句伸手拉过李旭胳膊“仲坚啊你这骑射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如果把咱们齐郡这一千有马骑的人都教会了需要多长时间啊?” “咱齐郡弟兄本来就训练有素这几个简单动作一个月之内应有小成!”李旭想了想回答。 “那好从明天开始罗某麾下的士卒全跟着你!”没等张须陀说话罗士信抢先叫道。 “大伙并肩作战当然要互相取长补短喽!”独孤林的反应度也不慢紧跟着罗士信说出求教的话。 他二人数日前曾经见过李旭单独训练隶属于他自己的那两百部曲骑马射箭都没太放在心上。郡上的骑兵数量太少马上射箭准确度又低战阵时突几支白羽对数量庞大的敌军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可今天见了李旭所采用的战术大伙才明白原来骑射的威力如此巨大。所以他们巴不得赖上李旭把刚才见到的战术统统据为己有。 “那从明天开始士信和重木二人也带着部属跟仲坚一道练习骑射之术。等你们三人麾下的骑兵都练熟了叔宝带着具装甲骑也加入进来咱们重组一个必杀阵势!”张须陀听着心里高兴笑呵呵地吩咐。 “谨遵通守大人之命!”罗士信等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第三章 争雄 (四 下) 郭方预从女人身体上爬下来不舒服但极其满足。 他身边的女人不漂亮无论面孔、身体还是四肢都完全没有长开看上去涩涩的就像一颗没有褪毛的桃子。她的塌上表现也与长相一样青涩刚才郭方预在她身体上来回努力时她如同一个哑巴般哼也不哼。这让郭方预感觉自己特别像当年做小蟊贼时抱着枕头一个人瞎折腾每一次都战栗带来的都是寒冷。 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就高兴得不能自已。太守鲜于乐的女儿啊河南有名的豪门鲜于家的血脉。几辈子都是给人赶马车的郭小三能干了鲜于家的女人哪怕是强*奸也是在给祖宗长脸。当然如果此时那个女人能把眼睛睁开再说两句温存话就更好了。那样郭方预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男人肩膀比北海城的城门楼子还高。但那个该死的女人偏偏不懂得她的心思要么不吭声一旦开口就大煞风景。 “秦叔宝会杀了你的!”毡塌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预言般说道。 “放屁他敢来老子把他碎尸万段!”郭方预大声喝骂。他突然想再来一次“秦叔宝”这三个字听起来太令人感到空虚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夜晚的寂静就压得人难受。毡塌上的女人冷笑着把双腿张开“欢迎”他的泄。这次她没有闭眼睛目光里全是轻蔑。 “你个小娘皮年青青的就知道想男人!”郭方预怒不可遏一记耳光抽过去。女人被他打得向塌边上滚了滚出一声痛哼。但很快她就又转过头来用悲悯的眼光看着他。“秦叔宝会杀了你!”这次她没有直接说但他知道她在想。 “小**想汉子的小娘皮!”郭方预被女人的眼光看得头皮紧冲上去翻来覆去地打对方的耳光。“秦叔宝来了你也是老子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他他也不会要你这烂货!” 女人忍受着郭方预的暴虐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那笑容很残忍仿佛郭方预越疯狂她报复的感觉越强烈。待郭方预打累了她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从牙锋里挤出了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但我知道他会让我看着你去死。” “老子打下北海后就把你扔给弟兄们劳军。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郭方预像狼一样出绝望地嚎叫他知道自己不会那样做甚至连刚才这十几个耳光也不是自己真心想打的。远近闻名的郭大寨主在塌上征服不了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女孩这话传出去并不好听。但他控制不住看到对方轻蔑的眼神和提起“秦叔宝”三个字时那肯定又崇拜的语气就控制不住。秦叔宝怎么了不过是一个郡的督尉每年俸禄不过才三百石谷子。他郭大寨主此番下山抢到的金银珠宝就有三十几车至于装满粮食的小车那得用千来数! 伸手他拎着女人的头将对方从毡塌上拎起来拖行数步掼到大帐中央的矮几旁。华丽的大帐内点着八根牛油大烛照亮女人身上缎子般光滑的皮肤。郭方预没心思继续欣赏他大踏步走到矮几另一侧从摆着八根毛笔的黄金笔筒里抽出一张羊皮地图刷地一声展开。然后以握马鞭的姿势握住一根毛笔用软毛部分敲打着地图上一个打满了记号的部分大声喊道:“看着小娘皮。这里是历城!”他将笔挪开敲打着另一个位置“这里是北海里边的人支持不到明天天黑!” “你的秦叔宝和张须陀大人还在历城征集兵马眼下他们手头只有一千个人老子有十万大军。敢来招惹老子老子不用刀每位弟兄一泡尿就淹死他!”郭方预将手探过矮几再次揪住女人的头硬揪着她去看清出眼前形势。 他不是吃多少次亏都不知道长心眼的傻子如果不能确定齐郡没有援兵可以外派他才不冒险攻打益都。根据可靠消息在自己打下北海郡治所益都城的当天齐郡的郡兵还于各自家中忙碌。张须陀即便得到北海郡的求救信一时也没有可派之兵。 只有裴长才和石子河两个傻子才对五个敌将束手无策。如果张须陀敢再玩一次疑兵之计他郭方预刚好可以借着对方的脑袋立威。如今半个河南的豪杰都唯瓦岗寨翟老大的马是瞻一旦能杀了张须陀他郭方预的名头就盖过翟让。 女人不说话了她能看得懂那张简陋地图也知道历城和北海城之间的距离。城中守军快撑不下去了郭方预刚才说得是事实。打下这个全郡最富有的一个城市贼寇们就可以带着脏物快溜回山区永远逍遥法外。但秦叔宝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女人相信这一点。这是她支撑活到现在看着亲人一个个惨死却依旧于姓郭的贼头胯下苟延残喘的唯一动力。 “丈八槊所向披靡黄骠马日行千里。还有一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装锏铲奸除恶!”女人想着传说中的英雄模样目光越坚定。 “你个想汉子的小娘皮!”郭方预见女人不再与他对抗以为自己胜利了骂骂咧咧地松开对方的头。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他心中的欲火也耗得一干二尽。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到了大帐门口。 替他站岗的侍卫头子原来是个屠夫身子骨像野猪一样壮。“去问问瞿军师历城那边最近有没有消息传来。另外让他夜里多派些人手巡营防止敌军偷袭!”郭方预向对方胯下扫了以一眼低声命令。 “界界方圆三百里哪还有人啊!”屠夫侍卫大声抗议。他胯下某处鼓了个包一看就知道刚才偷听了个过瘾。 “快去耽误了事情我扒你的皮!”郭方抬腿踹了对方一脚大声威胁。 “界界我马上就去。界界用得着界么着急么!”屠夫侍卫在同伴们的哄笑声中跑远。他说话有些大舌头总把“这”说成“界”。这是郭方预老家那边人的习惯几百年了想改也改不掉。 哄笑声刚刚散去屠夫的身影又从不远处的营帐口跑了回来。“军师说界会儿没什么事儿前天他还收到细作送来的情报张须陀和他手下四员大将到下面的县城召集郡兵去了分散着走的界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前天前天到现在都三天了。小心使得万年船!”郭方预见催不动军师决定自己去传令。他的军师是一个神秘人物派来的据说饱读诗书见识深远。此番郭家军能横扫北海郡就多亏了军师神机妙算。但除了见识深远外此人手腕也非常了得。郭方预有时真想派人将对方一刀剁了以避免将来的麻烦。但为了在东夏大地站稳脚跟他还是将这个念头埋在了心底。先打家底再抢钥匙先后次序不能忘。如果像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那样只会让天下英雄们笑话。 大部分将领已经睡下了打下益都后郭方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都做了大户人家的便宜女婿。这使得他们自觉身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同时也让他们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提前的许多。郭方预敲开几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帐篷将数名满脸不情愿的老弟兄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低声命令:“你们几个各带着五百弟兄去巡夜。他***老子总觉得最近眼皮在跳!” “你折腾什么啊大当家。秦君弘跟咱们一起打北海白天他们偷懒耍滑晚上巡夜也该他们多出一把力啊!”一名脸上有很多疤痕的大头目不耐烦地抱怨。他跟了郭方预三年多资格老所以说话也不太注意礼貌。况且此时被窝里还有人在等着任务刚完成了一半时被强行中断实在令人心里痒得难受。 “让你们去就去信不信我阉了你!”郭方预一瞪眼睛怒喝。 “去去谁让咱们大当家仗义呢。不过咱可说好了明天早晨攻城让姓秦得带着人上。别总是他偷驴让咱们替他拔撅子!”疤瘌脸无可奈何只好表示接受命令。他摇着头撇着嘴回到自己得帐篷从毡塌边上捡起横刀、皮甲、木盾慢吞吞地给自己装备起来。然后低头用下巴上的胡子蹭了一下刚抢来没几天的细皮女人转身再度出帐。 鬼才信今晚会有人来偷营周围的人要么跑到遥远的乡下避祸要么就被“征募”到了郭家军和秦家军。这方圆二百里连老鼠都搬家了怎么会有敌人存在?头目们打着哈欠远离郭方预的视线。他们要分头去召集弟兄大半夜的谁知道大当家折腾什么劲儿。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别让那小**满足心愿得好!”郭方预目送弟兄们走远躬身走回自己的营帐。“明天强攻一天如果北海城还***打不下来有多少财宝老子也不稀罕了!”站在跳动的火烛面前他暗自做出决定。“老子要么躲回山里去要么带着队伍投瓦岗寨你秦叔宝有本事到东郡来追老子。老子打不过你总有人能打得过你!” 突然他现烛火跳了一下很轻微但极其不寻常。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皮再度细看。八根牛油大烛都在跳非常整齐地跳“突突突突突突”带着股妖异的节奏。 “秦叔宝会杀了你!”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毡塌边缘的女人冷笑着诅咒。郭方预顾不上再打她耳光了抓起佩刀快冲出了帐篷。 他看到一道流星从东北方滑来快落入自己的营寨。 第三章 争雄 (五 上) 流星滑过墨一般黑的夜空在连营之上散开绚丽得如同天女在散花。大部分“花瓣”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间便熄灭了。也有小部分橘红色的“花瓣”不幸溅在了葛布或麻布做成的幔帐上迅便引起一团火光。 “敌袭弟兄们赶快起来迎战!”郭方预大声叫喊了起来。那不是什么流星和天女散花而是有人利用火箭在袭击他的大营。“这该死的军师还蒲山公门下高人呢狗屁!”在觉自己受到袭击的一瞬间郭方预开始后悔。这次席卷北海郡的行动是军师一手策划的据说得到了蒲山公李密的倾力协助。只是从大伙开始行动到现在那个名满天下曾经把杨玄感忽悠到死路上的李密从来没有露过脸。 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流星接踵而来伴着压抑的雷声将死亡之焰带入军营。最靠近军营外侧的帐篷里有人被惊醒了披着一件衣服跳到了营帐外。他们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在自己居然睡在火光中时本能地出了一声尖叫。很快这种凄厉的尖叫声就交织起来汇成了一曲来自八层地狱的哀歌。 黑夜里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妖怪低沉的雷声类似马蹄击打地面却又比马蹄落地的声音闷薄短促。他们在连营外风一般的卷过把无数支火箭射入到流寇们休息的帐篷上。烈火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度在军营里蔓延比烈火蔓延得还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的喽啰兵冲出了营帐没拿武器衣不蔽体。出于人类的本能他们向营寨深处逃去。在营寨深处休息的人被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他们就加入了逃命行列与溃下来的人一道哭喊着奔向连营的更深处。同时也把恐慌传播到连营的更深处。 “站住敌人没几个儿大伙不要逃合力把他们杀出去!”郭方预急了扯着嗓子大叫。敌军人数不可能太多否则军师安插在齐郡的细作不会觉不了郡兵集结的迹象。况且在历城通往北海的路上还有益都与海昌两座大城控制在自己人手中如果有大队官军从城下通过弟兄们即便不敢出城迎战至少也能及时将警报送过来。 但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冲到了自己面前这只能说明他们来的人不多绝对不过五千之数。而此刻在他郭方预和另一名大当家秦君弘麾下有喽啰三万强征入伍的百姓近七万。“别逃传我的命令准备反击乱逃者斩!”郭方预一脚踢飞了从自己身边逃过的喽啰兵再一把拎住另一个逃命者的脖领子。他喊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听他的。包括被他拎住脖领子的小喽啰用力一挣把唯一的外套留给了大当家然后头也不回赤身**地加入了逃难行列。 “站住我是你们大当家!杀回去敌军不到五千!杀了他们我明天给你们吃肉!再逃再逃者杀无赦!”愤怒到极点的郭方预拨出佩刀在面前用力挥舞。以往当他试图杀人立威的时候总是能将麾下的大小喽啰们吓得站在原地哆嗦不已。可今天他现自己的办法不灵了当他和身边的侍卫砍翻了第一个人后其他逃命者便苍蝇般炸开去。血并没有激起他们的勇气唯一的作用是令他们尽量不靠郭方预太近。一边逃还有人用北海方言向郭方预等人嚷嚷“后生崽一块跑吧。秦叔宝来了刀剑不长眼呢!”“脑袋被驴踢了你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这些话里边没有太多恶意甚至还包含着隐隐的关切。郭方预楞了一下仔细检视才现自己居然只穿了一件长度仅可及膝的葛袍而平素用来表明身份的冲天冠黄金甲此刻却全部扔在营帐里。他身上这副打扮和大多数逃命者差不多也怪不得对方不把他当大头领。 “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子披挂起来就能带队反击!”他在心中自我安慰着放弃对溃兵的阻拦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帐。刚刚前行几步却又觉得身边的逃命者打扮过于怪异。再仔细一看他现十个逃命者中居然有九个没拿着兵器! 天啊!郭方预觉得心头一痛有股热乎乎甜腥腥的东西立刻向嗓子眼里涌。他知道弟兄们为什么毫无反抗之力了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大当家身上。为了防止强征入伙的百姓们夜里逃跑宿营的时候他和秦君弘命令新兵老兵混和居住每个喽啰负责监管着三名新人睡觉。而那些新入伙的菜鸟们根本没有兵器也没有经历过任何大阵仗。让他们搬石头、抗云梯还凑合着能用突然遇到袭击他们除了逃命外不会做任何其他选择。 用力将涌到嗓子眼的血吞进肚子郭方预低头冲进了自己的营帐他要赶快收拾些细软拖着帐篷中那个小娘皮一道逃命。这一战已经彻底的败了虽然到现在他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见。当过三分之二的弟兄开始逃命的时候郭方预对聚拢其余三分之一人手反败为胜不做任何幻想。 如果此时有逃命者大着胆子回头他们会现事实正如郭方预所料。敌军很少甚至比郭方预所说的五千还要少。距离郭方预的寝帐最近处此刻只有五十余匹战马6续跃过了营寨外侧的木栅栏。 但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们喽啰和被强征入伍的百姓不是郭方预没有郭大当家那么清醒的头脑。在官军没有杀入营寨之前他们已经被接踵而来的火箭射落了抵抗的勇气。 一部分人持着弓箭另一部分人持着火把和横刀。来自齐郡的郡兵们在木栅栏内集结燃烧的帐篷照亮他们身上的铠甲。他们没有立刻向敌营深处突进而是两两组合到一起。“呜――呜――呜!”带队的校尉吹响号角持弓者立刻将手中长箭在临近同伴手中的火把上点燃然后他们快松开弓弦将无数燃烧的“火鸟”送上夜空当那些火鸟从空中扑下来便是新一轮灾难的开始。 最靠近连营外侧的帐篷几乎都跳起了火焰有的是被偷袭者用火箭点燃的有的是被风中卷来的火星引燃的。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刹那间烧红了半边天空。诡异凄厉的火焰一侧流寇和刚刚被协裹入伙的百姓们四散奔逃。而在那燃烧的帐篷之间一小队一小队来自齐郡的轻骑兵缓缓向前推进。 各队兵马的推进度很慢甚至可以说他们在迁就逃命者的度。如果现自己追得太近了带队的将领便吹响号角命令弟兄们停下来用火箭招呼周围没有被点燃的营帐。当现对手乱哄哄地逃远他们又不急不徐地追了过去。 在沉睡中刚刚醒来的流寇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零星有勇敢者冲到郡兵们的马前或者被乱箭射翻或者被横刀砍死。郡兵们的射艺不算精湛手中的角弓力度也仅仅达到一石左右。但四下横飞的羽箭刚好是流寇们的克星郭方预和秦君弘的队伍都是在短时间内快膨胀起来的喽啰们身上根本没有合格的铠甲对正规军队构不成威胁的羽箭射到他们身上却是必死之伤。 十几名喽啰兵背着大包小包在猩红色的火焰间钻了出来他们是流寇中胆子较大者还记得自己四处劫掠得来的财产被大当家存储在什么地方。郭家军今后是否还存在与他们关系不大只要保住身上的包裹他们就不愁下半辈子的生计。 一支轻骑兵从侧面快扑过来将贪财的喽啰们冲散。马背上的骑手挥刀横抽将逃命者和他们背上的包裹一并割裂。血在火焰的照耀下出妖艳的光比血光更妖异的是地面上滚动的金银珠宝。有人扭动着受伤的身体匍匐着试图把散落的金银珠宝压在身下。马蹄从他们身上毫不留情的踩过受伤者吐出最后一口气死去脸上却带上了满足的笑容。 “界界太欺负人了吧!”一名长得非常像屠夫的汉子带着五百多名喽啰冲向了正在放火的郡兵。此人是郭方预的侍卫在郡兵们偷营之前他刚好奉命召集人手巡逻。眼下他手中几乎掌握着唯一一支建制还算完整的队伍。看到郡兵们嚣张的表现他毫不犹豫地动了反击。 “呜呜――呜呜!”带队的校尉张江吹响号角。五十几名郡兵快转身奔远拉开与反击者的距离。四条腿的战马总是比两条腿的活人跑得快屠夫侍卫领者喽啰们扑了个空只好望尘兴叹。 “界界叫什么事儿!”没等他的话音落下数十支羽箭从夜空中飞了下来将其身边的喽啰射到了十几个。对手又兜回来了边策马边放箭。“顶住顶住!他们没多少银(人)。”屠夫一手举刀一手持盾大叫。在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不讲理的骑兵们兜转马头再次跑到了一百步以外。 “呜――呜呜――呜呜!”校尉张江吹响号角第二次带着骑兵冲杀过来。屠夫侍卫组织人手反击却根本碰不到对方寒毛。很快又一批喽啰倒在了纷飞的羽箭下幸存者打着哆嗦四下张望口中不停地出逃命的请求。 “郑头领撤吧。弟兄们都跑光了!” “郑头领撤吧咱们打不到他们老挨打也不是事儿!”喽啰们七嘴八舌地劝着惹得屠夫侍卫火冒三丈。“撤撤什么撤咱们逃了这些细软都便宜谁!”他骂骂咧咧的反驳举起盾带头向对面的骑兵攻去。 如果敌人不敢缠斗他就可能一直将他们赶得远远得。虽然今夜的战斗义军肯定输了但有了这批珠宝就不怕招不到弟兄。待一会儿大伙拿些珠宝趁乱逃远了用不了多久河南诸郡的群英榜上就会多出一名叫郑恩的大当家。这样想着屠夫侍卫胆气越来越盛虽然明知道身后跟上来的袍泽没几个依然脚步不停地奋勇反击。 忽然他现不再有乱箭射到自己身边。抬起头名叫郑恩的屠夫侍卫看到不远处的骑兵们散开了。而他身边剩下的两百多名铁杆弟兄个个腿打哆嗦上下牙齿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界界是什么玩意啊?”屠夫侍卫惊诧地瞪圆双眼。他看见那伙轻甲骑兵的侧面出现了二十多匹高大的怪兽每匹怪兽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铠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两只暗红色的眼睛。怪兽背上是一个全身被铁甲包裹的怪人青面獠牙巨齿红。持着丈八长槊的他们前进度不快却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般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咯咯咯咯咯咯!”屠夫侍卫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清晰地响。他感觉到勇气正从身体上溜走很快溜得一干二净。对面的怪物开始进攻了脚步踏在地面上犹如惊雷。它们的度不快如果人撒开腿跑未必不能逃得性命。 “逃啊!”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屠夫侍卫身边的弟兄们6续转头以平生能达到的最大度向大营深处冲去。他们的动作提醒了屠夫侍卫丢下沉重的盾牌他亦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追!”校尉张江只说了一个字策马追向溃散的流寇。轻骑兵们以最快度从背后赶上把逃命者一一砍翻在地。没人敢再回头迎战那些画者鬼脸的具装甲骑成了喽啰兵心中的永久梦魇。直到若干年后这场战斗中幸存的流寇提起此夜来说话的声音依旧还会打哆嗦。 “界界爷爷那天倒霉碰上了秦叔宝的具装甲骑!”若干年后终于弄明白了对手是什么怪物的郑恩对着自己的孙子说道。那场战斗是他平生参加的最后一战逃离战场后他便找了个偏僻的村落隐居下来任谁来请也再不出山。他承认自己被吓落了胆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个漫长的乱世中他居然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当年他的朋友和大部分对手后来都战死在沙场上为着不同的目的和理想。 注!:具装甲骑隋代重骑兵战马除了马鞍和马镫外还配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人披铁甲多以长槊为兵器。此兵种攻击力和防御力都非常强大后因为造价过于高机动性差还没落。 第三章 争雄 (五 下) 也许对手的本意在于制造混乱而不是在于杀戮也许是因为那一刻逃命的人太多官兵们追不过来。总之郭家军的侍卫统领郑恩于乱军中逃离生天。但他的大当家郭方预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当夜死在秦叔宝的槊下。秦叔宝的所率领的具装铁骑度那么慢怎么可能追上轻装逃命的郭大当家呢?其后很多年里郑恩一直为其中缘由而困惑。“也许郭大当家那晚上在女人身上浪费了太多力气!嗨界界红颜色的祸水界其实没大错的!”凭着前半夜偷听的印象郑屠夫得出如是结论。“你们这些男人明明是自己笨蛋被人偷袭了却非把所有责任向女人身上推!”他婆娘听到这话立刻用菜刀敲了敲厚重的砧板大声反驳。 郑恩不敢还嘴只好把所有疑问憋在肚子里。后来一个偶然机会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真相。“的确是红颜祸水啊!”一边吃着猪头肉他一边叹息。说这话时他婆娘已经做古多年几个儿子也开始张罗着娶媳妇。 当晚郭大当家的确是间接死于女人之手。只是和郑恩最初想象得不一样郭方预不是因为前半夜耗费了太多力气导致后半夜逃命时腿肚子抽筋。他是被女人用软刀子杀死的一直到死都没明白过对方的心思。 现败局无法挽回后郭大当家的立刻决定放弃弟兄们带着女人一同逃命。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对帐篷里的女人心生怜惜只是觉得对方既然是前郡守的女儿实在逃不掉时也可以架在刀下当人质。谁料到那个女人很聪明当他冲回帐篷的时候立刻主动帮你收拾行装。郭方预最喜欢的冲天冠、黄金甲和锗黄披风都被她亲手取来利落地帮他穿戴整齐。 “你不是巴不得秦叔宝杀了我么?”郭方预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温柔起来瞪圆了一双三角眼问。 “我想亲眼看到你死所以我自己不能死在乱军当中!”女人咬着牙回答了他一句然后举了根火把跟他一道去牵战马。 “骚的小娘皮等老子逃出去了一定收拾死你!”郭方预破口大骂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一缕温柔。“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我!”这个答案让其精神为之一震。带着几分自豪感他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女人的马缰绳从人流中硬闯开了一条血路。 “大当家大当家救命啊!”途中无数被自己人踩伤或者被烧伤的喽啰们趴在地上呼喊。郭方预充耳不闻。欲成大事者必须心黑手狠这些喽啰们丢就丢了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再拉起一支同样规模的队伍。 “跟着大当家跟着大当家杀出去!”有人在逃命的关头似乎还没忘记尊卑秩序。这让郭方预更头疼他没想到弟兄们对自己这么崇拜也没想到自己在人群中这么容易被认出来。身边的喽啰越聚越多不到半柱香时间凑了近两千人。这些人围在郭方预的鞍前马后誓要追随大当家重整旗鼓。 “也好咱们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女人面前郭方预不想表现得太熊。同时他也不愿意做孤家寡人。于是他做了这辈子最笨的一个决定。 逃命的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流寇们缺乏战马并且很多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把抢来的辎重也背在了肩膀上。“放下那些没用的东西咱们将来还能抢到!”郭方预用刀尖指着一个喽啰身上的楠木箱子喊。对方却不肯理会眼睛自管直勾勾地盯着他身边的女人。 允许大当家的带女人跑路就不能禁止小喽啰背着箱子逃生。流寇的规矩向来如此混乱之中郭方预不敢再多罗嗦。只好一边督促着大伙快赶路一边祈祷敌军不要追上来。 他的祈祷显然不太灵验在半个大营都被火光笼罩后敌军立刻开始对逃命者展开了尾随追击。对流寇们而言战场上的情景很惨烈因为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骑着高头大马的轻骑兵快从背后追过来将躲避不及者一个接一个砍倒。而连日来一直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北海城也有兵马冲出城门接应抓住俘虏立刻就地正法。北海城的出来的兵马大多都是临时躲进城里的普通百姓见到城外的火光他们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拎起木棍菜刀跟在了郡兵的身后。 一小队轻骑现了郭方预呐喊着从背后追来。另一小队骑兵也被这边的人流吸引迂回着包抄到逃命者的正前方。双方众寡相差太悬殊他们不敢迫得太靠近却狼群般在前后徘徊着一边跟踪一边放箭。逃命的队伍稍不留神就会被咬下一大块。 郭方预麾下喽啰数量是对方二十倍他却只能且战且逃。每当正前方的道路被人堵住他就不得不命令弟兄们调转方向从敌军侧面冲过去。导致这种被动局面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如果停住脚步和追杀者纠缠他无法保证大队官军会不会很快撵上来。第二大伙虽然跟着他走这个时候却不肯认真听从指挥。每当他试图指定一个人作为留下来阻击者的临时头领那个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在被人追杀了小半柱香时间后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跟着郭大当家重整旗鼓的喽啰们开始四下逃散。身后人数6续增加到两百余人的追兵们的视线却没有被这些四下逃命的喽啰们所吸引他们全力加紧衔着郭方预的马尾。 越来越多的骑兵向这里追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居然能清楚地从乱军中分辩出郭方预是个大人物。喽啰兵们崩溃了他们提不起与骑兵对抗的勇气。那个扛着楠木箱子的小喽啰也丢弃了他的财宝敞开的箱盖中郭方预看到一大堆女人衣服。 “快熄掉火把!跟我趁乱逃命!”郭方预一边逃一边对身边的女人大声命令。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周围的包围圈暂时无法合拢喽啰们逃散后他的目标也会降低到最小。但那个女人却好像吓傻了不但没有听而且把火把举得更高。 “熄掉火把你这个笨蛋!否则咱俩都会成为人家的箭靶子!”郭方预气急败坏的命令。已经有羽箭交替飞来不断擦过女人和他的耳边掠过。但那个女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郭方预仿佛看着一个小丑。 “你这个骚娘们!”郭方预觉自己上当了。挥刀向女人的手臂砍去。刀刃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自己如愿砍中了目标。但身边的火把却没有灭女人用身体硬扛了他一刀在落马的瞬间把火把戳到了他胯下坐骑的眼睛上。 受了伤的战马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将郭方预摔下马背。身边的喽啰们丢下武器财宝四散奔逃没人肯停下再多看郭大当家一眼。 冲天冠、黄金甲、锗黄披风不用问骑兵们也知道落马的人是条大鱼。他们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试图将郭方预生擒活捉。最后关头自知失去生路的郭大当家却突然来了勇气。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别人丢弃的木棒将冲过来的骑兵一一逼在圈子外。 “我就是郭方预我要死在秦叔宝手里!我要与秦叔宝单挑!”郭方预挥舞着木棒大声嚷嚷。“这是她的愿望他是北海郡守鲜于乐的女儿”指着血泊中挣扎的女人他狂笑着叫喊。 骑兵们在十步外停住了马头他们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疯子。他们都看到了郭方预因何而落马实际上大伙之所以能在如此黑的夜里没有追丢目标也是得益女人手里始终照亮郭方预一身金铠的火把。 “我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郭方预缓缓走到女人身边用手托起对方的头颅。那双曾经充满仇恨的眼睛已经慢慢黯淡最后一缕闪亮却依稀带着几分欣赏。 远处传来的沉重的马蹄声二十余匹具装铁骑缓缓而上。郭方预扶正女人的头让她看清楚铁骑上人那个人的身形。 然后他放下女人拎着木棒冲着当先一名骑手摆出了个挑战的姿势。来人脸上带着面甲面甲上为了吓人而画着獠牙和巨齿。但郭方预知道面甲后的人就是秦叔宝除了他没有第二人手中的长槊锋刃长达五尺。 “丈八槊所向披靡黄骠马日行千里。还有一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装锏铲奸除恶!”卧在血泊中的女人动了动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第三章 争雄 (六 上) 郭方预的武艺并不差可惜他挑战的是秦叔宝。对方只用长槊轻轻一拨就拨飞了他手中的木棒。然后又顺势横着扫了一下这不是马槊常用的招式却更有效率地要了郭方预的命。锋利的槊锋贴着他的喉咙滑过将气管和血管一并割裂。 “呃!”郭方预不敢相信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拼命地喘息着。当他现自己已经战败的事实后松开手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尸体倒地之前他吐出了一声叹息。不知道是惊叹对方武艺高强还是心有不甘。 “把他的头收好身体葬了吧!”秦叔宝扫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眼命令。对方死得像个男人按道理他应该给对方留一具全尸。但对方的名字叫郭方预他的头颅注定要挂在高杆上被冷风吹。 马背上跳下两个轻骑兵将郭方预的人头割下用泥土止了血然后用绳子拴了头挂在马鞍子后。做完这些士兵们没有上马而是看着血泊里的女人脸上充满了不忍之色。“郭方预说他是鲜于太守的女儿!”一名郡兵向秦叔宝汇报“这个女人一直把咱们弟兄引到郭方预身边!” 秦叔宝提了提马缰绳向前走了数步。血泊中的女人已经气绝有道伤口从她两乳之间一直割到小腹。这幅身躯很娇小充其量不过十四岁。破碎的衣裳下露出十分细嫩的肌肤虽然此刻已经被血污染但依然可以分辨出来肌肤的主人没受经过什么风霜。 “郭方预说这个女人想看着他死在秦将军槊下!”那名郡兵还记得郭方预最后的疯狂言语大声转达给了秦叔宝。 “什么?”秦叔宝惊问了一句。旋即他便迅恢复了冷静。“把这女子的尸体带回城里去着地方官员安排厚葬。就说”他顿了顿着重强调后半句话“就说她是为了反抗郭方预强暴而死的致死未曾坠了鲜于家门风!” “是!”又有几名郡兵答应着跳下坐骑。 “你们也都回城吧穷寇莫追。黑灯瞎火的伤着自己不划算!”秦叔宝又叮嘱了一句用力拨转了马头。 在转过身的刹那间他觉得非常疲惫。领着骑兵奔袭三百余里一千破十万阵斩郭方预这场胜利不可谓不巨大。但秦叔宝总觉得其中缺了些什么就像烤肉没有放盐虽然眼看着肉上面油花四溅吃在嘴里却少了很多滋味。 “这女孩生前估计对咱秦督尉崇拜得很!”郡兵们的议论声从背后传来一字不落地飘入秦叔宝的耳朵。 “是啊周围这十几个郡县提起咱秦督尉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皇上还命人将他和罗督尉画了相挂在宫中不时观看呢!”又一句议论声传来语气中充满崇拜。 “这帮无聊的家伙!”秦叔宝苦笑着摇头。被人议论习惯了他已经懒于再表现自己的谦虚。“郭方预说这个女人想看着他死在秦将军槊下!”这句子话对他冲击力比弟兄们崇拜的议论声重得多。“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如此英雄!”他觉得很自豪但同时心里亦涌起了几分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另一个土匪头子秦君弘会死在谁的手里?”有人意犹未尽。 “不知道我估计会是李将军吧听说这次奔袭方案就是他向张大人提出来的!”有人信誓旦旦地回答。新来的李郎将武艺高待人和气谋略也极其出众。郡兵们日日跟他在一起训练早就把他接受为自己的一员。 “胡说这么大的事儿张大人自己不会做主还能听一个外人的!”有人偷偷看了看秦叔宝低声反驳。 “就是那个李郎将可是色得很呢。甭管香的臭的是女人就敢往家里拉!” 听着身背后的窃窃私语秦叔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场大胜味道寥寥的原因了。原来自己居然在忌妒李仲坚真没出息。他无法容忍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头上的铁盔。清脆的咚咚声让他清醒了些但当日信使到来时同伴们的表现在记忆里却愈清晰。 秦叔宝清楚地记得信使吴麒到来的当日众将都在为手头无足够兵马可用而犯愁时李郎将越众而出时的情景。当时李将军的样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睿智那样自信铠甲上仿佛反射出一道光彩刹那间遮盖了所有人的锋芒。 “贼自恃强谓我不能救吾今去破之必矣!”张须陀大人听完李郎将的话后如是总结然后就有了这次三百里长途奔袭。 事实正如张须陀和李旭所料流寇们被接踵而来的胜利彻底冲昏了头脑。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戒备地把一座不设防的营地暴露给了远道而来的齐郡郡兵。在距离敌营十里外的一个被杀光了百姓的村落里秦叔宝带着弟兄们休息了一下午。子夜时分大伙把复仇的羽箭射入了流寇大营。 流寇们突然遇袭的表现也被李旭猜了正着慌乱中他们根本不去想对方有多少兵马。被协裹而来的百姓第一先乱了起来他们的行为举止影响了所有喽啰。于是战斗刚刚开始结局就已经非常明显。 此战结果极其辉煌另一位流寇领秦君弘刚跑出军营就被从北海城冲出来接应的当地郡兵用乱箭射成了刺猬。汇集在北海县城外的十万流寇自相践踏战死一万三千多人被俘人数高达三万余众。而剩下的五万余人中大部分都是被协裹入营的百姓战斗一结束他们就成群结队跑到了北海城外高呼着张须陀的名字请他尽快攻打被残匪占据的城市为大伙报仇血恨。 还有一些真正的盗匪他们群龙无一部分藏入深山另一部分则逃离了北海郡到临近郡县的其他大当家手下讨生活。经过昨夜一战这些人今后见到郡兵们的战旗腿肚子肯定会打嗦嗦。 由于郭方预和秦君弘二人都没料到齐郡的郡兵能这么快地赶来所以他们四处劫掠而得的辎重全部成了齐郡郡兵的战利品。秦叔宝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把所有粮草辎重全部拉回历城的话大约能装满三千辆大车。 有了这批粮草和辎重齐郡的郡兵就能更换一大批铠甲。甚至连造价高昂的具装甲骑都可能再扩遍五十人。但是北海郡的凄惨现状与丰厚战利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流寇们在春耕时节席卷了大部分北海郡将益都、寿光和都昌三个城市和周围的乡村统统卷入战火。数十万间房子被烧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亩耽误了春耕的良田今年秋天将燈火書城獨家發颗粒无收明年青黄不接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饿死。 “请吴大人帮我们通知北海父老如果他们肯出青壮和我们一道收复失地的话所有应征入伍的年青人都可以分到二百斤粮食和一匹绢布。入伍当日兑现一半剿灭乱匪后兑现另一半!”秦叔宝反复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北海县兵曹吴麒抱了抱拳说道。 吴麒是整个北海郡既没战死又没有临阵投敌劣迹的唯一一名武职。当日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闯出乱匪包围将救求信送到了张须陀手里。在朝廷没给北海任命新的太守和郡丞之前齐郡郡兵和北海郡郡兵之间如何配合秦叔宝只能与他商量。 “啥!”吴麒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从周围其他人惊诧的表情上确认过秦叔宝刚才所说的话后他赶紧抱拳还礼结结巴巴地回答。“怎么好怎么好让齐郡再破费当初说好了这次出兵全部费用由我们北海县负责!” 他一着急话就有些不利落。但头脑却清醒得很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如果没有齐郡精骑冒死来援甭说那些缴获的战利品就连北海城都保不住。所以吴麒认为北海父老无论如何不能再打战利品的主意虽然整个民间都在嗷嗷待哺。 “光凭麾下这一千多弟兄我们打不下三座大城。等张大人带着郡兵赶到时恐怕三个城市也被流寇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况且”秦叔宝向军帐外指了指补充“百姓们刚刚逃出贼手总也得让他们有口饭吃啊。否则不是逼着他们去提刀么?” 帐中将士本来还准备出言反对听了秦叔宝的话大伙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将郭方预和秦君弘的残部从城里赶出去只是剿灭流寇任务的第一步。如果不想办法安抚百姓的话今年失去家园的人无力生存很可能也会成为流寇。于是大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循环直到血流到无可再流。 “那那就只粮食不用绢布了。北海还有几家大户众人凑凑也就把青壮们的军饷凑齐!至于老弱县令王大人已经写奏折向朝廷告变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朝廷就有粮食拨下来。”吴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决定部分接受秦叔宝的建议。 “这就对喽假如鲜于大人有玉麟兄你一半远见也不会落个家破人亡的命运!”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罗士信怕秦叔宝再多出让齐郡的利益赶紧上前拍了拍吴麒的肩膀大声夸赞。 “如此吴某代北海百姓多谢几位大人恩德!”吴麒不太习惯罗士信的热情后退半步再次长揖及地。 大伙笑着散去分头做攻打都昌城的准备。当军帐中走得只剩下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人士后者突然转过身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眼光上下打量秦叔宝说道:“咱齐郡弟兄千里迢迢来救人不取报酬也就罢了你居然把缴获的粮草物资再吐一半出来。这事情要被裴大人和张通守知道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张大人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裴大人既然不管军务想必也不会插手战利品分配的事情!”秦叔宝摇摇头微笑着回答。 张须陀教导他要做一个有远见、怀有慈悲之心的将领这一点上秦叔宝不认为自己比李旭差。此番领军出征安抚北海郡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表现机会。定谋时被李仲坚比了下去做事时秦叔宝必须将颜面争回来。 “张大人也许不会说你裴大人那关却未必好过!况且咱们是齐郡的武将却做了该他北海郡文官的做得事情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罗士信摇头不相信秦叔宝能顺利过关。 “咱们今年如果不留一些粮食在北海郡明年青黄不接时这里还得成为流寇的天下。这次咱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明年呢人家还会吃同样的亏么?后年呢这样下去咱们齐郡的弟兄还不累死!” “那刚好咱们又多了立功的机会!”罗士信分明认可了秦叔宝的意见却兀自摇头强辩。 秦叔宝轻轻捶了罗士信一拳说道。“为将者要有慈悲之心张大人刚跟咱们弟兄说过难得你这么快就忘了么?” 罗士信作战勇猛异常不惧生死。但他同样太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张须陀认为这种做法早晚会惹祸及身。秦叔宝原来并不觉得罗士信身上的缺点有多明显但随着李旭的到来他愈觉得张须陀对罗士信的评价有道理。 “这也是有了比较才看得更清楚吧。”秦叔宝心中暗道转过身准备去筹划新一轮战事。 “也许张大人说得有点道理但叔宝兄真的变许多!倒是有几分像了李仲坚一点不如原来那般勇敢果决!”罗士信见秦叔宝搬出了张须陀嘟囔着抱怨。 “那士信觉得愚兄身上这种变化是好呢还是坏呢?”秦叔宝笑着回头追问。 第三章 争雄(六 下) “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你多一些!”罗士信被秦叔宝问得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 “其实我们大家都在变只是快慢不同而已!”秦叔宝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耸耸肩膀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放心好了无论怎么变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每个都在变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不断变化不断适应才能活得更精彩。秦叔宝当然明白迫使自己变化的压力在哪里那也正是他积极向上的动力所在。以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得他都忘记了少年时的豪情壮志。此人的到来让他齐郡第一豪杰的位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此人亦在他眼前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 “功名自在马上取!”秦叔宝在那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少年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梦想乱世已经来临男人都可以凭借手中长槊闯出一片天空。 事实证明秦叔宝的剿抚并重策略很有成效。协助郡兵剿匪便可以领到二百斤口粮的消息传开后前来参战的青壮络绎不绝。甚至有很多被关在北海城校场上等待甄别的俘虏也嚷嚷着表示愿意戴罪立功。二百斤粮食不算多但熬成粥在拌些野菜进去绝对可以保证一对夫妇捱过这个灾年。如果夫妻两个能找块无主的荒地补种一些糜子、荞麦之类产量低但收获周期短的急粮说不定明年就有机会翻身。 在北海城父老乡亲的积极配合下仅仅用了一天半时间秦叔宝就把麾下队伍扩大到了一万五千人。缴获的辎重中有得是短刀、木棒之类的劣质兵器每个人上一把后这支队伍立刻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三十里外的都昌城开进。 留守都昌的流寇头目名叫刘文忠一直以“谨慎”而闻名。远远地看到敌军大队人马踏起的烟尘他就立刻决定弃城而走。“两万齐郡精锐带队的是秦叔宝怪不得大当家被他给杀了!”一边仓惶逃命他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一路上麾下弟兄不断失散。当他逃入四十里外的寿光县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喽啰。 驻扎在寿光城的流寇头目齐国远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大军于北海城外战败的消息。只是不晓得郭方预的死活所以他一直无法决定是坚守高城等待大当家回来共同进退还是一个人带着麾下五千弟兄偷偷开溜。听见刘文忠的哭喊声赶紧命人打开城门将其放进城内。 “刘兄弟怎么如此狼狈前方到底生了什么事?郭大当家怎么样?秦大当家呢?”没等刘文忠把气喘均匀齐国远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脖领子问道。 “郭大当家没了!秦大当家十万大军都没了!”刘文忠放声大哭。周围大小头目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相信他说得是事实。 “怎么可能北海郡已经被咱们打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了。张须陀老贼还在历城征兵也压根儿没有过济水!”齐国远狠狠地把刘文忠掼在地上反驳。军心不能乱即便对方说得全是实话也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到所有喽啰的耳朵。 “秦叔宝秦叔宝带着一万五千兵马绕过了寿光和都昌直接杀到了北海城下。两位大当家没有防备当场被杀了!”刘文忠不理解对方苦心坐在地上继续哭鼻子抹泪。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心口一痛。茫然地低下头他看见半截刀刃从自己体内拔出红色的血泉水般四下喷溅。“你你…”他手指齐国远不明白对方为何要突然下黑手。“乱我军心者死!”齐国远冲着他脖颈又补了一刀转身走向了帅案。 “传令给兄弟们就说奉郭大当家将令让咱们先行撤回牛山老营!”齐国远沉着脸命令。 “齐头领咱们不战而走终归不太好吧!”一位姓李的小头目出言反驳。“寿光县城高池厚守得一时片刻说不定蒲山公答应的援军就会赶来!” “对左大当家也答应起事。他在东莱那赶过来用不了几天!”有人大声附和。 “郭大当家待咱们不薄咱们即便不能给他报仇至少也该把他的头颅偷回来!”众人乱纷纷附和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好日子就这样把到手的城市丢了大伙实在不甘心。 “好啊你们谁领兵去会会秦叔宝。不用把都昌夺回来在巨洋河边挡他三天我就推他做大当家!”齐国远吹了吹刀尖上的血珠冷冷地回答。 刹那间四下鸦雀无声。野战去挑秦叔宝那不是和找死差不多么?望着齐国远摆弄着横刀冷冰冰的模样大伙终于明白了聪明人该如何选择。 “请问齐大当家城里的粮草辎重怎么处理?”一名机灵的头目上前请示。 “烧掉把带不走的东西全烧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避过了这阵风头咱们要什么有什么!”齐国远的决定很果断浑身上下充满了“王者气概”。 “请问齐大当家女女眷呢?”有人舔了舔嘴唇不甘心地追问。 “照老规矩。”齐国远回答非常平静就像丢了一块抹布。 所谓老规矩就是出前将拖后腿的人杀掉。女眷都是头目们入城后的福利虽然起初不清不愿但一起过了十天日子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一点感情。有小头目向前凑了凑试图给家中女人求个饶。没等他开口齐国远就拆穿了他的心思。 “王兄弟如果舍不得热被窝尽管留下。反正寿光城这么多人官兵未必能把你给揪出来。”齐国远收刀入鞘冷笑着扫视全场。“如果今后想溜下山会她们恐怕山规容不得!地方官员也容你们不得!” “谨尊大当家号令!”喽啰们抱拳肃立。 一个时辰后五千余名大小喽啰包括刘文忠带入寿光城的那一百多名弟兄迅撤离没有再去管刘文忠的尸体。一山难容二虎郭方预已经阵亡了牛山急需换一名新大当家。刘文忠和齐国远资历相当所以他必须死。 他们将冒着浓烟的城市抛在身后背着抢来的大小包裹赶着牛羊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有时候他们抢劫是为了筹集更多的粮食有时候他们只是为了抢劫而抢劫。秦叔宝暂时不会追上来北海郡治所益都还控制在张衡手里。在将北海郡治所攻下之前郡兵无暇顾及旷野中的小股流寇。 半个月后齐国远从另一伙被打散的弟兄们口中听说益都失守的消息。这时候他正在后悔自己撤离寿光的决定太匆忙。有确切消息表明所谓的两万齐郡精锐其实只是一千骑兵带着万余北海民壮。 “那秦叔宝背上又没生着翅膀益都城那么高他怎么会这样快就破了城?”齐国远摆出一幅大当家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询问。 益都城守将张衡是地方大户虽然是借着郭方预来攻的机会仓猝起兵但他身边有很多武艺高强的家族子弟麾下弟兄手中的装备也远远好于其他几路兵马。秦叔宝远道而来又没携带攻城锤、石炮等重家伙能在短短数日攻克益都的确出乎众人预料。 “回回大当家的话。本来本来大伙也也有把握守住益都。但但张大当家在城头督战时被敌将用冷箭射死了。军心一散官兵就趁机爬上的城头。然后然后益都…….”前来投靠的小喽啰低下头眼泪忍不住流了满脸。 张大当家是对弟兄们最和气的头领当初他起兵造反也是为了百姓。比起前方帅案后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张大当家的人品和武艺都强上一百倍。但这年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张大当家战死沙场帅案后的那个小人却活得滋润。 “谁放的冷箭你们打听过么?”齐国远不知道底下的喽啰们正在腹诽自己想了想追问。 “是一个名叫李李仲坚的除了张大当家他还射死了咱们十几个弟兄!”小喽啰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当日的血战简直就是一场梦魇至今回忆起来还令人胆寒。秦叔宝麾下那名姓李的郎将在距离城墙五十步外箭箭夺命一人一弓就压得半边城墙的弟兄抬不起头。城破后此人舞着把黑色长刀追杀出十里所有大小头目没人能挡住他一个回合。 “这个李仲坚是什么来头?”齐国远扭头向身边军师咨询。 “是朝廷派来协助张须陀的此人据说跟皇上征过高句丽。从乱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师爷根据道听途说总结来的情报惊得齐国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去年冬天裴长才和石子河带着两万人马偷袭历城也是被他和张郡丞联手挡在城外的当时据说他们只有五个人……” “行了!”齐国远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军师的罗嗦。“你这不是成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么?秦叔宝怎么样李仲坚怎么样有胆子他进山来跟咱爷们斗斗!” “他当然不是咱们齐大当家敌手只是咱们日后得小心些以防他领兵前来挑衅!”明白齐国远心思的师爷赶紧换了一套说辞明着恭维实则提醒。 “嗯有道理!”齐国远傲然地点点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了前来投奔者“你们听说了么那个李李仲坚还有秦叔宝他们打下益都后带着兵马去了哪?” “回大当家的话小的听说官军拿下益都后转头去攻打临眗去了。”趴在地上的小喽啰低声回答心中同时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几个舍生忘死前来投奔本以为跟着帅案后边的那个恶心痞子将来能有机会给张大当家报仇。现在看来此人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根本没勇气去触秦叔宝和李仲坚二人的锋樱。 “好了你们下去吧。”齐国远挥挥手命人带远道而来的客人下去休息。他感到四肢无力靠在胡床上不想说话。一个秦叔宝已经够人头疼的了眼下又来了一个李仲坚这贼老天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国远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出临眗城守不了太久。此城的城墙比益都矮得多城中守军全是些老弱病残。秦叔宝挥师去攻十天之内肯定破城。打破了临眗北海郡内最大的一伙绺子就剩下了他齐大当家。如果秦叔宝还没打过瘾牛山老寨也未必能在他的兵锋下支撑上十天。 “大当家咱们走吧。离开齐郡远远的!”军师非常理解齐国远的“苦衷”不顾颜面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走去哪?”齐国远有气无力地问。 “向西趁着秦叔宝还没注意到咱们溜到岱山去。李密那厮不说他会请人来接应么这仗都打了一个多月了他搬来的救兵也该到了。” “那厮的话也能信?”齐国远满脸苦笑。这回郭、秦两家好汉联手横扫北海就是受了李密那厮的怂恿。此人说今年春天彗星袭月预示着天下分崩离析。只要河南诸郡的好汉们一齐动手肯定能瓜分了大隋江山。 别的郡县闹出什么动静齐国远没注意到。但北海郡的两位大当家都把命搭进去了。倒是李密那厮忽悠着大伙拼命他自己却像个背着壳子的王八一样从不出头! “可岱山终归比牛山高一些并且也威胁不到齐郡安全!”师爷低头想了半天终于又凑齐了两个不得不搬家的理由。 “走吧你说得对岱山好歹比牛山高一些!”齐国远长叹“惹不起咱总躲得起!” 第三章 争雄 (七 上) 旭子追赶着流寇的脚步从临眗一直到逢山从逢山一直到赢县。 一个月来郡兵们在秦叔宝的指挥下打了至少二十场仗。每一场都是完胜。敌军越战越弱到最后根本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逃逃逃。逃出北海郡逃过齐、鲁、北海三郡交界的旷野逃过鲁郡的赢县一直钻入岱山脚下的密林。 秦叔宝是个合格的将领纵使旭子用府兵的眼光来检视他的战术安排都觉得无可挑剔。“张须陀大人慧眼识英才!”旭子在心中叹服不止。虽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府兵中一些低级军官对自己的排斥之意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叔宝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二人之间的竞逐到目前为止都控制在男人之间的较量上秦叔宝懂得分寸顾全大局。旭子也很小心地把握这自己不过分逾越。这种较量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导致整个剿匪进程大大加快。原计划中大伙认为至少要待到五月份才能将北海郡残匪完全肃清结果才到四月中旬大股的流寇在北海郡已经绝迹。 “既然朝廷已经允许咱们越境追击咱们就别再缚手缚脚了。这仗至少要打出两年的平安日子来!免得咱们前脚一走兔崽子们后脚再回来糟蹋!”得知逃回牛山老营的最大一伙流寇搬家的消息后罗士信向大伙建议。他的观点得到了全军上下一致赞同包括北海郡临时应征入伍的郡兵们大伙突然现横行数百里的流寇原来不堪一击因此士气高昂恨不得一口气将仇人斩草除根。 进入岱山范围后流寇们又找回了一些勇气。周围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展开。而流寇们常年在山中讨生活懂得利用树林和岩石保护自己。此外盘踞在鲁郡的一伙山贼也觉得唇亡齿寒星夜赶过来支援同伙。敌我双方又打了三场不大不小的战斗后流寇们不敌再次放弃阵地逃向岱山南麓的卧马坡。 “这么打下去再有十年八年都打不完!”罗士信性子最急几天下来便失去了耐心。在平原上做战每场战斗下来他的战马后都能挂满敌人的鼻子。自从进入山区后三战的斩获都不如先前的一战多。 “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缺粮岱山虽然大但光凭林子间的野味也养活不了数千人。眼下不怕姓齐的援军多就怕没人帮他消耗粮食。上次王薄也是在岱山之间来回钻钻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出来与咱们决战么?”秦叔宝耐性甚佳每当罗士信急得抓耳挠腮时都能找出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 “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玩什么阴谋!”新任北海郡丞吴麒胆子小用试探的口气提醒。 “阴谋只有和实力相配才能有效果!”秦叔宝笑着摇头。“咱们现在士气人数和补给都远远好于对方他们很难玩出太多的花样来!” “倒也是!”大伙笑着附和。流寇的战斗力与齐郡精骑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即便是北海郡的新兵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实战锻炼后单独对上流寇都不会再输给他们。 战略上蔑视敌人具体战术上秦叔宝还是给予了流寇们足够的重视。他采取的是与张须陀当年大破王薄军的同样战术以步卒在山下平缓地结营监视。骑兵则在外围机动配合负责切断送往山中的一切补给。 如果敌军退向岱山主峰不出三个月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饿死。如果敌军下山逃往博城大军从背后追上去肯定又杀他个落花流水。 不打仗的时候岱山看上去很壮丽。虽然它的实际高度未必有旭子出塞时看到的山峰高但由于附近都是平原所以看上去有一种俯览天下的感觉。从山脚到主峰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头都被不同颜色的树林所覆盖。从下向上看整座山的颜色非常有层次感。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依稀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残雪。大部分时间被云雾遮盖偶尔云开雾散则在反射出万道金光。 据说这座山的主峰很难爬只有孔夫子、秦始皇和汉武帝三个人曾经到达过其最高处。孔夫子如何成功登顶的故事史书上没记载秦皇和汉武都是动用的数万人才到达到目标。到底云端之上有什么风景旭子也想去看看。不过这话他不能公开说几年来的教训让他多少学会了些循规蹈矩。 所以他在内心深处迫切地希望早日将这场战斗结束。如果战斗结束他就可以找个理由一个人偷偷离队。自愿赶来领路的山民曾经告诉他群山深处会有更绮丽的风景。从天而落瀑布拔地而起的断崖。还有鹰两翼张开和战马的身体一样长。旭子不认为向导是在吹牛因为每天在领军巡视时他都能亲眼看到几只天之骄子在头上盘旋对于入侵了其领地的人类无论流寇还是官军它都不友善总是用高亢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今天鹰的叫声很古怪!”独孤林用槊柄敲了敲马镫低声说道。 “鸟飞得也足够慌张!”罗士信大声补充了一句。紧跟着所有骑兵都拔出了武器有大队人马准备进山秦叔宝没有邀请鲁郡的郡兵前来助战来者肯定是敌非友。 “那边有块缓坡更适合咱们出击!”秦叔宝用手中长槊向斜前方点了点。众将士一同加豹子一般涌向远处的山坡。那片平缓的山坡上树木稀少位置正卡住入山的大路。 “来的又是一群亡命徒!”旭子一边带队前行一边鞍后抽出黑刀。在战场之上他不敢对流寇有任何同情。事实上在看到流寇们于北海境内的所作所为后他对流寇的同情心也越来越淡。 他们本来都是些受尽欺凌的弱者。但他们提起刀后却去迫害被自己更软弱的人。对于人性的这种转变旭子很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经历过苦难的人应该更富有同情心才对。而他看到的大多数情况恰恰与主观臆测相反。很多经历了苦难的人非但没有同情心反而有一种看到别人遭遇更惨才能得到泄的心态。 “流寇们不懂如何炼兵当然希望麾下人越多越好。为了养更多的兵他们只好去抢。被抢的人没了吃食也只好去当流寇!”闲聊时独孤林曾这样解释为什么流寇都热衷于糟蹋百姓的现象。但旭子不认同这种说法他总觉得生在齐郡和北海的悲剧还存在着不同的解释。但具体答案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骑兵们在秦叔宝的指挥下很快占据了有利地形。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觉自己受到威胁的流寇没有像郭方预、齐国远麾下的喽啰们那样乱成一团相反他们迅组成一个方阵骑兵和步兵互相掩护着退向了道路另一侧的山坡。有冲在前方的郡兵迫不及待地射出了羽箭一个月来他们采用这种骑兵漫射战术不知道击跨了多少股流寇队伍。而今天第一波羽箭射入敌阵后对方阵型只是颤了颤然后立刻有漫天的羽箭射了回来。 流寇占据了人数优势手中步弓的射程亦比骑弓略远。冲上前骚扰敌军的骑手们快后撤有人在后撤的过程中受伤落马血顺着山坡染红翠绿的草丛。有人大声叫喊着请求同伴支援但没等主阵做出任何反应他和坐骑身上已经插满了羽箭。 战斗几乎在敌我双方都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一接触一个多月来所向披靡的郡兵们就吃了个小亏。流寇头目的应变度极其快麾下流寇也堪称精锐。这是将士们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一时间他们简直无法适应战场上的变化。 “士信仲坚咱们还是先羽箭骚扰马能加多快就多快!点子有些扎手破绽不多!”秦叔宝指了指敌军左翼低声命令。 敌军排的是个中规中矩的方阵步兵在中央还有两百多骑兵分散在步兵两翼。这种阵型破绽不多但未必能承受得住齐郡精兵最拿手的轻重骑兵混和攻击。只要李旭和罗士信二人能让中央的步兵生混乱秦叔宝麾下的两百具装甲骑就可以从正面踏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无论勇气和战斗力齐郡精锐都绝对不可能燈火書城希望你加入输给一伙远道而来的山贼。 六百名轻骑兵风一样卷下山坡这个战术他们练习了无数次又在敌军身上实践了无数次。虽然这点人马放在空旷的坡地上就像一缕青烟但青烟之中所蕴涵的杀气却令天上的阳光都变得寒冷。没有人呐喊也没有角鼓声助威瑟瑟马蹄声是风中的唯一旋律。马蹄带起的烟尘翻卷越来越快越来越浓猛然间烟尘的轨迹折转无数支利箭升入半空。 不止是郡兵们射出的利箭敌军在同时也射出了漫天白羽。死亡的风声在战马前后呼啸有人在奔驰中落地有无主的战马悲嘶着逃向战场之外。大部分郡兵却依旧在疾驰边疾驰边弯弓搭箭。 流寇射来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标命中移动的战马需要非常好的射艺喽啰们的训练程度达不到只好漫无目的地乱射。疾驰中李旭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带走了一条生命。他身后的骑兵们也与主将保持了同样的射击节奏大部分羽箭射偏但由于流寇队形过密依然有近百支羽箭射中了目标。 敌阵晃了晃但是没有乱。骑在战马上的敌军主将挥动令旗在方阵深处有人举盾而出护住前排的长矛兵。后排的有更多的士兵举起弓箭射向高移动中的骑兵头顶。 “脱离迅脱离!”李旭大叫整个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对方的举措太令人吃惊了他曾经和张须陀等人探讨过以步卒对于突厥人的狼骑战术大面积覆盖式射击是最恰当的选择之一。 骑兵们快调整方向斜着冲出羽箭覆盖范围。流寇阵型居然没垮他们还是流寇么?有人不甘心边策马逃命边引弓回射。这是经李旭指导过的杀招可今天此杀招完全失灵。零星而去的羽箭打在盾墙上面如露水撞到了岩石毫无收获。 李旭在一百步外再次引弓这是流寇们意想不到的距离。自从艺成之后这个距离上他很少失手。一箭取敌主将足以彻底混乱流寇军心。 长箭如流星直扑站在第一排的敌军将领。在羽箭即将到达敌将面前的瞬间他忽然觉得马背上的那个人影很熟悉。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旭子惊叫出声。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将羽箭一折两断。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远处的敌将举起了骑盾“叮!”的一声从旭子心中响起羽箭被挡住了他绷紧的心也猛然松开汗水自额头淋漓而下。 没等旭子考虑是否动第二轮骑射攻击敌将就做出了反应。他先向疾驰而回的骑兵们看了看动作十分缓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然后他将手中令旗急挥舞了数下方阵两个侧翼的骑兵立刻冲了下来迎住李旭和罗士信马头。 “弯弓叠射!”李旭的命令被传令兵转化为号角声传遍整个战场。以骑制骑这是破解骑射战术的第二种恰当方法。李旭和张须陀、秦叔宝等人探讨过类似战术。当时大伙认为如果想达到预期目标双方人数应该大体相等。可流寇只有两百多名骑兵却毫不犹豫地和官军展开了对攻。 羽箭撕破空气的声音凄厉刺耳但效果不明显射移动中的目标郡兵和流寇一样没太多准头。冲过来的敌骑在两射之间落马三十余人其余的人以头紧贴马颈手中兵器稳稳地指向了正前方。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又在战场上响起敌军变阵。整个步兵方阵在向前推进中变成了三角型如一把长了牙齿的尖刀缓缓地向郡兵们压了过来。 战阵正中是一名年青的武将银甲白袍槊锋如霜。 第三章 争雄 (七 下) 旭子在策马狂奔的过程中射出第三箭收弓拉下面甲。眼前世界突然变窄窄到他再也看不见斜前方那个军阵中的武将的身影事实上在一箭落空后他就尽力命令自己不要向那边看。“沙场上即便是亲生父子相遇也不能留情!”这句话是宇文士及说的还是刘弘基说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刻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官兵杀贼天经地义。反之亦然。 跟在他身后的轻骑亦拉下了面甲收弓提刀。跑动过程中大伙自然地形成一个楔形。旭子为锋罗士信为左刃。队伍的右刃是校尉张江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地喘息。敌人强悍得令人紧张在和流寇交战时从来没有一支流寇的骑兵能在冲锋过程中保持着完整队形。而今天这支流寇不但摆出了标准的楔形攻击序列而且在羽箭的打击下阵型丝毫不显散乱。 “砰!”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处。“矛尖”正对矛尖锋刃正对锋刃。旭子听见自己右侧的张江出一声惨叫然后他就再没有丝毫精力顾忌身边血肉横飞的惨状。迎面而来的敌军将领身材与他齐平肩膀却宽出了足足半尺。旭子手中的黑刀端端正正地击中了对方长槊的铁锋没能如愿将那长达一丈八尺的长槊拨飞。相反从刀背处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肩膀麻整人在马背上歪了歪。来将的长槊贴着他的肩膀走空连人带马一道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旭子挥刀回扫来人藏颈低头。二马交错而过敌我双方主将都无心缠斗带着自家弟兄突入对方阵列。“跟上别恋战!”旭子大喊顺手一刀削掉眼前的半个脑袋。骑兵的冲击依靠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 第三名对手年龄与旭子差不多双眼中明显蕴藏着恐惧。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血战时的最佳状态是什么也别想。旭子提臂带刀将刺向自己梗嗓的长槊举过头顶。然后刀刃借助战马的惯性贴着槊杆滑过去将对手的手指、肩膀和脖颈一并斩断。 罗士信的长槊就在这个时候从旭子身边掠过将另一名敌军刺落马下。“点子扎手!”他策马踩断落地者的脊梁骨然后长槊平挥刺得下一名高奔来的对手捂臂而走。“大多数弟兄们都没跟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焦虑。 “杀穿他们然后带弟兄们兜回去。我缠住那名敌将你击杀其余流贼!”李旭大喊着命令。挥刀砍翻一个对手接着又卸下一支胳膊当他再次将一名骑兵从马背上抹下来后身前已经没有了敌人。敌阵被杀穿了但透阵而过的只有他、罗士信和十数名武艺高强的亲卫。身后的五百余齐郡精锐被对方以一百多名骑兵左右交错着卡住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回杀!”旭子拨转马头用刀尖指向正在自家队伍中往来冲突的敌骑。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名敌骑头目的模样。此人没有带面甲长着一脸像传说中张飞那样的络腮胡子。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每刺必令一人落马。贴在此人身边的是另一名用槊好手身披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胯下骑得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两人并肩而战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李旭惊诧地侧头看了一眼罗士信刚好看见罗士信惊诧地目光。二人谁也没将第一个对手刺下马背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混乱局面。虽然敌军的骑兵序列被彻底冲散但自家的骑兵也再形不成完整序列。以六百人对二百人却只得到如此结果实际上这第一次交手官军已经输了半分。 “怎么这么多用槊好手?”旭子惊诧地想。他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请得起师父指导槊艺。而家境殷实的人又何必与流寇为伍?没有人能回答他眼前的激战也容不得他去仔细推敲其中关窍。被敌骑堵住的郡兵们舍生忘死围着一百多名流寇呼喝酣战。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被马蹄踩成肉酱。但敌我双方却没有任何人退缩。死亡就在眼前所有人视而不见每当挡在自己面前的战友倒下立刻冲上去填补他的位置。 “弟兄们跟我来!”罗士信两眼冒火带着一小队亲兵突入人群。他挑飞挡路的流寇用战马撞翻不自量力上前送死的山贼径直冲向骑着红马的敌将。李旭跟他相隔十步左右马头与马头齐平黑刀过处带起一层血浪。必须将流寇中带队的两名头目制住否则即便此战获胜弟自己一方的损失也难以承受。敌将仿佛与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战马突然转弯抛下眼前的对手迎面飞驰过来。 夹在双方将领之间的骑兵都快地拨马避开骑战需要度挡在自家头领面前只会帮倒忙。四十几步的距离瞬间被马蹄拉近旭子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胡子上的血珠。他又一次吃了兵器短的大亏挡了两槊只匆匆还了一招。二马刚刚错镫脑后就有一股劲风吹来旭子猛然一低头将脖子紧紧贴住马颈一柄黑色的大斧从他头上盘旋而过砍入人群接连砍翻了两匹战马。 “无耻!”李旭大骂了一句前冲数步迅拨转马头。他不想给对方屠杀自己麾下弟兄的机会对方同样也不愿意看到麾下弟兄被高手屠杀。两匹战马咆哮着相遇二人又交换了两招李旭被长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麻敌将被黑刀得招术逼得哇哇怪叫。 双方骑兵在外围各自为战或者砍翻敌人或者被敌人砍翻。郡兵们人数多两三个对付敌军一个。敌军训练程度高以一敌三亦不落下风。双方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勇士双方都坚信自己代表着正义。双方一同滚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双方的热血一同染红半面山坡。 第四次将马头拨转回来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平素他自诩有些膂力但敌将的臂力明显比他大。三轮硬拼耗干了他的体力此刻他握刀的手臂已经有些软但对方依旧稳稳地平端着马槊目光中充满挑衅。除了马槊外此人鞍子后还挂着一溜短斧每一柄的斧头都有尺把宽刚才从背后偷袭旭子的那柄飞斧显然就是此人的杰作。旭子稍不留神还会受到这家伙的暗算。 他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罗士信希望同伴能尽快战胜对手赶来救援。却现罗士信抬手擦了把嘴角流出的血然后毅然拧身再次扑向那名穿红披风的敌将。 “拼了!”旭子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再次加快马。这个距离上他无法举弓暗算只好凭手中黑刀硬扛。二人再次相遇刺、格、劈、挡、回扫金铁撞击声不绝余耳火星四下乱溅。 两双人影快分开罗士信趴在马背上身体遥遥欲坠。他的对手前仰后合用尽全身力量掌握着身体的平衡。李旭肩膀上的铠甲破了一角鲜红的肉贴着破碎的甲叶翻了出来。他的对手胸前红了一片哇哇大叫着怒不可遏。 旭子用力一提缰绳拨转战马。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后周围苦战的弟兄们肯定军心大乱。大汗淋漓的黑风耐不住主人的催促缓缓地加快步伐。一边跑动它不停地打着鼻息大声抗议。它知道每向前一步主人就距离死亡更贴近一步。但它无法违背旭子的意思只能眼睁睁地将主人送向敌将的槊锋。 一匹黄色的骏马快从黑风身边了过去这辈子黑风第一次情愿被同类过。“交给我你带其余弟兄杀散他们的骑兵!然后带人缠住步卒!”秦叔宝大声喊了一句。随后长槊前刺直奔李旭眼前的络腮胡子。 两根长槊相撞槊锋上擦出一流火花。秦叔宝举槊横扫络腮胡子以槊杆相迎。“铛!”一声脆响过后战马分开。络腮胡子猛然从马后拉出斧头一斧飞向秦叔宝后心。秦叔宝快拧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金锏。“铛!”地又是一声脆响斧头被击落在地。 秦叔宝的战马跑出数步将惯性全部释放后掉头杀回。“来得好!”络腮胡子返身迎战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二马再次错镫的瞬间秦叔宝再次抽出金锏向对方后背扫去。敌将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拧身快从马鞍后抽出一柄短斧一斧砍在包金的锏背上。 第三章 争雄 (八 上) 旭子四下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秦叔宝的用意。在他和罗士信带着轻甲骑兵与敌军轻骑对攻的同时独孤林也带着全部具装甲骑和三百轻骑扑向了敌军的步兵。只是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驾骑未能像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身穿布甲的流寇队伍撕碎敌人以分散的小阵缠住了他们。那是一种由长矛手和刀盾手互相配合六到八人组成的小阵。彼此之间相互配合就像一串滚动的刺猬。呼啸而来的两百具装甲骑一口啃到了刺猬上很快就被耗尽了度。当战马度变得和人走路一样快的时候具装甲骑的强大攻击力便再也挥不出来。士兵们只能凭着强悍的防御力与流寇纠缠但在人数比敌军少了近二十倍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果微乎其微。 具装甲骑身后的三百轻骑暂时由张须陀的长子张元备统领。但张元备的身上的本事显然达不到其父的一半水准。流寇只分出了少许步卒便缠住了他其麾下那三百轻骑非但不能给具装铁骑有效支援反而逼得独孤林要不断分出人手前来救急。 具装甲骑那边迫切需要人去支援而大部分轻骑兵现在还和敌军轻骑还搅在一处。“没时间再耽搁了!”李旭推开面甲用力喘了口气策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战团冲去。两名齐郡精兵正在那里合力迎战一名流寇头目三人使得都是横刀但两名来自齐郡的弟兄刀法远不及对方熟练两个盘旋下来便都挂了彩第三个盘旋刚刚开始流寇头目用力一磕马蹬战马猛然向前窜了半丈使得他一下子闯入了两名郡兵内侧。瞅准机会此贼旋身斜劈刀锋抹向了一名对手的脖子。 “我死了!”闪避隔挡都来不及的郡兵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一根凌空飞来的长矛刺穿了流寇头目的小腹巨大的惯性将其整个人都推下了战马。“啊―――-”流寇头目大声惨叫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一柄黑刀贴地扫过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谢将军救命之恩!”惊魂未定的郡兵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别罗嗦跟我来!”李旭大喝一声带着两名骑兵冲向临近的另一个战团。那里有三名郡兵围着一名喽啰厮杀郡兵们已经战了绝对上风但一时难以结束战斗。黑风载着旭子贴着一名郡兵的马冲进去“让开!”随着一声断喝旭子手起刀落将小喽啰扫下坐骑。 “跟上列队!”李旭在拨转马头的瞬间冲着还在楞的三名郡兵大喊。此刻顾不上与敌军讲什么道义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伍名郡兵跟着旭子的战马组成一个小阵呐喊着扑向远处正在僵持的战团。没等大伙冲到地方一根长槊突然斜刺扑来直奔李旭胸口。旭子拧了一下身体避过槊锋。没等对方变招突然伸出左手将槊杆握了个结结实实。他用力一扯将敌人硬生生向自己扯近。对方不肯放下兵器双手回夺。二人较劲李旭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刺他后腰!”旭子大声指点。两根长槊迅从他身后探过去如吐信的毒蛇般刺入了对手的软肋。“啊――!”贼寇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嚎松开长槊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两名郡兵快从他身边跑过用雪亮的槊刃割断其喉咙。 旭子把夺来的长槊当作投矛抛了出去刺翻了一匹高奔来的战马。马背上的喽啰在坐骑倒地的瞬间腾空而起鹞子般向李旭头顶扑落两名郡兵长槊高举凌空将敌手刺了个对穿。血喷泉般落了李旭满身他挥手扫了一把将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抹落尘埃。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一头半边身体被血染得通红的怪物突然加入战团挥刀如风一刀一个连斩两名喽啰落马。周围流寇被吓了一跳不自主向两旁避开。旭子左冲右突顷刻间把身边的弟兄扩展到二十余骑。 “整队跟我来!”旭子大叫以自己为刀锋二十余名骑兵为刀刃组成一个小型骑兵阵列专门拣敌我双方胶着处攻击。敌骑虽然训练有素人数上毕竟不占优势。十几个胶着点被旭子带人接连冲散后战场局势立刻逆转。 “整队整队!”跟在李旭身后的精骑看到好处一起扯着嗓子高呼。众人越聚越紧凑以多打少专门拣软柿子捏。数息之后又有五十几人聚集到李旭身侧。旭子带着这个小型骑兵阵列来回翻滚渐渐夺回了局部主动。 独孤林那边还在节节后退张元备用尽全身解数依旧护不住同伴的侧翼。此刻援军人数去得少了起不到任何效果旭子清醒地判断出眼前局势。他咬了咬牙将刀锋指向罗士信身后。 五十余名解放出来的骑兵跟着旭子冲向罗士信将其周围的敌骑全部砍翻。然后大伙一声喊同时攻向罗士信的对手。那名红披风敌将本来已经被罗士信杀得筋疲力尽被众人一骚扰马上动作立即散乱。罗士信见到机会一槊刺过去正中此人大腿。 “啊!”身穿红披风的敌将出一声惨叫拨马便逃。李旭和罗士信也不追赶二人并络直扑与秦叔宝厮杀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先前与旭子硬拼过一次胸口已经受伤。眼下正被秦叔宝累得人困马乏猛然听到背后的惨叫声和马蹄声心知不妙。从马鞍后抽出几柄斧子四下丢出将李旭等人的攻势阻了一阻然后他拔转马头带领残余的十几骑脱离战团。 众郡兵刚刚出了口恶气哪里肯就这样放人溜走。当即拍马紧追转眼间有几名骑兵已经追到红披风身后长槊在其后心处直画影。眼看着就可将此人身体刺出数个大窟窿络腮胡子斜向赶到身体半转手中长槊奋力一挥将刺过来的三杆长槊全部击飞到了半空中。 “弟兄们穷寇莫追!”秦叔宝大喊。 “弟兄们跟我杀贼!”李旭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带领着一百多名骑兵扭头扑向敌军步卒。 另一侧的具装甲骑已经被敌军主将以怪异的阵势逼得稳不住阵线。千钧一之际旭子带着轻骑兵们从侧面冲过去乱箭齐。敌军主将觉自家骑兵战败也不着慌。手中令旗再度挥舞了几下行进中的步卒又一次变阵一部分继续抵住独孤林率领的具装甲骑另一部份调转方向盾牌在前长槊居中弓箭手在后居然列队向轻骑兵身前迫来。 “弟兄们绕着圈子射!不要停下加加!”李旭见敌军变阵也立刻命令轻骑兵改变战术。百余名骑手以他为核心快从敌阵之前掠过。跑出一百五十多步后在敌军侧后的土坡上拨转马头然后借着山势再度冲向敌阵正后。 “弟兄们轮流上啊!”罗士信擦了一把嘴角上的血持槊狂呼。转眼间他亦带着一百多名赶过来的轻骑兵冲向敌军阵列。他没有去支援李旭而是选择了另一个角度一边冲一边弯弓放箭。 “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从敌军帅旗下响起伴着一波密集的箭雨敌阵突变。整个大阵如梅花般分成数瓣最外侧缓慢分出一队刀盾手一队长矛手斜向上前阻挡罗士信的马头。 “以硬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冲之……”秦叔宝清楚地记得当日张须陀大人总结的以中原精锐对抗突厥狼骑的精要。敌将当初不在张大人身畔旁听但敌将的安排却恰恰吻合张大人所言。弩箭覆盖、步卒接战再加上刚才的轻骑包抄每一招此人都应对得恰到好处。如果此人手中还有一伙重甲骑兵的话?秦叔宝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凉。不敢耽误战机他把手一挥带着所有轻骑兵加入战团。 三组轻甲骑兵呈三个方向围着敌阵往来奔走不停地将冷箭射入敌军队伍当中。虽然准头不佳但着实起到了骚扰作用。敌将不停出命令以弓箭手和步兵迎战。秦叔宝等人却学了乖从来不肯停下来与对方硬憾。几轮骑射过后敌军气焰稍沮秦叔宝得到机会赶紧挥舞令旗令独孤林和张元备带着麾下弟兄与对手脱离接触。 敌将见正面的甲骑撤离再次命令部属变阵。四千余步卒居然如共用一个躯体般整齐地转了个斜角有人担任前锋有人担任侧翼后人拖后警戒缓缓地压上了原属于郡兵精骑站立的高坡。 秦叔宝也挥舞令旗将所有骑兵汇集山路另一侧的斜坡上。敌我双方又开始隔着一条山路对峙状态几乎如战斗未生前一模一样。只是彼此换了个方向脚下的草地上多了八百余具尸体。 一场拼杀下来秦叔宝麾下的九百轻名骑兵损了三百多两百名具装甲骑也倒下了六十余。虽然大伙成功地全歼了敌军的骑兵杀死的流寇步卒人数也远远高于自身损失。但按战斗力对比仔细算算还等于吃了一个大亏。罗士信气得暴跳如雷巴不得立刻上前与对手拼命。秦叔宝却舍不得本钱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还有四千余人咱们只有七百不到硬拼下去恐怕胜算不大。不如就在这里对峙等待步营的援兵过来再做打算!” “秦二哥尽长他人志气咱们齐郡精兵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大不了今天爷跟他们拼死在这里!***你看那个红袍子的家伙他居然没死居然还敢冲咱们叫嚣”罗士信吐了口血沫大喊。今天的厮杀时他受伤呕血在先虽然后来在李旭等人的协助下还了对手一槊但敌将身上的伤显然不致命被络腮胡子护着在战场边缘兜了一圈后眼下又回到了流寇队伍。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袍子是瓦岗军骑兵统领单雄信。你今天跟他战个平手也不算丢脸。”秦叔宝横了罗士信一眼说道。“至于咱们这一千骑兵是齐郡父老砸锅卖铁凑出来的我宁愿认输撤走也不会让他们再去与敌人硬拼!” “瓦岗军难道那络腮胡子是程知节(注1)?”独孤林偷偷吸了口冷气以仅仅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追问。 “应该没错兵器和身手都像。”秦叔宝点点头回应。比起程知节和单雄心他更关心的是敌军主将。远远地从脸形上看此人年龄应该不到二十。如此年青用兵却如此老到。今后在河南战场上此人恐怕是大伙的一个劲敌。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张元备红着脸追问了一句。刚才他的行为拖了大伙后腿虽然秦叔宝没做任何指责年青人却觉得十分惭愧。 “也许是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据我所知瓦岗军人数不多这几年动静也一直不大。但今天看来其兵锋之锐却是任何一家流寇所不能及!”秦叔宝用力拧着胡须眉头上沟壑看上去比大地上的裂缝还深。他急切的需要想一个能将敌军赶走并且自己人数损失轻微的计策。敌将狡诈如狐如果被他抢了先手后果不堪设想。 猛然间细心的秦叔宝觉自从敌我双方分开后李旭就一直没说过话。“莫非他有破敌之策?”秦叔宝扭头目光看向旭子。却看见李旭两眼紧紧盯着地面脸色青得如雪天时的彤云。 注1:关于程知节的身手和兵器皆可见于史书。正史中其绝非小说里那个只有三板斧的福将。此人出身世家(其曾祖名程兴是北齐兖州司马其祖名程哲是北齐晋州司马其父名程娄是北齐济州大中正)擅使用长槊曾于万马军中救回裴行俨(评书中裴元庆)。史书记载当时敌军以槊洞穿其身程知节怀抱裴行俨折槊反刺敌将落马。吓得余众不敢追二人最终得以逃脱。 第三章 争雄 (八 下) 也许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的缘故此刻旭子的六识甚为敏锐。秦叔宝的目光刚扫过来他立刻就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我们刚才过于轻敌所以才损失惨重!”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向秦叔宝建议“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中尽量不与敌军接触未必就输于了他!” “但也未必会胜对面这支队伍是瓦岗精锐没那么容易溃散掉!”秦叔宝点点头回应。他并没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没察觉到李旭在无意间于话中强调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以骑射乱敌的战术他也考虑过骑兵的度快跑起来后羽箭很难将其射中。如果一直在移动中对射的话骑兵们应该能达到以一换三的战损比例。按以往与流寇作战的经验当损失过一成半对手就会溃败。但对面是瓦岗军通过刚才的那一轮交手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秦叔宝不敢保证自己麾下的精骑肯定比敌人作战意志顽强。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对手是谁让他进得出不得就是!”李旭又想了想建议。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山中无粮他们贸然冲进去等于自蹈绝地。我等只要还像原来一样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岗军亦未必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说完他抬起头带着几分热切看向秦叔宝的眼睛。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战术就是有损于主将的个人颜面。采用这种战术的另一个好处是他可以暂时不面对瓦岗军那名主帅。那个人的本领他见识过佩服至极。当年旭子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对垒而今天他心中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好我们任由他们进去吧!”秦叔宝又向对面的山坡扫了一眼不甘心但无可奈何。“重木带着具装甲骑旅断后其他各旅缓步外撤放敌军入山!”他低声命令然后毅然拨转了马头。 “未战先退你们两个这就叫未战先退避敌如虎!”罗士信大声抗议用槊柄将地面捣得咚咚做响。他胯下的白马也被主人的动作调动起血性来前蹄腾空“唏溜溜”一通咆哮。但众将士都已经打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没有任何把握的战斗。罗士信一个人嚷嚷了半天现大伙都不肯附和自己。只好地调转战马气哼哼地跟在了具装甲骑身后。 “一场小冲突而已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负责领兵断后的独孤林故意拉紧缰绳走到罗士信身边笑着安慰。 “反正没等分出胜负来咱们就夹着尾巴逃了!这事情要被父老们听到了咱们还不被人家笑死!”罗士信不断回头恨不得敌军赶快追过来大伙好能找到返身接战的借口。令他失望的是瓦岗军显然也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兴致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从头到尾不做任何阻拦。 “敌军人数是咱们四倍战斗力又强硬拦他们咱们得不偿失!”独孤林顺着罗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补充。 他看见瓦岗军中那名银甲白袍的主将正向自己这一边凝望仿佛那些战马踏起的烟尘中藏着无数玄机。烟尘缓缓升起隔断了敌我双方的视线独孤林将头扭回来心中好生迷惑。 “他们与山上的流寇汇合了数量就会增加两倍!”罗士信不停地挥舞着长槊槊锋山路边的野草荡得四下飞溅。 “他们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战才是找死!”独孤林笑着摇头一语道破李旭和秦叔宝二人心中的玄机。瓦岗军是可与齐郡官兵一较雌雄的精锐之师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惊弓之鸟。两伙人走到一起战斗力却未必加倍。相反流寇们低迷的士气反而会影响瓦岗军的斗志。但敌军的主将会那么傻么?从对手方才的表现上来看独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确定瓦岗军不会让自己一方如愿。 瓦岗军的行为的确不可以常礼揣度。第二天一大早齐郡和北海联军刚刚将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岗军的使者就来到大营门口。同来的还有二十名壮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战场上救下的郡兵轻伤号还抬着十几名因为伤重无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军大帐见到秦叔宝后上前半步拱手为礼。“瓦岗军使者谢映登拜见秦督尉。昨天打扫战场我军救出了十几个身负重伤和二十几个伤势不太重的齐郡兄弟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们在军中住了一晚上。今天听说贵军移师父于山口所以一并给秦督尉送了回来!”(注1) “多谢你家将军美意今日之恩我齐郡子弟必将有所回报!”秦叔宝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还了一个平揖。他的脸有些红昨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没有检视战场就下令大伙撤离。今天对手却将所有伤号救下后给礼送而还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气这回我瓦岗军受人之托前来救援同伴得罪之处实属于不得以!”谢映登笑了笑回答。他身穿一袭蓝衫头顶一个儒冠比起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特别是在笑起来之后阳光一下子写了满脸连大帐中的紧张气氛都被瞬间冲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望着对方那幅洒脱的笑脸旭子心中暗道。翻遍记忆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这么年青的一个朋友。对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还小许多。但那笑容却似曾相识特别是偶尔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仿佛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边一样。 “谢将军哪里话来久闻瓦岗军乃天下至锐我等能当面讨教实乃人生大幸!”秦叔宝微笑着落座仿佛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交。瓦岗军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手昨天在沙场上双方难分胜负今天在口舌之争上他亦不想落后别人半分。 “秦督尉客气了。瓦岗军不过是一伙没了活路的苦人情急拼命而已怎称得起精锐二字。倒是督尉麾下的骑兵真可谓无坚不摧当者披靡。”谢映登又拱了拱手脸上的表情、肢体动作和口中的话语都透着一股子谦虚。 “谢将军过谦了。昨日之战我齐郡子弟未占丝毫上风。贵军进退有度秦某甚是佩服!”秦叔宝摆了摆手举止大度沉稳宛如一个好客的主人。对方来自己军营的目的决不是为了说几句没味道的客气话只是来人不肯直奔主题他也不得不以静制动。 “真是无聊至极!”罗士信心中暗骂。他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没滋味的废话。要战便战两军身为仇敌却婆婆妈妈罗罗嗦嗦个没完如果仗都这么打还不如回家去抱女人。 好在谢映登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语音一转后他的话听起来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入耳。特别是在罗士信等人的耳朵里那些话简直可用“恬不知耻”四个字来形容。 “既然你我两家胜负难分秦督尉何不让开一条道路放我等下山远遁?”谢映登微笑着提议仿佛在跟对方做一笔微不足道的买卖。 “将军好意我等心领。但职责所在我等不敢因私而废公。”秦叔宝坐直身体冷冰冰地回答。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大笑话一伙山贼居然前来和官军谈判并且摆出一幅施舍的姿态。 “秦将军不爱惜家乡子弟性命么?山上之人早已被你逐出了齐郡将军威名已立又何必赶尽杀绝?”谢映登仿佛早料到秦叔宝会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不慌不忙地又补充了一句。 “来人取五百吊钱用车装了给谢将军带回去算作给弟兄们的赎命之资”秦叔宝挥挥手命令。他知道谢映登在说什么谁叫自己刚才说过要给予对方回报来!但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绝不意味着出卖手中职责。 “秦督尉且慢!”谢映登伸手拦住了领命出门的亲兵。“我瓦岗军不是绑票求财的山贼既然把被俘的齐郡豪杰送回本来就没想要什么赎金。今日之言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的建议还望将军三思!” “我看不出好处在哪里你等是贼我们是官兵。贼绑人求赎顺理成章。官兵上山捉贼天经地义!”独孤林越众而出傲然喝道。 “那可未必。这世道所谓官和贼只不过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大印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刀枪罢了!”使者看了看独孤林的脸色笑嘻嘻一句回应将其噎了一哆嗦。 “贼子无礼你等真有本事咱们刀枪上见高低罢了休要在此卖嘴!”罗士信见独孤林一句话就被对方顶了回来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前欲揪对方脖领子痛打。使者谢映登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手脚上动作却非常利落。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微微打了个转已经脱离了罗士信的掌握。 “能领教罗将军武艺当然是好。”他双拳身前紧抱看上去在施礼实际上却用双手的动作将罗士信继续抓过来的手臂推歪到一边“但两军交战杀敌三千自损至少八百。即便这回诸位将我等赶尽杀绝了不出半年齐郡周边又是四处烽烟!” “士信莫伤了客人!”秦叔宝低声喝了一句。与昨天两军交战时一样今天的文斗自己一方依旧没占据上风。这让他感觉到懊恼异常。只是瓦岗军里怎么出了这么多少年英豪昨日的那名主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而今天这名说客顶多十六、七岁! “哼!”罗士信鼻孔里出了声冷哼悻悻退到一旁。如果对方不是打着使者的旗号他恨不得将其一拳打扁。不过这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此人进退之间步伐轻灵洒脱三招五式之间很难将其拿下。 “谢将军请回吧。我等既拿朝廷一份俸禄自当尽力而为。至于半年后如何实非我等武夫所能预料!”秦叔宝喝退了罗士信后起身向使者拱手。 “在下不妨坦诚地说一句朝廷照这样玩下去四野的流寇只会越来越多而你齐郡精锐打一次便少一次!”谢映登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齐郡精锐越打越少但天下盗贼却只会更多!”这句话如惊雷般一直劈到众将的心底。特别是秦叔宝最近几年匪越剿越多的事实是他亲眼所见。当初自己如罗士信这般年青的时候整天闲在衙门百无聊赖。现在一年时间有大半年在打仗临到年根底下想休息害得看贼寇们开不开心。想到这他身体没来由地一软差点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你瓦岗军能保证这些人再不来齐郡周边?”秦叔宝茫然地问话出口后他立刻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将目光转向李旭改口说道:“你保证不了况且这些人在北海郡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我今燈火書城手打希望你加入支持天放他们走将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处?” “请秦督尉三思!”谢映登向秦叔宝抱拳然后很自然地将身体转向了李旭“也请李郎将三思我家徐军师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齐郡英豪再交手!” “我也不想和茂功兄再交手但老天如此弄人我又有什么选择!”李旭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他觉得嘴巴苦苦的仿佛吃了黄莲般难受。昨天在两军对阵时他就认出了对方主将是自己的生死兄弟徐大眼。今天谢映登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刻意提起的徐军师更使得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秦叔宝顾忌自己的朝廷将军身份所以不敢轻易与瓦岗军交易。难道自己就不在乎周围汹汹目光么?所谓造化弄人一致于厮。大眼当日志愿是成为士族自己的志愿不过是平安作个小贩。结果想做小贩的做了朝廷的二等伯如假保换的士族。而想做士族的却做了聚啸山林的大王! “瓦岗郡在齐鲁并无劣行看在今天送弟兄们归来的情面上如果他们自己走我建议秦督尉放他们一条生路!”旭子向秦叔宝抱了抱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建议。没有人能看出他眼中的绝望他把一切都藏进了心底。“如果齐国远的牛山盗也想浑水摸鱼烦劳谢将军回去转告你家军师一句”他转过头向谢映登深施一礼“李某和众弟兄身负保境安民之责不得不舍命相拦。” “这个李仲坚何必把话说死!”秦叔宝没想到李旭居然开口就拒绝了对方的建议。如果是罗士信和独孤林说出这样的话还很好理解。因为二人一个是狠一个傲都不是懂得权衡轻重的主儿。但李仲坚平素给人的感觉分明是个心慈手软的怎么此刻偏偏又狠辣了起来! 正懊恼间又听那使者愕然惊问:“李将军真的一点不念不念今日之情么?” “公义私恩不可两全望谢将军见谅!”李旭叹息着回答仿佛跟谢映登神交以久。 “凭你齐郡兵马拦我瓦岗军肯定是拦不住的!”谢映登四下看了看连连摇头。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李旭也跟着摇头笑容突然变得很轻松仿佛甩开了千斤重担。 觉是跟徐大眼交手未战他早已经怯了三分。但那是昨天的事压抑了一夜后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命中注定二人要以这种方式重逢与其一味地逃避不如放手去博一博。无论输赢都不负昔日一道论兵之谊。 “对要打就打了哆嗦那么多作甚!”罗士信觉李旭越来越对自己胃口迫不急待地在一边帮腔。 “谢头领还是把钱推回去吧否则岂不是空手而归!”独孤林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是一句嘲讽。 “回去转告山上各位豪杰我等在此山出口恭候各位大驾!”秦叔宝见几位将领心意已决也只好顺从众意。从帅案后走出来亲自送客。 “也好改日再度讨教诸位将军手段!”谢映登眉毛向上轻轻跳了跳语调中一句有了几分火气举止却依旧彬彬有礼。临出军帐他回过头仿佛不经意间又追问了一句“昨日阵上见李将军刀法敏捷不知师从哪位英雄?” “喔是一位隐居塞外的豪杰名字我没有问!”李旭眼前刹那间闪出一幅面孔他终于明白自己看谢映登为何如此眼熟了原来此人江南谢家的子孙啊。记得刚入军中时唐公李渊和刘弘基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师承的答案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旭子笑着补充。“他给人磨镜为生所以被周围百姓称为磨镜老人!谢头领若有机会出塞长城外八百里弱洛水与太弥河之间自有他的踪影!” 注1:谢科字映登。南北朝时谢安之后曾入瓦岗军后出家为道士在唐初甚负盛名。 酒徒注:看着可以的话请不吝投贵宾票。每天每人有一张免费的位置在书页中央。 第四章 故人 (一 上下) 众人笑闹够了秦叔宝提笔给瓦岗军写了一封信表明了准备放山上群寇离开的意愿。他在信中声称这样做不是屈服于瓦岗军的兵威而是感念瓦岗军将被俘齐郡子弟送回来的恩德。但瓦岗军必须保证齐国远等人此生不再踏入齐、北海两郡半步否则人神共弃天打雷劈。 然后秦叔宝命令全军拔营让开岱山通往鲁郡的大路口。至于岱山另一侧的齐郡大伙不需要为它担心。眼下春忙已经结束郡兵6续归营。有张须陀大人坐镇贼寇轻易没胆子去捋虎须。 “你这番鬼话连我都骗不过瓦岗军会相信?”罗士信不甘心继续置疑对秦叔宝的做法。 “无论我说什么瓦岗军都不会信。但他必须尽快离开岱山。你没现么这支军队也是匆匆赶来几乎没带什么辎重!”秦叔宝摇头笑着解释。 当夜具装甲骑除去笨重的铠甲和铁具装与轻骑兵一道悄悄离开军营去博城北侧十五里的岱宁村埋伏。那里是秦汉时期皇帝登山封禅的馆驿也是进出岱山的重要补给点人丁曾经非常兴旺。但近几年朝廷征敛不休再加上地方土匪横行附近的百姓们活不下去纷纷逃难他乡整个村子也就败落下来。 郡兵们迅控制住整个村子将仅剩的二十几口老弱病残赶进村东头的祠堂里。“奉皇上之命在此剿匪请父老乡亲们暂切委屈一下。等仗打完了我们立刻放大伙出来!”李旭一边命人围住祠堂一边向惊惶失措的百姓们解释。这些人个个面带菜色看上去十分可怜。如果不是腿脚已经不利落了恐怕他们也不会留在此兵火连绵之地。 “军军爷能给口吃的么?您老为俺们好俺们心里头都清楚。但俺们这些日子吃得都是野菜不扛饿啊!”早已习惯了被人驱来赶去的百姓们不做任何抱怨唯一的要求是军爷们能分点粮食让他们添饱肚子免得大伙在祠堂里蹲时间过长一不留神就饿没了气。 李旭挥了挥手命人抬来了一袋子米两大块干肉。四周恐慌的眼神立刻变成了狂喜。军爷们还没话他们不敢上前碰那些食物。但一个个脖子都直了起来喉咙节上下直动。 “哪位是族长把这些吃食给大伙分了吧。慢慢吃等打完了仗我们还会给大伙留些米粮。”旭子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大善人啊您老是大善人啊!你老请留下名字我等一定会给您老立长生牌位初一十五香火不断。”百姓们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跪地举手齐眉。旭子不敢受年长者的大礼侧着身子快步走开。走得老远了还能听见祠堂里的歌功颂德声。 “大善人啊诸位都是大善人啊…….”一句句自内心的称颂声听起来令人心酸。“我是善人么?”旭子苦笑着看自己的手那双被刀柄磨粗了的手不知道已经杀过多少人几根掌纹在火光中看上去都呈暗红色。“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他常常这样自我安慰。但谢映登当日说得话却如晴天霹雳“朝廷照这样玩下去四野的流寇只会越来越多!” 一个“玩”字用得贴切无比。站在民间角度看朝廷的的确确是在玩这片土地啊。一条条政令犹如儿戏一种种捐税花样不断。百官们做事时只想着自己的家族对民间的疾苦充耳不闻。包括后两次东征虽然旭子一心想在军中立功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这两次倾尽举国之力的东征的确不合时宜甚至可以用“胡闹”二字来形容。 “我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逆不道了!”李旭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收起那些胡思乱想。自从昨天起他心里就乱哄哄的所有思绪就像麻绳一样交织缠绕。一会儿想的是拜将封侯另一会想的就是脚下的累累白骨。甚至连从不离身的黑刀旭子隐隐地都觉得自己鼻孔里能闻到其上的血腥气。 他想过击败徐大眼后如果保住朋友一条性命。又想过被徐大眼击败然后壮烈地以身殉国。还想过两个人在万马军中相遇一个提起长槊一个举起刀。想着想着就浑身乏力整个人提不起半点精神。 旭子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也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心事。如果此时他还有一个刘弘基那样的朋友在身边指点或者武士彟那样的得力帮手在旁边提醒后者肯定会告诉他这一切困惑都是因为他再次遇到了徐大眼。 徐大眼做了流寇并且是所有流寇中战斗力最强的瓦岗军军师。旭子因为过度震惊以至于他自己被这种震惊所麻木。他没有意识到当年北行时两个少年说过的那些理想那些美梦在徐大眼再度出现的那一刻已经如瓷器般碎裂。 梦碎后的一刻总是最迷茫特别是有些人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却一直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叔宝兄你说咱们这次千里讨贼过后朝廷会给什么奖赏!”作着封侯梦的人永远不止是李旭一个夜深难眠的时候张元备悄悄地问。 “不好说按往年规矩斩三级可策勋一转。”秦叔宝看了看李旭和独孤林谨慎地回答“可最近两年流寇太多估计朝廷一时也封赏不过来!” “是啊我爹总是说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可弟兄们辛辛苦苦转战千里…….”张元备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跟着弟兄们一道先后击溃了流寇十万余众斩过两万级。这些级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即便是一名小兵都足够策勋三转。像张元备这样身为校尉一级的军官策勋七、八转应该没任何问题。如果朝廷不失信的话很快他就能升到督尉品级几乎与自己的父亲张须陀比肩。 “唉朝廷。其实皇上还是很体谅大伙的就是底下权奸太多我估计地方上流寇横行的事情陛下根本就不知道!”独孤林接过话头大声说道。他是主动请缨来齐郡协助地方剿匪的自来到齐郡后就再没回过家。跟大伙在一起混得时间长了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隔阂。但有人提及朝廷错处时他依旧忍不住要出言为心中的圣地辩护几句。 众人不太相信这个答案把目光纷纷转向李旭。旭子是除独孤林之外第二个来自朝廷的人曾经跟皇帝陛下接触过说话相对来说比较可信。“也许皇上皇上也有他的难处吧。我这几年一直忙着打仗朝廷里的事情其实不太清楚!”旭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苦苦挣扎无论心里怎么腹诽在外人面前他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对杨广的坏话。 “毕竟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啊!”旭子低下头心情像作贼被捉了一般难受。胡乱听大伙议论了一会儿他找了个借口退出了人群。流寇没有这么快赶到眼前今夜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第二天上午辰时二刻斥候将流寇已经下山的消息送到了岱宁。果然不出旭子所料瓦岗军主动留下来断后齐国远、鲁威、李老香三股乱匪混在一处先行撤退。两支兵马相距不到十里彼此呼应。一方有难另一方可以快进行支援。 “罗士信呢罗督尉准备什么时候出击!”秦叔宝哑着嗓子问。昨夜他显然睡得不是很好两只眼睛周围青了一片。站在他旁边的独孤林、张元备等人看上去也很疲惫年青的面孔上隐约带着风霜之色。 “罗督尉已经绕路赶了上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巳时左右他会与瓦岗军接触。按照流寇目前的行军度那个时候齐国远等人刚好到达岱宁附近!”负责传递消息的斥候队正段凯口齿很利落几句话便将敌我双方的情况概括了个清楚。 “瓦岗军呢你过来路上可曾现瓦岗军的斥候?”秦叔宝依然不放心大声追问。到目前为止一切情况都按自己一方的预计在演变这个结果过于顺利反而令人心中生疑。 “没现下山之前他们曾派人试探我军动静。下山之后我们留在暗中监视的弟兄就没现任何异常情况!”段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非常肯定地回答。 “告诉弟兄们巳时之前收拾好马匹兵刃咱们在此地外欢迎齐国远!”秦叔宝想了想命令。 如果段凯所汇报的情况没有误差瓦岗军到目前为止还没现有一支骑兵已经埋伏到了他们前面。罗士信那边与瓦岗军开战后众流寇的注意力将会全部被他所部一万兵马吸引。那时候埋伏在村子中的骑兵就成了一群伺机而动的苍狼随时可以跳出去将惊惶失措的猎物扑杀。 秦叔宝可以预见本次猎杀行动将非常完美。“但这帮家伙会不会是诱饵呢?”猛然他心中涌起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他本人都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可此刻计划已经进行了大半一切无法挽回。 第四章 故人 (二 下) 罗士信手舞长槊呼喝酣战。他身边的四十几名亲卫都是来自齐郡的老兵所以这一小队人马与冲上来的瓦岗军先锋杀了个势均力敌。但周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北海郡兵都是新入伍吃粮的百姓在自己家门口作战时还能打起全身精神。一离开家门战斗**立刻减少过半。此刻碰上瓦岗军这样强悍的对手士气旋即再跌三成。 “程知节休走!”罗士信一槊刺死扑过来的对手又一槊刺向领兵冲杀的敌将。这个姓程的家伙太可恶了带着百余名轻骑硬生生从前军杀到了中军。更气人的是这百余骑兵身上的铠甲和胯下战马明显都是从当日齐郡子弟手中抢走的关键部位的标记还没有来得及抹去。 “嘿嘿俺老程就是来找你较量的。”程知节抬手拨开罗士信刺来的长槊又快回刺了一记。“秦叔宝不在么?那个李仲坚也不在啊。咱军师料事入神这仗你们输定了!”一边打着他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把猛将军罗士信气得鼻孔生烟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槊将他刺个对穿。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在二人身边响起这次不是求援而是进攻的号角。伴着角声一队又一队瓦岗军杀了过来他们利用彼此间娴熟的配合将北海郡兵的方阵撕开一道道裂缝紧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裂缝之中跳进去汇合成团刺猬般将裂缝扩大成豁口。血就如喷泉般从这些豁口处飞溅而出染红脚下的草地。大部分都是郡兵们的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除了后退外他们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谢映登带着一队步卒从罗士信身边杀了过去头也不回。罗士信试图冲过去阻拦却被程知节带人死死缠住。在与程知节擦身而过的瞬间罗士信向自己身边的友军队伍扫了一眼。踏看见谢映登用一根步槊撕开军阵所到之处挡着披靡。有一名来自北海的义勇上前拼命被谢映登一槊刺中咽喉当即气绝身亡。待罗士信将马头拨回来时他又看见谢映登从第三名北海子弟身上拔出滴血的槊锋那霜一样的槊锋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边缘处的一缕红色分外的扎眼。 “老子跟你拼了!”罗士信气急败坏抛下程知节直扑谢映登。程知节却不肯甘休拨转战马横向杀来人未到两柄斧子先后飞向罗士信马颈。罗士信不得不一边隔挡一边拨马避让好不容易对付完了两柄斧子程知节的战马已经冲至他身侧。两人高举长槊再度占到一处。 这种战术很无耻但这种战术却非常有效。罗士信这个刀尖被缠住后郡兵们训练不足的劣势暴露得非常明显。得不到齐郡老兵的支援他们不懂得如何挥自己一方人数众多的优势。而那些临时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除了一腔血勇外别无所长个别地方居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硬撼瓦岗军八人战斗小阵的壮举。战场上队友之间的配合永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几个照面下来勇敢的北海壮士就成了对方的刀下亡魂。而他所带的伙、队则立刻溃散不但阻挡不住敌军的攻击反而冲乱了自家队伍。 “吴玉麟吴玉麟整队整队啊!”罗士信一边与人拼命一边大喊。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北海郡来的同僚身上。吴玉麟是郡丞在郡兵中威信比他大。只要对方能稳住阵脚瓦岗军未必能轻松获胜。 坚持只要坚持到秦叔宝领着骑兵杀回来这群该死瓦岗山贼一个都跑不掉。罗士信有把握罗士信从来不怀疑齐郡弟兄的战斗力。 敌将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却远在罗士信之上派人缠住罗士信和他麾下为数不多的齐郡老兵后他们立刻派人去攻打吴玉麟所在的中军。吴玉麟措手不及不得不领着亲兵迎战。敌军主将又趁着这个机会调整战术分兵攻打官军两翼却不让吴玉麟有机会出调整应对策略的号令。 吴育麟气得两眼血红咆哮着扑向眼前对手。带领着一队瓦岗军与他纠缠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壮汉手使一把环长刃陌刀武艺十分娴熟。见到吴玉麟身上出现破绽他身子快斜跨一步将招式已用老的长槊避了开去紧跟着他一拧身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直劈吴玉麟马鞍。 在千钧一的瞬间吴玉麟榨出了坐骑的最后体力。忠勇的战马窜出了半尺使得背上的主人避开了被劈为两半的命运。那柄刃长七尺有余的陌刀没入战马脊背半尺有余可怜的畜生连惨呼声都没叫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吴玉麟看到翠绿色的大地迎面向自己冲来紧跟着无数金星开始在眼前飞舞一股碎裂般的疼痛随即传遍全身。“我要死了!”他紧张得小腹一阵抽搐却强逼着自己睁大眼睛。他想看清楚到底谁杀死了自己眼前金星落尽后他看见自己的坐骑躺在身边背上带着杀死它的凶器。而那名敌军壮汉脸色煞白正用力在拔卡在马骨头中的陌刀。 不用任何指点吴玉麟凭着本能扑向了敌将的双腿。两个人立刻倒在了一处周围敌我双方的弟兄们冲过来想帮忙却都被对方拦住。在无数双腿脚底下吴玉麟抱着敌将翻滚人血、马血沾了满身。他试图用膝盖顶对方的小腹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膝盖。他用手肘砸对方的软肋紧跟着自己肋骨处也传来钻心般的痛。他用带着铁盔的头撞对方的头被金属的撞击声震得两耳轰鸣。忽然他看见一支扎在泥土里的羽箭。以硬挨了对方一记肘锤为代价吴玉麟将羽箭抓在了手里。“去死!”他怒吼着***书城***.net希望你加入支持用箭尖插向对方的脖颈。一下又是一下箭杆折断血顺着伤口喷出来遮住他的眼睛。失去了武器的吴玉麟死死抱住对手牢牢不放。他听见那个汉子痛苦地呼喊感觉到对方拼命的挣扎感觉到挣扎力量一点点变弱感觉到喷到脸上的血一点点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玉麟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软了下去。他松开对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世界。 红色的地红色的天红中透白没有任何温暖的太阳。在红色的天与地之间无数红色的人影自相残杀。分不清谁是对手谁是同伴。有人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胜利者立刻踩着他的尸体扑向下一个同类。很多人在逃还有人在追。逃命的一方偶尔有人返身迎战又很快被追击者砍成碎片。 背后传来一股劲风吴玉麟凭着本能前扑。他觉自己趴在了一堆血肉上用力睁眼他看清楚身前是自己的战马马背上卡着一柄陌刀。没等敌人再度动攻击他一个翻滚跳到马尸体的另一侧同时试探着用战靴勾了一下刀柄。已经被拔松动的陌刀跳了起来刀柄落在了他身边刀锋指向了来袭者。 “杀!”吴玉麟双手握住刀柄将陌刀刺了出去正中来袭者的胸口。死亡的威胁使他神智略为清醒他双手拔出刀锋又低头用肩膀上的皮甲蹭了一下脸。在**辣痛觉传来的同时他觉眼前世界恢复到了正常颜色。 草很绿天很蓝蓝天白云下两伙人在微风中拼杀。这是一个荒诞的画面偏偏它就是现实。吴玉麟双手挥舞着陌刀冲向自家战旗那杆旗帜还没倒意味着郡兵还没有全军覆没。他感到有一点点欣慰虽然此时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寥寥无几左、右两翼兵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用横刀扫向战旗。护旗的郡兵上前阻挡被来人用战马撞翻在地。吴玉麟大步上前陌刀凌空劈下。随着“乒!”地一声巨响他被战马的冲击力撞得后退数步体内五腹六脏移位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紧跟着又是“轰”地一声马背上的敌手和战马就在他身边摔倒人马皆亡。 “向我靠拢!”吴玉麟高举着陌刀冲到了中军将旗脚下。附近亲卫和零散的郡兵闻令纷纷放弃对手在他周围组成了一个小小方阵。 这是北海郡兵最后的成建制队伍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左右他们已经完全被敌人击溃。来自友军的罗士信还在不远处与瓦岗军先锋酣战他身边原有四十几名齐郡老兵此刻剩下的还不到十人。 “鸣金命令全军撤退!”吴玉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出最新一道将令。孤单的锣声立刻响了起来凄凉而无助。罗士信愤怒地向这边看了看大声咆哮了几句隔得太远吴玉麟听不见对方喊什么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卫卷起了战旗。 第四章 故人(三 上)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齐郡精锐就干净利落地干掉了流寇。李老香和鲁威被阵斩齐国远被几名士兵合力生擒绑到了秦叔宝的马前。 “鸣金命令弟兄们停止追杀残敌迅向我这边集结!”秦叔宝脸上没有一点大胜之后的欣喜大声命令。 听到身背后的锣声郡兵们纷纷带住战马。而那些死里逃生的流寇们则加快度向远方跑去绝不敢回头再看上一眼。他们翻山越岭地逃走把恶梦永远留在了背后。从这一刻他们永远再鼓不起面对齐郡子弟的勇气。 将领们各自带着士兵回转很多人还没泄够沿途看到受伤的敌人立刻冲上去再补一刀。有几伙跪在地上的请降者躲闪不及也被弟兄们用马刀砍死了。这在平时本来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可今天秦叔宝仿佛没看见般任由郡兵们为恶。 “叔宝兄怎么不追了?”张元备丢下部属独自第一个策马跑回意犹未尽地问。 “咱们向来是只除恶协从不问。这些人又没犯过什么大罪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秦叔宝看了绑在自己马前垂头丧气的齐国远一眼别有用心地回答。 听了这话齐国远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刚混上大当家没多少日子按秦叔宝的标准算不算恶呢?这事儿他自己也不清楚。“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我就把位子让给刘文忠了!”齐国远于心中懊悔地想。同时竖起耳朵试图从秦叔宝等人的对话里判断自己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不多时李旭和独孤林二人也带着麾下部属各自归队。仿佛和秦叔宝心有灵犀般他们回来后立刻开始整理队伍并清点自身损失。此战的结果极为辉煌七百多弟兄在极短地时间内击溃了六千多流寇而他们自身的损失却不到五十人。阵亡和重伤者加到一处只有七个其余全部是轻伤稍做包扎后便可上马再战。而大多数人看似受伤者的身上连轻伤都没负虽然他们的铠甲和战马上都溅满了鲜血。 “但我怀疑是瓦岗军故意派他们来送死!”整理好大队人马后李旭走近秦叔宝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我也怀疑是这样此战顺利得出人意料。我害怕罗督尉那边会有什么麻烦。”秦叔宝的回答里隐隐带着担忧。他快扫了身后的弟兄们一眼然后向几位核心将领追问:“咱们现在快杀回去你们以为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我遇到你们之前刚听到瓦岗军的求援号角!”没等李旭等人回答齐国远大叫着跳了起来。 “闭嘴!”独孤林最看不起这种出卖同伴的家伙策马冲过去用槊柄敲打着齐国远的头盔命令。 “难道我说错了么?”齐国远狐疑地看了独孤林一眼满脸委屈。但目前的立功机会实在难得他誓要牢牢抓住“瓦岗军不是罗督尉的对手他们已经向我求援了诸位好汉爷不要担心!” “闭嘴!”这一下不但心气高傲的独孤林受不了齐国远的嘴脸了其他几位将领也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唯独秦叔宝一个人对齐国远的话非常感兴趣先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追问道:“你收到瓦岗军的求救信号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多长时间?” “就在我遇到几位好汉爷之前不到一柱香时间。当时我们听到瓦岗军的求救号角不想再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齐国远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奋力向上爬“几位好汉爷赶快掉头回杀吧我只是协从瓦岗军才是恶。恶必究协从协从……不问!”他看着四下鄙夷的目光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秦叔宝命人给齐国远找了匹战马带着他和大伙一道向回赶。刚刚结束一场大战不经任何休息就赶赴下一个战场这种行为是兵家之忌。几位稍懂兵法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大伙谁也没出言反对。如果事实真如齐国远反应的那样大伙快赶回去也许还来得及。北海郡士卒打不过有备在先的瓦岗军但有罗士信在他们未必吃亏太大。 众人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风一般掠过原野。十里的距离顷刻即被马蹄跨过在一片丘陵前他们看到了大批北海郡的士卒。 一大批足足有两千余人像齐国远一样垂头丧气地被人押着站在向阳的山坡上。人数不到四千的瓦岗将士站在他们身后厉兵秣马。看到骑兵们行进时带起的烟尘他们再次吹响手中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这是进攻的号角。瓦岗军押着俘虏列着方阵迎面走向了飞奔而来的精骑。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他们与远道而来的骑兵一样疲惫不堪但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浓烈战意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停止前进列阵待命!”秦叔宝举起一只手命令。七百骑兵在他身后玫瑰般散开尖刺处寒光凛冽。 “呜呜――呜呜――呜呜!”齐郡士卒以号角声相还每一声中都充满战意。两千多北海士卒被俘罗士信和吴玉麟不见踪影。这种失败大伙无法忍受。 瓦岗军在两箭之外缓缓停住脚步。俘虏在前长矛手在俘虏身后。然后是弓箭手盾牌兵还有百余名游骑跨着抢来的战马拉回巡视以免俘虏们趁乱逃走。 “卑鄙无耻!”独孤林气得大声叫骂。以俘虏为人质这种战术只有山贼才做得出来。这一刻他忘记了对方本身就是山贼留质索赎是他们的习惯。 “阴险下流!”许多齐郡子弟跟着嚷嚷。“卖卖友求荣!”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齐国远这个公鸭嗓。以友军为诱饵借此来达到自身目的这种战术的确够无耻。虽然北海流寇抛弃瓦岗军在先对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瓦岗军那边也不甘示弱未交手先回骂起来。秦叔宝说过放大伙出山的他却又派了人于途中截杀。至于脚下这个地方算不算岱山范围大伙谁也说不清楚。 “呜呜――呜呜――呜呜!”伴着叫骂声双方的号角声宛若虎啸。彼此之间都心怀不满彼此之间都觉得对方阴险狡诈。如果士卒们接触到一处肯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但令大伙失望的是双方主将都没有立刻布攻击命令他们只是在等等对方在心里把所有后果考虑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谷地中起了风。带着血腥味道的微风刮过战旗将大大小小的旗帜吹得呼呼作响。旗帜下双方的士卒都慢慢闭上了嘴巴他们不再逞口舌之利。男人用刀子讲道理官兵与山贼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信誉可谈。 瓦岗军突然动了一下惊得齐郡精锐随之一动。但双方的士兵很快又安静下来大伙把目光都集中到同一处。无数道目光之中有一匹战马从瓦岗军中越阵而出马背上依旧是那名银盔白袍的将军此时郡兵们已经都知道了这个人姓徐是瓦岗军的军师。 徐茂功单人独骑穿过大队的俘虏来到两军中央。望着李旭这边拱拱手他大声说道“哪位是秦督尉请出来说话!” “谁跟你这山贼攀交情!”张元备大声呵斥。没等他说出更恶毒的话秦叔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头。然后慢慢离开了自家队伍。 “秦二哥小心姓徐的诡计多端!”齐国远献媚地大叫。独孤林再次用槊柄终止了他的马屁。当一切嘈杂声静下来后两军主将于马背上面对面站到了一处。 “瓦岗军徐茂功见过秦督尉!”徐茂功于马背上拱手致意。 “齐郡秦叔宝见过徐军师!”秦叔宝客客气气地还礼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秦督尉顷刻间横扫千军如此勇武实在令徐某佩服!”徐茂功不指责秦叔宝以混淆概念的方式欺骗自己真诚地夸赞。 “徐将军临危不乱险中求生如此机智秦某也佩服得紧!”秦叔宝不嘲笑徐茂功以友军诱敌心黑手狠言语中充满对敌人的推崇。 如果不是身处敌对一方二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可以用“一见如故”四个字来形容。在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悻悻相惜之意。 “可惜此地是战场!”徐茂功拊掌大笑。 “可惜军中无酒!”秦叔宝亦以大笑回应。爽朗的笑容遥遥地传开令风中平添许多萧杀之气。 “秦督尉将我那六千同伙全诛杀殆尽了么?”待双方的笑容都淡了徐茂功率先问。 “秦某非嗜杀之人恶已经服诛余者希望他们今后好自为之吧!”秦叔宝摇摇头回答。这不是实话却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事实上他不是不想除恶务尽但心中却放不下自己好兄弟罗士信只好匆匆地策马赶回。 “徐将军呢方才一战你大获全胜可曾见罗督尉和吴郡丞?”回答完徐茂功的话秦叔宝反问。 “罗督尉和吴郡丞武艺高强他们不愿意留下作客所以徐某也没有强留!”徐茂功先回头向本阵看了看然后回答。在他的军阵中程知节、谢映登还有几名秦叔宝叫不上名字来的将军正跃跃欲试。以前日交手的经验上来看秦叔宝知道如果众人想留未必真擒不下一个罗士信。 “如此徐将军有何打算?”秦叔宝点了点头问道。 “徐某愿听秦将军安排!”徐茂功的语言和动作一直都彬彬有礼。 二人的目光又交汇到一起仿佛里边包藏着千军万马。无声的厮杀进行了片刻秦叔宝笑了笑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建议道:“秦某以为今天的血已经流得够多。所以想你我两家暂且罢兵改日再决雌雄不知徐将军意下如何?” “徐某也不愿意让弟兄们再多流血。但徐某想和秦将军做一笔交易!”徐茂功也笑了起来刹那间阳光满脸。 “徐军师莫非想以那些北海弟兄换一条回乡之路?这事儿秦某得和其他几位弟兄商量商量!”秦叔宝的眉毛向上跳了跳追问。他不愿意在牺牲齐郡子弟但他却苦于寻找不到双方罢兵的借口。此事责任甚大如果有人捅到朝廷去恐怕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张须陀都要受牵连。 “秦兄请便我在此静候佳音。两千二百三十七名北海郡兵我都可以还你。还有几十件铁具装我等也留在了阵后将军自管派人去取。秦将军只要今天让开一条道明天日出之后你愿意领兵来追还是返回齐郡徐某都不过问!”徐茂功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秦叔宝有此一说笑着增大自己一方的谈判筹码。“但我方俘虏也请秦兄放还。我答应别人来救此北海同行不能空手而回!” “如此请徐军师稍候!”秦叔宝再度抱拳打马返回了本阵。徐茂功笑着抱拳回礼然后目光从秦叔宝身边掠过静静地落在李旭脸上。 他没有故意把自己和旭子之间的交情让秦叔宝等人知道虽然此刻处于敌对阵营但他依旧为朋友的成长而暗自喝彩。今天这场仗齐郡精锐的表现非常漂亮。如果这一切都是旭子所筹划此人已经和当初那个懵懂少年不可同日而语。 徐茂功知道自己将来肯定还会与故人相遇但他希望自己击败旭子在战场上而不是靠阴谋。他相信旭子也会如此。 果然不出其所料当秦叔宝将徐茂功的建议重复后李旭和独孤林都立刻表示了赞成。“再打下去咱们损失会很大。既然士信和玉麟平安大伙也不必过于执着一时得失。反正今后的交手机会很多咱们总有一天会剿灭了他们!”旭子从阵前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回答。 这不算纵敌因为大伙有足够的理由。这也不算消极避战因为因为今天大伙都累了休息之后还有机会追上去。但徐茂功肯定有办法让郡兵追不上他出于对朋友的了解旭子知道今夜之后瓦岗军必然会消失在旷野之中。 那两千俘虏徐茂功本来也没打算带回去人数越少队伍的组成越单纯才越可能使其行动隐秘。忽然间旭子现自己看穿了徐茂功的心思他隔空向远处笑了笑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自己的表情。 “也只好如此了咱怎不能对北海郡的被俘弟兄视而不见!”独孤林很不甘心但与生俱来的好心肠迫使他选择接受对方的条件。“但这个人咱们不该还给他。此人在北海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刚刚做了大当家不到一个月啊几位好汉爷!郭大当家在位的时候哪轮得到小人四处做恶来着!”齐国远刚刚听到生还希望却又被人给否决了哭丧着脸哀求。 “可我听说你们和瓦岗军勾结准备伺机攻打齐郡!”李旭冷冷地看了齐国远一眼手又按上了刀柄。不将齐国远归还给徐茂功是不可能的但归还之前必须从此人身上榨出最后的价值。 “没有的事造谣绝对造谣!”齐国远不知道旭子在吓唬自己大声辩解。如果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恨不得用力拍几下胸脯来表示自己光明磊落。看看周围众人的脸上的表情令人玩味他低下头小声嘟囔“谁敢打你们齐郡的主意啊那不是找死么?即便是北海大伙也瞅准了齐郡子弟没集结才敢下山攻打的。哪个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快!” “是么你怎么知道齐郡兵马没有集结?”秦叔宝眼睛猛然一亮继续追问。他有些佩服旭子的仔细了一个多月来大伙一直为此次北海群盗的行动规模而困惑。往年这个时候土匪也会下山但他们决不会这么大胆这么招摇。 “是李密是李密那厮说你们齐郡郡兵都在春忙无法救援其他地方的。为了让大伙统一行动他还在郭大当家身边留了个军师。那家伙好像姓房齐郡有细作和他联系。所有消息都是出自此人之口我们都上了他的当否则否则下场也不会这样这样惨!”齐国远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李密明白齐郡周边诸盗都被张须陀打怕了所以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行动方案。他认为只要大伙动作迅同时难齐郡郡兵就来不及插手周边郡县。等齐郡郡兵集结完毕大伙在北海也站稳了脚跟谁胜谁负结局未定。 “姓房的呢他去了哪?”张元备性子急揪着齐国远脖领子质问。 “跑跑了!”齐国远被他揪得直翻白眼断断续续地回答“郭大当家一死姓房的就不见了。这些读书人最没良心平时说话牛皮乱吹惹了麻烦他们溜得比谁都快!他还说如果你们出兵知世郎一定过河杀入历城。可从头到尾知世郎面都没露!” “原来如此亏得张通守没离开历城。”听完齐国远的话众将彼此以目光互视不约而同在心中都打了个寒战。如果张须陀大人也领兵出战此刻齐郡肯定已经毁于知世郎王薄之手!这个家伙打着救民水火的旗号做的事实却比妖魔还狠。 但王薄还不是最可怕的敌人最可怕的是李密。此人刚从囚车中逃出没几个月却搅得齐鲁大地一片血雨腥风。 这次行动不一定是匆匆谋划的有可能他已经暗中和附近的江湖人物勾结了很久。细作、山贼、瓦岗军还有地方大户每方面力量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把此人伸向齐郡的爪子斩断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北海郡的悲剧就会重演! 但李密留在齐郡的细作是谁呢谁能把郡兵的动向探听得如此清楚? 第四章 故人 (三 下) 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郡兵们还是遵从秦叔宝的命令给瓦岗军让开了一条通道。大伙无法像击溃流寇那样轻而易举地击溃瓦岗军况且还有两千多北海郡的俘虏在人家手里如果逼得瓦岗军狗急跳墙的话齐郡弟兄将来很难向北海父老交代。 傍晚时分斥候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找到北海郡兵的残部和罗士信、吴玉麟等将领。重新清点战果后大伙现最后这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万余北海郡兵拼到最后只剩下了六千多人其中还有两千多是瓦岗军留下的“买路钱”。罗士信被这个结果气得哇哇大叫誓一定要报仇血恨。秦叔宝却不温不火只是命令大伙扎营休息待来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刚亮罗士信不顾浑身伤痛又早早地跑到中军帐来请战。秦叔宝拗他不过只好拨了两百轻骑让他带着去探听瓦岗军动向。临行前让他立下军令状如果能追得上敌军的话不准进攻必须立刻回来搬兵。 大伙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等待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候罗士信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瓦岗军简直是一群无胆鼠辈!”一进军帐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众人知道他肯定扑了个空也不搭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罗士信满腔怒气泄不出来直到憋得脸都紫了才喘息着补充道:“他们居然向北钻了山沟奔着济北郡的平阴去了!***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济北郡与齐、鲁二郡相邻近几年因为地形复杂和水灾泛滥等诸多原因该郡成为匪患的重灾区。官府在各地的控制范围不府县城墙十里并且还缕缕有大股土匪试图攻打县城。去年被剿灭的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就曾经打下过其中的长清县。直到后来二人于齐郡兵败该县才被官府从残匪手中收回来。 瓦岗军舍鲁郡而入济北就等于鱼儿归了大海。若官兵追杀他们时刻会与济北郡的地方土匪联手抗敌。即便战事不利他们向西再走百余里过了鱼山后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泽东接济水西连巨野人马向里边一钻官兵累死也追不到。 秦叔宝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吃惊。昨天罗士信没被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李旭等人分析过瓦岗军的动向。大伙都知道如果是平白无故的话徐茂功未必会把吃到嘴的东西吐出来。对方之所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就是为了不想继续和郡兵们纠缠。 徐茂功曾经派谢映登暗示过瓦岗这次出兵前来解围是受人之托。眼下围解过了瓦岗军的急公好义之名也赚到手了而鲁郡和瓦岗山距离三百多里即便他们在这里彻底击溃了官军最后也捞不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不如一走了之以免承受更多损失。 秦叔宝是有意刹一刹罗士信的骄气所以让他带人白跑一趟。但这个良苦用心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上前拍了拍罗士信的肩膀他笑着问道:“如果你是瓦岗军主将你会怎么办?” “我肯定留下来决一死战!”罗士信气哼哼地回答。话说完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肯定“其他各路人马都让你杀散了要是我这口气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得!” 可真咽不得么对为将者而言个人颜面和弟兄们的安危哪个更重要些?看了看秦叔宝的满含笑意目光罗士信的声音减减小了下去“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逃。可其他诸路流寇也算他们的友军啊他们不是来解围的么?” 他不是个笨人近几天之所以表现得过于莽撞是因为他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打过任何败仗而昨天第一次战败就输得连裤子都差点被人家扒了。待真正换做对方的角度思考后罗士信立刻明白了其中所有玄机。“这姓徐的家伙也忒地狡猾我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敢情他千里迢迢地跑来一趟就为了博个好名声。别人家的死活说白了他根本没在乎过!” 众人笑着点头都同意罗士信的观点。徐茂功的机智与狠辣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对手能不遇到最好。如果遇到了必须陪一万个小心。 “那种垃圾我若是瓦岗军头领也不会在乎!”待大伙笑够了独孤林叹息着说了一句“可惜瓦岗军中那些大好男儿如此身手如是谋略居然屈身事贼!” “是啊那姓徐练出来的兵比咱们齐郡弟兄不逊多让。那程知节和单雄信的身手还有谢映登的气度唉……”张元备亦在一边叹息着摇头。除了不甘外如今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敌人的佩服。这支兵马与他先前所见的土匪流寇相差太远了简直是天上的白云和阴沟里的臭泥浆之间的区别。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张须陀还有秦叔宝、李仲坚、罗士信等人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了如今与瓦岗群英一接触才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 “贼势如此之大恐非朝廷之福。”吴玉麟所部兵马损失最重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北海兵弱他这个郡丞没有资格像齐郡将士那样与自己的对手悻悻相惜。如今他最迫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境安民。如果附近任何一家山贼拥有和瓦岗军同样的实力北海郡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缓缓地补充“这几天我一直琢磨着那姓谢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后怕!”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苦了脸谢映登的话大伙不能当着许多人面重复。但朝廷在瞎玩流寇只会越打越多的定论却是一点都不错。这次齐郡精锐大破流寇虽然最后收宫时吃了一点点小亏但整场战役的全局来看胜利依旧辉煌。但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新近崛起的流寇全是郭方预、齐国远这种一剑希望你加入支持窝囊货。以瓦岗军将领的水准来推测流寇的头目已经不再是那些吃不饱饭被逼揭竿而起的平头百姓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豪强子弟加入了进去中间还有很多志向远大谋划阴狠的家伙。如李密还有他麾下的那个姓房的军师! 这些人精通兵法善于筹划从小又打下了极好的武学功底他们破坏力远远比普通百姓来得大。纵观此番剿匪作战全局一千多齐郡老兵最初几乎没什么损失但遇到了瓦岗军后一战就折损近三百虽然这点损失暂时不致命。可这样的战斗再进行四次齐郡精锐就不复存在! “咱们赶快回去抓紧时间练兵吧!朝廷的事情有朝中大臣管咱们身为地方官员尽到责任也就够了!”半晌之后秦叔宝第一个从沉默中缓过神来叹息着总结。 “也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否则还能怎么着。唉!”吴玉麟苦笑着摇头官场上混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拣了个漏爬上去了结果还是个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死他倒不甚怕可这样死未免也太不值。惹了祸的人不去负责却让一心做事的人去添窟窿什么世道! 他暗自决定把自己的步伐时刻向齐郡靠拢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齐郡这棵树未必很大但眼下至少人家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至于粮草辎重上吃些亏官场礼节上受些委屈就随它吧。如果命都保不住的话要那些虚的东西还有啥用。 想到这吴玉麟向秦叔宝等人拱了拱手说道:“吴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几位兄弟能否考虑一下!” “吴大人不要客气咱们现在是福祸相倚!”秦叔宝微笑着还礼。让北海郡一战折损了大半兵马他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对方提的要求不太出格他决定尽力给予满足。 “叔宝兄千万别叫我大人咱们大家年龄其实相差相差不算太多。”吴育麟环视四周信口说着客套话。秦叔宝四十有三剩下几个人都不到二十年龄相差了二十余岁的确“不算太多”。“你们几个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吴某孤零零一个唉其实看着看着满眼热的!如果几位兄弟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育麟好了。大伙同生共死过的一口一个大人未免生分!” “育麟兄有话请直说我等能做到的定不会让育麟兄为难!”独孤林被吴育麟“虚伪”的举止笑得差点没从胡凳上跌下去不得不站起身回应。 “重木老弟就是爽快。吴某这次跟在几位身后杀贼也算开了一次眼。我北海郡兵人数虽众却不堪一击。所以想想请诸位能抽空过来指点一二帮我北海练练兵免得下次流寇再来我北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生死攸关吴玉麟也豁出去了脸皮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至于这次齐郡郡兵的损失么既然是为我北海出头我北海自然会全部承担下来。今后再有类似情况还请诸位兄弟不吝援手所有损失我北海来担着决对不让前来帮忙的弟兄们吃亏!” “玉麟兄倒是打得好算盘!”秦叔宝笑着站起来说道。“不过你这招只能治标未必治本!” “唉顾得一时是一时。”吴玉麟见秦叔宝不像是在反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讪笑着回答。 第四章 故人 (四 上) 岱山一战让秦叔宝等人彻底改变了以往对叛乱者实力的评价。同样此刻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的瓦岗军也对刚刚告别的敌人钦佩至极。他们离开岱山范围后并没有穿过相对富庶的鲁郡虽然那样他们更容易于途中通过洗劫大户人家的庄园的方式获取补给。相反他们以急行八十余里连夜撤进了土地贫瘠盗匪成群的济北郡。这样绕路返回瓦岗他们会比取道鲁郡花费双倍的时间途中还要翻越两道高山跨过两片巨大的沼泽地。 但这样走他们会更安全。召集不起足够的人手秦叔宝绝对不敢仅凭手中仅余的七百齐郡精锐尾随过而来。虽然郡兵们个个英勇善战但在济北郡这地方各路豪杰们绝对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将他们活活咬死。 “呸咱们瓦岗军什么时候躲过别人!”也有人对徐茂功的安排甚为不满马军统领单雄信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与罗士信交手时腿上挨了对方一槊虽然不致命但长时间骑马行军会非常痛苦。随着汗水的侵袭伤口处仿佛有把小刀子一下一下不停地割。 特别是上山下坡的时候那滋味简直是受刑。腿上用不起力道的单雄信只能靠人搀扶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滑下去。稍微有一点不小心伤口处就立刻向外渗血没完没了地特别惹人心烦。 比腿上伤口更令单雄信心疼的是那数十套战马的具装好不容易从敌军手里抢来了徐茂功偏偏要故作大方地还给别人。虽然他跟大伙的解释是用重甲装备起来的铁骑数量如果太少了则挥不了什么作用多了瓦岗军却支撑不起。但身为马军统领的单雄信拒绝接受这个借口在他看来徐茂功此举分明是向敌人示弱不但丢了他一个人的脸而且有损瓦岗军的威名。 “少也比没有强积少成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越穷越大方。咱们是山贼玩什么假仁假义!”他看了远处的徐茂功一眼小声嘀咕。每抱怨几句腿上的痛苦就感觉轻一些头也不觉得晕得向先前一样厉害。 “得了吧老单。别那么小气。军师说得对跟敌人硬拼咱们损失太大。你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齐郡官兵的实力可一点也不在咱们瓦岗军之下!”程知节听不惯单雄信没完没了地罗嗦在一旁低声劝告。 他这话出自一番好心却刚好戳在了单雄信的痛处。“实力强怎么了实力再强咱们也没败给他们。真要打下去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单雄心瞪大眼睛出一连串咆哮。惹得附近的士兵纷纷回头不明白今天单头领吃错了什么药。 “再打一仗肯定是咱们赢。行了不?老单你满意了不?但仗打完了弟兄们也就拼差不多了。你老单就一个人回瓦岗山吧你回瓦岗当你的光杆山大王去!”程知节被单雄心吼得有些心头火起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带马向队伍前方走远。 这句话听在单雄信耳朵里却比刚才那一句更戳得人想要吐血。与齐郡精锐第一次交手时瓦岗军所部两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单雄信身为马兵统领等于在那之后他已经坐实了光杆山大王的身份。 “谁的错?咱们又不是没机会扩军。我早说过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可你们就是不听。还梦想称雄天下呢连场大点的战斗都应付不了称雄个鬼!”单雄信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打着路旁的树枝树干。他膂力甚大打得周围碎叶满地。程知节懒得跟他辩寻常士卒没有和他吵架的资格一时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见他一个人在嚷嚷。 “河南诸路三十六家英豪哪家拉出来不是带甲数万。唯独咱们精兵精兵精到没兵!”单雄信越说声音越高仿佛巴不得有人能跟他吵一架。 精兵之策是徐茂功在翟让刚刚拉起队伍时就提出来的当时瓦岗军主要通过收山寨附近大户人家庄园的“供奉”(注1)为生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军队所以也承受不起过于严重的损失。 后来瓦岗军在东郡渐渐站稳脚跟却不忍像其他流寇一样劫掠乡里。他们试图把自己和盗贼区别开来所以征集甚有限度当然也就不得不将精兵策略坚持了下去。 这个策略为瓦岗军赢来了“义师”之名但最近也遭受到了很多非议。特别是李密上山后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认为眼下已经到了群雄并起的时候多拉一些人入伙就多一份力量。徐茂功却固执地以为兵贵精不贵多二十万拿着木棒石锹的农夫绝对不是五千熟悉号令久经训练的老兵对手。 双方多次公开探讨今后的展策略而翟大当家素来不是个有准主意的人。所以使得头领们也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徐茂功慢慢积蓄力量暂时不当出头鸟的做法。一派认同李密的快壮大实力准备争雄天下的观点。 单雄信相信徐茂功的人品却支持李密的建议所以两头都不讨好。本来他也不想提这些没意思的事但今天腿上一疼说话就立刻没了遮拦。 “单二哥你这话说得可不合适。北海郡可是有十万义军来着十万义军的结果如何你可是亲眼看到了!”谢映登从后边赶上来慢声细语地反驳。 一边说话谢映登一边给单雄信使眼色。徐茂功所在位置与单雄信这里相隔并不太远如果单雄信一直嚷嚷下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听见他的牢骚。虽然徐二当家心胸宽阔但在众喽啰面前他也必须保护自己的威严。 况且徐茂功的观点已经得到了事实的检验。起初前来救援北海义军时很多将领对义军的战斗力充满希望。十万大军席卷北海即便再不济也能坚持上三、五个月吧!谁想到大伙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北海义军被人家赶出北海了。等大伙到了岱山脚下现传说中十万义军只剩下六千而官兵只有一千正规兵马其余全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民壮。 “他们起事才几天咱们可是折腾两年多了。如果开始就多招些人训练还会训练不出来。况且北海郡那帮滥人怎么能跟咱们瓦岗军比他们之中哪有可堪为将的!”单雄信把自己的声音略为压低了少许不服气地辩解。一方面他期待着瓦岗军能迅展壮大一方面他也瞧不起北海群寇那种徒燈火書城獨家發有数量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偏偏两种本来有矛盾的展观点在他嘴里能得到完善的统一反过来调过去都貌似甚有道理。 “单二哥北海英雄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们被秦叔宝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茂功身边前方有个骑着红马的头目折了回来低声向单雄信和谢映登二人说道。同时他悄悄用马鞭指了指跟在徐茂功马屁股后的齐国远示意单、谢二人不要过于刻薄。 齐国远现在是真正的光杆大当家身边一个弟兄都没剩。此刻在人家背后数落北海英雄没本事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况且此人上了山后就等于瓦岗军的一分子骑红马的头领不希望今后大伙心里有太多隔阂。 “伯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单雄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抱怨声实在大了点儿。既然走在徐茂功身边的人能听清楚徐茂功本人肯定也听了个一字不落。 “你这大嗓门估计山里的豹子都被吓跑了谁听不见!”王伯当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回应。“军师知道你腿上不舒服所以故意装听不到免得大伙大伙都难堪!可你也收敛着点儿别逼着他要严明军纪啊!” “呜!”单雄信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同时瞪圆了一双豹子眼。“俺老单刚才实在对不住!”他低声冲着徐茂功的影子嘀咕。“不过好好的具装给人还回去……” “得了吧老单你别没完没了。你没现么?军师还了那些又笨又重的铁具装却没还他们战马?”王伯当知道单雄信就是个犟种脾气即便心里错了嘴上也不会服软。“军师不看好具装甲骑的战斗力你想想咱们跟齐郡精锐作战是那些跑来跑去的轻骑兵让人头疼还说具装甲骑更让人头疼!” “当然是轻骑兵***老子第一次看见这种打法。占老了咱们的便宜。可他们人多啊如果同样数量的具装甲骑…….”单雄信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 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候嘴犟。轻骑兵的造价不到具装铁骑的两成对战马的要求和对士卒素质的要求也远低于具装铁骑。几项因素综合计算下来打造两百具装铁骑的花费足够打造两千轻骑兵。 如果两千轻骑兵都有合适的战术包括齐郡精锐的那种欺负步兵行动度慢的战术他们足够击跨上万训练有素的步卒。如果遇到北海义军那种不经打的肉头两千轻骑足可破其数万甚至十几万。 单雄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自己带着千余骑兵在十倍于己的敌军面前飞驰而过身边乱矢如雨却阻拦不了骑兵们的奔驰度。骑兵们一边跑一边将箭射入敌阵不需要准那么密集的队形直接射进去就能造成巨大杀伤。几个圈子兜下来敌军士气大沮然后一败涂地。弟兄们策马追上去从身后砍瓜切菜一样将敌人砍翻。 他知道这种战术已经有人用过了。齐郡精锐为什么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了瓦岗军的北海同行用的就是这种“新颖”的战术。 这种战术不能称为无敌但对付步卒特别是装备不整训练程度差的义军简直是绝杀之招。“好狠的秦叔宝!”单雄信于心中暗自叹服。虽然刚才的画面只是灵光一闪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有更多精华战术向自己展开。 “亏得他们遇到了军师!”突然窥到了轻骑兵战术门径的单雄信擦着额头的冷汗想。如果当日不是徐茂功应对得体瓦岗军损失一定比现在还大。 他磕了磕马镫沿着队伍右侧预留出来的紧急通道向徐茂功追去。他要把这份心得与徐茂功分享既然军师有克制骑射战术的办法肯定对此类战术了解得更深。 “这个急性子老单!”王伯当笑着数落。单雄信干什么去了他和谢映登两人非常清楚。实际上在第一次与齐郡精锐交手后他和很多瓦岗将领就意识到了新战术的威力。对于习惯并熟悉传统的具装甲骑战术的他们而言这是一种充满新鲜感和诱惑力的战术。毕竟大伙现在是义军没有朝廷那种动辄打造数千一剑铁具装从西域高价买进良马的实力。凭借手头的微薄条件以本地战马和牛皮轻甲、横刀、短弓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轻骑兵是最现实也是最合理的一种考虑。一旦这样的军队打造完成瓦岗军的活动范围和攻击力至少能扩大三倍。如此他们就有机会风一样杀出东郡无论是西下荥阳还是南取许昌都是旦夕之间的事。 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徐茂功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刚才他一直没有忍住没维护自己的威严就是刻意给单雄信一个泄的机会。对于瓦岗军中这个年龄比自己大性子爽直的马军统领徐茂功是衷心的喜欢。以他的观人之术来看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不会背后给人下刀子。此外他欣赏单雄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人对骑兵战术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也许仅次于当年的李旭。 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徐茂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年他的梦想是拜将封侯所以每次听到旭子的消息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有时候徐茂功很羡慕李旭的好运因为他坚信如果有同样的际遇自己未必做得比旭子差。 可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刚一从军就能得到唐公李渊青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地躲过一切劫难。徐茂功清晰地记得当年官府强行到家中来拉差的情景徐家钱花了不少人托了一堆但对方凭着一纸征兵令反复搜刮索要无度。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上瓦岗投了翟让。半年后听闻好朋友的消息此时对方已经成了大隋军中一名校尉。 “徐军师是否为姓李的那家伙心烦!”一直跟屁虫般跟在徐茂功马后的齐国远突然加快脚步抢在单雄信前面问道。 “那骑射战术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应该是李仲坚带回来的而不是出于秦叔宝之手。”徐茂功没有回答齐国远的话转头对跟上来的单雄信说道。“但齐郡精锐使用时显然根据咱们中原的战术改进过。这种战术要强调的是度然后才是攻击力!我的领悟也不多但回山后咱们可以一块探讨。” “军师知道的难道比姓李的少么?”单雄信楞了一下言语中约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来比我好并且经历过两次征辽一次平叛。带兵和实战经验也远比我多!”徐茂功点点头非常谦虚地回答。他觉自己居然在为李旭而骄傲虽然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令自己头疼的对手。 “在下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让姓李倒大霉!”齐国远强行又插了一句。刚刚入伙他急着立功表现所以一时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哦?”徐茂功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惊问。 “军师和李仲坚以前就认识?还是很熟?”齐国远尽情卖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密公在齐郡有眼线如果咱们把这个消息通过他传给张须陀……”他嘻嘻笑着满脸阴险。 “胜之不武!”徐茂功连连摇头。 “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宝和罗士信看张仲坚本来就未必服气他一个外来户却到处指手画脚……”齐国远兀自喋喋不休试图让徐茂功理解自己这个主意的高妙所在。 “无耻至极!”单雄信毫不客气地评价。“你要敢再动这个念头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声威胁恨不得立刻把齐国远找个没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没说还不成么?”齐国远吓得一缩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马屁股后。过了片刻他又探头探脑地补充“不过人多嘴咋如果消息传到齐郡单二哥可莫要赖在我的头上!” 注1:供奉保护费。为旧时山贼的一种做法他们本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给山寨附近村子提供保护免于村落被其他流寇抢劫同时收取一份固定的费用维持山寨开销。 票贵宾推荐票吐血索要。 第四章 故人 (五 中) 石岚举着蓑衣自己却只穿了一件粗葛做的曲裾。那布质地很差被冰冷的雨水兜头一浇直接贴在了身上。她的头很黑睫毛很长洗尽钱华的脸色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不是很纯净但很细腻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被旭子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纯净之下还有一团火焰在慢慢上涌若有若无地灼伤人的视线。 “你怎么跑出来了?”李旭没急着接蓑衣而是警觉地问。他能感受到自己喉咙下隐藏的焦灼但此刻比焦灼更伤人的是疑虑。既然徐茂功都可能出卖自己旭子不知道这世界上还能相信谁。也许除了父母和舅舅外其他人皆需要防备。甚至那些曾经血脉相连的比如说五哥张秀。 “雨突然来我知道老爷没带蓑衣。蓑衣….所以….”石岚颤抖着已经紫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解释。眼前的旭子给她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得不像她所熟悉的主人。自从去年冬天被此人买下后阖府老幼一直都对她以礼相待。在这段安宁日子是如此难得令人有时候都忘记了最初留下的目的。“主人是个好人和秦叔宝他们截然不同!”石岚曾经一遍遍得出类似结论。 “但老爷今天的眼神和脸色…….”她慢慢地垂下头让冷雨顺着脖颈灌入领口随身体轮廓而转折起伏。 “老爷老爷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雨小心淋病了!”没等李旭猜出对方的险恶用心管家李无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老人穿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捧着一件。在他身后是同样全副武装的来福和来顺各自还捧着一个斗笠一件蓑衣。 “石姑娘你也是打了把伞就冲了出来。这大风竹子扎的玩意还不是一吹就散架么?”好心的老管家先劈头盖脸地将客人一通数落。然后走上前不由分说将斗笠盖在旭子头上。 “好歹老爷回来了省得我们分头去迎接!即便每人多拿一个斗笠一件蓑衣横穿半个历城也保不准会走到两岔去!”老管家的嘴虽然有些碎意思却表达得很完整。原来雨乍一大起来时府中诸人都想到了东家早晨出门时没带任何遮盖事物。所以众人决定分头前来迎接结果没等管家指派好路线石岚耐不住性子第一个跑出了院门。 “我以前没没用过伞。不晓得不晓得它那么娇贵!”隐藏于皮肤下的火焰终于烧到了表层石岚红着脸解释的声音细若蚊蚋。 直到此刻旭子才现女孩手里还握着半截竹棍上面零星挂这几根竹蔑。那是破碎了的伞骨。至于伞面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毫无打伞在暴雨中行走经验的她显然摔过一跤膝盖处还有泥浆的痕迹。 油纸伞因为其精致且轻便是富贵人家赏雨时的最爱。特别是在春雨连绵的天气里撑一把彩色纸伞一边漫步欣赏空蒙山色一边听雨点打在油纸之上的细碎韵味令生活中平添诗意几许。但寻常小门小户不会花钱买那既不实用又容易坏的败家物件有件自己婆娘用草茎编的蓑衣就不错了大雨天不能干活疯子才到外边找罪受! 和石岚一样出身于贫困并曾经深深品尝过由贫困而带来的窘迫滋味的旭子知道自己可能误解了石岚的好心。看着一边哆嗦一边将厚重的蓑衣披上肩膀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意。但很快警觉就再次充满了他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谁知道她这份关心是不是装出来的平白无故她献什么殷勤?” “咱们快点回家去我叫厨房准备了热汤。来福上前搀着老爷!来顺!跟在大伙身后牵马!”管家伺候李旭穿过防雨之物然后大声招呼。旭子平素对人随和所以管家在他面前也没太多顾忌。平时大伙更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亲戚而不是主仆彼此之间处处透着温情和关切。 但石岚除外自从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没融进去。她不是一般的下人虽然她同样是被旭子从人市上领回来的。她也无法与管家、厨娘和花匠这些受雇佣但有人身生自由的仆从同列因为众人皆可为李府做事李旭却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她做。甚至连居住之处都是不伦不类的客房可她偏偏又不是李家远亲。 “可怜的石姑娘呵呵她一番心思东家依旧视而不见啊!”跟在李旭身后看着前方隔着大大一段距离的三个身影老管家李无咎笑呵呵地想。与旭子靠得近是来福东家不用他搀扶所以他也知趣地靠到了左。但在李旭右侧肩膀和石岚之间却空着很大一段距离二人几度因为躲避路上的水洼而相互靠近。但过了水洼后彼此的身影又警觉地各自分开。 爱管闲事的老管家一直认为旭子和石岚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是知道石岚是匪石子河的女儿后他依旧认为东家应该把石姑娘收了。小女子长得很水灵怪不得东家不惜与秦叔宝等人反目也要把她领回家来。特别被雨淋了后那幅姣姣楚楚的模样都让人怜到了心眼儿里。此种的天生媚骨的女子只有东家这样有大福气者才能采拮换了其他人还真未消受得住。至于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子谁在这个岁数上没有三、五个侍妾伺候着。反正她们又入不了厅堂大不了最后厌倦了给一笔钱打走呗这还算有情有义的。若是碰上那些无情的主乱而弃之是家常便饭谁人又能说出些闲话来。 至于石岚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老管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女人心系旭子有什么错像东家这样年纪青青就博得一身功名富贵者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偷偷地看上两眼。况且东家相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选又生得一幅好身子骨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家里肯定都受用得很。 遒县伯的府邸很快就到了管家看着李旭和石岚依次走入了大门。雨后的台阶有些滑石岚不小心晃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去拉前边人的衣袖。但在半途中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手快转向一边将大门推得出“乒”地一声十分刺耳。 在她即将摔倒的一瞬间老管家看见旭子的身体停了停。“毕竟是练武之人简直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旭子会转身相扶但他的身体只是停了停低低说了声“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堂。 “唉!”管家看得心里直叹气。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放在手边的花不摘他不是暴殄天物么?“东家不会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吧!”在双脚踏入自家门槛的瞬间老管家如是想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向厨房。 “又在故作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旭冷笑着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他强迫自己相信石岚的一切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这个女子半年前就一直住在他家中旭子平素公务繁忙与她的话不多。但有一个美丽女子在家他觉得整个院落都平添了数分生机。 可今天他却觉得石岚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怀疑。结合前一次闹匪患时北海郡的乱匪对齐郡子弟的集结情况几乎了如执掌的情况旭子很有理由怀疑石岚就是李密留在齐郡的眼线。“不对不是李密留下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李密。因为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赖在我的府上!”旭子一边被来寿伺候着换上干衣服一边恨恨地想。他的笑容很诡异阴狠中透着邪恶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模样的来福吓得手忙脚乱几个绊绦系来系去不是系偏了位置就是系脱了鑖眼。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旭忍无可忍怒叱。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今天被雨淋了脑门手脚不听使唤!”来寿见李旭火动作愈笨拙。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唯恐惹翻了主人被一脚踢出家门。 看他这样惶恐模样旭子反而自觉无趣了。“你下去吧等会儿给我送壶热茶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突然变得笨拙的来寿。系绦绊是件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只是来寿一走屋子里立刻就空了。雨打在薄纱糊就的小窗上点点滴滴每一声都透着孤独。 这一刻旭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刚才的淋雨的时间太长从头到脚一直到骨头好像都被淋透了连带五腹六脏一块冻成了冰。偶尔叹一口气出来都是一团白雾。 第四章 故人 (五 下) 白雾在叹息中慢慢飘散勉强凝聚着的心神也随之凌乱。旭子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了窗台边缘。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一股股难言的痛痒从头到脚仿佛有很多蚂蚁在爬。那是历次战斗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处。原本以为受伤多了以后人就会麻木就会忘记疼。事实上那些疮疤唯恐被主人忘记每次阴雨时都会主动提醒旭子它们的存在。 身上的伤如此那些留在心上的伤呢呢?旭子掳起衣袖看那一道道如蚯蚓般的伤痕在皮肤上蠕动。他记不清那些伤是在哪次战斗中所受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出塞之后所遭受到的每一次出卖和背叛。部族的朝廷的同僚的亲戚的每次背叛过后他都尽力让自己振作尽力把它看作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况且自己本身只是一块顽铁。这样自我安慰着他慢慢地用笑容将自己封闭起来慢慢地学会自我保护。 一道淡紫的闪电从空中劈落将漆黑的天空劈出条巨大的裂缝。在闪电消失的瞬间云被烧红翻滚如血。“贼老天!”旭子一拳砸在窗棱上伴着雷声将屋子砸得瑟瑟颤动。指关节的剧痛快传回压过旧伤口的痛痒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原本以为经历多次背叛后自己会成熟到可以平淡地面对这些风雨没想到徐大眼的一刀如天外闪电依旧劈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此后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旭子摇头长叹。如果成熟的定义就是从身上将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抹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旭子知道自己可以去学去尝试着做。虽然未必学得彻底未必做得自如但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不差最初的兵法和观人之术就是从徐大眼身上学来的如今大眼又教了新的东西自己一样能够亦步亦趋。 想到这他仰起头再度喷出一缕白雾。然后用手臂将身体尽量撑直以免被人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软弱。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厮来寿估计是被吓到了说是去厨房端茶茶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依旧没将茶端回来。 四下扫视的半圈旭子为刚才对来寿的粗鲁而感到有些歉意。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卖身给大户人家做小厮每天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旭子不脾气他们还战战兢兢。猛然间出言呵斥足以让他们吓破胆。 他们是无辜的不可能背叛也没能力背叛。旭子摇头苦笑正当他准备找些事情来分散心神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轻响淡淡的茶香带着雨天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孔。 “放那吧需要什么我再喊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间里歇两天。如果管家问就说我答应你的!”旭子低声吩咐话语中不无安慰之意。他不想把外边受到的委屈泄在家人身上那不是男人所为从小时候起父亲就以自身为榜样教导过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来寿今天的胆子好像比先前大了许多放下茶水点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旭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是管家吩咐厨房特意煮的茶里边放了人参的。老爷趁热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李旭一愣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捧着托盘在自己身后悄然而立。此时的她换了一件淡绿色的曲裾外面又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未施任何脂粉的脸上关切之意宛然还有一双雌鹿般的眸子非常明澈偶尔亦带着几分迷茫。 是石岚自从见面后就引来无数麻烦的石岚。当日旭子鬼使神差地从人市上救了她一方面是看其可怜另一方面是惜其柔弱。不过是心头柔软处偶尔一动并没包含太多其他含义。谁料此举牵扯出麻烦无数先是引起了秦叔宝、罗士信等同僚的误会后又被管家以为是贪图别人美色。旭子没法自我撇清索性就不撇了由着时间去证明一切。反正半年来二人之间什么也没生石岚依旧住在客房依旧是一幅少女打扮。 “怎么是你?”李旭眉毛向上跳了跳冷冷地问。他今天可没心思欣赏石岚的打扮刚刚决定摒弃人性中的善他本能地想找个人试试其具体效果。 “来寿刚才跌了一跤扭了腰。你把参茶喝了吧管家的老婆亲手熬的炖了小半个时辰呢!”石岚被李旭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排斥意味逼得有些心慌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得不合李旭的意很是惶恐。半年多来旭子虽然对她不假辞色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隐藏着敌意。 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中石岚觉自己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虽然自打混入李府那一刻她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誓即便忍受所有磨难也要寻得一个给父亲报仇的机会。平素旭子笑脸相对时仇恨就如一条蛇时刻吞噬着她的心。可今天旭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后她反而无端地胆怯起来唯恐惹得对方丝毫不满。 “我这是怎么了!”石岚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抬起头努力迎接李旭的目光。匆匆一瞥犹如两军相对她立刻被杀得丢盔卸甲。将视线快偏开恨不能马上找个借口溜走。 好在李旭没有继续追杀的兴趣。慌乱中的石岚感觉到手上一轻茶碗被对方从从托盘取走。她轻轻蹲了蹲身子算做施礼。然后转身匆匆走向屋门双脚迈动得却不足够快还没走到门边旭子的话已经从背后追了过来。 “姑娘且留步!”李旭吐了口白雾低喝。刚烧好的参茶有些烫炙烈的热浪从嗓子眼一直滚到心底。但这些并不能将心头的寒冰融化反而使得他血液更冷“姑娘在我家住了有半年了吧还习惯么?”他不理会石岚的紧张继续追问。目光再次凝聚如刀只刺对方心窝。 “快快七个月了石石岚笨手笨脚给老爷添麻烦了!”石岚再次屈膝低头向主人施礼。曲裾和比肩搭配起来很显身段人影晃动处如弱柳拂风。李旭平素不限制她的花销管家也刻意讨好所以现在的石岚比半年多以前更懂得装扮无需刻意涂抹便能尽显青春少女的明艳。 但旭子接下来的话却将令她的身体猛然僵直。“记得姑娘说过在临近郡县有亲戚眼下道路还算太平卖身契我已经还了你你随时可以去投亲!” 李旭一字一顿的说着从牙齿地缝隙里体味着某种报复的快意。石岚到底是不是李密的眼线他没有证据证明。但他身边不能再留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背叛者。这几年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不愿也没必要为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再受一次。 她一定会很失望很震惊甚至因身份的败露而惊惶失措。这些后果旭子都曾设想过所以他强迫自己去看通过伤害他人使自己的心肠变硬。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的身体只僵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恢复了柔软。 “的确打扰了老爷很长时间如果老爷不提醒二丫几乎忘了!”石岚抬起头给了旭子一个从容的笑脸。这一瞬她的眼神里写满忧伤但身体却极为坚强与面前的旭子简直是天造地设。“这些日子谢谢老爷照顾。石岚若有机会一定回报!”她缓慢说着慢慢感觉到自己全身血脉凝结成冰。所有理智都回到了身上包括当初那浓烈的恨意。尽管被扫地出门后就失去了最佳报仇机会。但只要人活着只要用心去恨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 这种冷静与绝决的表情远出乎旭子的预料也许是因为喝了参茶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裂了一道缝裂缝中涌出的是一股说不出地怅然。 “你准备去哪?”旭子不无懊悔地追问。 “老爷既然命令石岚走了又何必问石岚去处呢!”正快步走向房门的石岚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陌生的男人家里久了恐怕名声有损!”李旭紧张地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他依旧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 如果成熟就是抹杀人性中所有闪光点这成熟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我一个土匪的女儿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石岚摇头微笑。“倒是老爷其实没必要理会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越在乎别人的阴谋越容易得逞!” 这一刻她的笑容凄厉如电瞬间撕破了旭子心头所有伪装。“你怎么知道?”李旭大步上前追问。他一把抓住了石岚的右腕只轻轻一用力便令对方丢掉了托盘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啊!”石岚口中出一声痛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事先就知道这个谣言对不对。你一直与瓦岗寨的人有联络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点慢待过你!”旭子不管她因痛而扭做一团的烟眉厉声追问。 所有谜团都找到了源头。是石岚因为有住在自己家近水楼台的便利她才能将齐郡的准确军情通报给北海郡的流寇。也正因为和瓦岗寨的人有勾结所以她才能事先知道那些谣言并且故意装做关心自己的模样。通过雨中送蓑衣的行为以便更深入地与自己接近。 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自己居然还将她养在家里还待之如客。旭子心中充满了懊悔充满了仇恨只待听得一个是字他便要将对方抡起来狠狠地摔到外边的泥地中。 “你你疼好疼!”石岚痛苦地叫喊着眼泪滚滚下落。一边挣扎着反抗她一边大喊声嘶力竭“我没有我连家门都很少出怎么会联系什么瓦岗寨的人。况且你从没跟我说过军情我又拿什么给人做眼线?” 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旭子一听立刻从狂怒中恢复几分理智。他的确没有跟石岚提过军中诸事甚至跟管家闲聊时也很少说起齐郡郡兵的情况。石岚亦很少出门很少接触军中同僚她即便有心给人当细作也没什么机会。 可那些流言呢自己刚刚听闻她怎么已经知道?李旭慢慢松开石岚的手腕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杀气。在他杀人般的目光里石岚像受惊了小猫般仓惶后退直到整个人贴上了墙脚无路可逃了才一边痛苦地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边哭着还嘴“流言几天前就传开了管家说这些人卑鄙无耻怕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不准大伙提。你不信可以去问管家问来福对人家这么凶干什么?呜呜――” “的确不是你!”李旭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刚才狂怒之下用力甚猛。石岚手腕处肌肤被握伤了一大片青黑黑的甚为眨眼。自己这样伤害石岚和别人从背后捅自己的刀子有什么两样?旭子心中充满了自责他快向前走了几步在对方试图躲开前轻轻地拉住了那支受伤的手。 “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旭子喃喃地说道满脸尴尬。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将刚才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 “可你已经做过了这些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石岚抹了把眼泪低声抱怨。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无论别人说什么只要你自己无愧于心就成了。况且山贼中未必没有英雄官府中人也不全是豪杰!我知道你的同僚看不惯我雨停后我就走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听完石岚的话旭子心头又是一软挽留的话冲口而出:“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其实可以留下来!这个院子满空的!” “老爷这是挽留我么?”石岚被李旭的鲁莽模样逗得婉儿一笑噙着泪问。 “是是你随便住下去吧多久都可以!”旭子心中歉意未尽怜意又生回答的话歧义无限。 “还住客房么?”偏偏石岚甚为胆大鼓足了勇气追问。 旭子的心猛地一缩刚刚被参茶融化开的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她在暗示我!”他现自己几乎能读懂女孩子的所有心思这是从来没生过的事情。当初在草原与陶阔脱丝相伴日子简单而快乐但对方的心思他从来没努力猜测过。 后来与婉儿相处日久生怨婉儿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李旭亦完全猜不透。 唯独今天的石岚胆大又狂野的石岚几乎把爱慕和期待直接地表达了出来。如果旭子再听不懂他就简直成了白痴。 “如果如果你想不住客房也可以!”鬼使神差般旭子大声答道。大手一挥再次握住了石岚的双腕。 “老爷你弄疼我了!”石岚的抱怨声音仿佛从鼻孔中出来的甜腻腻令人心生绮思。旭子换了个不让对方疼的姿势改拉为抱。石岚的身体猛然又是一僵瞬间柔如春水。 拦腰将对方抱着走了几步旭子抬腿踢上了门闩。外边的雨很大距离吃晚饭时间还早。这样的下午不会有人跑来打扰。如此风雨交加之时很多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生。 有些事情不需要老师来教。他笨过若干次不会再继续笨下去。理智在闪电与雷声中让位于本能石岚喘息着承受无怨无悔。 又一道闪电袭来旭子感觉到自己在爆裂。一瞬间他失去了自我抱着石岚如醉如痴。所有烦恼所有忧伤都飘散而去在这狂风暴雨的下午在这个小屋中只有他们两个。 两个人有时便是整个世界。 当理智又恢复过来的时候旭子看见对方在流泪清澈地泪滴顺着耳垂滚落被外边的闪电一映绚丽如珠。 旭子以为对方会提什么要求他冷静地做好了相应准备。如果这个要求出格的话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 不出他的预料石岚果然开口。只是她的要求完全出乎旭子的意料听在耳边犹如惊雷。 “抱紧我!”她伸出双臂乞求。 第四章 故人 (六 上) 夏日的雨素是来得急去得也快。不知不觉间乌云散去万道金色阳光从天而落透过窗纱筛出一地竹影。依稀掩映之间荡漾着的是几声蛙鸣平平仄仄地仿佛某曲乐章的余韵。 旭子慢慢地从床上支撑起身眯缝着眼睛向窗台边看。睫毛将日光滤去大半后小窗下的人影显得亦幻亦真。她梳头的动作很柔仿佛生怕惊动了此刻的静谧。在乌黑的长下是纤细却不柔弱的腰肢。旭子衡量过比双手合拢略粗悸动时带着生命的活力。 “你也醒了?”窗边的人回过头带着几分鼻音轻问。她站起身试图走过来侍奉李旭穿衣两脚刚刚挪动有股酸酸软软同时带着几分痛的感觉立刻传遍了全身。那是种美妙的痛浓烈时好似醇酒。第一次品尝其中滋味的人难免有些敏感被刺激得双眉轻轻汇聚皱成团鼻孔中出的呻吟动人心魄。 “我自己来吧!”李旭笑着翻身坐起从窗边的木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他脸上胡子很密但一笑起来立刻充满阳光。如果不知道其底细的人根本猜不到他是个身经数十战两手染满血的悍将。 “那怎么行你你毕竟是老爷!”石岚连忙拒绝唯恐被人责怪自己伺候不周。旭子却不肯等她恢复体力笑着将所有绊绦自己系好。踢着双家居的布鞋走到窗子边落坐继续看对方整理如云长。 石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两手的动作不断加快。“有什么好看没看过女孩子梳头么?”一边忙碌她一边微嗔。不知不觉间红霞又飞了满脸。 “没的确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我家没有姐妹没人梳给我看!”李旭搔搔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半句解释令人哑然失笑石岚抿起嘴尽量不让自己失礼。自己倒是曾经有一个哥哥可谁家女子会梳头给亲兄弟看?想到死去的亲人她的心瞬间被震针了一下笑容却依旧灿烂如霞“难道没有其他女子在你面前梳头么?你这么大的官?少年得意?” “长大后我一直呆在军中!”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至于从哪天起算长大呢他亦说不清楚。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特别是经过刚才那番疯狂之后。 男人有了女人后才会长大。这句话也许真的有点道理至少旭子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比先前清醒。包括女孩子的心思原来从来看不清现在却依稀能捕捉得到。就像眼前的石岚她的很多话刚一出口旭子已经明白其中本意。 “你在家时没买过丫头么?不是像我这样粗手笨脚的而是而是……”她想问一问旭子有没有通房丫头却无端害起了羞终究说不出通房二字。下午的风雨中的余味尚在她不知道男人这样算不算花丛老手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跟陌生人分享终是不如自己藏起来慢慢品味得好。虽然她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奢侈传说中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十四岁后就有专人叠被铺床的眼前人不到二十岁即封伯恐怕家中早有十几个姐妹伺候着。 “我家很穷勉强吃饱饭而已怎可能买什么丫鬟!”李旭的回答永远出人意料。 “你这样子的人家算勉强吃饱饭那我们乡间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石岚以为旭子是故意在敷衍瞪起眼睛来追问。 她一会轻嗔一会薄怒笑语盈盈之间别具一种妩媚。旭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女孩子相处头脑虽然清醒心中定力却不甚嘉不知不觉间手又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在对方的脸上动作极其细微极其抒缓好像唯恐多用半分力便那张如花笑脸碰破了。 “算了你不说就当我未曾问!”石岚又误解了李旭的意思以为对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手捂在旭子手背上叹息着道。 “无论他家中有多少姐妹毕竟此刻的温暖就是我一个。”她在心中如是告诉自己“既然攀附高枝就得忍受其中代价况且我亦不可能与他天长地久!” 还继续利用这个有些淳朴的少年人么?她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好生令人留恋如果没有过去生的那些事情真令人想于其中迷醉一辈子。 “我家的确很穷啊当年为了逃避兵役差点躲到塞外去。现在这些东西都是靠战场上拼命换回来包括这身功名!”旭子感受到了石岚轻轻吐出来的叹息幽幽地补充。 “你真的和徐茂功一道出过塞?”石岚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追问。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想知道眼前男人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家他的父母亲人他的人生经历。况且很多问题她的确应该有所了解。 “当年皇上征兵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舍不得被官府征了去。又没钱上下打点所以就收拾了些杂货借着做生意的幌子到塞外逃难。当时凑了一个商队领头的就是孙安祖我叫他九叔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那支队伍中多是些四、五十岁的老人唯一与我年龄相仿的就是徐茂功!”旭子从对方脸上收回手掌以一种极其平缓的语调回答。 如果在下午那场风雨之前被人问起这些陈年往事他一定会觉得很愤怒。彼时流言如蛇正咬噬着他的心脏。而现在风雨已经过去了他不再想否认这段经历。无论往事中的人现在变得如何至少这段回忆很美好很珍贵。 旭子说故事般跟石岚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小狼甘罗、步校尉、九叔、徐茂功还有阿思蓝、阿史那却禺。提到苏啜部的时候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没有多提跟陶阔脱思相处时的细节但也没有刻意掩饰与她交往的经过。那些少年时青涩的记忆都很久远了如果还不学会面对就永远不会长大。 石岚的眼睛一点点瞪圆她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的经历是如此之精彩。‘他的家境居然和我家差不多也是靠着父亲一个人在外边打拼……只是他选择的道路相对安全而不像父亲那样一时冲动…….原来他也曾被人欺负所以他不经常欺负人…….’ 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石岚觉得头晕晕的不觉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当初他被人欺负时我就在他身边多好。至少可以帮他出出主意或者一同面对!”她痴痴地想明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却始终忍不住。甚至在多次听说陶阔脱思的名字后心中隐隐泛起了几分酸意。 “那个陶陶什么丝的她很美么?”当听闻那名霫族女子本打算嫁给李旭却族人强行嫁到突厥时石岚关切地问。 “在我心中她一直很美!”李旭坦诚地答。 “她一定很幸福!”石岚笑了笑双眸中泛起两点寒星。“因为你一直记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笨。”李旭笑着摇头“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跟她彼此之间没有缘分吧所以始终走不到一起!” “然后你就回到中原从了军?”石岚极其聪明试探过后旋即迅转移话题。“该忌妒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她不无恶意地想嘴角依旧噙着笑目光却越来越明亮。 “哪有那么顺利半途中被阿史那却禺强行拉去作客要我给他效命。然后我和徐茂功二人放火烧了他的营寨被他带人急追。后来徐茂功和我半途中逃散了。他回了中原我被一伙马贼救了下来!”李旭笑着再度摇头。 当时他是对徐茂功那样的信任。从没想象过有把刀会从对方的角度刺过来。如果把所有事情重演一次他知道自己依旧会点燃衣服引开追兵。因为徐茂功当时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旭子没有理由要求对方最后连性命也搭进去。 不能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人也不应该怀疑人性中所有光明的一面。关键是要把握其中的度当你懂得把自己最重要的倚仗握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并依赖于某个人…….旭子一边断断续续与石岚闲聊一边检视着自己的过往。 自己之所以缕缕遭受背叛并不是错在过于相信人。而是处事太绝对若是信便不懂得有所保留。总对身边的人过于依赖所以在关键时刻总是被闪一个空。在苏啜部是过于依赖徐大眼的智谋和部族长老的公正在辽东时过于依赖刘大哥的人生经验在雄武营时有过于依赖宇文士及的人脉从始至终没有将至关重要的力量紧握在手所以一输再输一败再败。 他微笑着看向石岚现对方长得很耐看。双眼中茫然、兴奋和狡猾交替闪动令人不知道哪一种眼神是真哪一种是假。 但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因为过去的错误不会再重复。 “你的头好看!”说完了杂七杂八的往事后旭子捧起石岚的梢赞了一句。 “是梳起来好看还是顺下去更好看些!”石岚将长反复比划不能确定如何下簪子。(注1) “怎样都好看!”李旭顺嘴答道恰似有口无心“不过你还是梳起来吧今晚我让管家安排人手把你的行李搬过来!” 石岚盈盈一笑回转双眸刹那间二人都看到对方眼中有无数星光在闪烁。 注1:旧时女子嫁了人便要改型。少女和少*妇绝不相混。 第四章 故人 (六下) 不约而同二人又将头各自扭开看向身前的窗纱。薄薄的窗纱上水迹未干晶莹剔透。人的目光穿过那些水膜可以看到天空中流云的影子卷卷舒舒洒脱随意。 “我这样子在你眼里是不是很下贱!”沉默了半晌之后石岚用叹息般的声音问。她本来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感觉但被身边传过来的体温熏得心乱乱的明知道答案可能是真依然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怎么会是我命令你留下来的!”旭子用手指挽起石岚的一缕头感受着其中温顺滋味回答。 “也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那么壮!”石岚的声音听不出来是夸赞还是软弱地试图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把年青的主人勾上床这是很多大户人家丫鬟为改变自身地位而常用的手段。下午之事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场胜利。只是没预料到得手后心中喜悦的感觉不多却平添无数烦恼。 李旭笑了笑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石岚将头盘起来由少女打扮变成少*妇装束。他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比起战场厮杀他更宁愿看着女人梳头。 这种宁静在日落前被前来请示晚饭安排的管家所打破见东家终于有了人暖床管家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带领众小厮们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很快就将石岚的新居布置停当。 “要不要给姨娘添两个丫鬟否则她眼前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未免不太方便!”待把事情安排差不多了管家找了个别人不主意的空闲拉着李旭请示。 “嗯你明天去买几个吧去之前问问石姑娘的意思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李旭想了想答道。他有些不适应管家口中的称呼可又想不出该用什么称呼更合适只好稀里糊涂地由着对方改口。 “小的明天就去办。肯定不会坠了咱们李府的脸面。”管家点头应承人老成精他想事情比旭子周到“家里的大事小情您看是不是也让姨娘过目一下?小的一个人身兼数职有时还真顾不过来!” “最近家中最近事情很多么?”李旭楞了一下反问。因为只把此地当作一个临时落脚之处所以他一直没有另外雇用帐房。家里的所有收入支出都是管家一个人经手这在其他大户人家眼中绝对个糊涂万分的安排。好在李无咎这个人老实从不在东家面前耍奸。 “不多不多小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东家您十分信任小人让让我…….”李无咎被旭子问得狼狈不堪语无伦次地解释。 看着对方惶恐模样旭子终于明白了管家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原来他在试探如何把握石岚的身份而不是抱怨肩头的任务繁杂。下午生的事情对于李旭自己来说因为他是家主可以随意处之。但对于底下的仆从却意味着可能要面对一个新的主人。特别是这个女主人刚刚受宠之时更是轻慢不得开罪不起。 到了此刻旭子才猛然想起于石岚相处一室时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提及今后的名分。旭子知道自己是一时疏忽了没有往深处想。而二丫呢?这个女子的眼神一会儿清澈如溪流一会儿深邃如寒潭。单纯处令人一目了然复杂处让你永远琢磨不透。 想到这他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你从明天开始慢慢教她吧估计一时半会儿她未必学得透!待学透了我再做安排!” “是!”管家闷闷地回答。旭子给他安排的任务太笼统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教起。 “你慢慢教就像教自己的女儿。家中的事情还是你做主。” 一时不能完全猜透石二丫的心事不要紧今后的日子很长自己总有完全将她读懂的那一刻。回味着下午时的温柔滋味他眼中笑意更浓心底豪情万丈。 无论男人女人当拥有了另一方的时候身上往往也会比以前多出几分自信。这个变化当事人未必觉察得到在旁观者眼里却是分外清楚。 “仲坚兄看起来神清气爽啊!”第二天操练的时候罗士信笑着称赞。他很奇怪昨天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的旭子居然恢复得如此之快那些用心险恶的流言蜚语昨天下午在齐郡的军官和文职中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两厢比较狂暴的天气都为之逊色。没想到大伙白紧张了小半日当事人却泰然如云烟过眼。 “呵呵今天天气不错凉快!”李旭将令旗交给身边部属转过头来回答。令人心神抒展的原因绝对不是天气只是个中滋味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天气是不错难得在六月底还这么清爽!”罗士信抬头看看天空中的烈日言不由衷地附和。他昨天在家准备了一大堆开解李旭的说辞今天却一句也用不上。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浑身上下说不出地别扭。 “我打算等收完了麦子就跟通守大人建议把队伍拉出去练练手。不经历几次实战弟兄们的胆气未必提得上来!”李旭指了指校场上龙腾虎跃的郡兵笑着说道。 校场中央两个郡兵方阵正彼此配合着对付独孤林所带领的千余轻骑因为人数足足是对方的七倍又不会真出什么危险所以士卒们配合得很从容一步步慢慢推进着片刻功夫就将轻骑压缩成了一个小团。 狭小的活动空间令战马纵不开四蹄紧张得大声嘶鸣。风将战马的嘶鸣和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一并送到耳边点燃干云豪气。 “嗯不用坐等贼人上门咱们先下手为强!”罗士信眼神一亮大声附和。“有你炼出来的这支铁军保证杀得那些家伙屁滚尿流!” “是大伙信我叔宝、重木你们几个全力帮衬此外咱齐郡的儿郎也吃得下这分苦!”李旭微笑着这一刻他的脸上除了谦虚外还充满了自信。这是一种很睿智的笑容以前在刘弘基和秦叔宝二人脸上他曾经见到过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学会了用同样一种心态去微笑。 “我们当然信你!”笑声中罗士信的眼睛一点点张大明亮如星。旭子在变他清晰地觉察出今天的旭子与昨天大不相同。如果说在昨天之前的旭子就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今天这把刀就套上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鞘。虽然锋芒不再像原来那样逼人却更容易亲近也让人愿意和他交往。 类似感受不但罗士信一个有独孤林也觉察得到今天的李郎将比以前更自信。仔细观察后他惊诧的现流言非但没有将旭子打垮而且成就了他。经历了一场风波后的旭子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种从容淡定的意味。令人感觉既亲切又心生敬重。 “昨天乍一听那些流言我气得差点跟乱嚼舌头者打起来!”跳下战马独孤林一边用亲兵送上来的手巾擦脸一边气喘吁吁地跟李旭陈述。 旭子向独孤林拱手致谢无论这话是不是真对方能表明一个支持态度就值得他感激。 “这谣也太不高明一个河北盗匪一个瓦岗流寇隔着数千里居然硬生生捏到一处!”既然对方表现地漫不在乎有些话题独孤林也不再刻意回避一语点破谣言之中的漏洞。 “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我与徐茂功曾经交情颇深上次阵前相隔太远一直没看清楚是他所以也没机会说服他痛改前非。”李旭摇摇头坦然地解释。说到这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会心的微笑。对方没有乱传他昨天的话也许是刻意帮他隐瞒也许是不屑为流言推波助澜无论如何这个朋友值得信赖。 但旭子自己不再需要隐瞒那些现实真相往往越隐瞒越容易被人误解不如敞开了让大伙看个清楚。 “你可真会交朋友!”独孤林愕然半晌点评。 “对我来说现在他是叛匪。恐怕此时在他眼里我亦是个不得不早日铲除的敌人!”李旭笑了笑回应声音中不无遗憾。 “总之是造化弄人!”独孤林苦笑着摇头他现自己能很容易地理解李旭的心情。“不管他反正你的功绩我们大伙有目共睹!” “就是么如果有人那么好心给咱们送旭子这样的猛将来我情愿他多送几个!”罗士信也在旁边插言。 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伙开始好奇地打听起旭子当年出塞的经过。李旭也不隐瞒把当年出塞经商被大雪阻在苏啜部。第二年跟苏啜部豪杰共同对抗奚族入侵最后与徐大眼结伴南返时受困突厥火烧阿史那却禺营地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这些话他昨天跟石岚讲过一次今天再度提及该删节的删节该夸张的夸张听在众人耳朵里脉络愈清晰故事也越精彩。 “当年突厥人到大隋来交涉还是承蒙令兄照顾我才逃过了一劫!”说到回归中原的过程李旭冲独孤林再度拱手致谢。 “家兄?”独孤林皱着眉头问。紧接着他就从李旭嘴里听到了徐达严、李富梨两个通缉犯的大名。 “烧得好仲坚烧得过瘾独孤大人敷衍得也有趣!”罗士信拊掌大赞。全然不在乎那两份通缉令的时效是否过了期。 “如果那个徐大眼徐茂功没与你中途失散的话此刻估计也是我大隋一员勇将了!”独孤林更关注当日的对手摇头轻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给他的印象太深对这样的敌手他一直心怀敬意。 “应该是吧当时的人哪能想到现在!”李旭叹息着总结。 当时的人看不到现在所以他没有必要让过去的友情成为负担也不会承担本不存在的责任。采用流言作为武器来逼迫他离开的人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当一遍遍对着不同的人讲述自己的过去经历后旭子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态也越来越平和。他甚至开始怀疑该计不是出自徐大眼之手凭借他对徐茂功的理解对方的手段应该比这更高明才对。而曾经使得他困惑万分的流言初来时凶猛却缺乏后续招术和辅助手段如果以徐茂功的眼光看未免有些过于儿戏…… 当他把所有故事和说辞都编得无懈可击时太守裴操之派人前来相请。“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但我们之前的关系却非流言所说!”见过礼后旭子主动向老太守承认。 在他的印象里裴操之大人素来胆小怕事。所以能让对方安心他尽量做得令对方安心。 老太守却连连摇头不接受李旭的说辞:“用几句流言就想让老夫自断臂膀这些草寇不是太小瞧老夫的智慧了么?”对于贼人的伎俩他嗤之以鼻“如果你别有用心他们还会把这话传出来么。老夫一直不招你相问因为老夫根本不信这些鬼话!” 这下轮到旭子惊诧了。他侧头看了看坐在裴操之身边的张须驮现通守大人的笑容中也包含着足够的信任。“我们两个找你来是因为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商量。至于那些闲话”张须驮轻轻摇头“谣言止于智者靠这种招术伤人既小瞧了对手也看低了自己!” “末将谢两位大人宽容!”李旭肃立长揖。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生他感觉到眼前一片晴朗。 “不是我们宽容是这计策破绽太多!”裴操之笑着摇头““这次老夫找你来是商量给陛下上贺表的事。高句丽臣服了这事儿你听说了么?” “什么时候?”李旭大吃一惊追问。 “就在十天前来护儿将军攻破毕奢城高句丽惊恐万分遣使请降。皇上已经允了他征辽大军马上就要班师了!”裴操之大声宣布语气中充满自豪。 第五章 诺言 (一 上) 高句丽投降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李旭惊诧莫名随即他心中便涌起了浓浓的遗憾。他终是失去了再去辽东为同伴们报仇的机会皇帝陛下忘记了去年令他来齐郡前许下的承诺此番征辽根本没有调他前去效力。但一转念旭子的心态又平和起来。齐郡的生活也不错这里的敌人远不如高句丽重金雇佣来的那些蛮族凶猛更关键的一点是指挥郡兵作战很容易获得百姓的敬意。和对待高句丽之战不同民间对剿灭土匪战斗热情高涨每次大军凯旋归来父老乡亲们都在城门内外家道欢迎。 那种自内心的欢呼声让人很受用甚至能暂且忘记封侯拜将的梦想。旭子微笑着听老太守裴操之继续阐述官方通报的平辽经过。 耗费了四个多月时间征辽大军在上个月终于集结完毕。皇帝陛下亲自登台祭天誓不破高句丽永不回军。同时大隋水师在来护儿将军的率领下扬帆出海冒着风浪直扑贼人老巢。高句丽人起初时的抵抗依然激烈但来护儿将军的水师屡破顽敌稳扎稳打终于在日前逼近平壤。 高句丽国王惧于大隋兵威将叛臣斛斯政绑缚送往辽东遣使请降。陛下与百官商议后允之。 “大人是说来护儿将军刚迫近平壤斛斯政已经送到了辽东?”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礼貌旭子还是不得不中途打断老太守的讲述。以他参与两次辽东之战得出的经验他本能感觉到这场胜利来得蹊跷。 “对啊所以说贼人魂飞胆丧呢。”裴操之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信口回答。 “高句丽境内多山辽东距平壤接近千里!”李旭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先时间上算就不对劲儿从辽东到平壤至少需要走半个月时间如果使节在途中往返一个月来护儿将军已经对平壤城动了攻势。 但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猫腻皇帝身边的随行文武应该能觉察到的。此刻不像前两年大伙对辽东和地形毫无概念。经历了第一次伐辽之败后军中将领吸取教训手中的辽东地图已经相对精密的多。任何一位将军站出来算算距离也能推测出斛斯政肯定不是从平壤而来。 “也许高元小丑明知道这次他断无胜理事先将斛斯政囚在了辽东城内吧!”听完李旭的话裴操之楞了楞强行解释。 平辽胜利是他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这意味着地方上从此可以修养生息也意味着明年春天他不必再为蜂拥而起的流寇头疼。所以老太守此刻宁愿相信高句丽人的诚实也不肯仔细推敲其中破绽。 ‘裴大人毕竟只是个文官!’见识过老太守的执着后旭子心中暗道。他把头看向张须驮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支持。但通守大人却笑眯眯的将头侧开不肯将目光与他相接。 ‘原来通守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为什么不说?’旭子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固执己见。岁月已经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在学会圆滑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敢于说实话的勇气。 “各地官员都在给陛下上贺表我和张大人琢磨了一下咱们这里只有你受圣恩最隆所以到底送什么样的贺礼还想听听你的建议!”裴操之见李旭不再给自己打岔以为他已经被说服把话慢慢切入了正题。 “若高句丽真能平定已经是陛下最期待的贺礼了。”旭子斟酌了一下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他不相信高句丽王室的诺言两次辽东之战给他的印象是耍无赖撒谎是高句丽这个半岛民族的特长。从当年辽东城的屡降屡战到宇文述和于仲文二人所率领的三十万大军被人家尾随追杀高句丽人的行为已经充分地见证了他们的信誉。但朝中的那些人包括皇帝陛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屡次上当依旧不知提防! “当年诸葛武侯对南蛮王七擒七纵陛下已经三伐辽东想必高句丽王这回已经意识到我大隋天威知道洗心革面了吧!”老太守裴操之有些不耐烦作为一个官场老人他很轻松地就顺着李旭的话音捋出了对方想表达的真正意思。 年青人还是血气旺出于爱护角度考虑老大人决定不于旭子一般见识。他整理了一下被打断的思路正准备强调准备礼物的重要性又听见眼前传来一声叹息。 “如果高元肯守信我朝自然应给予宽恕。只怕……”李旭叹了口气摇头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此时他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班师消息既然传到了齐郡千里之外的大军想必早已回头。 “我刚才和太守也这么讲过但自开春以来各地乱贼四起。想必朝中诸臣亦不愿意王师久拖于辽东以免引得意外之祸!”张须驮见旭子仍然有些不开窍在旁边慢慢补充了一句。同为武将旭子的观点他非常清楚。以武将的角度看要么不战要战就应该将对手彻底击垮以绝后患。像这样打到一半就收兵反而会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 但大隋朝已经禁不起折腾据传言今年像齐郡这种以流民充当府兵去前线应卯的行为在各地都有生。个别强悍的地方官员甚至公开抵制第三次征辽。直到五月前往怀远镇集结的兵马数量还不及前两次的一半并且有大批低级军官以各种借口逃避兵役。当然这些传闻张须驮不能主动与同僚交流但他认定这是朝廷不得不同意高句丽请降的真实原因。至于来护儿兵临平壤城下反而是出乎朝臣预料之喜所以朝廷根本没与水师联络就允许了高句丽人的投降条件。否则绝不会出现水师刚克毕奢斛斯政已经送到辽东的怪事。 “只有从辽东搬了师朝廷才有余力对付各地乱匪。毕竟不能再由着他们这样越闹越大!”裴操之见张须驮附和自己的意见非常高兴地补充。作为地方官员他们更关注的是本地区的民生而不是千里外的几片蛮荒之土。 “末将考虑不周!谢两位大人指点!”李旭做猛然醒悟状再度拱手称谢。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很谦虚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消息来源不多得不到裴操之和张须驮二人听说的那些官场机密。但凭借数年来在不同军中部门的阅历此时他看问题却远比裴、张二人全面。三年来朝廷每从辽东撤军一次地方的乱局便加重一分。先是普通百姓揭竿而起后是一些如李密、杨玄感这样落魄的世家试图火中取栗。如果本次征辽功成各地乱匪的气焰必然会遭受重创。如果第三度征辽依旧无功而返朝廷的威信一折再折恐怕造反的远不止是前两次这些人。 已经长大的旭子知道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见解只能烂在心里除非皇帝陛下亲口问否则跟谁都不能说。因此他只能随波逐流顺着两位上司的话说出违心之言。这是他最好的自保方式否则除了痛快一下嘴巴外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无意间为自己树下一堆敌人。 “好说好说李郎将不要客气。贺表事关重大李郎将还得帮老夫仔细参谋一二!”裴操之心情非常好根本不打算计较李旭方才的鲁莽言语。 “皇帝陛下么我想他最期望的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旭子以心目中的理想帝王来形容杨广但是这句话他自己也不相信。印象中的杨广总是以不同面貌出现辽水河畔抚着麦铁杖尸体那个有情有义的陛下怀远军中指着辽东奋臂疾呼的陛下征辽失利后诿过于人随后不顾一切再兴兵戈的陛下都是同一个人。旭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秉性睿智和昏庸大度和刻薄执着与善变几乎各种不同的性格硬捏合在皇帝陛下身上有时他像个千古明君但大多时候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那是自然陛下广有四海不缺我们这些臣子的一点薄礼。但伐辽毕竟事大值此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唯独咱们齐郡拖后了未免显得过于扎眼!”老太守裴操之甚会说话聊聊几语便点出了准备贺礼和贺表的缘由。 这是涉及到一郡同僚的前程的大事所以没有人能清高的起来。其实所谓官员昏庸也罢清廉也罢还不都取决于朝廷么?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官场打了半辈子滚的老太守别的事情没看开为官的门道却摸得一清二楚。 “我想陛下刚刚凯旋而归肯定需要很多钱财来激励将士。”旭子看了看满脸热切的裴操之又看了看含笑不语的张须驮心中长长叹了口气。除了国泰民安外陛下最喜欢的恐怕就是战功了。但眼下他肯定还沉浸在征服高句丽的快意中郡兵们剿匪的这些微薄成就未必能入得了其眼。至于排在第三位的是旭子知道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答案。杨广的这个爱好离他心目中的好皇帝相差太远以至于每次提起来他都忍不住一阵沮丧。 “如果咱们从上次剿匪的战利品中挑拣出几件拿得出手的进献给陛下估计陛下一定会非常开心!”低下头旭子以极小的声音补充。 这才是他所了解的皇帝陛下最真实的一面他不喜欢但却无法否认。 第五章 诺言 (一 下) 皇帝陛下喜欢珠宝珍玩一种痴迷般的喜欢。当日他得知旭子四处谋缺时曾亲口说过:你与其去贿赂别人不如来贿赂我。旭子期望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宇文述之所以屡战屡败却依然受宠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总是把搜刮来的最好最贵重的东西送入宫中。 虽然真相不令人开心但旭子已经不再为此吃惊。最近几天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他迷信于书中的话坚信永恒的友谊坚信亲情的珍贵坚信皇帝是圣明的民间之所以有那么多苦难都是因为品行恶劣的臣子蒙蔽了圣听。 但现在亲身经历的诸多事实推翻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如今的旭子更相信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东西。虽然杨夫子曾经教导过人有时亲眼看见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 在清晰和朦胧之间时总是最迷茫。旭子不明白自己现在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按书上所言的做人要求基本上全是错的。但不这样做却错得更厉害。 “近两年内库用度紧这一点老夫也曾听说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让皇上为难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实在问心有愧!”同一件事在裴老大人嘴里说出来永远是那样冠冕堂皇。 “上次剿灭北海群盗时贼脏里倒是有一盏珍珠翡翠琉璃灯几个月来一直没人买得起。不如把他进献给陛下一则让朝廷知道我郡子弟的忠勇。二则么正像李将军所说陛下犒赏凯旋将士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听完裴操之的话张须陀主动提议。 “光一盏珍珠琉璃灯恐怕过于单薄随陛下一同凯旋的有百万大军的咱们这些地方官员的不能军前效力凑些军饷也是应该的。北海郡今年遭了匪劫我听说新任郡守还凑了十万贯军饷。咱们齐郡一直有富庶之名……”裴操之笑着摇头。 在李旭到来之前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既然连皇帝陛下最信任的李将军都证明的陛下的爱好是金银珠宝老太守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做得漂亮。 “开春时刚收过一次征辽捐!”旭子不敢公然干涉地方政事小声嘟囔着提醒。他记得春天时太守府的数位同僚还曾为今年的民生而挠头怎么才过了夏天裴大人就突然大方了起来。 “我会派人跟那些大户们说这是最后一次。高句丽已经平了陛下再不会征辽了。”裴操之想了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 “陛下不会再征辽了么?”旭子不敢肯定。如果陛下明年再兴兵马老太守岂不是要失信于百姓?他又一次看向张须陀却看到通守大人轻轻摇头目光中充满暗示意味。 旭子知道张须驮为官很清廉他也知道裴操之不是个没有良知的贪官从年初在征辽一事上宁可冒险被朝廷怪罪也要维护地方百姓的举动上来看两位上司的人品都堪称正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坐在一起商量如何贿赂皇上。 从张须陀的目光中旭子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任何扫兴的话。老太守肯把自己叫过来商量此事摆明了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如果自己过于不识抬举恐怕今后会令很多人为难。 想要有所作为先你得适应身边的环境。 旭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向老太守妥协。猛然间他又想起谢映登的一句话:这世道所谓官和贼只不过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大印一个抢劫时拿的是刀枪罢了! “那皇上算什么算坐地分赃么?”旭子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他努力使得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古怪。 “嗯地方上出十万府库里再挪五万出来。十五万贯钱一盏珍珠翡翠琉璃灯夏粮快入仓了把春天时郡里留的压仓粮再挪一批装船运到东都去!”裴操之见张须陀和李旭都没有异议很大气地挥挥手决定。 “大人想得周全!”李旭笑着点头奉承。 “这次路上会很安全么?”与此同时他心中却冒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想法。他记得春天时齐郡曾经以路上不安全为由拖欠应该送往朝廷的赋税。这回同样是送往东都洛阳沿途经过那么多土匪横行的区域。“太守大人不会调郡兵护送给皇上的贺礼吧!”旭子暗中苦笑如果是那样恐怕又要和徐茂功相遇了。 他忽然觉自己对此居然有几分期待。 当旭子和张须陀从二人太守府衙告辞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山下边去了。临近傍晚的街道很热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抓紧黑暗来临之前这难得的机会放松自己。这里的大多数百姓都保持着天黑后就上床睡觉的好习惯或者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没有钱买灯油。所以日落之后到天黑之前这段时间就成了一天之中最值得珍惜的好光阴 有人在路边举着酒碗唱歌这是齐郡人表达快乐的方式之一。他们的快乐总是很简单多赚一个肉好或者儿子的聪明被人夸赞了几句就会非常满足。有人在大声说着某些流传以久的英雄故事在旭子和张须陀这种真正领过兵的将领听来句句荒诞不经却总是能赢得很多听众的追捧。 旭子知道自己也曾经这样满足过但现在他心里却很空。比起这些不知道下个月的米是否够吃的人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但人的**好像永无止境得到的越多期望也随之越大。 特别是最近封爵、府邸、食邑、女人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觉得什么也抓不着。有时候特别想喝醉一次但齐郡的酒远比舅舅的私酿差得太多喝上一整坛子依旧让人两眼亮。 “仲坚最近不开心?”与李旭并络缓缓而行的张须陀见心腹爱将情绪不高笑着问道。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这里比我老家那边热得多也湿得多!”李旭想了想回答。无论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也不会太开心最敬重的长辈是贼头最好的朋友是仇敌曾经引以为靠山的陛下是个不守信用、做事随意并且贪婪的家伙。他心里如是想眼神却平静如水。 “小子你很不错!”张须陀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旭子一下他的人和马都比李旭矮所以做这个鼓励的动作很费劲。“不如去路边喝一碗这里看上去有点脏但菜做得很地道!”收回胳膊后他大声建议然后不容对方拒绝径自把马拉向了路边。 路边酒店的小伙计没料到两个请都请不到的客人会突然从天而降惊得连欢迎的说辞都变了调“两位爷两位大人楼上请啦楼上雅座里请!小七赶快找人收拾一张临窗的座位出来张大人张大人到咱们店里吃酒了!” “不用不用就楼下大堂就好老夫爱楼下这热闹劲儿!”张须陀很随和信口吩咐。然后把马缰绳甩给了小二自己拉过一个长凳子看都不看就坐了下去。几位跟着二人走入店门的亲卫试图上前帮忙收拾桌子被张须驼用大手一划拉统统赶到了街对面。 “你们自己找地方吃饭去别走哪都跟着。这是城里又不是两军沙场!”老将军指着对面另一家酒馆大咧咧地命令。 李旭有些吃惊。虽然他从军之前经常在舅舅的店里帮忙但自从当了军官后很少再于底层大堂请人喝酒。第一这里太嘈杂必须大声嚷嚷才能把话说清楚。第二跑堂的小二对底层的人也不够尊敬加一个菜总需要千呼万唤。还有一点就是旭子自己的虚荣心有了钱之后他本能地希望自己活得更舒服更被人尊敬一点儿。 不过既然张须驼坐下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坐好。旭子身边的两个亲兵见状不待上司吩咐主动跑去与张须陀的亲兵一道就座。他们尽量选择了靠近入口的桌子两家各自有七八张桌子的小酒馆隔一条街道门对着门如果张须驼和李旭这边有什么危险他们随时可以冲过来。 “来一坛新焙一碟子糟豆其他下酒的菜拣新鲜拿手的上几样。”张须陀显然对路边小店的吃食很熟悉不看伙计递上的水牌信口吩咐。 “一坛新焙一碟糟豆其他拣拿手的上啊!”由于兴奋小伙计的声音拉得又长又嘹亮。惹得周围的酒客们纷纷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穿着武将常服却混在他们之间喝酒的贵人。很快有人便认出了这二位的名姓大着胆子向这边举起了酒碗。“张大人来喝我的吧。刚开的封还没动过呢!” 张须陀笑着抱拳相回“诸位慢用我的酒一会儿就到!” “张大人先喝我的吧!”得到回应的酒客们更加兴奋纷纷将自己的面前的酒坛子抱起来向张须陀这边招呼。 “大伙自便我今天请客不好借别人的酒!”张须陀指指李旭拿着对方当辞谢的理由。 “那大人请慢用我们就不勉强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敬大人一碗”酒客们转头各自回到先前的热闹。 一种久违了温馨涌现在旭子的心底。他现自己其实很喜欢酒客们所过的那种安逸的生活或着说他对底层的生活依然留恋。从军后的岁月让他活得很精彩却永远与安宁祥和无缘。而张须陀大人却把两种生活轻松地契合在了一处。看着他现在这种于油腻腻的凳子上腆腹而坐的慵懒模样任何人都难把他与官场中那个八面玲珑的老将军联系到一起。 “错过了最后一次征辽机会有些失望是不是?”酒菜端上来后张须驼给自己筛了一碗一边喝一边问道。 “有点儿!”李旭也学着张须陀的样子给自己倒了碗酒猛灌了一口回应。 “说实话去年听你说起陛下想调咱们二人去辽东我也很期待。结果后来皇上另有安排了”张须陀用手刨了个豆荚将翠绿色的豆子丢进嘴里话音变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很清楚“老夫也好不甘心。不过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这是我朝惯例。老夫这辈子遇到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 “是末将传话不慎!”李旭放下酒碗道歉。二人将同时被调往辽东的安排是他亲口透漏给张须陀的没想到皇帝陛下记性居然这么差。 “没你的事。”张须陀用粗大的手指快剥着豆荚吃得津津有味。“朝廷里边那些猫腻老夫比你清楚得多。”他又抿了一碗酒如回忆般品尝其中辛甘驳杂的滋味。 老将军好像对朝廷很失望。李旭端着酒碗敏锐地猜测着张须陀的心事。酒馆中的人很杂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流感情的场所。如果被人一不小心听了去事后再捅上一刀。旭子知道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无论谁吃过这么多亏恐怕都会一样觉得处处藏着敌人。 “本朝为官第一要看出身有的人生来就是公侯有的人一辈子也捞不到爵位!”张须陀吐了口酒气继续肆无忌惮地抨击。“像你这样的幸运家伙甭说别人老夫看着都眼热!” “末将自己也知能走到今日全凭陛下赏识几位大人提典!” “是你自己有本事。别人可以胡说你的本事我和叔宝等人可都亲眼目睹过的不能闭上眼皮说瞎话!” “叔宝、士信和几位同僚的才能胜我十倍大人的本事末将更是望尘莫及!” “你也不必谦虚叔宝、士信和重木的本事与你都在仲伯之间。至于老夫么年青时还能跟你较量一番如今可不敢自吹!”张须陀笑了笑说道。新焙劲冲他又喝得有些急所以脸色看上去已经开始红。 但李旭知道这一刻张大人嘴里吐出来的却绝不是醉话。“重木是生来就有封爵的不能算。叔宝、士信和你一样都是想凭着手中本事博取功名的。老夫年青时也和你们怀着一样的心思现在人老了功名之心稍淡了些却也未完全看得开。”老将军断断续续的说着仿佛在跟多年不见的老友聊着心事。 “老夫和你们一样。也不愿意窝在地方上和土匪流寇打一辈子交道!”他用手指轻扣桌案咚咚有声。此时旭子倒佩服张须陀会选喝酒的地方了无论二人刚才话音高低周围几张桌子上的客人自顾谈笑风生注意力从来不被这边的话题吸引。 “大人多年来维护之恩德百姓们定然铭刻于心!”李旭见张老将军有些醉了抛开自己的心事笑着安慰。 “恩德?”张须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容很令人玩味。“李将军你真的是飞将军李广之后么?”这次他没剥豆荚而是把十指交叉起来顶在下巴上问。 “按族谱我应该是飞将军的二十五代子孙!”李旭楞了一下回答。当初徐茂功曾经教导过他飞将军李广后人是个金子招牌既然是真的就一定别藏着不让人知道。 “你很确定么?”张须陀笑着目光如水。 “家谱上是这样修的!”李旭笑着回了一句举起酒来遮住自己的视线。家谱这东西是否作得准其实有待商榷。就像唐公李渊能同时成为凉武昭王李暠和飞将军李广的后人上谷李家也把李暠列为祖上杰出人物之一。但事实上那位李暠身上恐怕匈奴人的血脉更重些与李广之间却未必有必然联系。 “家谱上说我是张昭的后人。祖辈名人出了一大堆但我小时候想吃碗这个东西得跟家人央求好几天!”张须陀指指眼前的一堆豆荚笑着解释。 “我也差不多!穿件新衣服要等过年!”端起酒坛给各自面前的酒碗斟满。张须陀刚才这几句话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年少时的那些生活虽然有些苦涩回忆起来却充满温馨。 “所以我们这些人对功名的渴求更强也更容易失望!”张须陀端起酒碗与李旭碰了碰总结。 李旭痛快地将一碗酒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滋味直冲脑门。张须陀的话简直就是他的心声虽然他自己不愿意说出来。 “今天告诉我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你很为难吧?”张须陀给二人斟满酒继续追问。 “有点!其实我见过陛下的次数不多。说不定是胡乱猜测!”李旭苦笑着灌了自己一碗。 “其实我和老裴也听说过一些风传找你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张须陀陪了一碗抹了把嘴巴上的残酒补充。 李旭连声苦笑两位老大人都是人精他无论怎么小心依旧要着人家的道。不过两位大人此举也不包含什么恶意找个人出头罢了反正李旭不说他们也能想到其他办法。 “你不明白老裴和我怎么突然又大方起来了是不是?”张须陀边喝边问。 “路上依旧不太平!”李旭摇头。在太守府衙时张须陀给他使了好几个眼神至今弄得他还满肚子谜团。 “万岁春天征辽时很多郡县都阳奉阴违朝廷法不责众所以老裴胆子也跟着变大。如今大军凯旋归来了以万岁的脾气恐怕要找几个人算帐。所以咱们的礼物一定不能比别人少!” “咳!咳咳!”李旭一口酒全部呛到了肺里大声咳嗽。他没想到裴操之还有如此难处更没想到在地方官员眼里朝廷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但大伙却必须忍受这样的朝廷这样的陛下。因为失去秩序后世道会更加艰难。 “慢慢喝别太快!其实早些年我也挺失望的但失望多了就习惯了!”张须陀轻轻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李旭坐直身躯默默地举碗相陪。他没想到张须陀将军对朝廷居然比自己还失望。如果对方不说谁又能料到为地方治安呕心沥血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献给大隋的张老将军居然怀着满腔幽愤呢? “我希望能看到一个体贴百姓的朝廷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平头百姓。我希望能看到一个清廉的官场因为他们贪一次够我老爹当年忙活三辈子。”张须陀将酒坛子倒着举起来与旭子均掉其中的琼浆。 “先帝初建大隋时我以为自己如愿以偿了。但我从三十岁时开始失望一直失望到五十岁!”他的笑容有些苦但语气与脸上的表情相矛盾看上去带着一点点自豪。 “但老夫却从不觉得遗憾!李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次张须陀没有着急举酒碗而是换了一种非常非常郑重的口气问。 “请大人不吝指点!”李旭抱拳施礼。这些天来他一直很迷茫。听了张须陀没头没尾的话心情却渐渐变得开朗。他知道老将军在指点自己所以用一种非常感激的心态受教。 “因为我过誓要护着这里啊。不过不是为了他们的感激!”张须陀将脸靠近李旭用胳膊压住对方的肩膀以极低声音说道。“你看看他们想想想想自己这辈子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想想想起来了么?” “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旭子想不出来。是酒馆中这些温馨的回忆么?他不能确定。他知道自己还年青感悟不到张须陀此时的心态。但他现自己不像原来那样烦恼了因为他现在做着同样有意义的一件事。 我过誓守护着这里。那天晚上张须陀如是道。 酒徒注:这周身体极其不舒服更得少了大伙见谅。下周开始恢复正常。 第五章 诺言 (二 上) 第二天日上三杆旭子才从昏睡中爬起。望着眼前忙着给自己打水净面的石岚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昨天晚上居然被张须陀给灌了个烂醉。至于迷迷糊糊之间自己和张须陀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大多记不太清楚。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无从想得起来。 “郎君擦一下脸吧!”石岚将一块天竺布做的面巾用温水润透了拧干送到李旭面前说道。 “噢!”李旭接过面巾用力在脸上揉了两把。面巾上的温润使得他神智稍回心态却未免有了些尴尬。在他记忆中父母双亲平素是极其恩爱的但若是父亲在外边醉酒晚归母亲虽然不会大闹一番唠叨却是少不了。若是换了舅舅犯了此男人罪过舅妈张刘氏不把房盖捅破一回事情不算完。可偏偏石岚的模样似乎无怨无怒甚至在自己接过面巾的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都是怯怯的仿佛一头受了惊的小兽。 想到这他心里不觉涌起几分温柔伸过手去一边帮石岚洗面巾一边说道:“我自己来吧这种事一个人就做得来!”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把石岚惊得向旁边闪了几步惶恐地赔罪道:“水凉了么我再去换些热得来郎君稍等片刻就好!真的片刻就好” “水温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李旭抬起头忍不住满脸惊异。在他印象中石岚的胆子不能算大至少也是个能包住半个天的主儿。“难道我昨晚醉酒做了什么错事么?”他从脸盆中抽出双手举到眼前细看。那双握刀握久了的手粗糙异常掌心处却隐隐透着几分厚重。 “我以为相公嫌水凉!”见到李旭那幅茫然的模样石岚哀怨地笑了笑低声解释。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平素性子和气的父亲每次喝醉了都会打阿娘。有一次打得阿娘卧在地上爬不起身酒醉的父亲志得意满歪倒在床沿边呼呼大睡。自己和哥哥吓得哭都不敢哭紧紧相抱着瞪着眼睛盼天亮。 天明时如果父亲醒了酒他会收拾起石匠家什开开心心地去外边干活。如果父亲不幸宿醉未醒无论洗脸水凉了或是早餐不合口家中便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阿娘在世时她曾经愤愤地替阿娘鸣不平。而善良的阿娘却一边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说“二丫别怪你阿爷。他心里烦才会出去喝酒。” “男人心里烦就可以成为打女人的理由么?”石岚不敢追问。因为知道母亲的下一句话肯定是“阿娘命苦等你长大了一定找个知冷暖的嫁了。一辈子别红脸无论遇到什么坎儿两人商量着过。” “水不凉正好。其实凉点儿也没事刚好提神!”李旭的话从头上传来将石岚从记忆中唤醒。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虬髯曲张的脸眼神中却带着三分关切三分怜惜还有几分好像是好像是愧疚。 “相公就会说笑!”石岚抢过面巾蒙住李旭的脸。担心了一夜的暴风雨没有来这个比父亲健壮两倍杀人如麻的家伙在醉了酒后居然依然保持着一幅好脾气。透过湿漉漉的面巾她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这家伙算知冷暖的么?石岚一边用面巾从旭子的额头、双颊和耳朵上依次抹过一边痴痴地想。趁着对方眼睛还闭着的时候她用左手抹了把眼睛抹去了那些辛甘驳杂的回忆。 “不是说笑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了!”李旭睁开双眼笑着说道。他觉石岚心事忡忡但对方不说他亦无法追问。两个人虽然有了肌肤之亲却远没和谐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更可叹的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也没有人在旁边参谋指引他们只好凭着各自对家庭的记忆彼此试探着试探一种属于自己和对方的生活。 “相公早饭是喝些润肠胃的粥还是直接用正餐?”伺候李旭擦完了脸石岚又换了块面巾将男人脸上和手上的水吸干、抹净然后将两块面巾都洗好挂在脸盆架上端起水盆一边向外边走一边问。 “吩咐厨房随便弄一些吧你吃过了么?如果还没咱们一起吃!”李旭想了想然后回答。 “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样。相公不如先喝些粥暖暖肠胃。过会儿饿时再吃干的!”石岚在门边回过头来试探着问。从李旭脸上她没现什么不虞之色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 “这丫头肯定没敢一个人先吃!”旭子摇头苦笑。自打将石岚的行李搬到后堂来那一刻起他的夫纲从来没有如此大振过。偶尔怀疑对方接近自己可能有所图谋心中的感觉反而像小时候上树摘桃子无端多了几分刺激。只是大振之后自己心中并不觉得有多舒坦却仿佛猛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无影无形挥之难去。 吃过早饭后旭子又回到后堂养神。他是朝廷派下来的武官偶尔一天不去军中应卯算不上什么大事。况且旭子依稀记得昨晚通守大人也没少喝两个人喝到第三坛子时酒馆已经准备打烊。第四坛子上的泥封拍开时马路对面喝酒的亲卫们又凑了过来。只可惜他们未能劝得张须陀止饮反而被通守大人拉着每人硬灌了两大碗。至于最后众人脚下到底放了多少酒坛子旭子也数不过来。他只觉得自从离开雄武营后数次喝酒唯独这次最为痛快。 “张通守说他小时候很穷所以希望有个能让大伙过好日子的朝廷。”旭子拍拍脑门想起了把二人关系拉近的具体过程。 “然后他很高兴看着天下由大周换成了大隋然后通守大人说他对大隋很失望!”旭子心神一凛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句容易被抓到把柄的话。“好像我自己没附和!”他很高兴地回忆。“但通守大人说他还说什么来着?他好像拜托过我一件事情?”他沮丧地拍打着脑门现喝酒原来对记忆力影响如此之大。自己平素算不上过目不忘至少不会如此糊涂隔了一夜便把别人得拜托忘得干干净净。 “郎君是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么?”石岚端了端了一壶新煮好的茶进屋看到李旭抓耳挠腮的模样追问。 “我平时很少喝醉昨晚怎么回来的居然全都忘了。”李旭点点头涩然道。 “是周队正和几名侍卫将您送回来的。那位周队正跟管家说张大人吩咐明天放假一天大伙都不用去点卯了!”石岚笑着回答。她的心很细不必过于留意便抓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我还准备逃一天卯呢没想到张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李旭挥了挥手回应。霍然间他现石岚眼神很亮忽闪忽闪的宛若夜空里的星斗。 那是一种非常明澈的闪烁不含任何妩媚却一样令人心动。旭子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直到把对方看得眼睑缓缓低垂红昏上脸。顺着淡粉色的双颊他又看到细而结实的颈子干净得体的曲裾和玩弄着束腰丝带的十根修长手指。 “大人回来后说自己很开心。说没想到会喝醉但醉得很值!”石岚被旭子看得有些紧张快地补充齐一连串的细节。昨天李旭还抱着她跟她说对不住说他没打算喝醉的不想让她等害她担心。 “可我压根没为他担心过!”那一刻石岚记得自己心中除了害怕外更多的是负罪和歉疚。 一直到今天她还没做过任何有损于对方的事情。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接近了目标。只是距离目标越近整个人也越迷惑。 “噢我想起一些来了!”李旭感到脸有些热顺手抓了一把脸上的胡子掩饰。石岚描述的情况他想起了一点当时自己的确很开心并且紧抱着对方分享这种快乐。 “大人还叫了纸笔写了些东西在上面。就压在你面前的镇纸下!”石岚用红的手指点向桌案她不敢看李旭的眼睛因为那种热度足以将她整个人融化。 “是么?谢天谢地!”李旭出一声欢呼三步两步跑到了桌案前。“终于可以不耽误张须陀大人的事情了!”他高兴地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举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几分孩子气。 桌子上摆着两页写着字的纸第一页记录着张须陀所言的武将信条“失望归失望守护依旧!” 第二页赫然写道:“来护儿将军的水师下月初十左右路过好好招待雁过拔毛!” 酒徒注:拉贵宾票了晕倒。 第五章 诺言 (二 下) “这老东西!”李旭笑着啐道。又被张须陀给利用了代价不过是路边小酒馆里总计还不到五十个肉好的酒却答应帮他办这么大一件事。那来护儿是好对付的么马上攻入平壤却不得不奉旨班师这位大爷一肚子火正找不到地方。这个时候去占他的便宜脑门上岂不是刻着“找死”二字。 “张大人托付事情让郎君很为难么?”石岚听李旭骂人关切地问。 “很难不过未必一点门路都没有!来老将军那人嗨!”李旭仔细考虑了片刻苦笑着摇头。虽然是被人利用但他丝毫不为张须陀的举动而生气。相反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为能替人做事而产生的愉悦。 他和张须陀的关系所不上近仅仅介于朋友和上下级之间。但张须陀这种求人手段让他既感受不到朋友之间的那种不得不帮忙的负担又感受不到上级给下属指定任务时的压力。“拔”来护儿的雁毛就这么借着酒桌上提了出来。范围看上去很笼统背后的猫腻却是极多。 裴操之老大人和齐郡文官为了避免朝廷秋后算帐不得不替陛下准备了一大笔祝贺其“平定辽东”的贺礼。从历城到洛阳一路险山恶水如果派大批兵马千里护送与国家法度不合。如果护送的人少了恐怕白白便宜了沿途流寇。所以既然来护儿班师经过此地不如托他顺路把礼物给皇帝陛下带回去。有整整十万水师护送沿途盗匪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这批礼物的主意。 而上述动作只是张须陀想假旭子之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就是由他这个大隋府兵郎将出面向名义上司来护儿“申请”一批甲胄和兵器。齐郡没有足够的铁匠和皮匠短时间内造不出太多的合格铠甲。即便造得出地方工匠粗制滥造的产品其质量也和朝廷成批量监造的铠甲器械无法同日而语。旭子只要少少地从来护儿身上“拔”一根毛下来几千弟兄的装备就有了着落。同时令裴操之等人肉痛到吐血的那十五万贯钱也算多多少少收回了一些老本儿! “来护儿老将军很难相处么?他有喜欢的东西没有?” “来老将军是个清廉的好官在军中威望不亚于宇文述。我愁的不是给他送礼而是送礼根本没有用!”想想当日虎牢关下夹在两个老军头之间的尴尬劲儿旭子眉头忍不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当日如果不是来护儿拿他做枪宇文述根本不会那么着急夺雄武营的兵权。而这其中是是非非又岂是利用和被利用那样清楚。 “宇文述又是谁他的官很大么?”石岚的求知欲很强继续追问。 “你不知道宇文述?”李旭猛然抬头瞪圆了惊诧的双眼。石岚被他突然的问吓得将目光迅向旁边一闪很快又把小脸转回来讪讪地辩解道:“我我以前很少打听外面的事情么。后来跟父亲上了山对山外的人和事更没机会听说!” 听完石岚的回答旭子知道自己莽撞了。自己当年在上谷郡时不也对郡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么?至于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的了解也是入了军旅后才慢慢积累。 一个人的视野往往影响他的判断力。正是因为对天下局势和对手的误判石子河才在齐郡丢了自己性命。出于同样原因北海群盗被李密稀里糊涂地就忽悠下了山稀里糊涂地被齐郡精锐打了个落花流水。 仿佛有一道光幕在眼前拉开望着石岚求知**甚强的双眼旭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和别人同样的错误。他没有理由嘲笑石岚、郭方预等人的孤陋寡闻因为他自己和别人比起来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自从来到齐郡后他便很少关心天下大事。而先前在军中他的目光也仅仅局限在几个与自己有关的焦点上。九叔被张金称所杀徐茂功做了瓦岗军师这种稍为留意便可得知的消息是到了最后关头才被他知晓并且每每弄得他手忙脚乱。如果当初多留意留意官府邸报或和同僚多交流交流官场和民间的各类传闻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有唐公李渊、刘弘基对了还有雄武营甚至远在塞外的阿芸刹那间旭子几乎要怨恨自己的懒惰。因为挫折因为不愿意回忆所以他几乎将这些交往过并且将来还可能继续交往的人全刻意忘记了。而事实上将来有一天这些人还会与他碰面很多人的举动可能就影响着他的命运和前程。 想到这些旭子的目光渐渐缩成一条线锐利如刀。他几乎要伸开双臂拥抱石岚这个小丫头了正是对方无意间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此后身外的山还是山树还是树但眼中的风景却决不相同。 “如果不该问就当我没有问过行么?”石岚被旭子继续变化的脸色和目光吓了一跳怯怯地说道。眼前这个男人几乎在瞬间生了突变那本来就高了几乎两个头的身躯刹那间仿佛又长高不少。肩膀变得更宽身板也愈结实。 “没关系我想起了一边别的事情。”李旭笑了笑回答。“宇文述是当今陛下的第一宠臣大隋军中权力最大的将军爵位是许国公。陛下三次征伐辽东他都是前军主帅!” 提起宇文家的人旭子觉自己的情绪依然有些波动但已经没当初那么强烈。雄武营控制权的丢失让他受到的打击很大但随后他也学会了很多人生必然需要掌握的东西。特别是来齐郡之后远离朝廷中枢远离那些豪门反而令他人生感悟更多对官场上的争斗看得也更清楚。 “你是说前两次他都打败了那个你的那个皇上还肯用他?”虽然有心思替旭子出谋划策但提到杨广石岚嘴里依旧不带半分尊敬味道。 虽然知道别人指责的全是事实但旭子依旧不习惯有人用这种口气数落杨广。“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况且只有第一次的确是场惨败。第二次第二次算是全师而退!” “第三次呢?赢了?还是输了?”石岚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几分挑衅的味道。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二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这一次算是大获全胜了吧!”李旭想了想艰难地回答。事实真的如此么?他不敢看石岚的眼睛。只觉得里边充满了讽刺还有嘲弄。 “输了第一次然后皇上不服气又来第二次。然后来第三次好在这次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关于辽东的话题让石岚彻底暴露出了骨子中的野性每个字都从牙齿缝隙里出听起来犹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只要打了第一次就不得不打第二次。陛下那里其实很难!”旭子无扳起脸来大声解释。“如果不打周边各国就可能趁势作乱。还有各地豪杰一些心怀叵测的大盗也会蜂拥而起!” “好像大伙作乱都是因为皇上打了败仗般!”毕竟还是有些怕石岚将头再次偏开愤怒地叫喊。她本意不想惹李旭不快的但她按耐不住心中的火头。所谓大伙作乱如果大伙能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作乱? 父亲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凭着手艺已经无法养活一家人。虽然父亲造反之后的目标越订越远大但起因绝不是因为皇帝征辽失败。 原来我们两个差距这么大。刹那间石岚现自己和旭子之间隔着一座山又高又厚永不可攀。李旭把原因完全弄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大伙最初拿起刀时那种横竖是死的心情。他不懂根本不懂什么叫垂死前的挣扎…… “我知道大部分人造反是因为没有饭吃。可他们又带来了什么除了让更多的人活不下去外没任何作用!”李旭搬过石岚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强调。 “他们全是被逼的。不造反根本活不下去!”石岚的眼中立刻被泪水充满她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此刻自己有多失望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然后不顾一切地反驳:“但为什么那么多人全造了反我爹你师父还有你的朋友?” 眼前的男人瞬间就没了声音石岚知道自己辩赢了她将头抬起来想给失败者一个微笑做为安慰。却看到李旭瞪着自己眼中已经冒出了火苗。 忽然间她觉得很惶恐只想转过身来夺门而逃。 忽然间他亦觉得自己很惶恐就像石岚看他的眼光一样惶恐。 他已经前后有两个师父一个朋友成为敌人将来他不希望自己在战场上再次面对石岚。这小丫头性子太野心思太沉你永远猜不透她再想什么。但旭子已经相信与瓦岗山勾结的人不是她他也不希望自己当初判断完全错了。 “如果没人造反皇上永远不知道百姓需要吃饭!”石岚望着李旭目光很清亮也很哀伤。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旭子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玩下去了。再这下下去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将永远难以忘记。她在扑面而来的男人气息和关爱的目光中用力挣扎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却重欲千钧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把我推开啊!求你打我也可以!”石岚在心中大叫。她忽然很希望李旭向父亲对待阿娘那样粗暴地对待自己。这样她就有一万个理由重新拾起心中的恨一万个理由继续利用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伪善!”然而旭子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牢牢地搬住她的肩膀。 “二丫!”终于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很平和却宛若惊雷。温柔的惊雷打得人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半分力气。“我知道你为父亲和哥哥的死而难过换了我也一样地难过。但他们那样成不了事早晚会被人杀死。即便不死于朝廷征剿也会死于山头火并。忘了这些吧好好在我家中呆着。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任何伤害!” “不不会你在胡说!”石岚明白旭子说得是事实但拒绝接受这个解释。自己的父亲连个家都管不好更甭说统帅千军万马去夺取天下。半年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战绩告诉他朝廷无需下更大力气只要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名将带兵征剿河南诸郡大部分豪杰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那自己的父亲就该死么?即便父亲手上沾满了别人的血哥哥呢自己呢还有那些刚刚入伙的弟兄们呢。他们满上就要饿死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反抗? 几度挣扎无果后她的力量变成了眼泪。“在你家我算你什么啊?买来的通房丫头还是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处。彼此的身份差异让他根本无法给自己一个名分。从决定赖在李府的那一天二丫就明白了其中代价。当时她知道自己不在乎。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现在自己趁机一走了之想必他亦无力挽留。这个男人的弱点太明显了可以轻易的被人揪住。二丫清楚地知道自己摆脱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迈动了脚步却忘记了转身。 向前一步她踏入了旭子怀里。双臂紧紧保住了他粗壮的腰肢十指紧扣直到关节白。 “傻二丫我写信禀明爹娘后便可以娶你过门!”从震惊和失望中猛然缓过神来怀抱又被温柔和快乐所充满的李旭伸出手摸摸石二丫的头喃喃许诺。 父母回答应自己娶一个山贼的女儿么?哪怕是暂时当作妾娶进门也好。反正自己暂时没想娶正妻不必担心她受人欺负。 最初接受她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未必全是因为喜欢十分决定把她留下来的因素之中可能有七分是**。而现在他却不想她再去冒险再去送死一点儿也不想。 没等他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怀中的身体猛然又僵硬了一下然后彻底地变软柔若无骨。“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石二丫抽泣着仰起头唇红如酒。 旭子低头饮了下去。 石二丫听见自己的心在融化真的不在乎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还可以离开么?她亦不清楚。哪怕对方此刻许下的诺言永不兑现也很令人很感动啊。如果这个承诺本属虚伪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到其被揭开的那一天。 如果在真相揭开的那天前自己已经为哥哥报了仇呢。是否是否就可以抱着一个幸福的承诺随风而去? 她猛烈地回应狂野如火。 第五章 诺言 (三 上) 当漏*点的火焰渐渐平息后旭子坐起身从手巾抹去胸口上的汗。二丫已经睡着了缩卷着身子宁静得像一条冬眠的蛇。很难想象这样宁静、单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如此疯狂的力量犹如野火熊熊燃烧。每一次都能使两个人都融化掉忘记身外的一切只剩下燃烧尽情的燃烧。 白昼宣淫他记得书上曾经用如是四个字来形容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只有真正经历过后才会现离经叛道的滋味有时亦很甘美。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日光旭子有些陶醉地观赏身边的沉睡者。二丫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某人刚才用嘴唇留下的疯狂痕迹从她的脸颊、脖颈一直延伸到锁骨边缘。她有一对堪称完美的锁骨完美得如角弓的上下两臂。锁骨的弧线下方是一对刚刚开始变大的肉丘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侧面看去就像当前季节的苹果青涩中散着浓郁的芬芳。 “我真的是疯了!”旭子苦笑了一声拉起被子盖住眼前充满诱惑力的**。然后快抓过散乱在床脚处的衣服。这衣服他早上曾经穿过一次眼下是一天中的第二次。左侧胸襟处依旧带着二丫的眼泪湿漉漉的摸上去便令人心里生柔。他记得自己本来是在和对方探讨如何从来护儿老将军手里索要铠甲的没想到刚刚开了个头便离题万里。两个人为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皇帝陛下起了争端分歧无法调和。然后接着所有矛盾便让位与于本能。 但爱与漏*点并没有将分歧煅合只是将其暂时地掩盖。旭子知道下次再提起杨广时二丫还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针。而在她毫不留情地诋毁陛下诋毁无数弟兄丧命于途中的东征时自己依旧会怒不可遏。 辽东之战对李旭而言不光代表着烈火与死亡。那是他的过往也许决策者在此事上曾经犯了弥天大错但那些具体执行决策的人付出的却是热血和生命。那是他全心全意做过的事情做的时候很少想到能活着博取功名。虽然起初并入情愿但真正被卷入后那场战争在他心目中却代表着大隋的天威代表着中原人的尊严。而在她心里此战仅仅是灾难的起源与尊严和荣誉无关。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在站起身的瞬间他隐约感觉到二丫被惊醒了正在向自己凝忘回过头却现对方依然熟睡着。脸上的微笑就像刚刚偷吃了一堆苹果的孩子双眉却似蹙非蹙仿佛在怪他根本不懂得怜惜。 “不需要你懂但至少不会让你再受伤!”旭子摇摇头从二丫的脸上收回爱怜的目光。有关辽东的话题并不致命刚才对他伤害最深的是那句“为什么你的师父和朋友也都造了反?”关于这个疑问旭子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他并不认为九叔和徐大眼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内心深处他更赞同张须陀虽然他本人没有和张须陀同样经历过上一次改朝换代。 旭子记得张须陀昨晚借着酒意曾经说过在他年青的时候也以为换个朝廷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大周被大隋取而代之他曾经兴高采烈。结果除了生了一些叛乱死了一些人外经历短暂振奋后所有状况很快回归原貌。 造化依旧为世家而设普通人家的孩子除非有罕见的奇遇否则永远没有出头机会。底层的人依旧为三餐而劳作终老偶有天灾便会出现大量百姓饿死的惨剧。官场依旧那样黑暗说实话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如果你想做踏踏实实做一点事先要学会的不是如何做事而是如何与大伙同流合污。 所以张须陀选择了守护毫无原则的守护。完全从酒意中清醒过来的旭子甚至能依稀体味到张须陀老将军守护的不是大隋。因为在谈及陛下和朝廷时老将军口气并不比旭子尊重多少。老将军守护的是眼前的安宁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让大多数人继续活下去的秩序。不为封侯拜将不为财富和荣誉仅仅为了一个武者肩头的责任。 ‘武者的责任是守护而不是破坏。’张须陀曾经这样说过这句话和他昨天那句‘失望归失望守护依旧’同时铭刻到旭子的记忆里。“我能做得到么?”旭子从布袍下探出自己疤痕纵横的手臂这条手臂已经足够坚实但他没把握像张须陀一样担负下过多的职责。 他还不到二十岁而张须陀已经到了半百之年。二十岁的人眼中的阳光和希望总是比五十岁人的眼中多一些心态也无法像对方一样淡泊。 旭子收回手臂悉悉嗦嗦地穿好长袍系上所有绊绦。昨晚记录下的备忘就放在桌子角上字写得很工整但字不是他自己的旭子能分辩得出来。他在字上下过一番苦功虽然笔迹难追当代名家但遒劲有力。而眼前的字迹却软软的丝毫没有什么力道。 原来她还会写字想到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熟睡中的二丫一眼。从这个角度看小丫头的睫毛很长脸很圆鼻梁很挺。藏被子之下的身躯蜿蜒起伏除了诱惑外仿佛还隐藏着许多秘密。 旭子记得争吵之前二丫最后的一个问题是“宇文述和来护儿将军谁的本事大些?彼此和睦么?”这个问题很值得回味。来护儿素来对宇文述弄权不满他似乎是军中唯一一个有实力和才能与宇文述抗衡的将领。顺着这个思路理下去旭子现自己其实和来护儿关系很近。宇文士及曾经说过有共同利益时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 共同的政敌算不算共同利益呢?旭子用褒奖的眼光又看了二丫一回他找到了与来护儿拉关系的捷径了是在二丫无意间提醒到的。小丫头见过的世面不多心机却端的好使。 酒徒注:求票晚上还有一更。晕倒吐血中。 第五章 诺言 (三 下) 为了给凯旋归来的大隋水军将士筹备接风宴李旭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齐郡虽然有富庶之名但由于地理位置远离国都因此实与奢华无缘。这两年又由于战乱的缘故南北商旅断绝街市上很多能拿得出手的食材都有价无货。旭子无奈只能高价四下搜求。偏偏太守府派了帮忙的户槽主薄杨元让是个精打细算的家伙买东西时能用白钱绝不肯花肉好即便只花一个孔方也恨不得从中间切上一刀将其掰上一半回来。(注1) 但遇到抽头吃回扣的事情这位杨主薄却又大方得很。亲兵们跑东跑西费尽心思弄来的鱼翅、燕窝、熊掌等稀罕物经杨主薄一过手分量肯定会减少半成。前来帮忙的几个亲兵对此十分不满忍不住私下偷偷嘀咕。而旭子连经数番波折类似事情见得多了心态早已平和非但不愿意与杨主薄较真儿反而劝告周醒等人尽量视而不见免得杨大人拿起来觉得脸上尴尬。 “这位杨大人也辛苦偶尔吃点拿点算不啥。你们装没看见就行了况且他又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拿!”看着几个心腹愤愤不平的脸色李旭笑着安慰。这些弟兄们都是他从郡兵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身手敏捷处事机灵。还有一点也很对旭子的脾气那就是这些弟兄个个都善良而淳朴一如当日初入军中的他本人。 旭子不想苛责杨元让等人的操守问题以免引得地方文武不睦。况且有皇帝陛下向百官索要贿赂的先例在又怎能要求百官廉洁奉公?但有些话他又不能说的太明白纵使对着最信任的人也要多少做些防备。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在一次次碰撞与摔跤的过程中旭子已经变得越来越机警。 但这个和稀泥的态度无法令大伙满意。特别是亲兵队正周醒。此人天生就有幅耿直脾气否则也不会当日被罗士信和秦叔宝等人的几句对话所激愤而从军。“可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啊每月大把俸禄拿着!”周醒梗着脖颈与主将顶嘴。当时李旭初到齐郡麾下正缺得力人手所以把他调到了身边来。也正因为比其他人多了一层关系周醒在李旭面前素无太多忌惮几乎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朝廷的俸禄其实不高。他们平素应酬又多!不像咱们整天除了军营哪里也不去!”旭子笑了笑摇头。他喜欢周醒这种直心肠的秉性因为这样他身边才不会再出现一个张秀。但周醒“可能”需要慢慢适应用官员的眼光看待官员而不是永远站在百姓的角度。 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不算太低。一郡主薄官居正五品年俸折米两百石。这可是一万八千多斤米足够小户人家吃上二十年!但官居高位者需求往往也高。在官言官他们需要养奴、置婢、买地生财上下打点所以两百石米实在不经几番折腾。 况且有能白拿的钱不拿岂不是太鹤立鸡群?在旭子经历的官场生涯中像杨元让这种贪且能为朝廷和百姓作些实事儿的已经是当中翘楚。若换了那些既贪又无能的主儿种种行为更是让人头大三尺。 不做事但不耽误他们给人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反正大伙有的是时间。你若想不开子辩几句就是不谦虚不懂得尊重同僚后续的一大堆砖头菜叶肯定不间断地飞过来。 “可他们读了那么多书啊!背起圣人之言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怎能比街头小贩还贪心还无耻!”周醒本来还想说这些人的官俸已经够吓人了想想自家将军也是高官中的一员话到嘴巴又转了方向。他决定攻击范围只针对文职把所有武将排除在了被指责区域之外。 但是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余两个亲兵队正的不满二人一个叫赵威一个叫方重都是本地的小生意人出身。买卖实在做不下去了才到军中谋一口饭吃。 “读书人就身份贵了么?那是他们自己吹。什么廉洁奉公嘴巴上说说而已。真的有了向自己荷包中搂钱的机会还不是什么都忘到了脑门后?”赵威一边拔拉着算筹一边反驳。“还不如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好歹知道称盘杆上三颗星什么叫缺福折寿什么叫损禄!”(注2) “就是书本上的话都是要求别人的。让他们拿来要求自己他们才不干呢。你还别不服气我见过几个读书的把圣人言语背得滚瓜烂熟却一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当面义正词严背地里做得却全是禽兽事还把别人当瞎子仿佛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底细来!”方重的话也不慢与赵威一左一右把周醒挤兑到了墙角里。 “话不能这么说读书人里也有不少讲良心的!”周醒见大伙的攻击范围无限扩大急得冲两位同僚直眨巴眼睛。当着主将的面牢骚没关系跟李将军这么久了大伙都知道他是个肯包容的好上司。但李将军当年据说也是个读书人两个兄弟这么骂可是把将军大人也捎带了进去。 “怎么了没词了吧!要我说这人品好坏与读书读什么书关系不大。”赵威见周醒光眨巴眼睛不说话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忽然他意识到周醒的举止好像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转过头去看见李郎将已经踱到自己身边脸上笑容时隐时现。 “郎将大人我们不不是说你!”赵威和方重异口同声道。 “读书么?呵呵你不是也读过么。干活干活晚上周队正带大伙去喝酒。所有花销也算在这次庆功宴的费用里!”旭子笑了笑转身走开。 亲兵们的话虽然偏激却未必全是错。有时候看着笑闹的他们李旭就像看着自己的过去。一味地单纯而善良不能容忍污浊也不懂得阴谋诡计。总以为世界像字间的空行一样干净事实上踏入官场后先需要适应的便是其中污浊。 不适应你就不可能有所作为甚至被踢出局。就像眼下即将到来的这场盛宴宾主之间的心思都未必在吃饭上可你还必须准备得隆重周到尽量让来者宾至如归。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从对方手里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最后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本质上不过两个字交易。 而交易便要付出代价因此旭子决定主动与来护儿修好。他与宇文家族的关系已经不可弥和得罪不得罪对方结果都是一个样。而来大将军和宇文将军势不两立二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夹缝未必不是新人出头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来护儿的神色显得极为疲惫。随同他前来赴宴的将领们大多如此一个个满脸晦气。只有水军长史崔君肃衣着光鲜顾盼之间隐隐透着几分志得意满。 大伙分宾主依序落座老太守裴操之第一个举起了酒。“数年之耻一朝得雪。有此结果我想当年那三十万英魂亦得以安息了。下官这里无以为敬但请来将军满饮此杯!”他素来善祷善颂祝酒辞虽然短却听得人豪情顿生。 “但请来将军满饮此杯!”一干齐郡文武纷纷举盏齐眉遥相致敬。来护儿推脱不得只好举起酒盏与众人同饮。酒入口前他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愤恨都硬压在胸口没有机会可以宣泄出来。众人以为他要讲几句场面话他却又没了下文端起酒一口闷了干净。 这可不是旭子印象中的来老将军模样。记得在虎牢关前老将军对所有人都是一幅笑模样笑着笑着就把别人算计了进去顺带着狠狠“抽”宇文述一个大耳光。要说放眼整个大隋谁会让来护儿吃瘪恐怕除了皇上就是六大世家了。可眼下是领兵在外?谁有那么大本事让他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正费心思揣测对方心思时通守张须陀又举起了第二盏酒。张老将军贺得是全体东征将士平安凯旋亦让客人找不出理由拒绝。来护儿又干了个底朝天却不举盏回敬黑着脸自顾对着一几菜肴猛嚼。 如此一来酒宴的气氛就难免尴尬了。张须陀将头偏向李旭用目光示意他上前跟对方絮絮旧拉近一下宾主之间的关系。没等李旭捧着酒盏起身对面次席上兵部侍郎水师长史崔君肃抢先跳了出来。 “此番上蒙大隋国运兴隆陛下运筹帷幄。下依将士用命文武齐心。终于令高元小儿束手大隋国威重扬……。” 他细声细气的还带着几分公鸭嗓。虽然话说得平平仄仄如诗一般上口却着实听得众人浑身不舒服。齐郡诸君还勉强能赔起笑脸随同来护儿等人一同前来的几位将领却全低下了头从耳朵到脖颈全部变成了青黑色。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位崔大人身上了不知道此人出身于河间崔氏还是清河崔氏靠着谁家的门荫混入了兵部?李旭仔细一观察对面众人的脸色便知道来护儿等武将与文官出身的崔君肃起了嫌隙。凭着自身地位和第一次辽东之战留下的强烈印象本能地他选择了维护武将们的利益。因此举起面前的酒盏笑着打断了崔君肃的罗嗦。 “可惜末将无福未能亲睹诸位将军风采。谨以此酒为诸为将军一洗胄上征尘!” “不敢不敢。比起李郎将当年虎牢关前英姿我等此番皆是徒劳无功!”来护儿见李旭起身给自己敬酒勉强恢复了一点兴致笑着回答。 “可惜李将军没赶上这次东征。陛下以仁德服人推圣恩于化外…….”借着众人的话头崔君肃再次插言。 “是啊家父生前亦常常向我辈说起李将军力挽狂澜之勇。说你三破敌阵于数万敌军之前高呼展旗当场敌我将士近四十万无人不为之神夺!”坐在客人末的一名年青周姓武将亦举起酒盏来遥向李旭回敬。 照常理在来护儿、崔君肃等上司没回应前坐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没有资格向主人答谢的。但偏偏今天的事情怪水师大总管没说话前长史先露了脸。所以后生晚辈不讲究次序也不能完全算做失礼了。 齐郡众文武暗自心道不妙大伙热情宴客却没想到站到了一个大漩涡边。眼看着水师中文职武将钩心斗角做主人的搭腔也不是不打腔更麻烦。仿佛走进了一个忘记留门的空房子怎么走都行不通。 裴操之暗暗向李旭使眼色示意他尽量维护好漩涡中的双方。旭子轻轻向老太守点点头然后举起面前的酒盏来向周姓武将回应道:“令尊可是周法尚周老将军当年李某有幸曾和老将军并肩作战没想到不过一载”他顿了顿故意用低沉的语调出一声长叹“唉愿他得知我大隋最终让高句丽臣服的消息心怀大慰。这盏酒敬周老将军和诸位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 “敬周老将军和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众人皆正色回应。 酒宴前宾主寒暄时来护儿曾经向大伙介绍过周姓武将的家世。此人名叫周绍范是水师副都督周法尚将军的幼子。大伙听了也只把姓周的当成了一个借父辈余荫去军中混资历的世家子弟而已根本没多加以关注。此时听闻周法尚将军已经亡故不觉对少年人多看了几眼。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征服高丽之功转到了对周老将军的追思中来。把个崔君肃急得心中如有数千只蚂蚁在爬偏偏却插不上话表不得自家功劳。想找个机会做此间主人的行事又附和人之常情他一个大活人跟死人争风吃醋龌龊心思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 “此番出师之前周贤弟已经染恙却坚持送我到海边。来某至今仍记得他的遗言句句如刀!崔大人你当日也在可否将周将军的话转述一次?”跟大伙聊了一会有关周法尚将军的往事来护儿摇头叹息。 崔君肃正急得心痒难搔终于等来了表现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当即站直了身躯正色说道:“崔某怎会忘记。周老将军有云:‘吾再临沧海未能利涉时不我与将辞人世。立志不果命也如何’” 说罢四下拱手以期众人能称赞自己强的记忆力。却现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主人和客人都举起了酒盏对着天空中的英魂遥遥相敬。 壮志未酬远在天外的那些英魂他们对着今天的尴尬结果能瞑目么? 注1:白钱杨广即位后所铸之钱因为含铜比例大幅度降低所以在民间信誉远不如其父所铸肉好钱。 注2:中国式称称杆最前方有三颗星依次代表福、寿、禄提醒商人不得短斤少两。 第五章 诺言 (四 上) 一场洗尘接风酒居然吃出了几分壮志未酬的悲愤味道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咀嚼着周法尚老将军临终遗言宾主双方都没了把盏言欢互相吹捧的兴致。闷闷地又继续了小半个时辰来护儿借口不胜酒力率先告退。其他水军将士见主帅告辞也纷纷起身离席。 崔君肃本想找机会再吹嘘几句听众却走*光了只好悻悻作罢。老太守裴操之怕他感觉郁闷私下邀请他带着军中文职来日去登山赏景。崔君肃听后大喜过望没口子应承下来把整晚上的不快登时忘到了耳根子后。 第二天水师在齐郡停留一日。裴操之带着文人们自去登高李旭亦在自己家中摆了桌酒邀请几个故人前来小聚。因为打着家宴的名义所以他请了来护儿、周绍范和另一位曾在虎牢关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将军冯慈明三位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在受邀之列。而齐郡这边旭子也只叫了罗士信、张须陀相陪。 众人都是武将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气氛比昨日融洽十倍。酒酣耳熟后张须陀问及此番征辽的具体经过。来护儿叹了口气说道:“哪是什么凯旋班师啊也就是为了不坠陛下声名我才腆着老脸在你们几位面前夸功。那高句丽分明又使了一次缓兵之计可恨虞世基、裴寂等人无目居然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恐怕无目的不止是虞世基、裴寂几个宠臣吧!”众人心里暗道却谁也不便宣之于口。皇帝陛下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圣人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实。当年他为了制造万国来朝的假象邀请西域诸胡来大隋观灯一路上吃饭、住店皆不准百姓收钱弄得沿途诸郡怨声载道。第一次征讨高丽也是他听信一干文臣妄言想凭着威吓兵不血刃结果错过了最佳战机弄得数十万精锐不得还乡。 “我本想来一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擒了高元那无耻小贼再向陛下请罪。无奈崔君肃这斯以诸将身家性命相威胁弄得大军士气涣散唉!”来护儿以用拍案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崔君肃这厮误事!别的本事没有拍权臣马屁以官威欺压同僚的招术却高明得很!”老将军冯慈明亦恨恨地在一旁帮腔。昨日李旭借着和周绍基的叙旧的幌子狠狠地给崔君肃吃了一个瘪。此举令一干水师将领大觉痛快。所以今天不用对方问冯慈明就主动把众将如何被迫从前往平壤的途中撤军如何与崔君肃结怨的过程一一道出。 原来经过连续两年战争特别是去年大隋武将们所执行的那种摧毁策略后高句丽国亦疲敝异常兵马战斗力大不如前。是以此番水师在毕奢城外登6几乎是以催枯拉朽之势一举拿下了这座高句丽经营了多年的重镇。高元小丑连续调兵来战都被大伙一鼓而破之。正当水师将士准备一股作气拿下平壤的时候偏偏皇帝陛下的圣旨从辽东城外送来了。 众朝臣经过商议居然准许了高句丽国请和!命令自见到圣旨之时起三军将士不可再继续向高句丽境内深入必须奏凯班师。 来护儿将军与高句丽人交手多次深知其狼子野心。因此不肯奉旨召集弟兄们说道:算上这一次我们已经第三次兵临平壤城下了。如果还打不下该城此辱这辈子也无法洗雪。一路上高句丽人的疲敝模样大伙也看到了只要你我再加一把劲儿肯定能将高元小丑捉到挖出他的心肝来祭拜我大隋三十万冤死的孤魂。 众将皆曰:诺!欲战决。长史崔君肃却跳出来指责来护儿不尊圣旨有违人臣之道。 来护儿说不过他怒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况且陛下也不知道水师已经胜券在握! 崔君肃明明不知兵却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架势对众将呵斥道:“如果你们敢听从来将军的命令不肯奉旨。我今天一定把诸位眼中只有将军没有皇上的举动报告上去。打下平壤大伙未必有功。一旦战败的结果你们的家人绝对担当不起!” 当场就有几名脾气暴躁的武将跳起来对崔君肃报以老拳。但大伙气出够了却担不起造反的污名本来高昂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最低点。如此即便将军们有心再战也失去了必胜的把握。只好听从了崔君肃的建议掉头撤军。 “他***这个误事的狗官!”没等周绍范将话说完罗士信气得一拍桌案破口大骂。“这狗娘养的岂是什么忠君体国分明是不知武事却喜欢瞎指挥。” 他力气甚大一拍之下将自己面前的整个小几都拍塌了下去。瓜果、菜肴洒了一地。李旭见状赶紧喊仆人进来将地面收拾了重新换过一张小几摆于罗士信面前。 罗士信自知失态陪着笑脸向大伙解释:“嘿嘿几位大人别见怪。在下听着这些无赖文人的举止就心烦方才一时冲动了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罗督尉乃性情之人何罪之有。”来护儿摆摆手笑着说道。被罗士信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愚闷之气也随着那几句狗官的骂声平了不少。举起酒盏向罗士信微笑至意:“久闻罗督尉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豪情盖世。老夫敬你一杯多谢你替我骂出了不愿骂的话!” “愿与来老将军同饮。士信虽无福追随麾下但亦常闻将军大名。”罗士信举盏相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又举盏互敬气氛愈融洽。席间仔细议论起三次东征得失现居然有两次都是误在一群不知兵却喜欢对武事横插一脚的文人身上。“我原来以为读书读多了自然会长见识。谁知道有时候书读多了反而会把眼界读得越来越窄!”罗士信胆子大信口非议。 “恐怕读窄的不仅仅是眼界有些人心胸也给读得窄了。”周绍基苦笑着摇头愤愤地说起另一段令人义愤的经历。 彼此意见不合在武将之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大伙争论之时各抒己见争论过后也就罢了哪怕接下来生的事情证明自己的论断完全正确谁都拉不下脸来以最初的言论居功。偏偏那位崔长史不然自从舰队从东莱登6起无论走到哪他都要拿班师的英明决定吹嘘一番。吹完了陛下圣明就自吹敢于直言众人皆醉之时就他一人独醒。弄得大伙避之不及吃饭时无人愿与他相邻。此人却浑然不觉自谓曲高和寡光彩让众人不敢仰望。 “嗨这种人天生就是出来惹人厌的实在不值得我辈较真儿。你别理睬他他的兴致自然就淡了。”旭子又给众人敬了一轮酒笑着安慰。 刚才罗士信拍案骂娘时他一直含笑不语。事后大伙议论东征他亦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此刻偶一言却大有道理。不但让来护儿等人听着顺耳还点出了对付无聊者的最实用招术。 置之不理!某些人的招术就是为了给你增加困惑你表现得越在意他笑得越开心。如果面对流言和非议如风过耳那些包藏着祸心的嗡嗡声还能收到什么效果呢?这是旭子在前些日子流言四起时自己感悟出来的人生真谛。未必很强势却极为有效。 “为李郎将此言干一杯!”来护儿若有所悟大笑着建议。他平素的确有些固执但绝非刚愎自用之徒。近日来却被崔君肃这无耻的家伙给描述得就像一个不分轻重的莽夫蠢材般下作。偏偏以他一军主帅的身份无法和这文人较真儿。如果与姓崔的翻脸过后此人一定会说:看我说中了吧。他恼羞成怒了! 因此来护儿满腔愚昧无处宣泄只能在人少的场合偶尔借酒劲撒撒疯。李旭的话虽然未必是有心而言却无疑起到了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作用。以来护儿本人在军中的身份、地位再来十个姓崔的也动摇不了。如果他过于执着了对方的言语反而会成就了此人的声名。到时候人嘴两张皮千传万传后还说不定把事实歪曲到哪般模样。 “干杯为李郎将之悟!”张须陀举起眼前酒盏笑着响应。旭子在变老将军明显地感觉到了其中变化。如果说以前的李旭是块好钢却失于脆硬。最近这块钢却好像被人淬了火表面上坚硬依旧内部却弹性宛然。 “李郎将已经有了家室吧!”来护儿也感觉到了今天的李旭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大不相同。放下酒盏后笑着相询。以前的旭子就像他手中那把黑刀即便刻意掩饰依旧锋芒毕露。而现在他却仿佛被藏进了鞘里变得更含蓄更稳重。 这种情况通常会生在大多数男人成亲之后有了女人不仅仅意味着生活中多了一份幸福还意味着他们肩头又多了一份责任。 “刚刚纳了一房妾。”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作为正处于幸福之中的男人他喜欢把幸福与所有人分享。 “怪不得此番与将军重遇给老夫的感觉大不相同!”来护儿大笑再次命人将面前的酒盏斟满。 “怪不得怪不得!”张须陀亦笑高高地举起的酒杯。 酒徒注:票票吐血求贵宾票了。 第五章 诺言 (四 中) “当日听闻李郎将径自挂冠而去把一帮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弟兄白白便宜了宇文家的那个小子老夫还为你愤愤不平。没想到你居然因祸得福不但在此成了家人看上去也长大了不少!”喝罢新一轮酒来护儿笑着夸赞。 他今年已经六十开外所以用长者口吻对旭子说话并无不妥。虽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此时显出来的那么亲近。并且当日李旭之所以被宇文述逼迫他亦要负很大责任。 李旭微笑着举杯眼神明澈而平静。“宇文士及才能本来是我十倍许国公命令晚辈将雄武营交由他来掌管也在情理之中。晚辈只是遗憾当时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向老将军辞行也没机会看到老将军在皇天原威一日破敌三阵!” “什么威啊小子真会哄老夫高兴。杨玄感麾下的精锐就是李子通带得那几万人虎牢关下一战都被你收拾光了。我们后来再追上去不过是拣些软柿子捏而已想不胜都不容易!”来护儿看着李旭的眼睛笑着说道。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平静让他感到惊奇自己像对方这个年龄的时候心态绝对不可能做到如此平和。 如果一年前有人这样夸他旭子会将此人引为知己。但现在通过与张须陀等人相处他已经学会了将荣誉给所有关联者分享。共享利益则共享危险。“老将军过谦了当日之战晚辈只是运气好拣了个大便宜而已。几位老将军指挥若定才是最终获胜的关键!” “便宜这种便宜怎么别人没勇气上去拣?”来护儿大声否认。“你会认为一口气击溃我右御卫、右武候两路兵马的敌军是个大便宜么?”他偏过头向周绍基追问。在麾下的动作中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张老将军罗督尉呢你们能想象出来当日的情形有多危急么?”来护儿将目光看向对面继续追问。 “不清楚李郎将为人低调从没提起过虎牢关之战的具体情况!”罗士信笑着起哄。张须陀则轻轻摇头。相处半年多来他二人从没听旭子说过虎牢关之战的详情。偶尔大家根据一些传言找旭子核实对方的答案也总是言简意赅。 来护儿今天有心抬举旭子喝了一大口酒慢慢向众人讲述起了虎牢关一战的整个过程。有道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冯慈明、周绍基听出来护儿有向李旭脸上贴金的打算也跟着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三人添油加醋把雄武营对战局的作用以及李旭的英勇夸大了足足十倍。从李子雄接连击破右武侯和右御卫的突然一直说到大隋中军被对方死士缠住局势濒临失控的危险。仿佛没有旭子虎牢关一战朝廷的三十万大军就要全军覆灭一般。只听得张、罗二人频频举杯大呼过瘾恨不得自己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同伴昔日的风采。 旭子知道今晚贵客是故意给自己这个主人长脸所以干脆捧着酒盏专心地做一个听众。直到来护儿说完了虎牢关之战把话题又转到了宇文述父子狼狈为奸排斥贤才的时候他才放下酒杯笑着拦了一句:“今日难得与老将军重逢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没必要提了。况且若没有当日之误我也没机会到张老将军麾下做事并能结识这么多好弟兄!” 他记得自己刚刚被宇文述设计从雄武营赶走时的心情是多么愤懑和彷徨。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时隔将近一年那段不快的回忆已经被岁月冲得很淡。如今再提起雄武营的弟兄来旭子心中更多记得的是彼此之间的生死友情。甚至对张秀和宇文士及两个凉薄的家伙他心中亦没有多少嫉恨。自己犯了年少无知不懂得防备的错吃了亏学了乖这已经足够。人不能永远活在怨恨中更没有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小子几乎都快荣辱不惊了!”来护儿偷眼看李旭的表现心中暗暗纳罕。他不知道李旭性子生来就有几分随和所以对年青人的定力愈佩服。换做别人受了李旭去年那种委屈不怀恨个十年八载绝不会罢休。而来护儿看过的所有年青人当中如果有人曾经立下过旭子去年那种战功恐怕要在酒桌上夸耀一辈子。 这个少年人值得自己拉拢。来护儿笑着在心中做出决定。李渊这个人有眼光宇文述的眼光也不差。但他们还是把少年人看得低了如此人物又何必非纳他入家族。关键时刻扶他一把日后回报必将是付出的十倍。 他把头转向张须陀暗自羡慕对方的好运气凭空拣了一个得意臂膀回来。却看到张须陀举盏大笑满脸得意。“的确如此若非宇文述弄权咱们哪有没机会于此相聚!来来来且干了这杯庆贺老天眷顾能得今日之欢。” “干!”大伙哄笑着举盏。 酒越喝越投缘话题也越说越广。从辽东扯到河南又从河南扯到洛阳当旭子问及雄武营近况来护儿想了想回答:“他们这次征辽与我走得不是一路但我听人说在大军初渡辽河时雄武营曾经数度击溃高句丽人的反击。陛下对弟兄们的勇悍大加赞赏还在群臣面前提起你说诸将若能都像你一样用心治军辽东旦夕可定!” “陛下居然提起我?”李旭平静的声音终于生了一些变化惊诧地追问。他没想到杨广依然能记得起自己的名字。在他的推测中心思多变的皇帝陛下早已将他这个将军忘干净了根本不会想起当日命令他来齐郡之前所许下的承诺。 “是啊陛下对你可赏识得紧呢。他曾当着群臣面说如果你不是因为忙于剿匪脱不开身定能率领雄武营建立更多功业!”冯慈明老将军笑着为来护儿的话提供佐证“犬子就在陛下身边做侍卫家书中曾经提到过此事羡慕不止!” 听完冯慈明的话李旭的感觉更为惊诧。“可今年匪患爆是三月份的事在今年头两个月我根本没接到过兵部的调令?”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自己错失了最后一次前往辽东的机会?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陛下面前说假话谁又敢捏造地方匪患的事实?旭子瞪大眼睛用目光四下追问。他现张须陀、罗士信二人双眼中亦写满了惊诧周绍基的眼神很迷茫冯慈明老将军的眼神很犹豫而来护儿老将军的眼神则被怒意所充满。 “这帮蠹贼居然胆敢欺君!”明白过来事情真相的来老将军咬牙切齿地骂道。有人不想让李郎将返回内府军所以刻意多捏造了一场匪患出来。如此兵部就可以不给李旭下调令而得不到朝廷军令的李旭也不敢擅自离开齐郡主动到陛下面前请缨。 “你莫为此事烦恼这回班师老夫一定在陛下面前替你把事实真相说个清楚!”望着李旭又惊又撼脸色来护儿大声安慰道。“定是某些人怕你重回雄武营分了他家的兵权。某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出头宁可耽误国家大事也要照顾自己的私心!” 是宇文述搞的鬼!张须陀将目光转向冯慈明从对方暗示里他得到了肯定答案。大伙没有像来护儿一样的地位不敢公然替李旭鸣不平言语之间却带上了几分对自家弟兄的回护意味。 “老夫别的事情做不到你立了多少战功为地方做了多少好事却一笔一笔记得清楚。也一笔一笔向朝廷汇报得明白。在这里未必不如你去府兵中受人的鸟气!”张须陀举起酒杯大声安慰。 “李将军莫恼眼下烽烟四起你在齐郡一样可报效朝廷替陛下分忧!”冯慈明举起酒盏来向李旭劝道。 “是啊以李郎将之才前程又岂会几个小人所挡!”周绍基亦举盏向李旭表示同情。 一股淡淡的暖流淌过心底旭子知道大伙都关心着自己。他笑着将面前的酒喝干在举起酒盏的同时亦将刚才表现出来的所有不快硬吞落肚。‘宇文家的人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困扰。’他记得自己刚才安慰来护儿的话也知道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应对方式。 “张通守说得好你在这里一样建功立业。”来护儿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乎在向所有人宣布“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出来老夫只要能做到肯定倾力相帮。咱们爷两个就争这一口气绝不让那些暗地里给你使绊的人得了逞!” “多谢老将军提携!”李旭站起身再度向来护儿施礼。对方这样说等于公开地在表态。在共同对付宇文家族这个敌人上彼此是天生的盟友。旭子自知没有与来家联手的实力但眼前却是一个完成张须陀所托的绝佳机会。 “晚辈亦愿意留在齐郡剿灭周边残匪以报陛下厚爱和几位将军抬举!”他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但眼下最大的麻烦是麾下弟兄们没有甲杖可用每每临战全凭一腔血勇来支撑。让晚辈这个为将的亦不忍心放手一博无奈错过了许多平乱战机!” 第五章 诺言 (四 下) 听到李旭的要求来护儿禁不住一楞。他今天之所以肯赏光来一个后生晚辈家中赴宴并且于席间一再赞赏主人的勇猛就是看中对方的日后展前途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拉近一些以便将来让自己的家族和子孙在需要时能多一道助力。 以对方目前的地位和境遇来看这实在是雪中送炭的恩德别人做梦亦求不来。没想到李旭非但不懂得感恩还趁机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大隋朝虽然不禁民间拥有短刃和铠甲但寻常市井之间的东西怎及得上先皇在世时统一监造的那些精良?近几年国力日疲因此兵部对铠甲器杖管理甚紧百具以上出入皆有记录可查。武将如果私自将兵器送人肯定会被言官弹劾。那是国之重器岂是为将者可以私相授受的? 来护儿有心拒绝这个无理要求但方才的话又说得实在太满刚拍完胸脯对方把手出来了又立即缩头的话未免有些下不来台。 “这事莫非很令来老将军为难么?若是如此就当晚辈说了一句醉话!”李旭见来护儿半晌无语笑了笑举杯赔罪。 来护儿的犹豫让他很纳闷旭子清楚地记得当日雄武营前去辽东接应宇文述之时宇文士及轻易地就弄到了数千条长槊上万匹战马。来护儿在军中势力虽然不如宇文述强但其本人出马总比宇文士及面子大吧!怎么会如此没担当? “此事说难也不难但牵涉到的关系太多太复杂!”来护儿放下酒盏郑重回答。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素来持重的旭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通清理。“来某不瞒诸位如果李郎将眼下带得还是雄武营甭说几百套铠甲兵刃就是把数万兵士重新武装一遍老夫也能做得了这个主儿。但雄武营好歹是府兵郡兵却属于地方……” “如此真是我等唐突了。来将军勿怪李郎将和我也是忧心时局一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张须陀本来满怀期待听到来护儿如此一说赶紧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向来护儿讨要铠甲的馊主意是他向旭子提出来的齐郡没有足够的良匠和资材的确无法打造出两万士兵的装备。而朝廷又不肯给地方调拨逼不得以他才出此下策。 “兵部那些鸟人做得什么事儿啊?本为替国家出力却逼得你我私下绸缪!嗨!”水师副总管冯慈明装做出幅生气的模样将酒杯向案上一顿咚咚有声。 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转移话题。大伙趁着酒劲儿骂骂兵部的文官算不得什么大错也避免了宾主双方的尴尬。 李旭却不能体味到老将军的好心站起身狂灌了自己一盏酒后红着脸道:“是晚辈考虑不周给诸位添麻烦了!该罚该罚!”说罢他又自己狂灌了自己一大杯。此刻他心中堆满了歉意。本来想替地方尽点心的谁知道自己的力量居然如此弱小连一点好处也讨要不来。 见到李旭诚心道歉来护儿等人也甚觉无趣。今天大伙本来喝得很尽兴的居然为些与私人利益不相干的事情搅了局!沉吟了一下来老将军试探着说道:“本帅这次跨海东征倒是缴获了一批高句丽人的甲杖虽然有些残破了修一修也能凑合着用。只是长史崔君肃眼睛一直盯得紧…….” “崔大人和几位随军文官都被裴太守请去登山赏秋了他们这些读书人饮酒作赋的兴致一上来肯定什么都顾不得!”张须陀听来护儿露出口风立刻紧紧跟上。 关于饮酒做赋里边还包含着什么调调宾主双方都心照不宣。以裴操之的做事之能他如果想让崔君肃等圣人门下对齐郡接下来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无数个好办法可用。至少今天赏秋的人临下山时都能得到一份丰厚的润笔虽然大伙在山上未必写过一个字! “那好后天大军拔营时我将那些缴获来的累赘放下交由你齐郡处理吧。还有一些损坏了的兵器铠甲张通守和李郎将如果不嫌弃就一并收了暂时寄放于你们两位手中待朝廷需要时再行归还!”来护儿见齐郡上下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点点头做出最后决定。 “多谢来老将军成全!”张须陀、李旭、罗士信再度举杯向大方的贵客致谢。 宾主同时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旭趁机命人拿来三份“薄礼”算做庆贺三位故人凯旋。来护儿看也不看直接交给身后的亲卫收了。 趁着酒兴来护儿问起李旭到齐郡之后的情况。张须陀把旭子到来后的几次恶战的过程如实说描述了一番。他说话不喜欢添油加醋但平平淡淡中自带一分真实感。在座三位贵客都是武将听到当时敌我双方大致情况便能猜到现场到底是一番什么光景。当听闻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四人只带了一千骑兵便敢偷袭十万叛贼时不觉对四人的勇气大为佩服。 “那位独孤督尉可是柱国大将军独孤信的兄弟?”冯慈明听到张须陀提及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惊问。 “正是当初他自告奋勇来投军我还以他面孔生得细嫩差点没赶走了他!”张须陀笑着回答“还有罗士信也差点被我赶出了大营。好在他们两个性子倔没被我三言两语给说没了信心!” 那是数年前的故事了当时乱匪像星星点点的火苗般刚刚于野外露出头来。各郡奉命重整郡兵张须陀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贴出了招募英杰告示。结果第一天来了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衣着光鲜言谈桀骜。张须陀不愿意接受以兵法、武技相考。没想到对方居然文武双全不但把所有问题答得头头是道还在马上与秦叔宝打了足足二十个照面。张须陀大喜摆宴庆贺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就此结束结果第二天又有一个十四岁的小毛孩子前来投军。 有了头一天的经验老将军不敢慢待他只是以年龄小为理由笑着劝他回家。小毛孩却不肯自言姓罗名士信武艺精熟足可为将。张须陀见他说得有趣命人抬来一重一轻两个石锁让他拎能拎着任何一个围校场走半圈便可入伍。罗士信却一手一个将训练士卒用的五十斤和三十斤的石锁同时提了当双锤挥舞着在校场上耍了一整圈。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即便再年青二十岁也没这般膂力!”来护儿笑着评价。然后将目光看向李旭问道:“李郎将从军时也不到十伍岁吧?” “晚辈比罗督尉大上十几个月!当年已经十五。他和独孤督尉两个都比晚辈年龄小但本事都比晚辈高许多!”李旭笑了笑十分谦虚地回答。 “也别那么说若论用兵能力和骑射之术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未必敌得上你一个!”罗士信听李旭如此自谦赶紧出言否认。在旭子初到齐郡时他们几个地方将领的确起过与其一争高下的念头。大伙都是年青人都名声在外难免彼此不服气。可经历过数次并肩战斗之后这种好胜心慢慢变成了彼此之间的钦佩。人各有所长不可能样样都比别人强了。能看到其他人的长处并与对方互相学习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们几个差不多就是我这个老骨头没什么本事还腆着脸赖在通守的位置上不走!”张须陀笑着说道。麾下几个年青人能互敬互爱让他这个当通守的在客人面前非常有脸面。 “通守大人过谦了!有道是荐贤者贤于贤通守大人不但能挖掘到这么多当世英才而且能知人善用又岂是碌碌无为之辈?”来护儿笑着冲张须陀举盏。 “是啊通守大人麾下有如此多良将何愁匪患不平!”周绍基亦笑着相劝。 “如果光一个齐郡我倒不愁。陛下许我齐郡郡兵越境击贼但四面八方却没有一个郡无匪患存在!”提到匪患张须陀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些许有些无奈。 几位客人都来自东都对地方匪患情况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其已经激烈至令张须陀这个名将愁的地步。放下酒盏细问张须陀掰着手指头将王薄、霍小汉、吕明星、帅仁泰、左孝友等贼的实力大小一一道出。这些巨匪任何一人麾下都有十万余众最近还隐隐有了互相勾结之势。导致郡兵们尾难兼顾出击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得不提防有人趁机攻打自己的老巢。 “更厉害的是瓦岗军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非常强悍!”罗士信在一旁大声补充。 “瓦岗军不是只有一万余众么?”老将军冯慈明惊问。他听说过这支有义贼之名的队伍。该哨响马就活动在距离洛阳不远的东郡经常出兵抢劫永济渠上向东都运送物资的官船每次都是捞一票就远遁朝廷几度派兵去剿每次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依末将浅见眼下各地乱匪人数虽多却都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朝廷肯用心去剿早晚都可尽灭之。只有瓦岗军军纪严明号令整齐今后有可能会是我辈劲敌!”李旭见众人说得热闹亦放下酒盏加入了讨论。 “李郎将如此推崇瓦岗军莫非已经与贼军交过手?”来护儿没想到还有连李旭都佩服不止的贼军瞪大了眼睛追问。 “两个多月前在泰山脚下交了一次手当时我方有骑兵一千其中两百重甲。瓦岗军有四千步卒轻骑百余。”李旭点点头非常郑重地回答。他希望自己的话能引起来护儿等人的注意力并将这种情况如实汇报给朝廷。以徐茂功的本事如果朝廷掉以轻心派一个不会打仗的庸才去对付他恐怕是白白给瓦岗军送铠甲器械。 “结果如何?”冯慈明老将军关切地问。“你等曾经带着一千骑兵破贼十万对上四千瓦岗军难道会输了么?” 他不敢相信这个推断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朝廷的确需要派重兵去对付了。东平距离洛阳不过三百余里瓦岗军如果图谋不轨旦夕之间便可杀到东都城下。 “结果打了个平手。”李旭摇头轻叹。“我军损失骑兵近四百杀敌杀敌估计是同样的数!” 以四百骑兵只换回了对方四百步卒这种结果其实已经是大败亏输了。况且这伙骑兵当中还有李旭、罗士信、秦叔宝和独孤林四个名将。那独孤林的本事到底怎样来护儿等人心里不清楚但罗士信和秦叔宝可都是陛下曾经亲自命人画了像交与群臣传看的。 想到这几位客人不约而同地追问道:“对方领兵者何人?李郎将知道么?” “有几个好手一人叫程知节武艺不在秦督尉之下。一人叫单雄信与我打了个平手!”不待李旭说话罗士信抢先回答道。“但二者都不是其中最厉害的。居中调度掌控全局那个家伙叫徐茂功指挥有方用兵严谨为人阴狠毒辣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招术都敢用!” 徐茂功是这样的人么?李旭抬起头看到罗士信义愤填膺的脸。他明白罗士信是在为自己报打不平笑了笑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提及地方上愈演愈烈的匪患张须陀趁机提出让齐郡给陛下送贺礼的队伍与水师同返东都。比起方才李旭所求之事这点小忙已经是举手之劳。来护儿没理由在给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恩惠后反而于小事上纠缠笑了笑一并应之。 于是好客的主人们再度举杯感谢贵客的仗义。客人们亦举杯回敬感谢主人的热情。为大隋为皇帝为征辽为早日搅平乱匪恢复天下的安宁只要想喝大伙都能找到足够的理由。直到每个人都双眼迷离脚步不稳。 那一晚李旭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他现自己又开始变得很难喝醉并且平素不大管用的口齿在醉后很是清晰无论对方说什么话题都能顺利的插上几句并且能博得很多笑声。“其实这样也不错!”他暗暗地告诫自己。生活就是这般模样当你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锋芒它也轻易不会向你露出尖牙。 当别人给你笑脸时你尽量笑脸相待。哪怕前一刻彼此之间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恩怨是非但此一时彼一时向前看总比向后看要安全。 闲谈中他现自己半年来日子的确过得太安逸了居然不知道外边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今年三月份就在他带兵前往北海的时候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四月初榆林太守成纪董纯大破彭城贼斩近万。五月屈突通将军破延安贼刘迦论并击溃了刘迦论引来的胡人兵马数万。 大隋朝还在继续它的辉煌虽然这种辉煌看上去已经有些退色。除了这些武将们津津乐道的胜利消息外旭子还听说了李家与柴家的婚事。婚礼举行在去年冬他来历城赴任之时。“柴家和李家都是大隋名门迎亲当日前去观礼的宾客足足有两千余整个长安都给轰动了。”周绍基曾亲自出席好朋友柴绍的婚礼提起当日婚礼之盛犹自一脸羡慕。 正在给大伙敬酒的李旭跟跄了一步醉眼惺忪。“为大隋国运贺!”抬起头他给了大伙一个开心的笑脸。 “为大隋国运贺!”众人举酒相应。很快忘记了正在谈论的话题。 酒罢送客人出门时来护儿返身走到旭子身边拍了拍旭子的肩膀笑道:“小子你总是能令人刮目相看!” “是么?多谢前辈夸奖!”李旭笑语相回坦诚满脸。 两天后水师与齐郡的送礼队伍同时西返旭子带着五千郡兵接管了大军遗弃的营地。那里封存着水师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二人共同决定留给齐郡代为处理的一批缴获自高句丽的辎重以及一批损坏了的甲杖。旭子命人粗略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千套完整的府兵专用厚甲五千多套高句丽人用的皮甲五千多面盾牌还有两千多根步兵用长槊。 郡兵的战斗力当即提高了一个台阶。九月霍小汉犯狼邪李旭罗士信领兵五千越境击之大破其军俘虏一万五千余。 十月秦叔宝破吕明星俘敌近万。 十一月正当大伙为郡兵的实力高兴的时候东都方面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冯慈明老将军主动请缨去东郡平叛兵败身死。麾下两万精兵全军覆没。 第五章 诺言 (五 上) 从朝廷的邸报上来推算回到洛阳后大约只休息了一个月冯慈明老将军就主动请缨去扫除活跃在东平郡的叛逆。关于朝廷为什么派他一个水师将领到山区作战的原因旭子和张须陀等人以手头的线索分析不出来。但独孤林打探到的官场中谣传是老将军与留守东都的樊子盖等人起了口角所以主动离开中枢领军到外边避祸。 “***怎么会这样?”听独孤林转述完通过家族渠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罗士信不服气地质问。当日冯老将军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从表面看上去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属于那种与世无争颇有谦谦君子之称的忠厚长者。谁料到这样一个老实人居然会和民部尚书樊子盖起了冲突。那樊子盖可是有名的跋扈当年连同守洛阳的武将裴宏策都敢不问皇帝旨意就给杀了冯慈明得罪了他可不是只好能躲多远躲多远! “恐怕是因为咱们当日那几句话!”张须陀摇头轻叹。对于官场上的道道他远比罗士信等人清楚。来护儿和冯慈明在齐郡时众人曾向他们二人详细介绍过瓦岗军的战斗力。估计冯慈明回到东都后把这件事情向留守东都的大臣们做了汇报。而身负保卫东都重担的樊子盖肯定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跃着如此强大的一股山贼。况且如果瓦岗军若真的如冯慈明所形容的那样强悍樊子盖身上的责任不小。 所以这番冲突的必然结果就是樊子盖拒绝相信来、冯二人的话。而冯慈明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就不得不亲领大军去剿匪通过斩获的人头数来堵樊子盖的嘴。 这个推论让张须陀心情非常沉重这倒不完全是痛心冯慈明的死。武将难免阵前亡冯慈明老将军以沙场为最后归宿死得其所。但时局乱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中的权臣们还为了自家利益而刻意掩盖真相实在弄不懂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无论樊子盖图的是什么冯慈明用自己的死证明了瓦岗军的实力和东都附近的乱像。 “姓樊的呢重木你可打听到姓樊的对冯老将军的死怎么解释?”李旭冷着脸追问。他的心情比张须陀还沉重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想借来护儿和冯慈明二人的口向朝廷传递消息冯老将军也不会战死。 “陛下已经回到西京下旨给樊子盖询问冯老将军战死的原因。留守东都的樊尚书说老将军轻敌好战误中敌人圈套…….”独孤林叹了口气回答。 “放屁!”秦叔宝涵养虽然好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他刚才一直在地图上分析邸报单纯从用兵角度看冯慈明老将军非但没有轻敌冒进甚至可以用谨小慎微一词来形容他的行为。从一开始他就十分重视自己的对手。瓦岗军几次设下圈套都被冯慈**眼看破。双方连战三场府兵缕缕获胜。随后瓦岗军退回了山寨。为了避免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与叛匪作战冯慈明采取了一种十分稳妥的战术。他以两万府兵为核心五万郡兵为手臂依托灵昌、胙城、匡城、韦城、白马五个紧紧围在瓦岗山周围的城市构筑防线试图通过长期围困的办法将瓦岗军活活饿死在群山之中。 “冯老将军把对手看得很重但姓徐的太阴险了他的圈套根本就设在老将军预想不到的地方。”秦叔宝见用手敲打着邸报愤愤不平地说道。 冯慈明用兵很稳重但他的对手太狡猾了。在十一月初的一个雪夜瓦岗军突然身穿白衣潜过了灵昌和白马两支守军之间的空袭横跨结了冰的黄河直接突入汲郡进而威逼黎阳仓。接到汲郡的告急信冯慈明不得不放弃围困计划率领麾下府兵过河追击。结果他率领的两万府兵刚刚到达童山附近就被十几万叛贼所包围。 外黄贼王当仁韦城贼周文举雍丘贼李公逸、汤阴贼韩相楚等流窜在汲、魏、武阳、长平一带的大小二十余家蟊贼突然同时出现在官军四周。冯慈明老将军率众在没有援兵亦无柴取暖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五个日夜最后全军覆没。翟让以冯老将军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赎金未果恼羞成怒将老将军杀死尸体抛弃在雪地中喂狼。随即瓦岗军伙同众盗掉头杀入荥阳将前年刚刚经受过一次战火洗劫的荥阳郡席卷了大半后才各各自分散回山。 “朝廷呢朝廷没有再派人领兵为冯老将军报仇么?”李旭无暇分析瓦岗军的战术继续追着独孤林询问。 “陛下策封了冯老将军为青紫光禄大夫封了他一个儿子为县伯。然后命令樊字盖带领东都留守兵马剿匪。圣旨到后刚好乱匪们从荥阳郡撤军。樊子盖带人追了几天没追上便上报朝廷说瓦岗军已经被打散了。裴寂和虞世基建议陛下不要在冬天用兵以免师老兵疲。陛下就下旨将东都兵马又撤回了城中!”独孤林摇头苦笑。对于跟自己有姑表之亲的皇帝陛下他亦觉得十分无奈。“陛下信一个人则全心全意。现在所有奏折都由他最信任的虞世基和裴寂二人挑选后转交有些折子上去陛下也许是不想看也许根本看不到!” “你们独孤家呢你们独孤家可是有人身为朝廷重臣啊!”罗士信越听越失望拉着独孤林的胳膊嚷嚷。 “我们独孤家是外戚!”独孤林用一句话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外戚不得干政!自两汉之后任何一个朝代无论存在时间是长是短几乎都本能地格守这一原则。唯一特例是大周也就是前朝可最后大周朝的江山最后落到了先皇也就是前朝皇帝陛下的岳父手中。 这是大伙都心照不宣的公案。所以独孤家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无法动摇皇帝陛下对几个权臣的信任。而冯慈明的死除了令朝野“震动”了一下外再起不到任何作用。过些日子“震动”过去东西两都便继续歌舞升平。 “来护儿老将军呢冯老将军毕竟曾经跟他并肩作战过?”李旭仍然不甘心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语气追问。来护儿老将军是个敢于担当的人从他私下赠给郡兵那么多武器的行为上旭子得出这种结论。虽然那天的三份“薄礼”几乎花掉了他从塞外带回来的最后积蓄但旭子不认为来护儿老将军是看了礼物轻重后才决定赠送兵器数量的多寡的。 “来老将军因为支持冯老将军出兵剿匪已经被皇帝陛下申饬过一次。最近来将军家的老七又准备迎娶裴大人家的女儿他很忙只好把为冯将军报仇的事情先放一放!”独孤林略带嘲弄味道的答案彻底打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善良的愿望。 比起与裴家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一个已经死去的同僚的确微不足道。共同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旭子再次体会到了宇文士及曾经说过的话。这些世家大族的处事原则永远让他学习不完。 这就是我所效忠的朝廷啊。李旭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刀在扎。“为什么你师父和你朋友都要造反?”石二丫的质问在他耳边一遍遍回荡。他转头用目光扫视秦叔宝等人的脸。在众人面孔上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失望。 冯慈明曾经身为水师副总管正三品将军。他为朝廷战死了依旧没人在乎。如果大伙战死呢作为不在皇帝陛下身边的郡兵将领他们的生死真的有人在乎么? “嗯哼!”张须陀及时地咳嗽了一声将因一时激愤而失去理智的众人拉回现实中来。死者已已生者的责任还在。敌将的用兵能力值得大伙研究瓦岗军志向远大必然不肯把自身的活动范围限制于东郡。齐郡官兵说不定哪天还会与其相遇那时再谨慎用兵不如现在就仔细研究这个劲敌。 “兵者本来就是诡道。如果将来遇到这个姓徐的大伙千万要小心!此人不但用兵诡异而且够狠够毒!”张须陀手捻着胡须分析。 这是一个接近于完美的战例即便作为对手他亦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佩服至极。此人胆子绝对够大居然敢以整支瓦岗军作为诱饵。万一计策失败瓦岗军就会失去自己经营了多年的老巢。而失去老巢的流寇很难存在长久不但官兵们会找上门来其他流寇也会借机行吞并之事。 “大伙还需要注意的就是瓦岗军的号召力这支队伍居然可以调动自己十倍的流寇前来助战。咱们如果与他交手四面八方的力量都需要考虑到!”张须陀点着邸报继续说道。 “最后一仗应该不是徐茂功指挥的。指挥作战的人根本没把瓦岗军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悲愤中慢慢回复理智的李旭把手按在邸报上突然插了一句。 酒徒注:历史上冯慈明死于大业十三年小说把此事提前勿怪。敬请投票。 第五章 诺言 (五 下) 最后一战不是徐茂功指挥的秦叔宝等人了解徐茂功的用兵风格。此人指挥作战时奇着屡出但很少冒险。或者说他根本舍不得拿瓦岗军的弟兄们做赌注。否则当日双方第二度交手他也不会在实力大战优势的情况下与郡兵们握手言和然后带了麾下群寇连夜遁走。 “的确徐茂功用兵舍不得下本钱并且他好像根本瞧不起其他山寨的那些乌合之众!”秦叔宝也低声附和李旭的论断。“先前跟冯慈明老将军打得那三仗倒是颇合此人风格。每次瓦岗军都是小败每次都伤不到筋骨!” 无论是士卒的训练程度、武器装备还是总体数量瓦岗军与冯慈明麾下的大隋府兵都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来护儿所带之兵在三次征辽中走得全是水路所受损失最小实力保持得也最完整。在目前的大隋诸军中可算数一数二的精锐。所以只要冯慈明的指挥不出现大的失误瓦岗军被击败是理所当然。但瓦岗军与其他流寇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们不会一溃千里平素的坚苦训练和指挥者的谨慎使得这支队伍的生命力顽强异常。从旁观者角度来推测冯慈明老将军正是看到了瓦岗军的顽强才不得不放弃一举将其歼灭的念头改强攻为锁困。谁料这个策略却给了另一个对手可乘之机! “没错只有外人才会这么指挥。因为崽卖爷田不痛心!”罗士信也加入进来大声肯定。 “你们说的可是李密?”张须陀的两眼猛然瞪得老大须飞张。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一切谜团就完全解开了。李密的最大本事不是领兵作战而是借力成事。杨玄感之乱几乎是他一手策划年初北海之乱也有他的影子如今他去了瓦岗山借瓦岗军之力来号召群盗借群盗之力来羁绊瓦岗军。 是李密这个家世、学识都为上上之选的王八蛋天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祸乱带到哪里。 “如果这样徐茂功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就在大伙都为李密的狡诈与阴险而惊叹的时候独孤林突然拍了拍手幸灾乐祸地说道。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郑重气氛搅得荡然无存。如果群盗作为李密的助力加入瓦岗军他们肯定受不了徐茂功那种从严治军令行禁止的统御风格。而从徐茂功这两年给瓦岗军治定的展策略上来看他也容不得群盗在瓦岗山脚下胡作非为。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瓦岗山壮得以悄然壮大的根本原因之一为了得到周边百姓的支持瓦岗军不惜舍近求远西进荥阳南下梁郡去掠取展物资却从来未曾在附近的灵昌、韦城、匡城等地抢过百姓一针一线。甚至在杨玄感造反期间明知道白马城防守空虚都没打过这个郡城的主意。此番与冯慈明铁壁合围而瓦岗军却能悄然地从官军眼皮底下溜出包围圈恐怕亦与他们平素的“善行”不无关系。 大伙都轻声笑了起来无论独孤林的猜测是否有道理他们都希望徐茂功受窘。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大心肠歹毒无论明招还是暗招赢了就是第一招瓦岗军对付齐郡郡兵的招术也从未光明正大过。秦叔宝等人将头看向李旭希望他亦能感受到报复的快意。却看见旭子皱着眉眼神里隐隐露出几分担忧。 “让他们乱去吧趁这机会咱们刚好收拾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张须陀陀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李旭的脸上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他看出李旭在为徐茂功担忧他不希望因为李旭的烂好心而在麾下诸将之间引起什么误会。 “对咱们趁着李密忙着祸害瓦岗军先把齐郡周围的那些大小盗匪给收拾了!”秦叔宝举起手臂第一个响应张须陀的号召。“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需要改改那天生的一幅烂好心。”在内心深处他对李旭做如是评价。 “这种性格也不错至少与他作朋友比终日对着李密那种居心叵测的人舒服得多!”罗士信又看了一眼李旭心中默默地想。 陷入沉思中的旭子没注意到周围同伴们目光温度的变化此刻他正在心中快推测着汲郡一战对洛阳附近局势的影响。此战之后瓦岗军的真正实力必然被揭开他们吸引到的注意力肯定不只是来自周围的土匪流寇还有官军还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英雄豪杰”。 也许新的一年中天下所有风暴都将围绕着瓦岗山而展开。那里距离东都如此之近。而已经元气大伤的大隋能承受得了这场风暴么? “乱世将来。”旭子记得在数年前唐公李渊就做过如是预测。当时他年龄还小不明白其中意味。今天目睹了无数灾难的他却慢慢感觉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压力。 乱世将来如果你我无力回天最好在灾难及身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着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新的轮回开始的那一天。 “乱世来了!”唐公李渊将手中的邸报揉成了一个团用力投入到脚下的炭盆中。白铜做成的巨大炭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木炭火苗轻轻一卷就将落于其中的异物吞了下去黑烟和烈焰快腾起紧跟着又回复了平静。 自从在危难之际受命担任弘化郡留守之后李家的幕府就扩大了许多。眼下大厅里坐着三十多人都在等唐公李渊看完邸报后所得出的结论。谁料唐公却好像睡着了躺在铺了虎皮的毡床上半晌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巧得几不可闻。 “父亲大人太累了!”李世民有些伤感地想。这个家全靠父亲一个人在支撑无论朝廷方面刺来的明枪还是麾下某些图谋不轨者射来的暗箭都被父亲一个人挡了下去。而弟弟元吉生性顽皮胡闹至于哥哥建成?哼哼。李世民不否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宽宏大度体贴善良的好哥哥。但在乱世之中支撑一个家族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宽宏大度和体贴善良! 正在想着他听见仰在毡塌上的父亲低声问道:“建成入冬之后垄右的民情怎样?” “灵武郡那边降了暴雪牲畜和人都冻死了不少。郡守张大人已经奉命开仓了但仍然有大批的流民向关内涌。上个月有四千七百人进入弘德县这个月上旬有逃来了一万三千多人。弘德县令王怀让请示是否派人把住路口以免更多的流民进入弘化引不测之乱!”李建成听见父亲叫到自己站起身大声回答。 眼下父亲负责关西十三郡治安所辖范围甚大。而其本身的政令又被仅仅限制在弘化郡范围内责重权少。所以凡事大伙都不得不小心。作为家族的长子他亦竭尽全力去帮忙希望能让父亲过得轻松一点。 “你的意见呢为父是否应该下令封锁道路!”李渊没有睁眼以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依我之见咱们不应该封锁路口。灵武亦是父亲您的职责范围如果不让他们进入弘化逃灾流民们在灵武境内闹起来同样是一场祸患!所以堵不如梳弘化郡安置一部分灾民再向延安郡引导一部分灾民几个郡分摊开各地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李建成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 仰在毡塌上的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用胳膊支撑起了身体。他没有急着接受儿子的建议而是用目光在诸位幕僚和武将脸上扫视了一圈笑着问道:“你们大伙呢觉得咱们该怎样应对?” “卑职以为世子的决断有待推敲!”李渊的话音刚落靠近大厅门口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立刻站了起来。他先抱拳向建成行了个礼表示歉意然后继续说道:“据卑职所知眼下受灾的不止是灵武郡河西的武威金城等地亦暴雪成灾。如果弘化郡一味地接受逃难者的话大伙把这个消息互相传开开春之前蜂拥而来的灾民估计要过二十万。而地方存粮本来就已经不足眼下还要养大批郡兵防贼…….” “眼下各地战事不多可以精简一部分郡兵!”没等年青人把话说完马元规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按规矩在他们这些老人没开口之前年青人是不应该抢先表态的。可那个名叫长孙无忌年青人仗着自己是长孙顺德的侄儿他的妹妹又嫁给了李世民所以行事有些肆无忌惮。 “可突厥人在塞外虎视眈眈会宁那边曷萨那可汗又心怀不轨据细作汇报入冬后延安贼刘迦纶的旧部又有了死灰复燃趋势。”长孙无忌并不服气提高了声音为自己的论述找根据。 “事分轻重缓急!况且为政者当有仁爱之心!咱李府素得百姓拥戴不可因一事而尽毁前功!”马元规摇头口气中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 平心而论他觉得对方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为了李府的长远考虑他必须维护世子建成的威信。 “百姓亦未必希望外来人从他们口中夺食!马长史且看不出二十天肯定有本地人和外来流民之间的冲突生!”长孙无忌看看李渊和自己叔叔长孙顺德的脸色继续辩解。 因为李渊并没有制止两位幕僚的争论所以大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热闹。谋士们抱着各种心态参与进来嘈杂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人支持李建成的怀柔策略宁可把危机向后拖延也不愿意让李府损失声名。小部分人支持长孙无忌认为为政者应该懂得舍弃在无法求得两全的时候必须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乃至生命以保全大多数。还有一部分人谨慎地选择了不支持任何一方。在他们眼里世子这个人不是很有担当给他帮忙一旦出了纰漏难免要落是非于身。 李渊饶有兴趣地听了片刻他喜欢这种七嘴八舌的热闹气氛。为政者只有兼听才会做出正确决断。他希望通过身体力行能教会两个儿子特别是世子建成这一点。 当争论声越来越高慢慢展到直接攻击对方人品的时候李渊挥了挥手打断所有人的话“好了大伙就事论事别借题挥。咱们李府不兴这个。”说完他把头又转向李建成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儿听了大伙所言现在有什么看法?” “我我刚才的确考虑的有些过于简单。但我还是主张以安抚为主避免流民走上绝路。至于粮食来源可以官府出一部分让地方大户捐一部分。然后向朝廷告急请户部拨一部分。如果可能明年春天时再组织流民屯田自救百姓们有了营生后就容易被安顿住!至于封锁路口之举万不可行。不过可以多派人手去疏导在以防流民都向同一个地方聚!”李建成想了想回答。 一边说他一边将目光看向陈演寿。直到这位李府第一谋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才喘了口气结束了自己的全部谏言。 “嗯你这次考虑得比刚才周详得多。可如何疏导呢你怎么保证百姓都肯听从疏导?”李渊点点头先肯定了儿子的进步然后继续问道。 “这这个我还没完全想好。但可以再交给大伙公议找出具体办法!”李建成被问了一愣回答。 “嗯可以此事就按你的建议去办!”李渊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 建成是个可以持家的他的宽容和善良可以保证家族内部的安稳。但在机变和果断方面李渊认为长子与次子相差甚远。因此在充分肯定了李建成的观点后他把头又转向了次子世民笑着问:“你呢世民你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完全支持大哥的考虑!”李世民站起来大声回答。他今年虚岁已经十七长得高大挺拔。说话之时阳光满脸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亲和力。“关于如何疏导流民我建议大哥分以下步骤做。”他向李建成拱拱手补充“派人在进入弘化的路口设立屯田招募处应募者一家大小皆有稀粥果腹。每聚集五千人则为一屯由临近各郡地方官员带走安置。如此可避免很多人死于道路也不给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机!” “此外朝廷未必有粮拨来赈灾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我觉得马先生的建议不错裁减掉一部分郡兵以省粮。”他看看马圆规又看看长孙无忌继续说道:“郡兵皆有家在当地春秋两季须回家务农不易集中。若各郡挑拣流民中精壮且无家室者所累为兵则可日日操练以成精锐。外可抗突厥、吐谷浑内可威慑山贼草寇!如此也可防止长孙兄所虑之事生。” ‘此计妙不可言!’陈演寿的目光猛然聚集成了一团火一般看向了李世民。‘二公子才能恐怕是大公子十倍!’他心中暗道。恰好看见李世民的目光转过来里面充满了咨询意味。 “这只是世民的一点浅见是否可行还请父亲大哥陈师傅马先生、长孙叔父点拨!”李世民再度拱手谦逊练达。 “二公子所言甚有道理!”陈演寿出于本能地回答。一瞬间他居然忘记了考虑很多更复杂的牵扯因素。 “卑职也赞同二公子所补充的建议!”长孙顺德微笑着表态。 既然第一谋主陈演寿和李渊最信任的心腹长孙顺德都表示支持了其他人怎可能再出言反对。况且李世民的安排的确是切实可行。于是大伙纷纷开口赞叹二公子的深谋远虑。 “世子之谋和二公子之策综合起来则危机尽解。一家有两子可依唐公卑职向你贺喜了!”马元规最后开口笑容无比欢畅。 “还有我我可以帮大哥去打下手也可以为二哥去帮忙!”一直蹲在炭盆前玩火的李元吉不甘被落下跳起来大声嚷嚷。 “好好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李渊开心地摸摸元吉的头笑呵呵地说道。他把目光看向建成李建成笑着点头许诺。他把目光转向世民李世民也以坦诚的笑容相回应。见两个儿子如此贴心李渊脸上的笑容愈欢畅。他又将头扫向钱九珑武士彟、刘弘基和长孙无忌看到自己麾下老一代谋士稳重机智新一代将领沉着大度。 李家终于在乱世到来之前积攒起了自保的力量。凭着这种实力无论乱世持续多久即将到来的危机有多大家族荣誉和兴旺都可以从从容容地传承下去。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祖父父辈在前一个曾经长达数百的乱世中李家的先人通过不屑的努力将家族绵延下来今后这个家族还会在建成和世民的手上凭借在座诸位的努力延续下去。 第五章 诺言 (六 上) “唐公好像没跟大伙谈如何应对邸报上所说的情况?”议事结束后武士彟跟在刘弘基身边悄悄地嘀咕。用了将近三年时间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李家的心腹。但由于入幕的时间太短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一时还无法适应。所以别人心里亮亮他却两眼昏昏。偏偏在众人面前还不能露怯所以连找个朋友商量一下都很难。 “唐公已经做出了决定!”刘弘基放慢脚步待其他人都走远时低声说道。 “可唐公什么也没说啊?”武士彟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李旭离开后他就一直唯刘弘基马是瞻。但刘弘基却变得越来越惜言如金很少给予人指点。偶尔说上几句话还宛如和尚打禅语般弄得人满头雾水。 “没说便是决定!”刘弘基的话越来越令人迷惑。 什么都没说就代表着决定?反着推来说过的话岂不代表没说。武士彟还想再问得清楚一些刘弘基却加快了脚步直奔马厩而去根本不给他更多的探讨机会。武士彟歪着头试图寻找其他可以交流的朋友却看到大伙一个个行色匆匆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不够聪明的笨蛋。 “如果李旭在肯定可以跟他商量的。他从来不笑别人笨!”武士彟懊恼地叹了口气抬腿踢翻一块石子。因为仲坚自己也不够聪明所以他能包容。但不聪明的仲坚的脚步却越走越快才两年不见已经从校尉做到武牙郎将畴县侯而聪明的自己几乎还在原地打转。 如果自己当初跟仲坚一起去雄武骁果营会不会另一番光景?感受到孤独的时候武士彟忍不住幻想。如果那样也许自己目前的职务就不仅仅是一个校尉但也可能已经横尸荒野了。当时的李旭不是一个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虽然他很淳厚对朋友很尽心。可如果他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会有实力照顾身边的心腹? 当年跟着李旭去雄武营的几个弟兄都被宇文家排挤出军中了其中包括唐公刻意安插进去的秦行师。通过唐公府从秘密渠道得来的消息武士彟还知道张秀完全投靠了宇文士及而宇文家把旭子视为了眼中钉甚至使用下流手段让他连第三次辽东之战都没机会参与。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皇帝陛下却对旭子特别照顾。可皇帝陛下的心情时好时坏如果他哪天看旭子不顺眼了而旭子又还像现在这样无根基可持跟他走得越近的人倒霉的可能性就越大。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武士彟心里稍为平衡了些。校尉就校尉吧至少靠在唐公这个根深叶茂的大树下好乘凉。他落落寡合地走近马厩牵出当年在李旭麾下得来的大宛良马刚欲跨上坐骑忽然看见长孙无忌匆匆忙忙地挡在了自己马前。 “武校尉二公子请你去他那里去一趟!”长孙无忌一边擦着脑门上跑出来的汗一边命令。 “二公子找我什么事?”武士彟楞了一下追问。 “去西跨院你就知道了!”长孙无忌的声音冰冷得就像眼下的天气。这家伙向来不太懂礼貌特别对于武士彟这种出身平民之家看上去又好像没什么特殊本领的家伙更是摆足了一幅高高在上的贵胄派头。 武士彟吃了一个瘪但他没有资格跟长孙无忌这种生来就有袭爵在身的家伙叫劲。笑了笑他轻轻地将缰绳交给马厩里的家丁然后转身向李世民所居住的西跨院走。才走出十几步又看见刘弘基的战马也被侍卫长钱九珑给截了回来。 “二公子有重要事情请刘兄商量失礼之处刘兄勿怪!”对于刘弘基长孙无忌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二人的世袭的名爵都是勋侍彼此之间的地位相等关系自然也亲近。 “无妨我正要回来找士彟商量些杂事。大伙刚好边走边聊!”刘弘基大度地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李世民的临时打扰。 “那好二位请随我来!”长孙无忌楞了一下旋即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他看不起商人出身的武士彟但刘弘基在府内素得人望。‘一个被二公子和刘弘基同时看中的人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样没本事。’独特的看人逻辑让长孙无忌决定重新评估武士彟。 “此人举止倒是非常稳住也很能沉的住气!”看着武士彟一直不变的笑容长孙无忌暗中评价。“能沉住气的人心机都比较深所以也难怪二公子看好他!”以为谋主挑选心腹的眼光长孙无忌继续从武士彟身上寻找优点。片刻之后他开始失望“但从身材上看此人武艺未必佳。走路的样子也过于轻巧看上去不像个非常有胆气的人!” 长孙无忌认为古来能成大事者其心智、胆气缺一不可。眼下李府的人才大部分都被唐公指派给了世子建成可供二公子选择的范围很窄。即便是这样还有一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不喜欢跟在二公子身后另创一番基业宁愿在幕僚堆里舒舒服服地混日子。 “也许二公子是实在没人可用了!”一起走了几步后长孙无忌心中得出最后结论。当把心里的事情想清楚后他才开始注意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在闲谈什么。显然武士彟和刘弘基谈的是一个共同的朋友。此人好像跟刘弘基关系非常好并且对武士彟还有过提拔之恩。此人最近又打过一次很漂亮的仗带着几千士兵击溃了数万流寇。 “仲坚后来没再给你写过信么?”从长孙无忌角度听来刘弘基的话语当中不无遗憾。 “仲坚当年邀请我去雄武骁果营我婉拒了他。后来他四处争战我也居无定所所以就失去了联系。我以为他会抽时间修书给你呢难道弘基兄这里也没他的音信?”武士彟摇摇头笑着反问。 “没这小子懒得很。不过也不怪他最近两年时局的变化太快大伙都忙得头晕脑涨我也没修书给他!”提到李旭刘弘基的话难得多了些笑着回应。 长孙无忌终于知道二人说得是谁了他也常常从二公子口中听到这个叫李旭的家伙。并且以李家当年没留住此人深感遗憾。据说此人第一次入辽就和刘弘基一道转战三千里全身儿返。第二次入辽带着一万五千新兵硬是击穿了数万高句丽人的防线。然后不远万里回师夺了杨玄感的粮仓先后击溃元务本、李密、韩世萼。最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居然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了老将军李子雄一举奠定了平叛的胜局。 这些消息长孙无忌大部分都是从李世民口中听说的他甚至敏锐地感觉到二公子世民提起李旭这个远房哥哥时话语里带着几分崇拜。如果传言属实如果武士彟与此人也是朋友那么对武士彟的评价则又得提高一层了。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本事需要检视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朋友。长孙无忌深信这一点所以他常常以有识人之明自诩。 “我估计仲坚一定也很惦记咱们就像弘基兄也挂念他。毕竟生生死死一路杀回来的!”长孙无忌听见武士彟说得有些动情这不附和长孙无忌的用人标准。感情是理智的天敌乱世之中则意味着灾难希望弘基兄不像姓武的这样。他回头把目光看向刘弘基却刚好看到了一缕难得的温柔。 “我的确很挂念这个笨蛋两年多那么多风雨这家伙不知道怎么闯过去的。”刘弘基的大手屈伸仿佛准备握住虚空中什么东西。最终却什么都没握住徒劳地垂了下去。 乱世来了那些屹立百年的世家也感到恐慌。而自己非但没能劝得仲坚一道在唐公这里躲避风雨并且没能及时告诉他前路到底有多危险。如果这小子学会了变通哪怕投靠了宇文世家也好。至少不需要独自接受乱世的考验。而他偏偏是那样倔犟那样特立独行。 刘弘基知道自己很后悔特别是最近听说了那个徐茂功的名字后他心中后悔的感觉愈深。徐茂功就是旭子跟自己提起过的那个徐大眼旭子一直把他视为生死兄弟。但乱世中生死兄弟方面往往会捅来最致命的一刀。 “旭子人好运气好所以总是能逢凶化吉!”武士彟惨惨地笑了笑总结。 “就怕他不知道悔改把好运气一下子全用完了。李密如果掌握了瓦岗军肯定向东展。那个人又阴又毒没有什么不敢使的招术!他和徐茂功两人联手而旭子心肠又太软。”刘弘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有时间你给他去封信吧我估计旭子心里还恼着我我说什么他都未必肯听!” 心肠软的人也能成事么?长孙无忌在旁边越听越纳闷。如果一个人真的智慧又差心肠又软怎么可能闯出这样一片天空来。 他忽然现这个叫李旭的家伙几乎违反了自己所坚持的很多人生信条。那一定是条完全不同的路长孙无忌确信并充满研究的兴趣。 第五章 诺言 (六 下) 没等三人走到西跨院门口儿二公子世民已经远远地迎了上来。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见此赶紧上前抱拳躬身。却被李世民一手一个托住了胳膊口中连连赔罪:“世民举止无状大冷天害二位哥哥来回吃风你们不骂我便宜了我切莫再这般客气!” 由于刚下过雪的缘故府内的家将和幕僚们很少出来走动。偌大个西跨院门口只有四个人互相客套。冷冷的白毛风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宾主之间的热切。 “二公子那里话来士彟和我俱在唐公府行走这尊卑之礼……”刘弘基笑着摇头手臂肘犹自往下沉。他做事素来持重虽然李家兄弟情同手足在大伙面前却从不肯缺了礼数。 “这是西跨院又不是正堂。弘基兄千万别跟我再客气。否则咱们过了身后这道门槛儿我可是要大礼参见兄长!”李世民手上又加了一把劲儿硬生生将刘、武二人的身体托直笑着说道。 “二公子说笑了!”刘弘基的腰躬不下去只好将抱在一起的双拳举及眉间耸了两耸方才作罢。 “人都说二公子气度非凡今日一见可比其舅兄强得太多了!”顺势直起身躯的武士彟偷偷看了一眼长孙无忌心中暗道。自从李旭离开护粮军中后李世民就很少往军中跑了。有些年没接触他心里吃不准这位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公子哥是什么脾气。但对方的客套话听起来非常让人受用全然不像辅佐他的某些人眼睛都长到了头皮上。 正暗自点评着又听见李世民继续说道:“想当年我和二姐天天到护粮军中看士彟兄和仲坚兄演兵直到后来因为要替父亲处理家务才不得不中断了。现在想起当时情景一切宛如昨日。” 有道是好言一句三冬暖虽然明知道对方说得是句客套话武士彟也觉得自己心里热乎乎的像喝了半斤老酒般舒坦。由于出身商户的关系他在李府中一直不着众人待见。除了唐公李渊、世子建成和顶头上司刘弘基外基本上再无第四人肯主动与他说话。偶尔有同僚开口也多为命令语气叱去呼来好不高傲。今天李世民聊聊数语却没半点架子在。直听得他心怀激荡一时间连将命卖给对方的冲动都有。 “当年二公子在军中为我等摇旗呐喊的情景想必怀远镇的很多弟兄们都记得!”提起多年前的往事刘弘基脸上的表情也温暖了许多。当年二公子只有十四岁仲坚不到十六那个冬天一样很冷但留在雪地里的却全是快乐的记忆。 如今二公子已经十七过了这个年就十八岁了霸气十足眉宇间再看不出当日那个不愿意服输满校场追着人比武的顽童模样。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刘弘基更喜欢那个痴迷于武学和兵法的顽童而不是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豪杰。 和当年的那个武痴称兄道弟刘弘基可以做到肆无忌惮。和现在的这个霸气十足的李府二公子平级论交刘弘基自问没勇气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 “是啊如果大伙都在的话眼前的事情也省心许多!”李世民摇摇头叹道。他不是出于有意但叹息声却令刘、武二人的心俱都是一紧。八百壮士东征归来者不到四十。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改变了许多人包括他们四人中的三个。 死去的人不可能会再归来侥幸生还的人却不得不记住血的教训。自己的后路不能交给那些没有担当能力的人这也是武士彟迟迟不得升迁的原因之一。他不敢再和建成走得太近虽然对方是李府的直接继承人。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令二公子为难么?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刘弘基微微一笑追问。 “弘基兄又开小弟的玩笑我这点本事还不是一半学自您之手。莫非弘基兄还藏了许多私未教害得小弟做起事来每每手忙脚乱?”李世民笑着反问略带抱怨的口气引起了一片会心的笑声。 谈谈说说四人不觉已经进入西院大堂之内。李世民生性好武因此即便在招待客人和约见下属所专用的大堂内所用装饰品也都是些兵器。屋子中最大最引人注目的家具是一个梨木做的兵器架上面横着各式各样的长兵。架子斜上方所对的是一排壁钩挂着十几口宽窄不同的横刀。由短到长越靠近主人座位越贴近实战。最内侧的一柄舍弃了中原横刀外形比寻常战阵所用横刀长一尺宽两寸从头到柄收了条漂亮的圆弧虽然隔着厚厚的刀鞘却仿佛依旧透出几分锋芒。 “这是我从小到大学武用过的兵器舍不得给元吉所以全部摆在这了!”李世民一边请大伙落座一边指着占据了满满半间屋子的兵器介绍。 “二公子的武艺修为想必已经登堂入室!”提起武学刘弘基也上来的几分兴致。他看出来最靠近李世民座位的那柄横刀是参照李旭的兵器打造的。李旭的刀法胡汉杂糅适合有一定膂力的人在战场上拼命。无论从刀身的重量和刀法的风格来看都不适合李世民这样的贵胄公子练习。没想到二公子自从得到李旭的指点后居然坚持着练了三年。而不是图个一时新鲜过后即丢。 “与弘基兄相比肯定差得还很远。但跟钱叔讨教却可以偶尔胜之!”李世民笑了笑谦虚地说道。 他口中的钱叔是李府侍卫统领出身于绿林年青时杀人无数因此战场经验极其老到。寻常武士能在他老人家面前走上十几招已经堪称好手了。李世民却可以偶尔胜之武艺自然已经远于府内众侍卫之上。 然而令武士彟震惊的却不是李世民的勇武。大隋民风强悍关陇犹甚。像唐公李渊这种武将世家族中子弟不擅长武艺才是稀罕事。令武士彟惊诧地是对方居然依然留着那把弯刀据他所知此刀为当年军中铁匠参照李旭的弯刀仿制因为手中找不到同样的陨铁所以打出来的只是个次品。看上去锋芒必现实际上用来砍柴都稍嫌误事。 正惊诧间他又听见刘弘基说道:“二公子说笑了弘基这点微末本事怎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叫我世民弘基兄这是我的院子你当年经常来的!”李世民的声音自身边传来不高却每每出人意料。 “当年二公子尚未成年所以末将可把二公子看成弟弟。眼下二公子已经在府中独挡一面…”武士彟看到刘弘基红了脸很笨拙地解释。 他明白李世民的苦心也理解刘弘基的为难。所以不开口看着双方在一个称呼的事情上没完没了地牵扯。 “独当一面便做不得弘基兄的弟弟了么?”李世民将手中茶碗重重向桌上一放瞪圆了眼睛质问。“莫非我年龄一直在长而弘基兄的年龄一直在降不成?” “二公子说笑了弘基……”刘弘基拱拱手兀自坚持。 “叫我世民无论年龄多大我一直把弘基兄当做自己的亲生兄长!”李世民正色补充。 刘弘基拗他不过只好应了。“如此弘基便再托一次大。但只是人后若是人前二公子且莫强迫弘基目无尊卑!” “眼下是人前还是人后呢弘基兄?”李世民看着刘弘基目光中充满了笑意。 “自然是人后世民你这精灵古怪的家伙!”刘弘基被他逼得喘不气半晌才笑着骂了一句。 “不用点非常手段怎能剥了弘基兄脸上这层方正厚重!”李世民如同偷到了糖的孩子笑声中带着缕缕得意。扭头他又把目光看向武士彟“士彟兄…….” ‘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武士彟心中暗暗叫苦不待李世民说完赶紧站起身来推辞“卑职不敢卑职出身寒微本事也也没……”他紧张地照着说辞却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对方的好意。 “士彟兄如果不想我如逼弘基兄一样逼你还是坐下叫我世民为好!”李世民谈笑风生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武士彟救助般看看刘弘基又扭头看向长孙无忌。在二人脸上他都找不到任何暗示。无可奈何只好拱手再次谢过二公子赏识之恩然后笑着坐了。 “此番把两位哥哥堵回来的确有事情相托?”费了好大力气把彼此之间的称呼确定下来后李世民终于把话转向了正题。 “愿闻其详!”武士彟和刘弘基同时拱手回应。他们都是李渊的麾下如果没有特别授权的话李世民原本不能差遣他们做任何事。但刚才看似无关的闲话已经将大伙彼此之间距离拉得极近只要李世民所提出的要求不太出格的话二人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推脱了。 “这事儿交给小弟千难万难。但如果让两位哥哥去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李世民挥挥手示意长孙无忌取来一纸文书“刚才在议事时我建议攫流民中精壮者为兵以备盗匪。父亲大人答应了后哥哥把具体执行的任务交给了我。这是相关文书授权我随意调遣府内外将佐。” 长孙无忌呈上来的是一道规规矩矩的公文具体大意正如李世民所述唐公的官印盖在左下方其下是世子建成的私印。有了这两个印李世民本可直接点将根本不必绕刚才那样大的一个***。但出于对刘、武二人的尊重他依旧先攀足了私情再委以公事。 “愿听二公子差遣!”刘弘基与武士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施礼。 “刚不是说好叫我世民么?”李世民连连摇头眉宇间露出几分萧索“早知道长大后如此无趣我当初还是不束得好!” “世民说得极是我二人过于胶着名分了!”刘弘基见李世民的落寞表情不似作伪心中叹了口气开口回应。 “二位兄长这样才好!”听了刘弘基的话李世民脸上的表情转怒为喜笑着命令。“关于选兵及练兵一事除了父亲大人之外咱们府里谁也比不上你二位经验丰富。所以我也不想跟两位兄长客气咱们四个明天一早直奔弘德县十里挑一不拿出百里千里选一的劲头来组建一支怀远镇护粮军那样的郡兵。不需要多有五千人足够让关陇诸郡豪杰不敢轻动!” 毕竟只有十七岁谈及自己心目中的精锐之师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双目之间精光四射。当年他只有十四岁出头不懂得区分军队的战斗力高低。却一直以李府曾经拥有如此勇悍的队伍而骄傲。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难得机会他要重现这支队伍的辉煌为了李家也为了自己的梦想。 “我二人定将竭尽全力!”刘弘基再度起身拱手。这次他没有称李世民为二公子也没有防备对方别有用心。护粮军是他这一辈子的骄傲虽然知兵的刘弘基明白当日那支由为逃避上战场的胆小鬼和公子哥组成的队伍未必比第一次征辽的大隋府兵战斗力来得强。 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和武士彟都只记住了那支队伍的英雄事迹选择性地忘记了弟兄们最初混入护粮军的目的所在。因为大伙无论当初抱着何种见不得人的目的躲入了护粮军无论在进入辽东前大伙如何喝酒打架闹事败家但最后那二十几天里大伙做得都像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见血就晕的齐破凝胖得能压塌战马的王元通还有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秦子樱听到喊杀声腿肚子都伸不开的张德裕……。风暴未来前他们长着的都是一张懦夫的面孔。但在天崩地裂之当口他们一个骄傲地挺直了脊背。 第六章 锦瑟 (一 上) 寒风夹着雪粒打得身上的铠甲叮当有声。这是来自西域的寒风据说可以冻死走在路上的牛羊。传言是否属实武士彟不太清楚但他曾经亲眼看到一只傻半斤儿(注1)因为被雪冻坏了翅膀从天空中栽下来脖子当场折成了两段。 那只摔断了脖子的倒霉鸟儿被武士彟拣回了自己的毡帐当晚做了他和刘弘基二人的下酒菜。比起粗糙的马肉和膻腥气十足的羊肉来烤鸟肉简直是天下第一奇珍。只是此物实在难得平素他有心去猎也猎不到。蜂拥而至的流民连躲在地底过冬的青蛙和野鼠都给挖出来吃掉了无论天上飞和还是地上跑的只要非人类的活物敢在他们面前晃悠顷刻之间肯定尸骨无存。 奉弘化留守李渊的命令关右十三郡都派了人手在丰安、鸣沙(注2)一带招募灾民参加屯田。但难民如洪分流措施根本疏通不尽。据军中斥候打探来的消息很多人逃难并不是因为家乡遭了灾而是会宁、张掖以及贺兰山下的诸胡部族趁着大隋朝边疆兵力空虚的机会开始了大规模扩展。已经在陇西各地定居的数代的汉人被强行从耕地上赶走房子和牲畜全部被扣留。“这是我们放牧的地方!”诸胡可汗如是强调全不顾大隋多年来的保护之德。带头的人便是曷萨那可汗去年夏天裴矩大人曾经奉皇命安抚过此人并且赶着二十几大车礼物返回关内向陛下报告西疆诸胡恭顺如常。如今裴大人可以在家中享受他的礼物了而百姓们却为他的贪佞付出了流离失所的代价。 “这帮王八蛋!早晚老子让他们将吃下去的东西十倍、百倍地吐回来!”武士彟恨恨地骂恨不得带兵杀过去将闹事的胡人部落杀个干净。但他亦知道短时间内自己的愿望绝无实现的可能。边陲一带的小部族素来都是墙头草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撑腰的话他们不敢似这般无法无天。而怂恿着他们在大隋朝伤口的洒盐的坏蛋肯定是突厥人十余年前大隋曾经教训过他们一次。而眼下大隋国力日渐衰退突厥却日渐强大在实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大隋朝廷只好对边境上的惨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不出头作为将领的武士彟也只能忍。在忍受的刺骨寒风的同时忍受一个武将亲眼看到自家百姓被外敌欺负所带来的良心煎熬。自从十一月追随李世民来鸣沙招兵后每一天他过得都艰辛异常。来此地之前他常叹自己屁股下面多了肥肉现在他却巴不得身上的肉能再长回来以免终日被马鞍子咯得骨头酸。 但是武士彟却从不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这一趟没白来虽然临行前唯恐引起朝廷疑虑的唐公李渊又临时决定把募兵数额从五千减到了三千让此行的成果大打折扣。但武士彟却看到了平素想都想不到的美景。他曾经看见宽阔的黄河在自己眼前被冻成了一条长达数千里的冰雕。每一朵浪花似乎都清晰地保持着奔腾的状态。他曾经看见菊黄色的落日从长城的另一侧落下去像一个咸鸡蛋黄但没人知道谁会将它吃掉。长城之外是暅古不变的荒野旷野之外是万里黄沙。武士彟一次陪同李世民冒险登上已经被风吹残破的长城他看见远处天地之间有一个美如仙境的城市。衣着华丽的牧人骑着白色的骆驼还有无数个西域胡女大冬天不穿鞋子赤足而行套在脚腕上的金环闪闪光。 那是沙怪在地下吐气形成的蜃楼一名新招来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每个在蜃楼中出现的人都是旅途中被此风景所迷最终死在沙漠中的冤魂。他们死后魂魄不散便遵从沙怪老爷的命令于晴天时幻化出来吸引更多的人上当。说这话时士兵们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鬼怪听见遭到报复。而站在武士彟身边的李世民却被激怒了指着天边风景骂道“为虎作伥的家伙等哪天老子带兵将你们全部挖出来锉骨扬灰!” 他的话吓得很多士兵瑟瑟抖唯恐下一刻天崩地裂。谁料沙海中的妖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居然快收起了蜃气。一瞬间骆驼、都市、美女都不见了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大地和天空。 “看到没有所谓妖魔鬼怪就是这么一回事情。你越怕他他越胆子大。把刀全给我拔出来列队!”李世民对新兵们的表现十分不满怒喝。 众军士闻令快在城墙上列成一列横队拔刀向风。他们动作迅军容齐整看上去不属给任何一直精锐。但以武士彟、李世民等人的眼神看去却能现面前这支队伍比起护粮军入辽时的风采好像缺了几分精气神儿。到底缺了什么武士彟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伙人都是按照李世民的要求百里挑一挑出来的壮汉。若是单打独斗估计一个人能撂倒当日的护粮军弟兄三五个。武士彟和刘弘基也是按照比护粮军严格一倍的标准来训练他们两个月来无论外边的风雪多大大伙都没误过一天操。但这伙人却不像军人更像一伙听话的木偶。李世民让他们向东他们绝不向西让他们大冬天钻雪堆也没有人皱一下眉头。 然而在钻过雪堆之后他们脸上带得却是绝望之色丝毫不带求生的漏*点。“咱们招了一群没长卵子的牛!”四个人议事的时候长孙无忌对新生的李家军曾经如是评价。这是他从民间传说中得出的结论据闻西北人煽牛时总喜欢把割下来的牛卵子摆在悲愤莫名的公牛面前当着它的面一锤子砸烂。看到自己的雄性器官化作肉酱的那一刻无论多凶的公牛都会低下头。从此之后犁地拉车哪怕是被女人小孩牵着都绝不反抗。 李世民需要的是一支能够所向披靡的军队不是一群听话的公牛。为此他闷闷不乐。千方百计寻找炼兵无果的原因。当年刘弘基、李旭和武士彟等人练兵时他曾经亲自在旁边观摩。所有方法、步骤、命令、军规都于此间别无二至。但同样的方法由同样的人施用到不同人的身上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不是没卵子是他们还没从伤心中回复过来吧!”武士彟心肠好主动替部属们辩解。应征入伍的汉子们大多刚刚被天灾和**夺走了家人在妻离子散的打击下他们的精神很难快回复回来。这些人只所以能咬牙坚持训练并且能谨守一切号令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军营能让他们吃饱饭并且只有军营在夜里可以让他们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即便训练一整年他们也上不了战场!”李世民虽然阅历没有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深却也知道麾下的弟兄打不了仗。有求生**的人才能在战场上击败自己的敌人至于满脸死气的家伙通常只会向牛羊一样被人宰杀。当日八百护粮弟兄正是因为想活着返回请加入燈火書城中原才创下了转战辽东千里所向披靡的奇迹。如果他们刚刚开始便得知后路已经断了即便孙吴重生亦未必能激励起大伙的士气。 “从明天起我和弘基兄终日就睡在他们中间!”武士彟想了想回答。解衣推食这是古之名将曾经做过的事情。为了抓住眼前难得的表现机会他不能再考虑此举是不是犯忌。 武士彟的话让许多人眼前一亮大伙都记得当年在怀远镇时李旭也曾和麾下弟兄们打成一片。当然李旭也没法不和大伙打成一片刚刚开始时他不过是个队正能入护粮军的家底都比他当时厚。待后来他官职升上去了跟身边人也混熟了想拉架子也拉不起来。 “那好明天开始我的行李也搬到军营中去。和大伙同吃同住仲坚兄当日做得到得我也做得到!”李世民想了想说道。 当日怀远练兵刘弘基只是高高在上地指点李旭和武士彟等人才是具体执行者。所以李世民认为仲坚兄走后刘弘基之所以再没带出另一支护粮军来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不喜欢像李旭那样毫无架子地和弟兄们混在一起。 “此事万万不可!”没等李世民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整刘弘基和长孙无忌二人同声反对。相互看了一眼后长孙无忌决定先说出自己的理由“此地靠近边境塞外诸部虎视眈眈。你是李府二公子一旦有人图谋不轨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李渊坐镇弘化以来对马贼、流寇和图谋不轨的地方豪强决不手软。在稳定了地方治安的同时他也结下了不少仇家。如果这些人派遣死士混入军营而李世民非要与士兵同甘共苦的话刺客很容易就可以得手。 失了主将刘弘基也许凭着官职还能免于追究。武士彟和长孙无忌肯定逃脱不了惩罚。况且即便唐公事后开恩他们这辈子前途肯定尽毁。没有人会放心地用一个连自家谋主都守护不了的幕僚即便是看李家再不顺眼的家族也不愿意。 “世民我当日不像仲坚那样去终日与弟兄们厮混非不为实乃不能!”刘弘基知道李世民误解了自己也误解了作为一名合格武将的标准扳起面孔来大声奉劝。“古语有云良将治军恩威并施。有恩无威则令不能行。有威无恩则无人效死。仲坚当日为校尉自然要待弟兄如手足而我当日奉命统领全军所以必须和弟兄们保持一定距离。” “多谢弘基兄指点!”李世民知道刘弘基在教导自己感激地拱了拱手。但很快他又现了刘弘基所言的失当处并找到了极佳的反例“可仲坚后来带出了雄武营?” 对于年龄仅仅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的李旭李世民不止是盲目地推崇。从两次辽东之战到后来的带兵平叛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他常常想如果是自己和对方换了位置能不能比对方做得更好。所以他对李旭观察得远比刘弘基等人细揣摩得比刘弘基等人认真。那是他的梦作为李府二公子他很少有机会亲自实践却可以把自己融入李旭的故事中幻想着自己也能摆脱一切束缚在千军万马中肆意挥洒。 “仲坚带兵过于和弟兄们接近所以大伙愿意与其并肩作战。如此打顺风仗时士气如虹若是遇到挫折众人因为平素跟他混得过于熟了豪无畏惧之心难免存着后退回来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心思。”刘弘基想了想解释道。 “但有一种策略可避免这个缺陷!”知道李世民未必服气刘弘基继续补充“那就是每战皆身先士卒。只要你自己不退弟兄们肯定不忍抛弃主帅先逃。而仲坚做得最好的恰恰是这一点!” “如若主帅有失则全军尽墨根本没有翻本的机会!”长孙无忌大声在一旁补充。他知道二公子最佩服的人是刘弘基口中的李仲坚但二公子身份何等高贵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像李仲坚那样疯子般亲自冲锋。那样做对于一个世家子弟而言未免过于自贬身份。还有一点就是李世民的武艺未必有他自己想像得那样高对此长孙无忌心里很清楚却无论如何不能明言。 注1:傻半斤儿学名沙鸡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鸟类曾广泛分部于西北及内蒙地区。因体态肥胖飞翔能力差喜好钻到民房中取暖兼送死因而被百姓们称为傻半斤儿。 注2:鸣沙今宁夏中宁附近近邻黄河。黄河北岸不远即为隋长城。 第六章 锦瑟 (一 下) 武士彟明白刘弘基和长孙无忌二人想表达的意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虽然读的书没有长孙无忌多他也知道此语最早不是出自兵家。两个同僚的话也许不刻意针对任何人却依旧如窗外的寒风一样刺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几乎出于本能反驳的话从武士彟嘴里脱口而出。“我倒觉得没那么玄二公子住进兵营大伙加十倍小心护卫着就是了。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住在哪里也未必安全!” “士彟兄这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二公子万金之躯又怎能与那些贫贱之辈为伍?!”长孙无忌楞了一下慢慢吞吞地反驳。他不知道武士彟突然抽了哪门子疯硬要拿二公子的安危做赌注。但对方鲁莽举动彻底破坏了他在自己心里留下来的好形象。“出身寒门的人就是急于求成!”长孙无忌在心里暗自点评说话的腔调也略微带上了一点谴责的意味“分营居住侍卫们还好防止闲杂人等接近。若是与之同住同吃不分贵贱恐怕……” “恐怕什么他们缺的仅仅是出身而已。不缺良心品行和见识却未必比旁人差!”没等长孙无忌的话说完武士彟大声打断了他。 这个时代区别一个人是否值得尊敬的标准是出身而不是他的能力和品德。武士彟忠心耿耿为人方正做事努力但在唐公府却总是被人排挤。可论见识论能力他又何尝输于旁人半点?平民出身的人就一定是大奸大恶么?古往今来真正糟蹋这个国家祸害百姓的又有几个是出身寒微的? 话音落后满座皆惊。不止长孙无忌连同刘弘基和李世民都明白武士彟为何而怒了。没等李世民来得及居中调停长孙无忌已经红了脸手指对方鼻子大声呵斥道:“士彟兄此语未免太猖狂!寒门不得于士族同列秦汉以降历朝历代无不信奉此礼!莫非仅仅凭着士彟兄一人的见解就要推翻千年来无数古圣先贤的公论?” “武某只是就事论事!”武士彟抱了抱拳轻轻后退半步拉开与几个同僚的距离。在随同李世民出灵武募兵前他曾经清楚地考虑过此行的厉害得失。自从二公子渐渐成年后唐公府内一直暗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面临着如何站队的选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世子建成。毕竟后者才是李家的嫡系继承人而跟着二公子李世民最大成就不过是成为李家一个强大的旁枝。对于一个绵延近百年的家族来说旁枝力量又怎会有主干来得大? 与大多数人一样作为一个略有心机的底层军官武士彟并不看好李世民的前途。与此同时他又十分不喜欢李建成过于软弱没有担当的性格。他试图观察唐公李渊的态度以便投其所好。却惊诧地现唐公李渊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极其暧昧。这位喜欢韬光养晦的老人把对付朝廷的手段也推广到自己的家人头上平日里几乎默许了李世民对其长兄的种种不恭敬举动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又不动声色地巩固一下世子建成的地位。 “也许唐公是想借着二公子的压力促使世子奋向上!”观察了许久之后武士彟得出如下结论。所以他决定利用被李世民看中的机会尽情地展示自己。可偏偏长孙无忌这个丝毫不懂军事的家伙在一旁指手画脚偏偏这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家伙还自持血脉高贵。 “好一句就事论事我来问你若二公子的安危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么?武校尉这么急着拉二公子入营不是带着什么特殊目的吧。”长孙无忌从牙齿缝隙中挤出几句话字字如刀。事关谋主安危他不由他不与对方破脸。眼下盼着二公子出事儿的可不止是李府的仇家世子虽然宽厚麾下却不乏急于立功表现的市侩小人! “武某官职低微不敢说担当二字。但若二公子搬入军营与弟兄们同住武某愿每夜在寝帐外持槊当值绝不懈怠!”武士彟也不示弱仰起头看着长孙无忌的目光大声回应。 “武校尉的身手很好么?在下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语气中充满了讥讽。 “长孙大人可以亲自下场一试!”武士彟把手按在佩刀上冷笑着回应。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将二公子的妻兄得罪狠了事情传扬出去此后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但形势展这个份上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辩这一刻武士彟现自己有些理解旭子的选择了。他理解了旭子为什么明知道前路艰难还非要舍近而求远。理解了面临选择时旭子心中的无奈与彷徨。不待长孙无忌回答是否应战武士彟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用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地语调说道:“毕竟眼前这支队伍二公子一手组建的若总是不堪用大伙在府内同僚面前也未必有什么颜面!” 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心底冰凉。眼下唐公府很少有人看好二公子这是一个不用争辩的事实。包括此次出灵武炼兵的行为背地里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瞧笑话。如果此事最后真的劳而无功二公子即将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点颜面! 在来鸣沙之前武士彟没有决定要竭尽全力地辅佐李世民毕竟二公子不是世子跟着他前途不明。但经过跟长孙无忌这么一番折腾他却不得不把自己的前程押在李世民身上跟着对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长孙无忌没想到武士彟口中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无言以应。正当他心中反复权衡厉害得失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个属下争吵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两位兄长不要争了从今晚起我的寝帐就扎到军营正中间去!”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长孙无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咱们也不是为了颜面父亲和大哥将炼兵的任务交给了我那是对我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才是!” “谨尊二公子号令!”几个心腹和侍卫同时躬身向李世民施礼。刘弘基也夹杂在众人之间在直起腰来的刹那他看向武士彟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平静的眉宇间依稀露出几分赞赏。 李世民行事的风格向来是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他就将自己的自己的行李搬入了军营。吃饭时亦毫不介意地端着粗糙的木碗与底层军官分享同一个大锅里煮出来的麦饭。这番举动令很多人感动莫名第二天开始弟兄们在训练场上的劲头也提高了许多。但一个多月过去后新兵依旧不具备与当日护粮军一较长短的能力。 李世民再次急红了眼他无法找出弟兄们士气低下的具体原因。无论铠甲兵器、伙食军饷、甚至连胯下坐骑扎营时用的帐篷他麾下的新兵都比当年怀远镇的护粮军好得多。那时的唐公府正出于风尖浪口即便唐公有心也不敢在军中投入太多金钱和精力。而此刻的唐公府与怀远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在朝中依旧处处陪着小心直接可调度的钱财、物资和人手都比当年宽裕十倍。 “莫非咱们提供的甲仗器械连齐郡给郡兵们配备得都不如?我可是听人说起过仲坚那边穷得都揭不开锅最近一批铠甲还是从来护儿老将军手里赖去的。”李世民再一次召集起心腹来请大伙献计献策。 他不想指责任何人事实上刘弘基等人已经竭尽全力。特别是武士彟在与长孙无忌起了冲突后每天几乎衣不解带地扎在军营里。若是以刘、武二人的才能不如李旭来解释眼前的怪异现象又太伤几个属下的心。况且李旭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学自刘弘基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没理由比刘弘基这种从小学熟读兵书的勋贵子弟还厉害。 “仲坚那里缺乏铠甲器械世民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出乎李世民预料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非但不忌妒李旭的本事反而关心起对方近况来。 “我们家有人专门收集仲坚兄的一举一动”李世民扬扬手中家书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最近仲坚又跟张须陀将军打了场胜仗越境攻入东莱秦叔宝生擒解象罗士信阵斩王良仲坚刀劈郑大彪射杀左孝友麾下臂膀李畹。把曾经拥兵十万的左孝友左大元帅逼得无路可逃下山投降了!” “仲坚好武功萁妹在家书中没有说说他用什么办法炼得兵?”长孙无忌看了武士彟一眼笑着追问。他原本只是对李旭这个人感兴趣可现在却愈佩服对方的才能了。 ‘同样炼兵有李旭在就是比眼前这个自负倔犟的家伙强百倍。’长孙无忌看着武士彟心中不无得意。 第六章 锦瑟 (二 上) 长孙无忌的话中夹枪带棒以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的机智未必听不出其中真意。但二人此刻都处于听到朋友最新成就的兴奋之中根本不愿意跟姓长孙的计较。是以微微一笑充耳不闻。 那左孝友是有名的难缠人物带领麾下解象、王良、郑大彪、李畹四个爪牙盘踞于东莱郡的蹲狗山一带号称一龙四虎。他的老巢前临深山背靠大海。官府屡屡派兵剿之不是被其击败就是在最后一刻让他借助渔船窜入水中劳师而无功。剿到后来官府也疲了只好听之任之。左孝友却不肯见好就收每到青黄不接时便出山劫掠名曰劫富济贫实则将富户的家财全部济到了自己名下。最近二年大隋国力衰退此贼更为猖狂居然屡屡率众围攻郡城。亏得东莱郡治所掖城修得颇为高大才没让此贼如愿得手。 来护儿将军出海之前曾经率领水师去过东莱郡一次结果却无功而返。眼下朝廷几乎拿此贼毫无办法了没想到张须陀居然带着李旭等人一战而克之。斩其爪牙擒其脑。四虎一去整个莱州半岛再无人敢搠郡兵锋樱北海、高密、东莱三郡得安。在这群寇四起的动荡之年对大隋朝廷来说不能不被称为一个天大的喜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朝廷有什么反应么?”议论了几句李旭和张须陀二人的战果刘弘基笑着追问。 “是年根底下生的事张须陀在给朝廷的奏折上说他想让陛下和山东百姓过一个高兴的年!”李世民又扫了一眼家书大声回答。也许是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他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几个年字咬得甚重。“刚过完年陛下就召集群臣论功行赏。张老通守又升了一级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权辖整个东夏。仲坚也升做了武贲郎将实实在在的正四品武职并增封食邑两百户。罗、秦等人各策勋四转赏缎千匹!” “朝廷这次倒也赏得公道!”刘弘基微微颔点评。大隋朝自从今上继位后有功不赏或者功高赏薄的事情时有生。特别是对那些在朝中无根无基的将领本可策勋三转的功劳通常只策一转本可官升数级的功劳也只时常不升。后来因为担心将士们抱怨朝臣干脆在武将等级上大做文章。四品以下官秩随意增设原来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只需要升两级眼下却要连升四级之多。五品之下的官秩更是混乱不堪从校尉爬到督尉甚至要连爬六级才够。 “陛下原来崇文抑武眼下世道有些动荡了地方武将却多不肯尽职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拿齐郡来给大伙作个表率!”长孙无忌性子虽差心思却着实敏锐。收起了找武士彟麻烦的打算后立刻从朝廷的赏格中看出了猫腻。 “无忌兄说得甚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此事着实可喜可贺。我原来还担心仲坚兄在外边被人欺负如今他已经官拜四品威震东夏估计有本事欺负他的人也不多了!”李世民点头回应。 没有家世背景可依仗的人依旧可以做得出色。仲坚兄凭借自己的实力硬打出了一片天空来作为唐公的次子生来没有继承父亲家业的资格李世民希望自己也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当初怀远镇炼兵是刘弘基、李仲坚、武士彟如今在灵武只不过将李仲坚换成了李世民其中差别怎就这般大? 不知不觉间几缕愁绪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梢。妹妹在家书中还说据府中传闻朝廷最近似有调动地方官员的打算。父亲李渊素来在被朝廷猜疑的臣子之列因此又可能离开弘化前往新的州郡为官。如果妹妹在信中所言为真届时无论手中新兵是否训练完毕他都不得不带着回弘化给父亲一阅了。 为避免朝廷猜忌李家一直不曾拥有自己的私兵。而乱世之中没有私兵的家族如何自保?去年十一月父亲痛快地答应由自己出面招募流民为兵未必打得不是攒一些家底的主意。只是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无能眼看着四个月过去了依旧拿不出一个可向家人交代的结果。 正自怨自艾间又听见武士彟追问道:“既然仲坚已经功成名就当年老公爷的提议应该可以再继续了吧?” 闻听此言几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心头俱是一热。当初李旭在唐公帐下效力曾经于婉儿有救命之恩。后来因为世民好武总和姐姐一道前往军中向他讨教武艺兵法三人以兄弟相称感情甚笃。久而久之婉儿就成了李旭身边一道风景。 周围人事后揣测其时仲坚和婉儿彼此之间未必未暗生情愫。但一则因为二人家世相差太大二来因为婉儿幼年时已经定亲于柴郡公家。所以唐公李渊纵然有惜才之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加以成全。当时李府众幕僚对此事的处理建议是将与李世民同龄的妹妹李萁儿许于仲坚。虽然萁儿是庶出但此女才貌都不差于婉儿。并且在得知家人的意图后专门拜师学了一身武艺以免让未来的夫婿失望。 可惜没等李家找机会将此事提起仲坚已经领兵远去辽东随即唐公李渊也奉命前往弘化坐镇。这一别就是两年多双方再无联系。如今萁儿小姐已经到了出阁之年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唐公每每询问女儿之意萁儿总是摇头不语。 “怪不得萁儿总是收集李仲坚的消息原来小丫头早已情根深种!”虽然对当年之事仅仅略有耳闻听完武士彟的话长孙无忌亦猜到了萁儿的心思。仔细一想谁家女儿不爱慕英雄。像李仲坚这般二十岁不到即可拜将封伯的纵使正出的女儿嫁了他也不算辱没了。何况萁儿又是个庶出的女儿嫁到别人家未必受到足够的尊敬! 想到这他凑上前笑着说道:“我虽然与李将军素不相识从大伙的话里也知道他是个知道人情冷暖的。既然两家原来就有亲上加亲之意世民何不玉成此事。一来照顾了妹妹的心思二则乱世将临亲戚之间彼此也能多个照应!” “这事我还是写信给大哥让他从中斡旋才好!最近两年倒没听说仲坚和谁家结亲。只是不晓得他如今人大心大咱家萁儿是否还高攀得起!”温暖的亲情和回忆将李世民的心事约略冲淡了几分听完长孙无忌的建议他点点头高兴地回答。 ‘二公子居然担心唐公家配不上一个新晋的四品郎将?’长孙无忌诧异地皱了下眉头心中暗道。他自幼受叔叔长孙顺德和舅舅高士廉照顾二位长者口中对唐公李渊家族极为推崇。因此在长孙无忌的眼中李家虽然比不起当朝七大姓和军中第一贵至少在大隋也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那些新晋士族想与李家攀亲都攀不到怎么有人会不开眼拒绝? ‘你居然也有看不出端倪的时候!’看到长孙无忌脸上的表情武士彟心中暗自冷笑。论家世垄右李家绝对配得起上谷李家。但仲坚行事总是出乎预料别人当作宝贝的还未必能入他的法眼。 至于萁儿本人配不配得上仲坚呢?武士彟心中猛然出现了一个娇憨可人的女孩影子比起当年的婉儿萁儿性子中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温柔。对仲坚而言的确是个难得的良配。只是不晓得过了这么长时间仲坚心中对婉儿的那份感情是放下了还是已经完全遗忘? 如有机会我写信试图一下仲坚的口风。武士彟四下看了看偷偷地想。仲坚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前万要谨慎些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两家彼此之间的关系。 光顾了替朋友操心接下来关于如何炼兵的话题武士彟未免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依稀记得李世民很无奈长孙无忌很着急而刘弘基像其平素的表现一样四平八稳只是无论大伙沉稳也罢着急也好都提不出个良策。 当从李世民的营帐里告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二月的塞上依旧是冬天略带着些雪沫的风吹进脖子冻得人直打冷战。有兵士给武士彟取来皮裘武士彟摆手拒绝了。今天又听到了朋友的好消息他心里暖和脚步轻便不想被厚重的皮裘裹得跟坏了胎的母羊一般蠢笨。 “大人今天又为如何炼兵的事情烦恼了一整天么?”黑暗中有一个略显干瘦的身影凑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追问。武士彟闻声回头认出来人是二公子的帐外侍卫。此人姓侯豳州三水人。因为曾经和此人一同值夜所以武士彟知道对方读书虽然不多却颇有些急智。 按照常理核心武将们议论的事情本不该让一个底层小兵知道。但武士彟今天心情好所以也不计较对方胡乱打听军中机密想了想回答:“嗯弟兄们士气不振二公子为此很是头疼可大伙都没什么好办法。” 二公子的话里已经隐隐透出责怪之意否则他就不会一再提及李旭的战功并一再强调大伙已经在塞上过了年。中原人向来讲就一夜隔双岁虽然大伙在塞上总计炼兵不足四个月但也可以算做炼了年余。练了一年的兵马还拿不出手也难怪身为主将的心焦。 想道这武士彟信口问道:“君集久在军中知道弟兄们因何而精神委靡么?” “其实弟兄们不是提不起精神而是心中恨意太重。来这里投军的几乎没一个不是被塞上诸胡逼得家破人亡的。武大人只要答应带咱们杀到黄河西岸去报仇大伙肯定一个个精神抖擞得如下了山的豹子!”入伍不及四个月的帐外侍卫侯君集向武士彟拱了拱手郑重提议。 刷地一下武士彟觉得整个雪野都亮了起来。仿佛被一盏明灯指引他瞬间就找到了炼兵不成的原因。护粮军弟兄们敢战因为他们想活着回家有自己作战的目的。而手中这支队伍呢妻离子散的他们对人生哪里还有什么留恋? 但报仇二字实现起来却有诸多擎肘。先诸胡部落反迹未明在朝廷那帮重臣眼中宁可牺牲些边塞百姓也不愿将对方逼到突厥人那里去。第二大隋朝刚刚结束了对高句丽的战争在朝廷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哪个边将敢擅自对外开启战端。 “诸胡部落举止虽然无礼但他们目前还算我大隋子民。没朝廷将令恐怕此事很难办?”沉吟了半晌武士彟摇摇头给了侯君集一个沮丧的答案。 “卑职曾经听人说过冬春之交草原上青黄不接。部落之间互相攻伐的事情常有生。如果我们也穿上突厥狼骑的黑衣来去如风谁又分得清大伙是胡是汉!”仿佛早已预料到武士彟有此一说侯君集不紧不慢地建议。 边塞上的胡人部落之间的攻伐极其常见手段也极其残忍。被击败的一方往往所有辎重和女人都被掠走所有高过车辕的男人都被杀光。而剩下的那些小孩在没有人照顾也没有食物可吃的情况下除非遇到了人贩子否则绝对没可能活到下一个秋天。 死人不会向外人说是谁攻入了他们的营地如果这支军队穿着突厥人一样的黑衣结果恐怕更加完美。想到这武士彟突然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人向后颈里塞了把雪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后跟儿。 “如此良谋你为什么不直接禀告给二公子?”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武士彟厉声喝问。侯君集献的计策好狠好毒但切恰好是能让二公子摆脱眼前困境的最佳选择。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之人心思缜密毒辣绝非一般。这样的人武士彟自知招惹不起也绝对不想招惹。 “因为武大人武大人当日曾经为我等说过一句公道话!”侯君集被武士彟问得一愣后退了数步紧张地表白道。“君集的家人也丧于诸胡之手君集出身寒微却知道好歹。懂得报恩也懂得报仇!” 第六章 锦瑟 (二 下) “如果仲坚兄在这儿他会怎么做?”当听完侯君集的建议后李世民本能地想到。长期以来的崇拜抑或攀比心理使得他总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李旭但事实上这不可能。李旭背后没有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这是他的不幸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也是他的幸运。 “仲坚的性子失于淳厚!”李世民快于心中得出结论然后转过身从桌案上抽出一个巨大的羊皮卷。在怀远镇时学到的经验使得他每到一地先做的事情就是了解周围三百里范围之内的地形地貌。收集民间和官府的各种地图彼此对照然后找当地人来验证。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派出得力人手前去堪察了解每一个村落的具体位置每一条河流的具体走向。“关键时刻它们可能救你的命!”第一次辽东之战留下的教训时刻提醒李世民地理对为将者的重要性虽然当时他年龄还小记忆中对那次战斗最深刻的除了桥上的大火就是传言里由人头垒成的佛塔。 武士彟在一旁帮着将数张羊皮地图拼成一块。黄的羊皮上用烙铁烫着关右十三郡形势。地图上横亘华夏的河流在西南方数百里外拐了个弯由西折向北然后在东北方永丰附近拐了另一个弯由北折向东。第三个弯在榆关附近第四个弯远在潼关脚下。银钩铁划席卷千里。 这个巨大的“几字”型所穿过的是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新军的弟兄们多来自这个‘几’字偏北地域也有一少部分来自西南方的会宁郡。这倒不是因为会宁郡的胡人部落对汉人客气实际上会宁郡的曷萨那可汗是对诸胡中最狠最凶的一个。但出于家族利益考虑李世民将自己的募兵地点放在会宁郡以北的鸣沙从会宁郡逃出来的百姓通常不会经过这里而是直接向东逃入了平凉、弘化二郡。由会宁郡来到鸣沙一带求生的都是连南下道路都被游牧部落切断了的人。为了能苟延残喘他们只好在寒冷的冬天冒着风雪一路向北。其中大部分人死在了半路上只有少部分生命力极其强悍者才活着到达黄河岸边尚控制在汉人手中的鸣沙和丰安两座小城内。 “你们认为我军从哪里下手最好?”李世民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此刻除了他之外帐篷里只有武士彟和侯君集两个人。所以武士彟用手指捅了捅侯君集示意由他来回答主帅的疑问。 “末将不属下建议您先攻打乌兰!”侯君集向前凑了凑蹲下身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在一个黄河东岸名叫乌兰的小村旁。那是处在会宁郡和武威郡交界处的村落原来在此地居住的百姓都是汉人入冬前曷萨那可汗刚刚把村庄“变”成了他自己的牧场。 “什么?”武士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侯君集居然这样冒失。带此人入帐向二公子献策是因为武士彟不愿吞没别人的功劳。但献策和挑动二公子带领人马前去冒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二公子的燃眉之急后者的目的却是为了公报私仇。 “此举万万不可属下以为弟兄们从没上过战场要打也先拣贺兰山下的几个小部落动手!”出于队伍的和自身的安全考虑武士彟大声建议。“眼下黄河还没解冻我们穿过冰面杀过去三天即可走一个来回!” 他说得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谋划贺兰山就在此地西北二百里从山脚下到黄河岸边的土地一直以水草肥美而著称。生活在那里的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以新军现在的人数和战斗力拿他们炼手刚好合适。 侯君集一下子又红了脸向旁边挪了几步期期艾艾地蹲在了一边。武士彟的官职比他高得太多在校尉大人向主将进言的时候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侍卫的确没有插嘴资格。 “起来站直了身体跟二公子说话!”见到侯君集那幅畏手畏脚的模样武士彟心中更是懊悔。早知道此人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不会带着此人到二公子面前现眼。如今冒失主意也出了人也丢了。如果再被长孙无忌那厮借题挥大伙今后的日子谁都甭想好过! 李世民却丝毫没感到侯君集的形象龌龊眼前这个侍卫有一些真本事就是气质差了些。但这也难怪他任何一个饿过半死的人通常都不会有高大形象。 “士彟别吓了壮士!”李世民摆摆手示意武士彟不要过于冲动。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躬身拉住了侯君集的胳膊“壮士站起来说话武校尉考虑的也有道理。但你既然给我出主意去打乌兰肯定也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报仇!” “我我属下!”侯君集顺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站起身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读过书炼过武家族于隋周相替时避乱搬到了会宁后在当地也算个豪门望族。只是在突然而来的灾难面前家族和自己个人的力量一样渺小。几乎在顷刻之间他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读过的书和身上的武艺只能保全他暂时不死于胡人的马蹄下却不能让他护住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在绝望之中他投到了李家旗下几个月来和其他难民一道接受训练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而今天这群蝼蚁的救命恩人却亲自拉着他站直了腰亲热地叫他壮士。 “一个连自己家都守护不了的人不配被称作壮士!”侯君集在心里悲哀地想同时他却努力抬起了头。眼前这个衣着华贵但神态和蔼可亲的人在一点点唤醒他曾经的梦想侯君集不喜欢让欣赏自己的人失望也不像让自己对自己失望。 “别着急士彟你叫安排人煮一壶奶茶来咱们三个边喝边聊!”李世民亲切地拉着侯君集的手将对方带到椅子旁安排他坐下。然后转头向武士彟吩咐道。 “是!”武士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个字转身出了帐门。片刻功夫两个亲兵提着一个巨大的铜壶将其挂到了帐篷中央的炭盆上。新鲜的奶香和粗砾的茶砖味道立刻传遍了整个屋子这是草原地区最常见的味道从东到西整个大隋北方边塞无论胡人还是汉儿都是这个煮法。 侯君集觉得奶茶香味醺醺的如同醇酒熏得人心头直个劲儿暖。从小到大从没有官府中人这样看重过自己哪怕是到郡上应考那些官府的老爷们也是看在十几贯礼金的面子上才问了问自己的名姓。而坐在对面的上司却在他落魄之时以平辈之礼相待丝毫不在乎双方之间地位上的差异。 “壮士读过书?”李世民端起自己面前的奶茶轻轻地举到了鼻尖之上双眉之间。 “六岁时开始读书但无所成!”侯君集强按住心头的激动举起李世民的亲兵给自己倒的奶茶还敬于眉然后回答。 “学过武么?”李世民客气地笑了笑又问。偌大的地图就摆在二人脚下他却仿佛对如何带兵打仗全然没了兴趣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对面的壮士身上。 八岁时开始练武但没怎么和人交过手!”侯君集放下茶碗正色回答。 ‘二公子居然欣赏此人?”武士彟看得暗暗纳罕。除了刚听到侯君集所献之策的刹那外其他时间他对端坐在李世民对面的那个身材干瘦举止拘谨的青年人没半点好印象。此人心肠狠胆子大又急于表现绝对不适合深交。 正在他偷偷于心中品头论足时又听见李世民问道:“看壮士相貌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吧?来我军中过得还习惯么?” “回禀二公子君集今年十九!乱世中能得活命已属万幸哪敢再多挑剔!” “你的家人呢也死在塞上诸胡的刀下了么?”李世民放下茶碗追问。 “侯家上下四十三口唯君集一人活着到了鸣沙!”侯君集低头用一种极其悲愤的语气回答。那是场他永远不愿回忆的恶梦却每每将其在沉睡中惊醒。此生只要活着他就不会忘记是谁制造了这场杀孽只要活着他就一定想方设法让造孽者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必须把握住一切让自己拥有力量的机会。 “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带兵回来洗雪此仇!”李世民用一种与自己年龄极不相仿的声音说道像是许诺又像是在安慰。 “愿在公子帐下奔走以偿此愿!”侯君集放下茶碗站起身拱手肃立。他今年刚刚十九岁人生中前十八个年头都荒废了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目标。但从今天开始他的生命将不会再荒废下去。 李世民没有回礼而是笔直地坐正了身体。对面的人家世不错从喝茶和说话的举止上就能看出他受过良好的训练。如果不是塞上诸族胡闹此人未必能流落到自己属下。既然李府的谋士家将都不愿意为自己效命自己就亲手去挑。相信最后挑出来的未必比哥哥麾下的那些人差。 待受完了对方的一个全礼李世民站起身拱手还了半个揖。然后笑着拉起侯君集的手和他并肩走到了地图旁。蹲下手指按在乌兰村旁大声问道:“我军为什么要从这里开始第一战李某不才忘君集教我?” “是属下自当言无不尽!”侯君集毫不客气地蹲了下来指点江山刹那间如同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豪气必现。 第六章 锦瑟 (三 上) 雪一直在下没完没了。据侯君集所说这是因为冬天时整条大清河(注1)都被冻住的缘故。所以每当春天来临水无法从地面走不得不改道行经天上然后变做雪花一路落下来。 对于头顶上随风而奔流的“大河”武士彟还是希望它走6地。至少地面上的黄河不会让人感到这么湿这么难受。三月里的雪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冬天那般冷了但比冬天的雪更会作践人。巴掌大的雪花只要粘在身上眨眼间便化作一捧清水。如果是城里的富豪收去烧茶这可是上好的材料。可惜大伙此行是前去打仗而不是品茗吟诗。 大军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了前方至少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在武士彟听过的传说中即便是以耐冻著称的党项人也不敢在雪地里像这样不间断地行军。如果眼下带得还是先前的那支郡兵武士彟敢保证此时已经有一半弟兄倒了下去。但目前二公子所部是两千新卒虽然战斗力弱了些耐力却着实强悍得很。 “还要很远么?这鬼天气连个太阳的影子都看不到!”在武士彟的身边长孙无忌嘀嘀咕咕地抱怨。从一开始他就不赞同这个长途奔袭的建议但二公子世民被侯君集的“谗言”迷了心作为最亲信的幕僚长孙无忌只好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照这个度恐怕还得走一整天。亏得君集谨慎行前建议二公子带了双倍的战马!”武士彟右侧刘弘基一边抹着脸上的雪水一边回答。越往南行雪化得越快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软战马和骑手稍不谨慎就会被摔成泥母猪。好在士卒们都是在塞上长大从小像胡儿一样用惯了坐骑不至于摔倒后立刻失去重新爬上马鞍的勇气。 “路远师疲纵侥幸取胜所得亦不足夸!”长孙无忌从鼻孔里哼了一句否定了刘弘基对侯君集的赞赏。他特别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小子比不喜欢武士彟还不喜欢。所以一时之间看向武士彟的目光居然温和了许多不再向原来那样处处挑剔。 “越是这种天气对手越想不到咱们会突然而来!”武士彟抬起头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说这样的话他倒不是成心与长孙无忌作对。长孙无忌是文职不懂的武略。而他和刘弘基二人此刻却对前面走在李世民身边的侯君集甚为佩服。虽然那个小子只凭着几句谏言就从普通侍卫一步爬到了亲兵旅率的位置升官升得令人羡慕。但对方肚子里有真本事不由得武、刘二人不赞赏。 关于舍弃贺兰山下那些小部落不予理睬偏偏挑上距离鸣沙城最远最强悍的曷萨那可汗的原因侯君集当日如是解释:第一贺兰山下诸部或多或少都有突厥血统新军不容易骗到他们。第二诸部距离鸣沙城近他们受到攻击局外人很容易怀疑此事是新军所为一旦被仇家当作把柄会给唐公府惹祸上身。侯君集所说的第三条理由是最令武士彟佩服的一条曷萨那可汗前年刚刚与吐谷浑人结了仇李家军绕个***从西边突然杀过去别人会以为是吐谷浑人干的不会怀疑到数百里外的李家军头上。此外这次劫掠驱赶汉人的行为是曷萨那可汗带的头让他遭到报应别的部落也会有所收敛。 此子乃是上将之才私下里武士彟和人这样评价侯君集。但他现在更佩服的是李世民。这个只有十七岁的二公子仅仅用了一句“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带兵回来洗雪此仇!”就令萎靡不振的侯君集彻底脱胎换骨。同样这位唐公府二公子以一句:“我将带你们报仇从现在开始!”激了三千士卒的锐气。行前为了争夺出征和留守的名额弟兄们差点没自己打起来。这对平素死气沉沉的李家军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过那小子画得一手好画!”见刘弘基和武士彟都不肯回应自己长孙无忌只好暂时放弃对侯君集的挑刺转而认可对方身上的一些可有可无的优点。侯君集的字写得不错画画也很见功底眼下李家军的战旗上就画着由他执笔仿照突厥人风格所画的一个标记。不过青黑色的旗面上画得不是塞外部族常用的各式狼头而是一只雪白的狼背后生着两个翅膀。 “飞狼军!”在军旗画好的刹那李世民脱口命名。后来在众人一致反对之下这支全身穿着黑色铠甲打着黑色战旗的队伍改名叫做了飞虎军。虽然他们的旗帜是一匹在夜空中振翅翱翔的苍狼。 他们像觅食的狼一样在雪夜里疾行从天而降的的大雪迅融化淹没这支队伍留在身后的痕迹。在一个叫做金沙湾的地方侯君集带着队伍走过尚出于冰冻状态的河面“大伙分散开放缓脚步慢慢走不要惊动水底的河神!”他低声命令。这支军队的将领中比姓侯的对塞上的地形更熟悉所以谁也提不出反对意见。 在李世民的带领下所有人依照命令而行。虽然有时候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因为所有景色几乎总在重复。例如本来在鸣沙城对面的长城突然出现在了冰河与大漠之间布满雪花的城墙与河岸近在咫尺。 城墙上没有守军近两年国库日益吃紧朝中大佬们已经将西北长城上的守军全部裁撤掉了。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突厥人是大隋的好兄弟不可能贸然翻脸。当然偶尔越境劫掠的行为是免不了嘀!野蛮人么自然有理由不完全遵守两国之间的盟约。可他们伤害的都是边塞上的草民啊牺牲几个平头百姓换取国家安宁大佬们认为这点牺牲划算得很。 高高在上者眼里草民们唯一的权力就是做出牺牲几千年前如此几千年后想必也如此。但飞虎军打破了这个惯例他们试图报复。冒着风雪从破损处穿过城墙进入沙漠。然后沿着大漠匆匆而行脚步坚定。 当人们再度从大漠走出时雪突然变小风突然变大。落在铠甲上的雪花不再融化而是像胶一样粘在了铠甲和战马的毛皮上。小半个时辰后所有人身上的黑衣就变成了白甲胯下坐骑的棕毛也一根根竖了起来宛若银丝。“如果这小子图谋不轨!”武士彟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直打哆嗦如果侯君集是仇家派来的人无需带大伙走入埋伏圈只要他继续坚持在雪地兜几天所有人就都活活冻死。 但李世民相信侯君集就像相信他自己的眼睛一样相信。每当有人对侯君集的建议提出置疑的时候这位从未受过如此辛苦已经累得需要人扶着才能在马上坐直身体的李家二公子总是坚定地站在侯君集一边。 “君集带大伙这样走自然有这样走的道理。弟兄们与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他们能坚持咱们这些为将的就不能让他们失望!”对着狐疑的心腹李世民如是讲。青紫色的嘴唇上下颤抖却骄傲地扬着整个脖颈。 安抚完了从弘化郡里带来的心腹他又骑着马在自家队伍的侧翼一溜小跑每跑开百余步便停下来大声喝问一句:“弟兄们你们怕累么?” “不怕!”事先只被告知即将被带领前去找牧人部落麻烦却不知道最终目的地在哪里的士卒们齐声回答。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没有当年的护粮军一半长但此刻表情出来的气势却丝毫不比前辈们差。但这是一种不同的气势护粮军身上带的是一伙年青人的朝气和锐气飞虎军此刻身上带的是迫人的杀气。 “朝廷不准咱们擅启战端所以我带着大伙偷偷摸摸去报复!如果此行失败没有人会承认这次行动现在你们后悔么?”李世民缓了口气继续向大伙追问。 “报仇!”人群中响起稀稀落落的回应。更多的弟兄则从腰间拔出了挂了一层霜的刀以无声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愿望。 “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回来堂堂正正地夺回大伙失去的一切!”受到弟兄们情绪的感染李世民突然从腰间拔出刀直指青黑色的苍穹。 所有人突然闭上的嘴巴因为他们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承诺。眼前的小李将军嘴唇上刚刚长出胡须却没有人想置疑他的承诺。忽然间侯君集高举着佩刀大声回应了一个杀字。紧接着天崩地裂的喊杀声响撤旷野。 “杀杀杀!”两千多名弟兄们举着横刀大声疾呼。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燃烧着生命的希望。 “杀!堂堂正正地杀回来!”武士彟跟着众人狂呼。刹那间他决定把自己的未来完全押在李世民身上。对方虽然不是李家的第一继承人但跟着这样一个主公这辈子定然会活得极其精彩。 仿佛听到了众人喊声灰沉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万丈阳光就从云缝中射下来照亮每个人的眼睛。 阳光使得武士彟多少分辩出一些自己所处的方位黄河在东南大漠在西北不远处有一段残破的长城这是腾兰瀚海(注2)的边缘!他完全看出来了此处在地图上位于武威郡境内沿着不远处的黄河西岸一直走下去只要半天时间就可到达乌兰集对面。 黄河还没解冻从冰面上杀过去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谁来自何方。 欢呼声中武士彟看到李世民将刀尖指向了远处的冰河。飞腾的苍狼顺着刀尖所指骄傲地展开了翅膀。 这支队伍叫飞虎军在隋末那个纷乱的年代曾经是塞上诸部的恶梦。多年之后有人根据他们身上的铠甲给了他们一个更文雅的名字玄甲精骑。 注1:大清河黄河上段的称呼。古时黄河水在此段还没有完全变黄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大清河。 注2:腾格里沙漠 第六章 锦瑟 (三 下) 黎明时分他们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然后策马从结着冰的河面上冲过去开始一场毫无预兆的屠杀。 数月前那些牧人在曷萨那可汗一个拥有突厥王族血统但又不肯自称为突厥人的小汗带领下赶走了原来住在乌兰集内的汉人杀光了那些不肯搬迁者。据可汗大人说黄河岸边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属于曷萨那部落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汉人皇帝将它们从曷萨那部手中夺走。而在曷萨那部游牧到黄河东岸前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是汉人还是羌人或者是已经消失了的匈奴人曷萨那可汗没有说牧人们也不打算弄得太清楚。他们只要清楚汉人们用黄河水浇灌过的土地都是熟地种上糜子时远比在他们自己开垦的那些土地长得好就已经足够。 当中央王朝强大时部族们便要收敛自己的行为甚至要失去自己的财产。当中原王朝衰落时各部族都可以借机强大甚至有机会把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变成自己的牧场。这是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的循环没人能够破坏。 所以牧人们抢劫杀人时不需要事先说明理由。同样飞虎军跨过河面杀过来也不需要事先通知。于是数月前曾经生过的屠杀开始重演只是这次杀人者和被杀者刚好对调了个位置。 牧人们根本没想到这种天气里还有人会从黄河对岸突然冲出来因此他们来不及做有效抵抗。留在村口敌楼里的两个哨兵在剧烈的马蹄声中抬起头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没出就被李世民和刘弘基一人一箭了结了性命。然后侯君集带人用套索拴住了敌楼如果那种用几根木头搭起来的简陋东西也可以被称为敌楼的话。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用力一拉敌楼立刻四分五裂里边的尸体重重地摔下来血水随着泥浆溅起老高。 敌楼的倒塌声惊醒了几个睡在村口附近房屋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光着身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冲出窗子。汉人用泥土和木料搭建起来的房屋远比牧人的帐篷暖和因此乍一搬入房屋中的部民们总是睡得太死。当他们笨拙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时一匹战马已经冲到他们面前。马背上的刘弘基将长槊横着扫了一下如同切瓜一般切开了迎战者的肚皮。睡眼惺忪的牧人猛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内脏冒着热气向外滚。于是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喊声凄厉而绝望。 四个月前他从这间屋子的主人手中夺下对方最后一袋麦子时那个年过六旬跑也跑不动的老汉曾经出同样的尖叫。因为双方语言不通武士听不懂对方叫什么只管哈哈大笑。今天他终于理解了对方当时心情可惜理解得已经太晚。 刘弘基头也不回快从死者身边跑过去。一名身穿黑甲的骑兵跟在他身后用横刀切下另一个被吓呆了的牧人的脑袋。第一次杀人骑兵有些捏拿不准。对手的血从腔子里溅出喷了他满头满脸。“噢!”骑兵觉得自己的五腹六脏一阵抽搐半夜里吃过的东西直接从嗓子涌进了嘴巴。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嘴里又酸又苦的东西咽回了肚子。然后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将血和眼泪一并抹掉。紧接着他挥刀冲向了另一名冲门后边冲出来的部落武士毫无畏惧。 “把所有人杀光!”不知道谁在奔跑中喊了一句用的是汉语。部族中的人听不懂即便听懂了关系也不大。边塞上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战争没有留俘虏的习惯战败的一方通常整体消失除了女人之外。在牧人眼中女人属于财产范畴兄终弟及父子相承因此不需要斩草除根。 “杀!”飞虎军的弟兄以呼声相应不需要动员他们自己知道该怎样做。四个月前部族武士们用自己的行为给他们做好了示范今天这一切不过是回报对方的“善举”而已。他们打马跑过低矮的茅屋将火把扔上房顶。然后将长槊对准窗子和门将爬出来的人一一刺翻。 有人挥舞着斧头和圆盾试图抵抗但斧头太短圆盾太薄。骑兵们配备的长槊光锋刃就长达四尺可以轻易地刺穿皮盾挑飞短斧。除了长槊外飞虎军的弟兄还配有横刀和弓箭杀人的效率远比简陋的斧头来得高。在武士彟和刘弘基二人的指挥下弟兄们长短***书城兵器互相配合很快就把战火从村口推进到村子中央。 村中央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宅围墙有四尺多高墙头上搭着青瓦。杀死宅子的原主人后曷萨那麾下的一名小伯克将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官邸只是他不喜欢院子的大门总是阻碍自己的坐骑快出入所以命人拆走了门板和门槛。 听到村口传来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之后小伯克大人开始后悔。他匆匆忙忙地召集部属将他们全都安排毫无遮挡的大门口“堵住大门吹号角求援!”站在人墙之后小伯克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喊。“堵住堵住可汗会听见号角可汗会来救援我们!” 忽然他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头孤狼盯住了脊背。自幼在草原上养成的本能让他快卧倒在泥浆里打了个滚。价值百贯以上的貂皮袍子立刻被地上的泥水糊成了母猪皮又脏又臭但小伯克觉得值。因为在滚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凌空飞来的一柄长槊狠狠地钉在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 “保护伯克大人!”武士们吓得出一声惊呼快围成一个***把自己的主人护在了中央。他们顾不上再去堵大门按照部族的规矩如果头领战死而其身边的武士逃回的话非但武士本人要被绑在马尾巴后拖成碎片他的妻子儿女也都要统统被打成奴隶。 侯君集等得就是这个机会抛出手中长槊后他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横刀。没等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武士做出反应侯聚集胯下战马的前蹄已经踏到了其面门之上。借着马的冲力侯君集俯身挥刀如鞭从另一人的脖子旁抽过去抽起一团血雾。 飞虎军的弟兄们跟在侯君集身后一拥而上用横刀和长槊将小伯克身边的护卫一层层剥落。感谢长生天他让掠夺者们拆掉了大门让战马优势可以得到充分挥。感谢长生天红着眼睛身穿黑色铠甲的飞虎军弟兄于心中大声祈祷不管长生天是哪个部族所信奉的神灵。 “你你们不是突厥人!”眼看着身边护卫一个个被砍翻的小伯克惊诧地叫。突厥人作战不是这种方式他们喜欢猛冲猛打不会组织起如此娴熟的配合。没等他将自己的现用角声传播出去一支突然飞来的利箭即封住了他的喉咙。李世民在三十步外现了这群抵抗者的核心照当年从李旭那里学到了技巧他看了看头顶上黑烟飘动的方向和度手指松开了弓弦。 失去统领后的部族武士惊惶失措放弃对手一窝蜂般从大院里跑了出来。他们试图给小伯克报仇或者说他们存心找死。李世民收弓提槊策马迎上。在侯君集没带人赶过来救援之前他用手中长槊挡住了第一柄斧子。然后沉肘抬腕将斧子和斧子的主人一并送上被朝霞染红了的天空。 这是平生第一次参加实战李世民却丝毫不觉得紧张相反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快意。像这样的战斗他已经在睡梦中实践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醒来时都热血沸腾。“仲坚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他甩动长槊将敌人的尸体甩飞出去。然后侧身横扫用槊锋扫飞一面皮盾顺带用战马踏碎皮盾主人的身体。 当他找到第三个目标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侯君集带着人追了过来将敢于威胁飞虎军主将安全的武士们全部砍倒。有的牧人看到事态不妙丢下老婆、孩子和抢来的房屋、家具骑马向村外远遁。他们刚刚冲出东侧村口便被兜头一阵羽箭射成了刺猬。长孙无忌早就带人封锁了出村的道路他的身手不足以领军冲杀却足以担任起拦截溃兵和外围警戒的重任。 走投无路的牧人们放下兵器跪在泥浆里乞求活命。还有一部分人躲回了抢来的屋子用木棍和水缸顶住门窗。侯君集带人挨家挨户地搜索点燃房顶踹碎木门在女人和孩子惊恐的目光中将所有男人拉出来杀死。有士卒被血腥味道迷失的心智抱着死者的妻子滚到了泥地上没等他来得及脱下裤子刘弘基带着李府的老兵用皮鞭抽飞了他的**。 “兄弟咱们可不是突厥人!”望着一双双茫然不解的眼睛刘弘基怒喝。 “可他们也曾经……”士兵们喃喃地抗议却在刘弘基刀一样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兄弟咱们不是突厥人!”刘弘基换了种稍微温和的语气说道。然后命人将屋子中的女人小孩押走集中到村内的场院上。 部族中的女子生得粗壮临战时喜欢和男人一样提着斧头和弓箭上阵所以很多女人在战斗中被飞虎军当作给男人杀掉了。也有不少部族武士在绝望的时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武士彟、刘弘基二人搜到的俘虏不多他们带着两个团弟兄搜遍了所有没着火的房屋也只搜出了七十多名俘虏。 面色惨白俘虏们在寒风中瑟瑟抖他们不敢哭也不敢反抗。这是长生天给部族之间的规矩强者通吃弱者失去一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按照胜利者的喜好他们有可能被作为奴隶给眼前这伙身穿黑衣的突厥强盗干一辈子力气活。也有可能被卖给商队穿越大漠卖到遥远的东方或者西方在这辈子都没听说过的庄园里劳累致死。还有可能被当场杀掉祭祀长生天感谢他保佑黑衣狼骑又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一切全赖黑衣人请加入燈火書城领的今天的心情。草原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弱者永远没有立足之地。 周围的黑衣人向他们吐唾沫丢石头满眼愤恨。但没有俘虏被当场按倒这伙突然从地底下冲出来的黑衣人秩序诡异得令人恐慌根本不像俘虏们从族人口中听说的突厥狼骑。可能是因为俘虏太少不好分配的缘故他们之中的几个伯克和梅禄居然在大声争吵。一声声如雷鸣般钻入俘虏们的耳朵。 突然间黑衣人中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伯克’大声嚷嚷了几句怒不可遏。一名身材略矮但体格很强健的‘吐屯’则明显地替他帮腔。站他们对面的‘梅禄’大人屈服了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这伙人的‘特勤’笑了笑做出了最后决定。 俘虏们紧张地伸长了脖子等待最后的判决。令他们惊诧地是所有黑衣人翻身上马快离开了村子。没有人进来拉女人也没有人进来抢孩子。他们走了像烟一样消失在远处的冰河上。 多年后这伙劫后余生者中间有一个名叫淤特的少年建立了自己部族。他通晓中原中原文字和语言经常跟自己的儿孙说起当日灭族之痛。但在其追述中他最痛恨的不是当日带兵杀死自己父亲的那个梅禄而是饶恕了自己性命的伯克大人。 “咱们可不是突厥人!”当年那名身材魁梧的伯克大人所喊出的话最终被淤特所理解。那句话字字如刀每次提起来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屈辱莫名。 随后在漫长的争战岁月里淤特汗的军队都维持了最基本的纪律最基本的人性。这种举动让周围很多部族笑他忘记了自己的突厥血统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嘲笑。 他的儿子小淤特和孙子小小淤特带着部族一次次西迁远远地离开了中原。最后他的子孙在遥远的西方扎下根来建立了与中原王朝同样庞大的帝国。 西方人称之曰土耳其。 注1:伯克吐屯梅禄特勤皆为突厥人对贵族称谓。梅禄意为总管。特勤领兵大将。吐屯民政官员。伯克贵族将军。 第六章 锦瑟 (四 上) 他们沿着结着冰的黄河两岸狼一样捕杀自己的猎物。然后又快隐入黑暗迅捷如狼。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从哪里来也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支队伍下一次会出现在何方。赖大隋朝的余威罩着突厥狼骑已经有十好几年没突破过长城了这伙突然冲到黄河岸边的玄甲骑兵不说把会宁、武威的大小汗王们吓得魂飞魄散也吓得他们胆儿、肝儿一个劲地颤抖着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有谣传说这是报应长生天派下来的报应。边境上的胡汉各族已经很多年相安无事了。汉人像胡人一样放牧挤马奶煮茶砖。胡人像汉人一样在春天时开荒种庄稼虽然他们种的糜子产量不到汉人庄稼的一半但凭着手中的奶豆腐、毡子、牛皮足够从汉人邻居手里换回一家大小的吃食。高兴时两家的男人还会坐在一处喝两碗虽然彼此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脸上的笑容一样坦诚。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挑拨大伙根本不怎么介意谁是汉人谁是羌人谁是党项。谁料伯克老爷们非要重现祖先的辉煌结果辉煌了不到三个月大伙便为辉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七家部落遭到了攻击。其中四家被破族中男人战死殆尽。还有三家比较机灵没等狼旗出现在自己部落附近立刻套上勒勒车阖族上下搬迁。反正居住的村落是他们抢来的再次丢了也不怎么心疼。否则…….想起记忆中突厥狼骑那股狠辣劲儿男人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曷萨那可汗一边遣使向坐镇关右十三郡的唐公李渊告急一边联合了三个实力较大的部落试图给狼骑以反击。这个节骨眼上大伙也不再分彼此是羌人、党项还是吐谷浑过去的恩怨暂且搁下躲过了眼前的灾难再说。四家可汗集中了六千勇士还没等将指挥权探讨明白狼骑已经杀上门来。猝不急防的六千勇士一触即溃四位大小可汗被那头长着翅膀的狼追出了一百余里直跑到凉川城边上才逃得了性命。于是结盟自保这个茬没人敢再提了。只好凑齐了重礼苦苦哀求大隋出兵维护地方。 随着仗打得越来越多飞虎军的兵威也渐渐显现了出来。回头看去眼下这支队伍已经全然不像两个月前那幅有筋无骨的窝囊样士卒们骑在马背上一个个骄傲地挺着胸脯。凭着战斗这群男人又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他们将曾经的仇家杀得落荒而逃他们亲手给自己的家人复了仇。虽然报复的手段不是堂堂正正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保证过有朝一日他会让大伙高举着自己的战旗回来光明正大地夺回失去的家园。 经常打胜仗的队伍荣誉感也强飞虎军杀死那些手上曾经染过同胞鲜血的对手。却很少对老弱妇孺动屠刀。但在沙漠边缘的天蔬原附近这支队伍破了一次戒。那是一个曾经颇为繁华的村庄去年秋天时被一伙羌人所占领。李世民率军冲进去杀死了所有敢抵抗的男人。在他命令弟兄撤离的时候突然看见俘虏中有两个女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能听懂我说什么?”李世民楞了一下以探询的眼光看向刘弘基。刘弘基却根本没看见二公子的示意忙着招呼弟兄们从战利品中挑选出色的脚力。边塞部族都养得一手好马飞虎军刚好从中挑选体形高大者补充连日作战损失的坐骑。 以旁人无法察觉的程度李世民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又将目光转向武士彟。却现武士彟已经带着弟兄们撤远了头都不曾向这边回过一下。 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忧心忡忡地随大队撤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最近黄河两岸搅得不得安宁的突厥狼骑是李家私兵所扮。包括远在弘化的李渊也不知道在唐公府上下和弘化郡的官员们心目中此时的二公子世民正带着几个亲信幕僚于鸣沙城的军营里瞎折腾。流民就是流民那群被旁人抢了牲口夺了房子都不知道还手的家伙即便人手一杆长槊也不可能壮起丝毫胆量。 队伍在大漠深处的一个绿洲中停下来修整。有了出生于当地的士卒指点一个多月来李世民等人惊诧地现在他们原本以为寸草不生的大漠里边居然存在着很多人迹罕至但宁静如室外桃源般的绿洲。这些绿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般点缀在腾兰瀚海之中使得脚下的死亡之海变成狼骑的藏身之地。每次出击之后李世民都会带着弟兄们遁入大漠一方面隐藏自己的踪迹另一方面在绿洲中检视队伍与将领们探讨是返回鸣沙城休息还是继续扑向下一个目标。 这次肯定得返回鸣沙城了。弟兄们的体力尚足战斗热情也很高涨但远处的黄河已经有了解冻的迹象。万一冰面破裂沙漠边缘可没有渡口供两千人马过河。而那些众所周知的渡口狼骑又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 “今年的春猎就此结束了吧!”趁着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忙于带领弟兄们杀牲口为大军准备干粮长孙无忌凑到李世民所在的火堆旁试探着问道。几个月的军旅生活使得他的身板也结实了许多被火光照出的影子就像块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沙岩于坚硬之外透着三分狰狞。 “结束了君集刚才跟我建议过明天一早大伙就拔营东返。此番出击我等志在炼兵而眼下飞虎军已经成了一支精锐!”李世民得意地回头向背后的绿洲看了一眼。绿洲上大大小小点着数百处篝火。每一处篝火旁都坐着十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坚硬如石。亲身体验过死亡又亲身体验过复仇滋味的他们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把刀而这把利刃的刀柄就握在自己手里。 ‘纵使比起仲坚兄的雄武营飞虎军也不逊多让。’望着火堆旁喝酒吃肉的弟兄们李世民的目光中不无得意。仲坚兄的雄武骁果营最终便宜了宇文家而这支飞虎军却是李家亲手打造并永远可牢牢握在手中的队伍。‘可大哥会不会眼红呢?’得意之余他心中有隐隐有了一丝担忧。但很快这种担忧便化作了释然。 ‘大哥不会看上这区区三千人的他门下的幕僚就有好几百。况且小侯不会被他拉走武兄也与他合不来!’这样想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刘弘基然后转回到长孙无忌身上。刘弘基年龄比李建成还大在唐公府中属于老成持重者所以即便不能完全令其为自己效忠李世民也不担心此人被哥哥李建成拉过去。至于长孙无忌他是李世民的心腹中的心腹或者是他的另一个分身。自从两家有了姻亲后许多李世民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长孙无忌都抢着帮他做了出来。二人没有明确说明彼此之间的分工但配合默契心照不宣。 “曷萨那可汗本月已经第三次向弘化郡求援了据说他这回准备了十几车的厚礼。唐公以下大小官吏人手一份!”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说道。 曷萨那可汗的脸皮厚到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去年秋天他带头驱赶边郡的汉人气势骄横得无以复加。唐公李渊以大隋关右十三郡留守的名义写信要求其收敛行为他却仗着背后有突厥贵族的撑腰在朝廷里又拉上了裴矩这个大靠山根本不理睬唐公李渊派去的信使。 而今年春天当他现自己的野蛮举动遭到报应后。态度立刻来了个黄河水道般的巨大转弯不但一再像朝廷表明自己是大隋的臣属和藩篱还千方百计和李渊拉关系要求对方看在同为大隋臣子的面子上一定要出兵救苦救难。“阿史那家族狼子野心唐公一定提醒朝廷仔细防备!”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曷萨那可汗的使节连阿史那家族试图染指中原的阴谋都托了出来。可他偏偏忘了将自己的曷萨那家族和阿史那家族比较一下看看谁的野心更大一些。 “如果他知道所谓狼骑正是李家派出来惩罚他的不知道老家伙会如何反应!”李世民促狭地耸了耸肩膀笑着回应。 “老家伙一定会气得疯!”已经成为飞虎军左虞侯的侯君集哈哈大笑。一边挨着打一边给打自己的人送礼请对主持公道。此等笑话也就是曷萨那这种未开化的蛮族才能闹得出。 “是啊但能不让他知道还是不要他知道得好!”长孙无忌亦笑笑够了他侧开头去望着跳动的火焰低声说道“君集今天下午咱们路过的那个部落有几个女人可能是被抢去汉人也可能是胡人但能听懂汉话!” “是么?”侯君集吃了一惊快站起身来。“天晚了我得去安排几个斥候探探路!”他向周围的人解释了一句后然后快走入黑暗。 “我去查查弟兄们准备好了熏肉没有明天要赶一整天的路!”见侯君集走远长孙无忌也站起身向李世民告辞。 李世民没有吭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君集的性格也明白长孙无忌突然说出的那一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仲坚碰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呢?”他艰难地想几度试图抬起头来将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二人唤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仲坚因为犯了下了过错而失去了雄武营李世民不想重复同样的过错。黑暗中他裂开嘴笑了被火光照亮一排整齐的白牙。 酒徒注:关于李渊派人假扮突厥人对付突厥人的挑衅见于史书非杜撰。 第六章 锦瑟 (四 下) 接二连三从塞上传来的求救信让唐公李渊极为愁在他刚刚接到升迁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圣旨即将动身前往太原履任的当口突厥人却前来骚扰不禁让人左右为难。不理睬边塞上的紧急情况拔腿一走了之朝廷那边未免不好交代。皇帝陛下没事时还想找李家的麻烦这次能突然开恩令其抚慰山西是因为李家送上了二十匹大宛良马作为征辽“凯旋”的贺礼并且给裴矩、虞世基等人的礼物也足够丰厚。换句话说李渊这抚慰大使的官职是买来的如果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现关右十三郡是个烂摊子的话恐怕没等他的车驾走到太原降罪圣旨就会追到前往赴任的马背上! 可留在弘化平息边塞上的战火后再离开?李渊自问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从去年秋天起边塞上很多庇佑于大隋羽翼下的牧人部落都开始蠢蠢欲动。让他们重新安定需要大隋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而眼下的大隋哪还有力量可以展示? 一边对着边塞诸部的联名求救信一边对着朝廷的圣旨李渊急得在议事厅里直转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躲着是非走可偏偏是非总是如影随形。在朝中时追着他在辽东时追着他。来到这穷得鸟都不拉屎关右麻烦事情还是一大堆。怎么才能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呢他把头看向几个心腹幕僚却现心腹们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一个个满脸诧异。 “唐公是怕边塞上再起战火么?”素有唐公府第一谋士之称的陈演寿见到李渊那幅忧心忡忡地模样不解地问。 “如果咱大隋已经决定和突厥人开战我又何惜此身!”李渊没有理解属下的意思以为对方说自己胆小挥挥拳头恨恨地回答。 如果朝廷真的下定决心跟突厥人开战李渊倒不在乎领兵到塞上走一圈。毕竟他是将门之后年青时也曾号称文武全才。可眼下朝廷根本没有再应付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本钱光凭弘化一郡之力对付整个突厥简直是自寻死路。 “朝廷朝廷现在恐怕做着跟突厥人是好兄弟的美梦呢!”听李渊的话中对朝廷不无期待之意长孙顺德从鼻孔中冷笑。 李府诸幕僚中他是最看不好朝廷的。在他眼中曾经辉煌一时的大隋朝像得了肺痨的病汉表面上看着还拥有一幅结实的骨头架子事实上说不准哪天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眼下即便前楚公杨素和大将军王杨爽二人同时活过来他们所能作的事情也就是令大隋朝苟延残喘而已那里还可能如当年那般打得突厥人闻风丧胆。 偏偏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了权臣们还做着盛世大国的美梦。去年高句丽王诈降求饶大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高句丽王既没如约送来降书顺表也没兑现亲自来洛阳请罪的诺言。今年正月刚过自觉下不来台的皇帝陛下又开始筹划第四次征辽。没等群臣们议出个具体出兵方略来地方上已经有更多的豪杰以此为由造了反。他们攻打州县划地称王根本不把前来征剿的郡兵放在眼里。而那些郡县的官员们也不争气屡战屡败把成批的铠甲兵器向反贼手中“送”。“送”到最后实在无兵器粮草可“送”了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这些家伙干脆把官服一脱跑到反贼麾下去当了官。 “顺德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听心腹口中对朝廷带着很深的怨怼意味李渊回过头大声制止。 多事之秋他不想因为几句抱怨话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况且以武将的眼光来看他也不想把国家衰落的责任全部归咎于朝廷偶尔一次决策失误上。大隋并不是因为征伐辽东失败而垮下去的三次征辽失败的结果不过加快了其崩塌的进程而已。李渊亲自到过辽东知道高句丽对中原的威胁。他坚信无论是谁做了大隋皇帝征辽都是必须的决策。 但既然不是因为征高丽而衰大隋朝衰落的原因到底在哪呢?这一点李渊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曾经拿着这个问题私下与自己的心腹幕僚陈演寿探讨素有唐公府第一智者的陈演寿却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曾用这个问题考教马元规结果马元规除了一堆连卖丝的老太太都不会相信的天命循环理论外也说不出个明白道理。 找不出具体原因李渊却能深深体味道末世来临前的惊惶与悲哀。作为承担着一族安危责任的家主他几乎已经不堪重负。他很少在属下面前脾气但看人的眼光却带着股令人不忍拒绝的乞求味道。 “好了好了唐公不喜欢听我就不说!”长孙顺德耸耸肩膀答应。 “我不是不喜欢听但咱们与其在这里抱怨朝廷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渡过眼前难关!”李渊知道没有人会理解自己心中的滋味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大隋朝要倒下了这个过程不可逆转但李家却不能倒下。改朝换代的岁月李渊曾经亲身经历过。上一次还算平和不过是岳父夺了女婿的皇位依然有无数挺立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灰飞烟灭。如今乱世来临李渊可不希望破家灭门的惨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野火已经在大隋的各个角落烧了起来从去年开始各地造反的就不止再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地方上有影响的望族一心想趁着改朝换代建立功业的“英雄”形形色色号称拥有无边法力的骗子还有从辽东返乡却没得到官府妥善安置的府兵都参与了进去。而地方郡兵遇到反贼一触即溃者多能战者少。今年二月不知道哪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家伙给皇帝陛下出了个主意居然建议各地官员把百姓全搬到城里居住只种城市附近的田乡村和偏僻地段的田地全部放弃以便将流寇们活活饿死。皇帝陛下和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大臣议论了半天居然把这个建议给采纳了。于是地方官员们借着筑城和搬迁的机会又大捞了一票。只是待他们捞完了许多本来不想从贼的百姓也从了贼害得眼下在河南河北很多郡县朝廷控制的地域还没盗贼控制的地域多。 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在乱世中覆灭李渊就得趋吉避凶。花费数万家资上下打点谋得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是其中关键一步。河东诸郡地形险要一侧对着太行山另一侧对着黄河水。外边的世道再乱只要把这一山一水之间的地域安顿住了战火就几乎烧不进来。此外因为没有受到杨玄感之乱的影响河东诸郡盗贼少民间也相对富庶因此到河东去当官不用一天到晚担心有豪杰在自己眼皮底下竖起了反旗。 “眼前眼前又有何为难可有?”长孙顺德今天不知道错了哪根筋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挑衅味道。明明唐公在这急得眼睛都快冒烟了他却非说没看到难题在哪里。 “顺德你把话说清楚些好么?”接连被长孙顺德冷嘲热讽了几次李渊的脾气虽然好也有些上了火停住脚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命令。 在长孙顺德脸上他却只看到了轻松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在乎对方耸耸肩膀笑着答道:“眼前的事情的确不为难啊不就是有突厥人抢了几个部落么狗咬狗让他们抢去呗。关唐公您何事?” “你!”李渊气得几乎要吐血跺着脚恨恨地骂道:“顺德你今天真是疯了!我既为这关右十三郡的留守保境安民自然是份内之责!突厥人越境劫掠你居然说不关我的事。难道朝廷问将起来我还能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么?” “可那也得众部落承认他自己是咱大隋子民啊。并且突厥人入侵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还不一定呢?万一是他们自己分赃不均互相下黑手呢?难道咱们还能派人去给每个部落看家么?不信你问问大伙看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认为?”长孙顺德态度很奇怪但分析得话却非常精辟几乎每一句都正说在点子上。 “你这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李渊连连顿足拿自己这位沾亲带故的幕僚毫无办法他无奈地将目光转向其他心腹却现此刻大伙都站在长孙顺德一边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轻松。 难道他们一点儿都不着急么?李渊开始怀疑自己在哪里钻了牛角尖。属下这些幕僚都是些人精他们公认的结论十有**就是正解。顺着幕僚们的脸一个个看过去最后他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陈演寿脸上。 “演寿你来教我我到底哪里想歪了?”收起脸上的急切之色李渊恭敬地请教。善于听取别人建议是做一个好家主的必要条件。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出色。 “承蒙唐公垂问!”陈演寿抱了抱拳脸上露出一幅‘你早就该问问大伙’的模样上前几步指着墙上的关右与河西诸郡地图问道:“唐公可曾看清楚一个多月来被攻击的部落都在什么位置?” “乌兰集、天蔬原、凉川、驻马驿、沙泉!”李渊快步走到地图边如数家珍般回答。最近半月每有告急文书到来一次他就急得睡不着觉一次。因此每个被攻击的部落所在地他都能在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找出来。 “嗯这些地方忽南忽北分步零散真有些突厥狼骑的模样呢?”陈演寿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笑着总结。 “演寿别跟我绕***?”李渊明显地感觉到了心腹幕僚话中有话苦笑了一下追问。乱世的压力弄得他疲惫不堪几乎没有精力猜测别人的言外之意。 “嗨这些突厥人胆子很小啊每次杀来距离二公子炼兵的地方都很远!”另一名幕僚马元规凑上前笑着提醒。 “元规是说……?”李渊先是一愣身体猛然僵在了地图前。突厥狼骑的攻击看似神出鬼没但如果把那些受到攻击的部落位置用线连起来几乎就是一条弧。而这条弧线所对的圆心恰恰就是鸣沙城。 对刘弘基和李世民等人的本事李渊自问很是了解。但刘弘基和世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凭着手中三千新兵吓得突厥狼骑避开他们近两百里。从善良的角度上想他们凭着三千新兵就保住了方圆两百里的各族百姓不受攻击。但反过来推测恐怕两百里外生的战斗与他们二人相关才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属下恭喜唐公!”马元规做了个揖郑重说道。 “恭喜唐公收得一支精兵!”陈演寿和长孙顺德二人亦收起笑容郑重向李渊道贺。 他们三人自从数天前就觉了“突厥人”来得蹊跷。如果去年塞上诸部驱赶汉人的事端是阿史那家族在背后怂恿的话突厥人不应该刚刚利用完了这些墙头草部落立刻就杀鸡取卵。 如果说打得诸部联军落花流水的狼骑就是李世民和刘弘基等人所训练出来的新兵大伙又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结论。让一伙流民学会使用兵器也许很简单。但让他们像真正的士卒一样战斗却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事。 但李世民前日送回来的一封信让陈演寿等人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推测。在信里二公子对闹得纷纷攘攘的突厥狼骑只字未提仿佛距离边境最近的他根本不知道狼骑出现的事情。 并且二公子建议李家将萁儿与仲坚兄的婚事再度提上日程“今日亲自炼兵方知道仲坚之才乃当世罕见!世人皆云慈不掌兵而行杀戮之事却怀慈悲之心者惟仲坚也!”在信中李世民不无感慨地写道。 第六章 锦瑟 (五 上) “所谓狼骑入侵居然是世民派麾下假扮地?”突然到来的真相让李渊禁不住晃了两晃用手扶上了面前支撑房梁的木柱才勉强稳定下心神。 “以二公子的脾性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留在鸣沙城坐镇!”马元规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提醒。 这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冒险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但换个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李世民治军有方。在数月之间便将三千流民训练成了一支精锐兵锋所指当者披靡。特别是与诸部联军决战那一场简直可以用神来之笔形容。即便李渊自己处于同样位置都未必敢下如此果断的决定。 李渊的心思本来就十分机敏事前之所以没有想到边塞之上的处处烽烟是自己的儿子所为第一是因为最近忙于筹划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心头压力太大。第二则是因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在马元规等人眼里也许已经把世民当作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而在李渊自己眼中勉强算得十八岁的世民也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建成也罢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虽然这两个“孩子”同他们的父辈一样从很小很小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峥嵘。 “这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最终李渊用一句笑骂来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将目光从长孙顺德、陈演寿和马元规三人脸上扫过依次看到了自豪、庆幸和些许不满。作为家主的李渊明白所有人的心思因此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派人传令让世民将新军带回弘化来吧我也想看看咱们李家手中的这支新生力量!” 李家两个字一出几个心腹幕僚即便有什么话想说一时也找不到由头了。长孙顺德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笔替李渊草拟将令。眼看着狼毫即将接触到纸端他突然又将笔放下低声建议道:“依我之见唐公还是下令让世民带着新军去塞上抵御狼骑吧一来可以敷衍葛萨那等人的请求二则也令那些墙头草见识一下我大隋兵威!” “好个阴险的长孙顺德莫非你还准备再向葛萨那可汗收些车马费么?”马元规摇摇头笑骂“如此未免有失仁者之心!” “有何不可对敌人的仁则是对自己的不仁!”长孙顺德以笑语相还。 “属下赞同长孙大人的建议!”没等唐公转头相询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开口说道。无论如何长孙顺德提的建议对朝廷和李家都利大于弊。虽然这样一来新军的主将归属恐怕就永远定下了。但世子的特长在协助唐公处理政务上让他领兵作战的确勉为其难。 乱世中一个家族需要有善于守护基业的熊罴也需要有能向外展露牙齿的虎豹。如此家族才能承受起风雨。李渊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赞同了长孙顺德的建议“也好就让世民领兵到塞上走一圈吧。去回别耽误了咱们去河东的行程!也别再多节外生枝这小子老夫一眼没留意到就折腾起一番风云来!” “是!”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三个人同时拱手然后几乎不悦而同地追问道:“狼骑是他派人假冒的事情唐公需要点破么?” “心照不宣吧。此事仅限于咱们几个知晓。其他人无论如何猜大伙一概不承认便罢!”李渊想了想决定。 “二公子此举匪夷所思其他人很难猜得到。即便是我等若未曾看过二公子传回来的家书估计也同样会被蒙在鼓中!”长孙顺德点点头感慨地说到。自己这一代人终究还是老了不服气不行。这个世界属于年青一代的李府的未来也必将由新一代人来开创。提及家书他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渊身边走了几步郑重询问:“二公子在信中还提及了萁儿和仲坚的婚事。仲坚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大人当年也有此意何不趁早将婚事提上日程来?” “是啊仲坚为人忠厚老实又知恩图报。原来其家世的确差了些但这几年其屡立奇功封侯可待。我听说他去年十一月刚随张大人逼降了左孝友紧跟着在十二月又和秦叔宝等人一道大破河北巨寇卢明月。据说陛下闻之惊喜异常正商议着再加其爵呢!”马元规的意见难得与长孙顺德一致了一回非但没否决对方的提议反而热心地替李旭表起功来。 齐郡郡兵大破卢明月是生在去年年根底下的一件振奋人心的壮举。当时张须驮带着众将正在东莱郡与左孝友激战卢明月得知齐郡空虚的消息带兵越过黄河攻占了位置在黄河边上的齐郡属地祝阿。此贼本打算趁着张须陀无力回援的机会大捞一票谁知道经过了这两年的战斗齐郡太守裴操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一面派人向张须陀告急一面带着五千留守在历城的老弱病残冲到了济水边上与群盗隔河对峙。 张须陀迫降左孝友后命独孤林带领步卒缓缓班师。自己和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带两千骑兵星夜杀回。双方在济水河畔恶战十余日因为众寡悬殊所以胜负难分。张须陀见此决定以巧计破贼召集众将曰:“贼军贪我齐郡财货不知进退。我若退兵贼见兵却必轻来追我。其众既出营内即虚若以千人袭营可有大利。此诚危险谁能去者?” 李旭、秦叔宝、罗士信三人请战张须陀命秦叔宝和罗士信人各带千余人埋伏在芦苇丛中自己和李旭二人率领老太守裴操之带来的三千多老弱缓缓后退。卢明月不知道对方是计以为自己一举打败了闻名天下的张须陀大喜不顾一切地追杀过来。张须陀和李旭二人以手头老弱将贼军主力缠住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伏兵趁机杀入卢明月的老营将其粮草、辎重和营寨尽数焚毁。众盗贼见背后起火心神大乱。张须陀、李旭、秦叔宝等人率军前后夹击把十余万盗贼杀了个落花流水。战到天黑卢明月仅率领百余骑兵突围连夜逃过黄河再不敢回头南望! 因为此战生在年底所以到了二月份朝廷才有邸报将具体情况向各郡。据唐公府留在东都的心腹汇报朝廷已经开始商议如何给有功人员予以嘉奖。因为张须陀等人刚刚升过官所以这次以赐爵为主。李旭的爵位已经是县伯如果无人阻挠的话年内可能封侯有望。 一个刚刚二十岁的乡侯无论如何也配得上唐公的掌上明珠了。所以陈演寿等人纷纷出言建议李渊趁早下手难免提亲提得晚了被旁人抢了先机。谁料大伙刚刚开了个头李渊脸上刚才因为收得一支精兵而泛出喜色却变成了深深的沮丧。非但没有立刻响应几个心腹的话反而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仲坚之才我岂不知。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比以往…….” “为何?难道唐公还在乎那些无聊的习俗么?”没等李渊把话说完马元规惊诧地问道。 中原人素有同姓不通婚的传统但随着晋朝衣冠南渡北方各地胡风大胜。非但民间有人同姓结亲一些身上带有鲜卑、匈奴血统的世家大族甚至生过五服之内同姓成婚的先例。 “是啊况且唐公家在垄右仲坚家在上谷。虽然是同姓同宗但彼此之间相隔甚远未必通婚不得!”见李渊不住摇头长孙顺德也上前相劝。 李渊和长孙顺德二人的家族都带有明显的鲜卑烙印特别是李家虽然修宗谱时血脉从凉王李暠一直追溯到了飞将军李广。但李渊的祖父却曾经切切实实有过一个响亮的鲜卑名字大野虎。李渊之妻窦氏原姓纥豆陵更是如假包换的鲜卑人。至于长孙无忌其原姓拓拨是不折不扣的大魏皇族余脉。因而有些话大伙不便明着说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虽然李渊当日因为惜才给自己强认了个便宜侄儿实际上李渊家和李旭家非但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恐怕连五百年前的一家都无从算起。 “唉顺德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一样啊!”李渊摇摇头叹息着回答。四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岂能不知。自从两年前家族决定将其嫁给李旭之后这个懂事的女儿就把一颗心全部放在了夫家身上。两年多来李旭的一举一动萁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自古美人爱英雄何况英雄又年少。到现在萁儿对仲坚之情恐怕比当日婉儿的懵懵懂懂的好感要强上十倍! 可偏偏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要出尔反尔只因为现在的李家不是当时的李家现在的李旭也不再是当初的李旭。 “当初不是唐公最先慧眼识珠将仲坚从护粮军中掘出来的么?”出于大局考虑陈演寿亦上前婉言相劝。“仲坚乃栋梁之材如此美玉难道唐公忍心被他们抢先攀摘入手?” 李旭智勇双全又和唐公府渊源颇深此刻正是亲上加亲的好时候。在陈演寿心中这项联姻可能带来的另一点好处是维持唐公府下一代人之间的平衡。李旭与建成二人当年的关系不错如果将其纳入唐公家族则他的勇武刚好可以用来压制李世民的锋芒。如此不但唐公在世时李家可以保持平安无事即便将来唐公百年后李家依然可以欣欣向荣。 “唉!”李渊见麾下无人理解自己的苦衷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你等不懂当年仲坚尚未成名因此将萁儿嫁给了他虽是同姓联姻也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现在”一边说他一边不住摇头“现在仲坚已经名震东夏啊!即便他不嫌萁儿是个庶出这桩婚事是他自己和其家人做得了主的么?” 闻此言陈演寿、马元规、长孙顺德三人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半晌无言以应。乱世已经到来李家打着与强者联姻以自保的主义其他家族焉能看不出眼前形势。李旭智勇双全为人忠厚又没有自己的家族。无论谁家把女儿嫁给他都等于是拉拢了一个得力臂膀入门双方家族利益绝对起不了冲突。这样的联姻与其说是在嫁女不如说是在娶婿。 众世家到如今还无所动作恐怕主要原因是一时难以决定出多少“陪嫁”而不是对这个刚刚崛起的少年武将视而不见。在这种情况下唐公家如何派人提亲肯定有很多人跳出来干涉。 双方同姓只是其中一条很普通的理由。李家的实力还有民间的那些谣传恐怕更是致命之刀。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李渊有本事让其他家族都保持沉默李旭看在当年的知遇之恩上也愿意接受这桩婚姻皇帝陛下会高兴么?恐怕聘礼还没进门圣旨已经出宫吧! “只是可怜了萁儿!”许久长孙顺德叹息着说了一句。这次他考虑的不再是利益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情。 “好在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陈演寿亦叹息着附和。庶出本已经是无奈如果再被夫家知道其未婚之前已经心有所属未来的生活能幸福美满才怪! “等到了河东安顿下来。诸位给萁儿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不必是什么累世公卿家道殷实人品好能善待她足够了!”设身处地替女儿着想李渊心里也十分难受叹息着叮嘱。 “这――样也好!”陈演寿捋着稀稀落落地胡须试图说几句安慰的话。没等他在肚子里将语言组织全忽然门外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一只盘子几个碗儿于寒风中碎了满地。 酒徒注:如约更新来贵宾票。 第六章 锦瑟(五 下) “谁?”听到外面的声响李渊的第一反应是报以一声怒喝。他平素对人很和气但做事也极严谨。与几个绝对心腹探讨机密话题的时候像武士彟这样的高级幕僚都不得参与寻常人等更是被严令禁止靠近议事厅二十步之内。所以唐公府的一切秘议外人根本没有偷听的机会更甭说生受惊而打碎器皿的失误了。 议事厅外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风从帘外吹过。乍暖还寒的四月风向有些飘忽不定时南时北恰似此刻家族的前程。 “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李渊有些真的生气了手快地按向腰间的刀柄。他的武艺不算太出众对付五、六个侍卫的围攻却不在话下。如果有人今晚活得实在腻烦了李渊不在乎展一次虎威。 陈演寿、长孙顺德和马元规三人各自退开数步在李渊面前围成了一个三角。他们算是豪门子弟虽然眼下穿着文职的衣服却都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只待李渊一声命令三人就结阵冲出去将门外的人直接擒拿进来。 “回禀唐公是四小姐和翠儿!”就在屋内人即将飙的当口门外值勤的侍卫跑上前大声回应道。话音落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侍卫架着一名吓得脸色苍白的丫头走了进来。 “回唐公刚才属下看见四小姐带着翠儿过来给几位大人送吃食所以就没有阻拦。没想到她们会惊扰到唐公属下知罪请唐公责罚!”当值的侍卫拱手及额满脸歉然地请求宽恕。 唐公自己的家人不包括在严禁靠近议事厅者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今晚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你没做错什么!”李渊挥了挥手命令侍卫退了下去。然后缓步走近吓得快哭出来的丫鬟面前换了幅和气的口吻询问:“是翠儿吧萁儿和你来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四小姐见议事厅里这么晚了还亮着灯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厨房端了些参汤来!”被唤做翠儿的丫头胆子非常小强忍着眼中的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奴婢四小姐和奴婢刚到这然后四小姐就从奴婢手指接过参汤准备亲自进门。然后然后奴婢就看到托盘托盘从四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四小姐就哭着跑远了!”翠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针一般刺得几个大男人无地自容。 两年前他们考虑用萁儿代替婉儿嫁给李旭是出于家族利益没什么错。两年后的今天他们考虑放弃这个可能给李家带来灾难的安排给萁儿安排另一场婚事也没有什么错。大伙都是为了李家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大伙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李家。可萁儿呢有谁把她当作过一个人有谁真正设身处地想想她的感受! 刹那间李渊的脸上怒气全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挥挥手低声命令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四小姐。如果如果她不开心你你想办法哄哄她!” “是!”翠儿微微蹲了蹲身体倒退着走出了门。她是家生的婢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天空只有李府围墙四角之间的那一块。外边的风雨多猛烈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的遭遇很委屈很不公平。 “她是唐公的女儿啊!”翠儿一边关紧眼前的门一边想。“虽然不是窦夫人所生可毕竟是唐公的血脉。大伙怎么能这样对她就像她是一个……”翠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说主人家拿四小姐当个奴仆这显然不太合适。李萁在府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婉儿小姐和世民公子一样高但比起她们这些奴婢来还是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猛然她看到了花匠放在墙角的木锹。唐公不喜欢黑暗所以每到晚上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灯笼和火把。在这种时刻白天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吸引大伙视线。“就像一把木锹使完了便放在角落里!”李萁的贴身丫头翠儿愤愤地想心里涌起一片凄凉。 “我等考虑不周让唐公受累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陈演寿等人轻轻做了一个揖歉然道。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苍老今天这个结果是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大伙谁都无能为力。 “没事萁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会想明白的。毕竟她是我李渊的女儿!”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但在纷乱的时局面前他无法满足女儿的心愿。“萁儿如果你怪就怪造化无情吧。”李渊苦笑着在心里默默向女儿道歉。乱世已经到来了连皇帝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顾全大局了。 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叹息过后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下不是关注一个女孩子脸上是否天天都带着笑容的时候眼下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处理比如到河东赴任后所面临的局面就是一个急需探讨的议题。 “顺德你派人打探过了么?今年开春以后河东诸郡的形势怎么样。咱们过去后先要应付哪些麻烦事?”将心思从家事中收回来后李渊将目光转向长孙顺德郑重地询问。 陈演寿善谋目光长远。马元规思路清晰行事果断做决定时从不拖泥带水。长孙顺德的才能介乎陈演寿和马元规之间但其本人家世好交游广泛所以一直被李渊委以搜集情报的重任。 这位在李府行走了多年的老幕僚果然没辜负李渊的信任略做沉吟就把河东诸郡的形势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近几年由于朝廷一再忍让定襄郡的大半已经落入了突厥人之手。雁门郡以北长城之外的地方马贼横行。几伙大的马贼如一阵风、半天云等无视官府政令也不服从突厥人管辖动辄聚众数万四处劫掠。但是”长孙无忌停了停语气陡转轻松“按朝廷的职责划分这些麻烦都归驻扎在马邑郡的王仁恭大人和他麾下的左武卫将士处理因此头疼是王大人的事情咱们不用为之着急!” 屋子里的氛围本来十分沉闷被长孙无忌这样阴阳怪调地一搅合大伙的脸上立刻又出现了些许笑容。“王仁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王仁恭喽!”马元规苦笑了一声点评。“他来守咱们的北边估计不会太牢靠!” “王将军也曾是个盖世英雄只是朝廷在第一次征辽失败后的那些作为实在让他寒了心!”陈演寿倒是很理解王仁恭将军颓废的原因叹息着为对方辩解。 当年王仁恭接替麦铁杖带领大隋府兵精锐左武卫也曾创下过一番辉煌。但随着一次次征辽劳而无功王仁恭整个人就像大隋的国运一样沉沦了下去。此刻的他再不是四年前那个手挥铁蒺藜骨朵呼喝冲阵的百战名将。而是变成了一个贪财怕死好色无度的糟老头。王仁恭将军想自杀很多见过其行事的人都如是说。但朝廷偏偏对这样的将领最信任甚至把北部边境最重要的一段防务交给了此人。 不过王仁恭的胆小也令朝廷省去了不少麻烦事。虽然眼下突厥人的牧场已经跨过定襄郡一直扩展到了长城边上。但在王将军的带领下边塞守军和阿史那家族倒也相安无事。 “唐公去河东的职责是检点淘汰官员、缉拿盗贼、讨伐流寇。边境上的事情不归唐公管辖!”长孙顺德摇摇头继续说道。朝廷没胆量主动与突厥人开战所以突厥人对大隋边境的蚕食行为日益加剧也顺理成章。相比起对突厥人的宽容朝廷对各地叛匪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陛下要求唐公到了河东后对敢造反者杀无赦。对于勾结乱匪者可以自行抄没其家无需向朝廷请旨!” “恐怕那些能抄的已经抡不到唐公抄了。”陈演寿冷笑着补充分析。抄没令是前年冬天下达的凭着这道旨意各地官员迅寻得了一条财捷径。他们对治下那些没有权势的百姓大肆搜刮稍有不顺从者便抓起一个通匪的罪名扣将过去。如此一来地方士绅们要么委曲求全要么直接拉杆子造反除了这两条路外几乎没了其他选择。 “但唐公到任后可以把甄别乱匪的权力收于抚慰大使府中一则可以防止官员们继续扰民而来也可以借机收拢人心!”马元规想了想建议。 “元规所言极是若想减轻匪患先得防止官员们将百姓逼得太急了!”李渊点点头轻捋着胡须应承。大多数情况下他对自己面前这几个幕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众人已经渐成派系并且个别时候甚有结党营私之嫌。 “至于乱匪眼下他们在河东诸郡还未成什么气候。声势比较大一些的有龙门附近的流贼母端儿据说拥众数万。此外河北上谷郡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偶尔也会窜入河东洗劫一番但都不敢主动攻打郡县。南方太行与王屋二山之间……” 说到这长孙顺德的话突然被他的谋主所打断。“顺德你先停一停你说上谷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就是那两个自称漫天王和历山飞的贼人么?”李渊眉头紧锁大声追问。 “回唐公的话正是这两个蟊贼!”长孙顺德不明白李渊为何突然关心起河北的山贼来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 “顺德可知此二贼是否曾攻入过易县?”李渊点点头继续追问。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号称拥众十万四处劫掠却没有窦建德和张金称二人的本事也从来没攻下过大一点的县城!”长孙顺德想了想突然间笑意满脸“唐公可是怕其攻到畴县伯府前么?咱们要不要派些人手过去以免仲坚的家人遭到什么不测?” “演寿明天一早你让九珑在府中挑选二十名好手去吧。跟大伙说清楚了要他们像守卫我的府邸一样守卫仲坚的府邸。如果事态紧急就护着李老爷和李夫人来太原既然是同宗咱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戚被贼人骚扰!” “仲坚他日若知此事定然不会辜负唐公的守护之义!”陈演寿拱手赞叹。虽然如今的李家远不如当年实力强但在挖掘人才和拉拢人才方面李府却比其他几家如日中天的豪门做得好许多。在外人眼里也许李渊的行为不够强势但至少他的家族从来不招人反感。 “顺德你继续说太行山和王屋山交界处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布好了一招精密的棋子李渊像没做过任何决定般轻松地将话题拉回到原处。“那不是已经靠近东都了么?怎么还有咱们河东的事情?” “唐公所料一点没错麻烦的确来自黄河以南!”长孙顺德先拍了家主一记马屁然后继续说道。“麻烦主要出在河内郡那里与河北的汲郡接壤。而眼下汲郡除了治所和黎阳仓外其他地域几乎都成了瓦岗军的势力范围!” “瓦岗军的势力扩张的居然如此快?咱们的人上次传信回来不是还汇报说瓦岗军习惯于韬光养晦么?”又一次听到瓦岗军的消息李渊的目光明显聚拢成束里边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那时瓦岗军主要由其大当家翟让和军师徐茂功二人做主。而现在周边二十几家山贼皆奉瓦岗号令瓦岗军的实力壮大了五倍其核心人物也从翟让和徐茂功变成了李密和房彦藻。”提起瓦岗军的变化长孙顺德的回答声中不无遗憾。对于李旭曾经提起过的徐大眼他和陈演寿等人很欣赏其眼光和才华。当年瓦岗军在徐大眼和翟让二人之手声势虽然没现在大却隐隐有些能做出些事情来的模样。如今瓦岗军的规模的确快膨胀了起来但其众良莠不齐军纪和战斗力与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如此!”听完长孙顺德的汇报李渊遗憾得连连摇头。“那些贼人也笨居然被李密这么轻松就把权柄窃了去。他们傻么?还是李密那厮着实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诚如唐公之言李密那厮除了会说大话外没什么长处。但此人却是姓李!”。长孙顺德脸上的表情突然郑重后退半步拱手回答。 没等李渊弄清对方话中之意唐公府第一谋士陈演寿也站到了长孙顺德身边郑重地说道:“世人皆信亡隋者必李氏民间还有童谣传唱。所以李密自身虽然没任何从众却因为姓李被众盗认为锲合民谣、当为结束乱世之君!” “笑话天下又不止他李密一个人姓李!”李渊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轻蔑地说道。猛然他意识到了两个心腹今天的表现怪异吓得后退了半步背靠着支撑着屋顶的红漆巨柱用颤抖的声音追问“你们几个的意思是你们几个的意思是李密所以得众人拥戴只是因为他姓李?” 他的声音低微而紧张几乎无法被人听清楚。三个幕僚的回答却异常果决丝毫没有犹豫的意味。 “是请唐公早做决断!”长孙顺德、马元规、陈演寿三人站成一排目光里充满期盼。 酒徒注:本章涉及到的故事背景太多所以无法用李旭一个人的视角来描述。况且终日打打杀杀大伙也会厌倦不是?再次拉票!大伙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六章 锦瑟 (六 上)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光凭几句荒诞的不经的童谣和一个姓氏就令无数豪杰相信大隋朝即将灭亡天下权柄将归于李氏这种说法未免令人难以置信。可事实上偏偏相信它的人还很多!特别是大业十一年开春以后几乎大隋各地的坊间巷里都在谈论“李氏将兴杨氏将灭”的流言。有替人算命打褂兼职捉鬼通灵的“智者”甚至直接信誓旦旦地分析出童谣中的‘桃李子’指的是逃亡在外的李家子侄李密若不是天命所归此人也不会成为杨玄感叛乱中唯一幸免于难的主谋更不会才入瓦岗就得到了那么多大小势力的拥戴。而所谓“皇后绕扬州辗转花园里”则指的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将横死扬州尸体填埋沟壑。至于“勿浪语谁到许”两句被“智者”们引申得更为清楚许者密也分明指得就是原来的蒲山公现在的瓦岗军二当家李密。 流言闹得人心惶惶也让无数想建功立业者蠢蠢欲动。将全部家财献给李密求一个开国将校者有之。带领百十个亲戚族人占领某个山头打出“顺天应命替密公张目”者有之。最可气的是有一个想升官想晕了头的书生居然直接闯入齐郡太守府衙门正告太守裴操之和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二人认清天下大势西向接李密来做东夏各郡之主。裴操之和张须陀的回答他的自然是一顿板子那书生却甚为倨傲被衙役们打得屁股都开了花居然还抬起头望着堂上的裴操之满脸慈悲地说道:“天命天命你们懂么?如此不知顺逆待蒲山公大军一到尔等必将埋骨沟渠!” 裴操之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将此子斩于郊外成就了其“开国元勋”的名声。但谣言非但没有因此而绝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到后来一些底层官吏也迷惑了甚至开始偷偷地抱怨裴操之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断了大伙今后的出路。 流言的源头在哪张须陀等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但你偏偏拿它毫无办法。大隋朝连续三次伐高丽无果已经丧尽了威信。况且到了这种时刻朝廷还不知道善待百姓反而听信一些书生之言大造宫室以示太平。年初刚刚完成了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的观文殿眼下又开始建造仪鸾殿。据市井传言前年被杨玄感放火烧毁的龙舟也由宇文述之三子智及奉旨建造比原来的那个更富丽更堂皇。 朝廷的追求离民间越远百姓越希望改朝换代。在张须陀和李旭等人眼里李密不过是一个只会说谎但从不兑现诺言的大骗子。在百姓心中李密所描述的画饼却是许多人挣扎着活下去的希望。 不光李密甚至连张金称、李子通、朱璨、魏刀儿等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治国主张号称要与天下人“有衣同穿有饭同吃”虽然他们抢劫时每有所得总是先藏进自己的秘密山洞里。 “***如果姓李就能做皇帝天下姓李的多了怎么就轮到李密这个大忽悠!”几个人聚会时罗士信大声骂道。“仲坚也姓李呢人品武艺都比那李密高得多!”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博引旁证。压根儿不顾身边的几个朋友已经吓白了脸。 “士信嘴巴上有个把门的。什么时候了你还乱说!”秦叔宝素来得大伙尊敬竖起眼来大声教训道。 “什么时候啊五月天气正不冷不热时候。他李密真有当皇帝的命就派兵来齐郡跟咱们干一架。只要他能正面击败咱们齐郡子弟我就承认他不是大忽悠!”罗士信肆无忌惮地嚷嚷话语里带着一百二十个不服。 “跟李密这仗咱们早晚得打。但你别把仲坚扯进去朝廷很忌讳这些!”见对方说得越来越不象话独孤林上前扯了扯罗士信的胳膊提醒罗士信注意自己的言辞。 “怎么着皇上还信这个我以为只有那些疯子和无赖信!”罗士信眨了眨无邪的大眼睛惊问。在他眼中皇帝的表弟独孤林是最理解皇上的人其意见往往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看法。 “皇上未必信但皇上怕天下百姓信!”独孤林咧开嘴巴回以连声苦笑。 乱世已至而满朝文武还忙着争权夺利。如果罗士信今天的话传到他们耳朵内他们才不会在乎李旭以前给朝廷立下多少战功肯定会奏请陛下趁早诛之。那些吃肉吃得脑满肠肥的家伙不会看到已经近在咫尺的野火他们只会把握一切将威胁道自己地位的人打落尘埃的机会。 潜在的危险对大伙来说都是抬头即可得见偏偏罗士信转不过这个弯来“皇上自己不信仲坚还怕什么?”他声音稍低却依旧不停地嘟囔。 “士信从大业初年到现在朝廷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李姓官员。你别自己光顾着嘴巴痛快这话传出去仲坚会大难临头。”秦叔宝忍无可忍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呃俺老罗没想到这一层!”罗士信将头转向李旭满脸歉然。但很快他又轻松地笑了起来“这里只有咱们四个连张大人都不在谁会把我的话传出去?仲坚兄你说是不是?” 李旭素来拿罗士信这个“疯子”没办法见对方满脸无辜也只好顺着其口风回答:“是士信说得极是。但小心隔墙有耳所以这话咱们今后还是不要说了!” “不说就不说反正李密如果想当皇帝得先过来跟咱们兄弟几个打一架。证明了他有当皇帝的本领再说!” “你会有机会的我估计用不了半个月朝廷就会下旨命令咱们西进剿匪了。”秦叔宝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灿烂的春光幽幽地回答。 朝廷去年冬天下旨升张须陀为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掌管河南东部各地征剿盗匪事宜。其麾下所辖的东平郡和济北郡都是以往匪患的重灾区。而平定了左孝友后齐郡附近再无威胁郡兵们东向剿匪的任务也就提到了日程上来。 东平郡和济北郡都与瓦岗军盘踞的东郡接壤在官兵的压力下二郡之内的蟊贼肯定会快倒向瓦岗军。届时齐郡弟兄和瓦岗精锐难免一战而谁能最终站得上风秦叔宝心中没半点把握。 不像罗士信和独孤林秦叔宝对李密没有任何轻视之意。与这个狡诈如蛇的家伙比起来秦叔宝更愿意和徐茂功交手。后者的用兵能力虽然很强但毕竟属于堂堂正正的阳谋范畴。而李密那厮无论用兵还是做事都不依常理。你有可能将其打得落荒而逃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上了这个家伙的大当。 “西进剿匪?咱们主动出击好事儿啊!但咱们有足够的粮草么?”把话题回到战事上罗士信倒不糊涂想了想不无担心地问。 “没有咱们去年的存粮刚刚够吃。打败卢明月时有所斩获但财宝多粮草少!”李旭耸耸肩膀低声回应。“但即便朝廷不下旨张老将军也得带着咱们西进。经过那个狂生一折腾咱齐郡子弟必须用战斗来自辩!” 很多人在为恶时往往是以为自己掌握了天下唯一的大道。那个被裴操之下令斩杀于郊外的狂生便是如此。李旭不怀疑此人对图谶学说的虔诚也同情这个疯子对重建盛世理想的执着但被这个疯子一折腾齐郡子弟和瓦岗军之间便再没了回旋余地无数人将由其一番疯话而走向死路。在此人出来疯之前太守裴操之也好通守张须陀也罢恐怕整个齐郡文武心里都没多少挥师西进为朝廷平叛的念头。这倒不是由于大伙对朝廷无效忠之心而是因为地方上的实情摆在那以齐郡的能力能支撑起的士卒最多不过两万。而瓦岗军现在已经号称拥众十万危急时刻如果李密登高一呼四下响应其号召而来的盗匪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万众。 以两万郡兵讨伐三十万盗贼李旭同秦叔宝一样心中没任何把握。虽然他曾经干净利落地击溃过李密但那时李密身边没有徐大眼此刻天下形势也与当年平定杨玄感叛乱时截然不同。 “嗨!”听了李旭的话独孤林也是一声长叹。皇帝陛下的心胸到底有多宽他比每个人都清楚。大伙击败了卢明月的封赏之所以到今天还迟迟不下恐怕于那个闹事的狂生不无关系。 主疑则臣死自古皆然。如果短时间内齐郡兄弟不与瓦岗军结结实实地打上一场的话恐怕他这个帝王至亲和李旭这个天子门生都难逃一劫。 “叹什么叹不过是一伙蟊贼。咱们前后击溃过的蟊贼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万了几曾见大伙叹过气来!”罗士信是天生的乐天派见秦叔宝和李旭等人面色越来越凝重跳起来大声道。 “也倒是他们人数再多也不过是蟊贼而已!”秦叔宝笑了笑回应。瓦岗军再强也不过是贼。官军杀贼天经地义。这样想着他心中又渐渐充满了豪气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轻松。 “可他们现在所求的已经不再是打家劫舍!”同时一个声音在秦叔宝心态悄悄涌起。敌人已经开始谋划建立自己的国家而郡兵们呢离开齐郡后他们为何而战?为捐税日重逼得他们终日劳累亦难为家人谋取一饱的大隋么?还是冲着张须陀老将军平日的相待之情? 一旦张老将军有过闪失呢?…….秦叔宝不敢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事实那就是离开齐郡越远弟兄们的战斗力越差。 而瓦岗山远在八百里之外。 酒徒注:贵宾票啊弟兄们怎么舍得花钱订阅舍不得一张免费贵宾票呢怪异。 第六章 锦瑟 (六 中) 与秦叔宝不同比起对郡兵们远离家乡后的战斗力来旭子更担心的是自己如何在疆场上面对昔日的朋友。以前他只需要面对一个徐茂功但现在李密来到了瓦岗山跟随他一道走上瓦岗的肯定还有假商人张亮、野郎中牛进达以及喜欢拿叉草叉子做武器的吴黑闼。平心而论李旭觉得瓦岗寨的英雄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包括曾经跟他打了个不分高下的程知节但李密这个人除外这个人心黑手狠脸皮厚天知道一群英雄怎么会甘心被这种肩头没有任何担当野心家所驱使。 现实正越来越接近石二丫所赌气时所描述的那样他的所有朋友都变成了敌人而只有他还在忠心耿耿地帮大隋苟延残喘。去年这个时候旭子还可以用与齐郡弟兄一同守卫家园这句话来自我解脱而现在郡兵们马上就要远征了他的行为和守卫家园已经没有了半点儿关系。并且四下里贼越剿越多也成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如今整个河南除了与齐郡相邻的几个郡县稍为安宁外从最南边的东海郡到西北的弘农郡几乎每个地区都活跃着大批的反贼。他们如春天时的韭菜割掉一茬又生出一茬。官兵进剿虽然缕缕取得胜利但每次的结果好像只是让匪换了个名字官兵前脚一走地方上立刻混乱依旧。 令人倍感无奈的是与天下其他各地相比河南诸郡还算大隋朝目前最稳定的区域之一。南方各地自从前年鱼俱罗将军被冤杀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眼下看上去还算安宁的不过是王世充所镇守的江都附近几十里的地方。出江都向南只到宣城向北只到淮南便是盗贼的安乐窝。很多在河南诸郡被张须陀大人打得无处躲藏的盗匪都跑到了淮上利用淮河和长江之间复杂的地形与官府对抗大大小小响马加在一处已经远远过了百家。 至于素以民风骠悍著称的河北诸郡局面更是动荡不堪。先有张金称在清河郡击杀了右侯卫将军冯孝慈然后有高士达、窦建德以高鸡泊为老巢四下攻城掠地。更令人惊诧的是去年秋天征辽大军班师时居然被一个名字叫做杨公卿的人抄了御林军的后队。据朝廷的邸报上介绍杨公卿受到御林军的猛烈反击阴谋没有得逞只偷了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事实上贼人的目标仅仅在夺马自强如果他们把战斗目的定为杀君御林六军兵马未必抵挡得住。 如今河北各地不止活跃着张金称、高士达和杨公卿三伙较为著名的反贼。当年被齐郡弟兄击败过的王薄卢明月、孟让、彭孝才等也流窜到了那里各自找了个山头安家落户。此外还有很多实力不大但为祸不小的反贼如漫天王、历山飞等也带领数万匪寇往来纵横。最后二人的活动区域都临近旭子的家乡所以那里传来的消息每每最让旭子担心。虽然武士彟日前来信告知唐公李渊已经派人去易县保护他的父母但旭子依旧为家人的安危而忧心忡忡。 武士彟在信中提及了李世民在塞上的作为对这位刚刚成年的唐公府二公子子甚是推崇。他还于信中看似毫不经意提到如果当日替护粮军弟兄守后路的不是世子建成而是二公子世民弟兄面对的肯定是另外一种结局。 “唉!”临睡觉前李旭将武士彟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忍不住长吁短叹。内心深处他很怀念护粮军中那段岁月。虽然那时的他仅仅是一名校尉但正因为站的位置不高所以也感受不到外边的疾风暴雨。 而现在他的官越做越大爵位越封越高心却越来越孤独。几乎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苦闷即便身边的最亲密的女人也不能。自从上次两个人因为对朝廷和盗匪的看法不同而争吵过后二丫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跟他谈起类似的问题。实际上除了关心街面上的粮食又贵了几文济河上游的水田又便宜了多少外二丫几乎主动放弃了对时局的关心。倒是在理财方面她与管家配合着一直大显身手。虽然成为旭子的女人还不到一年她已经让李旭名下的田产几乎多了一倍。如果再加上朝廷封给的食邑眼下的旭子算不上拥有良田万亩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富豪了。 “郎君不开心么?”石二丫明显感觉到了旭子最近几天心事重重向他身边挤了挤关切地问。 五月的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夜晚的时候两个人还可以相拥而彼此温暖。胸口处传来的柔腻感觉让旭子的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他张开手臂将二丫搂在怀里低声道:“上谷那边不太安宁我怕贼人威胁到家人的安全。河北的驿道已经断了有些时日了爹和娘的身体怎么样我这当儿子的一概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将公公婆婆接到身边来。”胸口处有一只小手在轻轻地挠石二丫一边淘着气一边温柔地问道。除了在极个别时候性子差些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温顺如猫。像猫一样对人充满依恋像猫一样想方设法获取主人的怜惜。“我虽然不是你的正室但在公婆膝前尽一些孝心也是应该的!” “路上不太平除非派一个团弟兄过去接否则还不如让他们呆在上谷安全!”李旭叹了口气回答。他已经派了三拾余名忠心的亲兵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但如果盗贼倾巢而来三十几个弟兄以及唐公所派的那几十名家丁即便武艺再好也起不到多少保护作用。而他又不能派更多的兵一则朝廷法度不允许而来张须陀大人也不希望属下因私而废公。 “等哪天不打仗了你带我回家探亲吧。那样你就可以多带些护卫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石二丫仰起脸设身处地的替旭子出主意。她的办法不算太好但确实有可行之处。只是今后还会有不打仗日子么?李旭摇摇头满脸苦笑。 “咋你又要出征了?”怀中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担忧的声音从肩膀处慢慢浮上。钻入两耳将依恋的滋味缠绕于旭子心头。 “可能会被朝廷派去剿灭瓦岗寨。”李旭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今天他非常想找人聊一会儿天虽然怀中的二丫不会明白他的苦衷。 “瓦岗寨那不是离齐郡很远么?”果然石二丫最先想到的便是齐郡和东郡之间的距离。 八百里的距离在她眼中足以让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旭子知道这不可能照目前度扩张下去郡兵即便不去攻打瓦岗寨李密麾下的喽啰们早晚也会打上门。 “我也不想去但我是朝廷的官员不能抗旨不尊!”李旭将手臂紧了紧低声回答。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听官军和土匪两个词这太容易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但事实如此他亦无可逃避。 双臂之间娇柔的躯体一点点变得更硬李旭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在挣扎。慢慢地石二丫的身体又软了下来就像旭子的心充满了忧伤和无可奈何。 两股不同的忧伤纠缠交织慢慢汇流成河慢慢将二人吞没。语言不再是交流的必须工具他们在***中彼此拥有尽力遗忘掉身外的世界。当帘内帘外的风雨声都停止之后二丫用手抱住旭子坚实的身躯鼓足全身勇气问道:“旭郎你可以不当官儿么?” 如闻惊雷李旭全身的肌肉也立刻僵硬。不当朝廷的官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不当官儿去做什么?自己这么多年为何而打拼?不当官这兵荒马乱年月又如何保护自己的家人?所有问题接踵而来令他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我我是怕!”石二丫将头贴在李旭的胸口解释的声音急切而委屈。“我不是想耽误你的前程我怕你哪天……”她不敢接着向下说咬紧牙泪水顺着对方的胸口向下滚。 如果那样她又将变得一无所有。虽然她本来也不曾拥有什么只是努力地抓住了一个梦不想让它过早地碎掉如是而已。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你说的办法不太容易做到。”李旭的心迅被泪水泡软叹了口气柔声道。他默默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自己离开易县时的目标不过是做一个县尉如今这个目标早已经实现了自己为什么还越来越不满足呢? 猛然间官场上遭遇到的种种挫折一并涌上他的心头。他现二丫说的主意也许这是让他摆脱与朋友拔刀相见的一种方式但为了实现这种方式他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等天下稍微安宁些我就辞官带着你回易县老家。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李旭弯下头看着怀中的黑柔声道。即将远行前他想跟二丫说说信上的另一个内容据武士彟所言唐公家的四女儿带着几个心腹跟父母不辞而别了。唐公家的对外说法是去京师投奔其姐姐但武士彟于信中暗示李萁儿有可能直奔历城而来以偿多年心中所愿。 “唐公有个女儿”李旭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李萁儿究竟长什么样子他根本没见过。武士彟说她跟婉儿很像但自从到了齐郡后旭子忙得连婉儿的模样几乎都淡忘了又怎能在心中拼凑出一个从没出现过的身影? 但无论如何他得安顿好萁儿。唐公对他有恩他不能让恩人的女儿流落街头。然而如何让二丫招待好这个即将冲到家门口的小杀星特别是在与唐公家联姻已经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情况下如何把握待客的分寸着实令人头疼。 旭子冥思苦想试图说服二丫帮忙。但很快他现自己不用费力气了怀中人已经睡着宁静如猫鼻孔中出了淡淡的鼾声。 第六章 锦瑟 (六 下) 李府的仆人们都知道有一名贵客即将到来大伙却又都不清楚来的人是谁只看见岚姨娘每日风风火火地为客人准备房间被褥镜子衣箱满脸笑容。但也有人偷偷地说曾经看见岚姨娘在屋子中一个人流眼泪。 “岚姨啊她可能是不希望老爷出征吧!”号称最理解主人心思的来福私下透漏。对于从客人一跃成为主人的石岚他们这些做仆人的倒没有太多的恶感。类似的事情在任何一个大宅院里都时有生不足为怪。况且岚姨平素很会做人和家里的老爷一样对下人们非常客气。 “倒也是老爷每次出征都要带一身伤回来!周校尉他们也太没用如果我给老爷做亲兵…….”来寿愤愤不平。周醒和李府的其他几个亲兵统领都在这个家的跨院里住着他们的一切开销都由李府来承担。在管家和仆人们眼里周醒等人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却总不能让自家老爷毫无伤未免过于不尽职。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给老爷牵马都不够劲儿还是算了吧别出去给咱李家丢人了!”众仆人听来寿说得口气太大齐声打趣道。 “我我能举起六十斤的东西呢。上次老爷在后院练武还指点过我几招呢!”来寿不服跳起来比比划划地反驳。 “对你能举六十斤的米袋子不过第二天要在窝里趴一整天!干活去天黑清理不完后花园小心你们几个的皮!”管家刚好从旁边走过顺手拍了来寿后脑勺一巴掌笑着骂道。 众仆人吐了下舌头笑闹着跑开。这个家的主人对大伙不错特别他在家的时候总是会给许多人意料不到的关心。所以只要这个家的主人在院子里的笑声便会多许多。但大伙谁都清楚主人又要出门远征了。家里岚姨已经将他的兵器擦了又擦外边提着刀、骑着马和骡子的郡兵们随处可见。“这次要去打瓦岗军打平了瓦岗军后整个河南都会安定下来!”酒肆茶楼许多人都如是议论。除了参战者的家属外很少有人为战争的结果担心。“有张大人在咱齐郡弟兄打过败仗么?”酒客们大声说道脸喝得红扑扑的每一根毛孔里都透着股自豪。 在贵客没到之前李府先迎到了自家老爷又加官进爵的好消息。大业十一年六月皇帝陛下有旨鉴于畴县伯李旭的卓越战功越级加封他为韦城乡侯食邑增加到一千户。(注1)。他的官职因为其数月前才刚刚晋级所以暂不升迁。 同来的另一份圣旨中大隋皇帝陛下升迁张须陀为荥阳通守河南诸郡宣慰大使加左光禄大夫衔(注2)圣眷隆极一时。 相比之下给秦叔宝和罗士信的赏赐就略显寒酸了些。秦叔宝被赐封建节尉、罗士信赐封云骑尉这两个官爵都是授予武将的荣誉称号除了名声好听一点外没什么实权。也许是自觉赏难酬功吧作为对二人的补偿圣旨宣布对秦、罗二人各赏缎千匹着地方官员从府库中颁给。 圣旨一下老太守裴操之立刻苦了脸。在这动荡时代张须陀、李旭、秦叔宝、罗士信等人于他眼里无异齐郡的保护神。而皇帝陛下将李旭的封地从畴县挪到了瓦岗山附近的韦城将张须陀的通守职位从远离东都的历城调到了与东都近在咫尺的荥阳分明就是在催大伙早日出兵平乱不要以地方不靖做为借口拖延时间。 “好在陛下还把重木留给了我!”裴操之哀叹过后在心中暗自庆幸。陛下的圣旨几乎涉及到了有功的每一个人包括跟着齐郡出了几次兵的北海郡丞吴宇林都得了一个朝议大夫的兼衔却唯独没提及与皇家有骨血之亲的独孤林。以独孤家的势力朝臣们斗胆吞没独孤林的赏赐绝不可能如此唯一的解释就剩下了朝廷在张须陀调任荥阳通守后准备将齐郡通守的职位留给独孤林来担任。 想到这裴操之心神稍安。上前几步向前来传旨的钦差文公公抱拳施礼客客气气地说道:“大人一路劳顿实在是辛苦了。请入侧堂稍坐待下官命人奉茶!” 文公公是皇帝陛下身边有名的贤宦平素从不贪图贿赂所以大伙也不拿黄白之物来污他的眼。将圣旨仔细收好后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向其表示问候之意。 “公公从水路来还是旱路来走了多长时日?” “公公路上平安否?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蒙诸位大人问咱家是十天前乘船自洛水而下的一路上慢慢悠悠地顺着黄河、济水走。想必是贼人眼尖看出我的船吃水浅所以自觉不值得出手一次吧。所以呢这一路上还算安宁!”提起旅途文一刀四下拱了拱手微笑着回答眉宇之间不无得意。 在这兵荒马乱年代只带着十几个随从便敢从洛阳走到历城别说旅途辛苦光是这份胆气已经足够令众人佩服了。“公公好胆色!”张须陀抱拳致敬。“但张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公公不吝赐教!” “张大人是想问咱家关于朝廷因何未给独孤督尉赏赐的事情吧?”没等张须陀提起文公公已经清楚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临来之前圣上还传了两道口谕一道给李侯一道给独孤督尉咱家一直还没来得及说。既然大人提起了便请借一间屋子让我等进去说话!” 自先帝开国以来皇帝陛下有事找臣子都是以很正规的方式。除了对极其亲信的人外很少有口谕颁。特别是像历城这种距离东都相对遥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最近两年郡兵剿匪有功圣旨都很少见更甭提口谕了。 谁料口谕轻易不来一来就是两道。太守裴操之听了赶紧命人将府衙的二堂腾空奉上茶水然后将钦差大人和两个需要接口谕“宠臣”请将进去。齐郡一干文武则远远地在二堂外围了一个***严防有其他人靠近偷听。 “两位将军坐吧陛下既然不把要和二位说的话写在纸面上就是不想让你们两个拘束。算起来这是我第七次替陛下传口谕。一次就是两道也算是平生少有之幸运了!”见门窗都已经关好文一刀笑了笑说道。 “末将恭谢圣恩!”李旭和独孤林两个同时抱拳长揖及地。 “谢是应该谢的陛下可对你二人关心得很呢。”文一刀亦站直了身代表杨广受了两个臣子的拜谢然后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赞叹。 “末将何德何能让陛下惦记不胜惶恐!”李旭与独孤林二人再拜称谢。 “惶恐倒不必了临来前陛下着我问李将军听说你私自纳了匪石子河女儿可有这回事儿?”文一刀笑着点点头然后扳起脸来质问。 “末将?”李旭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私事朝廷上也有人过问。肯定又是某些人在朝堂上拿此事来当把柄所以陛下才专门派人来问我。’想到这一层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怨气。略作沉吟后大声回答:“确有此事!末将以为圣人之治罪不及妻驽石子河已经兵败身死他的女儿与寻常百姓女儿无异!因此便不告而纳了。” 旭子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错大隋律法妾的地位仅高于奴婢。他已经为石二丫支付了赎罪钱之后再怎么安排她其他人根本无权过嚼舌头根子。 “陛下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文一刀被李旭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宛尔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李侯不必那么着急陛下只是顺口一问并没觉得你做得有什么错。陛下跟朝中几个大臣们说你年纪青又没婚配见石家女儿生得漂亮了就娶回家去若是换了他年青时也会做此风流事所以你的行为算不得什么过错。” “谢陛下包涵!”闻此言李旭心气稍平笑了笑向西拱手。市井间关于杨广的风流传闻很多但据李旭所知陛下与皇后之间伉俪之情甚笃宫中妃子总计不过二十人所谓年青时也会犯此风流过已经是明着堵进谗者的嘴了。这份恩情不由得他不感激。 “不过陛下吩咐你若将来娶妻一定得奏明朝廷才行。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从先皇开始本朝地位显赫之家通婚皆须向朝廷禀明。你已经是侯爷了就不能再像原来那般马虎!”文一刀笑了笑补充。 “臣尊旨!”李旭赶紧向西抱拳领命。经过武士彟的提醒他已经知道自己婚事由不得自家作主了所以文一刀的话也不令人感到惊诧。至于娶谁家的女儿旭子现在还没想过也不想为圣上的口谕而头疼。 “你先别忙着作揖这几句是皇上跟你说得家常话不是口谕。真正的口谕我还没说呢你准备接旨吧!”文一刀又笑继续说道。 “臣李旭恭听圣训!”李旭心中暗叫一声苦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弯下了半个身子。 待李旭摆好姿势文一刀清清嗓子换了个声音说道:“圣上口谕特赐李旭平身坐着听朕说话。” 这可是少见的恩典了李旭赶紧谢恩找了个凳子靠上去终究不敢坐实了欠着半个屁股听皇帝陛下对自己有什么最新指示。 “你不用紧张陛下平素跟自己身边人都是很随便的!”文一刀见李旭手足无措先出言安慰了他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圣上口谕朕曾答应带你前往辽东昔日之诺今犹在耳。但因有小人蒙蔽圣听以至朕去年言而无信…….” “肯定是来老将军将我的话带给皇上了!”听到这李旭心中暗自感慨。经历了这几年的观察和感悟杨广在他心中绝不再是什么圣明天子形象。但杨广对臣子这份情谊却着实令旭子不忍背弃。 正感慨间听文一刀继续转述道:“朕已经将阻你建功立业的小人配到岭南令其终生不得再回中原半步。一口恶气已经替你出了所以你心中也别再有什么怨言!” “臣不敢!”李旭从凳子上跳下来大声回答。 “其实你去不得辽东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朕又被高元那贼骗了无功而返。这几年朝内朝外总有贼故意骗朕朕心甚痛。唯有你实实在在地替朕杀贼所以朕亦不辜负你的功劳!” 这几句说明了朝廷为什么对他越级赐爵的原因。想必皇帝陛下看出自己身边的勋臣宿将弄权者多能干实事者少所以心中颇有悔意。“如果此刻陛下幡然悔悟大隋说不定还有救!”李旭站直身体心中突然充满了渴望。 “朕闻你家乡被贼人威胁已经命令地方官员在易县城内替你重新准备了府邸。你的家人也都搬了进去你尽管奋勇杀贼不必为家人安危担心!待平了瓦岗军朕一定招你回京咱们君臣再下辽东一定将先前遭受的耻辱一举洗雪!” “臣臣谢陛下圣恩!”李旭深深地躬下身去除了感谢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与私大隋皇帝陛下对他可谓恩宠致极连家人的安危都替他考虑到了。但对国家而言皇帝陛下显然没有任何了悟居然还在梦想着去辽东找回面子根本不顾民间已经烈焰汹涌。 “文公公陛下不知道各地山贼流寇已经闹得很凶了么?”听完皇帝陛下对李旭的口谕独孤林也觉得有些失望凑上前低声追问。 “这就是陛下为什么给你口谕的原因!”文一刀叹了口气慨然回答。“咱家是个内臣照理不能干涉外廷的事。但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真可谓触目惊心。以前听令兄说地方上乱甭说皇上咱家也是不信的。因为以虞大人、宇文大人和裴大人为的满朝文武都说贼人越来越少只有令兄和苏纳言说贼势越来越大。嗨这人啊谁还不愿意听好话。可谁又料到好话未必包藏着好心呢!” 老太监絮絮叨叨言谈里充满遗憾和懊悔。他这副表情着实令人看了心焦独孤林自知家里恐怕没出什么好事急得打断他的话大声追问道:“公公你能不能说清楚些家兄家兄怎么了难道家兄处事了么?” “令兄去年自辽东班师途中受了些寒今年春天又和秘书省那些呕了些气所以就病倒了。陛下派我来传口谕让你赶紧回东都一则与独孤大人见见面让他高兴高兴。二来他想把护卫宫廷的任务交给自己人而你是最合适选择!” “末将尊旨!”独孤学后退半步施礼作答。国事家事接踵而来让他的头脑一时有些懵。答应了奉谕西返后立刻不顾礼节地追问道:“公公能不能细说一下家兄为什么和秘书省的人呕气谁又故意气他了?” “也不是有人故意气他咱大隋朝的老样子就是这般终日吵吵嚷嚷!”文一刀摇摇头解释“陛下开春时新增加了一百二十名秘书省的文职与他共同研讨如何实现千秋盛世。其实陛下心里也明白这些读书的儒生都是有奶便叫娘的家伙未必懂什么治国平乱的大道理。只是想给他们些好处让他们不要四处煽动人造反罢了。” 当今陛下素来有敬贤之名在他还做扬州总管的时候就养了一群熟读圣人经典的儒生。最近天下纷乱为了避免儒生们为乱党所用朝廷特地又增加了秘书省的名额将一群比较有名的文人高俸供养起来。而这些人拿了朝廷的俸禄自然知恩图报所以每每上本不是讴歌盛世就是奏明哪里又现祥瑞。纷纷扰扰把许多劝谏陛下爱惜民力励精图治的忠直之言都给淹没了。 今年刚开春杨广在庭议上例行问百官民间疾苦虞世基等人带头回答天下太平。纳言苏威和独孤林二人低头不语杨广把二人叫到身边问话苏威回答“以前只有王薄一个人造反现在各郡都有反贼我不知道这样的天下是否还能算太平!”。 独孤林的回答则更为简单他认为前几年朝廷不用加税岁岁都有盈余。而现在赋税一加再加依然收不上多少钱来。这不正是说明天下已经不安定很多该纳税的人都跑去当贼了么? 二人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秘书省的官员跳出来弹劾他们出言不逊刚一开春即说丧气话诅咒大隋国运。独孤林当场反驳吵了几句后一口气没喘匀当场喷血于朝堂之上。 “这些杀才他们也好意思自称读过圣贤书!”听完一刀公公的话独孤林气得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糊了薄纱的窗子嗡嗡作响。 “他们从圣贤书中只学会了闭上眼睛说瞎话!为了博出头这些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肯做!”文一刀耸耸肩膀鄙夷道。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比起秘书省的某些人来却更像个男人。 李旭亦是气愤致极但他倒不觉得秘书省那些家伙的行为有什么奇怪。前些日子跳出来劝齐郡弟兄们顺应天命投靠李密的不也是这伙人的同类么?有些人一辈子的人生目标便是做官至于做好官坏官出卖不出卖良心根本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你准备回东都吧。至少你回去还能让陛下知道外边到底生了什么事!”想到这李旭拍了拍独孤林的肩膀低声劝告。 “我肯定要奉旨!”独孤林点点头回应。当年他放着大好前程不顾从朝廷跑到地方来做芝麻大的小官就是不想搀和朝堂上的争端。但现在哥哥已经倒下了无论为了独孤家还是为了大隋他都不得不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有些责任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你逃多远最终又一天必然要将其扛在肩头。 三天后独孤林和文公公上了船逆流向西。张须陀带领一干弟兄一直送到了济水边。挥手的刹那大伙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一别没有人知道多少年后大伙才能再见面。也无人能预料眼前这暮气沉沉的大隋是否还能支持到大伙再度相见的时候。 “回去别忘了让陛下给我们拨粮饷器械!”罗士信于岸边跳着脚嚷嚷。多年的朋友即将远去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灿烂。 “忘不了。你们保重瓦岗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独孤林微笑着向岸边挥手。 “哈你还是自己小心吧我们这里是明刀易躲你那里暗箭难防!”罗士信不屑地笑了一声冲着离岸远去的小船大喊。 “士信别乱说话!”老成稳住的秦叔宝低喝。随后他自己也挥起手来向并肩战斗多年的故交作别“重木等家事安顿好了别忘记回来看看!” “我随时记得你们若平定了瓦岗也到东都来找我!咱们不醉不归!”独孤林大笑拱手看着岸边的人影渐渐模糊…… “不醉不归!”岸边的人笑着挥手。河心风大小船的帆渐渐鼓满渐渐融入天边的云烟。 那些云烟卷卷舒舒凑成无数亭台楼阁像极了繁华的都市昔日的大隋。只是风一来便袅袅地散了如梦入幻。 (第三卷扬州慢卷终) 注1:隋制隋文帝开皇年间设爵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杨广继位后废除只留公、侯、伯三类每类再分郡、县、乡三等。 注2:光禄大夫起源于汉晋后为兼衔。其中分特进、左右、金紫、银青等数级。左右为从二品极高。 注3:拉票请继续关注第五卷水龙吟。 第一章 击鼓 (一 上) 李旭从马鞍后抽长刀用刀尖推正面甲然后双腿用力磕了一下坐骑。黑风出一声愤怒地抗议迈开四蹄顺着山坡冲了下去。在他们身后是一千余名轻骑兵驾驭着各种各样的战马也包括一部分高大的骡子列队飞奔宛若洪流。 脚下的地形不太适合骑兵作战过于松软的土地过于茂盛的杂草还有藏在杂草底下的石头与土坑都对高推进的骑兵构成了致命威胁。连日来已经有近百名弟兄伤在了自家马蹄下而不是敌人之手。但此刻旭子不能爱惜士卒到目前为止对付义军最有效的手段还是骑兵冲击。两到三次大规模突破可以极大地打击他们的士气甚至将他们彻底击溃。如果换做步卒接战则双方至少要打上两个时辰才能收到同样的效果。长时间的缠斗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与敌人拼消耗郡兵们拼不起。 此番移师荥阳张须陀大人只带出来了一万五千名弟兄剩下的弟兄还要留给裴操之大人带着守家一旦老巢被贼人抄了四下蔓延的悲观清晰可以于数日之内迅击溃这支队伍。 临行之前张须陀大人与新任通守贾务本大人约定在到达荥阳的一年之内他将6续归还从齐郡带走了士卒。“如果朝廷给的物资充足一年时间内李将军和我定能训练出两万新兵来到时候齐郡和荥阳前后夹击必将河南各地的贼寇扫荡干净!”张须陀大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仿佛根本没将对手放在眼里。 “我就与张大人立下一年之约大人尽管去一年之内贾某定保弟兄们无后顾之忧!”曾经做过鹰扬郎将的贾务本亦大笑着回应豪气干云。 二人都尽力不去看对方眼里的忧虑大战在即他们需要表现出一些自信来稳定军心。但宾主双方谁都清楚一年后万五出征弟兄们未必能剩下多少人还能活在世上。兵凶战危古往今来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者已经算得上良将。而大伙要面对的敌军有数十万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不断增加的可能。 自从离开齐郡后半个月内他们连续和不同的敌人打了四仗。每次都将敌军击败了事从不与任何一支盗匪做过多纠缠。张须陀不打算在沿途的盗匪身上消耗过多实力那些都是李密派出来送死的。作为瓦岗军的新任军师李密与其前任徐茂功的最大不同是他不在乎牺牲。当然眼下牺牲的都是那些外围的小鱼小虾真正的敌人隐藏在最后面。在试探清楚官军具体实力之前李密不会轻易与官军交锋。 所以郡兵们也不肯轻易让敌人探明自己的虚实。他们每次作战都以骑兵为主步卒只用来做局部配合更确切地说是在战斗后打扫战场。这种只露牙齿给人看的战术很容易被流寇们误解将官兵一方的实际战斗力放大数倍。张须陀要的就是此种效果如果能不战就剪除瓦岗军羽翼的话他不介意把假象造得更轰动些。 制造假象的同时也往往意味着一部分人要付出牺牲。最艰巨的任务由旭子亲手训练出来的轻骑兵们承担。连日来他们犹如一把剔骨刀般从盗匪身上割下一块块血肉。同时他们自己也像极了一把用久了的刀刃上布满了豁口。 “放箭放箭!”面对着急刺而来的钢刀明威将军王冬生慌慌张张地喊道。他本是韦城贼周文举麾下的六当家刚刚被外派做一军主将不到三个月连李密册封的明威将军这个官职到底应该属于几品几级都没弄清楚。如果现在就死了自觉未免太对不起这身官衣。 站在队伍后排的义军弓箭手拉开打猎用的拓木弓将羽箭乱纷纷射出去。与主将王冬生一样他们成为瓦岗军士卒的日子也不到三个月对如何与正规官军作战没半点儿经验。虽然大伙以前也曾击败过前来征剿的地方兵马但那些对手都是和他们一样迷茫的农夫。双方的作战结果基本上靠运气。一场风一阵雨或猛然从山上滚来的一块石头都可能左右战局。 但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一支不被外界条件所左右的队伍。数以千计的羽箭从半空中落下去也不过只是让前冲的队伍约略停滞了一下。紧接着这支队伍却冲得更急根本不顾有多少人受伤。 “放箭放箭!”看到对手的冲锋度根本没有减慢的迹象王冬生喊得更慌张。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明威将军当得是否值了虽然同村出来的弟兄们只有他一个当上了将军并且只有他一个人在瓦岗山脚下分了四十多亩地起了一套大房子娶了婆娘。但如果一个人要战死了这些东西恐怕都要落于别人之手。 第二波箭雨又从天空落下去射倒了十匹个疾驰而来的战马。马背上的敌人突然消失不见在一名骑黑马的头领统帅下他们全部采用了镫里藏身的姿势。这个姿势让羽箭很难将他们射中即便射中了也很难一箭致命。 敌人冲过来的度非常快转眼与义军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步。所有弟兄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呼啸而来马蹄的声音压住双方的战鼓声和呐喊声震得人手脚麻。弓箭手们哆嗦着再次弯弓他们只剩下了射出一箭的机会。但这样差的杀伤效果他们不知道下一箭射出后自己还有没有逃命时间。有人的脸色变得煞白握刀的手开始不住颤抖。有人则低低的弯下了腰大小腿不住打战。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想逃走急冲而来的战马太高大了令人不敢抬头仰视。即便大伙有机会将它拦住也会被那些倒下的尸体活活压死。 “长矛手上前三步。下蹲!”关键时刻王冬生想起了瓦岗军徐四当家教导的一个绝招。徐四当家现在的官职是冠军将军内军总管官爵和封号加起来有门帘子那么长。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称呼王冬生记都记不住他只记得徐茂功炼的军队很齐整比自己麾下这些弟兄们强很多。他本来也想找时间跟徐茂功学学如何将自己麾下这些人训练得如徐茂功麾下的内军那样强悍可是没等和对方说上几句话就被接到了前往济阴阻截官军的任务。 “若与骑兵遭遇临阵不过三射所以用好你的长矛手关键时刻他们能救命!”临行前徐茂功低声向他吩咐道。在王冬生的印象里徐茂功这个人看上去远远比二当家李密牢靠些。但各地来的寨主和头领们都推崇李密王冬生也只好跟在大伙身后随大流。 山寨里许多规矩是不写在明面上的但如果你触犯了绝对会死得很难看。王冬生正是因为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才从一个亲兵慢慢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持木杆长矛的弟兄们快上前用手中兵器摆出一道夺命的丛林。他们彼此之间的步伐差距很大因此排出的矛墙也显得凸凹不平。即便这样矛墙还是在极大程度上稳定了军心。躲在矛墙后的弓箭手和短刀手们重新振作起来从腰间拔出各自的兵器。大伙还有一博的机会只要使长矛的弟兄们能让战马顿片刻大伙就能围杀马背上的官军论人数义军军可比官兵多十倍。 仿佛看到了山贼们有所提防骑兵们的前冲度突然变慢。这个现象令王冬生暗自庆幸“弓箭手!”他拉长了声音喊道准备让麾下的弓箭手们进行第三次齐射。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现自己头顶的天空暗了一下。 五百支至少五百支王冬生惊骇地想到。五百支羽箭突然从急冲的马队中飞起来冲上天空遮断阳光然后整整齐齐地砸进了长矛手的队伍。只有简单薄甲护身的长矛手们立刻就倒下了一整片矛墙亦如被洪水泡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还没等义军将士们惊叫出声音对面的光秃秃的马背上突然又重新出现了人影冲在最前方的官军士卒从战马腹部将身体翻上鞍子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最前方的是一柄黑色长刀漆黑如墨冰冷如霜。紧接着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极不真实。王冬生只看见黑色的刀光一闪然后自己的前队就像秋天里的庄稼般伏倒了一整片。战马的嘶鸣和人的哭泣声中一面面战旗接二连三地消失。曾经以勇悍著称的弟兄们纷纷转身在敌人马前四散奔逃。 那人那马那刀斜着兜了半个***拦路的矛墙即土崩瓦解。王冬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落荒而走。 注1:突然现‘执子之手与子协老’居然是一手反战诗歌而不是简单的情话。拉票呵呵继续拉。 第一章 击鼓 (一 中) 看到敌人乱哄哄地逃走李旭没有下令追击。他对追杀一伙丧失了战斗勇气的蟊贼没什么兴趣特别是在可能让自家弟兄遭受损失的情况下。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怀着同样的心思罗士信的战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斜插进山群贼之间。没等李旭做出相应配合他抬槊挑翻了一个喽啰兵又用马蹄踩倒了另一个紧跟着他将槊上的尸体摔飞然后将长槊像投矛一样抛了出去将骑在马背上一名山贼头目撞下来钉在了葱茏的草地上。 两名骑着马的亲兵快冲过去一人从山贼头目的尸体上替罗士信拣回长槊另一人用刀割下了死者的鼻子。周围的义军喽啰没胆子阻拦只顾低着头逃命。“罗士信来了!割鼻子的罗士信!”有人带着哭腔喊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鸣金收兵!”李旭抓起将旗交给身边的周醒。然后策马追了上去。“士信你怎么来了?”他一边冲一边大声地和同伴打招呼。罗士信的职责是带领另一队轻骑在侧翼防备瓦岗军的埋伏按常理这个时候他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看你打得过瘾手痒了呗。你放心我把麾下弟兄们交了秦二哥带着耽误不了事!况且这么点蟊贼也玩不出太大的花样”罗士信笑了笑大咧咧地说道。 他的亲兵策马跑了回来将一根穿着三只鼻子的麻绳替他系在了坐骑脖子上。那是三名义军死者的鼻子从对手身上收集零碎儿是罗士信的最大爱好。吃草为生的坐骑不喜欢血淋淋的东西不断地打响鼻抗议。罗士信却不肯体谅它的难过伸手将麻绳扯起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咂了咂嘴巴脸上的表情好像意犹未尽。 敌人没有战马所以逃得并不远。但李旭的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仲坚兄这里了望着我再去砍几个就回!”罗士信举起槊示意李旭让路。“这些天来仗都让你一个人打了憋得我浑身难受!” 李旭轻轻提了提马头挡住了罗士信的去路。“穷困莫追况且这些人都是小喽啰杀多少也其不到消弱瓦岗军的作用!” “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你不杀他们哪天他们得了势嘿嘿!”罗士信用手比了个砍脑袋的姿势“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秦二哥和你一个德行可惜重木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哥两个来打头阵嗨!” 说起昔日的同伴罗士信脸上的表情愈意兴阑珊。平素大伙结伴出征总是李旭和秦叔宝做一路他和独孤林做一路张须陀大人居中调度。结果独孤林被皇上召回去了他只好自己独领一军。虽然弟兄们在他的带领下依旧是每战必胜但其中过程总象菜里缺了盐让人再提不起兴致去回味。 “重木若在也不会允许你乱杀无辜!”李旭摇摇头回应。罗士信是个很好的同伴只是性子过于狠辣每次冲到战场上不将眼前的敌人杀干净了就不愿意住手。平素张须陀为此没少敲打了他但屡教之后其本性依旧。 “重木才不像你这样烂好心呢!”罗士信收槊弯腰从草丛中抄起一根酸柳茎用手掌搓了搓掰下最嫩的一段直接扔进嘴巴。 绿色的汁液立刻染上了他雪白的牙齿随着嘴唇一开一合他的话也略微带上了些酸酸的味道。“只有硬得下心肠来的人才能成大事。他这回被皇上召到身边肯定是要授一个大大的官职!他小子文武双全心思敏锐过上几年高官得坐说不定就将咱们大伙给忘了!” “重木要面对的处境未必比咱们现在好多少。两军阵前至少你能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伴!”李旭摇头有感而。他能听出罗士信话中的羡慕意味但他不认为独孤林在朝廷中的日子比在军中逍遥。 独孤林是当今圣上的姑表兄弟算得上骨肉至亲。但帝王之家又怎会有太多的亲情在?如果真得能在京师活得很顺心的话独孤林当年也不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到齐郡来受苦。 但他却必须回去一方面为了自己的家族一方面为了自己的表兄。肩头所承担的担子比指挥一支队伍重得多。其中的风险可能也不亚于平素与敌人面对面的博杀。 “也倒是皇上身边奸臣多。咱们这边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罗士信想了想感慨地点头。“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说实话的人气吐血说假话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皇上不是圣人么怎么有些香臭不分呢?” “有其君必有其臣。皇上如果不是爱听奉承大臣们也不会尽拣好听的说!”前来交令的亲兵校尉周醒听到罗士信的话猛然插了一句。 李旭对属下包容所以他肚子里也藏不住话有什么就直接向外倒:“弟兄们都觉得这仗打得挺没劲。四野里全都成了贼了就咱们这点人算官兵。明知道咱们是剿匪来的沿途那些堡寨庄主却一个个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他***到底谁是兵谁是贼啊!” “周校尉注意你的言辞!”李旭大声喝令脸色不由得有些尴尬。罗士信说话可以口无遮拦那是因为他身上有无数战功挡着。只要四野里有贼人存在就没有官吏愿意找他的麻烦。但周醒只是个小小校尉如果被人将他刚才的大逆不道之言捅上去就算自己出面给他说情估计也免不了流放千里。 “嗯我们兄弟聊天你不要插嘴!”罗士信出人意料地没赞同周醒的话茬而是回头呵斥了对方一句。转过身他又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仲坚见过皇上你说皇上真的那么容易被人蒙么?” “圣上圣上偶尔也会受人蒙蔽!但最后他应该能看穿那些说谎者的嘴脸!”李旭尴尬地转过头四顾而言他。“弟兄们差不多打扫完战场了咱们回去交令吧!” 皇帝陛下真的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么?李旭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陛下对他身边的人信任、包容对追求的目标执着不懈。这些性格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值得赞扬的优点但放在一国之主的身上呢? 他无法做出结论却清晰地记得此番剿匪途中经过一些堡寨时的遭遇。那些结寨自守的庄主、堡主们看到官军的旗号立刻敲锣打鼓地将粮食、牛羊送到军前。但他们却谁也不曾主动邀请士兵们进入庄子中休息。 他们都躲在几乎和历城城墙一样高的堡墙后紧闭着庄门直到官军真的走远。虽然如果官军想强行入庄的话攻破那些大门花费不了半天时间。 第一章 击鼓 (一 下) 李旭理解那些把自己关在围墙内的人们如果他现在还在易县也会拿着弓跟随族里的长者躲在堡垒后。当朝廷已经不能保护百姓时大伙只好想办法自己保护自己。张须陀曾经跟他提起过在上一个乱世土匪遇到比较坚固的堡垒通常不会强攻而是根据周围田地的肥沃程度提出一个数字来由庄子里的守卫者决定是否支付。如果双方能达成协议则可以相安无事。 大伙将此种交易叫平安费取得是花钱买平安的意思。庄子支付了土匪们要求的物资对方则一年之内不可以再进攻否则就会被人耻笑。大多数土匪能做到言而有信但也有土匪不遵守这个规则。那样堡垒里的男人就要拿起兵器来拼命。一旦庄子被破大伙通常谁也活不成。 河南各地的庄主们显然在心里把官军和土匪归结为一类所以当张须陀的旗号在他们的堡垒外出现后庄主们先想到的是支付一部分“平安费”请军爷们快点上路。至于开庄门迎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即便外边的官军货真价实他们的纪律也未必比土匪好到哪里去。并且最近一年来的确有官军冒充土匪四下打劫。而土匪冒充官军诈门的事情也时有生。 加入瓦岗军后活跃在东郡、东平、济阴等地的大部分土匪都采取了这种收“平安费”做法。根据一路上了解到的情况李旭惊诧地现几支打着瓦岗军旗号的土匪向庄子里收的钱好像比大隋朝目前的赋税还低些。当然这指的是实际征收数字如果光看朝廷表面上征收的那部分大隋朝的百姓应该家家都富得流油。但如果那样做地方官员和胥吏们就没了油水可捞。他们可不会白白替朝廷忙活。 “贼比官府收得少!”一边想着这些荒诞的事实李旭一边带着弟兄们重新向主力靠拢。下午的战斗中他麾下的弟兄阵亡了三十六个伤了一百一十四人。加在一道正好减员一百五十之数。被击溃的义军大概有一万挂零当场被杀的不多大部分都翻山越岭地逃走了。也有少部分人因为腿脚不利索或受箭伤较重被齐郡官兵所俘虏。李旭命人用绳索将其中衣着比较整齐的捆起来拦腰拴成一串由亲兵们押着送到张须陀的中军处拷问敌情。 “完胜?”张须陀见李旭平安归来笑着迎上前问道。 “完胜!当场格杀了四百七十多抓了两百多俘虏。其中有几人可能是头目我将他全部押了过来!”李旭向身后挥挥手示意周醒等人将俘虏带上。 “好让老夫来看看李侯今天又抓了几名将军!”张须陀捋了把胡须打趣。 将官兵的编制引入义军队伍是李密到瓦岗山后做出得一大创举。如今追随于瓦岗旗下的各支流寇都有了自己的名号大小头领们也不再被称简单地为当家的而是拥有了从大将军到执戟长等一系列颇为完整的官称。像原来的瓦岗大头领翟让现在就被群盗们公推为东郡公大将军上柱国。而瓦岗山原来的二当家徐茂功则成了冠军将军内军总管。 近一年多时间里瓦岗军膨胀过快而前来投奔的各位当家们原来又互不统属为了表示公平起见李密通过翟让之手给大伙委派的官职就未免偏高了些。据李旭等人估计贼军中带着三千喽啰的便可拜为郎将五千以上者则为将军。他们的军官如此之多以至于双方交手半个多月郡兵们已经阵斩了一名忠武将军、一名宣威将军和一名定远将军并且还活捉了十几个正五品郎将。 齐郡众将士数日前早已通过俘虏的口得知了瓦岗众将军泛滥的情况因此大伙被张须陀的话逗得哄堂大笑。待笑够了亲卫们一边擦着笑出来眼泪一边向俘虏队走过去。挑选其中铠甲穿的最好的向外拉。这是鉴别俘虏身份高低的最佳方式基本上十拿九稳。打着替天行道的人们一旦捞到了好处往往都先将好处捞给自己。 第一个被刀斧手拉进中军帐的人自我介绍其官职为游骑将军言语之间颇为倔犟。张须陀温言问了他几个关于瓦岗军的具体战术安排问题他一概自称不知。罗士信出言要挟此人却冷笑着骂道:“要杀便杀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反正老子自从走上这条路也没想过长命百岁!” “也罢我会将你尸体安葬于此墓碑上面刻好你的名姓!”张须陀见对方无意求饶挥了挥手命人将其押走。 “多谢碑上刻匡城李华亭便是!”瓦岗游骑将军李华亭笑了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人倒是条汉子!”望着敌将的背影罗士信低声赞叹。“可惜做了山贼否则倒也合我辈的脾性!” “战乱之时死得多是豪杰。”张须陀也感慨地摇头。如果换做五年前像李华亭这种磊落的汉子未必不能为国家做事。而现在他却只能早早地化作荒野中间的一捧黄土。 “如果有机会谋得出身的话谁又愿意做反贼?张大人没看出来么?这个人死都不怕却非常在乎自己的官称和名姓!”随同大伙一道前来讨贼的北海郡丞吴玉麟心细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叹息。帐中诸人都与流寇山贼交手多年早些时候大部分百姓从贼的原因是活不下去。而从今年开始敌人中间出现了大量的府兵低级军官、官府底层小吏和不得志的读书人。他们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从贼的目的明确在流贼之中起到的作用也相当大。在这些人的帮助下许多规模颇大的流寇都安顿下来开始一城一地的经营自己的老巢。 如果朝廷能在选拔官员的时候稍微给平民出身的人点空间的话也许各地的叛乱不会这么严重。但这种假设根本无实现的可能大隋朝的朝政把持在世家手里他们不会做出自损利益的举措。 第二名被推进中军帐的俘虏明显还是个孩子嘴巴上的胡须刚刚长出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他大腿跟上受了一处箭伤胸口处有个硕大的马蹄印儿因此走路不是很稳。但在回答张须陀的话时却努力挺直了身体。 “壮士今年贵庚?”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张须陀决定换个方式审问。以他与流寇打交道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年龄小的人心机不多比较容易从其口中套话。 “你说啥?俺不懂嗨!”少年人瞪大眼睛嗓子里带着极其浓郁的乡音。 “大人问你今年多大了?”吴玉麟再次重复张须陀的问话。 “十五属小鸡的。大人问这个干啥?莫非还想放俺回家么?”少年人挺起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大人。 “放你回家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在贼军中做什么官。还有其他队伍在哪里李密都做了什么安排!”张须陀和蔼地笑了笑说道。 他的面相本来就不太凶笑起来更像一个忠厚长者。谁料对方却不上当向地下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傲然道:“俺叫黄狗剩没大号。是瓦岗军韦城营的振威校尉。咱们营的弟兄们今天被你们当中那个黑大个打败了其他各营就在附近的山上具体哪里俺也不知道!至于李大人做了什么安排他肯定不会告诉俺。所以你问俺也没有用!” “撒谎!你既然已经是一军校尉自然应该知道此战的具体安排是什么。难道李密随便说一个地方你们就问都不问地前来送死?”张须陀板起脸来做出一幅凶恶的模样喝叱。 “你既然知道俺会撒谎干嘛还问俺?”黄狗剩瞪起黑溜溜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与张须陀对视。 那双眼睛里只有坦然和绝决李旭在旁边看了心中忍不住替对方难过。今年是乙亥年属鸡的人刚刚十四出头和他当年出塞时差不多同样大小只是他当年幸运地躲过了征兵并且在此后因为种种机缘建功立业。而不出意外的话眼前少年人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郡兵长途跋涉又在群敌还伺之下不可能留太多俘虏。那些招供迅的还能被押在后营作个苦力。至于拒绝投降的人基本上立刻就杀掉了。少年人显然选择的是后者并且毫无畏惧。 “难道你不想回家么?想想家想想你的爷娘!”不愿意让少年人自蹈死路李旭凑到对方身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开导。 “俺没家了。阿爷前年就被你们抓去辽东了至今没回来。阿娘身子骨弱挨不住饿。去年春天也死了。大人你放俺回家俺家就在地底下还用求着你放么?”黄狗剩歪过头扫了他一眼冷笑着回答。 “俺不是贼你们才是!”他又吐了一口血沫恨恨地骂。 第一章 击鼓 (二 上) 白天时候与李旭交手的是瓦岗军韦城营原属于韦城贼周文举麾下。他们的训练程度和战斗力力都很差但被俘将领的骨气却着实令人叹服。张须陀接连杀了四个人才在第五名被押进中军帐的俘虏口中探听到了一点他想了解的东西。可惜第五名被押进中军的人官职仅仅是个仁勇校尉在瓦岗军体系中属于第二十多级的底层军官知道的东西比前几次战斗中所抓获的俘虏招供的多不了多少根本不足以帮助张须陀判断出李密的战略意图。 “把剩下的几个俘虏押去辎重营吧别太苛待了他们!等到了荥阳后仍然交给老徐处理!”张须陀挥挥手命人把剩下的俘虏全部带走。贼军的仁勇校尉只相当于官军的一个队正已经到了极底层。其下的军官所知道的更少问了也是白问。所以大伙不如省下点儿时间下来坐在一起商议商议对策。 几个文职幕僚们取来东郡、东平、济阴、梁郡、荥阳等地的形势图在地下拼成一大块。秦叔宝、李旭、罗士信等高级将领围上去对着羊皮地图指指点点。大隋已经内部已经多年未经过战乱武备空虚因此所用的地图还是前朝的。很多村落都与大伙所知道的对不上号道路也相差甚远。一些前朝曾经存在的小径早已废弃了而一些前朝根本没有人烟的地方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集。 “地图太简陋所以瓦岗军占了地头蛇的便宜!”罗士信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已经黄的羊皮抱怨。 “道路和人会搬家但山不会走!”张须陀没有抬头顺口回答。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前行的路上此番出征郡兵们选得是相对比较难走的路线穿济北、东平二郡进入东郡。眼下大伙正处于济阴、东平和东郡交界的位置离目标尚远。 瓦岗群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已经开始布局其后不知道还藏着多大的陷阱。因此张须陀不得不加倍提防一面重蹈了冯老将军的覆辙。 “瓦岗军经李密这么一折腾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大人也不必太把敌人的安排放在心上李密安排他的咱们行咱们的一切小心就是!”北海郡丞吴玉麟见张须陀脸上的表情凝重笑着出言开解。他曾经与瓦岗军交过手所以对徐茂功所带领的那支队伍印象极深。但通过最近几日交战他惊诧地现眼下各路瓦岗军的实力和徐茂功当日所带那支队伍根本没法比。如果将当日徐茂功所带的那支队伍比做是一群野狼最近这几路瓦岗军就是一群野兔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四散了。 “李密只是刚刚接手瓦岗需要时间来巩固权力而已。那厮性喜浮夸不假但本事也是有的否则当年楚公杨素也不会对其倍加推崇!”张须陀摇摇头不同意吴玉麟的观点。在他眼里瓦岗军目前表现出来的软弱一半是因为李密故意拿弱旅来迎战借以掩饰其真实的战略部署。另一半原因则是瓦岗军刚刚开始扩张各路兵马整合到一处尚需要时间。如果加以时日以李密的笼络人才的本领再加上徐茂功的炼兵之能翟让的雍容大度这支兵马必将令所有人心惊胆颤。 “杨素当年也未必看得准否则凭李密那么大的本事当年他怎么会一再败于仲坚之手?”罗士信从地上站起身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道。他永远属于乐天派对自己一方的实力非常有信心。“并且那厮被仲坚打得当年连老巢都不敢回丢下杨玄感不顾半路上偷偷逃走了!这回再遇到老对手心里岂能不怕?” “那可能是一物降一物吧说不定仲坚就是李密那厮的克星!”秦叔宝微笑着替自己一方打气。当年的情况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关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当年大隋官军对外激战正酣李密撺掇着杨玄感在背后给自己人捅刀子此举实在不得人心。非但府兵将士们恨之入骨天下的许多有识之士也对其行为十分不齿。而现在乱世已致人们希望能找个大靠山博取出头机会。李密的姓氏和瓦岗军的招牌就有了凝聚力。其名头在河南诸郡即便不能算众望所归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地方大户在私下与之暗通款曲。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李密麾下也没什么得力帮手如今他麾下的那些人却个个都名声在外!”张须陀依旧是摇头面色凝重。他理解秦叔宝的用心但兵凶战危作为掌握着上万弟兄生死的主将能谨慎还是谨慎一点好。 “要么烦劳李将军说说。李密用兵到底怎么样?”话题既然扯到了李旭头上吴玉麟拱了拱手请教。 “李密用兵不太喜欢按常规。当年在黎阳城下雄武营胜他胜得很险。他用的计策几乎都是我没想到的!一个接着一个!”旭子回忆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对付李密他并不太忌惮。但一想到对方麾下还有个徐茂功在出谋划策他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包含着一点点畏惧一点点顾忌还有无数重深的遗憾。 东郡的地形复杂眼前的一草一木像极了他当年刚刚踏入燕山范围时所见到的景象。山挺拔而壮丽树高大而魁梧就连草尖上的风和天空中的云都透着股同样的大气与苍凉。 但这次他与徐茂功不再是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的好伙伴而是互相算计着如何夺走对方的性命。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种悲哀偏偏这种悲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长期相伴于他左右。 “仲坚真不谦虚李密智计过人你却轻轻松松击败了他。你这样说不是夸自己比他还厉害十倍么?”罗士信没听出李旭语气中的消沉意味伸手捶了他一拳笑着打趣。 “不是我比他才能高而是当日我带兵守城他带兵攻城。黎阳城墙高大防守一方本来就很占便宜。并且当时对他来说事态紧急否则就会被赶来的其他援军包围在黎阳城下。所以他准备得很匆忙大多数策略的真正效用都没挥出来!”李旭看了罗士信一眼郑重地回答。 “他纵使计谋再高带得也是一群乌合之众!”罗士信依旧不服气“他夺了徐茂功的位置徐茂功麾下那些人未必肯服他。眼下瓦岗军中豪杰虽然多但除了程知节、单雄信和那个姓谢的半大孩子外其他人多徒有其名。像什么周文举、王当仁和王伯当先前都是见到咱们旗号就跑的山贼…….” “当年李密麾下也是一群刚刚拿起兵器的船工照样两次攻上了黎阳城头!”李旭不待罗士信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士信咱们还是谨慎一些好当年要不是李密准备不充分黎阳城也许就被他给攻破了。并且据我所知徐茂功心胸很宽不会放着大局不顾刻意拖李密的后腿!” 他说话的语气得很急隐隐还带着给朋友辩解的意味。众人听了虽然不了解其中隐情态度却比先前认真了许多。“李将军说得有道理我们谨慎一些没坏处!徐茂功的确也是个人才可惜竟然为贼人所用!”吴玉麟想了想附和。 “据我所知除了徐茂功之外李密麾下还有吴黑闼、张亮、牛进达等人都是不可忽视的豪杰!”李旭接过吴玉麟的话头继续说道。怕众人听了这些不熟悉的名字后掉以轻心他不厌其烦地补充“这几个人当年与我在黎阳城头上交过手武艺都不在士信和我之下。除此之外那个牛进达还擅长临阵调度胜败皆能不乱。” “士信需要记住这些人将来在阵前遇到不可再轻心大意!”张须陀看了不停摇头的罗士信一眼叮嘱。 “他们?”罗士信的鼻子有些歪但他不敢直接顶撞张须陀低下头不无委屈地说道“末将记住了只要遇上立刻拿出十二分本事来。若现情况不好干脆直接向叔宝兄求救便是!” 他忿忿不平的模样惹得大伙哈哈大笑笑够了张须陀温言安慰道:“你和仲坚的武艺都不在叔宝之下但叔宝的临敌经验比你们二人高出许多。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而你们两个二十还不到来日方长。”说到这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年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夫也不是逞筋骨之强的年龄了所以你们几个年青人也别笑我胆小。咱们此行不求能建多大功业只求能刹一刹敌人的威风然后将弟兄们平平安安入荥阳去!” “大人何出此言我等一切依照大人安排就是!”罗士信赶紧上前一步致歉。 “老夫并非抱怨你等胆子大。”张须陀笑着挥挥手“老夫是心里不安宁总觉得正一步步向陷阱里掉。而陷阱在哪又弄不太清楚!” 听张须陀说完众人亦觉得有些沮丧。齐郡弟兄以往与人作战几乎从来没这般瞻前顾后过。可眼下瞻前顾后亦没有用该打的仗还得打。皇上这次是通过给几个主要将领升官的方式暗示大伙要竭尽全力。如果短时间内没有任何战果报上去的话下次钦差大人带来的恐怕就不是嘉奖了。 “要不然咱们也示弱一回?”李旭想了想说道。 “怎么示弱?仲坚不会建议咱们遇到韦城营这些小蟊贼都要绕着走吧?”罗士信又竖起了眉毛瞪大眼睛。 “刚才张大人说李密尚未完全让瓦岗军众将信服所以即便他能得到徐茂功的支持也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李旭点点头说道。 连日来瓦岗军一直以外围的老弱与郡兵周旋郡兵们一直示敌以强。双方都对敌手加着小心都没拿自己真正的实力示人。这就好比两员武将马上交手因为彼此心存忌惮所以最初都没有尽全力。但一堆虚招后他们心里都盘算着如何给对方致命一击。 以马上格杀的经验来看致命一击中出手的同时也会露出一个大破绽。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对双方都是机会就看双方谁把握得住! “仲坚的意思是李密心里比咱们还着急!”张须陀目光突然一亮捋着胡须问。 “咱们着急咱们心里自己知道敌人却未必清楚!而从李密以前做事的风格来看他不是一个非常能沉住气的人。”李旭点点头回应。“大人怀疑他在前边给咱们设了陷阱但不知道再哪里。咱们何必又一定向他指引的方向走。前往荥阳的路有很多既然咱们此番打的是移防的名义何不移得更像一些!” “咱们只要不靠近东郡瓦岗军的所有安排就落了一个空。李密已经这次调动了十几个山寨的兵马如果此战最后根本没打起来恐怕届时他很难向群雄交代。”李旭皱着眉头低声分析。 李密行事不合常理大伙也不以常理来应对他。上次击败他是利用了他急于立功的缺点这次依然可以在此方面做文章。 “咱们绕开东郡从陈留、大梁一带进入荥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张须陀点点头承认李旭的办法切实可行。但朝廷会不会认为郡兵们消极避战呢?有鱼俱罗被冤杀的例子在前谁人敢轻易冒这样的险? “我军绕开东郡但不进入荥阳城!然后”李旭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曲线由东郡、济阴一直画到梁郡和荥阳郡的交界“李密如果耐不住性子来追决战的地点就由我们来选。其所凭的地势之利尽失。李密如果耐着性子不来追”旭子的手指从荥阳郡的几个小县外勾回再次向东“咱们就从酸枣掉头扑向胙城打瓦岗军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章 击鼓 (二 下) 猎物接连吞掉了四个香喷喷的诱饵然后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在踏入陷阱之前扬长而去。这种荒谬的结果气得李密几欲抓狂。为了全歼远道而来的官军他提前准备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但官军突然改变了目标没有像他事先预想的那样气势汹汹直奔瓦岗而是在转头南下入定陶穿济阴在外黄附近顺手抄了王当仁部的老营然后带着战利品押着俘虏大摇大摆地走向陈留。 “强盗这伙强盗。连老人孩子的口粮都要抢!”王当仁站在李密身边跳着脚大骂。外黄石嘴寨是他经营了多年的巢穴在河南这旮哒除了瓦岗山外就是他的石嘴寨建得最结实积攒的家底最雄厚。结果打了小半辈子劫的人不小心被官军黑吃黑了多年来的积蓄荡然无存。那是他打算在瓦岗军混不下去的时候单独树旗立鼓时的备用物资。这回后路再也没了只好跟着瓦岗群雄一条路跑到黑。 “那张须陀本来就是个土匪弟兄们落到他手里不是被杀就是被卖给人家当牲口使反正落不到好下场!”齐国远曾经有过和王当仁同样的切肤之痛凑上前咬牙切齿地帮腔。“密公你可得为弟兄们把这口气找回来。要不是冲着您老人家我们还真未必来此地呢!” 这马屁拍得有些太嚣张导致屋子里很多豪杰都皱起了眉头。李密是个能成大事的这点众人谁都不否认。但说眼下瓦岗群英都是为了李密而来未免有些把翟大当家没放在眼里。毕竟偌大的基业都是翟大当家和徐四爷等人这些年慢慢积攒起来的若没有他们这棵梧桐树凭其余诸君的实力未必能招来李密这位九头凰。 “国远不要胡说!”听得弟兄的嘈杂之声李密竖起双眉狠狠地瞪了齐国远一眼喝道。他天生得蚕眉凤目又长于大富大贵之间因此不必动怒便自有一番威严。“如今天下大乱之时正是我等同心协力谋取富贵的时候。来到瓦岗山大伙就是一家人。冲谁来的原来谁的实力强以后任何人都休要再提!能把杨广的花花江山夺下来救民于水火我等还用愁不能名标史册么。若是天天分着你的我的不用官军来剿大伙自己就把自己弄散了还能成什么大事业!” “这这既然密公如此说齐某日后不胡说就是!”齐国远闹了个老大没趣拱了拱手悻然道。 “不是胡说不胡说而是眼光要看长远。咱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斤斤计较。当然大伙最近遭受的损失我会想办法慢慢给予补偿。我在河东还有几处产业最近已经派人变卖了。下个月便会有一笔财货会送上山大概值二十万贯左右。当仁和国远各分三成其余四成给最近几次受了损失的将军们分。大伙拿着这笔钱去募兵应该还能补上近来损失的缺额!” “多谢密公仗义!”见到李密自散家财为弟兄们谋福先前被齐国远的话激怒的几名将领也甚觉感动上前几步七嘴八舌地说道:“密公自己留一些吧我等寨子里还有些积蓄。况且弟兄们只是被打散了实际伤亡并不大!” “对啊如今命贱如草给口吃的就有人跟着走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 “弟兄们还是把钱收了吧。我李密从上山那一刻起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李密四下拱手提高了声音回答。“况且钱财乃身外之物本无需看得太重。咱们今天花出去明天夺了杨家江山连本带利都能赚回来!” “密公指点极是!”王当仁刚才还为老寨被劫而肉痛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既然大伙说了不分彼此我那份就不要了。咱们一起征兵一起造他娘的反!” “当仁这可不行!咱瓦岗军规矩分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尔等为天下人谋福却也不能让自家子孙永受穷厄不是?”李密笑着摇头制止。 群雄们都是些磊落汉子如果要求他们都像李密一样为了大业散尽家财估计其中一半以上人肯答应。但李密知道自己不能提这样的要求光凭几句好话带来的热情不会维系长久。他记得上一次举义失败的教训当一帆风顺时也许振臂高举响应着就会像云一样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可没有些实际利益的话他们稍遇挫折便会像云一样飘走根本不会有任何留恋。 君子动之以义小人动之以利。真正图不测之事时还是要依靠那些目光短浅的小人。李密抬起头目光从三十多名将领脸上一一掠过他看到了不同的表情有的振奋有的感动有的却冷静如冰。 冷静如冰的人能看穿他的小伎俩但阻止不了他凝聚群豪。李密笑了笑最后将目光落在谢映登脸上“大伙难得到的齐谢将军你可否来介绍一下张须陀老贼的最新动向。他到陈留后继续向西去了还是掉头向北?” 谢映登是原来的瓦岗寨哨探统领现在与李密麾下的张亮共同掌管瓦岗军的情报收集传递事宜。比起李密在杨玄感麾下所创立的那种在车、船伙计游商、行客中间安插细作的方式谢映登的手段更细致收获的情报也更准确。但其经营的范围只涉及到瓦岗周边的五个郡远没有张亮的手脚伸得长。 见到李密借商议大事而转移话题谢映登心里先暗叫了声佩服然后笑着越众而出。“众位兄弟请了!”他依旧用江湖豪客的方式跟大伙打了个招呼而不是用山寨中逐渐风行起来的官腔。“据昨日山寨安插在梁郡的探子回报张须陀把辎重和打劫来的钱财都装上了船顺着通济渠向荥泽。有两千多骑兵在运河两岸护送带队的是李旭和罗士信。其余的大队步卒沿官道向西走的是大梁、管城方向。每天大概行军四十里!” “确定么?”李密的眉毛又微微跳了一下追问。 “确定!几个受咱们保护的村寨都送出信来说得内容差不多。并且提醒咱们小心信中说张须陀的齐郡兵比他们先前看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守规矩!”谢映登点头证实。 军纪是一支队伍的立身根本周围的大小当家们虽然动辄拥兵数万但谢映登都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比起李密到来后的纵横捭阖的喧闹谢映登更欣赏徐茂功掌军时的稳扎稳打。在他看来那才是一条干大事的做派而眼前的这些人与其说作战不如说在赶集。 “这无胆老贼嗅觉果然灵敏!”李密遗憾地摇摇头苦笑。 “既然辎重运走了想必人也会尽快跟过去!”雍丘营统领壮武将军李公逸的话里怎么听都带着些庆幸地味道。他的老营在雍丘附近的黑松岭距陈留城不足百里地势比王当仁的石嘴寨平缓得多。如果被张须陀得知具体位置的话肯定会一并给抄了。 众位将领议论纷纷有人为不能如愿击杀张须陀而感到惋惜有些则为没和官军硬拼而高兴。还有一部分人则将目光转向了微笑不语的徐茂功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忿。 “如果还是徐军师来负责掌控全局他绝不会玩得雷声大雨点小。”一些老成的将领特别是属于瓦岗山本部的将领暗自嘀咕对李密的能力很是不屑。 “图来!”正当众人议论纷纭的时候李密突然一伸手威严地命令。 朝请大夫房彦藻带着两个远道来投的幕僚应声而上推开第一章击鼓(二下) 猎物接连吞掉了四个香喷喷的诱饵然后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在踏入陷阱之前扬长而去。这种荒谬的结果气得李密几欲抓狂。为了全歼远道而来的官军他提前准备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但官军突然改变了目标没有像他事先预想的那样气势汹汹直奔瓦岗而是在转头南下入定陶穿济阴在外黄附近顺手抄了王当仁部的老营然后带着战利品押着俘虏大摇大摆地走向陈留。 “强盗这伙强盗。连老人孩子的口粮都要抢!”王当仁站在李密身边跳着脚大骂。外黄石嘴寨是他经营了多年的巢穴在河南这旮哒除了瓦岗山外就是他的石嘴寨建得最结实积攒的家底最雄厚。结果打了小半辈子劫的人不小心被官军黑吃黑了多年来的积蓄荡然无存。那是他打算在瓦岗军混不下去的时候单独树旗立鼓时的备用物资。这回后路再也没了只好跟着瓦岗群雄一条路跑到黑。 “那张须陀本来就是个土匪弟兄们落到他手里不是被杀就是被卖给人家当牲口使反正落不到好下场!”齐国远曾经有过和王当仁同样的切肤之痛凑上前咬牙切齿地帮腔。“密公你可得为弟兄们把这口气找回来。要不是冲着您老人家我们还真未必来此地呢!” 这马屁拍得有些太嚣张导致屋子里很多豪杰都皱起了眉头。李密是个能成大事的这点众人谁都不否认。但说眼下瓦岗群英都是为了李密而来未免有些把翟大当家没放在眼里。毕竟偌大的基业都是翟大当家和徐四爷等人这些年慢慢积攒起来的若没有他们这棵梧桐树凭其余诸君的实力未必能招来李密这位九头凰。 “国远不要胡说!”听得弟兄的嘈杂之声李密竖起双眉狠狠地瞪了齐国远一眼喝道。他天生得蚕眉凤目又长于大富大贵之间因此不必动怒便自有一番威严。“如今天下大乱之时正是我等同心协力谋取富贵的时候。来到瓦岗山大伙就是一家人。冲谁来的原来谁的实力强以后任何人都休要再提!能把杨广的花花江山夺下来救民于水火我等还用愁不能名标史册么。若是天天分着你的我的不用官军来剿大伙自己就把自己弄散了还能成什么大事业!” “这这既然密公如此说齐某日后不胡说就是!”齐国远闹了个老大没趣拱了拱手悻然道。 “不是胡说不胡说而是眼光要看长远。咱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斤斤计较。当然大伙最近遭受的损失我会想办法慢慢给予补偿。我在河东还有几处产业最近已经派人变卖了。下个月便会有一笔财货会送上山大概值二十万贯左右。当仁和国远各分三成其余四成给最近几次受了损失的将军们分。大伙拿着这笔钱去募兵应该还能补上近来损失的缺额!” “多谢密公仗义!”见到李密自散家财为弟兄们谋福先前被齐国远的话激怒的几名将领也甚觉感动上前几步七嘴八舌地说道:“密公自己留一些吧我等寨子里还有些积蓄。况且弟兄们只是被打散了实际伤亡并不大!” “对啊如今命贱如草给口吃的就有人跟着走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 “弟兄们还是把钱收了吧。我李密从上山那一刻起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李密四下拱手提高了声音回答。“况且钱财乃身外之物本无需看得太重。咱们今天花出去明天夺了杨家江山连本带利都能赚回来!” “密公指点极是!”王当仁刚才还为老寨被劫而肉痛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既然大伙说了不分彼此我那份就不要了。咱们一起征兵一起造他娘的反!” “当仁这可不行!咱瓦岗军规矩分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尔等为天下人谋福却也不能让自家子孙永受穷厄不是?”李密笑着摇头制止。 群雄们都是些磊落汉子如果要求他们都像李密一样为了大业散尽家财估计其中一半以上人肯答应。但李密知道自己不能提这样的要求光凭几句好话带来的热情不会维系长久。他记得上一次举义失败的教训当一帆风顺时也许振臂高举响应着就会像云一样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可没有些实际利益的话他们稍遇挫折便会像云一样飘走根本不会有任何留恋。 君子动之以义小人动之以利。真正图不测之事时还是要依靠那些目光短浅的小人。李密抬起头目光从三十多名将领脸上一一掠过他看到了不同的表情有的振奋有的感动有的却冷静如冰。 冷静如冰的人能看穿他的小伎俩但阻止不了他凝聚群豪。李密笑了笑最后将目光落在谢映登脸上“大伙难得到的齐谢将军你可否来介绍一下张须陀老贼的最新动向。他到陈留后继续向西去了还是掉头向北?” 谢映登是原来的瓦岗寨哨探统领现在与李密麾下的张亮共同掌管瓦岗军的情报收集传递事宜。比起李密在杨玄感麾下所创立的那种在车、船伙计游商、行客中间安插细作的方式谢映登的手段更细致收获的情报也更准确。但其经营的范围只涉及到瓦岗周边的五个郡远没有张亮的手脚伸得长。 见到李密借商议大事而转移话题谢映登心里先暗叫了声佩服然后笑着越众而出。“众位兄弟请了!”他依旧用江湖豪客的方式跟大伙打了个招呼而不是用山寨中逐渐风行起来的官腔。“据昨日山寨安插在梁郡的探子回报张须陀把辎重和打劫来的钱财都装上了船顺着通济渠向荥泽。有两千多骑兵在运河两岸护送带队的是李旭和罗士信。其余的大队步卒沿官道向西走的是大梁、管城方向。每天大概行军四十里!” “确定么?”李密的眉毛又微微跳了一下追问。 “确定!几个受咱们保护的村寨都送出信来说得内容差不多。并且提醒咱们小心信中说张须陀的齐郡兵比他们先前看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守规矩!”谢映登点头证实。 军纪是一支队伍的立身根本周围的大小当家们虽然动辄拥兵数万但谢映登都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比起李密到来后的纵横捭阖的喧闹谢映登更欣赏徐茂功掌军时的稳扎稳打。在他看来那才是一条干大事的做派而眼前的这些人与其说作战不如说在赶集。 “这无胆老贼嗅觉果然灵敏!”李密遗憾地摇摇头苦笑。 “既然辎重运走了想必人也会尽快跟过去!”雍丘营统领壮武将军李公逸的话里怎么听都带着些庆幸地味道。他的老营在雍丘附近的黑松岭距陈留城不足百里地势比王当仁的石嘴寨平缓得多。如果被张须陀得知具体位置的话肯定会一并给抄了。 众位将领议论纷纷有人为不能如愿击杀张须陀而感到惋惜有些则为没和官军硬拼而高兴。还有一部分人则将目光转向了微笑不语的徐茂功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忿。 “如果还是徐军师来负责掌控全局他绝不会玩得雷声大雨点小。”一些老成的将领特别是属于瓦岗山本部的将领暗自嘀咕对李密的能力很是不屑。 “图来!”正当众人议论纷纭的时候李密突然一伸手威严地命令。 朝请大夫房彦藻带着两个远道来投的幕僚应声而上推开一侧桌椅在聚义厅的墙壁上挂起一张由数块羊皮连缀而成的地图。细软洁白的金州软皮做面干净淡雅的扬州薄锦缝边铺开去整个瓦岗周围的形势立刻跃然眼前。 一瞬间连老寨在黄河北岸的将领都看清楚了齐郡郡兵此刻正处于哪个位置。“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出身的无论干什么都透着大气!”众将心中暗赞刹那间心底下对李密的佩服又多了几分怀疑又减了数寸。 蒲山公李密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中鹅毛羽扇指点江山。“官军此番来得蹊跷去得也怪异。十五天前他们已经到了甄城李某本欲诱其深入一举为众位洗雪多年被老贼欺压之辱但谁料老贼居然狡诈如狐!没等走到穙阳便突然南折去了定陶。待某闻讯欲再调兵追之已经来不及!” “末将以为这样也好如果官军退入荥阳我等刚好有了更多时间整顿士卒去芜存精!”谢映登想了想笑着建议。李密不说自己料事不中却先谈起张须陀跟大伙之间的仇怨明显是一种转移视线的手段。但眼下大伙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谢映登愿意再给他个台阶下。 “不然!”李密摇摇头嗓音陡转“张贼乃大隋柱石若此番杀了他朝廷震动天下必将分崩离析!”说话间他咬紧牙两眼中流露一侧桌椅在聚义厅的墙壁上挂起一张由数块羊皮连缀而成的地图。细软洁白的金州软皮做面干净淡雅的扬州薄锦缝边铺开去整个瓦岗周围的形势立刻跃然眼前。 一瞬间连老寨在黄河北岸的将领都看清楚了齐郡郡兵此刻正处于哪个位置。“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出身的无论干什么都透着大气!”众将心中暗赞刹那间心底下对李密的佩服又多了几分怀疑又减了数寸。 蒲山公李密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中鹅毛羽扇指点江山。“官军此番来得蹊跷去得也怪异。十五天前他们已经到了甄城李某本欲诱其深入一举为众位洗雪多年被老贼欺压之辱但谁料老贼居然狡诈如狐!没等走到穙阳便突然南折去了定陶。待某闻讯欲再调兵追之已经来不及!” “末将以为这样也好如果官军退入荥阳我等刚好有了更多时间整顿士卒去芜存精!”谢映登想了想笑着建议。李密不说自己料事不中却先谈起张须陀跟大伙之间的仇怨明显是一种转移视线的手段。但眼下大伙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谢映登愿意再给他个台阶下。 “不然!”李密摇摇头嗓音陡转“张贼乃大隋柱石若此番杀了他朝廷震动天下必将分崩离析!”说话间他咬紧牙两眼中流露 第一章 击鼓 (三 上) 李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透骨的阴寒。距离他最近的谢映登明显感觉到了其话里浓浓的恨意忍不住瞪圆了眼睛惊问:“密公莫非想一击而杀之?那张须陀老贼可不是一个容易相与的三年来多少江湖豪杰试图招惹他却谁都没落得什么好结果!” “正因为老贼手上染满了弟兄们的血我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否则待其熟悉了荥阳周边情况我等再想除之恐怕难上加难!”李密被谢映登问得微微一愣凭着多年历练出来的本领他迅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咱们既然举了义旗就要为天下而谋。若知其强便避而走之岂不让全天下看着我等的英雄失望?” “对咱们就是要知难而上我就不信天下没人奈何得了这头老贼!”群豪被李密开口一个天下闭口一个大义说得血脉喷张七嘴八舌地响应。 “对咱们十几个打他一个还怕啃不碎他这把老骨头?”齐国远舞动双拳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英雄形象。 谢映登笑着退开半步不再多置喙。十个打一个的大话说起来好听往往开战时十个人一块儿转身向后都巴不得其他伙伴前去送死。 “难道映登以为我方并无胜算?”李密敏锐地觉察到谢映登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摇了摇羽扇笑问。 “映登只是觉得张须陀老将军嗅觉敏锐既然已经避开了圈套我等很难再将他诱惑进来!”谢映登摇头回答。为了顾全大局他不想直接置疑李密的决定。在他看来战斗的胜负的确和人数多寡没有绝对的联系。但李密能鼓动起群雄并肩而战那是李密的本事。大伙若想成就一番事业也却实需要一个李密这样的人才将群豪凝聚到一处。 “我等的确难以诱惑老贼入套但可以假他人之手杀之!”李密脸上的笑容很浓似乎对“老贼”这个称谓甚感兴趣。 “谢某不才愿闻其详!”谢映登向李密拱了拱手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在用兵打仗能力方面谢映登以为李密比起徐茂功相差甚远。但使用一些战场外的奇招其他人比起李密却是望尘莫及。 “诸位且看!”李密先还了谢映登一个善意的微笑然后用手中鹅毛扇轻点挂在墙上的地图“张须陀老贼知道我等在瓦岗山下等着他所以避而不战。但为了给昏君一个交代他于咱东郡外围绕了一大圈顺势捣毁了几家豪杰的老寨。” 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李密换个角度重复一次并没有什么新意。“密公请直说我等到底怎么才能报仇?至于咱们这边的窝囊事就不要再提了!”王当仁听得有些心烦大声建议道。其他几个刚刚当了将军的寨主们也吩咐附和:“密公您有什么安排就直说吧。咱们听您和徐统领号令便是!” “我的计策就出在张须陀背后还有个昏君上面。他想以别的山寨冒功咱们偏偏不让他如愿。当年鱼俱罗将军就是因为消极避战被处斩的只要咱们坐实的张须陀头上这个罪名老贼定然也活不过今年冬天!” 话音落下满堂豪杰鸦雀无声。众人的确恨张须陀但大伙平素盼望的都是如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从来没有人想到还可以借刀杀人。杨广是个昏君这是群豪的共识。昏君亦可为我所用却是以往凭他们的视野所看不到的层面。刹那间许多人如同眼前被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世界。与他们先前设想的黑白分明不同那里黑不一定是黑白不一定是白黑白之间还有很多驳杂的颜色光怪6离。 刹那间即便是出身于江南第一望族的谢映登也被李密的卓越见识惊了个目瞪口呆。倒吸了好半天凉气他才缓过些神郑重问道:“此计可谓神来之笔但具体如何实施还请密公明示!” “这个么?”李密掉正羽扇又轻轻地扇了几下凉风。此际虽是盛夏但瓦岗山地势高聚义厅内并不甚热。因而他扇扇子的动作纯属多余。但此刻在众人眼中却别有一番睿智味道。 “这个么依我之见第一咱们需要大张旗鼓地杀下山去在南北两道运河上制造几场大麻烦。东都之粮全部来自运河马上夏粮即将装船咱们让昏君饿几天肚子他自然会两眼冒火!”李密横转羽扇一边用扇侧的黑色雁翎磕打自己手掌一边胸有成竹般说道。 “密公妙计!”闻此言忠武将军王伯当忍不住大声称赞。众将之中他与李密关系最厚。刚才一直担心李密因为耐不住面子带着大伙与张须陀硬拼如果那样的话一旦兵败恐怕李密的威信会一落千丈。而现在李密在兜了几个***后成功地把大伙的视线从其谋划失败劳师无功上吸引到新的作战任务上来让王伯当在佩服之余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也就是密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杀了张须陀河南各地咱们还不是想打哪就打哪?”齐国远亦跳着脚喝彩。因为麾下弟兄都丢光了所以他在瓦岗寨中一直混得不得志。眼下翟让委派李密决策大小事务让他看到了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因此他拍起马屁来亦不遗余力。 “呵呵此计见效虽慢但的确甚妙。南北两条运河一直是咱们瓦岗山的粮库先前老程年年到河上取粮就是没想到此举还能令杨广那个昏君自断臂膀。”见众人说得热闹归德大将军程知节亦跳起来插科打诨。“你们大伙谁也别跟我争待会儿老程我就带一哨人直接到运河边上搭个卡子。除了劫粮之外这河上南来北往的只要是官船一概收税百文民船减半江湖豪杰免费要是碰到来投瓦岗的嘿嘿老程倒送他半吊盘缠!” 此人是瓦岗寨第一疲懒人物无赖顽童。虽然年纪已经二十多了但说话做事却总是有口无心。因而官职虽然高却不甚得人尊重。当然轻易也不会有人跟他这混人起隔阂。只是冷不丁一番混说出来除了逗得人哈哈大笑之外还将一个冷酷的事实摆在了众豪杰眼前。 运河分为南边两条南运河起于江表的余杭终于虎牢关外与东都相连的伊水入黄处。北运河与南运河遥遥相对起于黄河北岸的沁水入黄口终于大隋北方军事重镇渔阳。这一南一北两条河正是连接整个大隋的血脉通道。因此朝廷对运河沿岸的治安甚为看重特别是对东都洛阳附近因为涉及到整个东都的粮食安全所以每月都有府兵来回巡视遇见截匪必将赶尽杀绝。 往年瓦岗山从运河上取粮之所以劫一票就走从不过多逗留便是因为自认没有与整个大隋对抗的实力。因而李密刚才所说的劫粮之策虽然看上去简单易行做起来却绝没想象得那般容易。 大伙若出动得次数过少在朝廷眼里依旧是疥藓之痒根本不可能拉张须陀下水。若出动次数过于频繁于保护运河的府兵对上未必有战而胜之的把握。像程知节所说的那种直接卡断运河的办法更是胡扯。大隋修建运河的最初目的便是向南北两个方向运送士兵和辎重如果洛阳附近的河道被卡死三日之内肯定有不下十万府兵自东都顺水而来。那样的话大伙需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张须陀一支队伍而是大隋倾国最后的余威了。 想到仓猝决战的后果连最力挺李密的齐国远等人都蔫了下来。如果有与十万府兵正面一决雌雄的本钱大伙早追着张须陀厮杀了又何必费尽心机诱其入瓮?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老程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把这口气憋了等着哪天老贼再堵上门来?”王当仁竖起眼睛冲程知节大声嚷嚷。站在程知节身边的徐茂功等人方才一直没参与讨论。他们是瓦岗山原班人马与新加入的弟兄素来有些隔阂。在气急败坏的王当仁眼里看来这些人全都不肯出头的原因想必是瞧不起大伙欲看力主扩军的密公笑话。 “俺老程就是武夫你让我上马和人单挑你还别不服说句实话我谁都不放在眼里。若论躲在背后算计人的勾当嘿嘿老王你这回问错了人俺可是一点儿都不会!”程知节冲着众人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 酒徒注:按照正史张须陀还有一年才死呢。大伙莫急。顺便拉票。 第一章 击鼓 (三 下) 绿林中奉行的是以实力为王的原则李密以一个被朝廷追得无处躲藏的丧家犬身份转眼间就做上了瓦岗寨的二当家本来就让很多人心中不服。听程知节如此一嚷嚷立刻有人在下边大声附和起来。 “对啊要报仇自己去与老贼拼命别让咱们替你当枪使!” “对啊咱们瓦岗军志向没那么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挺好从来没想着做什么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 “拯救谁啊都拯救到自己家里去了吧!” 聚义厅内的气氛一时极为尴尬王当仁被下面的混话憋得直喘粗气李密的脸色也青中透红。论武艺众豪杰之中的确无人是程知节对手。论智谋李密最近昏招叠出。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张须陀扬长而去有些人心里又十分不甘。 任张须陀离开会产生一系列众人无法接受的后果第一待老贼和他麾下的三员悍将于荥阳站稳的脚跟豪杰们将再无一天安生日子好过。第二如果就此收兵则意味着李密的谋划彻底失败迫于压力他将不得不交出瓦岗军的主导权。第三徐茂功重掌军权后定然会推行他那套精兵策略众豪杰手中的力量等于变相地被瓦岗寨裁撤吞并再不能像现在般快乐逍遥。 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李密期待他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徐茂功期待他挺身而出做出些关键决策来力挽狂澜。甚至有个别人的眼里出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散伙更好人心都散了还能有什么前途!’ “程将军的话虽然糙却不无道理!”众目睽睽之下徐茂功无法再保持沉默微笑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 刹那间李密身边的几个心腹面如死灰。他们的根基本来就不甚安稳多亏了翟让迷信天命徐茂功等人顾全大局才勉强在瓦岗寨中占住了一席之地。值此李密的威望严重受损、三军将士躁动不安之际隐忍多时的徐茂功突然跳出来难他们这些外来人马岂有半分还手的力量?可以预料此事的最好结局不过是大伙从明日起再次开始四处流亡重新过回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从全局上看密公之策更为长远。”徐茂功的第二句话又把李密等人从悬崖边上用力拉了回来。 他冲着程知节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又四下向众位豪杰拱了拱手坦然地补充“密公所言重在全局。程将军所言着眼细节。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不尽相似。” “好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站在李密身后的牛进达暗中嘀咕同时也暗自佩服徐茂功的心胸。如果密公和徐当家易地而处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李密绝对会趁势步步紧逼直到将对方彻底挤出瓦岗军才肯作罢。而徐茂功却在胜券在握的时候退缩了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彻底失去很多人的拥戴。 “方才密公所言甚是如果我等不趁着张须陀立足未稳之时予以重创恐怕将来他摸清荥阳周边形势后便会拿我等祭刀!”徐茂功微笑着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全场。他理解程知节的好意这位看似莽撞的同伴实际上心思细密异常。但眼下不能让瓦岗军分裂群雄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分裂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徐统领之言甚合我意!”李密感激地看了一眼徐茂功顺势接过话头“但程将军说得也对我刚才所定的截断运河之计的确有些莽撞了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和大伙仔细商量!” “程将军直言不讳正是为将的本分。一人之思难免疏忽我等群策群力才是图谋大业的应有之风!”行军长史房彦藻也靠上前笑着转圜。刚才的尴尬情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至今感觉起来后辈依然凉嗖嗖湿腻腻地难受。 “是啊密公只是指出了大概方向具体实施还是我等细商才行!”众豪杰纷纷出言响应。 程知节看了一眼徐茂功又回头看了看周围弟兄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这人嘴巴上就是没把门的大伙见谅密公见谅!” “什么见谅不建谅的。咬金快人快语正对我心。咱们议事时如果都拣好听的说那不成了杨广的朝廷了么?”李密笑着向程知节拱手“今后我再有什么疏失还请咬金兄毫不客气地给指出来。咱们如果连听两句反对意见的心胸都无还成什么大事?不如分了细软散伙罢了好歹还能过几年富足日子!”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一场危机也随之消弭于无形。李密重新走回地图前仔细看了看敌我两军的位置丢下鹅毛扇四下拱手道:“我欲让张须陀无法于荥阳立足但一时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哪位将军若是能想到不妨上前明言!” “我们也差不多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是密公你先说吧我等在下面补充!”吴黑闼笑着嚷嚷道。在他记忆中李密从来没这么谦虚过。但收起傲然之态的李密反而更令人觉得亲切亦更令追随其的人心底感到踏实。 “是啊咱们都和程将军一样擅长临阵厮杀不擅长长远谋划。密公若是想找人商量还是找徐统领吧!”单雄信在队列中大声建议。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都觉得单雄信的话简直说到了大伙心里去了。李密闻之也笑着四下拱手:“披坚执锐斩将夺旗我不如知节、雄信。威能立国义能伏众我不如翟大当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如茂功、彦藻。密唯一所长便是在大隋朝堂上站过几个月知道其薄弱所在能引诸位下刀而已。所以大伙切莫谦虚咱们一起来说!” 当即房彦藻带人将地图从墙上取下直接铺到了议事厅中间。众将领围着地图站了一个圈七嘴八舌寻求坡敌之策。不让张须陀向朝廷交差这个由李密提出的大方向众人皆没什么疑问。无论原来的瓦岗寨本部将领还是后来的外八营豪杰都觉得张须陀是个大威胁任何能消弱他的办法大伙不妨都试上一试。但具体如何实施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主张。 有人建议分兵数路骚扰荥阳周围的郡县。地方上越不安宁张须陀所担负的责任越大。有人建议继续李密刚才的谋划在两条运河上制造声势。只要多劫几次开往东都的粮船朝廷上肯定有人坐不住。但这些办法的见效都需要一段时间欲给张须陀一个下马威却是力不能及。 “诸位有没有觉得张须陀老贼的行军路线有些蹊跷?”徐茂功静静听大伙议论了一会儿突然出言提醒。 地图上的标记显示张须陀是兵分两路走向荥阳。行动稍嫌缓慢的步兵走的是陈留通往荥阳的官道辎重则走的是运河由两千行动迅捷的骑兵护送。这样走的好处是士兵的负担小运河修建的意义便是运送军资在它修成后大隋朝任何一个将领在无外来威胁的情况下都愿意把粮草辎重由水道上运。 “对啊老贼此举分明是不将咱们大伙放在眼里!”王当仁第一个意识到徐茂功的话外之意大声嚷嚷。如果是太平年月张须陀这样行军无可厚非可运河距离东郡近在咫尺他依然敢只用两千骑兵押送全军物资简直送上门来邀请大伙去抢。 “押送辎重的是李仲坚和罗士信他们二人武艺都高强用兵也极其仔细。特别是那个李仲坚从出道到现在身经数十战未曾一败!”谢映登看了看李密脸上的表情低声提醒。 “此人与我麾下的弟兄曾有血海深仇!既然送上门来密不得不与之一会!”果然听到隋军主将的名字李密的声音又凄厉的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冲动而是在冷静中压制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原来他真正想除之而后快的是李仲坚!”谢映登当即心里雪亮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徐茂功若有所思。 徐茂功先前之所以与李密关系处得很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那名隋将的缘故。谢映登清楚地记得当徐茂功得知李密利用自己和隋将的友情大做文章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抹伤痛与愤怒。那是一把三尖两刃刀不禁刺伤的敌人同时也杀伤了自己。负责收集情报的谢映登知道经李密一手谋划过的流言曾经在齐郡郡兵中间引起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但同时也成了一些人攻击徐茂功的有力把柄。 那些人认为徐茂功在泰山脚下面对人数不及己方四分之一郡兵却避而走之实在丢了瓦岗寨的脸。而令徐茂功做出这种丢脸决定的根本原因便是其心里还对隋将李仲坚念着旧日交情。 流言传播到最后已经完全偏离了制造者的初衷。齐郡那边的骚动在张须陀的刻意压制下迅平息瓦岗军这边一直把徐茂功视作臂膀的翟让大当家却在大伙争夺军师位置的关键时刻把支持给了李密。 现在谢映登不得不再一次将这个令无数人头疼了名字摆到桌面上来供众人定夺。张须陀和李旭兵分两路一部走官道一部沿运河前行。官道和运河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固定最近处几乎紧紧相挨。最远处却隔着近五十里。 五十里的距离在用兵者眼中已经是一个机会。李密的手指快握成了拳头关节处没有半分血色。“茂功如果咱们兵出阳武用一部兵马拖住张须陀另一部分聚歼李旭和罗士信你认为可有胜算?” “阳武城守将裴得仁是个胆小鬼咱们大军从他城下经过他未必敢出来拦截。绕过阳武后直扑河道上的官场罗士信和李旭的确不得不救。”徐茂功眼睛盯着地图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此人是杨广的爱将若死于咱们之手张须陀肯定要丢官罢职!”谢映登的副手张亮亦走上前大声建议道。 他知道李旭就是当年自己在塞上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也知道徐茂功和李旭之间的交情。但大业当前交情只能暂且放在一旁 “咱们别光考虑着如何杀人!”徐茂功摇了摇头慎重地提醒。他刚才想说得完全不是现在这个话题但众人的言却早已背离了其初衷。“张须陀和李旭两部兵马之间最大的距离不过五十里如果咱们设计伏击李旭就得分兵去阻拦张须陀救人。据我所知老贼对麾下一向爱护得很绝不会坐视罗、李二人有危险犹豫不救!” “咱们再派一支兵马去拦住张须陀!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一整天。”李密想了想毅然决定。“即便过后朝廷不追究罗、李二人一除张须陀也等于断了两条臂膀。其麾下三杰只剩下秦叔宝一个对我们的威胁大减!” “对断其一臂让他也知道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王当仁、李公逸等人大声响应。 “我愿带本部兵马前往拦截张须陀!”王伯当分开众人向李密拱手请缨。 “我和伯当兄一块去!”韦城营统领周文举亦主动请缨。 “张须陀用兵一向谨慎”徐茂功还想提醒大伙再考虑周详些话头却被肩膀上传来的一股大力所打断。“茂功我知道你很难做!”李密搬住徐茂功的肩膀话语和目光中都充满了理解和同情“但此刻恐怕不得不大义灭亲。如果咱们成功将姓李的困住你可以试试劝他投降。此人年少有为…….” “密公多心了我只是怕张须陀还有别的安排而已!”徐茂功苦笑着摇头既然李密把话都说到这种分上他的确也不能在擎肘。只是张须陀真的会留这么大的破绽给别人攻么?徐茂功不相信。他想再提醒几句望着眼前擦拳抹掌的豪杰嘴巴动了动最终只出了一声极低的叹息。 那叹息声微乎其微很快被众人的笑声和议论声所吞没。却如雾一般深深地萦绕在徐茂功自己的心头久久不散。 第一章 击鼓(四上) 就在徐茂功等人谋划着如何将沿着运河缓缓而行的隋军分割包围以达到断张须陀一条手臂目的的时候。李旭和罗士信亦在谋划着如何出其不意地杀奔瓦岗山。 为了照顾行进在官道上的步卒李旭麾下的骑兵走得非常快。每到一个可以泊锚的码头他都派人向河道中的运送辎重的船队下命令要求队伍停下来略做修整。这样的修整是如此频繁以至于很多士兵都起了懈怠之意说大伙不是在行军而是在沿河赏景。事实上运河两岸的风光的确非常秀美在督造南大运河的时候地方官员为了保护河床不被淤泥而吞没刻意在沿河两岸种了许多柳树。多年过去那些绿柳都已经成荫微风过处千丝万缕动摇婆娑为行路的旅人平添了几分清凉。 眼前的景色很美但李旭的感觉却有些焦虑不安。越向北行他心中的惶恐感觉越重。有时候一片迎面而来的帆影或者着河堤上被马蹄声惊飞的一支白鸟都会令他勒紧马头凝神四望。每到这当口周围的侍卫和低级军官们就不得不喝令队伍停下等待长官对前方的风险做出判断。而这种行为也每每扩散到河道中去引起一片停船、稳舵之声。 河道中缓缓北上的不仅仅是属于齐郡子弟的辎重船很多民船和商贩的货船也跟在了后面。这年头运河上并不太平被土匪打劫的惨祸时有生。所以商船在大的集市总是喜欢凑成一整队结伴向下一个目的地闯。遇到盗匪要么花钱买路要么强行闯关每走一次便是一次生死赌博。 辎重船刚一出陈留就有机灵的商船悄悄地缀了上来。大隋官军虽然纪律不怎么样直接打劫民船的事情却是不会做的。跟在官船之后被盗匪的拦截几率也小即便被官老爷敲诈一些肥头也好过落在盗匪手里血本无归。 第二天看到岸上的将军没有反对的意思更多的机灵者开始尾随辎重船行进。‘有两千多名骑兵相护送这趟货应该送得平安吧。’坐在船头的掌柜的和小伙计们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议论。东都洛阳的贵胄子弟多物价也高得离谱一船货运过去至少能收到三成的利。巨大的利益面前人们的胆子往往也会变大。所以岸上那伙平素不招大伙喜欢的官军一路上得到了无数祝愿。虽然这伙骑兵走得比步兵还慢耽误了大伙很多财时间。 离开陈留后的第三天尾随辎重船而行的商船和客船几乎堵塞了整个水道。由于航道不太平所以很多船只都在大一点的集镇等着每月一次的官兵巡河。大伙没想到这个月居然有两次财机会因此欢天喜地的靠了上来。在休息时一些见过大世面的掌柜甚至拿了主人家的名帖到军营边上拜望期待通过支付带队将领一部分佣金的方式让骑兵们直接送他们到二百里外的黄河口。“我们家主人是虞大人的远方表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实在亲戚!”穿着刚浆过的厚葛衣裳的掌柜的对着李旭的亲兵如是自我介绍。“如果将军大人能让咱们沾沾他的光顺风顺水地走到洛阳大伙一定不忘记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说完他挥挥手号令伙计抬来一大堆“劳军”物资。 他们的拜见毫无例外地被亲兵队正周醒挡了驾“我家将军有公务在身你们想跟就跟着。但别指望我们永远和大伙同路。至于这些”周醒指指商贩们抬来的大包小包“大伙都拿回去吧我家将军没有收人礼物的习惯!” “真的敢问你家将军是哪一府上的公子?”听闻还有不收礼就白给好处的官员大小掌柜地们通常的反应都是愣了楞然后千篇一律地追问。 “韦城侯李爷虎贲郎将李仲坚你们听说过没有?”每被问及自家将军名姓周醒等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的声音里充满自豪。 令他们略感失望的是常常行走于东都和陈留两地之间的商贩们却显得有些孤陋寡闻。两天来这些商贩在船上仔细观察过领队的将军绝对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在他们记忆中当朝大姓没有一个姓李的。但若不是当朝几大豪门的子侄寻常人怎会有在如此年青便封侯的可能? “莫非你家将军就是那个千里奔袭黎阳城的李郎将?”偶尔有聪明者能猜到带队将领的真实身份惊诧地问。当得到亲兵们的肯定答复后他立刻欢天喜地的拍起手来。 “是那个在黎阳城开仓放粮活人无数的李郎将啊已经封侯了老天真是有眼呢!”知情者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同行传播李旭当年的善举。当年李旭和宇文化及以俘虏御敌事后如约没追究那些人的“从逆”罪责1o1du.net收藏并且将守城时答应给分给众俘虏的粮食一一兑现。虽然在他们眼里俘虏们只是得到了应得的报酬。但在百姓口中却被传成了一个天大的德政。特别是与叛乱平息后比起民部尚书樊子盖一次诛杀数万俘虏的暴行来李旭当日的举动更显得其具有菩萨般的好心肠。 “李爷来了有李爷在哪个叛匪敢上前惹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将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沿着运河传播开。“李爷当年只带了五千人便灭了拥兵十万的元行本然后转头又击溃李密所部十万当真是威风得紧呢!” “那还不是最厉害时候据说当年荥阳城下数十万大军被人打得不敢还手。就李爷一个人带队冲了上去他在叛匪中间杀了个七进七出战到最后连战马得棕毛都染成了红色!”消息越传越离谱人们一厢情愿地将心目中好人的本事无限夸大根本不在乎李旭骑得是匹几乎没有杂毛的黑色战马。 “朝廷早就该派李爷来把沿河这些蟊贼一个个绑上石头沉到河底去!” “胡说李爷哪会如此残忍。他顶多是将土匪押到塞外去卖掉换来的钱犒劳弟兄!”人们几乎在一夜间知道了岸上将领的名姓快地将他当年的故事演绎成传说。 当传说经过士兵们的加工再转回罗士信等人的耳朵已经与最初的事实完全搭不上界了。但很多传说演绎得有鼻子有眼非但时间、地点有根有据连见证人的名字都丝毫不差。到后来弄得罗士信也将信将疑一个劲地跑到李旭身边追问“仲坚听说你在黎阳城下走马活擒元务本硬逼着十万大军放下了武器?” “胡说你又不是没打过仗。什么时候对方主帅就变得那么傻身边有数万弟兄不用赶上门来让你走马活擒?”李旭被罗士信神叨叨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啐了他一口反问。 “那倒也是我不是觉得元务本是文官没打过仗么?”罗士信拍拍自己的头盔笑着找理由。转瞬之后他又神叨叨地跑回来继续追问“在荥阳城外冲垮李子雄那次呢你真的穿了七个来回?” “你见过被人穿了七个来回还没崩溃的军阵么?我即便有那个体力也没人愿意给我当靶子啊!”李旭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不知不觉间他现自己过去的经历已经成了传奇只是传奇中的人与自己丝毫不像。 传奇中那个少年是如此的淳厚与善良勇敢与无畏。就像一把刚刚开了刃的横刀明亮且坚实。传奇中的少年一直站在正义的那方毫不怀疑自己的作为。而现在的他却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 “你最近几天好像一直心神不宁?”罗士信终于现李旭情绪不高惊诧地问。被如此多的人崇拜、尊敬却非摆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在罗士信看来眼前这家伙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假道学。 “我有点怀疑咱们当初的安排是否能骗过李密!”旭子点点头坦诚地回答。 “骗不过又怎么样正面对敌你不一样曾经打得他满地找牙?”罗士信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该感到担心的是他才对上回败得那样惨这次如果再败于你手里以后他就甭想于战场上和你对面了!” “李密没有那么差他这个人素来喜欢用奇兵所以胜败都很干脆。”旭子苦笑着解释。事实上他更在乎地是徐茂功。直觉中旭子总感到徐茂功就在前方某个地方在等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像在山里被狼盯上觉察到危险的存在却找不出危险具体来自何方! “反正咱们就要到阳武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咱们就在阳武驻扎一天等着张大人和秦二哥带着大队赶上来再转头东进!”罗士信见李旭依旧忧心忡忡只好无可奈何地迁就他的谨慎。 “我准备派人给张大人送封信请他尽快赶来阳武!”李旭想了想回答。阳武城就在前方不远认真赶路的话半天内便能到达。“咱们把辎重放在城内你带一部分弟兄留下看守。过了阳武后我会让船队加”他看了看身后运河上一艘艘尾随着大军前进对大隋还抱有最后一分信任的货船缓缓说道:“我带其余弟兄送他们一程等他们平安到了百里之外的荥阳就立刻转回来!” 第一章 击鼓 (四 下) 过了阳武之后李旭命令船队加快行进度。从此地到黄河口大约有一百里左右的水路因为是顺流所以船队如果以全赶路只需花费一整天时间便可以走完全程。沿黄河口再向西行则已经属于京畿重地眼下那一带的水路旱路相对都比较太平商户们不必再为自己的安全而担忧。 罗士信没有听从旭子的命令留在阳武看守辎重而是执拗地跟在了他身边。“在城里等上一整天闷也把我给闷死。还不如陪你在河道两边看看风景。”罗士信一边用鞭梢敲打着马镫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大热天你不怕晒中了暑就跟着!”李旭知道对方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全笑着回答。 “你还甭说这天真有些闷得荒!”罗士信摘下铁盔冲自己脖子里边扇凉风。但他这样做显然是徒劳六月的风又热又湿抓一把空气几乎都能拧出水来。 “见鬼了河边也能这么热!”他无可奈何地带正头盔嘟囔着抱怨。 “放着坐在衙门里乘凉的福你不享现在后悔了吧?”李旭笑着回了他一句。抬起头四下张望现远处的天边有几团黑云在滚。 一场暴雨正在酝酿这的确不是个行军的好天气。此刻匆匆杀过来的瓦岗群豪也觉得苦不堪言。由于要把情报在路上传递花费的时间赶回来所以在做出截杀护船骑兵的决定后他们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向阳武附近赶。对于徐茂功一手训练出来的瓦岗内军而言这种强度的迂回转进还不至于将他们累趴下。但对于缺乏训练的外军各营炎热的天气和崎岖的路途简直要了人的命。偏偏为了掩饰己方的行迹他们还不能过于靠近城市。而在起伏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急行军比起在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来又不知道坚苦了多少倍。 “***这狗娘养的天气。再这么走下去不用跟官军厮杀咱们自己就把自己热死了!”王当仁一边在马背上晃荡一边将最后一件短褐向下扯。此刻他身上的铠甲头上的铁盔都扔给了马背后徒步行军的亲兵却仍然热得顺着脑门子淌油汗。 “兄弟悠这点儿别太丢人了!”行在王当仁身边的李公逸实在看不下去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 “怎么丢人了反正这两万多弟兄都是爷们儿!谁还没看过……”王当仁不服气竖起眼睛反驳。话说了一半却见浑身衣甲齐整的李公逸正扭着头向斜前方瞅。王当仁顺着李公逸的目光看去他看见自己的斜前方有三千瓦岗内军精锐正在埋头赶路。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每个人都将皮甲整齐地裹在身上仿佛根本不觉得周围的天气炎热。 三千士卒行军时的声势却比王、李二人所部两万兵马还威武。双方的差距是如此之明显如果不是大伙肩膀上都扛着兵器很容易令人想到人数少的一伙刚打了胜仗凯旋人数多的一伙则是他们抓到的俘虏。 “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后王当仁不得不重新拉正短褐。目光在亲兵背上皮甲和铁盔之间反复逡巡他终是鼓不起将所有披挂穿戴齐整的勇气。“内军就是和咱们外军不一样”片刻之后王当仁不得不在心里哀叹“也怪不得徐茂功老想着把大伙重新整训人家那样子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 走到正午十分几匹快马迎着队伍跑近。从骑手矫健的身影上大伙认出来人是哨探总统领谢映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谢映登穿过队伍之间专门为传令兵留出来的空隙直奔中军。紧接着李密所在的中军处便响起了号角声命令全军停下来休息。 军情生了变化一瞬间每个有经验的将领都做出了正确判断。他们随着号角声赶往中军到达的时候刚好看见房彦藻再次将羊皮地图于李密脚下展开。 “赶往黄河口?难道他现了我们的行动么?”李密盯着地图上烫出来的山川河流话语里带着难以隐藏的遗憾。 “应该不是据咱们安插在郡兵中的细作冒死送出的消息此刻张须陀正向阳武城赶。官军的辎重也都卸在了阳武城。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原来就没打算直接前往荥阳!”谢映登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和汗水喘息着回答。 官军没打算前往荥阳!这个消息吓得众人皆吸了一口冷气。官军的谋划很明显他们将辎重卸在阳武定然是打算经由阳武、胙城直扑瓦岗。一旦各路豪杰各自散回本寨瓦岗军就必须仅凭万余内军和前来进剿的官兵做一次生死对决。 “好在咱们埋伏落空后没各自散去!”李密摇了摇头说道。此番歪打正着让他对自己的运气又多了几分信心说话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徐统领呢他和王伯当所部到了什么位置?” “徐统领和王将军二人得到消息后已经转头直接扑向阳武这是他给您留的信!”谢映登喘匀了气又从贴胸的衣袋中掏出一封被汗水打软了的信封双手捧到了李密身边。 为了不让徐茂功与李旭兄弟相残大伙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刻意让他和王伯当二人承担了阻拦张须陀的任务。参照原计划此刻二人所部兵马应该迂回前往阳武和圃田之间将张须陀挡在运河西岸。但眼下官军的动向已经变了瓦岗群雄的行动计划也必须随之做大幅度修改。 “阳武?”李密心里乱乱的带着几分不满拆开徐茂功的信。情报上虽然说明了官军的辎重都运进了阳武城但义军缺乏攻城所必须的器械根本不可能快将城市攻破。况且张须陀随时还会赶过去徐茂功和王伯当二人在这当口上急着去攻城分明是前去送死。 “官军护送一批商船赶往黄河口原武乃其所必经。密公见信可赶往原武截杀之。眼下官军辎重尽在阳武城内我部佯攻张须陀定不敢弃而不顾。军情紧急请恕茂功自作主张……. 第一章 击鼓 (五 上) “去命令船队加快度无论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停留!”在风起的刹那李旭忽然扭转头冲着自己身边的亲兵队正周醒命令。 “大人!”周醒惊诧地瞪圆眼睛不知道主将为什么布这样一道怪异的命令。在他眼里虽然风雨即将来临运河上的风景依旧美丽如画。偶然有风袭来那些柔柳前后扭动腰身枝条飞舞。河面上的片片白帆也在一瞬间被风鼓满惊鸿一般顺着水道迅前滑。 “去别罗嗦!”李旭没有时间跟属下解释大声喝令。紧接着他将腰间的黑刀举起来斜斜指向了运河东岸的一处小土丘。“弟兄们到土丘上集中成临战队列!快!” 松松垮垮的一千五百名骑手立刻如离弦的箭般冲向了这附近唯一的高地他们亦不理解主帅的命令但平素的严格训练教会了他们如何不折不扣地执行。马蹄卷起的烟尘刹那间遮断了土丘附近的天空与此同时一声低低的号角也从远处传来宛若虎啸。 不是郡兵们常用的角声郡兵们训练时的角声没这样低沉这样压抑。伴着角声一股更大的烟尘出现在远方的旷野上数不清多少人洪流般滚滚而来将途中一切绿色吞没。 “土匪土匪来了!”运河中商贩们惊惶失措地叫喊 “打劫打劫的来了!”河面上一片混乱有人快抄起桨也有人迅从船舱中拿出兵器。各家各号雇佣的刀客们则冲上船头弯弓搭箭准备以生命捍卫自己的职责。但在看清楚来敌的一瞬间他们手中的弓都开始抖。 敢在大隋官军面前直接打劫的土匪实力恐怕不是他们这些刀客所能抵抗的敌人不止一万人蚂蚁般源源不断地向运河边涌过来。有眼尖者可以看见空中飘扬的旗帜程、单、李、王…….足有二十面之多。荥阳周边各郡能叫得上名字的豪杰几乎都在这一刻聚。 “咯咯咯!”有人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响。他不愿在这个时候被人现自己的软弱但全身肌肉无论如何都稳定不住。杀过来的是瓦岗群豪他们几乎倾巢而至。程知节、单雄心、李公逸、王当仁每个名字在民间的作用都可以制止小孩夜哭。 “河道上的人听着李将军有令――”几匹快马沿着河堤高奔来边跑边喊。 “李爷怎么说李爷怎么说?”惊惶失措的刀客们终于看到了救星带着几分哭腔追问。 “李将军命令大伙满帆快走瓦岗军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大伙赶紧走千万不要耽搁!”先前还稀里糊涂的周醒在马蹄踏上河堤的一刹那回复了心智将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河上大叫。“哎―――大伙加向前闯啊我家将军给你们断后!”随同而来的亲兵们齐声高呼将李旭的命令清楚地传入每一片白帆之下。 船篙船桨木板刀鞘听到命令后所有能令船只加前进的物件都伸下了水。一条条船如打跳的梭鱼快劈开水面逃向远方。船上的人一边用力划水一边不住地向土丘上回头。 “你你家说李爷能行么?”有人一边喘息着一边问声音里满怀期盼。 “行怎么不行谁能打得过他!”回答者信誓旦旦目光却不停地向岸边瞄。那个承诺过保护他们的将领此刻正带着千余名弟兄岩石一般站在土丘上。黑色的云就压在他的头顶他却笔直地立在天地之间不曾迟疑亦不曾弯腰。 “好人呐!”有人叹息着赞。 “好人自有天佑!”船主们烧着香对着舱中的神牌喃喃有声。“救苦救难救苦救难……” “救你们的不是神灵是我家…将军!”待主帅的命令传出后周醒调转了坐骑。在目光望向战场的一瞬间他有些犹豫。自家主将和来袭的敌人正在对峙。敌我双方都在抓紧时间观察战场上的形势所以谁也没急着抢先动手。西、南、北三个方向冲过来的瓦岗军越聚越多土丘上的众人插翅难逃。 与临战前的紧张气氛不相称他们这几个负责联络货船的散骑成了最悠闲的人自己人没时间过问敌人更不在乎。 “我这样做对么?”周醒望着河道低低的问了自己一句。他突然有了一种拔出刀来横于颈间的冲动。 “啥周队正说啥!”一名距离他最近的亲兵惊诧地问。 “回去战死在将军身边!”周醒用力甩了甩头大喊。以千五敌数万纵使将军大人是白起转世他也没有获胜的希望了。而援军据周醒所知援军还在阳武绝不可能分兵来相救。 他拨转马头径直地向自家军阵所在奔去。那是一条不归路他不在乎。这一刻他只想抽出刀来痛痛快快稀里糊涂地厮杀一场。 “士信今天咱们可以杀个痛快!”李旭望着土丘下慢慢汇集的敌军幽幽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了身边每个人的耳朵。 “杀!”亲兵们举起兵器仰天高呼。 “杀杀杀!”所有弟兄举起兵器构成一片钢铁丛林。丛林间血红的战旗迎风招展一个斗大的“李”字于风中猎猎有声。 瓦岗军显然没想到敌人在如此弱势的情况下还能散出如此浓的战意一时间很多人竟本能地向后退去把身边的旌旗撞得东倒西歪。 “孬种!”罗士信指着二百步外的敌军哈哈大笑笑声中没有半点惧怕的味道。 “孬种!”千余士兵随着主将的笑声一同叫骂把轻蔑的声音顺着风传下去传入敌军中每个人的耳朵。 “呜――呜――呜!”瓦岗军主将李密见自家弟兄未战先怯赶紧命令亲兵吹起号角。低沉的角声压抑而绵长伴着头顶上彤云缓缓压下。郡兵的号手听了也毫不犹豫地以角声回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烧得人热血沸腾。 李旭策动战马在阵前转了一圈看清楚了所有敌军的战旗。他走到罗士信身边用刀尖向正前方指了指那队兵马阵容最齐整在敌阵刚才的慌乱的表现中稳如磐石“你的老相识来了不过人数没上次多!”他笑着低语仿佛对面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看到了正要寻他到现在我胳膊上的伤口还痒痒呢!”罗士信笑呵呵地回应。正面与骑兵相对的是瓦岗军的程知节和单雄信他们的旗帜比别人干净麾下的队伍也远比其他豪杰整齐。 “我的老相识也在!”李旭的目光从程、单两面战旗上挪开和刀尖一道指向瓦岗军本部兵马身侧。那里大约有五千多彪形大汉簌拥着一位骑白马身穿银色战甲的将军。此人身材生得甚是魁梧看上去气宇轩昂。 “姓李啊你的本家么?好大的排场!”罗士信皱了皱眉头说道。“莫非是李密老子正要找他他居然敢送上们来!” “这不已经来了么?”李旭笑着回应“你看咱们应该从哪里动手?” “如果突围的话那边最弱!”罗士信用长槊向王当仁所部位置指了指建议。如果想给敌军以教训的话他的声音顿了顿傲然道“我想去会会李密!” “你能突破程知节和单雄信二人的瓦岗军?” “突破不了但我可以吓得他们不敢分兵和你纠缠!”罗士信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却非常轻松。 敌军是有备而来这一点在对方的旗帜出现的刹那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但有备而来的乌合之众却未必是百炼精锐的对手对此他无比自信。 二人只顾得谈笑风生对面的瓦岗军却再度开始鼓噪。通过刚才的对峙他们中一些人已经恢复了些体力。“投降吧你们人太少!”几个大嗓门的士兵高声喊道。紧跟着中军处的人群一分身穿银甲白袍的李密施施然越众而出。 “请李将军上前说话!”李密清了清嗓子向被围在土丘上的骑兵们喊道。 “蒲山公李法主有请李仲坚将军上前说话!”数个亲兵扯开嗓子将李密的邀请一遍遍重复。 “人家很看得起你啊!”罗士信耸耸肩膀笑道。 “我去会会他一百步的时候你看我的动作!咱们先试试平素训练的驱弱逐强!然后再随机应变!”李旭笑着对罗士信打了个手势然后将黑刀插回马鞍侧的刀鞘中。 李旭空着双手缓缓地纵马前行。罗士信取代了他主将的位置右手紧紧地握住了令旗。李旭的暗示很清楚罗士信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程、单、李、项…….他的目光从一面面战旗上扫过最后将目光集中在王当仁身上。 第一章 击鼓 (五 下) 李密的行头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整理的从上到下都透出王者之气。他骑着一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杂色的白龙驹大约三岁口和主人一样干净利落。与战马毛色相衬的是一身亮银软甲每一片甲叶都刚刚擦试过纤尘不染。铠甲之上是一顶烂银翘沿护耳盔两侧有金丝与绿翠点缀。头盔之后则是一袭白色苏绸披风行进间飞舞飘摇犹如叠浪。 比起李密旭子的打扮看上去就寒酸了许多。他依旧穿着当年唐公赠送的那袭镔铁黑铠很多地方已经破损了修补的痕迹十分明显。特别是被远处的李密一衬托愈显得扎眼。比铠甲上补丁还扎眼的是他脸上丛生的胡须与额头下略带倦意的双眉看上去就像几天没梳洗过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 两个人在乌云下慢慢靠近黑白分明。敌我双方数万道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突然间众将士的目光热切起来带上了几分欣赏。这些欣赏不是给旭子的因为他的举止素来与高贵无缘。 万众瞩目之下李密大气地拱手笑着向自己的敌人问候:“黎阳一别不觉两年有余韦城侯别来无恙乎?” 洒脱、高贵、彬彬有礼即便以丈母娘挑女婿的目光也不能从李密的举止当中挑出半分暇癖来。这种多年养成的气质曾为其赢得了无数英雄的好感偏偏今天有人不识相回答的话语和身上的铁甲一样冷硬如冰。 “烦劳李寨主惦记着截至今日之前我一直很好!”李旭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截至到今日?”李密皱了皱眉很快又还以灿烂的微笑“韦城侯真会说笑话莫非是李某的出现令人感到不舒服么?” 他能听出对方话中的挑衅意味换做自己身处二十倍的敌军包围中也未必能高兴得起来。但李密不想计较这些末节对方是员天下少有的良将能收服他不但可以示徐茂功于恩而且对将来的大业甚有裨益。 “我是朝廷命官你是流寇官兵见到流寇难道还该笑脸相迎么?”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他本来是不是个油嘴滑舌之辈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从见到李密那一刻起就不打算假以辞色。对方说话越是客气他越不想按常理与之交谈。 “可李某从来没把将军当过敌人相反心中却十分渴望与将军结交。”李密的涵养功夫非常道家任旭子怎样张口寨主闭口流寇脸上都不带半分不悦。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别人投之以桃李旭子还之以刀矛。 感觉到对方话中的浓烈杀气李密笑着摇头“李将军何出此言?据密所知你们这不过是第二次相见又怎会结仇呢?当日黎阳城下你我各为其主只有公怨没有私仇。今日亦是如此!”说道这李密带住坐骑回头向身后的大军指了指。山坡下两万五千余将士摇旗呐喊喧嚣声瞬间压过了天边滚过来的惊雷。 仿佛事先有默契般李旭亦带住了坐骑。“差不过刚好一百步!”他心中估算抬头看了看头上翻滚的乌云又感觉了一下头盔外的风力笑了笑回答。“诚如寨主所言你我之间的确没什么私人恩怨但谈交情么也的确谈不上!李寨主今日找我到底什么事请尽管直说。天要下雨了我和弟兄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见拉拢和威胁两种手段都没有起到多大效果李密清了清嗓子准备长篇大论。眼下还不是立刻翻脸的时候他麾下的弟兄刚经过一场急行军需要时间恢复体力。趁这个机会他也刚好展示一下自己身为人主的气度与口才。 “莫非时到今日李将军还看不清天下形势么?大隋朝气运已绝各地烽烟四起英雄豪杰不趁此刻择侍明主博取功名…….” “天下大势是什么我的确看不清楚!”李旭将声音猛然提高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但官兵捉贼却是从古至今的公理!” “大隋朝政烦赋重丧尽天下民心!”饶是涵养过人李密亦有些憋不住怒气了大声断喝。 “大隋朝为政如何却不应由你李密来说。”见对方开始动怒旭子脸上的表情反倒怡然起来笑了笑淡淡地提醒道:“李寨主别忘了你生来就是蒲山公朝廷收上来的财赋你分得不比任何人少!”他指指李密身上的光鲜衣甲又指指其胯下价值千贯的宝马良驹“若非如此你手中的钱财由何而来?” “你!”李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兄猛然间觉得有些心浮气燥“密早已散尽家财以求安定天下!” “是为了求安定天下啊还是为求更多的富贵荣华?如果李某没记错的话眼下时局之所以不堪如此正是拜你勾结高丽人谋反所致吧!”旭子耸耸肩膀字字如刀。徐茂功造反他可以理解。谢映登加入瓦岗他也能猜到其中理由。唯独李密在他心中永远是叛逆。无对方说出多少理由都无法让他的看法改变分毫。 “李将军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难道还不为身后的弟兄们好好想一想!”李密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劝说开始**裸的威胁。 “我的兄弟们想什么你一个山贼怎么会理解!”李旭放声大笑声音中带着说不出轻蔑。回过头他向罗士信等人高声喊道:“弟兄们告诉李大寨主咱们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还干什么剿匪呗!”罗士信听李旭左一个寨主又一个山贼骂得实在有趣笑了笑顺口回答。 “剿匪!”“剿匪!”“剿匪!”刚刚养好伤归队没多久的校尉张江唯恐天下不乱举起刀来高呼。 “剿匪!”“剿匪!”“剿匪!”一千五百名骑兵同声呐喊气冲霄汉。 山坡下的豪杰们不明所以阵脚刹那间又是一乱。待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不由得一个个又羞又气乱纷纷的回骂道:“不知道死活的东西蒲山公不要理他咱们刀下见真章!” “蒲山公回来待弟兄们拿下他千刀万剐!”齐国远对李旭的恨意最重跳着脚大喊。 “你可听清楚了李寨主?你麾下的弟兄好像也不愿意咱们两个交朋友呢!”在一片愤怒的目光中李旭微笑着问。这一刻他身上终于有了几分为将者的风度镇定从容荣辱不惊。 刹那间李密的脸完全涨成了青黑色与他身上的银甲白袍绝不相配“既然如此密亦再无话可说!”他恨恨地丢下一句话用力拨转马头。 “战斗已经开始了不是么?”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话从背后传来气得李密两眼冒火星。“此人简直是个无赖!”他恨恨地想“我居然想跟无赖讲道理!真是傻透了!” 愤怒、懊悔、仇恨等种种感觉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唯独失去的是对敌人的警惕。忽然李密醒悟到对方今天的行为有些蹊跷“此子不是个粗鄙之辈”他诧异地想到然后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呼啸声。 “密公快弯腰!”与此同时吴黑闼在人群中大喝。李密自幼练武身手自是不俗。闻声快屈身将胸口死死地贴在了马脖子上。就在他的下巴与马鬃接触的那一刻后背上亦有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其向前猛地一推半个身子推落到战马下。 受了惊的白龙驹厉声长嘶加快度冲向自家军阵。可怜李密一只脚挂在马镫之内另半个身子拖在尘埃只中想站站不起来想倒又倒不下去被战马拖着在地面上刮刮蹭蹭留下一片鲜红痕迹。 刹那间整个战场上的人都楞住了。没人想到李旭的箭法这么准更没人想到名满天下的李郎将居然学会了背后偷袭。众豪杰看着李密被白马拖着在地上呻吟挣扎一时却想不出援救的办法。直到看见旭子将第二支箭搭在了弓弦上才大吼着扑向李密。 “贼人休伤我主!”吴黑闼快马上前凌空掷出一记飞叉。双方距离相隔太远他的叉不是掷向旭子而是掷向拖着李密狂奔的白马。白龙驹瞬间一个人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轰然栽倒翻滚向前。 “啪!”第二支羽箭擦着李密的脖颈飞过将已经沾满了泥浆的白袍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第一章 击鼓 (六 上) 旭子轻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将第三支白羽搭上弓弦。战机稍纵即逝他顾不上再去考虑李密的死活用左手食指微微调整了一下破甲锥的高度右手猛然松开。长箭在空中画出了条堪称完美的轨迹直奔吴黑闼的前胸。 已经吃过一次大亏的吴黑闼虽然急着救李密却也没忽略对旭子的防备。听到周围有人惊呼立刻来了个镫里藏身。羽箭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射进其身后另一名将领的胸口。那名将领惊诧地看着没入皮甲数寸的箭杆嘴巴张了张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卑鄙无耻!”吴黑闼真后悔自己当日对旭子手下留情。李密是他们这些人的头领如果李密阵亡了瓦岗山上将再无他们这伙人立足之地。没等他将身体从马腹下直起来又是一阵惊呼声响起。疾驰中的战马猛然前仆将吴黑闼远远地甩了出去。 李旭弯弓搭箭再度瞄向牛进达。深知对方厉害的老牛快举起一个皮盾挡住了凌空飞来的羽箭。“不要慌下马保护密公!”他声嘶力竭地喊。紧跟着弃马腾身如一头鹞子般扑在了李密身上。 此刻的瓦岗军怎还顾得上阵型完整无论是程知节、单雄信统领的内军将士还是王当仁、李公逸、张迁、项钊等人统领的外军喽啰全都不顾一切地向李密落马的地方冲来。虽然其中很多将领如谢映登、程知节等人心中明白李密实际上没什么真本事他的成就完全靠的是借势而上依靠瓦岗军本部人马来号令群雄反过头又凭借群雄的拥戴来谋取瓦岗权柄。但此刻李密不能死因为失去了他已经付出了很大代价的瓦岗军必将分崩离析。 敌军一动罗士信立刻带着郡兵们冲下了土丘。平缓的斜坡刚好让战马得以充分加马蹄声砸得地动山摇。“割李密的脑袋!”一边冲罗士信一边大叫。“割李密的脑袋!”弟兄们狂喊着回应热血沸腾心神激荡根本不在乎眼前围上来的流寇数量有多少。 面对流寇郡兵们有以一当百的信心。当初大伙击溃郭方预十万人也不过动用了千余骑。今天的敌军还不到三万而自己这边的兄弟却“高达”一千五百人。更何况敌将已经落马敌阵已经混乱疏于训练的敌军连基本的羽箭拦截都做不到。 房彦藻、张亮等人被突然变化的局势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吹响号角命令各路兵马快向中军靠拢。“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如同濒危的野兽所出的哀鸣听得人心惊胆战。有些胆小的喽啰听在耳朵里脚步非但没有加快反而本能地缓了下来一双眼睛也开始四下里逡巡。 瓦岗军本部兵马距离李密落马之处还有五十余步罗士信的马头已经越过了李旭。当先五百余骑放平马槊将四尺余长的锋刃对准了牛进达等人所在。“杀李密!”罗士信大喊狠狠磕打了两下马肚子将马压榨到极限。“杀李密!”弟兄们狂呼如痴如醉。 牛进达见势不妙立刻将昏迷不醒的李密背到了身上。“搭人墙!”他大声命令同时迈开双腿以全身的力气向中军跑。百余名心腹死士举起兵器怒吼着挡在了罗士信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先面对的是一轮急射与大队人马汇合的旭子另外一千名弟兄将羽箭擦着罗士信等人的头顶射了过去。这是他们在一起演练过多次的战术配合起来毫厘不差。李密的心腹死士们如暴雨打过的麦子般四下摇晃轰然而散。就在他们倒下的一瞬间罗士信的马蹄从他们的身体上踏了过去。 “所有骑马的人跟我上!”侧翼杀过来的程知节也急了怒吼了一句提槊直取罗士信。中途改变方向的他无法随心所欲地提高马瓦岗军各部还没有完全整合总是有冲上前或败下阵的士卒挡住他的去路。几乎是眼睁睁地程知节看到罗士信的战马在自己面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冲过踏着弟兄们的血迹追向仓惶后撤的牛进达。 在牛进达和喝令下不断有死士向罗士信马前扑。但已经冲起了度的骑兵岂是个别勇敢者所能阻拦的每一伙人扑上去只是给罗士信的槊尖添一抹血迹而已。五百骑兵像一把巨大的砍刀一般将李密的中军砍出了一条口子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骑兵的推进度过快失去主帅的瓦岗军号令混乱根本来不及组织枪阵阻拦。而对付骑兵的另一个有效招术羽箭覆盖也无法使用罗士信所部五百余人已经深深地推进到瓦岗军中央紧追着被死士背在背上的李密和吴黑闼如蛆附骨。唯一有实力拦住他的瓦岗军此刻反而他们甩在了身后气得大呼小叫却无可奈何。 战场上的形势乱成了一锅粥罗士信带领的骑兵追杀李密程知节和单雄信带领着瓦岗内军追杀罗士信。而素有能谋善断之名的房彦藻等人亦惊惶失措只顾着保护李密急退。核心之外的王当仁、李公逸等将更是慌张他们距离远根本不清楚李密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由上到下军心浮动大小喽啰乱作一团。 “今天这仗要输!”追了百余步后程知节猛然意识到局势已经失控。大伙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罗士信身上根本没人留意李旭的动向。而罗士信所部不过五百而敌军的另一头老虎李仲坚还率领着一千多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兵。 那才是真正的杀招程知节在马背上猛然回头。他看见李旭在斜前方百余步外收弓抽刀旋风般冲进了王当仁的军阵里。 刹那间王当仁的大旗轰然而倒。 第一章 击鼓 (六 下) 主将战旗一倒王当仁所部的喽啰一片混乱。他们本来训练程度就差又刚刚经过小半天的急行军累得筋酸骨软。猛然间看到身边的伙伴6续被砍翻自家主将又生死未卜哪里还生得起什么斗志。转眼之间阵型便散了一个个丢了刀扔了旗四散奔逃。 “不要乱大伙不要乱我没死!”王当仁气得耳朵眼里都冒了烟跳着脚大喊。刚才他一不留神被李旭射死了战马就在亲兵们乱作一团的时候对方趁机上前砍翻了将旗然后扬长而去。 “竖旗竖旗!”有部下大声提醒。王当仁猛然领悟立刻命令亲兵重新挑出了一杆战旗。敌军的气势虽然惊人但人数还不及自己所部兵马的两成根本不可能在瞬间把所有人杀光。只要王字战旗重新竖起来肯定能安抚住混乱的军心。谁料老天偏不从人愿他这边旗号刚刚一举起来身外的马蹄声又急。已经在军阵内冲杀了半个***的李旭带着骑兵迅兜转刀锋直指王当仁马。 王当仁也被打急了虎吼一声拎着杆铁矛便迎了上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既然吃了山贼这行饭他还真没怕过死。无奈整个外黄营中不怕死的只有少数几个大多数喽啰见到数百匹战马结队向自己这边冲过来立刻拔腿便逃。王当仁新换的战马被自己人阻挡连提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气得他抡起铁矛将退到自己面前的一名喽啰兵脑袋砸了个稀烂。 “回头杀过去再有后退者以此为例!”他板起脸厉声怒喝。喽啰兵们却像没有知觉般绕过同伴的死尸避开王当仁左右继续奔逃。 “站住啊他们只有千把人!”王当仁又羞又急大叫。他的哭喊声很快被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所淹没。蹄声如雷翻滚着吞没一切挡路者。王当仁抬头看到官军的骑兵排成了一个标准的楔型如一把长槊般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在这把长槊的尖锋上是一匹通体漆黑特勒骠比寻常战马高出两头马背上将领亦如杀神下界凛然不可侵犯。 看见弟兄们一个个被人从身后追上用长槊挑飞用横刀扫翻王当仁疼得满头是汗。这七千人是他的本钱外黄营虽然号称拥兵数万其中大部分却是凑数的。只有身边这七千喽啰才是精锐中的精锐。可惜这种精锐在敌军面前还不如一堆草靶至少草靶子自己不会逃命。 他突然很后悔没把自己的弟兄交给徐茂功整训如果此刻麾下是三千瓦岗内军而不是七千外黄喽啰形势根本不会这样惨。 战场上没有后悔药可卖转眼间王当仁已经可以看清楚对面敌将的目光。那是一种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仿佛在笑他永远上不了台面。“我跟你拼了!”王当仁彻底失去理智高举着铁矛迎了上去今天即便战死他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保护寨主!”百余名心腹亲兵也被王当仁的举动激起了血性嚎叫着聚拢在了大当家的周围。随着沉闷的一声敌我双方毫无花巧地撞到了一处。刹那间外黄贼的队型四分五裂三十多具尸体倒着飞了出去。 李旭用刀尖拨开迎面刺来的长矛顺势一抹将面前的喽啰抹下了战马。他的招术很简洁几乎都是一击致命。转眼三个喽啰倒了下去。第四名敌手见势不妙拨马避开将身后的王当仁暴露在旭子的刀下。 “老子跟你拼了!”王当仁怒吼着迎了上来手中铁矛端得笔直。李旭回刀横拍刀面与矛身相交出“砰!”地一声巨响。二人在马背上都晃了两晃各自的兵器都被弹开。弹指间两匹战马错镫。王当仁以矛为棍横扫千军。李旭的刀如游龙贴着马颈翻出直奔王当仁肋下。 这是以命换命的招术就看谁的动作快。如此近的距离长兵器反而吃亏。王当仁见势不妙松开已经不可能撤回的兵器身体迅向战马侧面一歪。旭子的黑刀贴着他的大腿根扫了过去割草一样割破铠甲在其腰间留下了条半尺长的血口子。 “啊―――”王当仁厉声惨号不敢回头任战马驮着自己前冲。一名郡兵持槊来刺被他披手夺槊反刺落马。紧跟着他又刺伤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夺路而去。 旭子的目的不是杀人所以也不拨马去追。而是带着弟兄们继续冲击不断压缩王当仁的残部。那些失了主将的喽啰们哪里禁得起这般冲撞骑兵们冲向哪他们就从哪里落潮般退开三退两退已经丢弃了全部营垒连带着把李公逸所部雍丘营的阵脚都冲乱了。 在看到王当仁的将旗第一次被砍倒的那一刻李公逸已经觉事情不妙。为了避免自己的阵脚不被溃兵所乱他甚至下令所有弟兄停住脚步原地结阵。可惜像他一般冷静的人并不多正所谓关心则乱。行军长史是房彦藻是李密的生死之交左司马杨德方是李密的多年故旧二人见罗士信冲得急慌得号令乱频频催促各部兵马向中军靠拢。李公逸被逼得头皮乍不得不下令麾下弟兄们再次起身。可就在他刚刚开始移动脚步的刹那数千残兵被放羊般驱赶了过来。 大小喽啰魂飞魄散他们不知道该继续向中军靠拢还是转身迎战。李公逸再想改变对策已经来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阵脚也如阳光下的积雪般快消融。 “李将军咱们挡不住官兵!”校尉项钊与李公逸同属一营冲到他身边大声喊。“程知节说过那个李仲坚有万夫不当之勇!” “传令让开敌军兵锋向北退!”李公逸明白项钊的话是什么意思当机立断。这种情况下任何阻挡敌军的动作都是徒劳的不用与那些如狼似虎的骑兵交手单凭王当仁麾下的溃军就足以将自己的这些弟兄冲垮。而退向战场之外则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全实力。如果李密身死瓦岗山就不必再回所以李公逸也不必在乎什么军法。如果李密侥幸没死今日一场大败难免无论怎么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李公逸头上。况且他保留下来的兵马最多理应受到嘉奖。 抱着这种聪明的目的雍丘营留少量兵马阻挡外黄营的溃兵大部兵马向北急撤。转眼间瓦岗军的侧翼便空了下来。王当仁麾下的喽啰冲过雍丘营阻拦直扑自己的中军。李旭带领麾下的骑兵也旋风般兜了的***驱赶着溃卒横插进正与罗士信纠缠的敌军当中。 前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罗士信身边的骑兵已经剩下不足两百。他们给了瓦岗军意想不到的重创同时自己也损失过半。罗士信身上已经多处受伤但依然酣战不退。“杀李密!”一边与冲过来的单雄信厮杀他一边大叫。“杀李密!”两百多名骑兵同声高呼挥舞着长槊将围拢过来的喽啰们一一捅倒。 单雄信是带着骑兵冲过来的其他瓦岗内军弟兄依然被自己人阻挡在***外。内军副总管程知节应变迅觉局势不妙后已经号令内军放慢了脚步。他们一面中军缓缓靠近一面将各部的溃卒聚拢起来由老兵们安抚着列队于瓦岗内军的背后。虽然程知节出的命令总是受到来自中军的干扰但就整体而言这种应对举措十分得当。重新有了主心骨溃卒们不再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而是强打精神重新汇笼成一支队伍。 “这样做会招人猜忌!”谢映登一面忧心忡忡地向中军方向眺望一边对程知节提出忠告。外军各营本来与以徐茂功为的内军就有隔阂关键时刻程知节见死不救回去后难免会被人非难。 从他这个角度看内军已经濒临崩溃。雍丘营擅自脱离战场后李旭所率的骑兵已经快与罗士信所部人马汇合到一处。单雄信带领着三百多劲卒对付一个罗士信已经很吃力被李旭从侧翼一夹立刻呈献了溃势。 “呜呜――呜呜――呜呜!”见到单雄信抵挡不住敌军冲击房彦藻等人又吹起了求救号角。同时命令各部兵马向内军汇合的令旗也高高地升起。“聚歼敌军!”房彦藻通过旗帜和号角声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只是这种天真的命令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止雍丘营一路其他各营都在向后退。有的直接脱离了战场有的则避开正在交战的核心向程知节所在的位置靠拢。“只有瓦岗内军能挡住李仲坚这个疯子!”刹那间几乎所有将领都得到了一致的共识。“应该把弟兄们交给徐茂功重新训练!”半年多来徐茂功劝了无数次都无法让众人接受的观点在这混乱之际也被大伙重新拾起。 “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弟兄们的命不比李密贱!”程知节两眼死死盯着战场回答声里带着几分恼怒。这本来是场必胜之战前提是李密不临时起意不卖弄他的口才。即便李密受伤瓦岗军也不应该败得这样惨。如果房彦藻的谋略真的对得起他的才名如果杨德方的勇气真的配得上他的官职二人早就应该果断下令全军后撤暂避敌军锋芒。而不是像这样毫无掌法地与敌人乱战导致被自己人踩死的弟兄比被敌军杀死得还多。 他看到单雄信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然后消失。瞬间后他看见几个骑兵拥着浑身是血的单雄信向后急退。张亮带着李密的心腹死士又冲了上去试图迟滞一下敌军的推进度为房彦藻等人重整兵马赢得时间。但战斗的结果并不是完全由勇气来决定李旭所部骑兵轻松地将张亮带领的死士冲散紧接着罗士信迎上了张亮李旭策马再度冲向房彦藻。 张亮的武艺远不如罗士信才两个照面他就被罗士信一槊击下了战马。罗士信试图取走失败者的性命立刻有十几名身穿青色皮甲的亲卫拥上。几个人合力挡住了罗士信的马头另外几个人在千钧一之际抱起张亮向后逃逸。 罗士信十分恼怒一槊将挡在自己马前的敌人刺了个对穿。他顺手一挥将尸体砸向另外几名敌军。躲避不及的青甲侍卫被同伴的尸体纷纷砸倒没等他们站起身罗士信的马槊已致刷地一下将又一名死士的铠甲划成两片包裹在铠甲之下的皮肤和肌肉也全部断裂血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同时将生命带离**。 有人试图为同伴报仇躺在地面上滚向罗士信的马腹。罗士信断喝一声夹着战马跳开丈许然后转头一槊干净利落地将失去目标的敌人刺死。他抽槊驱马斜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挑起又一个躲避不及的倒霉蛋大笑着将对方甩上了半空。 这是一个魔鬼外军喽啰们纷纷闪避。无论汇集起多少人没一个愿意再去验证罗士信的武艺。将眼前敌军冲散后的罗士信得意地举起马槊示意身边的弟兄们向自己靠拢。然后他又将马槊向前指了指策马扑向手足无措的另一伙敌军。 骑兵依赖的是度在战场上放弃那些可以长时间和你纠缠的敌人攻打对方最弱所在收效将远远大于与敌军的精锐正碰。这是李旭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经验通过交流罗士信亦娴熟地掌握了其中关窍。 瓦岗军的中军继续混乱房彦藻等人已经顾不上再去管罗士信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快向他们迫近。击败了单雄信后李旭亲自带着骑兵驱赶着溃卒倒卷向而来。凡是试图阻挡的将领都被他用黑刀砍在了马下。 千余命壮汉被房彦藻驱赶着搭成一道人墙拦阻在旭子马前。他们不住地退缩眼里充满了恐惧。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挡住战马但如果这道防线再破战场局势将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的号角又响哀怨而凄凉。忽然间角声猛地一滞。有支利箭当空飞来中军帅旗应声而落。 第一章 击鼓 (七 上) 数百匹战马直接“撞”碎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官军甩掉长槊上的尸体再度加向前。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缺乏训练的瓦岗外军各营喽啰们在官兵面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四下奔逃只要脚步稍有迟疑冰冷槊尖就会从他们的胸口上透出无情的马蹄就会从他们的肋骨上踏过。 房彦藻仓猝组织起来的人墙过于单薄根本迟滞不了战马的度。他试图再度聚拢起兵马但被李旭射落的帅旗却顺着风‘呼呼啦啦’地飘远根本不肯再替他传达那些毫无条理的命令。看到自家的帅旗已经降下周围的各部兵马愈手足无措。没有人知道中军到底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人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敌人只有那么一小股还不足他们的一个零头。可就是这一个零头的官军却像虎入羊群鹰博众雀。 正手忙脚乱之中那匹令人闻之胆落的黑色特勒骠已经出现在了光秃秃的旗杆附近。马背上的旭子利落地一挥手碗口粗的旗杆便轰然而倒。紧跟着他用那柄黑色的长刀向房彦藻指了指数百骑兵就像心有灵犀般齐齐地端平了长槊。 四尺槊锋如同地狱恶鬼的一排尖牙将面前的一切活物吞噬。挡在骑兵攻击道路上的喽啰要么被长槊挑飞要么被战马踏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房彦藻见势不妙不敢留在原地与骑兵们硬拼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加入了逃命者行列。“百死而不旋踵!”激励士卒时他无数次强调。等轮到自己真正面对死亡他却现勇敢并不如写文章时那么容易。他拼命抽打着坐骑唯恐被人从背后刺中。马蹄的轰鸣声却始终不离其耳仿佛所有敌军都在追其一个。 耳边不停地传来濒危者的惨呼那是没有坐骑可用的普通喽啰在敌军槊下亡命他们跑不过四条腿战马只好接受被人猎杀的命运。“李密死了杀了李密了!”惨呼和呻吟声中间有人在大声地喊叫。房彦藻知道那是在造谣因伤而昏迷的蒲山公李密早就被他放在了一辆马车上悄悄送进了郝孝德所率领的后军。但是他也没机会停下来反驳谣言敌人粘他的马尾后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追在房彦藻身后的是李旭本人和一百多名轻骑他们稍稍再提高一点度就可以给房彦藻身上增加一个透明窟窿但没有人那样做。骑兵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度不让房彦藻等人有停下来整顿兵马的时间也避免一不留神将其杀掉。他们一边将跑得精疲力竭的喽啰兵们刺翻砍倒一边将恐惧和慌乱随着房彦藻等人的脚步向敌阵更深处传播。恐惧和慌乱才是更致命的武器在以少击多的情况下它们比长槊的杀人效率更高。很多瓦岗军的喽啰兵都是被同伴推倒的只因为这些人阻挡了自己同伴的逃命道路。而无数双大脚就从倒地者的身体上踏过去根本不顾忌彼此曾经有过袍泽之谊。 罗士信带着另一群骑兵在混成一团的敌阵中来回搅动。他的攻击不像李旭所部那样具有非常明显的目的性而是在随意扩大战果。这种做法使得与其遭遇者的命运更残酷几乎是被毫不犹豫地屠杀。有人已经丢下了兵器放弃了抵抗。罗士信的战马还是从他们的胸口上踏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歇。 众寡悬殊的情况下上不容为将者慈悲更何况罗士信本不是名有慈悲之心的人。他左突右次每一槊探出必有一人翻倒。而在每刺死一人后他都不忘了张开嘴巴怒吼一声仿佛在数着自己今天到底夺走了多少条性命。 酝酿了几个时辰的雨终于下起来了闪电与雷声更加深了战场上的恐怖景象。红色的血被雨水一浇快溶解然后和红色的雨水一道汇流成溪染红整个河面。红色的河面就在闪电的照耀下滔滔滚滚流向远方。远方是曾经安宁繁华的大隋江山伴着雷鸣和马嘶声在风雨中飘摇。 整个战场上唯一不动的就是瓦岗内军。几次试图冲入战场核心扭转溃势的努力未果后程知节下令麾下弟兄停止了营救行动。他们不再管别人的生死而是排成一个方阵磐石般站在战场外侧。“瓦岗”另一杆写着这支兵马名字的战旗则倔犟地挑在半空中任风雨多猛也无法将其击倒。 “吹角要求各营兵马都向我这里靠拢!”冷冷地望着前方的杀戮场程知节大声命令。这是一个绝对僭越的命令作为一营将领而不是整支队伍的指挥核心他根本无权指挥其他各军。而此命令一旦出去无论其是否正确恐怕他都不会落到好结果。“临阵夺权扰乱军心!”这八个字经过有心人的整理后压下来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程将军!”旗牌官贾文斌低声地提醒了一句然后将求救般的目光看向了谢映登。他希望对方能和自己一道制止程知节的莽撞。眼下全军皆败唯内营全身而退事后程知节只有功没有过。为了稳定溃势而强夺指挥权程知节事后只有过没有功。 “传令!”素来以理智著称的谢映登的回答让贾文斌更加失望。好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般话音落后后者干脆从贾云斌手中夺过了令旗快地将其在风雨中来回舞动。 “呜――呜呜――呜呜!”高亢的角声突然响了起来压过了天空中所有风雷。“瓦岗!”一道闪电凌空劈过让旗面上的大字更为清晰。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程知节干脆命令麾下亲兵用长槊勾住了将旗的另外两个角。“瓦岗!”豆大的雨点打在青色的旗面上咚咚作响亦使得黑色的字迹更显分明。 这才是真正的瓦岗军一瞬间战场上敌我双方仿佛都清醒了过来。李公逸、孟让、郝孝德等人带着已经和中军脱离的各营快向内军移动。那些失去主心骨四散奔逃者也突然找到了方向哭喊着冲往坚固而又安全的方阵。 “竖盾!”取代了早已经不存在的指挥核心后程知节再次喝令。站在方阵第一排的士兵快向前数步蹲身将一人多高的巨大木盾竖在了泥浆中。地面很滑盾牌很难竖稳。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构成支撑盾牌的另一个斜角。 “举矛!”程知节策马走到盾牌最前方高高地举起了长槊。数千根硬木长矛从队伍中举起来上前架在了盾牌正上方。一个由硬木和钢铁组成的刺猬瞬间定型程知节自豪地点了点头“映登你来指挥。亲兵队跟我上!” 没有人再置疑他的命令仅剩的四十多名骑兵从侧翼绕过本军聚拢在他身边组成一个菱形小阵。程知节带着这伙骑兵向前跑了几步在即将与逃过来的溃兵接触的瞬间他猛然将长槊抛出去重重地扎在了地上。 “散开经两侧到阵后集结。违令者杀!”这条命令是对着急冲而来的溃卒说的但显然没什么成效。逃在最前方的数个人只是楞了楞便快从长槊边跑了过去。再有二十步就安全了方阵近在咫尺。只是他们永远失去了到达目的地的机会。有柄斧子呼啸着从雨中掠过将逃难者的人头当场砍下。 “喀嚓!”一道闪电凌空飞来照亮程知节魔鬼般的面容。血顺着他手中的斧子在向下流战马脚下不远处是几个无法瞑目的人头。“经两侧到阵后集结违令者杀!”瞪着通红的眼睛程知节又喊。身后的菱形阵列突然动不是攻向敌人而是横着攻向那些来不及停住脚步的溃兵。 刀光闪亮几十个溃兵当场被砍倒在地。骑兵们横推二十余步然后快转身推向另一侧的溃兵。所有溃兵都吓呆了没想到一向笑呵呵的程将军杀起自己人来居然这样狠。他们猛然停住脚步然后以程知节的长槊为中心洪流般分开绕过方阵逃向被贾文斌等人指定的位置。 电闪雷鸣中程知节单手拎着斧子回到了军阵正前方。他惯用的长槊就插在身前再没有人敢逾越。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吴黑闼被几名士兵搀扶着跑了过来他钦佩地看了程知节一眼毅然甩开了亲兵站在了对方马下。 张亮也披头散地跑来他的马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砍死了人的肩膀上也有一道大口子呼呼地淌血。“密公还活着!”看到程知节和吴黑闼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偏转身带着几百名溃卒绕向两翼。 牛进达、杨德方、郑德韬等李密麾下的亲信将领亦快逃致看到独力擎天的程知节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慌张瞬间变成了佩服。这几个人都是沙场老将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怎样做。纷纷停住脚步协助程知节一道将溃兵们分散、导引以免给敌人更多的可乘之机。 “黑子这交给你!”程知节向远方看了看命令。 房彦藻等人还在逃李旭正在他身后追杀。更远处罗士信亦舍弃了周围的溃卒聚集兵马调整队列准备开始新一轮冲杀。 借我一把斧子!”吴黑闼冲着程知节伸手。后者将手中染血的短斧交给了他然后毅然拔起身边长槊带着四十几名亲卫迎向了洪水般涌来的官军。 酒徒注:看到读者置疑瓦岗军的战斗力了。据史料所载瓦岗军曾经被张须陀连续击败三十余次只是最后一战才用计谋杀了他。并且当时是在秦琼、罗士信都缺阵的情况下。张须陀四度冲进重围营救部属力尽而亡。 第一章 击鼓 (七 下) “杀别让人小瞧了咱们瓦岗军!”夹在风雷声中间程知节的呐喊是如此的清晰。字字敲打在众人的心头让很多逃亡者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敌军是一群择人而噬的魔鬼刚刚大伙数万人都被其冲得十分五裂。程知节将军在对方士气最旺盛的情况下迎上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即便如齐国远这样“最聪明”的人也不敢笑程知节愚蠢。大伙已经品尝过兵败如山倒的滋味如果此刻没有人挺身而出将敌军攻势挡一挡崩溃还将继续。一旦溃局不可收拾跑得最快的喽啰也逃不过四条腿的战马。 不是任何营是小半支瓦岗军全军覆没! 雨依然疯狂的下着红色的闪电撕开黑色的天空照亮红色的河流与大地。但在李公逸等人心中恐惧的感觉却不像先前那般强烈了。众人以注视着程知节等人的身影在重重雨幕中撕开一条通道目睹他们奋不顾身地卡在了自己人和追兵之间一股寒意从两股之间直冲顶门。 风萧萧兮易水寒大伙既然已经造反了还怕个死么?李公逸猛然抹了一把脸扯着嗓子喊道:“雍丘营结阵给我结阵!”他的声音有些哑但这一刻却透着不可拒绝的毅然。 “结阵结阵!”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从各部兵马之间响起内黄营、韦城营、酸枣营大大小小的旗号在风雨中慢慢竖直。 “雍丘营移往左翼!”“内黄营向右翼靠拢列阵。”“韦城营到内黄营身后巩固阵脚挽弓准备!”“匡城营收拢残兵重整后军!”谢映登趁着敌军没杀上的机会流水般布出一道道命令。 汇垄过来的兵马却毫不犹豫地听从了他的号令无人置疑他的指挥资格瓦岗内军在此战的表现足以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在距离旭子还有二十几步的时候程知节再次抛出了一柄短斧。不是攻人而是砍向旭子胯下的特勒骠。斧头在雨水中快打着旋将两支紧密相接的队伍迅切断。就在其即将砍中目标的瞬间被一柄黑色的长刀磕飞出去。 “唏――――”受了惊吓的特勒骠出一声咆哮前腿高高地扬起四下猛蹬。下一个瞬间程知节的长槊从雨幕中探出直奔旭子的软肋。一击必杀无论在此之前他心中对敌手存着多少敬意他都不能手下留情。 沙场之上无朋友李旭快地拧身奋力用黑刀敲向毒蛇般的槊锋。“铛!”精纲打造的槊锋与黑刀相撞于半空中溅起一串火星。紧跟着一记巨大的闪电劈下照亮敌我双方的面孔。 李旭收刀平推。程知节竖槊相挡然后拧身横扫。二人的兵器迅碰撞的数下随后程知节的身影从旭子面前冲过冲向另一名齐郡精兵。而旭子的黑刀则迅砍在了一名从自己眼前擦过的瓦岗劲卒肩膀上将对方的半只胳膊扫落于泥浆中。 脚下的雨水快变浓黄色泥浆之上浮动着红色的热血交汇翻滚。程知节麾下的骑兵是斜着切过来的这种以横对纵的战术有效地割断了逃命的溃卒和紧追不舍的敌军缺对他们自身非常不利。只是一个照面四十多名骑兵就被李旭等人砍翻了大半剩下的十几人跟着程知节的坐骑从郡兵们的面前跑开于远处兜了小半个***毫不犹豫地再次横切过来与郡兵横纵交驳。 他们是故意前来送死的但这种送死行为却第一次打乱了郡兵们的攻击节奏。房彦藻等人在两支人数悬殊的骑兵第一次接触的刹那跑远没入雨幕深处。而李旭却不得不调整马头正面迎住程知节的冲击。 双方再次接触迅分开留下漫天红雨。郡兵们倒下了四五个程知节身边只剩下了两人。他的头盔不知道被谁挑飞了乌黑的头打着缕披散在了肩膀上。顺着护肩和梢不知道来自对手还是他自己的血和着雨水一道滚落。胯下的铁骅骝亦被鲜血染红四肢哆嗦着在雨中跟跄。但在转眼之间可怜的畜生又被程知节狠着心肠拉了回来马头再次对向旭子马头。 “瓦岗军出击!”程知节笑了笑高喊这一刻他心中无比地骄傲。 “诺!”整齐的回答突然从雨幕中响起声如惊雷。吴黑闼、牛进达、张亮、单雄信、孟让、项钊十几名瓦岗豪杰带着数百死士重新杀了回来护在了程知节马侧。 双方在风雨中又战在了一处伤者的呻吟濒临死者的哀鸣绝望的呐喊和雷声闪电交织于一处奏响乱世中独有的悲歌。萧萧雨大瑟瑟风急萧瑟风雨中是无数骄傲的身影。 程知节被旭子打下了坐骑但在其身体被几根长槊刺中一瞬间吴黑闼舍命将其抢走。张亮被几个郡兵围住狼狈不堪片刻之间身上添了四五道伤口。孟让带着数名亲卫杀来用身体将张亮护住。与此同时他被人用马槊刺中肩膀半个身子都被血染得通红。 “杀!”孟让用一柄不知道从何处拣来的横刀一刀砍断了槊杆。然后他拔出刺入肩膀的槊锋狠狠地向李旭砸去。一名郡兵及时地策马挡在旭子身侧替他承受了致命的一击。在其倒下去后李旭丢下对手拨转坐骑直扑孟让。 “别跟李仲坚单打独斗!”孟让记得程知节的劝告。但是他却不想躲闪。单手拎着横刀迎向了急冲而来的特勒骠。一个照面后他手中的兵器落在了泥浆中另半面身体也被鲜血染了个通红。 没等旭子再补上一刀项钊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孟让。他们以前不是一个营的实际上迅扩大的瓦岗军从来没凝聚成一个坚实的整体。外黄营、内黄营、雍丘营几个带头的将军们平时曾多次为了分赃不匀争执多次想看对方的笑话。但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忘记了自己的原来的番号。 他们都是瓦岗军就像程知节说得那样无论他们自己把自己怎么分在官军眼中大伙拥有的是同一个名字。 “弟兄们将官兵挡住啊!”吴黑闼又冲了上来雨水将他黑色的脸冲得苍白如灰。“瓦岗、瓦岗!”数百死士举刀高呼不顾生死。他们是瓦岗军名满天下的瓦岗军。他们可以战死却不容人玷污瓦岗军威名。 牛进达上前与项钊合力挡住了旭子他的沉稳和老辣刚好可以与项钊的勇悍相辅三个人在雨水中马打盘旋往来不休。项钊用长槊刺向旭子的胸口被旭子用黑刀击开。他的力气远不及旭子大槊杆偏出三尺有余。当他强忍住两臂的酸麻将马槊收回来的时候李旭的黑刀已经近在咫尺。“铛!”电光石火的瞬间牛进达抛出自己的盾牌救下了项钊一命。他本人亦快冲上从挥刀砍向旭子的肩膀。李旭不得不回刀将牛进达的全力一击格偏没等他回身项钊的长槊横着扫来向棍子一样砸往他的后腰。 “铛!”又是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项钊拎着半截马槊快跑远。李旭拧身长刀在雨幕中劈出一匹黑练。牛进达举刀相迎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下猛击。又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过后牛进达的嘴角和虎口处同时冒出了缕鲜红。他在马打盘旋的瞬间将嗓子眼中的甜腥之物硬咽回了肚内举刀再次扑向李旭。 三人的身影再次搅在了一处牛进达疯狂舞刀刀刀拼命。项钊则将两截断槊舞得如两条乌龙半刻不离旭子的胸口和脊背。旭子单刀难敌四手一时间竟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牛进达看到便宜一刀抹向旭子的马颈。正与项钊纠缠的旭子不得不分神保护坐骑在这瞬间项钊大笑断槊如毒蛇般刺出直奔旭子小腹。 一杆长槊毒蛇般凌空飞来穿透雨幕将项钊刺下坐骑。罗士信带着大批弟兄杀到冲入战团。片刻后张江、周醒和分散在各处追杀瓦岗残兵的齐郡弟兄也汇拢到了一处组成了第三支生力军。他们的到来使得胶着的局势立刻扭转瓦岗精锐抵挡不住骑兵们的轮番挤压不得不再次后退。“把他们杀散!”罗士信举槊高呼。但敌人强悍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后退了数步后瓦岗军在单雄信的指挥下再度聚集成队边战边缓缓地向本阵靠拢。 “呜――呜――呜!”雄壮的号角声再度响起伴着角声重新整理好队伍的瓦岗军缓缓向前。接住断后的弟兄将他们融入一个庞大而整齐的军阵。 同一面战旗下浑身是伤的程知节、披头散的房彦藻还有谢映登、李公逸、王当仁缓缓带住坐骑。 “瓦岗!”两名壮汉用马槊挑住战旗的四角风雨中凛然而立。 酒徒注:补周四欠帐。酒徒这今天不是过节而是心情实在无法平静。这几天不是中国人节日但酒徒永远不会忘记这些日子。那些白皮肤的禽兽们造谣、污蔑在所有主流报纸上以最卑鄙的手段中伤我们的国家而我们的媒体中却一厢情愿地宣传着西方的友好。 第二章 吴钩 (二 上) 雨瓢泼般下个不停。 旭子带着骑兵们脱离与瓦岗军的接触快后撤。在与程知节、吴黑闼等人的纠缠过程中他们已经丧尽了度优势。因此不得不跑开一段距离重新组织攻击队形。 程知节没有指挥步卒追赶骑兵作为一个百战之将他知道用两条腿的人与四条腿的战马比度不现实。在谢映登的配合下瓦岗内军的步卒再次结成了防御阵型盾牌与长槊向前横刀居中弓箭手缀后。雍丘营、内黄、韦城、酸枣各营亦踏步跟上在他们侧翼牢牢立住阵脚。 一些已经六神无主的残兵也在匡城营的组织下缓缓归列他们的目光依旧犹疑不定但站在瓦岗内军身后却多少有了几分安全感不再漫无目的奔逃。 “呜――呜呜――呜呜!”伴着漫天风雷号角宛若虎啸呼唤着人马的勇气。瓦岗军汇聚站稳坚如磐石。 “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也在郡兵之间响起。听到同伴的召唤一些失去战马的骑手从地面上捡起长槊徒步靠向李旭身边。一些身受轻伤的将士咬着牙在主将身后依照平素的训练的队形站稳锐利如刚出鞘的横刀。 雨如流瀑风如狂歌萧萧风雨下横刀与磐石遥遥相对。 只要有一个手势天地间就又将开始新一轮殊死博杀。但双方将领却谁也没有抢先下令进攻两军遥遥对峙着任雨水洗净盔甲和槊锋上的血将仇恨的目光彼此隔开。 “咱们是否先来一轮突厥的驰射试探试探瓦岗军的反应?”校尉张江不甘心就这样放敌人溜走靠到旭子身边低声建议。 对付缺乏重甲护身的义军羽箭是最有效的武器。但今天他的建议显然缺乏可行性。没等旭子开口亲兵队正周醒立刻反驳道:“这么大的雨箭能飞得起来么?” “咱们的羽箭飞不起来瓦岗军队的弓箭手也是在虚张声势!”罗士信的见解更全面同时考虑了天气对敌我双方的影响。瓦岗军虽然在程知节、谢映登、李公逸等人的倾力协作下重新稳定了阵脚但其士气已丧。如果郡兵再能像先前那样来一次有效的突破未必不能将敌军彻底击溃! 骑兵冲锋时最怕的就是对方的羽箭压制这种天气里瓦岗军粗劣的短弓未必有多少还能正常使用。 无数双热切地目光看向了李旭令他们失望的是平素英勇过人的李将军居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旭子没有赞同任何人的建议。尽管他知道此刻只要自己挥刀向前身后的弟兄们决不会退缩。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正前方那里还有上万残兵包括三千多名训练有素瓦岗内军。而身后的所有亲兵和步卒加到一处已经不到九百。 他可以带人冲过去将瓦岗军的战旗再次砍倒。但砍倒对方的战旗后究竟还有多少弟兄能活着他心里没有任何把握。 齐郡的弟兄本来就不多战死一个少一个。而瓦岗军却可以快从流民和乱匪中补充不出四个月即能恢复元气。 雨鞭子般抽打在众人的身上将燃烧的热血慢慢浇冷。 忽然对面的瓦岗军阵型动了一下先是后军然后是左右两翼然后是中军依序向远方退去。程知节和谢映登带着五百余人走在了最后一边行军一边向李旭这边张望。 目送着敌人渐行渐远李旭紧紧地闭住了嘴巴。直到对方全部消失在雨中他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唉!”罗士信不甘心地出一声长叹将马槊重重地倒戳在泥浆中。暗红色的泥水猛然溅开染脏了旭子半边护腿。李旭冲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兜转了马头。 他们在雨中收拢好战死同伴的尸体扶起在泥浆中挣扎呻吟的重伤袍泽用战马驮着缓缓退向距离这里最近的原武城。那个弹丸小县距离运河不足十里弟兄们可以暂时安身。 天在后半夜开始放晴被雨洗过的星光看上去非常柔媚。即便照在原武城破旧垛口上也于朦胧中平添几分宁静。 接管了原武城防务后的旭子无法休息强打着精神在城头巡视。朝廷方面对这些弹丸小城的安危非常不重视基本上没派任何正式官兵驻扎。守城的士卒都是县令王至诚从百姓中强征来的战斗力和胆气都低到了极点。听说傍晚时分入城的郡兵曾经和瓦岗军打了一仗有一半士卒都消失踪影。率领他们的县尉的动作也同样麻利没等李旭找到自己便将官印挂在了房梁上。 唯恐瓦岗军尾随来袭的百姓们都紧关了自家大门早早地熄灭了***。连喜欢在夜里冲旅人咆哮的狗儿都被自家主人关进了屋子内唯恐其不小心吠错了对象给自家惹祸上身。整座城市在慌乱之后就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蛐蛐声伴随着隐隐传来的婴儿夜啼。而那些夜啼夜很快被强行捂住消失像地面上曾经的积水以及瓦岗军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李将军瓦瓦岗军冒险来报复么?”原武县的父母官拿不出像县尉大人那样挂印而去的果决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旭身后不停地探对方口风。 他不相信这不到千人的残军真的击败了瓦岗群寇。虽然在民间传说中眼前的将领拥有着不败之名。可以一千五百骑兵与数万瓦岗军周旋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奇迹了怎可能打得对方率先撤离战场。 这种战绩王至诚从来没听说过所以他非常理解地将其归结为大隋官军爱惜颜面的习惯中。如果运河畔的遭遇战是瓦岗军胜了原武城便岌岌可危。届时李将军可以骑着战马逃走他这个县令却不得不面对被骑兵们引来的无妄之灾。 “应该不会他们损失非常重。我们在此地不做久留得到张通守的消息后立刻就撤走!”旭子慢慢回过头冲着惊魂未定的县令大人笑了笑许诺。“瓦岗军在战场上遗弃了很多辎重雨太大我们都没去收拾。明天一早县令大人可以派人去帮忙包括这几天大伙的开销你都可以从缴获中扣除!” 见旭子说得认真王至诚立刻红了脸“我不是想赶大伙走李将军能光临小县我欢迎还来不及。受伤的弟兄们您尽管放心我已经召集了本地最好的郎中给他们医治。等大伙痊愈了小县另外赠送一份盘缠让他们找将军报到!” “王县令高义!”李旭笑了笑客气道。“向朝廷写战报的时候我会将贵县的义举如实上报。相信陛下得知瓦岗军被击败的消息也会非常高兴!” 王至诚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嘴巴也大大地张开“多谢李将军。但但将军不怕朝廷核实么?如果被人现虚报战功的话……” “明天一早你可以派人跟我去清点战果!”李旭双眉立刻竖了起来低声喝道。 “那那是本县一定一定尽力帮忙!”王县令的回答慌不及待。“李将军真的击败了瓦岗贼?”没等旭子将厌恶的目光从其脸上移开此人又低声追问“先前先前先前的几位将军可是总等到他们走了才会及时及时赶到战场的!” “信不信由你!”旭子忍无可忍丢下一句话大步向敌楼走去。张江带着十几名士执槊而立见到主将走近他们都骄傲地挺直了肩膀。 支撑敌楼的立柱已经都掉了漆火光照亮木头朽后的颜色。几知夜蛾飞扑过来不顾一切奔向插在城头上的火把。瞬息之间它们便被烤焦了翅膀流星般栽下城头于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凄厉的焰尾。 而其余的飞蛾无视同伴的结局6续向火把上撞。一只只化作流星坠落一只只震翅而来前仆后继。 “具体伤亡数字报上来了么?能战的弟兄们还剩多少?”李旭用手搭住垛口望着远处漆黑的旷野低声询问。 “算上轻伤号还剩下八百伍拾七人。四百二十四人当场战死了还有六十几个重伤号不知道是否救得回来。”张江走上前以一种悲愤的声音回答。 “阳武那边还没有消息么张老将军和秦将军怎么样了?”旭子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强稳住身体问。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火把跳动的声音在他背后“突突突”没完没了地响。 第二章 吴钩(一下) 白天的战斗中所受的几处轻伤有点儿疼但不算什么大麻烦。类似这样的伤口旭子曾经受过多次了早就习以为常。他现在担忧的是阳武方面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在大伙与瓦岗军厮杀的同时阳武方向肯定出现了另一伙山贼。而那个带队的头领十有**是徐茂功曾经与他同生共死的好朋友。 “有万余弟兄和秦将军在呢张大人应该没事儿!”看到自家主将忧心忡忡周醒笑着靠上前安慰。 “徐茂功用兵能力远在李密之上!”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回答。 没有徐茂功的瓦岗军无论战斗力和应变能力都比先前差了不止一筹。旭子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此庆幸还是为此难过。上苍垂怜没让他与徐茂功拔出刀来面对面一决生死但上苍却安排了徐茂功去对付张须陀对旭子而言敌我双方无论谁出现意外都是最大的悲哀。 “所以他不会像李密这样总喜欢冒一些没有把握的风险!”周醒的见解向来很独到这次几乎是一语中地。李密的指挥风格就像赌博大胜与大败仅在毫厘之间。徐茂功用兵却谨慎周详没有把握将对手一击致命时他绝不会轻易露出牙齿。 “你说得没错徐茂功用兵素来稳健!”旭子松了口气眉毛却又轻轻地皱成了一团“你对李密和徐茂功二人观察得很仔细以前听说过他们么?” “跟着将军您这么久了总得有些长进吧!”周醒楞了楞旋即露出一张憨厚的笑脸回答。 “贫嘴!你替我在城墙上站一夜我下去伸个懒腰!”李旭笑着捶了自己的亲兵队正一拳骂道。说罢转身走向了城墙边的马道。 马道已经年久失修不断有衰草从残砖之间生出来试图绊人个跟头。亲兵们跑上前打起灯笼以免李旭走在上面摔倒但旭子的步履却比他们想象中稳健得多几乎凭着直觉绕开了每一个坑径直向下走去。 回临时官邸的这段道路旭子走得很轻松。周醒的提示无比正确以徐茂功的谨慎如果目的只为了阻挡援军的话他不会轻易和张须陀硬撼。当运河边的战斗已经结束的消息过去后瓦岗军便会迅撤走。而张须陀也不会轻易追杀双方主帅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把麾下弟兄们的命看得非常重。 更让他倍感轻松的是刚才拳头砸在周醒身上那一瞬间传回来的感觉。他捶到了一块块**的肌肉只有全身戒备的人才会出现类似反应。“把大伙行踪透漏给瓦岗的人不是二丫!”旭子咧了咧嘴让火光照亮自己年青的脸。 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记忆中被出卖却毫无知觉的恶梦已经去远。他微笑着打马走过寂静的街道走过荡漾着星光的水洼来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前却现罗士信等人全都没睡正笑吟吟地于灯下等着自己。 “有军情?”李旭楞了一下惊问。 “有一个人半夜来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罗士信迎上前满脸幸灾乐祸。打了一场恶仗又在雨中急行了半个多时辰此人居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累。提到‘朋友’两个字两个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仿佛刚刚做梦娶了媳妇开心。 “朋友?”李旭的眉头警觉地向上跳了跳。他不知道谁会在这个纷乱的时刻冒着生命危险来找自己也吃不准自己和哪个的交情如此深。 “可能是个骗子要么便是细作!”旭子几乎出于本能地推测。李密挨了一顿打却依旧没死心。还想用那一套天命之说来忽悠自己。“碰到这种招摇撞骗的家伙打出去便是兵荒马乱的怎么会有朋友冒死寻来!” “我可不敢打他此人来头大得很!”罗士信一边命人给李旭取来酒水和霄夜一边絮絮烦烦地说道。“我让人把他安排到了西跨院有四个弟兄正在看着他。可辛苦了弟兄们了打仗都没这么累!”仿佛成心要看笑话般介绍完了他亦不告辞就在李旭对面笑嘻嘻地坐着等待此间主人的下一步动作。 “让人把他领进来吧我看看是哪里来的朋友!”李旭素来拿罗士信这厚脸皮没办法喝了半碗酒后吩咐。 “李将军有令赶快把贵客给他请来!”罗士信闻言立刻走到门口大声喊。外边响起了一串乱纷纷的答应声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哄笑。没等旭子将碗中酒抿干净哄又响了起来然后是一串湿鞋子冒水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帘被亲卫高高地挑开一股汗酸味道和铜臭味道同时涌进了屋内。 刹那间李旭明白罗士信的笑容为何那样诡异了。来者是地地道道的契丹富豪打扮六月底热死蚂蚁的天气他身上却斜斜地捂着半张狗熊皮。黑色得熊皮之下不知道是黄羊还是骆驼红褐色的软硬皮子一层层从腰间直缠到膝盖。膝盖之下是双高腰靴子显然在来路上进了水每移动一步都出刺耳“咕滋”声。 “尊贵的朋友契丹大王殿前大梅禄合卜谰奉王妃之命前来中原答谢你当年的恩情。请尊贵的上座受我羽林部二十万部众一拜!”来人见到李旭快先前走了几步手扶左胸深深的躬下腰去。 周围的笑声更加响亮即便是严正如李旭也忍不住莞尔。来人打扮太古怪了简直就像故意在出丑。不知道出于什么习俗他头顶正前方的毛全部剔光躬身时刚好露出青幽幽的头皮。若是全部头都剔掉也好此人偏偏又于后脑勺和左右耳边各留了一条小辫子。每条辫子上又用金丝绑满了猫眼、玛瑙、羊脂、红玉。躬身时三条辫子来回摇曳颤颤巍巍晃得人眼花缭乱。 “你叫合卜谰?”不知道被来客身上的酸臭味道熏的还是被珠光宝气给晃得旭子的眼神有些茫然。记忆中他对这个名字依稀还有些印象。但此人决不是什么朋友至于契丹羽林部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李将军仁义慈祥救我羽林部王妃得脱苦海啊。我羽林部众啊一千年也不会遗忘……”没等旭子问来客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调子婉转悠长字字句句中仿佛都包含着深深的情义。 罗士信等人都捂住了鼻子和嘴巴显然他们已经观赏过了来客的歌舞。之所以坚持着再次欣赏一遍不过是要看李旭到底如何应对。 “李将军不爱美色对王妃丝毫未犯。李将军不贪财宝将所有家产都交给了王妃。草原上一年又一年啊母羊生下了小羊母马生下了小马。一百串铜钱变成了千串万串王妃翘以盼李将军却不见踪影…….”来客不顾众人的感受继续吟哦。只是如此深情的调子被这浑身散着酸臭味道的男人唱起来实在有令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笑容一点点在旭子脸上凝固来人不是骗子他唱得全是事实。是旭子不愿想起来又无法忘记的过往。 当年在离开苏啜部前他将所有财产交给了阿芸打理并且让苏啜西尔亲口承认了阿芸的自由。来人是阿芸的属下是来报恩的同时亦将多年前的往事重新塞回他的记忆。 “行了你别唱了!阿芸现在在哪里她怎么又成了王妃!”旭子突然摆了摆手改用突厥语说道。 长歌瞬间停顿了下来除了来客外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清楚李旭说些什么但能看出那是一种异族的语言而擅祷善颂的客人也刚好能听得懂。 “尊贵的客人您真的还记得苏啜部的阿芸!”来客用流利的契丹语回答抬起头露出一双狡猾的眼睛。“当年她蒙您的恩典获得了自由不久便被族人接走嫁给了草原东部最大的英雄羽林劐。她为羽林部带去了汉人的店铺汉人的活物汉人的种庄稼方法让我们羽林部由此而繁荣!” “阿芸嫁到了契丹部落?你是合卜谰?骗了我的战马和珠宝的合卜谰潘占阳!”旭子全然想起来了冲上前用力抓住对方的脖领子用汉语大叫。 是潘占阳当年与大眼和自己一道放火烧了突厥营地的潘占阳。刹那间仿佛岁月倒流旭子心底百味交杂。 当年大眼和他在潘占阳的帮助下一把火烧了阿史那却禺的营地逃出来后潘占阳不愿与两个罪魁祸同行骗了两匹马和一部分盘缠东去。这个人甚为机灵肯定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索头奚部某个重要人物流落于苏啜。而契丹和奚人号称同族从潘占阳口中得知阿芸的下落定然会派人去迎。 接下来的展可想而知。苏啜部的阿芸做了契丹人的王妃潘占阳刚好凭着一段离奇的经历得到王妃的青睐。这小子一肚子花花心肠有在契丹王帐下混个高位不太难。而旭子留在苏啜部的那个小杂货店想必也被恢复了自由身的阿芸搬迁到了羽林部。所以出塞的行商们于苏啜部之外又多了一个销货点羽林部也随着和中原人的交流慢慢走向繁荣…… 李旭的手臂在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阿芸去了契丹张季和王可望呢他们在哪?”已经很久没有塞外的消息了他以为自己将这段经历全部遗忘。可今天才现那些记忆居然如此新鲜仿佛一切就生在昨日。 他很想问一问陶阔脱丝却强忍着将这个名字压在了心头。五年多了陶阔脱丝早就嫁了吧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否依然如当日般灿烂? 这个人居然骗过李将军的战马?看热闹的将士们本能地将手伸向了腰刀然而他们从旭子的表情上却没看得半点恼怒。相反此刻洋溢于李将军满脸的不仅是他乡遇故交的兴奋还有还有许许多多难以掩饰的遗憾。 “李将军李将军您手下留情。合卜谰不潘占阳快被你勒死了!”浑身散着恶臭的客人穿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抗议。 “死了活该谁叫你骗我的战马和珠宝!”李旭笑着啐了一句用力把潘占阳掼到了胡凳上。 “长生天作证我当年只是借没想着不还。您现在是我们羽林部除了大汗之外最富有的人名下有一千匹骏马、三大群羊还有四百多匹骆驼。王可望和张季还在苏啜部经营着您名下另一处财产除了店铺外也有几百匹马上千头羊。王妃说只要找到你她随时派人把两个部中的财货搬到一起给你送到中原来!所以那两匹马几块破石头想必你也不会再找我讨还了!”潘占阳坐正身子嬉皮笑脸地回答。 “呸你今天连本带利一定得还清楚否则休想走出我的帅帐!”李旭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那可不行我为了找你已经走遍了半个中原!光靴子都磨碎了好几双!”潘占阳捂住腰间的牛皮荷包大声抗议。 “恭喜李将军财!我等暂且回避不打扰将军和人对帐!”罗士信笑着向周围同伴使了个眼色带领大伙告退。自从旭子来到齐郡很少有人见他笑得像今晚这般开心过。这种快乐的情绪也感染了许多人大伙脚步都变得轻松头上的星光也分为明媚。 “李将军居然会说契丹语!”走了几步后一名侍卫敬佩地说道。 “那是突厥话李将军当年曾奉命去突厥买马当然能说几句突厥话!”罗士信大声回答心里由衷地为自己的同伴而自豪。“据说当年他只有十四岁几千里路一个人走下来毫无伤!” 他又想起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胆大包天地闯入张须陀面前报名杀贼。“当初仲坚和我一个年龄!”罗士信心里默默地想着往事不觉笑容满脸。 酒徒注1:昨天网站维护因此无法上传章节。今天如果网络稳定的话会尽量三更。 注2:昨天路透社继续指鹿为马将尼泊尔警察当作中国警察播了出来。让喇喇蛌们叫去吧咱们继续种地。 第二章 吴钩 (二 下) 一时间二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只是在地上闷闷地坐着一碗碗地饮酒。他们都不再是多年前逃难到塞外的少年了一个穿着厚厚的熊皮袍子一个穿着四品武将的常服。但对于自己的国家他们却依然像多年前一样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像成熟的桃子般一点点烂掉除了心痛之外想不出任何可以让其重新焕活力的办法。 这些喝闷酒简直是一种折磨喝得越多心中的郁结也是越深。“唉!”半晌潘占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再度开口“我这次来找你…” “塞外的收益是吧先在你们部落寄放着吧。说不定哪天我会亲自去取!”李旭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兵荒马乱的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分出精力去保护那些身外之物。易县那边不缺吃穿历城那边也有二丫和管家打理。与其把大笔的财货运回中原来惹流寇窥视不如暂时寄放在塞外至少那里还能保证片刻安宁。 “我也觉得先放在羽棱部好一些但王妃非叫我找到你跟你说明一下。”潘占阳有些醉了不小心洒了半碗酒在皮袍子上。他惋惜地看了看滚动的酒珠又给自己倒满以近乎嘟囔的声音抱怨“她一直念着你的恩德所以没找到你的话不准我回去覆命!你当年不会已经收她入房了吧对了你是她的主人做这些事情也没人能说什么!” “别胡说小心你家可汗割了你的舌头。我当年逃命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找女人!”旭子气得扔下酒碗低喝。 在喜欢胡言乱语方面潘占阳倒是一点都没变。并且现在胆子更大连自家王妃的**都敢乱猜。 “每个部落的风俗不一样。契丹人对成亲之前生的事情根本不看重。即便成亲后被人抢了老婆连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抢回来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他们认为打仗是男人的事情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责任不能让女人来背!”潘占阳撇了撇嘴回答。 “那也不要胡言乱语伤人名节。她现在毕竟已经是王妃很容易受到别人忌妒。” “忌妒别人得有忌妒的本钱!”潘占阳翻着白眼反驳“若你们仅有主仆之义她为何对你念念不忘。其实你这个人除了有人死心眼外根本没什么其他好处!” “每个人都有所坚持你也未必例外!”旭子眼里被潘占阳气得苦笑不得大声回答。有人记挂的感觉令人心里很舒坦但除了舒坦外又勾起了他记忆中的许多往事。“你在草原上还听说些什么吗?比如突厥和苏啜部之类的事情?” 他期待着一个详细的消息但潘占阳显然没理解他想问些什么所以干脆拣自己所知道的对最关键的情报提供。“现在的可汗是启民可汗的儿子名叫咄吉号称始毕可汗。气度很是恢弘整个草原几乎都匍匐于其号令之下。对大隋他早有难窥之心只是近几年老天屡降大雪突厥本部的粮草和战马凑不齐整所以将战事一拖再拖!” “唉!”旭子又沮丧地叹了口气心里更加失望。这些情报对他一点用处没有。如果强行写奏折上去只会落下勾结外番的口实起不到任何提醒朝廷做防备的效果。“却禺呢他还活着么?后来没在草原上了疯般找你?” “却禺这老家伙啊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当年本想趁着始毕可汗初立汗位不稳时建些功勋以便顺利夺位。谁料数十万石粮草被我等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他拉不下这个脸来所以找借口说你当时勾结了很多马贼甚至几度冲破了他的围追堵截。可越这样说越显得他实力差。结果我到了契丹第二年就听说他失了权。现在仅仅作个伯克跟在始毕可汗身边听吆喝罢了!” “恐怕他说得是实话!”旭子举起酒碗苦笑了连声“的确有很多人跟我一起冲破了他的堵截但那些人不是我勾结的。实际上当晚放火的也不只咱们三个人!” 当年参与放火的还有刘弘基、张亮、牛进达、吴黑闼。现在除了刘弘基外其余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就在当天下午大伙在于阵前准备一决生死。这些话旭子很想找人聊一聊但潘占阳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看来这人到哪里都不能说实话!”听旭子说当晚放火的的确还有其他人潘占阳先是楞一下然后快总结。“我说呢咱们三个怎么可能放起那么大的火。原来还有人暗中帮忙。不过无所谓了人家始毕可汗就是为了要寻错吞并他的部众。所以无论这火是三个人放的还是三百人放的其实都一样。即便当时没起火估计始毕可汗也能抓住却禺别的短处。反正要收拾他有错没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却禺的部众被始毕吞并了!”旭子的手一抖也泼了半碗酒在身上。不顾形象狼狈他胡乱用衣袖擦了擦颤抖着声音追问“那那骨托鲁呢启民可汗的侄儿与却禺交情颇深的那个?” “你说的是阿史那骨托鲁啊他现在得意着呢。却禺被逼得交了权原来的地盘都归了骨托鲁管。他现在号称骨托鲁汗地位仅仅比始毕汗的弟弟咄苾差一点。他的可墩据说出自苏啜部和咱家王妃是手帕交每年夏天都会到部落里来住几天。有她在背后撑腰咱家王妃的地位在羽棱部牢不可破。几个其他部送来的女人忌妒得眼睛绿就是分不了半分宠走!”潘占阳摇头晃脑洋洋得意根本没看见旭子的眼神突然间又由明亮转为黯淡。 “原来如此!”李旭笑了笑淡淡地道。年少的梦全部结束了陶阔脱丝嫁给了骨托鲁从而为其部族和阿芸赢得了富贵平安。她当年的选择没有什么错她要的那些都是自己给不了的。草原上的鹰也只有和草原上的鹰比翼才能幸福。 有股涓涓细流在旭子心头流淌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但他还希望自己能更醉一些。多年来那个把“露水夫妻”当作诗情画意的小女孩的身影在其心里一直徘徊舞动每每想起便是一股深深的酒意。 “我还见到过你的狼叫甘罗对不对?”潘占阳见旭子转眼间醉态可掬端着酒碗靠过来与他手中的酒碗碰了碰问道。 “是叫甘罗它现在过得开心吗?”旭子将碗中酒一干而尽利落地向对方亮了一个陶底。 “它又不是人我怎么能看出它开心不开心!”潘占阳也干了一碗酒大声嘲笑“要不我说你这个人愚呢居然关心一头狼的心情。不过你放心好了它现在地位可是崇高得很走到哪里都被当作神仙一样。寻常人要是冒犯了它不用它威就会被部民们活活给打死!” “那倒好。它的毛色怎样样还是银亮银亮的?除了你们的王妃还有谁能靠她近?”旭子不再跟客人碰碗开始独自慢慢品。像个吝啬的酒鬼般仔细品尝着碗中每一滴的滋味。 甘罗身边一定是陶阔脱丝。有甘罗在她的地位就会很崇高。这是当年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能得到今天的效果的确令人很欣慰很欣慰。酒碗的倒影中李旭看见了自己满脸的卷曲的胡子“恐怕甘罗现在见了我也认不出来的吧!”他咧着嘴自问自答“应该不会它应该记得我的味道!” “你身上现在全是血腥味!跟原来一点都不像!”潘占阳不合时宜地打击了一句。随即又笑着补充“不过我也没好哪去全身都是羊膻味儿。” “是么?”旭子低下头冲自己的胸前嗅了嗅。他只闻到了浓郁的酒香其他味道根本分辩不出来。 “别闻了你天天杀人早就习惯了。就像我看见你们皱眉头明知道你们嫌我身上膻味重自己其实什么也闻不到!” “我们都不复是当年!”旭子想了想慢慢总结。 “我们当然不再是当年。谁还想像当年一样到处躲着怕被官府捉去填沟渠!”潘占阳大声附和表达的意思却和旭子完全不一样。当年的他并没有在背后留下什么遗憾所以更享受今天的生活。“不过甘罗未必会忘记你此物极其有灵性。整个草原上除了我家王妃和骨托鲁的可墩其他人都根本无法靠近。”他用手在半空奋力比划着仿佛在介绍一个草原少年“这么高像一头小马驹。毛还是银亮银亮的一丝掺杂都没有。” “跑起来像一道闪电!”旭子轻笑总结。 “对就像一道闪电!你形容得真贴切!” ‘其实更像一道流星!’旭子微笑着在心中暗想。 当年的草原上曾经流星若雨。 酒徒注:三更晚安。这几天看西方人表演他们的博爱忽然想起了狼和小羊的故事。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它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想求公平除非那头小羊也长着尖牙。 第二章 吴钩 (三 上) “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真像在做梦!”潘占阳换了个半卧的姿势懒洋洋地总结。酒和霄夜的双重作用终于使得他感觉到了一些热伸手将领口处的皮毛缝隙拉大了些露出肥厚但很粗糙的皮肤。 那是被草原上的罡风吹出来的粗糙再厚的皮革也无法令其恢复原来的颜色。“你看上去像个了财的马贼!”旭子用手推了他一把笑道。“我让人给你烧些水洗洗吧去去乏顺便去去这身老泥!” “木桶里扑腾不开我习惯了在‘泡子’里洗。天就像一口倒扣下来的大锅四野没有人想泡多久就泡多久。不像这里水很多但找不到个僻静地方!”潘占阳摇头拒绝。脸上的神态越来越像个未开化的胡人。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他说话渐渐放肆“如果想找女人也不用费劲下什么聘请什么媒。吹个口哨她就乖乖地跟着你走。天上的星星就是蜡烛地上的草比床还软!” “色鬼你就不怕草丛里钻出条蛇来!”旭子见对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笑着骂道“你可完完全全变成胡人了一点不像读过圣贤书的样子!” “圣贤书读了有用么?”潘占阳举着酒碗忿忿不平。“小时候家里人告诉我好好读书将来能谋个好前程吃穿不愁。结果等我十年寒窗熬完了朝廷他***朝廷又不按时开科了。百万大军去东征回来一半都不到。好在当年我跑得及时否则现在就是辽东一捧土!” “也不全是这样!”旭子不打算赞同他的意见“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么。” “像你这样能活着回来还能获得功名的有几个!”潘占阳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放下酒碗嚷嚷。“十个里有一个么?还是百个里有一个?他***狗屁朝廷如果当年他不把大伙逼得走投无路你我会去那鸟不拉屎的塞外么?他***狗屁朝廷如果他给大伙一条活路会有那么多人造反么?” 旭子没法回答对方的质问像他这样出身寒微却能取得战功顺利升迁的在大隋朝十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出头昏庸者身居高位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朝廷毕竟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他毕竟像个草根般从缝隙中艰难地探出了头看到了石块上面的阳光。 “有时候我更愿当个胡人!”潘占阳手掌在空中比比划划为自己的说辞壮声势“你看胡人野蛮吧一个部落之内的男人也打来打去。但他们重英雄你有本事将别人全打翻了自然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咱们大隋呢整个都是为世家开的。只要你不是那几大姓的人有多大本事都没用。原来还有个科考让底下人看到些希望。这几年科考也懒得开了说什么唯才是举。狗屁有才没才怎么衡量还不是他们几家说得算!” 大隋朝选才渠道不通畅旭子无法否认。但他依然不愿听别人指摘朝廷的错特别是潘占阳这样一个身穿胡族服饰的人。“这几年不是乱么估计过些年就好了。从魏晋形成的传统本朝一时也难以扭转得来!” “将来会好?我怎么看不到。”潘占阳的头摇得像波浪鼓“政令出于世家他们会给自己找麻烦?依我之见他们巴不得别人永远不出头!如果这些掌握了权柄的家伙懂得为国而谋那也算。偏偏他们遇到什么事情都把自家的利益摆在社稷安危和百姓福芷前头!” “唉!”旭子叹了口气不再辩解。潘占阳说得都是事实旭子自己也能看得见。他无法改变所以只好选择麻木。 “世家当政乃是大隋痼疾!拖得时间越长越会病入膏胱!”见旭子闭口不言潘占阳越说思路越清晰“底下人看不到出头的希望只好扯旗造反。你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了多少家反旗么几乎每个郡县都有。可到了东都裴大人和虞大人还叮嘱我不准向你们的皇上说实话。跟我交代说如果陛下问起来就回答‘天下太平百年盛世!’” 慢慢地有几颗汗珠从旭子头上渗出来被烛光照得晶亮。独孤林回京师之前大伙在一起曾提过几个权臣串通起来蒙蔽皇上的事情。他本希望独孤林回去后会用地方上生的事实将杨广从太平盛世的美梦中唤醒。但从潘占阳口中听来杨广显然还在梦游。不知道是独孤林没有机会接近他还是他自己赖着不愿意恢复神智。 “你对皇上怎么说难道你就不想说几句实话?”抱着一线希望旭子低声问道。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乞丐趴在地上等着一次施舍。 “你们的皇上根本没问。我看出来了他根本不在乎。”潘占阳的回答里带着和李旭心中同样的失望。“仲坚我今天大胆问你一句!”他翻转身用胳膊支撑着脑袋目光与李旭的目光相接“大隋朝快完蛋了你真的要为他殉葬么?” “胡说!”旭子用力拍了一下地面借力站起大声反驳。“大隋朝不会亡大隋大隋朝还还有重振的机会!”因为站得太猛他的头有些晕晃了晃用手臂扶住了墙面。 这是他曾经为之流过血洒过泪的大隋怎么可能轻易亡国呢?况且乱世到来对大伙有什么好处少数人可以趁机谋个出身大多数人却要赔掉身家性命。 “突厥人在外厉兵秣马为政者却丝毫没有察觉。世家大族眼中有家无国根本不管朝廷会不会垮掉。底下百姓活不下去流离失所。得不到出头之日的豪杰纷纷扯旗造反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朝廷难道还能久长么?”潘占阳也坐直了身体有条不紊地分析。他在仰视李旭但目光里没有丝毫尊敬。 “你已经见过了徐茂功!”旭子用墙壁支撑住自己的疲倦的脊背“在来我这里之前你去过瓦岗寨对否?”他笑了起来双眼中慢慢射出一丝寒意。“别说谎骗我趁着我还把你当朋友。否则……”不用继续黑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确见到了徐茂功。但不是主动去找他而是找你的路上被瓦岗军给捉上了山。他当时很忙根本没跟我多说话。只是留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派人将我送下了山。”潘占阳将身体向后挪了挪低声解释。旭子身上的杀气太重压抑得人无法呼吸。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否则误会将永远藏在心里。 “你不是说穿着这身衣服山贼也会以礼相待么?”李旭将黑刀挂回墙上冷笑着问。 “瓦岗军的确也没慢待我。现我是个胡人后他们就将我献给了李密。然后我遇到了徐茂功被他认了出来。李密和茂功一道问了我些塞外的情况问得比朝廷中那些大臣们还仔细。看得出来他们对天下大势的了解比朝廷要清楚许多!” 提起对手旭子打心底感到厌恶“你觉得他们能取代朝廷然后就想替他们做说客对不对。但李密到底懂什么除了装神弄鬼外他和朝廷中的权臣有什么两样?你可以说他看到了朝廷的痼疾而造反但他造反之后呢提出了任何解决办法么?除了破坏劫掠将天下搅得越来越乱外他还做过些什么!” 潘占阳又向后挪了挪直到自我感觉安全了才慢慢回答。“李密的确不是个能成大业的人。但他很懂得借势。纵横捭阖在群豪间游刃有余。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尽快剿灭他。除了他和茂功之外北方还有很多豪杰未必有安天下的本领但他们在一起将大隋颠覆掉却是几年之内的事!” 几年的部落大梅禄不是白当的他现在阅人的本领和分析时局的眼光比朝廷上的尸位素餐者强得多。大隋将乱群雄并起这是一个灾难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你不止见过瓦岗军领。你也不光是为了找我而流落到中原!”旭子轻轻摇头嘴角处浮上几分冷笑。他终于明白潘占阳的任务了恨不得一刀将其杀死“你来中原主要目的是为了窥探。如果中原还保持着强大你们契丹羽棱部就拒绝和突厥同流合污。如果中原衰落了你们就要响应突厥人的召唤对不对?” 他缓步上前盯住潘占阳的眼睛。从对方游移的目光中挖掘出真相。这个人曾经期盼过他但绝没有机会再欺骗他第二次。 “我我主要还是找你。但你说得也没错契丹诸部势弱必须找强者来投靠!我提醒过大隋朝廷要他们防备突厥人狼子野心但没人肯相信我的话!我已经尽到了责任我……”潘占阳被旭子的目光逼得头皮乍不得不站起来将手搭在了身边的兵器架上。他背后的兵器架上是旭子的长槊很少用但一直擦拭得极其干净。 “所以你就准备勾结突厥把大隋父母之邦给卖了。”旭子上前一步用手指着潘占阳的鼻子怒喝“大隋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他毕竟是咱们中原人的大隋。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这儿你朋友亲戚也在这儿把它给卖了你能分到什么好处!是名垂千古还是升官财?你就不怕将来自己的儿孙问起来你年青时的作为么?你就不怕夜深人静时面对自己的良心么?” 多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他追问声一句接着一句震得窗户嗡嗡直响。在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潘占阳满脸是汗用兵器架支撑着身体喃喃回答:“大隋朝廷无半点治国之才大隋百姓已经流离失所。” “那都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旭子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大隋的缺陷永远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你在塞外久了知道他们如何对待被征服者。男人全部杀死女人和小孩都作为奴隶。房子焚毁财产搬空农田全变成牧场。对中原来说那绝对是灾难而不会是幸运!” “我没有出卖大隋契丹诸部还没决定如何做但突厥人在两年内一定会入寇!我左右不了羽棱部的选择也左右不了其他契丹部落的选择!”潘占阳擦了把汗低声辩解道。 “但你可以左右自己的行为!无论穿着熊皮还是狼皮你骨子里依旧是个中原人!”看到被潘占阳用汗水打湿的槊杆旭子目光稍微柔和语气却依旧激烈。 “我没说自己不是所以我希望中原尽早有一个英雄出来力挽狂澜!”潘占阳从旭子的目光中推测出自己从生死之间跑了个来回抓住瞬息即逝的机会信誓旦旦的保证。“否则我也不会在中原耽搁这么久。我可以把你的意思带给王妃和他一道劝羽棱部尽量不要响应突厥人的号召。但能拖延多长时间我没有任何把握!” “混乱肯定会结束。在此之前我会守好自己的家!”旭子笑了笑从潘占阳面前缓步退开。在他的印象中潘占阳不是个非常有担当的家伙。所以能逼对方做到这一步已经达到了极限。“坐下继续喝酒吧咱中原绵延了这么多年不会轻易被一场小病击垮!” “这就是你一直为朝廷四处灭火的理由!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愚现在现当初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潘占阳侧着身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留给中原的时间不多你们那个皇帝明显也是个听不进忠告的人!” “中原英雄很多。不尽是李密、王薄之流!”旭子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二人的对话中都默契地用‘中原’两个字代替了大隋。旭子先前心里没这么清楚经过与潘占阳一场交锋他目光已经变得不再迷茫。 中原的英雄很多不只是只想趁火打劫的王薄只会破坏的李密以及那些自觉看清楚了天下大局急着跳出来捞取好处的儒生和跳梁小丑。这片土地上还有张须陀、还有罗艺、周法尚还有还有旭子自己。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这一刻旭子终于明白了张须陀的原话。 第二章 吴钩 (三 下) 第二天旭子起了个大早从敌楼中唤出周醒带着他和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亲兵一道送潘占阳北去。“你们几个送潘大人到契丹路过蓟县时将这封信交给虎贲将军罗艺麾下的鹰扬郎将步兵就说是故人有事相求。到了契丹后诸事听从潘大人安排一切以他的号令为尊!” “将军命我也去塞外?”周醒用力揉了把眼睛以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一天一夜没合眼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疲倦实在不像个有精神赶路的模样。“我我更愿意在将军跟前护卫!” “这事儿比护卫我还重要到了契丹后你就会明白其中原委。那里有我一大笔家产具体怎么用打点谁去了之后潘大人会跟你交代。”旭子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此事若成乃社稷之福。所以必须有个稳妥人去我才放心。路上尽量不要耽搁我在荥阳等着你的回音!” 一去一回即便不耽搁也得小半年。周醒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军令难违只得将信郑重地收好。“那我去回将军到时候别忘了我!” “跟我去部落住上几天保证你到时候都不想回中原。你家将军乃塞上富到时候咱们两个尽情地替他花没十年八载地花不完。”潘占阳见周醒精神不振笑着开导。 回过头来他又对李旭建议道:“不过你这招未必管用有道是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始毕可汗的确很在乎他这位后母兼可墩但义成公主已经嫁到了突厥十七、八年先嫁父后嫁子像个妓女般来回转手心中对大隋恐怕只有恨!” 这是旭子和他昨天连夜商讨出来的缓兵之计。先帝在位时曾经于开皇十八年嫁宗室之女于启民可汗号之为义成公主。启民可汗死后按照突厥人的传统义成公主又转嫁给了自己继子新任可汗始毕。旭子没有办法令朝廷相信潘占阳的示警只好请求对方花钱去买通突厥贵族想办法与义成公主联络。再由义成出面影响始毕可汗的决策尽量为大隋赢得准备时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知道其中艰难可这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李旭叹了口气回答。玩这种阴谋诡计宇文士及和徐茂功都要比他在行得多。可那两个人一个忙着为家族抢兵权一个忙着替土匪打江山都无暇他顾。所以只能由他这个最不擅长谋划的人来张罗。 沉吟了一下旭子又补充道:“我想公主殿下也需要一个外援自己的娘家被人砸烂了对她的地位没任何好处!” “那倒是后宫之争不比两军阵前危险少。背后的靠山越硬在男人面前头抬得越高!”潘占阳近几年目睹阿芸如何在羽棱部站稳脚跟所以对女人之间争宠争荣的角逐甚是了解。“只要中原有力量与塞外抗衡义成公主的地位就牢不可破。反之倒是一损俱损的结局。看不出你这愚人肚子里还有这多弯弯绕!” “好了抓紧时间走吧。别在路上耽搁。”李旭笑着捶了潘占阳一拳顺手将马缰绳塞给了他。“若是你办事不肯尽心我将来一定会到塞上找你。你们的王妃大人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要她把你交出来……” “那我就跟大汗说你垂涎他妃子的美色!”潘占阳跳上坐骑用力抖了抖缰绳。十几匹骏马快张开四蹄带着他的随从和周醒等人远去。跑上山坡穿过柳林把城市甩在了背后。 “人吃亏多了总会学些乖!”旭子回转身拉着黑马慢慢向城门走。周醒十有**是瓦岗军派来的细作但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杀了他未免让弟兄们心冷。并且这个人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出了麻烦自己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而派他去塞外就等于不动声色地掐了瓦岗军一条眼线。等他完成任务后从塞上赶回来估计荥阳周围的战斗也见出分晓了。他再想给徐大眼通风报信已经无法挽回残局。 想到徐茂功旭子猛然又回忆起了昨天战斗中几个细节。运河东岸的生死之战中李密并没有让徐大眼跟在他身边。而在李密受伤后程知节也没有倾全力赶来相救。种种怪异现象说明瓦岗军原班兵马和李密收拢来的江湖豪杰之间隔阂很大。如果善加利用的话也许能收到出人预料的效果。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心不在焉的向把守城门的士兵还礼。今天的原武城已经从恐慌中恢复了平静所以路上开始有商贩和短工挑着担子行走。一些小孩在路边耍石子玩其中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想过摸摸黑风的棕毛。顽童的母亲则快跑上前高高地扬起手中的捶衣棒。 所有这些琐事旭子都没太注意他专注于设想如何避免与大眼在疆场上正面角逐不是畏惧而是不忍。“如果大眼肯弃暗投明就好了我可以用性命为其担保!”在内心深处旭子奢侈地想。然后他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将不可能实现的好梦打碎。 “仲坚打自己耳光干什么后悔错过了一场因缘么?”罗士信的声音从侧面传过来带着几分调侃。 “昨天睡得晚所以有些困!”旭子摇摇头笑着回答。“你没去和县令大人一道带领民夫打扫战场么?还是他仍然不肯相信瓦岗军败了。” 想起胆小的县令大人的种种作为亲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罗士信接下来说的话则让每个人的笑容更浓。“叔宝已经到了带着五千步卒。张大人护送着咱们留下阳武的辎重殿后下午过来会师!” “张大人那边没遭遇瓦岗军?还是彻底将其击败了?”李旭精神一振高兴地追问。 张须陀能这么快赶来显然与瓦岗军没生大的战斗。周醒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徐茂功舍不得让麾下喽啰妄自送命。张须陀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也保持了其一贯的谨慎。 罗士信点点头给了旭子一个肯定的答案。“张须陀大人根本没遇到瓦岗军。有几个蟊贼在阳武附近骚扰但大人刚要挥师迎战他们就自行退了。大人昨天本打算直接赶过来但咱们的信使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所以兵马就在阳武城修整了小半夜。” “叔宝担心瓦岗军去而复来今早带领一部分弟兄在四更天启程你刚从北门送客人离开他就进了南门。县令大人见来了这么多兵马心神大定。主动把打扫战场的活揽在了身上说让咱们好好休息他要尽守土之责。”罗士信一边笑一边向旭子介绍全部经过。 “他倒是变得够快!”想想县令王志诚昨天夜里那恨不得让郡兵们立刻拔营的态度旭子笑着骂了一句。 “当然动作麻利了。县城平安你又答应分一部战功给他。凭着这份保境安民之功他再想办法打点一下还愁得不到升迁么?”罗士信耸耸肩膀对官场上见风使舵的行为甚是不屑。 “这不是张大人吩咐的么?文人不能得罪否则他们一旦找起你麻烦来比土匪还难缠!”旭子也耸耸肩膀解释。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张须陀大人留下来的传统。有了地方文官的帮忙郡兵的日常事务也容易处理得多。所以看不起归看不起罗士信倒不吝啬旭子分出去那些许功劳。“我是看不上他那热切劲儿生怕你赖帐似的。他也不打听一下跟在咱们弟兄身边今后还怕没有功劳分?” “那倒也是!”李旭信口回应。“估计他和齐郡那边联系不多!” “不提他。”罗士信今天心情好得出奇笑着把话题岔开。“还有名贵客跟叔宝一道过来找你。是你的故交我已经把他安排到你的临时住处。叔宝带人去张罗酒菜咱们今天中午好好庆贺庆贺!” “我的故交?”李旭楞了楞追问。 早晨刚送走了一个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人会接踵而来。罗士信却对李旭交往一些来历怪异的朋友早就习已为常点点头幸灾乐祸地补充“当然了人家可是千里迢迢来的。赶快进院子去看吧保证比昨天晚上那个招人待见!” 说话间目的地已到他伸手推开院门将旭子推了进去。 县令大人临时给安排的住所显然被人以极快的度收拾过从里到外透着非同寻常。最明显的是与门正对的照壁居然刚刚用白垩重新涂过还正在向下滚灰浆。而三面院墙下还有几个工匠正在忙着补缺口青砖翠瓦堆了一摞。 旭子诧异地皱其了眉头回头看罗士信不知道对方因何弄出这么大动作。“咱们不是立刻要西进么你叫人弄这些干什么?” “进去你就明白了我这可不是为了你!”罗士信猝狭地笑了笑强调。 就在此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有灿烂的阳光从门口映了出来 第二章 吴钩(四 上) “轰!”地一下仿佛有一个太阳在顶门上炸开旭子呆立在了当场。那高挑的身材、那明朗的笑容那眉那眼除了头的颜色不一样外几乎是另一个陶阔脱丝俏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旭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一股柔和而坚韧地痛就在此时从他心头涌起涌遍全身涌进每一处毛孔和每一寸皮肤。不是陶阔脱丝他知道只要稍做仔细他就能看出中原人和塞外人在血脉上的根本差异。可那幅略带些俏皮又充满了期盼的表情又像极了陶阔脱丝。不比陶阔脱丝柔比陶阔脱丝硬虽然眼角处多了几分疲惫但眉宇间亦多了几分坚强。 “你你是萁儿吧!”半晌旭子终于回转过心神来用略带着一些颤抖的声音问道。这不是正常的打招呼方式因此引得罗士信等人出一片哄笑。听到众人的笑声门口迎出来的女孩如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转身向屋内逃去。 难道我猜错了么?李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厚着脸皮用目光四下寻求答案。罗士信笑呵呵地推了他一把“看什么进屋进屋。没看人家未叫丫鬟关门么?” “还有丫鬟?”旭子更楞木然地向前走了两步心里又觉得这样冒失地闯进去实在不妥想要退开罗士信却等得不耐烦了用力将他向前一推就手将门重重地拉紧。 “咣当!”老旧的木门在背后关严“别笑了走了走了!”罗士信扯着嗓子在外边喊。来到大门口看到几个修墙的泥水匠还在忙碌重新折回来一手拎起一个“你们也先出去这墙明天再修。弟兄看好了啊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咱们李将军!” “诺!”院子外亲兵们大声吼了一嗓子。然后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静渐渐袅然。背贴在门板上的旭子听着嘈杂声远去硬着头皮走向了内堂。来的人肯定是唐公府的萁儿很早以前武士彟就向他通报了这一动向。据信中所言唐公李渊对此事反应几乎可用‘气急败坏’四个字来形容几度修书给远在京师的婉儿以及留在东都的族人命大伙勿必将萁儿截住押到太原去“严惩!”。只是萁儿离家后即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其究竟跑到了哪里。 “她居然能绕着***找到这弹丸之地来!”旭子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从身体里赶走。他缓缓向前踱了几步伸手掀开了刚换上的门帘。内堂里有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身穿淡粉色的曲裾另一个则是全身湖兰。听到门口的呼吸声淡粉色的少女快抬头向这边看了看然后将目光又逃也似的避开去。两颊之上亦在瞬间飞起一片嫩红被窗纱滤过的晨光一照恰似盛开的桃花。 身着湖兰曲裾的少女见了旭子也立刻变得手足无措。“我去给小姐煮茶!”她向旭子蹲了蹲身然后猫一般从旭子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屋子中的沉寂被其慌乱的举止被打破气氛却愈尴尬。旭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坐在胡凳上的少女则将头垂得更低一双笑脸红得几乎能拧出血来。 “你累……”经历了诧异失望和尴尬后旭子开口问候。才吐出两个字淡粉色的少女也瞬间抬头两眼亮如秋水。微微张开的双唇之间分明说得是同样的字句。 二人同时闭上了嘴巴等待对方的下文。屋子里刹那又恢复了寂静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避开避开相遇待旭子再次稳住心神时对方早就又将头深深地垂下。 “她是来投奔我的!” “他就是爹娘为我选的郎君!” 这一刻他们彼此心中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明白彼此在一起后的结局应该是什么。但却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头。就这样静静地对着任阳光爬上窗棱在从最高的一个窗格照落。 “你是萁儿小姐吧从弘化到这一路上辛苦么?”终于旭子恢复了正常像一个兄长般关切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从弘化来?”李萁儿抬起头瞪圆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地问。“你怎么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我跟张将军根本没有说自己是谁?”娇羞的感觉散去后小丫头嘴很麻利。但其很快便觉了自己的语病一抹潮红顿时又飞上脖颈。自己离家私奔父亲知晓后肯定会修书找对方要人。来龙去脉人家又怎么会不清楚? “我收到几个朋友的信说唐公府的四小姐去长安看望姐姐路上不小心与带路的家丁走散了。朋友托我帮忙打听如果遇到了就给家里回个话!免得爷娘担心。”李旭的回答果然不出萁儿所料但更委婉小心几乎字字经过斟酌。 “我到长安后曾经托人给家里送过一封信。在齐郡又送了一封!”听对方提及骨肉亲情李萁儿鼓了鼓嘴巴带着几分气恼回答。“如不是刚好跟你错开我已经安顿下来了不需要家里再四处找我!” “你已经到过齐郡了?”李旭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冲口问道。从齐郡到原武一路上几乎乱匪如麻。这段路即便是寻常男人也不敢轻易走李萁儿只带着一个丫鬟便千里迢迢追来胆子也着实够大。 “当然没到过齐郡怎么知道你调往了荥阳。我还到了你的家见过了你家中那位姐姐。”联想到最后两个字的隐含意思李萁儿不由自主将头又垂了下去“她人很好告诉我你去征剿瓦岗贼。她对我很客气……” “客客气气地就把你给卖了!”旭子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不用细想他也明白二丫存着什么心思。给李萁儿指一条通往瓦岗山的捷径把一头傻羊送入虎口。过后把责任向山贼身上一推自己手上干干净净。 但跟萁儿他偏不能把话明说。“路上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是辛苦了!”一向笨嘴拙舌的他想不出太多安慰话尽量放缓了语气问候。 “不辛苦我知道自己的目标在那里就不辛苦!”李萁儿把头慢慢抬起来两眼中波光如水。 “你到我这里来。”旭子的被对方的目光看得心里哆嗦了一下想说的话顷刻间忘了一半“我我当然荣幸之致。但但唐公他他会同意么?” 流淌在他脸上的波光瞬间凝结然后慢慢黯淡“阿爷当然不答应但我我还能回去么?” 这是一句带着几分决然的反问。答案双方都心知肚明。大隋民间虽然胡风甚盛但未出嫁的女儿突然离家投奔了某个男人也被视作极为羞耻之事。如果萁儿在与旭子没相遇之前就被其家人截回去对外还有说辞敷衍。如今人已经进了旭子的家便等于名分定了即便被对方无情拒绝也决不可能回头。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李旭被萁儿黯淡下去的目光压抑得难受慌乱地解释道。就这么接受了对方皇上能答应么?杨广事先已经派文公公打过招呼娶正妻必须经过朝廷批准。这是大隋朝律法中明文规定的根本没回旋余地。 李萁儿没有抬头双目间泫然欲滴“你是不是嫌我是庶出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我从十三岁便准备嫁给你从那时就开始每天练武骑马射箭。我以为你是个大英雄不会在乎那些世俗规矩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好几天就睡在草丛中……” 她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成串地向下掉。明知道这样失态可能更让人瞧不起却无论如何难以忍住。 见到对方哭得梨花带雨般模样李旭更加不知所措。“我我几时说过嫌你!”他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低声咆哮“我我只是不不太适应。况且况且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你更不知道你家人准备将你许给我!” “你真的不嫌我是庶出?”李萁儿只选择了自己想听到的话收起眼泪追问。 “我我出身很寒微。怎么会嫌弃和自己命运相同的人!”看到对方满眼的期待李旭不忍伤害她低声回答。 “那就好。我还以为以为你跟府里的幕僚想得一样必须娶一个正出的女子。我我不会让你失望。我射箭很准马也骑得很好。女红、烹饪也能拿得出手!”李萁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唯恐对方反悔般将自己的优点逐一介绍。 “此事此事还有点其他麻烦。”旭子觉得自己的脑袋登时又大了一圈对方的眼泪如六月的雨来得及时收得也干脆。自己想找一个既不惹她再哭又能将问题解释清楚的捷径却是难上加难。 “你没见过我我却在十三岁便见过你。那时你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身后带着很多骑兵。我和姐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你一点点一点点去远…….”萁儿不了解李旭的难处用手托着下巴做梦般回忆。 那是在辽东旭子临危受命去迎接大军西返。在萁儿的记忆中姐姐说此人将来会是自己的夫君。那天有一万多将士远行一万多将士都遮不住此人的身影。 第二章 吴钩(四下) 刹那间旭子就像被人当胸猛砸了一拳痛得几乎直不起腰。“你和你姐姐一道见过我?”强忍住来自心底的激荡他用颤抖的声音追问。少年时的往事未必没有遗憾只是旭子从来不愿意去想。然而在这一刻李萁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他心中的所有回忆。 他一直以为自己领兵东征时婉儿正开开心心准备嫁衣丝毫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却没想到在头也不回远去之的瞬间背后还曾有一道关注的目光。 蓝天、碧野、萧萧马嘶。一道目光里充满期待但懵懵懂懂的少年却始终没有回头。 我丢下了么?旭子在心中自问。我守住自己的承诺么他看见烈火中婉儿走到自己面前盈盈一拜。“仲坚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手心处传来一阵更剧烈的痛感让旭子慢慢清醒。他知道自己不小心将指甲攥进了肉里他感谢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醒。视野中萁儿的笑脸慢慢又恢复清晰带着几分调皮与无知粉红色的少女吐了吐舌头笑着回答:“当然了我和姐姐一直看着你没了影子才回了怀远。那时候起人家就准备嫁给你人家……”她红着脸再次低头声音细不可闻。 ‘可我全都不知道啊!’旭子在心中呐喊。他挺直身躯脸上努力堆满微笑“你们姐妹近些年过得还好吧?世民和建成兄近况怎么样?我记得你姐夫是柴郡公一个非常有名的豪杰!” “不能算非常好也不能算不好。阿爷去了弘化我们也跟着去了。然后姐姐出嫁哥哥们忙着帮阿爷处理公务我一个人除了练武就是学习烹饪女红没意思得紧!”萁儿听见旭子关心起自己的生活心里有些甜脸上的羞涩也融解了不少。毕竟未经世事她觉察不出旭子追问的重点只是自顾絮絮地说就像一个依赖着大人的孩子。 在李萁儿的描述中建成依旧是唐公的左膀右臂。而世民也已经长大可以帮父亲分担很多责任。两兄弟偶有争执但兄谦弟恭反而给家里增添了很多温馨。至于姐夫柴绍她语气中明显透着不满“姐夫的确是个豪杰在整个京师都负有侠名。各地豪杰交了一堆如果不是他刻意为难这次我早就找到了你!根本不用在路上耽误这么多时日!” “那是他关心你怕你出事!”旭子笑了笑安慰。一个侠名满天下的豪杰必然有胸怀包容下婉儿的任性这是值得欣慰的消息。虽然想起这些他能心里有一丝明显的忌妒。 “才不是呢他是为了讨好阿爷!”萁儿见旭子替柴绍说好话抬起头来鼻子不满地皱成了一个圈。“他派了一堆人给我找麻烦害得我离不开京师。后来是姐姐出面才把我给送了出来!” “你姐姐送你?”旭子又是一惊皱着眉头问。婉儿依旧像原来那样胆大包天萁儿带着个婢女就离家远行可以算年少无知。而婉儿已经嫁做人妇多年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对家族的危害。可明知道危害还这么做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当然了姐姐一直送我出了潼关一路上那些假扮强盗拦路的家伙被我们姐妹两个联手打得满地找牙!”提起姐姐的仗义萁儿笑得更开心得意洋洋地汇报。 她很高兴能和李旭找到共同的话题但有一件事她永远不会告诉旭子。那就是姐姐曾经对她说过想做的事情就尽力去做不要留待将来后悔。“有时候姐姐真羡慕你是庶出呢不用为家族背负那么多的责任!”临别前婉儿曾经叹息着道。 “那是别人不敢用强伤了你们姐妹。”眼前浮现一干江湖豪杰被两个小女子欺负得惨样旭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要动手他们未必就输了。想必见你们姐妹一心来……”说到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赶紧闭住了嘴巴。 “我就是一心要来找你。凭什么三年前问都不问我便准备让我嫁你。三年后又突然改了口同样问都不问我的心思。”萁儿接过李旭的话气鼓鼓地说道。 三年多在少女的梦里她一次次把眼前的大个子勾勒。如今真的见到了本人比梦中所勾勒图画还多了三分老成三分风霜。虽然没有姐夫柴绍那样气宇轩昂却比远比姐夫柴绍厚重可靠。萁儿相信这是个值得以终身相托的男人也庆幸自己的选择。 面颊再度被心事所羞红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旭子声音坚定无比“你别笑我傻三年前我本来不想嫁你。但看了你在万马军中的模样就再忘不掉你的影子。现在无论别人说什么我我都非你不嫁…….” 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听得旭子两耳轰鸣不止。“萁儿当初的事情唐公考虑不周。你千里迢迢的来我很高兴也很感激。但咱们不能成亲……”他艰难地将目光从李萁的眼睛上移开艰难地寻找着说辞。能被人倾心相恋是一件令人非常开心的事。如果退回三年前有人像萁儿这样当面吐露心扉他心里定会涌起轩然大波进而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可现在他能给予的仅仅是感动。 但旭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了他已经在经历了数次风波后逐渐走向成熟。事业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你刚才刚才还说不介意我是庶出的!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李萁猛地跳了起来眼泪滚滚而落。 “我的确不嫌你是庶出啊。你别哭你听我把话说完!”旭子最见不得女人眼泪慌忙说道。“第一咱们本事同族同姓成亲会被世人所不容……” “人家和你才不是同族我曾祖姓大野根本就不姓李。姐姐说过家谱上那些都是为了光耀门楣的算不得数!”不等李旭把话说完萁儿跺着脚抗议。“你要怕人说闲话我随娘的姓好了。反正阿爷已经说了只要如果我不肯回家他就再不认我这个女儿。呜呜呜呜…….” “那怎么成!”旭子也有些急了大声阻止。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把骨肉亲情看得极重。如果害得唐公真的不认李萁这个女儿他将一生也过意不去。“你先在这休息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去太原。罗士信他们都可以作证我们之前清清白白什么都没生过!” “罗士信不能作证!”李萁儿用力抹了一把泪大喊“人家已经跟秦叔宝和罗士信说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不放心你一个认出征在外才大老远寻来的!况且我已经跟你进了一个房间这么久出去后无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了。” ‘好一个千里寻夫!’李旭被萁儿说的哭笑不得。他终于明白罗士信刚才为什么将所有人轰走了。妻子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寻来关上门后两口子之间生的事情可想而知。这个该死的罗士信该动心思的时候他傻该傻的时候他的心眼儿比谁都多。 罗士信唯恐天下不乱秦叔宝有心成*人之美。再加上眼前一个落泪不止的萁儿旭子感到自己的头如笆斗般大。“你先别哭容我再想想办法。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此事的确比较麻烦。要不要不你先住这儿我再找间院子去住。这事儿对我来说太突然你得容我想想…….” 也许是因为委屈也许是因为眼前人太过令自己失望李萁儿哭得如梨花带雨。“想什么你根本想不到我为你受了多少苦你一点儿都不懂得珍惜。呜呜从弘化到这几千里你以为那么容易么?呜呜你那个美妾巴不得将我向虎口里送连指的路都是错的要不是人家多少会些武艺呜呜…….” “原来你知道!”旭子楞住了没想到萁儿明明知道二丫给她指的是条死路还不顾一切地追过来。这就像飞蛾投火根本没考虑到扑上去的后果。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向下沉同时脊背上汗淋淋的就像刚刚被浇过一桶冷水。 “我当然知道!”萁儿抽抽鼻子回答。“这种事情我家里生得还少么?我如果连这点小麻烦都对付不了怎么配得上你。反正反正我已经来了你休想休想赶我走!” 这份情太重了重得旭子简直无法承担如果当初如果当初自己有对方一半果决跟陶阔脱丝也好跟婉儿也罢结局都不会如此遗憾。“萁儿我不能害得你父女反目!”换了个婉转些的口气他低声道。“父母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如果一个人连骨肉亲情都不顾那就那就连禽兽都不如了!” “是阿爷说他不认我我又不会不认他。阿娘说过等过几年过今年咱们有了娃儿抱着回去阿爷的气自然自然就消了……”她再顾不上女孩子的矜持红着脸目光如倒映着桃花的潭水。 从来没有女子像萁儿这么大胆过一瞬间旭子的脸腾地一下也涨了个通红说话的语气更加不坚定“还有皇上朝廷规定官员之间的联姻需要向朝廷请示的!” “如果朝廷不反对你就肯娶我么?”李萁儿的目光突然一亮仰起带着泪的脸追问。 “这这个得先请示朝廷。”旭子只剩下了最后一点说辞并且很牵强。他已经经历过人事所以被萁儿脸上的火烤得有些口干。喉咙不断地抖动目光也避在一旁不敢与萁儿相对。 “朝廷不喜欢阿爷所以绝对不会允许你做了他的女婿!”萁儿擦干眼泪叹息声让人打心底软。 毕竟是世家的女儿死虽然为庶出对朝廷上的风云看得也比寻常人透。但既然已经离开了家她根本就没再想过回头“姐姐提醒过我这个麻烦我知道如何解决!我宁愿不做你的正妻和石家姐姐一样。朝廷规定你娶妻必须请示却不管你纳谁为妾!” 她抬头看着李旭脸上表情义无反顾。旭子无法回避那热哄哄火辣辣的眼神只好把头转过来认认真真地与她探讨“娶妾的确没有人干涉但那样太委屈了你也辱没了你的身份。” 他还想劝对方冷静但嘴里的话越来越像在表白“我只是一个四品武将除了把子力气外什么也没有。未必能让你风风光光也未必能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缺…….” “我只要你对我好。”萁儿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了旭子的腰。十指交叉双臂搂得紧紧。这是她自己争来的决不放手。“我只要你对我好我看了你三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她呼吸着旭子胸前浓烈的男子汉气味声音如醉如痴“即便你将来负了我我至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所以所以永远也不会后悔!” “所以永远也不会后悔!”旭子彻底僵住了不敢挣脱也不敢移动。半晌他才缓缓地合拢胳膊环住怀里柔软的腰沉甸甸地像环着世间至宝。 他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在融化与怀中的人慢慢融化到一处。温暖平和宁静满足。虽然然他们彼此只交谈了不到半个时辰虽然旭子明白自己将因此遇到无数麻烦。 所谓爱就是在最恰当的时候遇到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不能早也不能太迟。 “在朝廷还管得着你之前我不做你的正妻。”半晌后怀中人抬起头来低声道。“但你也不能再娶正妻。除了我谁也不能娶!” 她竖起丹凤眼丝毫不容拒绝。 第二章 吴钩 (五 上) 旭子慢慢走出自家小院转身轻轻掩上了有些破旧的木门。 萁儿已经睡着了了结心事后的她先是唧唧咯咯地向旭子讲了一会儿路上的“有趣”经历然后就开始不住地打哈欠。那些在她嘴里的的趣事对于比她大上许多的旭子而言不过都是些略带孩子气的胡闹有时甚至是没有必要的冒险。但旭子没有插言微笑着做了一个很好的听众直到萁儿自己支撑不住侧着身子倒在了床上才替她拉下了纱帘摆正了枕头。 “她为我受了很多苦!”旭子心中暗道。所以无论萁儿在路上闯了哪些祸他都不应该指责。因为那些对同龄女孩子不异于磨难的经历对于他和萁儿来说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有此足以弥补相互之间了解不足。 院门附近没有闲人几名亲兵堵在巷子口差不多把整条巷子都给封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罗士信正在吐沫星子四溅地跟闻讯赶来道贺的吴玉麟胡侃见到李旭出门二人同时迎了上来。 “这么快就出门了你不跟嫂子多聊一会儿!”罗士信上上下下打量着旭子话语里隐约带着一点调侃。 “对啊有罗士信替你把大门这种好事你平时求都求不到。弟妹呢安顿好了么?”与大伙已经混得很熟的吴玉麟笑着帮腔。 “她们主仆都睡了千里迢迢地跑了好几个月很辛苦!”旭子笑了笑低声回答。既然已经决定接纳萁儿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喜事由着几个朋友的性子热闹一下也是应该。 “老吴你是没眼福喽年龄和辈分在那摆着不能闹着看弟妹吧。至于俺么好歹比仲坚小那么十几天平素厚着脸皮找嫂子讨几口酒喝还不至于被人用大棒子打出门!”罗士信故意叹息了一声矛头明着对吴玉麟暗里依旧指向旭子。 “去俺老吴是个文官岂能向你这粗痞一样没出息。仲坚和弟妹都是个知书达理的怎会不主动前来拜见众位兄长呢!”吴玉麟的语风也很强健一边数落着罗士信一边提出自己的要求。 被人夹枪带棒打击了一通罗士信立刻奋起反抗“瞧到底是读书人干什么事情都能讲出一套大道理。怎么着仲坚今天中午咱们是出去吃酒还是在你家里吃?” “出去吃吧家里还没收拾好。改天我再摆了家宴请诸位上门!”旭子陪了个笑脸建议。 三人笑着转身还没等挪动脚步远远地又看见秦叔宝和校尉张江两个并肩走了过来。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亲兵。有的抬着箱柜桌椅有的拎着锅碗瓢盆还有人抬着一口刚杀过洗净的大肥猪十几样青翠可人的蔬菜。 “既然弟妹来了咱们好歹也得给你布置个窝。”没等旭子从惊诧中缓过神儿秦叔宝将拎在手中的一串酒篓放下笑着解释。“人家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我觉得咱们也不能过于慢待了原武这地方虽小好在守着运河居家过日子的东西一样不缺!” “谢谢秦二哥谢谢诸位兄弟!”李旭连连作揖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秦叔宝等人把桌椅菜蔬都给买来了再将大伙向外推显然非常失礼。可贸然将大伙领入门又未免太难为了萁儿。“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他红着脸向秦叔宝解释“定亲时她年龄还小后来我忙着四处争战就把婚期给耽搁了!” “也就是你李仲坚这么好的媳妇也忍得住。要是我老罗早就八抬大轿抬回家里去了。早进门一天是一天免得别人家惦记!”听旭子说二人还没正是成亲罗士信笑着捶了他一拳打趣。 “也就你罗士信只要见到漂亮女人就向家里藏!”秦叔宝替李旭报答不平。“说说你已经娶了多少个媳妇了自己还算得过来么?” “咱不是罗家的独苗么?”罗士信挠了挠头皮讪笑着回答。他人长得玉树临风家境又富裕所以从十五岁开始娶妾到现在家里的女人已经接近半打。而很多人家的女子又爱其生得俊巴不得爹娘将自己许进罗家。因此罗士信屁股后跟着一堆风流债每每被有专情之称的秦叔宝抓住痛脚。 “原来士信竟不输于潘安。王县令的房子送错了应该也给士信预备一个大宅院才对。否则咱们出征一年半载士信领回来的女人都没地方藏!”吴玉麟见到罗士信受窘也凑上前痛打落水狗。 众人轰然大笑了起来放弃李旭转而向罗士信讨教经验。扃得罗士信连连作揖“别胡扯别胡扯。今天是仲坚的好日子你们放着正主不找找我老罗作甚。况且俺家里的女人多却都是些拿不出手的。不像仲坚这个既能养在家里又能并肩策马打仗!” “是啊没想到弟妹武艺那么好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竟然能平平安安的找到这里!”众人的注意力成功被罗士信转移纷纷赞叹其李旭的好命来。 正当大伙忙着逞口舌之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里边打开。换了一身婢女装束的翠儿笑着冲众人施礼然后转头向李旭说道:“启禀老爷少奶奶说她已经煮好了茶可以请客人入内品尝了。如果几位贵客不嫌弃的话她今天中午会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谢秦爷和罗爷看顾之恩!” “我等求之不得!”秦叔宝等人听了这句话哪还肯再跟李旭客气。跟在翠儿身后乱哄哄进了小院。大伙七手八脚将正堂布置收拾干净摆好了桌案。也不讲究地位尊卑像胡人那样团团地围了三大桌眼巴巴地等着新人献茶。 通往内宅的门被轻轻地退开一个身穿淡蓝色曲裾满脸笑容的少*妇缓缓走了出来。新烧滚的茶香瞬间溢了满屋众人的眼睛同时也被笑容所溢满。 “好一个爽快利落的美娇娘!”纵使阅尽花丛罗士信依然在心中暗暗赞叹。在此之前他曾经见过李萁儿一面当时萁儿风尘仆仆所以看上去虽然美丽却不像现在这般光彩照人。而现在的她脸孔和眼角明显地被幸福感所充满一颦一笑都散着少女所特有的青春活力。 “见过诸位叔叔大伯!不知道贵客登门所以仓卒之间无法准备周全只好请诸位先喝些茶小坐片刻然后再容小女子仔细收拾些菜肴。”萁儿将茶壶交给侍女蹲身微笑着行礼。 “足够足够!”众人不敢托大都纷纷站起来抱拳相还。萁儿笑着垂下头拎起恰煮的新茶缓缓上前。 众亲兵本没打算从旭子家讨茶纯属于凑热闹心态才留在屋子中。待大伙觉人数太多了萁儿已经出来见礼再想告辞已经来不及。很多人怕主人家招呼不过来所以都主动用手掩住了茶盏。谁料此间女主人准备得相当充分一壶茶尚未倒尽机灵的侍女早将另一壶滚沸新茶提了出来。主仆二人默契地配合片刻后便将每个人眼前的茶碗倒满。 这下连秦叔宝都暗自佩服李旭的命好了。能在短时间内判断出院子外不之客的人数并能这么快做好准备的绝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想到这他又想起最近官场上的某些传言忍不住多看萁儿一眼。但从对方身上却没看到半分豪门女子常见的娇气反而现了一种难得地真诚。 与秦叔宝一样众亲兵心里也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善良和体贴。他们由衷地替李将军高兴同时亦不想再给李将军添更多的麻烦纷纷起身告辞。旭子和萁儿并肩将众人送出了大门目送大伙走远然后并肩走回来继续招呼留在家中的好友。 与秦叔宝等人打过招呼萁儿留着侍女在一旁替客人添茶自己径直入了厨房。“看不出来弟妹还是个入得了厨房的!”秦叔宝等人暗自纳罕笑着赞道。旭子陪着笑脸不想否认也不敢承认。几度想偷着跑过去跟萁儿道一声辛苦又怕被罗士信等人当了笑话只好沉住气静坐饮茶。 本来他决定接纳萁儿一半是因为感动于对方千里来寻的情义另一半却是因为从萁儿身上看到了陶阔脱丝和婉儿的影子。而被秦叔宝等人一番折腾此刻他心中除了感动和对年少遗憾的回忆外又多了股淡淡的温馨。 随着厨房飘过来的菜香这股独属于萁儿的温馨居然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逐渐在旭子心里站稳脚跟淹没陶阔脱丝和婉儿的影子。 萁儿性子比婉儿坚强处事比陶阔脱丝老到而现在的李旭也不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李旭。 第二章 吴钩 (五 下) 须臾翠儿将烧好的菜肴从厨房捧出摆于桌案之上。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常见的两荤两素没什么特别花样。只是香气浓郁了些勾得人食指大动。座中以罗士信性子最急也不待主人相劝抓出筷子抢先夹了一份。菜刚刚入口他登时将眉头皱了起来随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鼻孔中吱呜有声半晌后终于将菜吐落肚子同时嘴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俺老罗是越来越羡慕仲坚兄了。有些人命咋就这么好呢!赶快向嫂子问问她还有姊妹没有?我老罗要遣媒人登门求亲。不冲别的就冲这几样菜这辈子都不白活了!” “去你的没个正经!”旭子低声骂了一句自己也夹了一口菜放进了嘴里。齐鲁人口味重所以刚才他一直担心秦叔宝等人无法适应萁儿的手艺。此刻被罗士信一夸不由得也有些将信将疑。所以这口菜品味的极其仔细恨不得将每一样调料的分量都用舌尖分辩出来。结果越嚼口感越顺越品舌尖越舒服。禁不住坐直身体又多夹了一筷子。还没等新菜入口就听得罗士信大声抗议道“你还说我我好歹还记得点评一句。你自己倒好恨不得一个人把所有菜给吃完了根本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秦叔宝、吴玉麟、张江三个听了皆笑纷纷举筹就食。一品之下对罗士信的赞叹竟深有同感。只是众人年龄都比旭子大不能像罗士信那边满嘴跑舌头。所以交口称赞弟妹心灵手巧居然能调得一手如此好的菜肴。特别是秦叔宝本来对李旭纳了石二丫为妾就有些不满因此夸起人来更不遗余力。恨不得旭子立刻将大妇迎进门以免小妾受宠久了把持了内宅。 旭子心中高兴举止酒盏相劝。客人们也举盏陪了舌头和嗓子被酒水一冲越觉得菜味地道。喝了几杯后在罗士信的强烈要求下萁儿从后堂出来给客人敬酒。依照齐鲁规矩她给每人面前的酒盏斟满自己也举酒赔了小半盏然后便托辞不胜酒力笑着退下只留翠儿给诸人添杯。 “嫂子好像在咱们那儿生活过多年般!”见萁儿行事如此中规中矩罗士信放下酒盏称赞。 “知道你们都是齐鲁豪杰所以她是临阵抱佛脚学了一些!”旭子笑着谦虚面上难掩幸福之色。 “这才是难得。知道咱们从哪里来所以入乡随俗还能学得这么像。就冲这份懂得替人着想的心思仲坚也应该知足!”秦叔宝亦放下酒盏以一个过来人身份说道。 “那是自然想我李旭何德何能得老天如此垂青!”旭子点点头有感而。他曾经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好女子但人生中总有意想不到的造化在等着。当时机成熟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缘则恰恰而来不早也不迟。 说到这他倒有些感激上苍的眷顾了。石二丫也好萁儿也罢都能非常体贴的替他着想。虽然将来三个人相处时难免有些磕绊但这份齐人之福对旭子而言却是莫大的荣幸。 在一旁伺候的翠儿听姑爷说得坦诚心中高兴捧起酒坛将旭子面前的陶盏添满。刚刚转身又听罗士信已经将自己的酒盏横过来笑着追问:“这位姐姐今日见了仲坚兄你可觉得满意么?” 凡是大户人家的陪嫁丫头最终结局十有**是做了自家姑爷的妾室所以主人的夫婿品行容貌如何往往也关系到她的一生幸福。罗士信是口无遮拦开个玩笑根本没想得那么深。却把翠儿问了个满脸通红强忍着没转身逃走手中酒坛却颤了再颤几乎把坛子中酒都倒进了罗士信袖口里。 “俺本想叹叹嫂子得口风你怎么……?”罗士信故意瞪起眼睛来还想继续胡闹。被秦叔宝用力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不得不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内。 “奴婢失礼请主人责罚!”翠儿觉自己闯了祸放下酒坛退到一旁垂请罪。 “好了好了是罗兄弟自己胳膊来回乱晃你有什么错。”秦叔宝镇住了罗士信转过头来笑着安慰。 这种场合李旭自然不会责怪自家人。笑着摆了摆手安慰道:“他满嘴跑舌头活该挨罚。你去伺候夫人吧有事我再叫你!” 翠儿如蒙大赦逃也般躲进了后堂。听着脚步声去远罗士信又不依不饶地向众人讨公道“看看才成亲就连陪嫁的丫头也护上了。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了仲坚这我看恐怕要倒过来!” “罗将军说得轻松几时把自家的衣服撕破几件给大伙瞧瞧!”张江举着酒盏插言。 众人再次笑做一团闹得够了吴玉麟四下看了看低声提醒:“从弟妹千里迢迢而来咱们不可慢待了人家。这个宅院虽然不小却有些过于破旧了。不如一会儿大伙出门去替仲坚重新寻一处院子。免得弟妹娘家人将来看了怪咱们这些老粗失礼。” 虽然旭子一直没向大伙说萁儿的来历但以吴玉麟在官场历练多年的眼光岂看不出其出身高贵来。甭说这份难得的烹调手艺和落落大方的举止就连刚才侍酒的美婢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来的。所以他设身处地替旭子盘算希望能帮忙创造一些外部条件使得这份因缘能更加美满。 “是啊用这宅子做新房对弟妹来说的确委屈。这事儿包在咱们几个身上待会儿仲坚自管在家里陪着弟妹咱们几个四下转转见有合适的宅院就盘下一座来。里边该置办的也置办整齐了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秦叔宝略作沉吟后点头同意。 “那可不成怎好让几位兄弟破费。况且咱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多长时间等大军缓一缓精神马上还要向瓦岗进!”旭子见众人说着说着就要付诸实践赶紧出言阻拦。 他本不是个对生活很挑剔的人况且此番领军前来是为了剿灭瓦岗群盗不是为了享受。按照原来的计划这支兵马在原武停留不了几天。为了几日的休息便出钱买一个大宅院纵使不要自己花半文钱他心中也觉得此举过于奢侈。 正要说些其他客套话却又听秦叔宝笑着解释:“仲坚估计还不知道吧咱们在这原武城里恐怕要住上个把月了。张老将军又接到了一份圣旨朝廷增派了一路兵马前来配合要求大伙会师之后共同进剿瓦岗。这会师之地就在原武所以咱们刚好在此地歇息一阵子!” “歇兵瓦岗军刚被咱们挫了锐气这时候不趁势大进在这里等待援军岂不是白白送给敌人机会喘息么?”听完秦叔宝的话罗士信立刻跳起来大声抗议。 “朝廷圣旨的时候怎晓得咱们已经大败瓦岗军!”秦叔宝耸耸肩膀回答。对于朝廷的旨意他也甚为不满。新来兵马由虎贲郎将刘长恭和御史萧怀静率领二人都是不知兵的此时眼巴巴地跑来帮忙与其说协力剿匪不如说觉得此战有捞头想从胜利成果中分一杯羹而已。 “也好东都来的兵至少铠甲器械比咱们郡兵精良!”吴玉麟稍做沉吟便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笑着给大伙宽心。 “就怕他们抢功功劳时积极手中物资器械却半分不肯向外让!”罗士信重重地坐回凳子悻然道。举起酒盏来闷闷地灌了自己一大口他又继续追问“张大人呢他难道就任由朝廷那帮混蛋揉搓?” “张大人虽然有光禄大夫之名毕竟不在朝无法让皇上知道军中的实情!”吴玉麟想了想替张须陀分辩。 “张大人即便在朝此刻陛下也听不到他的谏言。据传旨的钦差说如今东都是越王监国皇上月前已经北巡去了要年底才会返回来!”秦叔宝叹了口气又道。 “什么?”这次轮到李旭跳起来了不顾众人脸上的惊诧急切地追问道“叔宝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说详细些么?” “我和张大人是在圃田迎住的圣旨。那是在五天前传旨的还是那位文公公他说陛下北上去于突厥人会盟已经走了七、八日。怎么仲坚觉得有什么不妥么?”秦叔宝看了李旭一眼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如此紧张。 “老天!”旭子和罗士信一样重重地跌回了自己的座位。杨广已经走了十余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其再追回来。他要去塞上和突厥人会盟却不知道他心目的突厥兄弟此刻正于塞上磨刀霍霍。 “一头送上门来的大肥羊!”心中响起了突厥狼骑的狞笑声旭子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酒徒注:据正史该年杨广北巡被困于雁门关。 第二章 吴钩 (六 上) 屋子中本来热闹异常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特别是在李旭将潘占阳的警告转述之后秦叔宝、罗士信等人面色阴沉如水几乎每一双眼睛里都气得冒出火来。 “这帮养不熟的狗东西亏得咱们大隋一直将其视为兄弟!”校尉张江一边拍打着桌案一边骂震得桌子上的酒水四下飞溅。“朝中那些高官更是王八蛋既然已经有人体现示警他们即使不信也应该派人打探一下怎能拿着陛下去冒险!” “恐怕此事十有**是陛下的提议!”吴玉麟对官场的了解比较深说出的话来也一针见血。“陛下一旦做出决定百官很难拂他的意。况且契丹人的示警未必不是空穴来风!” 谈到大隋域外各族他的见解则远不如对大隋内部官制的评价精确了“几年前那些突厥人刚被咱中原当作贵客邀请来玩一路管吃管住的。照理双方应该更和睦才是怎可能见大隋有事便趁机欺负上门来!”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吴玉麟喜欢拿中原人的行事方法来推测域外民族。这也是大隋朝廷之所以对来自边境的警讯生错误判断的原因之一。中原人讲究礼尚往来讲究容让远客的失礼。所以他们喜欢一厢情愿地把这种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方式推广到国家之前却不知道那些域外民族实际上风俗习惯与中原大相径庭。 “他们信奉狼!”见到几个朋友的目光都向自己转来旭子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在座诸人中他是唯一到过塞外的也最有言权。“突厥人视狼为圣物所以他们与人交往的方式也推崇强者为尊。你越不懂得跟他们讨价还价他们越认为你软弱可欺。当你一旦展示出可以伤害到他的实力他们反而会视你为朋友!” 狼只和与自己同样有尖牙的生物才能相安无事遇到鹿和羊他们一定会将其吃掉不会顾忌对方的态度。在突厥人眼里此刻的大隋刚好是一头赢弱的肥羊虽然他一直试图塑造万国来朝的假象但因为其没有足够的伤害力所以信奉狼的突厥人非常乐于冲过来咬上一大口。 听完旭子的话在座众人都彷徨起来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大伙的职位都已经不算太低但于朝中的影响力却不足以左右任何重大决定。即便是最受杨广信任的旭子如果这时候鲁莽地拦阻在北去的车驾前估计也难逃丢官罢职的下场。 “现在向朝廷示警显然已经来不及。况且如果我们没有足够证据就写奏折的话裴矩大人未必肯将其送到陛下手中。”沉默了一会儿吴玉麟低声分析。“再说咱们的任务主要是对付瓦岗军瓦岗群盗未被剪平之前朝廷不会允许咱们分心做任何事情!” 自从第三次征辽劳而无功后皇帝陛下对政事已经懈怠。如今大隋政令有一半是出于裴矩和虞世基二人之手百官上呈的奏折也是先由二人过目后才交给皇帝批示。据上次来传旨的吴公公所言裴、虞二人如今连两朝老臣苏威都敢肆意欺凌了其他人贸然去提谏言更是起不到任何效果。 “唉!”秦叔宝长叹了一声端起面前酒碗一口闷了下去。 “唉!管好眼前事吧。希望突厥人没旭子想得那么坏。”罗士信的酒盏早就空了他却毫无察觉地将空盏向嘴里倒了倒叹息着附和。 这几年大伙官越做越大了解的朝廷内幕越来越多随之对前途也越来越渺茫。这样一概朝廷还能坚持多久呢。大伙的出路在哪里?将来怎么办?国事家事一个个问题令人困扰。有时候国事便是家事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自身家族还没有形成的地方武将而言大隋就是他们的根基如果大隋都倒了皮之不存毛将焉覆?! “大伙也别太气闷等张老将军到了说不定他有什么好办法!”吴玉麟用筷子夹起一份已经变冷了的菜放进嘴里慢慢品味。在不知道如何行动的时候参照一下最信赖的人做什么样的选择在他看来绝不是一个坏注意。 “也只好这样了!”旭子给每个人的举盏填满琼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桌子上的美食是萁儿亲手下厨做的无论外边生什么变故都不应该被糟蹋掉。他挑起一筷子荠菜仔细咀嚼其中淡淡的苦味。一股苦过后的余香涌上舌尖仿佛就是眼前的生活。 “张老将军不是就跟在秦将军身后么?怎么现在还没到?”罗士信性子急听到大伙选择为张须陀马是瞻巴不得立刻能从老大人口中得到问题的解决方案。 “他带着辎重天亮后才出估计下午未时左右才能到!”秦叔宝想了想回答。 “不会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吧?”校尉张江停住伸向食物的筷子带着几分期盼追问。“我不是咒老将军瓦岗贼花样多!”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喃喃地解释。 “这点你大可放心瓦岗贼在你们手里吃亏不小!我早上来时派了斥候四下打探没现任何异常情况。两路贼兵退得都很快慌里慌张的!”秦叔宝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答。 突然他脸上自信的笑容又变成了犹豫“按道理徐茂功带领的那路兵马并没受到损失怎么也跟着慌张起来啊?不对这里边必有蹊跷!” “难道他们会半路对张老将军不利么?”罗士信立刻站起身追问。 秦叔宝摇摇头用目光示意罗士信不要这样浮躁“不会瓦岗军退得非常狼狈很多辎重都丢弃了。如果是想打伏击这假象也做得太逼真了些”他放下酒盏用食指在桌案上轻敲“看样子倒像是内部出了大麻烦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李密死了!”张江猛地一拍桌子疯狂的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李密死了仲坚兄在两军阵前射了他一箭然后他又被马拖着跑了那么远十有**拖断了气!” 这个想法太大胆一时间令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如果李密死了瓦岗军的确会像秦叔宝所描述的那样仓惶而退。但这几乎不可能李密的身子骨一看就知道是练过武的被战马拖着跑几十步很难要了他的命。 “不死也是个重伤。否则对瓦岗军震动绝对不会这样大!”秦叔宝笑着总结然后举盏提议“为了李密的死干!” “干为了李密的死!”屋子里的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酒香气盖住淡淡的惆怅。 酒足饭饱后秦叔宝等人不顾旭子的推辞主动替去他寻觅新的宅院。而旭子本人则被大伙勒令留在家中与不远千里来寻找夫君的“弟妹”一叙离别之苦。“其实我也是刚刚认识她”旭子心中暗自嘀咕嘴上却不敢实话实说摸着差点被大门撞到的鼻子向内堂走。今天的酒喝得有些高他感觉到自己的头有些晕但两只眼睛却越明亮。 为无能为力的事情担再多心也没有用。他于内心深处安慰着自己同时用手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萁儿又睡下了脸正冲着床外。透过纱帘看去她的睡姿很可人就像一条悬在水中的鱼。 翠儿坐在桌案边的胡凳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也睡得正香。两个女孩子都是刚刚及笈正值贪睡的年龄所以根本未被旭子的脚步声从美梦中吵醒。曾经有一瞬萁儿的身体动了动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但很快又安宁了下来构成一幅优美的图画。 “她们是为了我才受了这么多的累所以我一定要护得她们周全!”旭子站在萁儿的床边心中默默地告诫自己。这个她们里边显然也包括了二丫。“如果乱世注定要到来至少我能守护好身边的人!”他蹑手蹑脚地搬来另一把胡凳摆在床边坐稳默默地欣赏萁儿脸上与年龄不相称的风霜。 那些风霜也是为了他而染的如果听从家人的安排也许此刻萁儿正在平平安安地于自家的后花园里荡秋千。想到阳光下那灿烂的笑声旭子心头不禁一热伸手拉开床帘轻轻地低下头去。 “老爷客人走了?”就在此时翠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得旭子差点没抻了脖颈。他赶紧收起紧凑的双唇回转头看见脸上压出几道印痕的翠儿正瞪大着眼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猛然翠儿明白了自家老爷打算做什么。慌得如小鹿般跳出了门。“我去收拾碗筷!”一边逃她一边大声解释。 “这精灵古怪的小妮子!”旭子幸福地笑了笑将目光从门口收回。随着萁儿主仆的到来他的生活无形增添出了许多色彩甜蜜而明媚。当他再度低下头去的时候却现萁儿也被惊醒了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要挖掘出自己心底的秘密。 “你…”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巴。看着彼此的脸颊慢慢变红就像有股火在上面滚。 “客人走了么?”将自己的眼皮轻轻合拢萁儿以极其细弱的声音问。 “已经走了!”旭子低声回答“他们一直在夸你的手艺将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真的?”萁儿再次瞪大眼睛话语里带着些不自信意味。 “真的!”旭子点点头低声鼓励“他们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菜。一直夸我有福气呢!” “那那郎郎君喜喜不喜欢萁儿烧的菜!”李萁的脸越来越红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郎君二字说出口。对不对别人的口味她不想在乎。但旭子是否欣赏却是她始终担心不已的事情。 “当然喜欢了!”看着李萁儿红得几乎滴出血般的脸旭子按耐不住轻轻地凑上前用嘴唇碰了碰说道。 只一碰几乎就将火焰扩散到了全身。萁儿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脖颈、耳朵都瞬间变得通红。“郎君郎君喜欢就好。”她闭着眼睛睫毛上下眨动梦呓般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所指的是自己烧的菜还是李旭刚才的行为。“翠儿翠儿还在。咱们咱们还没拜过堂没拜过翁姑…….” 看到萁儿那幅娇羞脉脉的模样旭子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被误会了。小丫头虽然胆子大得可以把天包起来却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根本分不清爱怜和**的之间的差别。不敢在把火继续烧下去他稍稍将身体正了正笑着说道:“我爹娘还在上谷呢想见他们可不容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人说不出闲话!” “我不在乎别人说!”萁儿的眼睛又试探着张开望着李旭辩解。见对方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醉意恐慌之余她心里又约略有些失望。凑过去用头轻蹭了蹭旭子的胳膊怯怯地问道“郎君生气了么?如果郎君真的等不及。今晚待翠儿安歇了妾身妾身就随随你反正我已经决定要把自己交给你…….!” “没有你别多想。我下午就去找张老大人由他给咱们两个当月老!”旭子被萁儿怯生生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热坐正了身体大声承诺。“我一定尽力给你举办个婚礼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婚礼!” 他说得如此郑重以至于窗外的鸟鸣声都瞬间沉寂下来。静静的屋子中只剩下了二人轻轻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的目光内不再有刚才的羞涩和误会只有信任天长地久的信任。 萁儿伸出一只手放进旭子满是老茧的大巴掌里脸上带着安宁的笑容仿佛已经交出了自己的一生。旭子用握刀的手紧紧的握着持重有力。 这一刻他们不再需要语言。 第二章 吴钩 (六 下) 十天后旭子和萁儿在众将士的祝福声中拜堂成亲。没有人觉得这样做与军法有什么不合一个弱小女子千里寻夫的传奇足以赢得齐郡子弟的尊敬。为了给女方家里一个台阶下大伙没公开萁儿的身份。由着她随母亲改姓为张同时拜老将军张须陀做了义父。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显然对这双天上掉下来的佳儿佳婿非常满意婚礼之后至少有一整天高兴得都没合拢嘴巴。 埋伏在原武城中的瓦岗细作将自己看到和听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送上了山。接到线报之后枕戈待旦的大小喽啰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当日在运河边上的战斗败得太惨了全依仗着程知节带领最后能战的三千余人虚张声势才避免了一场全军覆没的命运。那一战中当场被阵斩的大头目近三十人小头目和喽啰的伤亡过了四千。还有很多人伤势极为严重虽然被大伙拼死抢回了山寨但能否从判官笔下逃过一劫尚不可预知。 最令豪杰们担心的就是李密这位头顶真命天子光环的人被战马拖着跑了三十几步半边脸在地上拖得血肉模糊。当时为了救他吴黑闼用飞叉射死了战马。结果死去的畜生倒下时又不偏不倚压住了他缠在马镫里的腿。虽然事后翟大当家请了远近闻名的郎中来将断骨接回了原位但从郎中脸上的表情来看李密受伤的那条腿可能是保不住了。 “李军师吉人天象应该无性命之忧。但他腿上的断骨碎得太严重小的只能勉强接好能否恢复原状还得看老天是否垂怜!”再一次给李密敷好了药膏有着赛扁鹊之名的郎中张仁厚低声汇报。 “你不是号称妙手回春么?怎地什么都要靠老天。要是求神拜佛就管用老子去庙里烧香好了何必来请你!”王当仁性子燥用单手指着郎中的鼻子大骂。他当日也挨了李旭一刀虽然不致命但伤口被雨水浸过后有些感染每天痒得心烦意乱。 听了王当仁的嚷嚷声很多人也闯了进来。“醒了么军师醒了么?”房彦藻带头追问。回答他的是一个愤怒的眼神和一个充满畏惧的面孔。他知道自己又要失望了李密已经昏迷了十二天完全靠一点蜂蜜水和参汤在吊着命。如今山寨中已经人心惶惶如果李密再不醒来众豪杰可能就面临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这混饭吃的骗子成心不给密公好好治!”王当仁被几个同僚抱开却不肯就此甘休挥舞着手臂提出指控。 “当仁别乱说医者皆有父母之心岂会见死不救。况且密公腿上的伤那么严重的确非人力所能及!”喝止他的是牛进达群豪之中唯独此人懂一些江湖医术。 他本是一番好心替郎中开脱谁料对方却不领情。“也并非人力所不及只是小可学艺不精当不起此大任而已。”赛扁鹊从墙跟下收拾好药箱一边抬腿向外走一边反驳。 “难道还有其他人能治么?”听见赛扁鹊说李密的腿还有救几个豪杰同时拦在他面前追问。 “那个人姓孙名晋字思藐是个从过军的郎中。最擅长的就是这些战场上常见的金疮和摔压伤。只是此人行踪不定即便你们能请到他李军师的腿骨也已经长结实了无法再行矫正!”赛扁鹊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慢吞吞地回答。 “放你娘的狗屁!”这下非但王当仁连王伯当、李公逸这些“文雅人”也说起了粗话。孙思邈是近两年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神医据传能生死人肉白骨。但这个人居无定所瓦岗众即便倾全寨之力去找他没半年也不可能将其请上山。而眼下各营兵马乱做一团有的嚷嚷着要徐茂功重新指掌兵权有的提出来要回乡单干根本无法再坚持半个月。 “你们只问我谁能治。又没说这个人一定在左近!”赛扁鹊胆子不大脾性却硬得很。挨了骂也不还嘴冷笑两声后缓缓回答。 众豪杰气得几欲抓狂有人甚至从腰间抽出刀来准备杀人泻忿。正当大伙乱作一团的时候纱帐内突然出了一声叹息。 “唉!”仿佛心里有很多不甘脑袋上缠满白布的李密动了动身体仰天长叹。 “密公醒了!”一瞬间所有人都放弃继续找郎中的麻烦扑上前围着李密的床榻问道。 “我醒了好一会儿了。听见你们在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郎中没一点英雄气度!”李密在白布下苦笑了一声沙哑着嗓子回答。 “我们不是着急么?没想到这骗子还是个神医。赛扁鹊***不愧有扁鹊之名!”王当仁惊喜交加嘴里将郎中的层次立刻从骗子升级为神仙。 “密公终于醒了您要是再躺几天咱们的基业可就没了!”房彦藻也围上前激动得直擦眼角。李密是他们这伙人的核心也是他们这伙人的立身根基之所在。如果李密一死瓦岗寨的大权显然要重新回到徐茂功、程知节等人之手。那些人素来瞧不起后入山的读书人翟大当家又是个有名的甩手掌柜顺势展下去大伙的下场可想而知。 “没那么严重毕竟翟大当家在这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基业岂是一场胜败就能毁去的!”李密咧了咧嘴脸上传来的痛楚立刻扯得他直皱眉头。“咱们那天败得很惨么?弟兄们伤亡如何?” “密公不要担心弟兄们虽然战败伤亡却不到两成!”张亮怕李密过于操劳影响了伤势将房彦藻推到一边代替他汇报。 “子明就会说瞎话。”李密虽然睡了很久心智却一点也不糊涂“被人攻了个出其不意而我这个主将又生死未卜咱们可能只伤亡这么点儿人么?扶我起来我坐到桌边去看看战报!” “伤亡的确只有四千多。是程知节带着他的本部兵马稳住了阵脚。不信密公问问其他人看大伙是不是和我说一样的话!”张亮不敢听从李密的乱命退开半步陪着笑脸安慰。 李密的目光从众将领脸上一一扫过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不再坚持要起身批阅公文笑了笑说道:“伤亡不大士气却是大损。恐怕没有几个月修整上不得战场了。子明扶我一把我躺太久了需要下床活动活动筋骨!” “哎!”张亮上前半步伸手去抱李密的腰。刚要用力衣服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扯住。“别动他除非你们不想让他的伤痊愈!”赛扁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来过来瞪着张亮等人冷冷地喝道。 “你!”张亮不敢违背又将李密放了回去。本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坚强的李密甚为失望用手肘支撑着床榻奋力抬背。连试了几次左腿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而脸上和脖子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令人头晕目眩。 “我伤得很重么?”李密有些急了伸手扯住赛扁鹊的衣裳。他是练武之人虽然此刻在病中力气也非赛扁鹊这种普通人所能抵挡。瞬间将对方扯了个趔趄紧接着“嗤”地一声对方衣服也被他扯开了条大口子。 “不重没有内伤!不过你脾气越燥伤口越难好!”赛扁鹊也上了火一把将李密的手甩开气哼哼地呵斥。 “李某鲁莽了大夫莫怪。子明待会儿取两吊钱赔了大夫的衣裳!”李密很快从失态中清醒讪讪地笑了笑道歉。 “衣裳倒是小事。你伤若好得慢这些豪杰们又要怪我混饭吃!”赛扁鹊用手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冷笑着回答。 “是弟兄们鲁莽李某代大伙一道赔罪!”李密于床榻上再度拱手“请大夫明言我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怎么我觉得一条腿没有力气脸上也痒得难受?” “你的脸上全是擦伤我给你敷了药已经开始重新长肉了再有半个月才能见风。将来可能会留一些疤但男人么脸上有些疤也无所谓。”赛扁鹊是个尽职的郎中虽然恼恨李密等人无礼还是好言安慰。“但左腿不大容易好战马将腿骨压折了。今后可以骑马但步行时也许得借助拐杖!” “是么?”李密的脸被布包着所以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在下已经尽了全力。你吉人天象才能有这个效果。如果换做旁人也许永远醒不来了!”郎中点点头回应。 “多谢。大夫先休息去吧。我不动便是了!”李密轻轻动了动头吩咐。 目送着赛扁鹊出门他眼里始终带着笑。“去他娘的吉人天相!”同时一个悲愤的声音于他心头狂喊。他是相信自己有天命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 但这个天命让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一张脸一条腿对于一个时刻在意在自己形象的人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 “李仲坚!”片刻之后李密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李仲坚在哪儿他没有趁势攻上山来么?” “李仲坚和张须陀于原武会师但他们没有趁机东进。而是留在了原武。据细作探明他们停留的原因是由于李仲坚新纳了一个妾需要请人吃喜酒。据说他的妾室为张须陀大人的义女。”张亮再次上前低下头汇报。 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就是郡兵们没有趁势东进的缘由。无论张须陀还是李旭都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莽夫。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稍纵即逝的战机。 “李仲坚不是那种人!”与张亮想的一样李密也不认为娶亲是郡兵们止步不前的原因所在。“子明难道你也学会了捕风捉影了么?” 听了李密的指责张亮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尴尬。多年来他一直负责李家与江湖朋友的联络还从来没让家主失过望。“咱们在原武的眼线靠不近军营而徐茂功安插在李仲坚身边的眼线又恰好断了。所以所以才导致线报这样含糊!” “眼线断了被现了么?”李密吃了一惊追问。 “没有被现但在两军交战的第二天他就被姓李的派去跟那个来过山寨的潘占阳一道出了塞。具体什么任务他自己也不清楚!”张亮想了想回答。 “潘占阳那个契丹人的管家?”李密皱着眉头努力把几件事情联系到一处。以他的目光当然看不到此刻塞外的风云变幻。因此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任何头绪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茂功呢他怎么说?” “徐统领回山后便急着炼兵趁着您昏睡这厮居然要求各营裁撤老弱把精锐都交出来统一整训。翟大当家不管他大伙也拗他不过所以正等着密公来主持公道!”房彦藻终于又得到一个说话机会站在人群后低声打小报告。 运河畔一战后瓦岗军原班兵马气焰大涨。其他外来各营已经无力与之相抗。一旦徐茂功将各营精锐抽调出来打乱重组很多人就要丧失手中的权力。所以大伙日夜盼着李密醒来。只有李密心机才能压制住徐茂功的强势。 但李密的表现却非常令众人失望。冲着房彦藻摇了摇头他低声吩咐道:“传我的将令在我卧病之时军中大小事务全交给茂功。各营兵马去芜存精由茂功重新整训。老弱一概钱遣散女人和孩子集中到老营安置!” “可徐茂功那天也打了大败仗!虽然没损失人却狼狈逃回连战旗和辎重都丢弃了!”众豪杰一听立刻着了急七嘴八舌地汇报。 当日另一路兵马也是完败从这一点讲徐茂功才能一点不在李密之上。况且他为人过于严苛在大伙眼里根本不是个称职的军师。 “这就是茂功高于你我之处。他不是战败是不想咱们瓦岗军分崩离析!”李密在病榻上轻轻摇头点破。 他不想让瓦岗军分崩离析!没人曾经预料到这个答案刹那间很多人无地自容。 第二章 吴钩 (七 上) 如果在李密所领兵马于运河畔惨败的同一天负责牵制敌军的徐茂功却打了个大胜仗或者是其完成任务后从容退回毫无损外营诸统领还有与瓦岗军内营大着嗓门儿说话的勇气么? 如果内营将士以此为理由要求李密将兵权交出并且要求前来依附的外营兵马从此唯内营的马是瞻群豪们肯低头么? 如果双方因此僵持不下甚至大打出手最后结局是什么? 不必问谁都知道最后的答案。 徐茂功以溃败的方式自辱避免了内营诸将趁机逼宫。也同时避免了刚刚壮大起来的瓦岗军面临一次分裂。无论他最后求的是什么这份心胸外营众将无人能及。想到这就连素来最看不起徐茂功的房彦藻都惭愧地低下了头叹息道:“大伙平时都看不惯这姓徐的谁料此人居然有如此胸怀!” “当日咱们能平安脱身也多亏了内营将士!”牛进达亦叹了一声在旁边附和。密公原来做事的方法未必行得通虽然他凭着过人的号召力动辄聚众数万但无论是在黎阳城外还是在运河岸边他都被旭子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方面牛进达佩服自己当年的同伴实在英雄了得另一方面他心里也对李密的能力感到了一丝怀疑。此刻和他心思相同的不止是一个人吴黑闼、张亮以及王伯当三人眼中也流露出了同样的神色。特别是王伯当他所部兵马与瓦岗军内营很早之前就开始合作充分了解当年那支看似兵微将寡的瓦岗军和现在这支拥有数十万弟兄的瓦岗军之间的差别。“密公说得没错咱们的确应该重新整军。徐统领已经暗中让了大伙一步咱们理应知恩图报。” “不光是知恩图报这是公事与私交无关!”躺在床上的李密用力摇头眼神中痛苦中夹着绝决。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他的心胸被无形间拓宽了许多。“第一大敌当前咱们瓦岗军闹不得分裂。第二咱们原来那种领兵方式过于儿戏。内营三千人就能稳住阵脚。咱们两万余却被人像羊一样赶。这已经证明了茂功当初的主张没有错!” “此番战败皆因某大意轻敌!”李密顿了顿又道“所以待伤好之后某当亲往翟大当家处请罪给枉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说道激动处他双眼微红一股清亮的泪从眼角淌出润湿了腮边的白布。 “密公切不可如此自责!”见李密说得坦诚众将心里大为感动连些许对其爱卖弄的不满都打消了纷纷出言劝告。 “此番战败大伙皆有过失责任不该密公一个人来担!”房彦藻最善于把握李密的心思抢先带头劝阻。 “是啊大伙麾下的兵不堪用实在怪不得密公!”王当仁、李公逸等也唯恐李密去职山寨中缺了为自己说话的人跟着表示愿意分担战败的责任。 紧跟着张亮、孟让、杨德方、郑德韬也纷纷上前力劝李密不要离任。李密向张亮做了个手势要求对方将自己上身抬起来背后塞了两个枕头。然后斜坐着用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诸位兄弟的好意某心领了。然治军之道重在赏罚分明。如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将来如何能服众?此番战败让某深知自家才能不及。因此愿虚军师之位以待高贤。此意已决大伙勿劝!” 众人见李密脸上的表情不似在作假心中更是紧张。七嘴八舌地苦劝他不要自暴自弃李密就是不听。房彦藻无奈只好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密公想置我等于死地否?我等来聚瓦岗全是因为密公。若密公辞军师之位我等亦只好各自散了免得将来求不得功名反而成了刀下之鬼!” “是啊若是密公执意不再主事我等也只好回家去了!”孟让等人跟着搀和。 “不可。我乃引咎辞职让贤与人。与诸位无干况且茂功才能的确远在我之上!”李密见大伙闹着要散伙连连摆手。动作一大他脸上的创伤又被抻动直疼得呲牙咧嘴。 “密公何等话来徐统领故意战败自污就是不想与密公争军师之位。密公若是执意请辞不但冷弟兄们心冷亦枉费了徐统领一番好意!”牛进达在一旁看了半天最后也加入了挽留行列。 “话虽如此我等也不能让翟大当家难做!”李密却不过众人的盛情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泽无莆不兴莆无泽不长!密公莫非忘了当日卜者之语。况且翟大当家又不是没打过仗岂会苛求这一时之成败?”王伯当接过话头笑着开解。 这两句批语是著名的算命先生贾雄当日替翟让占卜前程时得出的结论。翟让的姓氏与泽相近而李密的封爵为莆山公所以贾雄从卦像上算出翟让这辈子如果想成就功业必须依仗李密。同样李密如果想得偿心中所愿也离不开翟让。 作为瓦岗军大当家得翟让之所以能非常信任地将兵权交给李密除了敬畏对方的名气和那句李姓当代杨家的预言外与这两句卦辞也不无干系。 “好一句泽无莆不兴密公难道小小一败便打掉了你的雄心壮志么?”没等李密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问候。 众人闻声扭头看见翟让带着司马王儒信和内军统领徐茂功二人大笑着走了进来。“密公我推荐的郎中可堪用否?”翟让与众人点头寒暄一边问道目光中不无得意之色。 “多谢兄长觅得如此神医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此番恩德无以为报。愿今后牵马执戈任兄差遣!”李密知道肯定是赛扁鹊将自己的从昏睡中醒来的消息通知了翟让挣扎着将身体坐直拱手称谢。 “什么差遣不差遣的卜者不是说了么咱们是一辆车上的两个轮子离不开你也少不了我!”翟让为人甚是豪爽上前一把将李密搀扶住笑着说道。“你只管尽心养伤这些日子先让茂功替你操练士卒。等你伤好了山寨中事还由你来做主!” 外营众将先前还担心翟让因为一场战败就失去了对李密的信心闻听对方如此说暗自佩服对方气概了得。“也只有翟让这样的大当家才容得下密公这种真豪雄!”吴黑闼暗中赞了一句将目光看向牛进达。恰恰牛进达的双眼也转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又匆匆把头转开去。 “此番兵败罪皆在我!”虽然翟让已经表示不会剥夺军权李密依旧主动请罪。 “别说了谁还没打过败仗不成!”翟让将大手一挥制止李密的继续表白。“我打过的败仗比你还多若一败就降职现在早就把自己降成小喽啰了。茂功早就跟我说了是李仲坚那厮狡诈加之官兵训练有素器械优良。非你指挥不利之过。咱们兄弟吃了这一次亏今后齐心协力把场子找回来便是。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况且当下官军大兵压境你若再撂了挑子岂不是乱了军心?” “李密考虑不周请大当家治罪!”听完翟让一番话李密羞愧莫名匍匐于病床上不敢抬头。 “没罪咱们这又不是杨广那厮的朝廷还不准人家说话了。你躺好别动了伤口。其他事情咱们等你伤好以后再商量!”翟让抱起李密将其身体放平又亲手加了一条薄单子在其身上笑着叮嘱。 大伙见李密和翟让依旧亲密无间亦按照先前商议的结果纷纷表示愿意将手中兵马交给徐茂功重新整训。徐茂功客套了几句见众人的表情不似作伪很高兴地答应了。 “虽然咱们这回吃了个小亏但是知道自身缺陷在哪里也未必是件坏事!”看到一直纠缠不清的麻烦突然间被理顺翟让非常高兴捋着胡须说道。 “我等当年是没遇到劲敌难免妄自尊大。这回被李仲坚那厮打醒了将来再不会犯同样的错!”李密侧过头来笑着补充。 “嗯!翟大当家居中坐镇。密公在外纵横捭合徐统领在内调兵遣将我等阵前厮杀何愁官军不退!”王伯当、吴黑闼等人对这样的结果也非常满意主动表示愿意听从徐茂功调遣。 “对徐统领以后尽管下令哪个王八蛋敢不听招呼咱们大伙一起揍他!”王当仁、李公逸等人6续加入笑着表明态度。 “愿与诸君同心协力共创瓦岗大业!”徐茂功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团团做了一个揖大声回答。 “我等驽钝愿事茂功以师父之礼!”房彦藻长揖让相还。 众豪杰相视大笑顿时间觉得天高地阔连吹过来的山风都带上了几分男儿之气。 第二章 吴钩 (七 中) 谁也没料到遭受到一场重击的瓦岗军反而因祸得福在敌军的逼迫下其内部几派势力快放弃前嫌达成整军协议。这种突如起来的团结景象甭说底层小喽啰看了无法理解就连一些核心将领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但是当李密拄着拐杖出现在徐茂功身后时大伙明白该是敌人做梦的时候了。 徐茂功用兵谨慎却不擅长出奇制胜。李密用兵飘忽细节处却总欠斟酌。二人能力刚好互补彼此配合起来则相辅相成。他们根据事先商定的协议一边将各营兵马打散重整一边凭借着瓦岗周围的地形与官军周旋。从夏末周旋到秋中虽然败多胜少但官军再也无法重现运河畔的辉煌。 前来进剿的官军有两支一支是张须陀和李旭所带领的齐郡地方兵马。另一支是来自洛阳的内府精锐。两支官军在人数上相差不多但战斗力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多次交手后瓦岗将领们很快就总结出一个经验。如果遭遇到以轻甲和横刀为主的官军一定要谨慎。虽然他们的装备看上去与瓦岗军相差无几其战斗力却决不可轻视。如果遭遇到衣甲光鲜长槊如林的官军恭喜你今天被老天看中了。直接冲上去肯定大有斩获。 入秋后因为形势所迫张须陀不得不放弃一口将瓦岗军吃掉的念头。他以郡兵为主力步步为营挨个山头蚕食瓦岗军的领地。至于朝廷派来的那支“生力军”则被其委派做侧应负责对被打散的残匪进行围追堵截。 瓦岗军在徐、李二人的带领下果断放弃主寨化整为零不断于群山中转移阵地。张须陀如愿吃掉了几支行动缓慢的匪众却始终都没与贼军主力接触上。而负责协从围堵瓦岗军的虎贲郎将刘长恭和御史萧怀静所部府兵则鸿运当头每每正碰上瓦岗精锐。双方交战的结果千篇一律府兵们因为种种“可以理解”的原因被敌军突破防线然后“浴血奋战”将阵地重新夺回。只是他们当将包围圈再度封闭起来后瓦岗军主力早已带着缴获来的辎重押着俘虏走向另一个山头了。 如是几次连程知节都开始感谢起朝廷的“关心”来。“要不说皇帝老儿心肠好呢居然派了这样一帮熊包来拖张须陀的后腿。”他一手牵着从敌军手中抢得的高头大马另一手举着先皇在世时由兵部器械司精心打造的长槊。寒光闪闪的槊锋上还挑着一件从俘虏将领身上扒下来的镀金掐丝荷叶甲。“再这样打半年光萧大御史送的货就够咱们再扩建一个营的。体贴啊真是体贴!” “不是陛下派我们来的!”走在程知节马前的俘虏模样长得虽然细嫩了些却不愿意听贼人如此编排自己的主公大声抗辩。 “不是皇上派你们来的难道别人还敢矫旨调兵不成?”谢映登在一旁听得有趣笑着追问。 对于被抓到的官员子弟瓦岗军通常不予以诛杀。而是依照翟让定下的规矩要求其家族支付珠宝铜钱作为赎金。即使其家族拒绝支付俘虏主动加入瓦岗也可以免罪。所以被俘虏的小将心情虽然彷徨却不是非常害怕。回头轻蔑地看了谢映登一眼此人以教训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般口吻说道:“皇上夏天时就去塞上与突厥人会盟了怎会在意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若不是虞大人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谁愿意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吆就像我们请你来似的!”王当仁脾气没有谢映登那么好用槊柄敲了下俘虏的头啐道。 “我叔叔是高德儒!”挨了打的俘虏气鼓鼓地转过身大声强调。 “我们知道你是高公子家里有很多钱。你放心我们要的赎金绝不会少以免坠了你的身份!”王当仁又用槊杆敲了对方一下嘲弄。 “我叔叔是陛下亲点的朝散大夫!”俘虏更怒干脆将叔叔的官职也报了出来吓唬人。 “知道再罗嗦老子直接捅了你!即便是虞世基本人来了老子也要拿槊敲敲他的脑袋。何况他手下的走狗!”单雄信也赶上前凑热闹一槊杆敲在俘虏背上打得对方一个跟跄。 挨了打的俘虏这回终于老实了抱着肩膀跌跌撞撞向前走眼泪顺着腮帮子向下淌个没完。 谢映登见到俘虏那个熊包样叹了口气打手势要求将士们不要继续欺负此人。“这个虞世基把战事太当儿戏了!”他摇摇头低声点评。眼前的俘虏无论从长相还是心智明显都是个还没长大的傻小子。像这样的傻小子每次瓦岗军与府兵交上手都能走马活擒好几个。这些人根本不是打仗的材料家人之所以把他们安插到军旅中来明显是抱着让他们混军功的念头。而参掌朝政虞世基大人连这样的队伍都敢向瓦岗山派原因当然是以为自己一方有了必胜的把握。 “我听咱们的人说虞世基总是向昏君撒谎说天下英豪就要被剿灭了。估计这厮平素撒谎撒得太顺嘴结果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已经分不清事实和谎言的区别!”程知节也叹了口气附和。 如果朝廷是个政治清明的朝廷他们这伙人也许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即便如此大伙还是希望皇帝别那么昏大臣们别那样尸位素餐。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态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众人自己也不清楚。 “把这小子押远一些!”与谢映登相对着叹了几声气后程知节命令。 几个亲兵闻声上前推着俘虏走向前方的山坡。已经是八月了山林的颜色极为鲜艳。一片片金红金红的叶子就像被画笔染过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目送俘虏的影子去远程知节深深吐了口气“呼这世道!映登你还记得咱们安插在李仲坚身边的细作最后一次送来的消息内容么?” “他说被李仲坚派道塞外去联络什么契丹和突厥人。”谢映登皱着眉头回忆。好不容易安插的细作被人支走给他收集敌军动向的任务增加了许多不便。对此事谢映登和徐茂功、李密等人反复分析过都认为细作的身份没有被敌将识破。但李仲坚将贴身亲卫派去塞外的原因三人却谁也猜不出来。 徐茂功知道对方在塞外有一大笔财产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李旭不是贪财之人。大战在即他决不会为了些身外之物过度分心。 至于郡兵突然停止进攻、坐视战机溜走的原因。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不是因为李旭好色误事而是因为张须陀不敢违抗来自东都的圣旨。当其余所有解不开的谜团的答案都浮出水面后李旭派亲信出塞的安排则愈显得怪异。 “此人处处料敌机先实在有些本事。如果不是出在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我愿与他一交!”程知节的目光从连绵起伏的山头上掠过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茂功对他一直很推崇。咱们跟他交手这么多次无论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也好突然遭遇也罢一次都没站到便宜!”谢映登也带住战马望着周围火一样的树叶说道。 李旭的武艺有着明显江南谢家的痕迹如果谢映登所猜不错对方口中那个磨镜老人就是谢家失踪多年的族叔。当年在南陈覆灭之时江南才俊纷纷更换门庭唯独谢家最有才华的继承人为了一个女子远走塞外。 “那家伙机敏得就像一头狼绝对不会随便做些无聊举动!”程知节对李旭的才能也很佩服但更注重于猜测其行为的目的。 “我觉得他派人去塞外与昏君出巡关系甚大!”几乎同时谢映登开口说道。 二人快互相看了一眼身体里就像被照进了一道阳光从头亮到了脚。如果李旭派人出塞是为了昏君出巡则意味着他私下认为昏君在塞上会有磨难因为没有办法让虞世基等人相信自己的推测所以不得不暗中布置。 昏君万一遭难!则天下必将大乱。对瓦岗军来说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把握住了不但可以顺利令张须陀退兵甚至可以走出深山进而争夺天下! “必须将这个消息通知密公和徐统领!”谢映登兜转马头急切地说道。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传令兵一边大声呼喊程知节的官爵一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令旗。 “徐统领有令。调程知节、单雄信、王伯当三人及其所部兵马火赶往白马峪截杀敌军!徐统领请诸位将军先行他稍后便赶上与大伙汇合!” 第二章 吴钩 (七 下) 白马峪是位于瓦岗北麓的一个小山豁位置不算险要却刚好卡在瓦岗至东郡府城的官道上。对于熟悉瓦岗山附近一草一木的群豪们来说他们想去府城有无数条捷径可走。对于来到东郡没几天的官军而言那里却是他们唯一能走的通道。 “应该是股大风!”程知节顺口讲了一句黑话转头命令身边的三营兵马掉头向北。他在瓦岗山的座次仅次于徐茂功因此可以直接指挥这三个最精锐的营。而王伯当和单雄信此刻也乐于听从他的号令因为大伙都明白值得瓦岗军出动全部精锐对付的敌人肯定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顺着一条放羊人踩出的小道走了半个时辰后众豪杰现了此行的目标。猎物就在远处的山脚下大约有一千二百多人。沿着并不宽阔的官道策马疾行。在这支队伍的最后还跟着八百多匹空着鞍子的坐骑毛色光鲜个头高大。再往后则是他们的主将。骑在一匹黑色的特勒骠之上浑身的铠甲也是漆黑就像一块滚动的岩石。 “加快脚步截住他给密公报仇!”王伯当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句。双方彼此之间还隔着一道河谷和一处缓坡所以他不怕敌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对方的主将烧成灰他也忘不了密公脸上伤疤和手中的拐杖全凭此人所赐。 李密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即便没有真名天子的传说做背景他凭着绝佳的外形和胸中的学问也能折服一大批人。而现在他变成了一个麻脸瘸子形象尽毁。将来即便瓦岗军打下了天下很多以貌取人的家伙也不会甘心再拥立李密为君。 作为临时主将程知节心中对敌人的恨意不似王伯当那样浓。此刻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完成徐茂功交待下来的任务。“雄信你的营留下两百人拖后收拾辎重。其他弟兄放弃战马和重盾咱们走直线翻鲤鱼背肯定能在白马峪将敌人截住!”略做沉吟他立刻做出决定。鲤鱼背是前方一道非常陡的山坡骑兵无法攀爬只好顺着官道绕行。山民出身的瓦岗喽啰却可以直接越岭而过比山下的敌军少走近二十里。 “小声向后传走鲤鱼背。放弃坐骑和重盾。”旗牌官贾文斌将程知节的命令整理加工变成一道切实可行的指示。 “小声向后传放弃坐骑和重盾走鲤鱼背!”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将命令快向后传递。程知节和王伯当等人率先跳下坐骑把兵器扛在肩膀上带头走进另一条更为陡峭的小路。谢映登和单雄信安排完了善后事宜立刻跟进。六千多将士向山风一般很快就悄然消失在金黄色的树林后。 山脚下的骑兵仿佛对来自头顶的危险也有所察觉猛然加快了度。马蹄声如雷鸣穿过密林送入瓦岗将士的耳朵。众将士们听到后脚下越用力。两支彼此之间怀有血海深仇的队伍就这样一直一曲比着赛扑向了同一地点。 “他们要去救昏君!”一边跑程知节一边和单雄信等人分析。“否则府兵不会给他们提供战马。那些漂亮的战马肯定是府兵提供的齐郡的人买不起这么好的坐骑!”路有些陡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把长槊竖起来当拐杖。这马上杀人的家伙显然不合手每每挂住头顶上的老树枝带得秋叶纷飞如雪。 “能威胁到昏君安全突厥人至少得出十万以上狼骑。带着一千多人就敢与十万敌军拼命那厮对昏君真够忠心!”谢映登的喘息声犹如风箱中间夹杂着他的见解。 诸将中只有程、谢二人猜到了郡兵真实意图。所以周围的几个头领听得满头雾水。但随着程知节和谢映登二人一个说一个解释大伙很快就都明白了此战的重要。 “杀了他们不但给密公报了仇。也给天下群豪解决了个大麻烦!”不知道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过于兴奋王伯当的耳朵、脖子和脸都红得像被血浸过一样。“咱们瓦岗军凭此大功足以号令天下英雄!” “先截住敌人再说!”单雄信在背后拍了王伯当一巴掌打断他的好梦。六千瓦岗军阻截一千郡兵除了地形上占优势外其余条件未必太有利。很多底层士卒对运河一战还心有余悸临阵时能不能将这一个多月的整训效果挥出来尚不可预知。 听了单雄信的话众将不再憧憬胜利后如何分分享战果而是切实地在心底比较起双方的战斗力来。“瓦岗军不占优势侥幸击败对方自己损失也要过半!”程知节皱着眉头盘算。“如果杨广真的被突厥人杀死了瓦岗军算是功还是过?” 这个问题过于深奥整整折磨了他一路。直到大伙绕到白马峪前列阵封住了路口。程知节依旧没理清一个头绪。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影响了全军的士气以至于远处的马蹄声刚响起来有人已经紧张地放出了羽箭。 稀稀落络地羽箭在天空中飞过带着一点秋日的闪亮落在了探路的斥候马前。觉前路被堵训练有素的斥候们立刻拨转马头一边远遁一边吹响了手中的号角。“呜――呜――呜”凄厉的角声伴着乍起的山风令人不寒而栗。“呜――呜呜-呜呜”几声短而急促的号角快回应紧接着大队的骑兵转过官道快向峪口扑来。 马蹄声隆隆敲打得人头皮跟着颤。充当前锋的官军将领是个老手快调整了阵型以伍拾骑在距离峪口二百步出摆成了一个攻击阵列。前方的山谷太窄所以敌我双方都不可能一上来就生死相博。第一波攻击只略做试探就嘎然而止瓦岗军以伤亡百余的代价稳住了自己的防线同时也让对方留下了近二十具尸体。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敌我双方都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郡兵们等待后续人马的到来以便在下一次攻击中集中起全部力量。瓦岗军等待士卒恢复体力以便洗雪当日兵败之耻。 李旭、罗士信、秦叔宝张须陀麾下的三员虎将依次出现在阵前。徐茂功、张亮、吴黑闼瓦岗军其余的几个好手也6续赶到。双方在二百步距离外遥遥对望彼此之间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诧还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水。 程知节看见对面敌阵中的几个主将在商议然后他看见李仲坚策马出阵。“此人怎么改用槊了?”他心里感到非常诧异。与此同时听见吴黑闼在身边关切地喊“茂功兄不要出去跟他废话。上次密公就是被他这样骗到的。那厮的箭射得比当年还准……” 很快吴黑闼闭上了嘴巴。因为徐茂功根本不肯听他的劝看到敌军的主将出马立刻步行迎了上去。数息之后牛进达抽出横刀护在了徐茂功身侧。为了以防不测程知节和谢映登也先后上前护在了徐茂功另一侧。 瓦岗军的紧张模样引起了敌军的一阵鄙夷的唾骂仿佛要示威般秦叔宝和罗士信也一左一右跟在了李旭身侧。紧跟着吴黑闼越众而出持钢叉与牛进达并肩而立。五步对三骑如果把战马也算在内的话瓦岗军并没有占多大优势。 “长枪兵准备如果双方动手立刻上前护住主帅!”留在本阵的张亮做好最坏打算命令一队瓦岗军老兵时刻待命。对面的骑手立刻做出反应二十几人端平长槊摆出一幅冲阵姿态。 战场上的气氛紧张得都能闻到烟味只要有一股不测之风烈火立刻就能被引燃。就在这种红热的气氛下骑在马上的旭子突然开口脸上的笑容就像秋日的阳光般瞬间温暖了许多人的眼睛。 “大眼、黑子、牛兄原来你们都在这儿!”李旭微笑着向几个老朋友拱手施礼。 “没那么容易死在你这狗官之手!”吴黑闼毫无风度地以骂声相还。三番五次在旭子手中吃亏他心底积怨甚大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对着旭子的大腿来上一叉。 “黑子别让人笑话咱们瓦岗军!”徐茂功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先斥责了一句吴黑闼然后以礼相还“我从塞外回来后一直在这儿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已经拜将封侯!” 拜将封侯是两个人年青时共同的梦。当年他们翻山越岭一边品味着生活一边交流着对未来的梦想。李旭的梦想是做个县尉让那些横行乡里的衙门帮闲都收敛起嚣张气焰从此对父亲和舅舅都必恭必敬。徐大眼的梦想是建立自己的家族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知道一个出身商吕的平民子侄的才能和建树不比任何血脉高贵者差。 那也是个阳光明媚的秋天那时的山比眼前的山高路比眼前的路险。 但那时二人是互相扶持互相照应。 现在他们却不得不向对方举起了刀。 第二章 吴钩 (八 上) 旭子笑了笑轻轻举起手中的长槊。在那一瞬间吴黑闼等人以为他就要动手本能地用兵器护住了徐茂功。令众人感到尴尬的是旭子却没有向前策马。“这是一杆好槊!”他用手掌反复擦拭乌黑莹润的槊杆唯恐上面落下一丝灰“可惜我一直没学好怎么用!” “也许你更适合用刀!”徐茂功推开吴黑闼的叉和谢映登的刀迎着长槊走过去。“与人交锋当然什么顺手使什么!”他说话的语气非常温和就像与旭子在交流习武心得。但谁都知道不是简简单单的对白听得众人心里落落的嗓子眼里跟着苦。 “把槊还你!”旭子在马上将长槊倒过来槊柄伸向了徐茂功。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他单手握着槊的前半端使不上多少力道。徐茂功只要在握住槊柄的瞬间将槊锋用力向前一伸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徐茂功也没这样做他笑着上前接过马槊然后慢慢向后退。那一瞬间什么都没生但从程知节这边看去丈八长槊平端在徐茂功双臂上却仿佛有千钧重。 瑟瑟秋风卷着落叶从众人身边飞过飘然如蝶。头顶上的天空很蓝四野里的阳光很亮正是个流血的好季节。程知节感到心里有些冷向前几步将徐茂功掩在了身后。他知道那杆槊对李旭和徐茂功二人意味着什么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徐茂功分心。“还有什么废话?”他用槊锋指向了秦叔宝“没什么废话了就过来决战是单打独斗还是列阵而战随你们挑!” “我还有话没说完刚才说得是私事!”李旭摇了摇头示意秦叔宝不要理睬程知节的挑战。两军交锋不是江湖比武单挑起不到任何作用。“咱们之间必有一场死战但不应该是今天!” “休得罗嗦要战尽管战!想凭两句废话让咱们让路门也没有!”王伯当唯恐徐茂功心里还念着旧情赶紧用吼声打断李旭的话。 他嚣张的模样实在令人讨厌就连旭子胯下的特勒骠也看不惯了长嘶一声前蹄高高竖起。全身戒备的王伯当吓了一跳快向路边蹦开去。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却没得到任何喝彩。大串的哄笑声不禁来自敌军还有部分来自瓦岗本阵。喽啰们素来佩服勇士对方没出招之前就急着逃避的行为实在无法得到他们的尊敬。 “笑什么有本事来跟我决一死战!”王伯当刹那间红了脸挥舞着兵器咆哮。他必须找回这个场子否则就会失去弟兄们的拥戴。回答他的还是一声淡淡的笑旭子拱了拱手算作赔礼“王将军切莫和我的战马一般见识我还有几句话要跟茂功说明白!” “你尽管讲这几个人都是我山寨中的生死兄弟。我们共同进退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徐茂功将长槊重重向地上一戳握着槊杆大声回答。 自己这一边的主将已经话王伯当不能在胡闹。悻悻收了兵器站在了徐茂功身后。“反正你今天说出个天来我也不会答应让路!”他一边听双方主将交谈一边在心里狠。徐茂功和吴黑闼等人与对方有旧交他王伯当心里可只有恨。 程知节和谢映登二人也向前凑了凑不是因为担心徐茂功的安全。他们两个人能看出来李旭和徐茂功二人身上此刻都没有杀气。相反从二人的举止中他们能看到深深的悲伤。 少年时的友情最珍贵因为那时的友情没搀着世间任何尘杂。公侯之子可以和商贩之子称兄道弟盗贼的后代可以和将军的后代一道纵酒高歌。长大后他们却能清晰地看见彼此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出乎王伯当意料李旭并没有试图用彼此之间的旧情来说服徐茂功。他只是坦诚了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所在。 “突厥人入侵陛下被他们困在雁门关了。昨夜我已经接到了勤王诏告。雁门关中守军只三千多支持不了太长时间!”李旭将自己的声音提高的几分好像试图令所有人都听见。 这是他在后半夜时得到的消息。突厥人果然没怀好心在会盟时突然难。虽然事先得到了义成公主的示警御林军还是吃了个大亏不得不护着陛下退入雁门关凭险据守。突厥人则将雁门附近的城市全部攻破终日杀人放火乐此不疲。 “那关咱们鸟事?”不等旭子说完吴黑闼大声打断了他的话。“皇帝老儿继位后从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他早死一天大伙早开心一天!” “他是咱们中原人的皇上!”李旭的目光中仿佛蕴藏着一种力量迫使吴黑闼闭上了嘴巴。“你们想造反堂堂正正地打败我我死而无怨。但是不能把皇上送到突厥人手里那将侮辱整个中原!”他侧转头将目光再度看向徐茂功“雁门四十一城已经落入敌手三十有九雁门关再一失突厥人便可以长驱直入!” 徐茂功的目光不愿与其相接艰难地向旁边躲闪。“杨广是个王八蛋但他也是咱们中原人的王八蛋!”军阵中有喽啰在低声议论。与吴黑闼一样饱受官府欺凌的他们巴不得皇帝早死。但对面的敌将说得有道理那王八蛋应该死于中原人自己之手而不是被外人像狗一样宰掉。 “你去过草原知道突厥人怎么对待失败者。”李旭的目光又转向牛进达和吴黑闼。牛进达和吴黑闼的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有力道的话。他们二人当年曾奉李密的命令出塞购买战马知道突厥人弱肉强食的本性。如果对方真的如李旭所言那样长驱直入所过之处肯定是一片焦土。 二人都不是耳软心活之辈但想想塞上一堆堆白骨不觉有些心虚。他们转头将目光看向守在本阵的张亮想由对方哪个主意。却现张亮亦垂下了头不知道因为天气热还是心里急脑门上亮津津的全是油汗。 “我不能放你过去!”就在众人犹豫不绝的时候徐茂功猛然抬起了头。“你等与我瓦岗之仇不共戴天!”他单手用力将长槊端平指向李旭。“今日我必须给山寨一个交代!” “对你们的皇上死不死不关我等的事。赶快撒马来战咱们看看谁是真英雄!”一直在担心的王伯当听徐茂功拒绝了对方的请求高兴地跳起来大声嚷嚷。 “英雄?你肯定不是!”罗士信见交涉失败将长槊抬起来指着徐茂功等人怒骂。 “休得逞口舌之利咱们刀枪底下见真章!” “对有本事就撒马过来看爷不打断你的脊梁骨!”瓦岗军中也有人不甘示弱在本阵回骂。 “呵呵爷还怕你不成。爷今天即便战死了那也是为了抵抗突厥人毁我家园而死。你们呢却是替突厥人做了马前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罗士信鼻孔中连声冷笑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屑。 他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头的主说到气头上更是肆无忌惮。“你们瓦岗军想借突厥之手杀了皇上然后好在天下人面前邀功。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但朝中那些王八蛋没几个有骨头地一旦他们见不到援兵协裹着皇上投降了突厥。咱中原人就都成了突厥的灰孙子。到那时候我看在天下豪杰眼里你们瓦岗军到底是功臣还是罪人!” 皇上和大臣会投降!一句话让所有人心里打了个突。在瓦岗众眼里杨广任人惟亲贪财好色是个十足的无道昏君。这样的糊涂皇帝当然也不能指望他有骨气。所以罗士信描述的情况极有可能生而一旦朝廷做出各地求和的举动瓦岗军便成了千夫所指。 刹那间疆场上一片寂静。就连像王伯当这样报仇心最切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所有目光都转向了徐茂功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决断。呼啸的山风也赶来凑热闹卷着树叶在天地间飞。 “无论如何你必须给瓦岗军一个交代!”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徐茂功将身体挺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做出回答。“你我是敌非友我不能凭几句话便让开道路!” “我等拦在这里不是为了杀那个昏君而是为了当日之仇。所以咱们今天按江湖规矩!”程知节抢过徐茂功的话头大声呼喝“出一个人来与我单挑。若赢了老程手中这杆槊咱们瓦岗军就放你们过去。如果输了别夸口凭这点儿人便能救出杨广!” “不只我这一路接到号令的各地兵马都会赶往雁门!”旭子笑了笑露出满口的白牙。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变成了江湖比武也就是程知节这家伙才能想得出。他将手探向腰间准备亲自出马。没等将黑刀拔出来秦叔宝已经策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我来会一会瓦岗英雄!”秦叔宝将手放在背后向李旭示意同时冲程知节出邀请。 “好老程来奉陪!”程知节大踏步迎上前手中长槊抬起与秦叔宝的马槊在半空中相交。 向对手致意后二人又同时转身向后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敌我双方的将领见此不得不退向了本阵。即便有人不赞同按程知节的提出的方式解决双方恩怨战斗已经开始了大伙不能再行反悔。 秦叔宝策动战马急冲。手中长槊如同出水乌龙直扑程知节胸口。电光石火之间程知节用槊向外格去。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过二人手中长槊分开。程知节被战马的冲力逼得快后退然后侧步旋身槊锋横扫。秦叔宝竖起长槊相迎。又是一声闷响二人得身影彼此交织雪亮的槊锋晃得人眼花缭乱。 “咚、咚、咚!”瓦岗军敲响战鼓为他们的英雄助威。郡兵也不示弱鼓声如雷鸣般压了回去。听到催阵鼓秦叔宝和程知节愈精神抖擞。两杆长槊分分合合时如苍鹰垂击时如惊鸿急掠。 “姓秦的不地道!”三个回合后吴黑闼议论。 比武讲究是公平二字程知节为了抄近路追赶敌军翻山时弃了坐骑。而秦叔宝胯下的黄骠马却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冲刺之时度极快。多出一匹战马的优势秦叔宝在高度和力量上都大占便宜。几乎每个回合开始他都能凭坐骑的冲击力将程知节逼退数步。 “咱们得把这事儿说明白!”牛进达点头赞成吴黑闼的观点。还没等他们二人开口喝彩声又起两个比武的将军快分开。每个人脸上都淌满了汗每个人心中都对敌手充满了敬意。 “我在马上你在步下。这样打起来对你实在不公平!”跑出三十余步后秦叔宝再度兜转马头冲着程知节喊道。 “你这将军倒是甚讲道理!”知道彼此的武艺在伯仲之间程知节也不敢托大郑重回应。 “不如我们比一比力气!”秦叔宝笑了笑建议。不待对方回答他胯下的黄骠马突然开始冲刺如一道闪电般从两军阵前掠过。没等众人弄清他要做什么耳畔突然听见一声喝:“嗨!”秦叔宝手中长槊乌龙般飞出直刺到路边的岩石上。 “轰!”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五尺长的槊锋都没入了石缝中。秦叔宝冲着还在颤抖的槊柄点点了头好像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然后拨转战马向程知节喊道:“程将军能把槊从石头中拔出来就算秦某输了。我齐郡子弟就此回转在不提借路之事!” “拔!”“拔!”瓦岗喽啰大声替程知节打气。秦叔宝的马槊比普通人用得粗了半寸槊锋也比寻常马槊长出尺余。所以光从兵器上众人就能猜出他的膂力不可小视。但程知节的臂力一直是整个瓦岗军中最大的山寨中推崇硬汉子所以大伙心甘情愿看到一场精彩的较量。 “好个狡诈的秦叔宝!”程知节向掌心中吐了口吐沫揉了揉然后笑着骂道。大踏步跑上前他以双手握住槊柄倾尽全身力气向外拉。“嗨!”“嗨!”接连两次力马槊在岩石缝隙中晃了晃却不曾退出半分。 “程将军加把劲儿!”张亮带领将士们高呼。出于对敌手的尊重郡兵中也敲动了战鼓在战鼓和呐喊声中程知节瞪圆双眼再度力。槊柄于其手中左晃又摆就是无法退出。 “这场比试俺老程输了!”片刻之后将已经磨红的手心向四下举了举程知节大声宣布。说罢不顾周围失望的叹息声他再次抱住槊杆横向猛地用力“咯嚓”一声将槊锋折断在山岩中。 “将俺的马槊赔给你!”折断了秦叔宝的兵器后出了一口恶气后。程知节捡起自己的马槊倒提着递到对方面前。 秦叔宝伸手去接在双方同时握住槊杆的时候彼此又较了一下力气然后他和程知节相视而笑转身返回了自家军阵。 “今天便放你们过去。待你们从塞上回来后再分胜负!”徐茂功向对面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命令自家兄弟撤离峪口让出北去的通道。 在一片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中郡兵们收拢队形快从瓦岗军身边跑过。“谢谢!”经过程知节身边时秦叔宝指着手中的长槊低声说了一句。那槊是程知节送给他的分量和长度都正合手。 “走好!”程知节笑着点头。他知道秦叔宝在谢什么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会将这份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待年老之后一个人拿出来下酒。 马蹄带起的烟尘渐渐去远把寂静的瓦岗群峰留在的身后。阳光斜照在山岩上给断裂的槊锋镀上点点金斑。“可惜了把好槊!”单雄信非常遗憾地捡起地上的槊杆低声点评。刚才有很多人都打算在敌军走后自己也尝试着来拔一下没想到程知节居然了彪将这么好的一杆槊硬给折断了。 “密公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张亮也走上前好像在评价这次失败的比试又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我本来就想放他们过去。”徐茂功将目光从旭子消失的方向收回来笑着说道。见众人惊诧地看向自己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三人是张须陀的臂膀他们走了正是咱们的机会!” 第二章 吴钩 (八 下) 能不费一矛一矢冲破瓦岗军的拦截此结果让所有郡兵喜出望外。眼下他们可没有心思和瓦岗军拼命因为那太不合算。昨天半夜时分前来求救的钦差大人亲自宣布此去塞上只要杀死三个敌人就可以册勋一转册勋两转就可以升官一级!并且特地强调了这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永不反悔。 这样的赏格显然比与瓦岗军作战高得多因此大伙虽然离开故乡越来越远心中却没多少乡愁。像秦将军那样威名远播像李将军那样少年封侯像罗将军那样把自己的画像挂到皇宫里去这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所以郡兵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界界皇上事后不会反悔吧!”也有人对朝廷的信誉不大放心压低了声音向周围的人询问。他的怀疑立刻被一阵轻蔑的嘲笑声打断“你以为皇上是那些山大王呢说过的话转头又吞回去。金口玉言什么金口玉言你懂么?那就是一口吐沫落地都能砸个坑儿讲究的就是这信义二字!” 听了同伴的话多疑者只好红着脸把自己的心事藏到肚子深处。“皇上讲信誉么?”记忆中他隐约听说过圣明天子出尔反尔的谣言但他没有胆子公开指摘大隋天子。况且大伙此刻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能扫众人的兴。 有道是将是兵之胆有秦叔宝和李旭这样的勇将带着众将士的胆气自然也跟着大了不少。郡兵们在剿匪时也经常以寡击众因此并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单薄。参照以往的经验敌人越多最后大伙分到了级也多在一次战中分到三个敌人级很普通的现象。照同样的数量推算到了塞上后只要能连续在三场恶战中活下命来回到齐郡后便能穿上一身官袍。大伙不求光宗耀祖至少以后在世家子弟面前说话时腰杆子能直起几分。 “到时候我就新做一身葛甲浆得梆硬梆硬地天天在小荠他爹面前转悠。看老家伙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这当兵的女婿!”有人想着自己成为武官之后的情形乐呵呵地憧憬。 “就你那小样儿先照照镜子吧。给猴子带上金盔他也拎不起铁槊来!”周围的袍泽带着几分善意打击。 “你们别瞧不起人。是骡子是马咱们走着瞧!” 大伙说笑着高高兴兴地向北赶。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方的几个主将并不像周围弟兄们一样开心。相反自从与瓦岗军脱离接触后中军将旗下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甚至连那些负责保护主将的亲兵都受了些影响一个个把脸绷得紧紧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李将军腰杆一直挺得很直就像高挑在队伍中央的旗杆。他的冷静与坚强大伙都能看得见但是几个往来密切的同伴都知道此刻旭子的身体绝不像外观表现出来的那样结实。所谓坚强不过是一层冰封住的外壳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轻轻一击也许就能将他彻底击垮。 没有人愿意看到旭子受到伤害所以张江和罗士信二人一直试图找些话题来分散李旭的注意力。但他们二人做得显然不是很成功虽然每个话题说完旭子都礼貌的笑一笑点点头。但那只是礼貌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见谈话的任何内容。 “没想到那姓程的自恃勇武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张江偷眼看了看李旭再次挑起新的话题。 “那姓程的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居然跟秦二哥比膂力。他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整个河南还有谁的力气能和秦二哥相提并论!”罗士信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公允但他不介意把瓦岗军说得更不堪一些只要能把旭子的心从失去朋友的沮丧中拉出来“别说是他就是单雄信和他两人轮流上都没戏!要不是槊被他弄折了瓦岗诸将说不定真会来个车轮战。” 果然李旭不愿意污蔑自己的对手展颜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别埋汰人了瓦岗军没那么龌龊!秦二哥那一下借了马力程知节徒步向外拔本来就吃了不小的亏!” “你就会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罗士信见花招奏效继续装疯卖傻“小心秦二哥听了不高兴。”说完他把头转向秦叔宝不住地向对方使眼色。 “程知节的力气比我持久!”秦叔宝却不肯接这个话茬想了想郑重说道。“我跟他交手时手臂一直被震的麻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我估计他是不想把槊拔出来所以根本没用全力!” “你跟仲坚倒是投缘!”罗士信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个窝囊的答案有些接受不了愤愤地说道。 “不是我谦虚而是事实如此。他最后拔那下我看得很清楚眼睛瞪得很圆胳膊也绷得很硬但脚在土中踩下去的痕迹却没前两次深!”秦叔宝笑着摇头补充“最后为了怕别人上来拔他干脆弄折了槊!” “你是说程知节故意放了咱们一马?”罗士信瞪大眼睛满脸疑惑。 “不但是程知节一个人有意相让瓦岗军如果不想放咱们过去即便输了也可以反悔!”旭子笑着接过话茬总结。 “这伙人虽然和咱们道不同却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秦叔宝回头望了望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样的结论让旭子的心情又轻松了不少虽然与大眼从此成为陌路但毕竟自己当初结交的是一个豪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欺负平头百姓的流氓惯匪。“我现在有点担心张老大人从东都来的那帮家伙不中用。瓦岗军得知咱们离开肯定会借机反攻!” “咱们临行前张大人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接下来几个月他不进攻凭手头兵力稳守阵脚应该没什么问题!”秦叔宝的目光从背后的群山间回转又落到了身边的战旗上。这是几个月前齐郡父老替即将出征讨伐瓦岗的子弟们做的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有些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 那是一头走出山林的猛虎目光望向未知的远方心中包藏着无数沟壑。父老们将此旗送给郡兵是期待他们威如出山猛虎。谁也没想到这头老虎如今要走到塞上去远行距离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大人眼里恐怕把皇上的命比他自己的命看得还重。咱们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尽量去回!”罗士信终于说了一句条理清楚的话语气中隐约带着些不满。 去回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大伙不敢做任何耽搁在东郡补充了必要的辎重后立刻搭上了地方官员早已准备好的河船。渡过黄河后他们沿着官道向西两天后在河内郡的郡城做了第二次补给接着掉头向北沿官道穿越太行山。 沿途地方官员见人数如此少的一支队伍居然也敢北上去勤王惊诧得一个个都瞪圆了双眼。“太太行山可是不太平。”河内郡守唐祎拉住旭子的马缰绳结结巴巴地告诉。平定杨玄感之乱时他和旭子有过一面之交因此不忍心看着故人去送死。 “多谢唐大人提醒这条路最近比绕行河北要省七、八天时间。况且眼下各地哪里还太平呢!”旭子笑着向唐祎拱了拱手道谢。 “李将军还是象当年一样勇猛!”唐郡守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里的马缰。这还是他当年认识的旭子正直热忱。眼前形势也和当年一样很多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吏都拖辞路途遥远而按兵不动李将军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惜我大隋没第二个李将军!目送郡兵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暮色中唐祎在心中感慨。这支兵马不可能赶到雁门郡太行山附近早就成了个大匪窝随便一个大绺子都拥众数万。千余郡兵送上门还不够给对方打牙祭。 也许是出于物伤其类的心态从那以后唐郡守就日日等着故人的消息。他自问没有与李旭一道赴死的勇气却不愿让故人暴尸荒野。令他有几分失望又万分庆幸的是五天之后外界传言那支不怕死的骑兵居然平安的穿越了匪区抵达上党。沿途没有任何一支土匪试图与之为难甚至有一些结寨自守对官府和土匪都不怎么买帐的村落主动为其提供了粮草。 “难道李将军的威名如此之盛还是太行山群匪都转了性子?”唐祎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数十年后他与一个曾经为太行山头领的人在酒宴间相遇方才从对方的话中找到了答案。 “杨广那厮该死但他应该死在咱们中原人刀下。所以接到瓦岗军的传书大伙就决定躲开官道。” “对杨广那厮再是王八蛋也是咱中原人的王八蛋!”另一名曾经的土匪后来的将军靠上前搂着同僚的肩膀醉醺醺地说。“况且领兵的是咱们的旭子不到万不得已谁好意思跟他动刀!” 那一天素有雅名的唐祎和两个不对路的粗鄙武夫醉了个痛快。 第三章 烽火 (一 上) 从河内、长平一直到上党他们没有遭遇任何一支盗匪。旅途安宁得令人恐慌仿佛脚下的路通向的不再是人间。虽然偶尔在道路边也会出现几个小小的村落但村子里的百姓都消失了连同他们的牲畜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本来该在这个季节收获的庄稼和杂草混在一起疯了般到处乱长。门口、屋顶、房檐哪里都能看到它们孱弱但不屈不挠的影子。 播种者不是农夫而是四季不断的山风。是它们将去年散落在农田里的种子吹上了失去主人的房檐让其在那里生根芽。半个月后它们还会将新的种子从屋檐上吹落吹向新的可以得到阳光和雨水的角落待明年春来后开始一场新的循环生生不息。 如此苍茫的旷野一半归功于朝廷的搬迁令是它将百姓都驱赶到城墙内以防被土匪洗劫。至于入了城后的百姓们吃什么住在哪那不是应烦劳朝中的大臣们操心的小事。于是很多没有福气在城里谋生的人干脆选择当了土匪虽然他们最后难免要死于一场与官军的战斗或一场土匪之间的火并但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不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饿得露出皮肤下的骨头。 与朝廷一道制造了这“盖世盛境”的还有各地的“英雄豪杰”他们抢走了不肯入城的百姓最后一点家当把对方要么驱赶到城内要么转化为自己麾下的喽啰。当四周抢无可抢之时豪杰们偶尔也会种几块地。但那些地都在山寨附近不能种得太多以免安宁的生活损毁了大伙的斗志。 为了避免路上被打个措手不及旭子和秦叔宝、罗士信二人共同指定了很多应急方案。他们甚至准备了一批买路钱以备对一些土匪先礼后兵。令大伙失望的是沿途的土匪和百姓一道消失了这些方案一个也没用上。 有几次旭子凭直觉感受到附近的山梁上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每当他回过头来在马背上尽力远眺的时候除了一重重火焰般的树林外又什么也现不了。“不用看土匪畏惧咱们的名声早就望风而逃了!”罗士信跟上来大咧咧地说道。他的话每每引一阵轻松的笑声但谁都知道这不是事实。李、秦、罗三人虽然威震东夏他们的名气却传不到河东这里。况且土匪们占据着地利和人数上的优势根本不需要太把这支骑兵放在眼内。 “我总觉得山上有人!”旭子笑了笑低声回答。同时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感觉特别像辽东!四下全是敌人却现不了他们的踪影!” “群狼环伺担心也没用。咱们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便是!”秦叔宝加入议论凭多年行伍经验给出建议。这是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总好过原地不动。旭子点点头虚心接纳。忐忑的不安的感觉却如雾一样在头顶萦绕不去。 直觉告诉他丛林深处看过来的目光不仅仅包含着敌意。很复杂甚至包含着一点点欣赏和友好的滋味在。但除了身边这几个他几乎已经没朋友了。徐大眼、吴黑闼等人成了死对头。刘弘基和武士彟远在太原。还有几个好兄弟他们当年都死在了辽河东岸那场恶战中尸骨旁早已生满了野草。 偶尔郡兵们也会经过一些大家族聚居的堡寨墙垒得比长城还高敌楼里摆满各种防守利器。听说过路的兵马是去雁门关勤王后堡寨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表达了谨慎的热情。寨里的长者站在城头上命人用绳索顺下十几个竹筐。里边装满干粮和肉食偶尔还有些浊酒。但他们从来不邀请郡兵们进寨休息虽然双方现在都打着大隋旗号。 “寨子小不敢请诸位将军入内歇马!”族长大人一边作揖赔罪一边示意墙头上的弓箭手开始准备这年头被土匪保护却被官军打劫情况时有耳闻谁是官谁是匪不能光从旗帜上看。 “***这老东西居然把咱们当成强盗了!”罗士信对堡寨主人的表现非常不满骂骂咧咧地说道。 “不怪他们有人杀良冒功!”秦叔宝拉起罗士信一边跟着大队人马继续北行一边安慰。怪不得对方严加防范官军讨贼不利为逃避上司惩罚而拿百姓脑袋顶帐的作为在大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说不定本来他们和土匪穿的就是同一条裤子!”罗士信心犹不甘望着渐渐被尘烟折断的堡寨恨恨地道。 这话也不算冤枉那些结寨自保的大户的确和地方上的土匪牵扯不清。有的彼此之间本来就是亲戚结寨自保也好上山为匪也罢都是为了在乱世中苟延残喘。有的堡寨托庇在附近的山贼保护下官府交一份赋税土匪那里也交一份两方都不得罪。 “你总得让他们活下去吧!”秦叔宝的话里包含着叹息与无奈。他年龄比罗士信和旭子都大得多经历的沧桑多了对世间百态也多了几分理解。 活下去是乱世中的唯一选择。因此无人能责怪他们采用的什么手段。要怪只能怪那些促成了乱世到来的人。是他们将好端端的人间变成了匪巢和地狱。虽然他们能给自己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 由上党向北地形相对变得平缓官道两侧也渐渐有了人烟。河东抚慰大使李渊是个懂得体恤民力的好官对治下百姓盘剥的不像其他地方那么重。再加上李家本来于河东诸郡就有些威望因此太行山区以外的地方治安基本太平。据负责给郡兵们提供粮草辎重的地方官员介绍河东腹地太平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几支活跃在平原地区的大绺子在夏天时都遭受了致命打击不敢在轻易向平原靠近。 “朝廷不准许唐公招更多的兵否则咱们河东早就没匪患了!”祁县令周珏是个很健谈的人在与郡兵们交割给养的时候以略带些自豪的口吻说道。 “你说的唐公可是李渊?”罗士信回头看了一眼旭子好奇地追问。 “你这将军真是无礼咱唐公的名讳也能直接叫么!”本来还和颜悦色的周县令突然翻脸瞪着眼睛向罗士信抗议。“不说官职就凭他的年龄你也不该直呼其名!况且要不是咱唐公事先打过招呼叫咱们为各路勤王兵马提供便利谁给你们预备粮草吃食!” “看不出你这岳父的威信还挺高!”罗士信于肚子里嘀咕了一句然后赔上一张笑脸。“我不是不清楚唐公的字么。况且我这外乡人怎知道唐公多大年纪!” “算了不跟你这半大小子一般见识!”周县令白了罗士信一眼拍拍手命麾下户槽捧上一个账本“哪位将军负责请在账本上签个押我等将来也好找唐公销帐!”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半大小子。旭子笑着向前从户槽手里接过账本和毛笔。地方官吏的行为很规矩这与他在别处所见的官员行径大相迥异。能在乱世中还令治下官员的行为有条不紊唐公李渊的确不愧其干吏之名。 在将自己名字签上去的瞬间旭子犹豫了一下。自己娶了萁儿的消息一直还没有告诉这个便宜岳父知道班师后是不是顺道去太原拜望一下唐公将萁儿和其父亲之间的裂痕稍做弥补呢?他吃不准自己去了之后会不会被对方乱棍打出来。但想想出征前萁儿眼中眷恋的目光心底又是一团火热。 “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临出家门前极尽遣眷的萁儿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你是我的不能随便再受伤!”她的脸擦过他于历次争斗留在手臂上的疤痕同时留下一串湿漉漉温热的水迹。 “将军也姓李?”周县令接过旭子签好的账本迟疑地问道。眼前这个黑大个子看上去很年青但钉在甲胄外的标记却已经是四品武贲郎将。能在如此年龄就做到如此高位的整个大隋朝也没几个。他忽然想起官场上的某个传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必恭必敬。“是唐公的族侄畴县侯李爷么?您您这是从河南来?” “我们从虎牢关附近星夜赶过来的。”旭子点点头证实了对方的猜测。紧跟着便听到四下里传来的无数惊叹。“从河南来我的天哪!千里奔袭居然比其他几路兵马只晚到了三天!” “太行山的贼人没阻拦您么?”周县令瞪再次圆了眼睛此番却是因为惊诧。“嗨看我这话问的您是咱们唐公的侄儿自然也传了他老人家的勇武。他老人家能凭着几千残兵打得周围几个郡的流寇望风而逃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惹您!” 第三章 烽火 (一 下) 在旭子的记忆中唐公李渊绝不是一个武将形象虽然其对射艺的领悟比很多人都深得多。他记得那些在怀远镇的日子那时候的李渊对属下包容对上司和同僚尊敬与朝廷中官员交往时小心翼翼唯恐出半点纰漏。此外他眼中的唐公还喜好名马、美酒和美女热衷于处理琐碎的政务却对军旅之事兴趣不高。否则也不至于一直做大军的押粮官没有亲自指挥一路兵马东进的机会。 但周县令口中的李渊则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形象精通于政务孔武有力用兵如神。在此非常时刻这种人选用来稳定地方最合适不过。 “托唐公的福我一路都没遇到任何土匪!”旭子点点头笑着回答。他不想深究唐公李渊的真实形象如何但不仅仅是出于礼貌。“敢问周大人还有哪几路兵马从这里经过了我还有没有机会与他们会师!” “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带了两万府兵前日刚过去。”周珏见对方言谈见对唐公很是尊敬心情大悦翻点着帐册回答“鹰击郎将尧君素率领骑兵五千比屈大人早去了一天。左翊卫将军阴世师跟尧大人前后脚麾下有一万府兵。”说到这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带上了几分不屑“不过他走得有些慢屈大人已经过了他!” 听着一个个熟悉和陌生的名字在耳边依次响起旭子心里约略有些失望。这些人官职都比他高郡兵赶上去与之一道只会被人家当垫脚石用。大隋朝各路兵马之间的派系倾轧他曾经深有体会没有明知道会吃亏还再给人送上门去的道理。 “二公子带着四千郡兵去汾阳与云定兴将军汇合了两天前直接从太原走的。没打我这经过!队伍中一半是新征募的步卒走得不会很快!”周县令称得上是一名干吏看到旭子皱起眉头就隐约猜到了其不喜欢与另外几名隋将为伍。出于一家人给一家人帮忙的回护心理他给了旭子足够的暗示。 “二公子怎么才出唐公不是早就接到勤王诏书了么?”李旭吃了一惊追问。 “唐公当日正在外剿匪也是星夜赶回太原来的。咱们河东郡能用的兵不多。”周县令苦笑着摇头。 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因为他觉得作为李家嫡系的旭子应该了解朝廷一直以来对唐公持猜疑态度。“匆匆忙忙赶回太原一边要给各路勤王兵马准备粮秣一边招募义勇也就是唐公换了别人早就忙晕了头!” “嗯也多亏了你们这些父母官的倾力协助!”旭子点头理解地微笑“否则光唐公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他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因为唐公族侄的身份受到杨广排斥的往事。本来以为经过杨玄感之乱后皇家对李渊的怀疑已经解除了。没想到至今还这么深。可既然这样就不该把河东十几郡交给唐公来管理。既怀疑对方忠诚又委以重任的糊涂安排也就是大隋朝廷才会做得出。 眼下不是抱怨朝廷昏庸的时候虽然“肉食者鄙”这句话用来形容朝中某些人再贴切不过。“周大人有通往汾阳的详细地图么?或能否找位会骑马的兄弟给大伙带一下路!”趁着与对方谈得投机旭子提出一点非分要求。 “不用地图顺着官道您一直向北别进太原经过榆次直接就能到达汾阳。然后顺着官道再走半日说是打突厥任何一个汉人都会带你去。”周县令的情绪有些激动挥舞着手臂比划“突厥人把雁门附近的村子全抢空了到处都在杀人放火。百姓们如果能得到一个报仇机会是男人都会跟你走!” 旭子听得心里一紧瞬间放弃了心中的杂念。草原民族对被征服者不会怜悯早赶去一天能早为这个已经残破的大隋尽一分力。他抖动马缰绳带领郡兵们再次踏上征途。来自齐郡的战旗在秋风中飞舞旗面上有头出山猛虎张牙舞爪。 三天后他们到达汾阳。这座距离塞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城市已经草木皆兵。看到马蹄在官道上掀起的烟尘地方官员立刻关闭了所有城门。直到旭子量出了朝廷颁的印信他们才又重新放下了吊桥。 “下下官不知道是是李侯爷光临。关闭城门乃乃是无奈之举侯爷勿怪!勿怪”汾阳县令赵平一看就不是个有担当的人觉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后吓得满脸是汗道歉的话说得结结巴巴。 “二公子和云将军什么时候走的。此地距离雁门关还远么?”李旭没时间跟一个地方小吏斗气非常着急地追问。 “已经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此地此地距离雁门关还有三百里。突厥人旦夕旦夕之间就能杀过来!”赵县令对突厥狼骑畏惧到了极点仿佛对方的战马肋骨下都生有翅膀。看了看旭子及其身后那伙疲惫不堪的郡兵县令大人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侯侯爷也去勤王么?突厥人突厥人据说来了二十几万!” “来一百万也休想踏入中原半步!”李旭横了对方一眼怒道。这样的人窝囊废居然也能做上地方父母官真不知道他怎么混过官吏考核的? “那是那是!”赵县令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回头打量自己的治地。他开始后悔自己打开城门的决定了一旦眼前这个疯子存着就地募兵的念头就有可能把战火引向汾阳。突厥人可不是好得罪的他们报复心极强……. 好在旭子没他想象得那样不讲理“我们穿城而过不在汾阳耽搁!”他的话使赵县令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但是接下来生的事情却让县令大人叫苦不迭。 队伍行进到衙门口的时候李旭身边的另一名亲兵突然站在马上喊了一嗓子“有想找突厥人报仇的没有我们需要人带路!”刹那间围观的人群开始沸腾数以百计满脸仇恨的青年男子拥上前要求加入郡兵队伍。虽然这支队伍本身的人数也很少但已经一无所有的边民们要得只是一个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机会。 这片土地上的平头百姓总是比父母官们对国家的感情深也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旭子和秦叔宝二人快从应募者中挑选了二十几个会骑马的将他们编进斥候队伍。“我们没有更多的马!”对着满脸失望的落选者二人好言安慰。但对方迟迟不肯让开道路眼神之中充满了绝望。 “咱们这次主要是为了救皇上但是我在这里对天誓总有一日咱们要洗刷蛮夷加诸于我等身上的一切耻辱!”被对方的目光所打动罗士信大声许诺。话音刚落拦路者刷地一下散开为郡兵们让出了条笔直的通道。 那条通道穿越北门直指暮蔼中的长城。一千余郡兵们疾驰如风追赶着其他队伍的脚步。在陀河畔他们看到了云定兴的旗号。队伍迤逦数百丈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雁门关下。 有步卒也有骑兵打着上千种不同的战旗。号角声鼓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将士们的呐喊还有身边汹涌彭湃的惊涛。 这支一支极其庞大的队伍远远看上去至少有二十万之众。队伍外围的步卒高高举着长槊锋利的槊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步卒之外有无数名来回跑动的传令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临战的兴奋。再往外则是四下戒备的游骑每个人胯下的都是高大健壮的西域良驹毛皮被打理得油光水滑。 “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来勤王咱们何必大老远跑来搀和!”罗士信有些惊诧于友军的兵强马壮摇晃着脑袋议论。 但他很快就觉察到眼前的景色有些不对劲儿那些分部在队伍周围的游骑跑得很有精神但从来不肯离开大队太远。甚至郡兵们的队伍已经靠近他们也不肯上前询问来者的身份。 “云定兴这小子不老实!”趁没被人嘲笑之前罗士信赶快又补充了一句。此时他已经距离友军不足五十丈招展的战旗几乎遮挡住了全部视线但是他却无法感觉到与前方队伍规模相称的杀气。 “云将军在虚张声势吓唬突厥人!”秦叔宝也笑了起来“队伍是空心的不靠近些还真现不了!” “不知道谁的鬼主意但愿突厥人能被他吓到!”旭子也觉得很有趣笑着点评。前方的队伍已经做出了反应招展的旗阵分开几十匹快马逆着人流跑了过来。最前方的一匹骏马上端坐着一个身材挺拔眉眼间极具阳刚之气的少年望着他旭子满脸欢笑。 旭子知道是谁出的鬼点子了打马迎上去心中瞬间充满温暖。 第三章 烽火 (二 上) 李世民身穿一袭黑叶犀皮甲头戴一顶乌金翘沿盔除了脸上的没有络腮胡须从远处看去他简直就是一个缩了水的旭子。武士彟和另一个李旭叫不上名字将领跟在他身后在往后是慕容罗和李安远。曾经有一瞬间旭子以为张秀和宇文士及也会在对面的人群中出现但最后除了这几个人外他没找到更多的熟悉面孔。 “仲坚兄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缩小版的“李旭”在马背上双手抱拳猩红色的披风于其身后飘舞。他胯下的战马也是黑色的通体没有半根杂毛与黑风脸对脸彼此间相映成趣。 “我听人说二公子走这条路所以抓紧时间从后边追。”旭子于马上抱拳相还目光不断在对方身前身后打量。李世民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大人身上带着股难以遮掩的英气。他身边的武士彟看起来还是像当年那样沉稳脸上的表情很高兴但举止却丝毫没有逾越。慕容罗和李安远则以微笑向旭子打招呼静等着自家主将与对方的寒暄结束。 “你已经去过太原了?”李世民听闻对方是刻意赶过来与自己汇合的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把这看作了是李旭对自己的敬重并感到非常自豪。“见过我爹和哥哥了么?大伙最近一直在谈论你!” 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又变得有些诡异仿佛在与对方分享着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事实上大伙谈论的是李萁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气得李渊简直了疯。旭子娶了张须陀的义女做妾的消息早被李家的朋友送到了太原家族的核心人物都非常清楚新娘必定是萁儿。但此事无法与旭子较真儿毕竟是萁儿自己送上门去的。况且一锅生米早做成了糊涂粥李家即便找上门去也讨不回什么公道。 旭子稍做思索便明白了李世民的话中意味笑了笑坦然地回答:“我直接从祁县赶过来抄的是近路没经过太原。唐公和建成兄还好吧弘基兄呢他怎么没跟你一道?” “除了弘基兄外所有人都好。他感了些风寒估计得养一段时间了。仲坚兄呢你最近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李旭笼统地向对方传递自家的信息。然后将头转向武士彟“士彟兄可好慕容将军和李将军别来无恙!” “劳李郎将问我们最近过得都不错!”慕容罗等人终于得到机会笑呵呵地围拢上来。 他们穿着和武士彟相同样式的铠甲官职依旧是督尉但肯定不再隶属雄武营。旭子快地从几个朋友的装束上得出结论。‘这些人如今都成了李渊麾下雄武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他有些担心同时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 “云定兴将军在操持队伍扎营他让我替他跟你打个招呼!”李世民非常老到地交代了虎贲将军云定兴未主动前来迎接的原因。然后他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年青下属“这是我的参军长孙无忌无忌兄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仲坚兄!” “参见李将军!”长孙无忌向旭子抱拳施礼。紧跟着是李烈臣、刘崇、陈谏都是唐公府的后起之秀旭子从前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但从对方的举止和表情上能推测出这几人是李世民的嫡系。 他也向李世民介绍了秦叔宝、罗士信和张江。听闻对方就是被皇帝画了像挂于宫中的英雄李世民眼中立刻燃起了炙烈的光。他快向前带了带战马伸手托住了秦叔宝正在施礼的胳膊“应该是我向秦兄行礼才对您年龄比我大官职也比我高!”说罢他快跳下马背抱拳躬身“太原李世民见过秦兄!久闻秦兄大名没想到今日居然有缘一见!” “小公爷这怎么使得!”秦叔宝也赶紧翻身下马长揖相还。以往他见过的世家子弟都比较桀傲所以看在旭子和唐公李渊的份上他不愿与对方在官职高低上较真儿。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是个另类不但身上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傲气反而表现出了足够的谦恭。 “见过罗兄见过张兄!”李世民拜过了秦叔宝转身向罗士信和张江也报以长揖让。罗、张二人也赶紧跳下马抱拳相还“见过小公爷!” “别叫我小公爷我是仲坚兄的族弟。若论官职秦兄和罗兄都在我之上!”李世民摆摆手嗔怪道。 “大伙年龄相近不如平辈论交!”长孙无忌做事老到及时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片响应之声特别是罗士信和张江刚才的客套让二人浑身都感觉不自在。“直呼名姓最好免去了很多麻烦。否则这么多将军喊一声李将军都不知道喊谁!” “就依罗兄和无忌之言!”李世民笑着允诺然后上前拉起黑风的缰绳。“我带你们进去有了仲坚兄来这仗就好打多了!”他笑着介绍同时满意地看见旭子快从马背上跳下。 李旭将整顿队伍的任务交给了张江和罗士信自己由秦叔宝陪着去见云定兴。虎贲将军这个职务也是四品但云定兴属于边军序列权力远比旭子大所以未免有些自持身份。对于这种官场上的陋习旭子早已习惯了也不愿意和对方计较。 宾主双方略做寒暄后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眼前的战局上。“李将军千里来援忠心着实可嘉!但突厥人来势汹汹咱们切不可轻敌!”云定兴明显对郡兵的人数有些失望虽然他自己麾下的兵马也不太多。 “虚张声势是我给云将军出的主意突厥人声势甚大已经有援军在他们手上吃了亏。因为咱们的人数他们摸不清楚所以至今还没遇到拦截!”李世民接过云定兴的话头低声向旭子和秦叔宝解释。 “还不似(是)姓阴的那厮无能被人家千把人就冲散了。若不似(是)尧将军拼死救他估计他自己的脑袋都得给突厥人割了去!”云定兴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点评。 此人这种幸灾乐祸的态度让旭子十分反感早知道如此郡兵们就不该上前与之汇合。回头看了看秦叔宝旭子在对方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不满。他再把目光转向李世民现后者的表情很从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身边一切。 “阴将军过于轻敌所以被突然杀出来的突厥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全军覆没!”长孙无忌的话从侧面证实了形势的严峻。“除了雁门关和崞县外雁门郡其他三十九城都已经落入了敌人之手。咱们这路兵马亏得云将军谨慎暂时保得平安。这里距离崞县已经不足半天的路程再向前随时都可能遭遇敌军!” “云将军从谏如流是我们这些后生小辈之福!”武士彟也凑过来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住李旭的脸。他记忆中的旭子还是那个不能忍受委屈的少年需要有人为之遮掩。但旭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成熟冲所有关心着自己的人点点头他笑着说道:“好在遇到了云将军否则我等不明情况非吃个大亏不可!” “毕竟姜是老的辣!”秦叔宝快和李旭交换了一下眼神赞叹。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见大伙都对自己如此恭敬云定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不入耳的话了得意地捋了捋胸前的白须“好说好说你我同殿称臣还分什么彼此。弟兄们路上想必也遭遇到了很多麻烦吧我听说太行山一带最近很不安稳!” “托云将军的福路上还算太平!”李、秦二人笑了笑异口同声地回答。 “嗯把你的弟兄放在最后边有什么麻烦我的人马先顶着你们尽管放心恢复体力!”云定兴点了点头不由分说做出决定。“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也尽管开口。我手中虽然紧但一点弓箭和甲杖还能挤出些来!” “多谢云将军!”“多谢将军高义!”李旭和秦叔宝喜出望外连声道谢。云定兴又大度地挥挥手“别客气大伙要一道跟人拼命呢!你们的兵器好些我的弟兄也少损失些!” 这是他唯一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几个与旭子熟络的武将相视而笑帐内的气氛也跟着变得轻松。李世民命人摆出一张地图将自己掌握的情况详尽道来。“突厥人这次入侵可能蓄谋已久几年来他们的营地一直向边境靠近。有些过去胡汉交杂的地方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突厥人的牧场。地方官员多次上奏朝廷但陛下看在胡人不知晓礼数的份上一直不肯与其计较!” 说到这他笑了笑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定襄、马邑、雁门三郡也都属于河东抚慰使管辖范围以李渊到任之后很多就觉了三个郡被突厥侵袭的严重情况。他曾经多次修书向朝廷告急但每份奏折都石沉大海。 “这次突厥人从雁门的马邑的交界处杀了过来人数已经接近三十万。” “这么多?”秦叔宝倒吸了口冷气。接到勤王圣旨后他曾经和张须陀等人分析敌情认为突厥兵马最多不可能过十万。“塞上诸地荒凉物产不丰。人马若多了始毕可汗连给养都供应不上!”当时与突厥人有过接触的张须陀大人非常自信地分析。 “除了始必可汗的从属外还有许多其他辽东部族跟着入塞抢劫”李世民点点头回应。中原只要一弱外族肯定要进来打秋风。千百年来这已经成了惯例。况且那些塞上部族本来就是墙头草这个时候在大隋和突厥之间做选择的话他们肯定选择后者。 “那他们吃什么?”秦叔宝先前从旭子口中已经听说过其他塞外部族会追随突厥人的判断所以惊诧的原因并不是由于敌人成分复杂。 “抢。除了抢光了雁门郡所有城市外他们还洗劫了大半个马邑郡!”李世民的话中充满了愤怒。“你们来得稍晚很多地方的火已经熄了。如是再早两天就能看到遮天蔽日的黑烟…….!” “都是王仁恭那厮胆小根本不敢出城迎战!”云定兴猛然又插了一句吓了所有人一跳。 这点旭子不敢苟同在他的记忆中王仁恭是个非常勇悍的将军。记得当年在辽河畔就是此人带着左武卫的兵马冲破了高句丽人的拦截。刹那间麦铁杖、钱世雄、刘武周、薛世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其眼前晃动给人的感觉恍然如梦。 “王仁恭将军老了!”武士彟低声感叹了一句证实了云定兴对此人的评价。“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王将军。如果他还有当年半分勇武突厥人的气焰也不会如此嚣张!” ‘我们都不再是当年’旭子在心中以叹息回应用手指了指雁门关他继续咨询周围的情况。“雁门关里还有多少守军能支撑多久?” “先前非常危险但是三日前宇文士及在屈突通老将军的帮助下带着雄武营撕开包围硬冲了进去。现在雄武营守在雁门关内屈突通将军带领剩余的残兵退守小黑山与之呼应。形势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紧急只是四下里都是胡人想把他们击退也不容易!”李世民脸上露出了几分佩服之色想了想回答。 “也有可能是突厥人故意将雄武营放了进去。城里的军粮本来就不多一下子又多出两万多张嘴消耗得更快!”长孙无忌接过李世民的话头从另一个角度分析 第三章 烽火 (二 下) 这也是云定兴所部突然放慢了前进度的原因之一。如果没办法将突厥人击退冲进雁门关救驾的兵马越多关墙失守的度越快。饥饿是最好的攻城武器突厥人深刻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用重兵包围雁门只准来援的队伍进不准里面的队伍出。而皇帝不可能冒险突围突厥人大部分为骑兵野战和乘胜追杀正是他们的强项。 “目前的情况是雄武营进入了雁门关右骁卫兵马占据了与雁门关遥遥相对的小黑山。”李世民的手指在地图上来回移动当年在旭子身边观摩大隋征辽战役的那段时间让他对地图的重要性深有体会。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仔仔细细收集附近的山川、道路以及河流情况整理出一张详细的地图。 “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尧君素和阴世师两位大人率领六千残兵卡在小黑山和崞县之间的落星岭。”为了让旭子看着方便李世民将自己提及的地名用炭条在羊皮上一一标出。四个被隋军控制的据点相距都非常近从地图上看去简直是咫尺之遥。但要想跨过这咫尺之遥却得付出数以千计的生命。 “云将军带着我等虚张声势造成了一种咱们中原儿郎大举前来援救的假象。但这种假象目前只能让敌军不来骚扰咱们自己也没力量杀过去!” 这就是眼前的实际情况喜欢被人恭维自己却没什么主见的云定兴把决策权基本交给了还不到十八岁的李世民。而后者虽然颇通兵略毕竟经验不足无法找出一条合适的破敌良策。 所以李世民非常高兴旭子的到来。在他当年的记忆中自己这位便宜哥哥几乎无所不能从来没被敌人阻挡过。“云老将军和我商量了几次至今没稳妥的办法。仲坚兄来得正好咱们一道核计核计总能想出个妙计来!” “突厥人不骚扰你说明你原来的办法已经把敌人吓住了!”李旭点点头夸赞。在那一瞬间他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几分欢喜。“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先说出来听听。我刚来对眼前形势远没你熟。” 旭子不想一上来就指手画脚虽然李世民的声音里充满了期盼。但那样做他很快就会和云定兴将军产生隔阂说不定也会引起李世民身边一些亲信的不满。多年官场沉浮旭子学会最多的是如何收敛锋芒。 “我认为最好的办法直扑崞县给突厥人一点颜色。那样他们就会更相信咱们这支援军是真的进而担心腹背受敌!”李世民笑了笑有些尴尬地说道。“但我手下这四千人只有两千人是精兵还有两千是临时征召来的民壮。云大人麾下有三万人其中只有一万是府兵!” 其余两万也是临时征募的民壮。虽然他们保卫家园的热情很高但毕竟没受到过什么训练。李世民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以一万二千兵马去解崞县之围他没有任何必胜把握。一旦与敌军在野外形成僵持有可能就会把周围的突厥人全部吸引过来。假象被揭穿的后果显而易见非但救不出被困将士这支援军也会面临着灭顶之灾。 “那咱们就直扑崞县!今天不走了在这里休息。咱们三更出把骑兵全带上夜踏敌营。剩下的步卒则打着火把在骑兵背后慢慢前进!”李旭向桌案上捶了一拳大声道。 巨响声和他充满信心的话让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有人是高兴旭子能附和李世民的建议更多的人则为这个大胆的想法而感到震惊…… “崞县周围的敌军至少有五、六万人!”长孙无忌没跟旭子有过接触所以不敢盲从。云定兴也有些犹豫但他却不想表现得太懦弱。看了看将士们脸上的表情准备等等再做决定。 “五万突厥人不可能来自同一个部落。五万人也不可能个个都是精锐”旭子摇了摇头解释。 帐中诸人没有他对草原军队的细节了解更深。这些马背上的民族男女老幼都可以上战场但军纪和协调性极差。遇到比自己弱小的敌人他们可能会杀得对方片甲不留。遭到出乎意料的打击他们也可能一溃千里。 当年徐大眼足足帮霫人炼了六个月的兵才多少让他们有了些正规军队的模样。如今突厥可汗带领数十万兵马来袭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是没经过正规整训的牧人。而始毕可汗的目标是大隋皇帝他不会把真正的精锐放在一个远离雁门关五十余里的弹丸之地。所以崞县周围的敌军肯定以其他部落的牧人为主而部落越多对突然而来的打击反应度越慢。 李世民欠缺的只是经验略经点拨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旭子会给予自己这么强的支持。他兴奋地跳起来把胡人的弱点一一解释给周围诸将听。众人听完之后看向旭子的目光立刻变成了佩服。 那只是一张纸能不能看穿却有天壤之别。 “原来咱们虚张声势的主意还有这个效果!”云定兴笑着开口毫不犹豫地把功劳划了一大块儿于自己名下“李将军让民壮打着火把在后边慢慢赶想必也是为了制造声威。大伙上去把崞县周围的敌军打懵掉然后再让他们于黑夜中看到数万火把遮天而来想必其更会相信我中原的勤王兵马已经到了!” “这带领援军的任务我建议由一个德高望重的云老将军来承担!”旭子笑着点点头顺带又送出一顶花花轿子。 “李将军尽管放心由老夫来装神弄鬼。这两万后军肯定看上去比二十万人还威风!”听对方把既轻松又有面子的活分给了自己云定兴非常高兴捋着胡须答应。 旭子所部都是骑兵云定兴和李世民所部骑兵和步兵各自占了一半。几位主将经过挑选凑足了一万精锐轻骑。他们在三更起身用麻布和羊毛裹住马蹄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扑向目标迅捷、勇猛就像一群扑向猎物的狼。 已经到了北方的秋末夜空非常纯净头上的星星明亮得几乎伸手可摘。不知道是因为对北方风物的亲切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旭子胯下的黑风非常兴奋。一边跑一边轻轻地打着响鼻仿佛前方有老朋友在等着一般。 “黑子不要出声音!”李旭俯下身子低声呵斥。他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是因为临战的紧张这么多仗打下来他已经不知道紧张为何物。那是一种渴望对杀死敌人的渴望。无论在齐郡还是在瓦岗山附近这种渴望都不像今夜般强烈。如同一堆已经被晒热了的硫磺般时刻都会迸出耀眼的火焰。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以便自己能保持平静。同时耳边传来很多沉重的呼吸声。秦叔宝和罗士信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李世民和武士彟也在调整呼吸。在这个璀璨的星空下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应有的平静。 被以各种手段降低到最小的马蹄声如风过山林快向崞县迫近。星光如纱照着骑兵们挺拔的身躯。他们将影子映上山岩映上树木。沿着边民用脚踩出来的道路扫过丘陵和草地直到看见城墙的轮廓还有城墙外摇摇欲坠的***。 “吹角!”旭子抽出黑刀同时推上面甲。“呜―――呜―――-”角声如龙吟般在静谧的夜空中响起随后骑兵们骤然加潮水般踏进敌军连营。 迎面飞来零星的羽箭然后是惊恐的叫喊。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今夜的主旋律迅疾的马蹄声和长槊挑翻帐篷的声音组成了一曲高山流水。星星在半空中战栗与闪烁的刀光交相映衬。随后火光开始在连营中跳起。有人拎着裤子冲出营帐试图寻找活路却被长槊串起来在火焰上烘烤。 按照出前的计划旭子将骑兵分成了左、中、右三路。一路交给了李世民一路交给了秦叔宝。而人数最多的中军部分则归他自己统率。中军完全是云定兴麾下的边兵这些士卒的个人战斗力比齐郡精锐略差但身上的装备和胯下战马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是清一色的长槊在马背上成排的端起来如同数把快移动的巨大梳子。 星光照亮这把数字的每一根齿一**从敌军中梳过留下遍地的尸骸。仓猝迎战的部族牧人简直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抱着掠来的财物哭喊着四散奔逃。但没跑几步就被一根马槊从背后追上把已经染了血的财物再次染红。 这回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血。 第三章 烽火 (三 上) 突厥人扎营时没有设立寨墙的习惯这一点疏忽恰恰要了他们的命。一万骑兵几乎是毫无阻挡地冲了进去将熟睡中的部族武士杀得尸横遍野。骤然遭到袭击后很多可汗、伯克们都吹响了号角命令部族兵向自己靠拢。此举无疑令形势雪上加霜黑暗中被惊醒的武士们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也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兵马只能一手掩着袍子一手挥舞着马刀胡乱冲杀。没有秩序的步卒怎可能挡得住列队而来的铁骑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慌乱付出了代价。成排的长槊从人群中犁过去翻地一样把挡在前面的一切活物割倒。只有腿脚最快的人才面前逃过一劫可没等他们拍胸脯庆幸新的一排骑兵又至。将活人通成肉串将死人踏成烂泥。 “呜-呜呜-呜呜”角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者伤者的痛苦的呻吟和濒危者绝望的呼喊。四处燃起的火光更加深了这种气氛的恐怖十里连营宛如地狱到处是露出獠牙的魔鬼。而“勤劳”、“善良”的牧人们就在魔鬼的利爪下颤抖不知所措。 他们并没有吞并中原的野心他们只是想跟着始毕可汗捞点便宜。长城内的中原人太富有了冬天时总是有余粮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盐巴。同样是长生天的子民为什么突厥人就会在干旱年份挨饿!他们想不通所以干脆过来抢。至于在他们抢劫过程中被杀的中原百姓那可不是因为突厥牧人们天性残忍。“中原人不肯乖乖把家产交出来么?只好用刀子说话了!草原上的狼群在围猎的时候难免会表现得嗜血一些谁让中原人的可汗懦弱了呢?” 抱着一种娱乐心态他们抢遍了塞上的村落杀死来不及逃走的老人和小孩掠走女人点燃房屋。抱着能多捞一票就多捞一票的心态他们将崞县围了个水泄不通。县城里的富人更多打下来后收获更大诱惑面前他们没时间考虑这样做的危险。当强弱之势突然逆转的刹那他们又开始想起大隋和突厥曾经存在的友谊。 “慈悲――”几个来不及逃走的突厥牧人高举着双手从帐篷里爬了出来。这是他们从前辈武士身上学来的经验据说中原人讲究以德报怨杀了人放了火只要倒一声歉表现出一点恭敬和后悔他们就会既往不咎。可今夜这种做法好像不太好用见到突厥人开始投降对面杀过来的中原将军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用力夹紧了马腹。 “杀不留俘虏!”罗士信冷笑长槊急刺。 “杀!”郡兵们大声回应举起横刀快跑过投降者。在人马交错的瞬间他们的手腕用力回抽这是旭子在炼兵时教导过无数次的动作。雪亮的横刀如长鞭一样抽烂投降者的皮袍子在对方的后背上留下一道二尺长的刀口。血呼地一下喷起老高伤者惨叫着打旋倒下继续冲上来的郡兵毫不犹豫地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将惨叫声踏进泥土和血泊中。 罗士信和秦叔宝身后各自带着一千骑兵在冲入敌营的刹那他们两个把军阵一分为二分别组成一个斜三角型攻击阵列。在这两个阵列中间惊惶失措的突厥人就像镰刀前的野草被割得东倒西歪。他们挡不住罗士信和秦叔宝的联手冲击只好被压着向两个三角阵列的中间聚拢。但令人恐怖的是两个三角型队伍的底部是完全连接在一起的当前排的骑兵将突厥人驱赶到中央后后排的士兵刚好列队踏过去将敌人无论是抵抗者还是投降者一律踏在马蹄下。 没有人对敌手报以怜悯如果眼前被打懵了的对手是瓦岗军郡兵们也许还不愿意下此重手。但敌人不是瓦岗军这些来自草原上的劫掠者从来没把中原人当作朋友所以郡兵们也以牙还牙。 他们快地挥舞横刀将一个又一个突厥牧人抽倒在地。当杀死第一批对手时有人还在嘴里嘟囔着自己这次能策几转勋。当秦叔宝和罗士信带着他们冲进下一排营帐时几乎所有郡兵都把功名抛在了脑后。他们大声咆哮着用长槊挑开牛皮帐篷。他们厉声呐喊着用横刀泼出一重重血浪。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带领着麾下的飞虎军从另一个侧面起了进攻。塞上诸胡的人数众多因此必须多点进攻才能打得他们尾不能相顾。临起冲锋前旭子可以叮嘱李世民他这一路的目标是让敌军尾不能相顾而不是与对方硬拼。但李世民很快就忘记了旭子的叮嘱他太渴望在后者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了以至于不顾身边的危险。 他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左侧是慕容罗右侧是武士彟。再向外扩展去是侯君集、李安远。这支队伍像一柄铁锤重重地砸进了突厥人的营帐。将那些昏睡中刚刚惊醒的武士赶出帐篷在空地上剁成碎片。 “仲坚兄肯定会大吃一惊!”李世民长槊突刺将一个跌跌撞撞冲到自己马前的异族大汉挑起来甩向不远处已经开始燃烧的帐篷。“他不会想到我亲手炼出了飞虎军!”他的长槊在火光照耀下刺出一团璀璨的银花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在云定兴的营寨内他故意隐藏了李家的实力。将在沙场上捶打出来的飞虎军和新招来的民壮混合到一处给人李家这支队伍不堪一战的感觉。当与旭子等人定下奇袭之策后他又重新将飞虎军挑选出来亲自带在了身边。 李世民要在旭子面前展示一个已经长大的自我数年前在他眼里旭子智勇双全当世无匹。而现在他却希望自己能和对方比肩甚至能踏前一步走在对方的前面。这是心里隐藏了多年的愿望一旦找到同场竞逐机会决不放过。 连营里的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将黑夜照成了白昼。李世民听见火焰在自己身边‘吡吡噗噗’听着突厥人、契丹人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塞上武士在自己马前哭喊。听见号角声犹如龙吟听见马蹄声伴着号角声在火光中吟唱。他带领队伍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段反复梳理。当脚下再看不到站着的活人后他拨转马头带领飞虎军横着推向另一片连营。 那片连营保存得比较完整透过火光李世面可以看到一伙胡人在快整队。他不想给对方爬上马背的机会加快度撞了过去。紧接着耳畔所有杂音都完全消失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有一柄长刀迎面劈过来砸向他的头盔。李世民快将手臂向前一伸趁对方的刀刃没砍到自己之前将敌人刺中。四尺长的槊锋刺透重甲刺穿肋骨带着敌人的尸体从马背上飞出。长刀在半途中落地李世民手臂奋力横扫重重地砸在人群中将慌乱的武士们扫到一片。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旭子在为自己喝彩。于是精神更加抖擞借着敌人的肩膀卸掉槊锋上的尸体。然后纵马冲向另一个衣着相对华丽的对手。那个人是个小伯克被李世民不要命的打法吓得连连后退避开致命的一刺后他骂骂咧咧地开始反击。手中弯刀贴着槊杆而来快得就像一支受了惊吓的毒蛇。李世民快将槊斜起来利用粗大的槊干挡开了这记攻势弯刀砍进了槊杆中深逾半寸。 “啊――啊―――”小伯克口中出狼一样的嚎叫奋力拔刀。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只要将弯刀从槊杆上拔出来就可以顺势抹断对方的咽喉。但李世民不给他任何机会双臂用力一拧槊锋和槊纂突然掉转方向。小伯克力道上吃亏只觉得掌心一热整个弯刀脱手而出。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一个巨大的槊纂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噗!”小伯克脸上绽放了万朵桃花仰面朝天落下了战马。李世民双臂用力拗断了嵌着弯刀的槊杆。然后他一手提者半截断槊另一手抄起正在下落的弯刀闯入另一伙人群。吓呆了的突厥武士不敢迎战撒腿向黑暗中逃遁李世民从背后追上去用弯刀扫落他们的头颅。 武士彟和慕容罗紧紧跟上用长槊为李世民挡开突厥武士刺过来的兵器。二人身上都受了伤却咬紧牙关不肯离开李世民半步。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追随追随着这样勇武的上司他们即便下一刻就战死在沙场也决不犹豫。 “他比做事仲坚果决心机也比仲坚深。他有勇有谋并且懂得利用各种便利条件!”在武士彟眼中呼喝酣战的李世民近乎于完美。猛然间他抬起头看见旭子带着另一支骑兵潮水般从自己面前冲过。 第三章 烽火 (三 中) 看见李世民的队伍已经提前完成了自己布置的作战任务旭子楞了一下脸上立刻浮现了一团笑容。“跟上追着逃兵杀!”他举起染血的黑刀与李世民手中的断槊碰了碰像与罗士信等人在沙场重逢一样随意。然后头也不回冲过李世民和武士彟等人清理出来的无人区推向更远处的营寨。 他身后的骑兵主力一直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度不是很快却从不停顿。四下里都有溃散的部族武士被驱赶过来光着屁股丢掉了兵器和男人的尊严在马头前狼奔豸突。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纵横天下的狼骑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即便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乡勇从背后追上去都可以将他们砍翻在地。 见到旭子居然将一群恶狼打得不敢回头李世民亦是一愣。这种情形已经出了他的想象手中的飞虎军虽然是当世精锐却从来没拥有过同样的气势。云定兴麾下的边军远不如飞虎军精锐李世民心里对双方单个士兵的战斗力一清二楚。但一支普普通通的边军到了旭子手上却如同脱胎换骨。他们的攻击不算狠辣却胜在有条不紊。他们不急不徐地跟着败兵不时地加或减杀死那些逃得最慢的残兵驱赶着体力尚还充沛的溃卒向融雪一样融开突厥人的营寨。 没有人能挡住这支骑兵所有敢于迎战的对手都只有死路一条。大多数时间内李旭都没有亲自挥刀而试图冲到他面前的敌人总是在最后一刻被大队人马中突然探出的长槊及时挑翻。杀死敢于捋虎须的敌人后那些看不清来源的长槊很快又缩入本阵。仿佛什么都没做般根本不理睬落荒而逃的战马和即将被踏碎的尸体。 那是一种鄙睨天下的气概无人能够阻挡。熟读兵书的李世民瞬间得出结论如果自己的飞虎军与同样数量的边军相遇结局未必比眼前的部族武士好多少。多年不见黑刀在仲坚手中已经不再是杀人凶器而是乐者的琴画师的笔随意挥洒都是高山流水。 刹那间李世民感觉到有些忌妒。但他很快就将这种忌妒的心思变成了佩服“冲上去跟紧李郎将!”他大声命令然后拨正马头让自己的兵马和李旭所部相接排成同样的多纵列横方阵。 前方的已经有不少敌军跳上了马背自家袍泽的牺牲为他们赢得了充分的准备时间。但很快部族武士们就现了形势不妙。第一波冲上前的不是中原骑兵而是哭喊着寻找逃命道路的同胞。这些失魂落魄者用手推开战马撞散自家队伍将恐惧和沮丧如同瘟疫般四下传播。有几个百人长试图用杀戮来制止混乱却被逃兵们硬生生从马背上扯落踏到脚下。 “达赫部怎么有资格杀我们莫连部的人!”混乱中有人不顾大局地泄着怨气。随后迎战者被溃败者协裹着一道败退。而对面冲过来的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猛然加惊涛一般拍进了乱军当中。刹那间整个军阵全部碎裂。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四下乱窜将挡路的人撞翻而无数双逃命的大脚又从跌倒者身上踏过去不待隋军来杀已经将其踩成了肉泥。 “呜呜――呜呜――呜”李世民听见长短不齐的角声跟着大军一道加。他用眼角的余光向中军方位扫视现很多李旭的亲兵非常有规律地夹杂在边军之中。这些人身穿轻甲单手拎着横刀。另一支手腾出来高举着火把。如果有人在空中用笔把第一排的所有火把连起来得到的恰好是条直线。 “呜呜――呜呜!”来自李旭身边的角声再度响起每隔百余步则被一名来自齐郡的号手重复。亲兵们听到角声缓缓晃动活把胯下的坐骑也随即减慢度。各级将领把看到和听到的命令快传达带领着全军与敌人脱离接触。 疾、缓、疾、缓旭子巧妙地控制着攻击节奏。他们是一道道海浪塞上联军则是泥沙垒成的堤坝。在接踵而来的打击下部族武士们始终无法稳定阵脚。每一片营垒都试图组织抵抗但每一次抵抗都被迅的瓦解。新的败兵和原来的残卒一同逃走本身就成了隋军的开路先锋。偏偏这支开路先锋的人数还越来越多破坏力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不待隋军压上去顽抗者的仓猝组织起来的军阵已经被他们自己人淹没掉。 战斗已经毫无悬念缺乏训练的塞上联军建立不起稳定的防线。随着溃势的蔓延一些侥幸没被选做第一波攻击目标的可汗和土屯们干脆放弃了扭转乾坤的念头。趁着溃军被冲到自家营寨前他们丢下大部分抢来的财货跳上马背仓惶逃走。 “仲坚兄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仲坚兄!”观摩了大部分战斗过程的李世民于心中得出结论。他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跟在对方身边学习对方的一举一动。飞虎军在他的调度下节奏渐渐与主力兵马合拍。而在不知不觉间李世民已经丢掉了断裂的长槊单手挥舞起了从敌人那里夺来的弯刀。 “保持节奏保持阵型!”一边挥舞着弯刀李世民一边大声布命令。他很庆幸自己这回能与旭子重逢这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战术。不同于刘弘基所教导也不同于侯君集所总结那是完全由李旭从战斗中摸索出来的战术处处带着他个人的印记。 “怪不得父亲宁愿放四妹去寻他!”同一时刻李世民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李家人全力阻拦足有上百次机会将萁儿捉回来。但父亲宁愿选择最笨拙的以断绝父女亲情为要挟也不愿意别人真的伤害到萁儿。 天下真有能随便割断的亲情么?李世民微笑起来高高地举起的手中的弯刀。 第三章 烽火 (三 下) 正当他为父辈的睿智而赞叹的时候一名快马斜刺冲来。“李将军命你部继续攻击扩大战果。”马背上的传令兵大喊高高地举起一根令箭“中军要去接应右翼!将军有令左翼剩下的事情全交给你!” 飞虎军不归李旭统属他无权向二公子号施令。长孙无忌眉头一皱便要出言呵斥。却惊诧地看见平素不甘居于人下的二公子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令旗然后将刀尖高高地指向了正前方。 “弟兄们杀贼!”李世民用弯刀指着溃不成军的部族武士大声喝道。 “杀贼!别给他们喘息时间!”素来聪明的侯君集此刻仿佛也犯了傻不但不向传令者抗议反而紧紧追随在李世民身后。两千飞虎军兵立刻接替了中军的任务斜着由侧翼冲到正面成为追杀敌军的主力。而原来担任正面攻击的中军队伍则在李旭的率领下慢慢放缓脚步待左翼兵马完全接替了自己的任务后掉头向右。 狼狈逃窜的部族武士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的敌军数量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二他们像受惊的傻狍子一样仓惶逃命不敢回头向追击者看上一眼。背后的飞虎军追兵则在李世民的指挥下像主力一样控制着攻击节奏。每当逃亡者度慢下来他们立刻像狼一样扑上撕开跑得最慢者的喉管。每当敌人再次陷入混乱后他们又悄悄地拉紧战马的缰绳。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戮飞虎军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撵着部族武士的脚印追出半里路后长孙无忌终于明白了旭子的用心。来自中军的传令兵虽然举止失礼但此刻旭子把追逃的任务交谁就等于白送了谁头上一大笔战功。 “到底是唐公看重的人。”理解了对方善意的长孙无忌讪讪地想趁着攻击节奏放缓的瞬间他回转望去看见抛在背后的十里联营火光冲天。六千边军风一样从火焰中穿过任何东西都无法挡住他们剽悍的身影。 摧枯拉朽被中原骑兵犁了两遍的胡人大营已经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躺在那里有的是被骑兵用长槊刺杀有的则是被马蹄活活踏死。各别死里逃生的人抱着一堆抢来的锅碗瓢盆蹲在猎猎燃烧的火堆旁瑟瑟抖。他们已经完全吓傻了不知道逃命即便又听到了闷雷一样滚来的马蹄声也不晓得站起身躲开明晃晃的槊锋。 旭子没有在已经被砸烂的营寨中停留那些侥幸在马蹄下逃得生天的家伙已经不值得再玷污他的黑刀。他急着去接应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所部都是齐郡子弟旭子曾经答应张须陀尽量把这些淳朴的弟兄们带回河南去因此不愿意让郡兵承受太大的牺牲。 他不是相信秦叔宝和罗士信的勇武事实上正因为秦、罗二人太勇敢了才更令人担心。受张须陀指点近两年的旭子如今已经不再单纯地考虑如何击败敌人他想得更多的是在击败敌军的前提下如何将自家的牺牲也降低到最小。正如李世民和武士彟所现的那样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懂得拼命的勇将而是在实战中慢慢掌握了作为一军主帅的全部本领。 这些都是杨夫子当年在笔记中未曾记录过的。不知不觉中旭子已经脱离了那本笔记走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算起来他曾经师从杨夫、孙九还有铜匠师父、钱世雄、刘弘基和张须陀但如今这些人传授的东西已经慢慢融会消失最终属于他自己。 秦叔宝和罗士信的推进度很快凭着娴熟的配合和严整的阵型他们将一座座大营踏成了齑粉。没有人能抵挡住这两个铁三角的并列冲击仓猝跳上战马的部族武士几乎还没来得及分清方向便被横刀砍下了马鞍。更多的部族武士甚至连上马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光着身子拎着弯刀眼睁睁地看见两个巨大的三角向自己的头顶压来眼睁地看见成群的同伴被铁三角切碎然后被后续冲上来的骑兵踏成肉泥。 “娘咧――”胆小者在人群中哭喊。顾不上穿靴子和衣服也顾不上抢来的财物四下乱窜。鬼哭狼嚎中胆大的人也两腿软。列队而来的大隋骑兵就像群暴怒的野狼牙齿上滴着血对胆敢挡在面前的一切活物动致命攻击。他们不知道停顿也不在乎受伤只要身体没倒下就不会闭紧血盆大口。一座座部族联军的营垒就这样被他们咆哮着撕烂咬碎变成一地火堆和尸骸。 以前罗士信斩杀降卒总是被张须陀和秦叔宝二人以“有伤天和”或“为将者当怀慈悲之心”等理由劝阻。而今夜秦叔宝非但没罗嗦半个字并且自己也大开杀戒。罗士信在匆匆一瞥间曾经亲自看见素来心地仁厚的秦二哥槊锏并用将几名已经丢下兵器的部族武士打下了战马。他旁边新招募来的边地向导则大叫着扑上去一刀又是一刀直到将落马者砍得再不能动弹才拎着豁了的横刀奔向下一个对手。 “他***下手比老子还狠!”罗士信被队伍中几个向逃命者痛下杀手的新兵所震惊喃喃地骂道。 “报仇!”正在砍杀敌人的新兵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猛然回头瞪圆了血红的眼睛。 他们本来是一伙老实巴脚的边民人生最高目标不过是平平安安过日子。他们世代生活在长城脚下经过数百年的通婚凭借家谱已经很难分辩清他们身体里到底淌着的是汉人还是胡人的血液。 他们对朝廷没任何好感对官府委派的粮赋也经常敷衍。大隋征兵的时候他们甚至逃到塞外去躲避兵役。但今天他们却不得不拿起了刀。 因为入侵者不管他们是胡人还是汉人不管他们忠于朝廷还是闲云野鹤毫无差别地抢光了他们的财产杀死了他们的妻儿烧塌了他们的房子。 所以他们不得不捍卫自己的生存权力不是他们狂暴而是入侵者逼得他们正视彼此之间的差别正视平日里忽略了的血脉和族群归属。 “保持队形!”罗士信大声强调了一句“保持队形才能杀得更多!”他挥舞着已经被血润粘了的长槊一槊刺进马前溃兵的心窝。 两股骑兵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凡是被铁三角夹在中央的无论是人还是牲口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被杀得心惊胆战的部族武士尽力逃向两侧躲开迎面扑来的利刃。他们为了不做下一个猎物不惜用弯刀为自己在同伴之间砍开一条血路。还有的人干脆策马跳过同伴的头顶踩着袍泽的身体逃入黑暗。 黑暗中的旷野是最安全的虽然临阵脱逃的行为会一辈子被族人耻笑。他们不敢回头不敢倾听袍泽们的惨叫中原人的攻击太犀利了挡在他们面前等同与自杀。 几根白羽突然从黑暗处飞来将仓惶逃命的战马连同马背上的骑手射翻在地。“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黑暗紧跟着数以万计的战马从夜幕中冲出来横闯向混乱的战场。 刹那间敌我双方都是一愣。数息后已经被杀得胆战心惊的部族武士如同见了大人的孩子哭喊着急驰而来的战马跑去。那是他们的援军距离崞县最近的一支援军赶来了。那面画着狼头的旗帜太亲切只要逃到旗帜下便意味着永远的安全。 “变阵。变阵前锋合拢后军展开北向锋刃!”秦叔宝也在第一时间现了战场上的变化大声呼喝。号角声如虎啸龙吟听见自家军令正在敌军营地中横冲直撞的两千郡兵猛然兜转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三角阵汇聚成正方阵然后方阵中央迅凸起两翼后斜一个全新的锋刃阵型在跑动与厮杀中快完成。 这是郡兵们演练了数百次的应急方案在实战中也经历过无数次检验。新杀来的突厥生力军被其自家的乱兵所阻挡无法立刻投入战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隋军在自己前方不到二百步处调整阵型。几个领兵的叶护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在他们的记忆中草原上从来没有任何一支骑兵可以在战斗中突然改变队列更甭说像这样一边厮杀一边变阵一边调转攻击方向。 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隋军动。“杀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秦叔宝纵马舞槊带领着麾下弟兄刺向了那杆最醒目的狼头大纛。 第四章 烽火(四 上) 狼头大纛下的突厥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秦叔宝居然带着两千人的队伍敢向十倍于己的队伍起进攻。“让开马头让开马头!”他们用本民族的语言向逃过来的溃军命令但没有人肯听那些被吓傻了的部族武士在军阵前推搡哀嚎非但令骑兵的战马无法加而且冲乱了援军的本阵。 “砍!”狼头下的突厥可汗咬着牙吐出一个字然后猛提缰绳迎面冲向秦叔宝的战马。不能任由对方就这样闯过来否则不待中原人动手光是溃兵就可以将自己的队伍冲垮。几百名护卫见可汗主动迎战也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一边用脚跟踢打着马腹一边挥刀砍翻一切挡在面前的活物顷刻间便在乱军中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为了保持整个族群不惜将最弱小的那几只咬死果腹。这是狼的生存之道杀人者和被杀者都觉得天经地义。溃兵们被血光吓醒了哭喊着向两翼让开。实在躲避不及的人则抱着脑袋扑到在地上尽量不让自己被飞向头顶踏来的战马当场踩死。数息间领军的突厥可汗与秦叔宝正面相遇二人谁都没有犹豫立刻将兵器挥向了对方身体。 秦叔宝的槊长马急度快到令人难以相信。突厥可汗兵器上吃了亏不得不变招挡架只听“仓啷!”一声巨响丈八长槊在半空中嘎然停顿与此同时一把四尺长三寸宽的草原弯刀飞上了半空。 “啊―――”失去兵器突厥可汗狼一般长号挥舞着酸麻的手臂扑向秦叔宝。秦叔宝将长槊一抖一横利用战马将二人距离拉近的瞬间槊纂重重捣向对方胸口。突厥人穿得都是皮甲能防御流矢却无法防御钝物的捶击。眼看着突厥可汗就要被槊纂捣得筋断骨折斜刺里突然一道白影闪过秦叔宝胯下的黄膘马悲鸣着竖起前蹄将背上的主人直接掼到了地上。 刹那间的变化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跟在秦叔宝身后的亲兵本能地拨转马头以免踏伤自家主帅。跟在突厥可汗身后的狼骑则快催动战马试图把秦叔宝乱刃分尸。 黄膘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与秦叔宝配合了近十年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闯了祸的它悲鸣着用躯体挡在了秦叔宝身边挡住了扑过来的突厥狼骑。一柄两柄三柄十几柄本来砍向秦叔宝的草原弯刀尽数砍在它的身体上。血流如瀑黄膘马晃了晃轰然而倒。一名狼骑快从它身体上跳过试图抢在同伴前面建立奇功。在马蹄落下的瞬间此人看到了一双明晃晃的金锏。 从血泊中爬起来的秦叔宝于马鞍下拔出了金锏一锏砸烂冲到面前的马头又一锏将马背上的突厥人打了个筋断骨折。没等新的敌手扑上来他怒吼着冲向在自己身边与亲兵厮杀的那名狼骑双锏并砸将对方连人带马砸塌。然后扫断两条马腿磕飞一柄弯刀跳过倒在地上的尸体靠向突厥可汗。十几个突厥武士围上来想阻挡他的去路或者背秦叔宝的亲兵截住或者被秦叔宝本人一锏打死。 戎马二十余年秦叔宝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黄膘马的死让他彻底暴怒了双锏舞得向旋转的车轮般沾死碰亡。跟在突厥可汗身后冲破乱军迎上来的狼骑数量也不多被秦叔宝的亲卫一阻也无法再继续前进只能停下来与郡兵们捉对厮杀。敌我双方胶着在一处再无法顾及阵型、队列。双方都红了眼场面一片混乱。 罗士信距离秦叔宝只有三十几步但他就是无法冲破这三十几步的距离。溃兵敌人的援军自家弟兄无数人挡在他马头前让他空有上前救援的心思却使不上半分力气。一名突厥狼骑挥舞着弯刀向他冲来被他一槊挑飞。但紧跟着另一名狼骑就呐喊着扑上如飞蛾扑火。 “保持队形向我靠拢!”罗士信再次挑飞一名敌人扭头向身边的弟兄呼喝。敌人的援军数量足足是郡兵的十倍利用溃兵冲阵的策略失败他必须尽快救出秦叔宝然后与敌人脱离接触。 “呜――呜--呜!”悲壮的角声在响彻战场。“向罗将军靠拢!向罗将军靠拢!”听到角声后张江、赵威等人以悲愤的喊声回应。未陷入敌阵的郡兵们重新收拢阵型以罗士信、张江等人为组成一柄铁锤。这柄铁捶再次向突厥人和溃兵砸去砸烂途中的障碍靠近已经杀得浑身是血的秦叔宝。 不过呼吸之间秦叔宝身边的亲卫已经只剩下的三个。一名突厥骑兵挥刀冲来秦叔宝跳步避开马然后一锏扫去将敌人脊梁骨直接砸折。离他最近的亲兵伸手拉住马缰绳“快二哥快上马!”。话音刚落斜刺里又是一道白影被抓住缰绳的战马和亲兵胯下的坐骑同时人立而起。 “唏――溜溜!”两匹战马哀鸣着身体瑟瑟抖。秦叔宝上前一步用左手金锏托住即将落马的兄弟右手金锏向后横扫。他扫了一个空白影中途转向避开金锏扑向另外两名亲兵的坐骑。 那白光如同鬼魅飘到哪里哪里的战马就自动避开。不光是郡兵们的坐骑受到了惊吓大部分突厥人的战马也踌躇不前。趁着大伙都楞的时候先前被秦叔宝一合击退的突厥可汗带着几名亲兵卷土冲来每人手里一杆硬矛直取秦叔宝。 “二哥小心!”三名亲兵跳下坐骑护在秦叔宝周围。他们的热血染红了矛杆秦叔宝从一名弟兄的尸体旁跳过用锏砸翻正在得意的狼骑。一根滴血的长矛刺中了他的肩膀秦叔宝挥锏将其砸断然后反手一锏砸烂另一名偷袭着的马头。 反应不及的突厥武士一头栽下马背秦叔宝一脚跺断他的脖颈。然后踏过战马的尸体迎上突厥可汗。那名想占便宜的可汗没料到受了伤后的秦叔宝还如此勇猛“啊-啊”大叫着把木矛舞得呼呼生风。秦叔宝躲开矛尖斜上一步挥锏砸向对方的马颈。 就在这时白影又飘了回来。秦叔宝听到了身后的惊呼声不得不收回金锏抢步避开。鬼魅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落下轻盈得如一根羽毛。但这根“羽毛”太大了足足有半岁马驹大小。通体白得如月光下的积雪只有一双眼睛中闪烁着两点金灿烂如电。 “狼!”秦叔宝猛然想起了旭子曾经跟他说过的故事突厥人以狼为尊。这头马驹大的银狼显然是守护着部落的圣物。刚才战马失控的怪事也肯定是它的杰作。一股奇寒无比的感觉从脑门一直凉到他的足底对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平素无所畏惧的秦叔宝竟然举不起双锏。 “嗷―――”银狼王出一声长嚎惊得冲上前的敌我双方战马纷纷止步。下一个瞬间它凌空跃起如闪电般扑向秦叔宝。与此同时狡猾的突厥可汗跳下坐骑平端长矛刺向秦叔宝小腹。 “不要脸!”远在二十步外罗士信大声喝骂胯下的坐骑却无论怎么催都不愿上前。眼睁睁地他看见秦叔宝以一敌二先躲开银狼王的血盆大口又磕飞突厥可汗的全力一刺。没等秦叔宝还手银狼王又从背后扑了过来得到喘息机会的突厥可汗从尸体中捡起一把弯刀再次扑向秦叔宝。 “铛!”秦叔宝磕飞了突厥可汗的弯刀却被银狼王一口咬住了小腿。他疼得身体一晃蹲了下去。突厥可汗狞笑着抓住了他的双腕银狼王咆哮着露出滴血的尖牙。 郡兵们跳下战马拼死上前营救。突厥人也跳下马狂笑将他们拦开。这些嗜血的民族要亲眼目睹自己的守护神咬断秦叔宝的脖子那样意味着他们的部族将被赐予最大的福泽。 就在这时银狼王突然闭住了血盆大口。它放弃已经到手的猎物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人群之外。“咬死他赶快咬死他!”正在与秦叔宝争夺兵器的突厥可汗声嘶力竭地乞求。他力气远不如秦叔宝大虽然暂时抢得了先手额头上却已经憋得青筋直冒。 “嗷――呜――呜”银狼王又是一声长嚎全身杀气瞬间消失。它放弃秦叔宝不理睬筋疲力尽的突厥可汗电一般向人群外跳去。紧张到极点的敌我双方将士目瞪口呆一时间无法做出正确反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两军之间闯出一条通道扑向远处匆匆赶来的一匹黑马。 “甘罗!真的是你!”星光下一个声音颤抖着说道。“呜呜-呜呜!”银狼王的嚎叫声变成了委屈的哀鸣它扬起头用前爪把住跳下战马的那名黑甲将军的胸口双眼中泪光闪动就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酒徒注:昨天在墨尔本街头吼了两个小时嗓子都哑了。虽然那些西方妓者们依然信口雌黄中国的精英们依然用鄙视的目光看向这万余热血兄弟毕竟我们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一部分。 第三章 烽火 (四 下) 无论是先前的溃兵和后来的生力军都停止了动作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部落里被敬若神明的圣狼正在一个黑甲中原将军胸前撒娇而那个黑家将军所来的方向马蹄声犹如奔雷。 觉身边的情形不对突厥可汗赶紧松开秦叔宝转身便逃。秦叔宝跨步欲追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他晃了晃再次蹲下用金锏支撑住了身体。罗士信带着几名骑兵快冲上前从重围之中抱起秦叔宝然后迅后退。他们与自己的弟兄汇合。与此同时来援的突厥人也重新整队把自家可汗保护在军阵中央。 两支刚才还在以命相博的队伍骤然分开。郡兵们是出于理智狼骑们却是因为惊恐。“他是附离!长生天任命的附离!”突厥人盯着李旭和甘罗大声议论。附离在突厥语的意思中也是狼但能让圣狼亲近的附离则是长生天选择的狼卫地位和部落里的萨满一样尊崇。 “好了甘罗我还有事!”强压住心头的惊喜旭子放下甘罗举刀上前与罗士信等人站到了一处。“呜呜!”甘罗从鼻孔里再次出一声抗议的呜咽白羽般穿过人群站立到了自己主人的脚下。 出于天性附近的战马纷纷躲避。特勒骠不甘心自己的地位被人夺走长嘶一声冲着甘罗仰起前蹄。银狼王怎肯怕一匹黑马后退半步伏低身躯。“好了甘罗这是黑风!”虽然是在两军阵前李旭也不得不抽出空来制止这场争斗。他挽住坐骑缰绳同时用靴尖轻点甘罗的前肢。受了责怪的黑风和甘罗同时出抗议“唏溜溜!”“嗷――啊――”马嘶声和狼嚎声交相呼应。 ‘他简直没把我的三万大军放在眼里!’重新回到自家队伍中间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骨托鲁气得直打哆嗦。自己一方兵力明显占据优势算上追随黑甲将军杀来的轻骑隋军的人数也没有自己麾下一半多。但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士信和张江将秦叔宝搀上马背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黑甲将军和圣狼还有战马好整以暇地“玩耍”。 他无法再下令动攻击虽然恨得牙根都开始痒痒。对方是圣狼认定的附离他的兵马已经受到了狼神的眷顾。如果贸然起进攻下令者和执行者都会遭到狼神的惩罚。最近几多年来凭着阿史那家族买通萨满刻意散布的神话骨托鲁汗轻而易举地收服了弱洛水流域的上百个部落。甚至连室韦和契丹都因为银狼的存在对阿史那家族表示了臣服。如果骨托鲁自己率先对狼神不敬失去的恐怕不止是一场胜利。 此刻的天空已经渐渐有了些亮色微弱的晨光从东方的五台山后透过来镀了李旭满脸满身。黑风的皮毛在晨曦中显得越油滑而银狼甘罗的长豪则泛出了点点金星远远看上去充满了神秘与威严。 一些徘徊在两军之间早就吓破了胆子的部族武士突然跪下来对着甘罗顶礼膜拜。草原传说中圣狼出现的地方意味着风调雨顺和牲畜的繁衍。被圣狼轻轻舔上一下那是长生天的赐福可以保佑人一辈子平安。虽然眼下圣狼突然选择了一个异族作为护卫但这一切无损于人们对其自内心的崇拜。 “可汗咱们得把圣狼夺回来!”一个没眼色的小伯克凑到阿史那骨托鲁面前低声建议。 “夺什么夺!圣狼自己会决定其去留!”阿史那骨托鲁从侍卫手中抓过弯刀一刀背将小伯克砸了个趔趄。“传令压住阵脚缓缓退兵!”泄完了心中的愤怒他恨恨地命令然后用力拨转马头。 “呜呜―――呜呜―――呜呜!”失望的角声在骨托鲁身边响起。听到角声突厥狼骑还有夜里被击溃的部族武士以及徘徊在战场之外的散兵游勇同时后退。他们小心戒备着退出二百步外又小心戒备着转身留下几百人断后大队人马就像迁徙的鹿群一般走过远处被战火烧焦的田野走过再无一间完整房子的村落慢慢消失在远处的晨烟之外。 “士信带一千弟兄清理战场。其他人保护秦将军入城!”旭子目送阿史那骨托鲁的队伍走远也布了收兵的命令。经过大半夜的血战无论郡兵还是边军都成了强弩之末此刻即便尾随突厥狼骑掩杀顶多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崞县城的守军在半夜时便被外面震天喊杀声惊醒。因为齐王殿下在城内所以守城的后军不敢外出接应。直到听见喊杀声几乎消失了才用竹筐将几名勇士从城头上放下来命令他们打探城外的战况。 当先一名旅率正碰到率军而归的李旭远远地看到了在战马前跳跃而行的甘罗他立刻冲着城头吹响了号角“呜呜――呜呜――呜”两长一短正没等旭子做出反应城头上一阵嘈杂数百名挽着弓箭的将士探出了身体。 “我是大隋武贲郎将李旭!”旭子见出现了误会赶紧策马上前几步冲着城墙上喊道。 “是突厥人假扮的那头狼就在他身边!大伙千万不要上当!”吹角的旅率虽然莽撞胆子却是不小自管冲着城墙上方示警。喊罢从腰间拔出刀带领着其余四名弟兄毫不畏惧地挡在了徐徐而来的“敌军”正前方。 “是那头畜生那头天杀的畜生!”城头上的守军乱纷纷地喊道随即将羽箭对准李旭。眼看着一场火并就要生旭子只好拨转马头迅退出羽箭射程之外。 “大隋武贲郎将李旭奉张须陀将军之命前来勤王!”再度拨转马头后哭笑不得的旭子第二次表明身份。 “大隋武贲郎将李旭奉张须陀将军之命前来勤王!”数百亲兵同声高呼将自家主将的身份直接传上城头。 “谁哪个武贲郎将!”敌楼上突然有人应了一句紧跟着大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独孤将军是李将军和秦将军。秦将军受伤了赶快打开城门!”校尉张江反应最快挥舞着横刀冲着敌楼打招呼。 “我说夜里的战术如此熟悉呢!”伴着一阵笑声独孤林的上身完全探出了城垛口。“开门开门是武贲郎将李仲坚和建节尉秦叔宝。公瑾收起你的刀来。就你那两下子在李将军面前连三个回合都撑不过!”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那名忠勇的旅率喊的。听到喊声挡在城门前的旅率张公谨讪讪地收起刀“卑职张公谨误会了李将军请将军恕罪!”再度仔细辨认了一下甘罗他又竖起了两道浓眉“只是这伤了我无数兄弟的畜生怎么会在将军身畔?” 感觉到对方目光里的敌意甘罗立刻伏低的身体喉咙里出呼呼地声响。张公谨面色大变向后跳开一步全神戒备。他麾下的几个勇士亦围成半个***刀尖一致向外。 为了防止甘罗暴起伤人旭子只好跳下坐骑用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它是我自小养大的后来失落在塞外!若和弟兄们有过误会大伙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 “李将军何不早来几天!”听旭子说得坦诚张公谨眼圈微红哽咽着道。“咱们后军多少弟兄死在它嘴里。若不是它惊了咱们的战马咱们怎会被突厥人欺负得如此窝囊!” 甘罗居然咬死了我大隋将士?旭子楞了一下惊诧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少年伙伴却看见牛犊大小的甘罗乐颠颠的跑过来用脖子在自己的腿上挨挨擦擦。 ‘它是突厥人的圣物!’旭子蹲下身去抱住了温暖的狼头。在甘罗的嘴角上他能看到隐隐的红晕那是血迹在昨夜之前甘罗牙齿下所撕碎的毫无疑问是大隋将士的喉咙。 ‘夜间唆使甘罗咬伤秦叔宝的那个罪魁祸想必就是陶阔脱丝的丈夫阿史那骨托鲁!’旭子抱着狼头回忆起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孔武有力思维敏锐的部落领。刚好配得起陶阔脱丝的如花容颜。 “公谨你真是越活越倒退居然跟一头狼较真儿!”独孤林的话从身后传来喝退张公谨与他的同伴。 旭子苦笑了一下给了朋友感激的一瞥。有错的不是甘罗而是将其带上战场的那个人。他记得自己当年为了让陶阔脱丝幸福把甘罗悄悄留给了她。“除了阿史那骨托鲁的可敦和咱家王妃谁也照顾不了银狼!”潘占阳的话同时响在他耳畔。 既然甘罗来了陶阔脱丝会不在附近么? 猛然间旭子感到胸口有一点点揪如针般深深地扎入心底。 第三章 烽火 (五 上) 崞县是一个名附其实的弹丸之所如果不是因为在这次外敌入寇过程中成了雁门郡仅存的两个没被攻破的城池之一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名字。这里的城墙只有不高防御设施也很简陋破旧的木头城门内甚至连一个瓮城都没有。但大隋将士就在这低矮的土墙后硬扛了二十余天极大缓建了突厥人对雁门关的压力。 守城的名义主帅是齐王杨暕实际军队的指挥者却是独孤林。这个含着金印出生的家伙自从去年被皇帝陛下从齐郡召回后便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册授辅国将军掌管着总兵马接近两万的天子六军中的后军。职位高到令罗士信等人心生“忌妒”嚷嚷着要求其必须有所表示。 在昔日的同伴面前独孤林并未显得很得意。相反在不经意之间旭子甚至能从他眼里看到几丝无奈与失望。这个年龄与罗士信不相上下的皇亲国戚远不像昔日在齐郡之时那样无忧无虑仿佛心中埋藏着很多苦闷般郁郁寡欢。但和众人分别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故他又不愿意提及。 齐王杨暕的表现也很奇怪得知围城的突厥人已经被击溃他只是出面对李旭、李世民等几个主将表示了一下慰勉然后就缩进了县衙中不肯再露头。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罗士信很是不满待王府卫士的脚步声一远立刻拉住独孤林大声抱怨:“看样子我等不该来抢功再坚持几天齐王殿下自己就能将突厥人击溃了!” “小声这里不比齐郡!”独孤林紧紧地皱起眉头喝止。 “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愿意我们来明白咱齐郡弟兄班师便是!”罗士信非常不服气继续嚷嚷。 “士信小声些。别图着一个人痛快给大伙找麻烦!”刚刚敷好药的秦叔宝也竖起了眼睛。他是罗士信的克星只要开口便有成效。果然听完秦叔宝的话罗士信立刻殃殃地闭上的嘴巴。但他心中依然不服一双虎目四下逡巡试图在人群中找一个自己的同盟者。 “士信兄想必不知很多同陛下一道北巡的朝廷重臣此刻也在崞县城内候驾!齐王殿下见过我等肯定要赶着去和诸位大人们通报战况顺带商讨下一步动作。他公务实在繁忙并非有意怠慢!”见到罗士信的目光向自己扫来李世民笑了笑耐心地向对方解释。 他很喜欢罗士信这幅直心肠所以出言提醒他当心被人弹劾。朝中很多官员办正经事的本领不大给别人挑毛病使绊子的手段却是不俗。像罗士信这种从没经历过官场险恶的人很容易便被他们抓住把柄。 “他们?”罗士信鼻孔里出“嗤”地一声脸上的表情甚为不屑。‘那些人若是有些真本事就不会怂恿着皇帝陛下出巡了!’他心里明白嘴上却保持了礼貌“如此倒是罗某莽撞了请独孤将军勿怪!” “士信兄不必客气!”独孤林很受不了罗士信对自己的态度还了一揖然后笑着补充道:“中午我会摆宴代齐王殿下给大伙洗尘至于受伤的兄弟我也会安排专人去照顾。” “洗尘就不必了重木有时间不如说说雁门关附近的局势!”李旭见屋子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笑着把话题岔到正事上。“我等毕竟远道而来不清楚战事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云定兴将军带着大队兵马下午就会赶到大伙休息一夜后明早就可以向雁门关进!” “对救兵如救火酒宴的事情以后再说!”长孙无忌也支持李旭的建议笑着在一旁附和。熟知朝廷内部倾轧的他很理解齐王杨暕对大伙的冷淡。作为已经失宠的皇子与武将交往越深越容易受到皇上的猜忌。除非他想下辣手将自己父亲杀掉否则与李旭、独孤林这样手握重兵的勇将把酒言欢早晚会引火上身。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独孤林向李旭和长孙无忌二人投以感激的一瞥笑着说道。“不过我这里知道的情况也不多突厥人围城围了近一个月外界得消息几乎断绝!” 几个幕僚捧来雁门郡的形势图七手八脚地在大伙面前展平。独孤学指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将他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介绍。他能提供的基本是一个多月前的军情也就是雁门和崞县守军的具体实力。“天子六军铠甲器械虽精但很少参加实战。这次又被突厥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损失很大!除了内军和后军外其他四军基本上已经崩溃了。” 提到军务独孤林的目光又灵动起来不复是先前那般苦涩。特别是当他提及城中百姓宁可拆了自己的房梁做滚木也不愿家园毁于外寇之手时脸上的表情更加振奋。“能将雁门和崞县两地守到现在多亏了城内的百姓!齐王殿下已经传下令去百姓所有损失他会一人承担。待贼兵退去后即从京师向这里运送钱粮!” ‘怕是口惠而实不至!’长孙无忌对杨家的承诺素来不相信肚子里偷着嘀咕了一句。他扭头去看罗士信在对方脸上也现了同样的怀疑。 “突厥人几乎是倾巢而来始毕可汗骨托鲁可汗还有塞上的契丹、奚、室韦诸部加在一起将近四十万!” “这么多人他们每天吃什么?”秦叔宝忍住腿上的痛再次提出相同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细算来他们抢到的粮食应该也吃差不多了但至今没有主动退兵的迹象!”独孤林想了想回答。 塞上诸郡地广人稀百姓家里虽然有粮食可抢也不够供应四十万大军的消耗。这种塞上联军既不能深入中原又不肯后退的情况在秦叔宝等领兵行家眼里非常蹊跷那意味着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着军需。而据大伙所知草原民族只种一种叫做糜子的庄稼产量低得可怜。凭着突厥人自己手中的存粮根本不可能支持长期作战。 “他们不可能每天只吃吃肉!”李旭想到了一点但被他自己主动否决。“除非……?”猛然间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想法从他心底涌起。用力摇了摇头他把这种想法甩在了脑后。“算了不管谁给他们提供粮草。咱们既然来了肯定要跟他们打上一场!” “后军还有五千骑兵可以与大伙并肩作战!”独孤林点点头赞同李旭的建议。 “我的飞虎军昨夜损失了四百不到能出战的还有一千五百余人!”李世民也报出了自己的实力。经历昨夜的观摩和学习飞虎军的实力至少又提高了一个台阶。所以他非常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再从李旭身上学到一些自己没掌握的知识。 除了秦叔宝这员虎将暂时上不了战场外齐郡郡兵损失也不太大。昨晚劫营的过程中他们几乎没遭到像样的抵抗后来与阿史那骨托鲁生了碰撞也只是匆匆一触就宣告结束基本没有伤筋动骨。 再加上旭子麾下从边军中精选出来的将士崞县可以出动的骑兵已经将近一万五千。如果与屈突通和尧君素两位老将军携手行动的话应该能给突厥人制造一定的麻烦。通过昨夜的战斗大伙都现塞上联军的战斗力并不强。单个牧人的体质也许比隋军中的普通士卒强壮但相互之间的配合和队伍的协调差了很多与旭子挑出来的隋军精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我们还抢了突厥人的圣物!”秦叔宝指指趴在旭子脚边的甘罗笑着强调。腿上虽然被咬了一大口他并不打算和一头狼计较。突厥牧人对白狼的敬畏是他亲眼所见如果能让甘罗和李旭一道打头阵敌军基本没人敢上前阻挡。 “是啊这家伙刚好将功赎罪!”听秦叔宝提起狼独孤林麾下的几个将领也笑着说道。他们依然对自家兄弟伤于狼口的往事耿耿于怀但看在对方已经于自己站到同一条阵线的份上勉强接受了李旭的歉意。 感受到了四下里关注的目光甘罗警觉爬了起来挺直四肢。它的体形远远大于普通野狼四条腿伸直后脊梁已经与旭子的腰等高。像长孙无忌这样相对瘦小的将领甘罗基本上不必起跳就可以用舌头舔到其喉咙。而它眼中那两道淡金色的目光更是凌厉无论盯上谁都能令对方的心里猛然打一个突。 “这家伙足够顶一员虎将!”罗士信笑着伸手试图去摸甘罗的脑门。后者却不肯接受他的亲近快将头避开然后竖起耳朵露出雪白的尖牙。 “这家伙!”罗士信被突如其来的敌意吓了一跳快收回胳膊将手指放在了身后。滑稽的动作令在座将领们都笑了起来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可能不止我一个人可以命令甘罗!”面对无数期盼的目光旭子低声说道。 第三章 烽火 (五 下) 旭子能理解秦叔宝的建议是出于一番好心。从张公谨等人对甘罗的敌视态度上来看为了让几路兵马能毫无嫌隙地合作他也理应带领甘罗为大隋冲锋陷阵一次。算做将功补过也好算作为其主人效力也罢如果他不能接受这个要求接下来就很难凭着四品郎将的身份调动各路援军。 秦叔宝受伤云定兴年老罗士信官职低微李世民威望不足。如今崞县城里能令所有将领信服的只有他和独孤林。而独孤林本人看起来又心神不宁根本不像个可以担此重任的模样。 “我等愿听李将军调遣!”有人抱拳施礼表示愿意听从李旭的号令。他们这样做一半是因为李旭的威名另一半倒是因为曾经目睹甘罗的凶残。这头浑身银亮的狼给大伙的印象太深刻了很多隋将落马直接的原因都是由于它。纵使那些战马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当看到一头牛犊大小狼扑向自己的时候依然会将自己的主人扔下脊背。 如果隋军反过来用此物来报复突厥人被抛下马背死于乱刀之下的就变成了对方。这样的结果不用看到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还有人能指挥动甘罗我怕到时候误事!”李旭把嗓音略为提高再次强调。他无法接受众人的建议如果他领甘罗冲锋陷阵的话突厥人肯定会命令陶阔脱丝出马。那样为了最后保证战场上的优势他就只剩下的一个唯一的选择。 “还有谁能指挥的动这头狼咱们先杀了他!”罗士信的话脱口而出。 “对李将军只管带队向前我和罗将军护着你。有人上来招呼甘罗大伙立刻远远地用弓箭伺候!”侯君集的想法也很直接为了胜利他不认为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代价。 徘徊在旭子腿边的甘罗仿佛听懂了众人话里的意思快伏低身躯喉咙里滚出一连串咆哮。这是它受了威胁才会有的表现哪怕威胁者将其重重包围它都会用牙齿捍卫自己的权力和尊严。 叫嚷着要给李旭做护卫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闭上了嘴巴。旭子赶紧蹲身轻轻抚摩甘罗颈部的皮毛“甘罗别胡闹他们没有恶意!” “哼哼-嗯嗯!”甘罗一边对附近的人出威胁一边用金亮金亮的眼睛看着旭子。那是一种深邃如月牙湖般的眼神包含着信任与期待。一瞬间旭子几乎认为自己看懂了甘罗的想法它不是为自己在抗议而是为了陶阔脱丝。那是与它相依为命多年的女主人不能在它面前受到半点伤害。 “好了好了!甘罗别淘气!”旭子的声音越温柔高大的身体上也不再拥有半分霸气。 张公谨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旋即皱拢了双眉。出于某种原因刚才他一直在观察着这几年大隋风头最劲的将领得出的结论却大失所望。‘李郎将不是个值得追随的人’张公谨心中暗自得出结论‘虽然他的武艺和谋略都很令人佩服却缺乏一个成大事者应有的狠辣!’ 在张公谨眼里真豪杰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而李郎将先是为了回护一头狼而不惜得罪守城的弟兄。现在又借着安抚畜生的机会对众人的热情视而不见。种种表现证明他是个犹如寡断拿得起放不下的俗人。枉了他也姓李这样的人只配为人作嫁衣想在乱世中成就一番大业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另一个能招呼得动甘罗的肯定是个女人!’秦叔宝心细从旭子手底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上就猜到了十之**。‘那时候仲坚也就十四、五年少无知时的风流债啊!’他出会心得微笑然后轻轻摇头。 在主人的安抚下甘罗慢慢停止了咆哮。但它对周围的人群明显不放心尖尖的耳朵一直不停地抖动每每周围有稍微大一点的响动他的目光立刻电一般扫过去。 片刻之后它终于安定下来旭子也借此机会稳定住了自己震荡的心情。他慢慢站起身用目光扫过所有人正色说道:“敌众我寡咱们不能把赌注押在一头狼身上。万一甘罗临阵倒戈就像昨夜在突厥人阵前那样咱们连后撤的机会都不会有!” “并且咱们如果不能取得一场大胜的话突厥人不会轻易退兵。与其冲进雁门关被敌人再度围困还不如留在外面至少不会分薄守军的存粮!” “守军的存粮倒不用担心出塞前天子六军的粮草都运到雁门关里去了。再加上关内原来囤积的一些军粮光目前守关的这些人吃足够吃上两三年!”独孤林对雁门关的情况了解比较详细低声向旭子解释。同时他也支持旭子与其冲进突厥人的包围之内不如留在包围之外作用更大的说法“但李将军说得极是涉及到陛下安危雁门关里的守军无法主动突围。如果没有稳妥的破敌之策咱们留在外围牵制敌人的作用更大些!” “好的坏的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小林子大半年不见你别的方面没长进倒是学会了说话!”罗士信对独孤林两面活稀泥的态度有些不满笑着嘲讽。 换做当年在齐郡独孤林早就反唇相讥了。但这次他却只是摇了摇头。圆熟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只有吃过耿直的亏的人才明白圆熟的可贵。“我是就事论事如果咱们没有稳妥的破敌之策就贸然而行万一被突厥人打败非但救不出陛下反而会动摇了关内的军心!” 他的话引了一阵嘈杂之声眼看着敌军在前自己却按兵不动实在有违众将士的初衷。但李旭不肯让甘罗打头阵独孤林又不支持轻易与敌军决战这仗再打下去却实令人意兴阑珊。 “只要打仗就得冒险除非能不战屈人之兵!”侯君集对独孤林最后一句话很不赞同上前半步大声说道。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接过自己话头的居然是唐公府二公子。“让突厥人不战而退的方法不是没有!”李世民走到地图旁在雁门之外极其遥远的地方画了个圈“对付强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也感受到切肤之痛。突厥人倾巢而来其老幼妇孺必然留在老巢。反正雁门关他们一时无法攻下如果咱们趁这个机会派一支奇兵绕过雁门关……” 他不继续说了目光飘向窗外。县衙西窗正对着城外的一座孤山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半山坡那些被战火焚毁的树林。由于突厥人焚烧民居引起的山火早已经熄灭但焦黑的残枝还在一株株愤怒地指向头顶的苍穹。 “好个釜底抽薪之计!”众人眼睛俱是一亮齐声赞道。由于年龄因素大伙起初对李世民都不太重视。充其量将他看作一个有心无力的公子哥偶尔立些战功胜仗也全凭了旭子这样的宿将刻意照顾。 但听了他所献的计策大伙登时对其刮目相看。“好个唐府二公子!”有人心中暗中赞叹。无论这个时候再突出奇兵直捣草原来不来得及单凭这份果决与狠辣就足以令大伙佩服。 “临出前我已经请了蓟县的罗艺将军派兵策应。”接下来李旭的话更是令大伙惊诧不已“所以咱们明天一早可以徐徐前进在突厥人的包围圈外择险要处扎营与屈突通老将军互为依托。敌军见我们有备定然不会贸然来攻。” 他想打一场可以保证很多年的效果的持久战只有在一战中令突厥人元气大伤他们下次再想进入中原时才不会忘记伤口的痛。“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我大隋虎贲铁骑应该已经进入了草原深处!待突厥人军心不稳之时咱们再趁机杀上去!”他用手比了个挥刀砍杀的姿势引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芒刺在背突厥人就无法专心攻打雁门关。正当两军长期对峙的时候草原上突然有噩耗传来……. “虎贲大将军罗艺肯肯答应你的要求么?”独孤林双手按住放地图的长桌激动得浑身都开始颤抖。他问到了整个方案中最关键之处。虎贲铁骑是大隋最有战斗力的一支边军当年由大将军王杨爽亲手练就。皇帝陛下一直用这支兵马威慑东塞诸胡从来不肯轻易调动。就连最近三次讨伐高丽朝廷都没有命令罗艺随行。 但独孤林也隐约听人说过虎贲将军罗艺似有不臣之心。朝廷只是不愿激起兵变才一直没有对他采取行动。这次圣驾于雁门关被围如果罗艺想来营救的话他的麾下的骑兵早就到了不应该拖到现在还迟迟不见人影。 “罗艺将军知道这场战争涉及到不止一家一姓的生死存亡!”李旭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回答。一个多月前他曾经托潘占阳将突厥人蠢蠢欲动的消息带给了罗艺麾下的步兵并在信中写明了最佳对策。但对于罗艺是否还肯为朝廷出力他心里亦没什么把握。 经过和程知节等人一番较量后旭子现在认为罗艺肯定会有所行动。‘我大隋的虎贲大将军见识不会不如几个山大王!’对此他在心中深信不疑。旭子相信自己当年出塞时遇到的步校尉不是个见识短浅的鼠辈其所效命的人也不是个那天下人安危谋自家福芷无知赌徒。虽然大隋朝中无知无耻的家伙大有人在但不应该是步将军和罗艺。 当年正是步校尉手中那杆长槊还有虎贲大将军罗艺传说令旭子走上了今天这条道路。一路行来虽然坎坷但每一步都万分精彩。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当年步校尉转述的话至今还时常在旭子耳边回荡。他相信能说出这样掷地有声言语的豪杰绝不会是向异族屈膝的懦夫。一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强者在外辱面前亦绝不会弯下高贵的腰。 “如果罗艺将军出马阿史那骨托鲁第一个承受不住!”仔细扫了一眼地图李世民兴冲冲地分析。“渔阳郡直接向北就是阿史那骨托鲁的地盘。还有奚、契丹和霫听到铁骑出塞这些跟着来打秋风的塞外部落都要吓个半死!”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旭子笑容满脸心情却仿佛正翻动着的惊涛骇浪。‘如果仲坚所言真的不是为了给甘罗不出战找借口的话那岂不是表明他在一个多月前就料到了今天的困境并为此部好了局。一个可以使唤银狼目光长远武艺又高强的人他的前途走到哪里才算顶峰?’ 李世民忽然感觉到嗓子有些干心脏不听话地狂跳。他记得当年父亲以玩笑的口吻问自己和哥哥如何收服李旭。哥哥的意思回答是‘厚待之以恩义结之’。弟弟的回答是‘不为所用则为所杀!’而年少无知的自己则认为‘君子直可欺之以方!’ 今天的李旭还真的可以欺之以方么?李世民现自己其实没有半分把握。眼前的仲坚兄高大魁梧就像道观里供奉着的金甲天王。能把这样一个人收为腹心在乱世中是何等的福气?他现自己越来越理解父亲当年为什么对旭子另眼相待了被岁月洗练出来的阅人目光远非他们这些晚辈的见识所能相比。 “如果罗艺将军已经出塞我们除了和突厥人对峙外还需要干些什么?”侯君集的求知心极盛见众人都陷入了沉思走到李旭身边求教。 “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消息散出去让各个部落都知道!”李旭想了想回答“还有顺便告诉他们一阵风刘季真的兵马也到了草原上随时会攻入那些没有男人留守的营地!” “如此即便虎贲铁骑没出关那些大小可汗也坐立不安了!”侯君集眼神瞬间雪亮长揖到地“卑职受教。谢李将军指点!” 第三章 烽火 (六 上) 侯君集虽然表现出一幅若有所悟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对对战术的理解与李旭所言却截然不同。旭子用兵素来侧重于取势厚积而薄一旦成功则如沸汤泼雪。而站被李世民一手挖掘出来勇将侯君集则乐于行险。在他眼里恐怕罗艺兵出塞上和一阵风趁火打劫的消息都为旭子刻意放出的虚招目的只是令部族联军不战自乱。 但无论从正奇哪个角度来理解李旭的计策都稳妥可行。与屈突通互为犄角一方面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另一方面还非常容易让塞上联军以为更多的勤王兵马正源源不断地赶来随时将于他们的背后起进攻。 “诸胡联军人数虽众却非一个整体。所以在确保陛下安全的情况下对峙的时间越长对咱们越有利。”旭子想了想继续总结“所以咱们要么不战若战定要打得他们五年之内不敢南窥!” ‘半年不见仲坚的用兵之道居然精进如斯!’独孤林在心中暗自感慨同时也感到一种隐隐约约地遗憾。相比之下在这大半年来一直挣扎于官场漩涡之中的自己日子简直可以用“浑浑噩噩”四个字来形容。 “此计甚为稳妥咱们大隋男儿不应学那些塞外蛮夷把所有的胜利都寄托到一头牲畜身上!”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态用一种平和且坚定的声音说道。“具体进军细节还得劳烦诸君一同谋划!” “好说好说都是为国效力还分什么彼此!”秦叔宝拱了拱手回应。 “撒播消息的事情就交给我的飞虎军。这次同来的弟兄中不少人老家都是灵武的突厥话说得很流畅!”李世民也挺直了身体拱手表态。 三个最有影响力的将领都先后对李旭的计策表示了支持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大伙抛开此前的分歧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具体执行细节补充完整。经过近大半个时辰绸缪后一个非常庞大但切实可行的作战方略终于摆到了众人面前。 李旭、独孤林、秦叔宝和李世民四个人商议着将各项任务一一分派下去。尚未入城的云定兴老将军的‘德高望重’所以大伙还是将虚张声势和押送辎重的重担交给了他。李家的飞虎军熟悉塞外兵马的作战方式所以被分拆成小股。一部分装扮成边地的马贼四下攻击那些已经落入塞外胡人之手并且疏于防范的边地城市。另一部潜入更远的桑干河流域在那一带散草原各部老巢被罗艺和刘季真二人劫掠的消息。 旭子从云定兴麾下挑选出来的边军精骑依旧担任明天进军的主力。齐郡子弟和崞县兵马则组成左右两翼分别由独孤林和罗士信率领与旭子所部兵马呈品字型相互照应着向前推进。 “叔宝兄腿上不方便所以就暂且留在崞县指挥剩下的兵马守城。我会向齐王禀明情况请他将全城防务交给你主持!”独孤林看了看秦叔宝缠满白葛的小腿低声建议道。 “你们几个尽管放心只要我活着大伙的后路一定丢不了!”秦叔宝非常大度笑着接过独孤林递过来的印信。“城中诸位大人那边我可能不太擅长跟他们相处!” 朝廷的高官们不会看得起一个来自地方的低级将领虽然他们的安全依赖于对方的保护。“我把张公谨留下安抚诸位大人的事情尽管交给他!”独孤林想了想决定。“公谨你留下辅佐秦二哥除军务之外尽量别叫任何人来烦他!” “遵命!”张公谨非常愉悦地向独孤林抱了抱拳“有机会秦大人讨教荣幸之致!” “你莫光说嘴耽误了事情大伙饶不了你!”独孤林笑着‘威胁’了一句然后将头转向众人:“弟兄们可以去准备了记得别耽误了中午的接风宴!” 领到任务的诸将纷纷退下大堂内渐渐变得安静。片刻之后独孤林身边就只剩下了李旭、罗士信、李世民和秦叔宝几个核心人物围成个***一边饮茶休息一边反复斟酌行动的每一步细节。 众寡悬殊他们不敢出一丝纰漏。特别是在这种风雨飘摇时刻一旦这场战役失败可能半个中原都要生灵涂炭。 “早上我曾看见很多部族武士对白狼跪地叩拜!”片刻后秦叔宝目光再次转向甘罗低声追问。“它在牧人心中的地位很崇高么?好像不用亚于那名可汗?” “突厥人以狼为尊在他们的传说中白狼是神明的使者!”对秦叔宝腿上的伤旭子依然有些内疚。“突厥王庭和咱们中原的朝廷不一样。大汗之下还有很多小可汗每名小可汗统帅若干部落每个部落还有自己的埃斤、吐屯。有些部族武士未必肯服从阿史那骨托鲁的命令却决不会冒犯神使!” “怪不得这怪物身上霸气十足!”听到这罗士信用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甘罗“原来是受人跪拜惯了的!” 后者则以一道凌厉的目光相回应仿佛能听懂罗士信所说的每一个字。“凶什么凶再凶我就让人不给你肉吃!”罗士信挤眉弄眼。甘罗不屑地扭转头目光径直看向了窗外。 “呵呵还挺狂改天我掏一窝母狼来看你还狂不狂得起来!”罗士信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冲着甘罗的背影龇牙咧嘴。 “找一只配上它的母狼可不太容易。当年我带人掏了上百只狼窝都没找到一只毛色纯白的!”李世民接过罗士信的话头笑着说道。 说到这他将头又看向旭子嘴角挂着笑眼神中却带上了几分温暖。“况且狼崽很难养通常离开窝没几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依我看仲坚兄和甘罗的机缘是天定的别人求也求不来!” 这句话是李婉儿亲口说的。当年在怀远镇时第一次听刘弘基说起李旭的狼她就和世民私下决定自家也要养一头。但从旭子第一次出征时开始一直找到他彻底脱离李家婉儿和世民两个都没能找到毛色纯白的狼崽。 “如果那么好找的话恐怕每个突厥可汗都要养上一头了。”亲眼目睹过甘罗作战时声威的独孤林也笑着插言“作战时可以顶一员猛将平时又能帮助他稳定部族!” “所以我认为阿史那骨托鲁肯定舍不得甘罗离开。对于他来说甘罗不仅仅是一匹狼!”秦叔宝点点头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岔回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上来。 甘罗站直身体耳朵不停地转动。它的目光被窗外的远山所吸引那些已经焚毁的树林虽然看上去很破败但最深处却孕育着勃勃生机。动物的本能令它喜欢旷野更甚于喜欢城市况且在城市中它感受到的不完全是友好。 “他若领兵来抢甘罗更好咱们刚好找机会跟他好好打一场!”罗士信立刻站起了身大声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甘罗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在内心深处他却着实喜欢上了这头通灵性的大家伙。如果有人敢威胁到甘罗的安全他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长槊。 “他与联军主力脱离咱们的确可以于之一战!”李世民做擦拳抹掌状响应罗士信的号召。他听明白了秦叔宝想表达什么意思那的确是个老成可行的建议。但最后的决定权在李旭唐府二公子没必要惹自家的盟友不快。 旭子轻轻咧了咧嘴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话。缓缓地站起身他又来到甘罗身边用手掌感受着狼毛的温暖。塞上的秋风已经有些冷了轻易地就可以吹透甲胄。唯有手指所及之处还带着淡淡的温暖。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甘罗回过头目光再度和旭子相对。纯净深邃一如多年前的秋日。而旭子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旭子了脸上的胡须和目光中的风霜见证了成熟。 “二哥仲坚刚和甘罗团聚!”独孤林有些于心不忍低声抗议。 “仲坚我只是建议!”秦叔宝趔趄着站起身走到李旭背后说道。 “咱们必须不能保证突厥人也讲信誉!”旭子背对着所有人轻轻摇头然后慢慢转过身带着甘罗走向屋门。 众人全部将目光投向秦叔宝有人在心中叹服有人在心中抱怨。但大伙谁都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表达出来。大敌当前他们必须维护一个所有人齐心协力的表象。 就在大伙面面相觑时已经走到门边的旭子笑着回过头给了大伙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我会斟酌!甘罗虽然被我养大但不属于我!”。 然后他快迈开双腿追上甘罗已经走远的脚步。绚丽的秋日下他们两个几乎成为一体形影相随。 第三章 烽火 (六 中) 阿史那骨托鲁来得远比大伙预料中的快几乎是在云定兴的兵马刚刚从南门入城守卫北侧城墙的士卒就已经看到了代表着突厥可汗的狼头大纛。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阿史那骨托鲁只带了二十几个护卫。并且远远地便停下了战马以示其此行并非为了作战。 “你说什么他只带了二十几个人难道不怕咱们冲出去将他乱刀砍了么?”独孤林无法相信张公谨送来的消息瞪大了眼睛追问。 “的确只有二十余骑更远处有些烟尘但停在了五里之外。他点名请李将军出城叙话。”张公谨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所见所闻给出一个肯定答案“其中好像有一个是女人用薄纱蒙着脸!” ‘是陶阔脱丝!’旭子快站起身心中仿佛有重锤砸落。阿史那骨托鲁知道采取什么手段最有效所以他不顾自己的颜面。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李旭有人脸上写满惊诧也有人面带微笑。女人上战场在中原人看来绝对新鲜。带着女人来和敌军将领叙话难道他想用美女来交换银狼王么? “我出城去见他!”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旭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该来的终究逃不掉他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一刻。陶阔脱丝怎么样了她现在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开心任性。忽然间旭子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但与此同时一刚一柔两个身影硬生生挤过来挡住他心内陶阔脱丝的影子。 是萁儿和二丫一个温柔如水一个炙烈如火。沐浴在水与火的温柔下旭子的心慢慢地不再感到痛。那些陈年旧伤早已经被抚平虽然留下了个疤却再也不可能滴血。 ‘坏了那女人是仲坚的老相好!’曾经阅遍花丛的罗士信见李旭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立刻觉察出其中原委。‘怪不得秦二哥也不赞成旭子带甘罗去冲锋陷阵。若是和旧日红粉知己重逢以仲坚的性子还真不忍心举起刀!’ “我陪仲坚去会他一会!”一边转着鬼心思罗士信一边嚷嚷。长身站起他以最快度顶盔贯甲。 此刻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不止他一个李世民、张江、长孙无忌等人都跃跃欲试就连目前职位最高的独孤林也忍不住想亲自出城查看一下究竟。但他们的好意都被旭子拒绝了“我带着甘罗出去就行就在咱们的城门口谅他们不敢造次!” 手中有黑刀身边有甘罗胯下有战马二十几个敌人的确不能拿旭子怎么样。罗士信用求援般的目光看向秦叔宝宝后者却只对他轻轻地摇头。“唉没劲!”得不到支持的罗士信将头盔向桌子上重重一摔叹道。 “你若愿意可在城头替我观敌掠阵!”旭子又笑了笑说道。 “当然可以!”罗士信闻听旭子松口浑身上下立刻又恢复了活力。“你莫着急走我去找把三石半的强弓来!” “就你的箭法!”众人都被罗士信没头没脑的样子逗得放声大笑一同打趣道。旭子所说的的确是个折中的好办法既能满足大伙的好奇心又不至于被突厥人小瞧了。稍做收拾后大伙簌拥着李旭和甘罗来到北门口。独孤林先命人给旭子打开城门又布置了三十多名骑兵在门洞内待一切安排停当后才陪同其他人一道走上了敌楼。 秋天的阳光很亮给城外的风景平添几分明媚。碧蓝碧蓝的苍天下旭子带着堆雪般的甘罗缓缓离开城门。阿史那骨托鲁的人距离城墙有一段距离仿佛刻意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自己的说话。同时为了让城里人放心见到李旭单人独骑前来会面这个手握重兵的突厥可汗立刻命麾下的侍卫向远处退开去。 所有人都听命退开包括脸上掩着一片淡蓝色面纱的陶阔脱丝。旭子从身影上可以清楚地分辩出面纱后的人就是当日那个曾经与自己相伴在草原上把笑声撒遍月牙湖畔各个角落的陶阔脱丝。几年不见她的身材比原来又高了些也更显妖娆。如果说在旭子眼里当年的陶阔脱丝就是一串略带青涩的鸽子花现在的她就如同一树盛开的山杜鹃换了一种风格但同样美丽得令头顶的日光刹那间失去颜色。 甘罗也现了自己的女主人欢快地向前跑了几步猛然又停住回过头来眼巴巴地征询男主人的意见。“去吧”对着甘罗渴望的眼神旭子笑着说道。然后他看见一道白亮的闪电跨过黑色的旷野牵引着自己的视线跑到陶阔脱丝脚下。 “甘罗!”陶阔脱丝跳下马像当年一样热烈地和白狼拥抱。在与对方接触的一瞬间她的纱巾被风吹落露出一张洁净充满喜悦和兴奋的脸。 “坏了连话都没说就被人家将狼骗走了。这小子一点定力都没有!”把城外一切看在眼里的罗士信气得直砸城墙“早知道对方使美人计咱们就不该让仲坚出来。要是阿史那臭骨头现在把马头一拨……” “仲坚兄刚好在背后射他。一百步内你看见谁逃过脱仲坚兄的雕翎了么?”独孤林对李旭远比罗士信等人有信心微笑着说道。“你看仲坚兄的弓囊和箭袋的角度和他平时携带的位置绝对不一样!” 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儿的众人手打凉棚看去果然现旭子的弓和箭都摆在马鞍后一个极其容是拿到手的位置。“对他当天射李密就是这么摆的。姓李的那傻子还自以为聪明结果被仲坚从背后一箭射下马弄得瘸腿毁脸现在都没法见人!”罗士信恍然大悟将捶墙的手收回来改为抚掌庆贺。 他们听不见旭子在跟阿史那骨托鲁说什么但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议论声被对方听到。特别是罗士信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如果仲坚兄这时候把阿史那臭骨头射死了能不能将那女子和狼一并带回来。”他突然现这个主意绝妙无比离城门这么近以李旭的身手和黑风的脚力绝对可以在更远处担任警戒的大军做出反应反应之前平安地撤回崞县。 “士信别光顾着胡闹仔细看阿史那骨托鲁可汗在干什么?”秦叔宝对罗士信所提没有品味的建议约略有些不屑指了指城下命令。 罗士信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和大伙一同观望城下的事态。‘阿史那臭骨头’他不愿意称对方全名所以弄了个不伦不类的外号来以示轻蔑‘阿史那臭骨头在和仲坚兄争执看样子银狼他想要老婆也舍不得!’心中悄悄嘀咕着罗士信将长箭搭上强弓。 在一旁观望的突厥侍卫也做出了反应抽出弯刀向空着晃动示威。但他们都被那个带着狼的女人喝住了没人敢上前给自家可汗帮忙。罗士信从城头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阿史那骨托鲁的手臂比比划划好像很着急但又不敢真的与李旭打上一架模样非常狼狈。 “…八万大军…”风隐隐地把远处的争吵声送上城头臭骨头居然操着一口很地道的中原话勾得人心里愈痒痒。罗士信能猜测到阿史那臭骨头试图威胁李旭。但旭子的表现一直很平和无论对方如何张牙舞爪右臂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好整以暇。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和陶阔脱丝重逢的样子每一次旭子的心绪都翻滚如潮。但真正见了面他却现所谓的心神激荡只生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今天这一刻自己心里很安宁就像没风天气里的湖水。所有涟漪只出现在石子落入的一瞬间涟漪散开后转瞬就波澜不兴。 “其实萁儿长得和她一点都不像!”听着阿史那骨托鲁毫无意义的威胁旭子心中慢慢得出离题万里的结论。所谓相似也许就是初次见面时那种感觉而已。陶阔脱丝是陶阔脱丝萁儿是萁儿彼此之间几乎没有重合之处。 他知道自己终于放下了过去遗憾早已飘散如烟如今记得的只有那些成长过程中的快乐。当年草原上那个傻头傻脑的小子和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女孩早已和草原上的年年开放又年年枯萎的野花一样成为记忆里的风景。也许偶尔有一簇似曾相识但肯定不是当年的那朵。 只要握在掌心感受到幸福又何必是当年那朵花那个人呢?旭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放下的但他知道不是现在。现在他感觉到秋天的阳光每一缕都充满希望。那是只能与最亲密的人分享的快乐没经历过的人感觉不到。他把目光再次投向陶阔脱丝看见对方正在和甘罗嬉戏一人一狼如同胞姐弟般打打闹闹亲密无间。跟陶阔脱丝在一起甘罗是快乐的。但战场上的甘罗不是虽然在两军阵前它的模样很凶。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张牙舞爪半晌后阿史那骨托鲁气急败坏地问道。现旭子的目光偏离了方向他警惕地回头看向陶阔脱丝“不行绝对不行!不可以陶阔脱丝是我的绝对不能用来交换!” “放心我不会抢你的陶阔脱丝!”仿佛很满意对方的最后一刻的表现旭子说话的口气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你必须单独撤军带着你麾下的狼骑和大漠东面归你管辖的那些部落退出中原!”他的口气很坚定根本不容对方讨价还价。“待其他突厥人也撤军后你请契丹羽棱部的人到雁门关来接回甘罗。谁能接得走它你的可墩知道!” 第三章 烽火 (六 下 )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刀法和骑术没有把握阿史那骨托鲁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弯刀不用马蹄将自己面前这名不知道好歹的中原人跺成一堆肉酱。他刚才苦口婆心的说了那么半天甚至代表阿史那家族提出了扶植对方为中原霸主的条件。前提是只要他肯交出银狼王并按兵不动。可对方却好像根本没听明白反而开出了一个骨托鲁根本无法接受的价钱。 被突厥人支持得中原霸主即便不能进而称帝至少也可以割地自立。大隋朝没有几天蹦达头了稍有些远见的豪杰都知道这个朝廷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无数“英雄”擦拳抹掌试图取而代之前往突厥请求支援的使者络绎不绝。那些使者奴颜婢膝为了结成一个战略同盟无论阿史那家族提出什么样的苛刻条件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些中原人么总是把自家利益看得比族群利益高一些!”目睹了无数来自中原的只会摇尾乞怜的软骨头后阿史那家族得出这样的结论因此也更坚定了他们南下的决心。 偏偏眼前这名将军是个异类阿史那家族将如此优厚的条件主动送上门他非但没有接受反而漫天要起价来! “带着东塞诸部先行撤离一个月后再派契丹羽棱部的王妃前来接回甘罗!”这怎么可能?那意味着包括阿史那骨托鲁本部在内的东塞诸胡从此始毕可汗决裂并且他们还不能保证届时隋人会如约送还银狼。 “你你这是讹诈?”喘了半天粗气骨托鲁才从牙齿缝隙中挤出这样一句。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将甘罗抢走但妻子临来之前曾经提醒过“附离是当年月牙湖畔最好的弓箭手苏啜部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包括阿斯蓝!” 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骨托鲁从妻子眼中看到了一抹忧伤。就像二人刚刚成亲时的那段日子一样妻子眼中的忧伤总是令骨托鲁感到撕心裂肺地痛。他隐约听说过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里边充满了凄凉和无奈。 一想到妻子当时的眼神骨托鲁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陶阔脱丝终究跟着他来了帮助他讨要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圣物。陶阔脱丝很注意自己丈夫的颜面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向对面的中原人看上一眼。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甘罗温柔而专注一如她刚刚嫁入突厥的那几个月。 “这不是讹诈骨托鲁设你根本没有足够的东西与我交换。你刚才所说那四十万大军是始毕可汗麾下的。你刚才说对我的扶植也是整个阿史那家族的。而甘罗最后是交给她”旭子笑着向陶阔脱丝扬扬下巴“不是阿史那家族。当然一个月后如果你希望我把甘罗奉献到始毕可汗面前的话我乐于从命!” “你你没有半点诚意!”骨托鲁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头根几乎都要竖了起来。‘该死的汉人他居然对阿史那家族内部的事情了解得这样清楚!’除了在心中咒骂之外骨托鲁现自己几乎没有合适的言辞反击。他虽然也号称可汗但这个可汗与始毕想比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实际上在突厥王庭里他的官职只是四设之一地位类似于一方诸侯。更关键的一点是他的地位并不安稳如果没有妻子所陪嫁的银狼王以及东塞诸部的支持始毕可汗早晚会向对付却禺设一样将其从东北方草原连根拔掉。 这是阿史那家族的内部秘密中原人很少知道。但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居然掌握得比他们的皇帝和宰相还详细! 阿史那骨托鲁愤怒地转过头去看向自己带来的部属。‘如果趁其不备将其杀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跃上骨托鲁的心头‘陶阔脱丝一定非常非常不开心甚至会将银狼带走!’他能想到那样做的后果并且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对方握在刀柄上的右手突然攥紧。 “我不能答应!你即使把银狼王带走不出三个月雁门关肯定陷落。到时候我塞外联军大举南下凭着一个小小的崞县你根本挡住我们的战马!”猛地将头转回来阿史那骨托鲁大声回答道。同时他用手快地拔出了腰刀。 外围警戒的侍卫们不顾陶阔脱丝劝阻策马冲了过来。如果可汗大人准备用强他们拼着将来被可墩责罚也要上前助一臂之力。 “坏了突厥人动粗!”站在城头的罗士信焦急万分双臂用力将手中的强弓拉了个满。没等他松开弓弦几只手同时扣住了弓臂李世民、秦叔宝、独孤林三人将罗士信夹在指头缝间的羽箭硬抢下来扔到了城墙上。 “士信不要着急还没到拼命的时候!”李世民笑着劝告一点都不为眼前的形势感到紧张。 罗士信定睛细看只见阿史那臭骨头将拔出一半的弯刀又插回了腰间。旭子一动没动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威胁。而银狼甘罗突然暴怒起来挡在侍卫们的战马前大声咆哮。那些可怜的草食牲畜不敢向狼口上撞前蹄高高扬起惊恐万状。马背上的侍卫们要么被摔了下来要么控制着坐骑绕向远方。他们可以杀死一切挡住自己的人类却不敢将刀尖指向神明的使者。 陶阔脱丝跑到了甘罗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它。片刻后银狼的咆哮声渐渐停止灰头土脸的侍卫们讪讪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城上城下的目光又转向了阿史那骨托鲁和李旭看见二人像刚才什么都没生一样又开始了新一轮讨价还价。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了这次南下准度了多长时间。光奶豆腐和干肉就带了足足一万大车。况且你们大隋将领也不都像你很多人已经跟我们暗中联络!请求我们帮忙灭掉大隋替百姓主持公道!” “一个轻易就出卖自己民族的人你认为他的话可靠么?”旭子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反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说两鸟择木而栖么?大隋皇帝糊涂到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阿史那骨托鲁不回答旭子的问话继续好言相劝。“你即便救了昏君一时救不了一世。给中原换个主人大伙会活得更好!” “换你们来烧杀抢掠把男人都杀掉把女人都掠为奴隶那就叫活得更好?”旭子鼻孔中出一声冷笑胸脯快的起伏。他承认杨广不是个好皇帝也承认大隋朝廷腐朽透顶。但是他依然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理解张须陀目光变得越明亮声音也渐渐提高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怒吼“我们中原的皇帝昏不昏庸那是我们中原人的事情。与你们外族无干。你自己看看自己的作为你们无论打着什么借口到了哪里带去的不是灾难!” “我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兵太多不好控制!”骨托鲁居然知道脸红讪讪地解释。 “对你们只是无可奈何我们的族人却要面临灭顶之灾。凭什么就凭你长着卷曲头和绿色眼珠?长生天在上你们突厥王庭也是一塌糊涂为什么不是我们进入草原替你们主持一下公道?” “我们这次带来的兵多!”阿史那骨托鲁又濒临爆的边缘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的人也不少。虎贲将军罗艺已经从安乐郡出塞十天之内你就能听到他的消息!”旭子冷笑着回敬脸上的表情十分令人玩味。 “不可能罗艺将军是阿史那家族的朋友一直和我们相安无事!”阿史那骨托鲁再次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但这回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向外拔刀。‘怪不得最近几日同来的奚族武士个个心神不宁想必是他们已经听到了什么消息’一股冷汗悄悄地在他的背上向下流从脊柱一直流到马鞍顶。出安乐郡后翻过燕山便是奚族的传统牧场过了奚族的牧场便是托纥臣前任设阿史那却禺和他二人经营了多年的老巢。 人马都披有厚甲的虎贲铁骑一直就是突厥武士心中的恶梦即便双方正面交锋阿史那骨托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现在从濡水到太弥河的方圆千里之间每个部落里留下看家的全是些老弱妇孺。 “罗艺将军是阿史那家族的朋友但他毕竟是我汉人血浓于水。你不入侵中原他自然和你相安无事!看看你们在这里都做了什么如果我带人在草原上造同样的孽即便没进入你的领地你会无动于衷么?”旭子接下来的话更让阿史那骨托鲁头大三尺。 四下里全是焦土塞上联军将雁门郡四十余城当作了杀戮和抢劫的乐园。每下一城他们尽情地屠戮尽情泄。没有人想过维持一下军纪被杀的不是他们的族人他们犯不着为此操心。 同理如果虎贲大将军罗艺挥师塞上东塞诸胡也不是他们的族人。况且由大将军杨爽训练出来的虎贲铁骑一直有着残暴之名。想想草原上处处都是黑烟的场景阿史那骨托鲁的身体就直软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柔和了不少。 “罗艺将是我们突厥人的好朋友!”他用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语气再度强调。这份交情是打出来的当年罗艺跟着杨爽跟突厥人打了无数仗直接导致了突厥分为东西两部。后来大隋和东突厥启民可汗结亲一道击败了西突厥。阿史那家族能有今天的辉煌可以说与大隋的支持密不可分。同时大隋一些边军将领也与阿史那家族的一些英雄成了朋友私下里书信往来不断。 罗艺有不臣之心阿史那骨托鲁对这一点很清楚。最近几年突厥一直在向罗艺所辖的地区大量输入战马。但阿史那骨托鲁却无法保证罗艺会对联军在雁门的行为无动于衷正如旭子所强调罗艺将军毕竟是汉人。 一边是利害相关的‘友谊’一边是与生俱来的血脉亲情阿史那骨托鲁吃不准对方会选择什么。而令他感到惊恐地是对面的隋将好像还有其他棋子隐藏在掌心根本不止罗艺这一路。 “你可以等等看我不勉强你!”旭子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甘罗跳出女主人的怀抱在骨托鲁惊诧的目光中快跑到了黑风脚下。特勒骠无法忍受狼身上的血腥味道不住地打响鼻抗议旭子却不肯再迁就他用力拉紧了缰绳。 一人一马一狼静立在秋天的阳光下。阿史那骨托鲁突然现自己很虚弱虚弱得几乎在对方面前难以抬头。‘陶阔脱丝无法控制银狼王附离才是真正的神选!’事实摆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退让。 “我如果单独撤军就会成为所有突厥人的公敌。回到草原始毕可汗肯定第一个要征讨我!”他一边擦拭掌心的冷汗一边呻吟。“我我不能为了一头圣狼而出卖自己的家族!” “你不是出卖而是帮助!帮助家族免于灾难”旭子在马背上俯身拍了拍甘罗的头然后指了指陶阔脱丝。得到男主人允许的甘罗再次跑向了女主人根本不在乎阿史那骨托鲁的脸色有多难看。 “知道刘季真这个人么?他也是我的好朋友!”旭子向阿史那骨托鲁示够了威重新在马背上将身体坐正。 “你说的是一阵风?”阿史那骨托鲁愈紧张对方每说一句话他心里都像被砸入了一根楔子。他突然很后悔前来跟李旭交涉早知道这样的结果还不如直接挥师攻城。那样虽然也可能是一场惨败过程中却不像现在这样绝望。 “他自己说他是呼韩邪大单于的后人。草原的真正主人!”旭子点点头笑着抛出另一个让人闭不上嘴巴的消息。 “长生天!”阿史那骨脱鲁恨得简直想打自己嘴巴。“那个叫附离的汉人不可轻视能不与他交锋尽量不跟他交锋。”他记起却禺曾经的叮嘱却明白悔之已晚。 呼韩邪大单于的名字草原上无人不晓他是一个现在已经衰亡当时强大无比的民族匈奴族的可汗。从血统上分无论是突厥、室韦还是契丹都传承了一部分匈奴人的血统。所以无论刘季真的匈奴大单于之后的血统是真的还是编纂出来的只要他亮出这个旗号肯定能把草原搅得一片大乱。 而刘季真的残暴之名更甚于罗艺。虎贲铁骑虽然凶悍毕竟是大隋的正规边军。刘季真麾下却是一窝马贼一窝走到哪里抢到哪里的疯子! “假的他姓刘根本不是匈奴人的姓!”骨托鲁听见自己的声音感觉到里面充满了绝望。 旭子没有反驳只是还以微笑。双方都明白这个笑容包含着什么意思当年建立后汉的刘渊便姓刘。他是纯正的匈奴人冒顿单于之子根本与汉人没有半点关系。至今大隋境内有无数刘姓家族便来源于这一血脉。 “你到底想干什么?”骨托鲁终于现自己是在和传说中的恶鬼打交道悲愤地吼叫。 “等你和我一起等不出五天始毕可汗就能得知刘季真和罗艺已经出塞的消息。他们两个攻击的不光是你的领地其他几个可汗也会受到威胁。到时候是否向始毕可汗建议退兵你们自己决定!” 旭子笑了笑给出了一个非常体贴的答案“对你而言提建议不会有任何风险。只要联军退出长城你就算履行的退兵的承诺!”说完他再次打了个呼哨同时拨转马头。 甘罗电一般跑了过来跟在了主人身后。陶阔脱丝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满脸歉然。看到妻子脸上的表情阿史那骨托鲁知道自己已经输干净了苦笑着追出几步“等等李将军附离兄弟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说罢!”旭子带住战马笑着转身。他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的马缰绳那里已经被汗水浸得变了颜色。再耽误片刻阿史那骨托鲁肯定会现破绽。 “你姓李?”骨托鲁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目光也变得咄咄逼人。 “没错!”旭子楞了楞回答。 “我听你们中原萨满说姓李的皇帝将取代姓杨的皇帝!”阿史那骨托鲁终于扳回了一点颜面看着李旭瞬间苍白的脸色大笑着拨转马头。 “骨托鲁兄弟!”李旭突然也笑了起来望着阿史那的背影喊道。“我也有个疑问?” “什么事?”骨托鲁再次拨转马头脸上充满得意。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击中了对方的要害一个姓李手握重兵功劳巨大又能驱使神兽的将军在杨广麾下还能活得长么? “如果始毕可汗不幸中箭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急。我大隋义成公主该托付给谁呢?”旭子突然变得很饶舌嬉皮笑脸地追问。 第四章 干城 (一 上) 始毕可汗(注1)望着座前争吵不休的大小部落领心中忍不住感到一阵凄凉。自父亲在世时便开始筹备的南征刚刚开了个头就不得不结束了。除了几车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柴烧的金银细软外突厥国几乎什么也没捞到。但从此那些中原人再不会相信突厥人是兄弟无论大隋继续控制雁门郡或者是哪个反贼占据了这四十一城他们都会把来自北方的威胁作为主要防御对象。塞上联军若想找一个同样的南征机会估计至少要再等上五、六年。 “可长生天还会再给我五年时间么?”始毕可汗于内心深处忧伤自问。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太好一半是因为政务的操劳令一半的原因则是由于眼前这些梅禄、设、土屯们。这些人只要稍不留神就会玩出些千奇百怪的花样来。要么互相攻击要么掠夺别人的牛羊仿佛不占对方些便宜就没法活下去。整天盯着他们比处理政务还要累。 “咱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否则非被西边的那些人看扁不可!”人群中嚷嚷声音最大的那个就是始毕可汗的大弟弟俟利弗这个年少气盛的家伙就像他的长相一样粗糙且缺少心机。 “对咱们宁可战死在这道关墙下也不能回头!”另一个嚷嚷着要和隋军决一死战的是他的二弟咄苾嗣言辞很激烈甚至不惜拔刀自残以表决心。但在始毕看来咄苾嗣的激动更像是一种伪装。通过这种强硬的表态来赢取一些部族少壮将士的忠心。 对于咄苾嗣的这种耍小聪明举动始毕可汗非常不满。但他并不觉得很危险草原上有句老话说能让人看得见智慧不是智慧。咄苾嗣越是卖弄始毕可汗越有把握控制住他。他最不喜欢的是坐在帐篷一角从始致终没有说话的骨托鲁虽然对方的行为一直规规矩矩。 确切的说骨托鲁是始毕的堂弟。从阿史那家族最近一百年的历史上来看这种血脉相近但又非骨肉相连的关系极其危险。诸如聪明的堂叔夺了侄儿的位置或者聪明的堂弟不小心吞并了堂兄的部众的例子几乎每隔二十多年就生一次就像个被人诅咒了般循环不休。 骨托鲁明显就是那个中了诅咒的人这家伙以软弱和怕老婆闻名遇到事情总是先退三步。但偏偏这样懦弱的人很少在与人争斗中吃亏。当年始毕为了对付却禺不得不与之联手。谁料打碎了却禺的牙齿后才现得到远不如失去得多。骨托鲁凭借其“忠诚”和果断继承了却禺在大漠东方的所有权力。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始毕的册封以及却禺从没赢来的奚、霫、契丹和室韦诸部的好感。 始毕可汗很想找机会杀掉骨托鲁但对方滑得像溪流中的泥鳅。此人几乎没犯过任何过错对于战利品的分配也从不争执。每年给部族长老和萨满们的孝敬他也从来都是最多的。并且此人非常懂得保存实力。就像这次南征始毕本来将其放在了最外围最可能受到大隋援军攻击的方向结果连续几场恶仗打下来别的设和伯克们都受到了不小损失骨托鲁却几乎毫无伤。 没人能指责骨托鲁作战不积极他懦弱的名声本来就流传在外。不肯勇往直前的行为生在别人身上是耻辱生在他身上则是天经地义。况且在与大隋援军的战斗中骨托鲁已经比平时卖力。所有被击败的人都是他接应下来的十几个伯克都欠了他救命之恩。 对于这种广结善缘的滑头始毕可汗无论肚子里怎么怀恨都只能以礼相待。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令别的可汗们看着寒心所以他尽量让自己脸上堆起微笑“骨托鲁你怎么看?咱们是撤军回草原还是继续攻打雁门?” ‘我如果说撤回草原回头你肯定把撤军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骨托鲁在心中大骂脸上也堆满同样的笑容“回大汗的话我建议继续攻打雁门。反正干粮还够吃上一阵子等外边的消息核实之后咱们再撤军也来得及!”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连续十几个部落被烧你还以为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么?咱们再在这里耗下去家里就被人抢干净了。到那时又何必回师反正回去也是饿死!”呾度设阿史那杰波和骨突鲁向来不合听完他的建议立刻冲上前反驳。 “大汗问我我以职责之内提出建议。杰波兄弟如不同意尽管说出你的建议好了我用心听着!”骨突鲁向杰波躬了一下身体虚心求教。 “他们烧得不是你的部众!”杰波被软钉子噎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翻着白眼说道。他的领地在白登山下距离雁门最近所以刘季真出塞的消息也最早从那里传来。只花了三天时间刘季真就洗劫了二十几个过冬营地烧光了牧民们辛苦一年才积攒下来的干草抢走了所有牲口令万余老弱流离失所。 这万余老弱的儿子和父亲都在呾度设阿史那杰波的帐下几天来大伙根本没心思和隋军作战天天叫嚷着要杀回白登山去杀掉刘季真报仇并夺回被劫走的口粮。 “我的部众受灾受得更厉害但我得顾全大局!”骨托鲁微微一笑矫正对方指责里的失误之处“罗蛮子带着他的虎贲铁骑出了塞从濡水到弱洛水到处都是他的人在作恶!” 这也是个众所周知的消息但每被重复一次大伙的心便抽紧一分。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凶名可不是白来的当年与西突厥作战罗蛮子每打胜一仗地上的血都能淹过人脚脖子。至今有些部落提起此人来背后还直冒冷气。 先是被附离夺走了圣狼然后又被罗艺攻入了领地。在座所有人没有谁的损失比阿史那骨托鲁更多。而即便这样他还强颜欢笑一心一意为整个部族着想。这是何等宽阔的胸怀?想到这儿很多小汗看向骨托鲁的目光都变成了怜悯与此同时他们看向阿史那杰波的目光则充满不屑。 始毕可汗知道自己又没抓到把柄挥了挥手命令杰波不要再和骨托鲁争执“算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骨托鲁说得对咱们应该顾全大局。杰波担心得也没错如果罗艺和刘季真二人出塞的消息是真的咱们的确应该先保全自己的族人!” “每个部落留下一半兵马继续围攻雁门另一半兵马回师自救。刘季真麾下没多少人罗艺麾下以具装铁骑为主人数不可能多行军度也不会快!”咄苾嗣走上前大声建议。 这个建议确实有可行之处所以引起了一阵响应之声。但大伙的热情很多就消沉下去因为骨托鲁又追问了一句话“我也赞成咄苾嗣的主张如果有人愿意带队迎战罗艺我可以把麾下的兵马分一半给他!” 刹那间帐篷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的听见。没人主动请缨包括闹得最欢的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两个都闭上了嘴巴。千里迢迢去回援别人的部落而虎贲铁骑在草原上以逸待劳。谁去了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小心甚至还会赔上一世英名。 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始毕看到这种情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塞上民族很难入主中原的关键一个部落一个心思有多少个姓氏就有多少个想法。中原衰落时大伙还能凑到一块沾些便宜。待中原重新被一个强者统一起来塞上民族就只有被人各个击破的份儿。 “咱们还是尽早撤军吧至少还能全师而退!”阿史那却禺看出了始毕的真正想法站起来低声建议。他现在手中无一兵一卒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所以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引起不愉快的联想。 不待别人开口始毕可汗先点了点头“却禺说得极是咱们既然已经失了锐气不如尽早撤军。只是得想一个稳妥的撤军方案不能太仓猝了给了姓李的可乘之机!” 这是此番南征的另一个收获!所有部落领都认识了个姓李的将军。就是此人抢走了骨托鲁的银狼打伤了他的妻子。也是此人与屈突通一道钉在大伙身后十余天来就像把锥子般无论谁碰上去都被扎得浑身是血。 “我建议大伙依次撤离统一行动过来桑干河后再分散回家”却禺想了想再次提出谏言“呾度设大人的部众损失最大所以他第一个撤。火拔和阿失毕的领地也受到了进攻走第二波。咄悉匐、斩啜和颉跌利施走第三波…….” “我愿意给所有人断后!”阿史那骨托鲁终于勇敢了一次站起来大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被他吸引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平素最窝囊的人居然表现得如此勇敢。比起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的外强中干骨托鲁才更对得起阿史那家族的血脉更值得大伙信任。 “我阿史那家的骨托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隋军就无法跟上来!”阿史那骨托鲁拔出刀刺破手指“长生天见证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注1:突厥谱系启民可汗的儿子为阿史那咄吉即始毕可汗。始毕可汗有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即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突利可汗为始毕的儿子名为阿史那什钵苾。 注2:真实地图上雁门城和雁门关不是一个地点小说作者懒惰就合二为一了。大伙勿深究。 第四章 干城 (一 下) 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阿史那骨托鲁在收买人心但在这一刻却没有人能够鄙视他。虚伪有时候也需要用一些勇气来支持留下断后的人需要面对从中原各地赶来的勤王兵马。最近这几日来自南方的号角声就没间断过。大队大队的士卒或进入屈突通与那个姓李将军所搭建的营垒或者大张旗鼓地在附近安营扎寨。每天夜里他们打起的火把都能照亮半边天。 “即便骨托鲁汗不主动请缨启民可汗也会留下他断后!”更多的伯克们心里反而对骨托鲁的举动报以同情。一个狼群里拥有强壮的公狼太多并不是件好事作为狼王的启民适时地扑死某个隐藏的挑战者也天经地义。但彼此地位相对照某些权力和领地都稍大的伯克们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们在经过骨托鲁身边的时候都尽量表达了一下自内心的感谢。 “回到草原后如果需要我火拨帮忙尽管开口!”领地与骨托鲁只有一水之隔的土屯官火拨低声许诺。 “谢谢火拨兄弟我去年得了个女儿听说你去年也得了个儿子。等他们都长大一些我们两家可以亲上加亲!”骨托鲁仿佛还沉浸在自己虚构出来悲壮气氛中开始安排自己身后之事。 “承蒙骨托鲁兄弟看得起你女儿就是我女儿!”火拨用右拳轻捶胸口以示不负所托。 骨托鲁握拳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然后再将拳头递向火拨与对方的拳头在半空中轻轻相碰。“等你回到草原咱们一起喝酒!”另外几个部落头领也凑上前用拳头轻磕骨托鲁的拳头。根本不在乎启民可汗已经黑的脸色。 前提是他能活着回到草原!与火拨并肩而行的伯克阿失毕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一眼骨托鲁心道。他更关心的是对方的妻子那可是一个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儿。如果骨托鲁战死了而他的弟弟和儿子又恰恰无法继承父亲的女人……想着这些阿失毕轻轻地擦去即将流出来的口水。 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各部头领们6续离开。他们在半夜时分悄悄拔营将已经被血染红的孤城雁门抛在了身后。 第一个现联军表现异常的是城墙上的守军在将近一个月的残酷战斗中他们几乎学会了竖起耳朵睡觉。只要城下稍有风吹草动当值的将士立刻醒来箭尖探出射孔用身体顶住城墙垛口。 “乖儿子们又送霄夜来了!真准时!”校尉吴俨低声笑骂。趁守军疲惫时开展偷袭是攻城者的惯用伎俩几乎每天夜里都要来上这么一、两回大伙见惯了已经不觉得新鲜。 半个月来冲入雁门的雄武营弟兄在城墙上与异族武士展开了生死博杀。每天都有无数人倒下。但这支曾经在黎阳城下硬扛住了叛军攻击的队伍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勇悍几乎每一个弟兄的性命都需要三个以上的胡人性命来交换从来没有人后退过半步。很多在当年雄武营一建立时就加入的百战老兵倒下了很多在黎阳城内才被收编的新丁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成为百战老兵。 老兵们对付敌人的夜袭有很多办法但今夜他们的办法一个都没能用上。半柱香之后塞上联军营地里的嘈杂声继续而城墙根下却寂静无声。和往日一样的火把及箭雨都没有按时出现。敌人还在移动朦胧的月芽下可以看到长龙般的影子但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突厥人要退兵了!”兵曹王七斤猛然醒觉兴奋地叫道。忽然间他觉得浑身软每一块肌肉都提不起半分力气。胜利来得太突然了几乎像是在做梦。对于自从冲进来那天起就没打算活着下城的他们来说这从天而降的好梦简直过于奢侈。 很多垛口都传来了低低的议论声大伙不能确定所看到的情景是不是敌军故意装出来的所以不敢轻言开城追杀。但很多人凭直觉感受到大伙挺过了这场灭顶之灾离衣锦还乡的日子再不遥远。 衣锦还乡的承诺是皇帝陛下亲自给出的在守城的最危急时刻两眼熬得通红得陛下曾经亲自走到城墙上为大伙搬运矢石。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到洛阳就再不提征辽的事情。并且还亲口许诺只要守住此城“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阵亡者荫其子官府厚养其家!” “七斤哥你算过没有如果突厥人真撤了你能做到几品?”校尉吴俨爬到王七斤身边低声询问。 半个多月没下城墙他身上散着浓烈的汗臭味儿和血腥味儿。王七斤被熏得直晕脸上却露出了浓浓的笑意。“我不知道皇上说以次增益却没说怎么个增法。不过即使按正常方式论功我至少也能升上两级!你呢这半个月一共杀了多少敌人?” 按大隋军律杀死三个敌人即可策勋一转策勋三转军职则向上升一级。自在宇文士及将军的带领下闯入重围以来雄武营至少顶住了突厥人五十余次进攻。按每次进攻阵亡一千士卒计算至少有五万敌军死在雁门城下。目前雄武营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大约有九千余人平摊到每个人身上的级数大约是五个。作为奉命指挥一侧城墙防守的督尉王七斤还有指挥得当的功劳可领。若各种战功能如实累加上报的话他升迁后的军职至少是个鹰扬郎将。 “我能分到的功劳肯定没你多!”吴俨想了想带着满脸憧憬回答。“我记得第一天的时候我从城头上砍下去三个。还推翻过一次云梯但不知道上面的人摔死没摔死。接下来几天就顾不上数了多是用箭在射看不到对方伤在哪。但三天总能蒙上一个吧。” 他掰着手指唯恐遗漏。“三再加上五个再加两个!我至少杀了十个突厥人唉!”他大叫。兴奋过后又约略觉得有些遗憾“可惜我已经是校尉了顶多再升一级。他们那些没有官职的就好了皇上说直接升到六品一下子就是校尉!” “别胡说你这官迷!简直长了幅猪脑子。皇上说升到六品不一定全都升到校尉。整个大隋才多少官军九千多个校尉咱雄武营往哪放!”王七斤笑着捶了吴俨一拳喝道。 吴俨讪讪地回头四下张望。其他几面城墙上也有值夜的士兵被城外的响动惊醒刀尖在月牙下闪着点点微寒。“可不是么九千多校尉那得多少兵才够带。”这是个无比庞大的数字吴俨的手指不够用。良久之后他拍了拍冰冷的头盔叹道“可能皇上也没想到咱们最后能有这么多弟兄活下来吧!” 刹那间天空中泻下来的星光居然有些冷。冻得周围几个唧唧喳喳做着升官财好梦的士卒全部闭上了嘴巴。“别胡说当心被人听见!”半晌之后王七斤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疲惫不堪。 皇上原来又在忽悠我们或者他巴不得更多的人战死!虽然大伙都紧闭双唇愤怒却火焰般蔓延开去传遍整个城墙。大伙忽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奋勇这样的昏君让他被突厥人捉去也罢省得他再继续造孽! ‘皇上没有想到最后能有这么多弟兄活下来所以他信口给大伙封六品官。当他现有这么多弟兄活下来肯定会反悔!’所有人都猜到了最后的结局但敢怒不敢言。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士卒平素御辇的影子都见不到。更甭说向皇上去抗议。随便一个官员下令就可以将他们抓走鞭打甚至就地处决。他们手中的刀保护得了这个国家却保护不了自己。 “如果李将军还在的话就好了他肯定尽最大可能替大伙去争!”有人叹息着放下弓箭仰面朝天地躺下。他能看见塞上所特有的夜空因为月亮只有一个芽儿所以星大如斗。正北方有一颗最耀眼的星星几乎令浩瀚银河全部失去颜色。 “李将军还在雄武营时他随便轻易不做出承诺但从来不骗大伙儿!”吴俨也收起兵器躺到了城头上。战役结束了大伙对朝廷的用处也告一段落。至于朝廷怎么兑现当日的承诺弟兄们都干涉不了。所以与其想这些不如先睡上一觉。至于城下的突厥人他们跑远就跑远吧!与咱们这群当兵的何干? 心情瞬间从兴奋的高峰跌入沮丧的低谷让很多人疲惫不堪。他们6续躺了下来不再关心城外的敌情也不准备向上司禀告塞外兵马退却的消息。很多人又想起了当日的黎阳守卫战据说李将军就是因为私自将军粮作为奖赏分配给了弟兄们才被宇文述赶出雄武营的。两年多了当年的那批将领们离开的离开战死的战死。如今雄武营的核心几乎全是宇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 “我有个办法也许能让李将军回来!”城垛口下突然有一个比蟋蟀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嘀咕道。 第四章 干城 (二 上) 借着夜空中的星光始毕可汗带领自己的部属快退向夏屋山。他没有要求所有大小可汗都沿同一路线退却实际上那也不可能。对于部族联军的战斗能力始毕可汗比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进攻一帆风顺他们甚至敢以数百人向十倍于己的敌军起强攻并极有可能将对方冲垮。可万一遭受到某场大的挫折就像大伙今天在雁门城外这样武士们不退则已一退则各不相顾。 先撤离的几支部族军队都选择了径直向北的道路。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然后在恒山脚下转往桑干河。这条路上有几个城市还控制在部族联军手里众人一路上不用担心补给。但始毕可汗没有走同一条路老谋深算的他料定了隋军会沿着滹沱水追杀。如果来自河北的隋军有心讨好杨广也会趁着塞上联军后撤的机会穿越飞狐岭。虽然塞上联军南下时河北各郡都按兵不动但此一时彼一时杨广还活着对匆忙撤退中的联军进行截杀是那些地方官吏最好的将功补过机会。 始毕可汗选择了另一条看上去比较远的路由土城撤向马邑郡。他非常了解马邑郡太守王仁恭的为人在大军南下时也许给了对方足够的好处。而王仁恭也非常够朋友即便是联军将士的喧哗声已经传入了他的郡守府马邑郡都没派出一兵一卒。 “已经成了朋友他敢背叛我么?”始毕可汗狞笑着想他为自己的安排而暗自得意。但同时他心里又十分沮丧。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都浪费掉了真是长生天不保佑突厥。可那大隋又给了长生天什么好处居然再一次死里逃生? 始毕想不明白他不懂得为什么雁门城的守军反抗那么强烈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死战不降。他也不懂得中原的英雄居然那么齐心明知道杨广是个糊涂透顶的昏君还千里迢迢跑来为他卖命。 几匹驮辎重的老马倒了下去令前进中的队伍拧了一个大疙瘩。负责看管驮马的牧奴拼命地拉扯缰绳试图让可怜的牲口重新振作起精神。老马喘着粗气口里出“哕哕!”哀鸣它非常卖力但就是无法站起身。牧奴割断马背上的绳索准备替牲口减轻负荷。始毕可汗的亲兵跑了过去一刀刺入了老马汗淋淋的脖颈。 血一下子喷起三尺多高泉水般溅了牧奴们满脸。“大汗有令倒下的马匹连同辎重一概放弃任何人不得耽误时间!”无视牧奴们悲愤的眼神亲兵们大声喝道。紧跟着另几声草食动物频死之前出的哀鸣在顺着夜风传出老远。 塞上的夜风很冷来自北方草原的寒气穿过远处群山头上残破的内长城吹得人透体冰凉。被汗水润湿后的锦衣贴在前胸和后背上硬硬的就像两块铁皮。偏偏在这寒冷的秋夜里始毕可汗还不能轻易停下来更换衣服作为整个北方草原的主人他的动作是否从容不迫关系着大队兵马所剩无几的士气。如果大汗自己都慌了神底下那些没经过多少训练的部族武士非炸了锅不可。 现实情况和责任心让始毕可汗只能坚持坚持着不停下来休息坚持着命令麾下放弃部分抢来的财物杀死脱力或者失蹄的老马坚持着要求亲卫们挑直代表着大汗威严的羊毛大纛以证明大军是在有秩序的撤退而不是在溃逃。 “大汗土城就要到了是否进城驻跸!”阿史那却禺喘息着靠上前低声询问。土城是卡在雁门郡和马邑郡之间的弹丸之地由于其位置独特始毕可汗在围攻雁门的同时刻意留下心腹爱将拔也古带领一千武士驻扎在那里。只要平安过了此城大军就可以退入马邑郡。然后顺着桑干河东岸一直向北五天时间便可抵达白登山。过了白登山后便是突厥人的天下了纥真、武周、乞伏泊畔的大小部落会前来接应确保大汗平平安安地回到定襄(注1)。 “绕城而过命令拔也古放火烧了土城然后快跟上!”启民可汗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那里存着两千多车干肉?”已经变成了忠心幕僚的却禺瞪圆双眼小声提醒。与其把两千多车干肉一把火烧掉何必不让大伙取来路上当干粮吃。反正敌军至今还没有开始追击大汗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 没等他问一记马鞭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让你去你就快去别耽误功夫!”始毕可汗不耐烦的怒斥神情就像一头了春的公牛。 如今的阿史那却禺已经不是当年的却禺设手中没有兵权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憋着。深深地向始毕躬了下腰他陪着笑脸说道:“是是我这派人去。放火烧掉土城什么也不给汉人留下!” “老货!”始毕可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策马前行。凭心而论阿史那却禺的建议是持重之言。草原上物产不丰两千车干肉够一个数万人的大部落吃上整整一个冬天。始毕可汗的嫡系兵马有六万多人冲进城去每人抄上一小捆不需要耽误半个时辰就可把这些珍贵的食物全部搬完。但始毕可汗总觉得这样做不妥当就像一头纵横了多年的老狼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夜幕后隐藏着危险。至于这个危险到底从那里来他却又嗅不到。所以只好尽快撤过内长城走得越远越好。 撤过内长城后便是马邑郡王仁恭麾下的士兵不会出城阻拦。而身后的追兵被阿史那骨托鲁缠住想追上来也需要费很大力气。 被大军甩在身后的土城内很快腾起了火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烤肉味道。那是一种令人流口水的香气已经失去全部水分的干肉素来是草原上的珍馐架在火上烤时散出的香味能馋得数里外的野狼出阵阵长号。 “噢----呜呜!”群山之间有苍狼在嚎叫深远而悠长就像在召唤已经死去的英雄。始毕可汗猛地一哆嗦仿佛刹那间被狼嚎声咬伤了魂魄。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恐惧什么了失去了银狼的阿史那骨托鲁根本没表现出来应有的绝望。没有银狼王的辅助东塞诸部很快就会将其抛弃而失去了东塞诸部的支持骨托鲁就是下一个却禺。 明知道已经失去了银狼王的眷顾骨托鲁还能号令东塞诸胡留下为大军断后草原上最傻的狍子都能看出来那是假的。骨托鲁根本不会替大伙断后他早想好了脱身之策。甚至他根本没失去银狼王所谓圣物被抢妻子被辱全是他和隋人串连好的做给大伙看的把戏! “加快度加快度冲过前面的山口!”始毕可汗仰起马鞭气急败坏地喝道。骨托鲁可以用来与大隋交易的只可能是他这个堂兄。如果自己被中原人杀死在撤军途中俟利弗和咄苾嗣兄弟两个根本没有力量对抗骨托鲁。至于自己的可墩兼继母义成她在乎的只是可墩的名号不介意可汗更年青些。 “呜呜―――呜呜―――”传令兵吹响了号角将始毕可汗的命令送出去。低沉烦躁的角声在群山间回荡吵得人心头紧。行路者好不容易熬到了其尾韵逐渐松开了精神又被另一阵角声绷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短促干脆从头顶的山梁到身后的幽谷还有已经被抛远的土城方向到处传递着这种角声。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只号角在合奏但有一个答案很清晰这些号角都不是突厥人的。 是大隋人反击的号角穿过树林绕过岩石就在始毕可汗最不希望听见的时候响了起来。听到角声山梁上的磊磊岩石仿佛都有了生命排队向下滚。“轰轰轰轰!”它们一边滚动一边出死亡的声音吓得山谷里的武士们到处乱窜胯下的战马也哀鸣不绝。 数以千计的流星从滚动的石块后飞起来抢在石块之前落入人群。那是埋伏在山梁上的隋军射出的火箭谷底的突厥强盗这样密将士们根本不需要瞄准。烤肉的气味再度弥漫夜空同时腾起的还有绝望的哀嚎。始毕可汗左冲右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被射倒。然后他看见满山遍野的火把还有被火把照亮的曾经残破不堪却依旧雄武的长城。 那城墙自秦开始已经屹立了千年屡经风霜却始终未曾倒下。 注1:定襄在今大同市西北。版图上属于隋地但从启民可汗时起突厥便以替隋把守关墙为由占据此地并渐渐变成其南下的大本 第四章 干城 (二 下) 长城下李旭、独孤林、罗士信带领八千余名弟兄向突厥人起了反击。敌军的数量是他们的十倍但大隋将士毫无惧色。不能让强盗们这样轻松的溜走如果不给之以教训他们永远不会记得疼痛。中原自古就不是一块谁逮到都可以咬一口的肥肉那些居心叵测的蟊贼那些贪婪无度的强盗早晚要为其行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始毕可汗麾下的狼骑战斗力比寻常牧人高出一大截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在大小叶护、伯克、訇、裴罗、达干、小箭们的号令下恢复战斗阵型一边用弓箭向两侧山梁上冲下来的伏兵反击一边快跑向远处的谷口。(注1) 山谷中地形狭窄不利于突厥大队兵马展开且隋军占据地利之便。而山谷外的平原则是理想的骑兵战场七万狼骑足以把不到一万人的伏兵踏得粉身碎骨。 “想走没那么容易!”李旭快挥舞令旗。“呜-呜-呜!”角声宛若呼啸龙吟伏兵放下弓箭抬起身边的岩石。 大块大块的岩石被伏兵推下了山坡一部分中途便被丛生的野树挡住溅起无数枯枝败叶。还有一部分则直接滚入了敌群将突厥士卒砸得人仰马翻。山谷最窄处的石块准备组多因此也砸得最狠。转眼间就有四百多狼骑被砸瘫在地上硬生生挡住了他们自己人的去路。 “下马大汗有令下马迎战!”传令兵在山坡上来回奔跑喊得声嘶力竭。地面上的石块和尸体越来越多骑在马上反而没有步行跑得快。现去路被壅塞后突厥人只得跳下战马去清理道路。山上飞下来的羽箭则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动作迟缓的家伙射死用他们的尸体给障碍物再增添一层厚度。 “下马下马大汗有令分兵反击!”又付出了数百条性命后心存侥幸的突厥人不得不调整战术一部分人继续冒着箭雨疏通道路另一部分人跳下马背持刀杀上山梁。 他们不敢回头退出山谷传说中的各地勤王兵马正6续赶来在山谷外多耽误一天都有可能再没有回到草原的机会。他们也不敢向敌军投降一个半月来他们造的杀孽太多了自知不会得到怜悯。 伏兵们占据了地利之便但人数上和对方相差甚远。很快羽箭的目标就不得不从谷底移动到半山腰并且在个别突前位置郡兵们已经和冲上来的部族武士开始了贴身肉搏。 肉搏战是罗士信的最爱比起躲在帅旗下调度全军他更喜欢这种面对面的厮杀。尤其是面对长得和自己一点没有相似之处的突厥人砍杀起来格外顺手。罗士信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与异族之间的争斗如果是在中原将太多敌人送去见阎王后他少不得要挨张须陀或秦叔宝一顿数落。就连与他年龄差不多大小李旭都每每板起脸来告诉他少做杀孽。但与异族作战时不一样自从大军过了忻州李旭就没对他滥杀的行为说过一个字。而秦叔宝所为更甚虽然其因为腿部受伤无法参与最后一战却再三叮嘱罗士信要他除恶务尽一定要让突厥人这辈子都不敢南望。 “乱世已经来了!如果让突厥人毫无损地退走。下次他们打进来时整个中原就万劫不复!”临与大伙告别前秦叔宝曾经忧心忡忡地说道。万劫不复这个词罗士信懂在崞县周围他曾经亲自查看了那些被突厥人洗劫过后的村庄。比任何他能想到的情况都凄凉硕大的村落就像整个从人间坠入了地狱般不再见任何活人。偶尔能听见几声惨叫那是失去了主人的野狗在为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打架。这些动物的眼睛都变成了绿色仿佛一团团飘荡着的鬼火。 一团鬼火飘然而至那是名突厥人的将领。头盔上饰着两根狐狸尾巴的裴罗带领百余名部族武士冲到了罗士信近前试图抢占这块卡在山谷梗嗓处的坡地。此人身高只有七尺出头肩膀却足有四尺宽长着一双肉眼泡眼珠像狼一样出淡淡的蓝光。他的嚎叫声也像狼一般凄厉而绵长。郡兵们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类心里有些紧张仓猝出的羽箭被突厥裴罗用皮盾一拨先后落向了地面。 “啊―――嗷!”突厥裴罗大声嚎叫同时用弯刀击打皮盾出咚咚的响声。百余名冲到郡兵身前的部族武士踏着鼓点快前扑。郡兵们持槊挺刺十几名武士被长槊贯胸当场气绝。剩下的则用刀推偏槊锋嚎叫着扑入郡兵当中。 长槊从四面刺来将几名冲得太快的部族武士捅成了马蜂窝。血出糁人的嘶嘶声四下飞溅。同时郡兵们的阵型也出现了空隙几名身材硕壮的武士在空档中挥刀砍出数重血浪。 “保持阵型第一排后退第二排向前!”罗士信大喝提醒弟兄们注意彼此之间的配合。他手中的步槊如一条乌龙般四下游走将扑进来的部族武士一个个变成尸体挑出去。但跑过来的突厥人越来越多一个个舍生忘死数息之间竟逼得郡兵们后退了十几步。 “啊――嗷――嗷!”突厥裴罗仰面朝天于火光中露出血红的牙齿。他手中的弯刀和皮盾互相击打不停就像一面战鼓调整着部属们的士气和进攻节奏。罗士信的视线被他的行动所吸引嘴角撇了撇迅从一具部族武士的尸体上抽出长槊然后单手奋力一挥把丈八长槊当作投矛掷了出去。 长槊在空中出愤怒的呼啸正喊得兴起的突厥裴罗听见麾下士卒的惊呼声赶紧举盾自救。槊锋击中盾面就像撕纸一样将厚厚的生牛皮撕破然后继续向前贴着突厥裴罗的手臂刺中他的前胸穿透两层皮甲、血肉、肋骨、脊背将他推倒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啊――!”喊叫声嘎然而止。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突厥裴罗双手握住已经刺穿自己身体的槊干拼命挣扎。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汩汩而出将身边的枯枝败叶染得通红。 “槊来!”罗士信张手他的亲兵立刻递上另一杆硬木长槊。瞄都不瞄罗士信将手中长槊向另一名衣着相对华丽的突厥人掷过去。长槊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飞跃二十几步的距离将目标击得快后退然后撞上一根枯树将人的尸体和树干牢牢连在一起。 “啊!”突厥武士的嚎叫变成了惊呼。弹指之间两名将领战死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趁着敌军进攻节奏被打乱的功夫罗士信用脚尖挑起一把弯刀然后他一手持着亲兵递上来的长槊另一手持刀呐喊着越众而出。 “把强盗打下去!”罗士信大叫长槊一记横扫将三名惊惶失措的部族武士砸成滚地葫芦。紧跟着他一记斜劈弯刀正砍中从侧面冲上来的一名敌手。毫无锋利可言的刀刃顺着对方的下巴一直拖到小腹硬生生锯碎了所有护甲和皮肉将肚子里的内容全部露了出来。 突厥武士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紧跟着是一股深入灵魂的寒冷。在倒地的瞬间他本能地弯下脖颈看见自己的五腹六脏冒着热气向外滚。一个多月前他曾经用类似的方法虐杀过一名玩腻了的中原女人看着女人在血泊中翻滚挣扎哈哈大笑。今天他突然听见了自己的笑声萦萦扰扰在天空中传来仿佛是当日的回音一直没有飘散。 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快随着血液流干卷碧眼的突厥武士停止了呼吸。原来杀人放火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惜时机已经错过没有人再听他的忏悔。 踏过敌人或者自己人的鲜血罗士信找上了另外一名对手。那个突厥武士年龄很小四下里的火光清楚地照见他还显稀疏的胡须。看到罗士信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武士显然害怕了。“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突厥语扯谎。但对方显然不懂得突厥语并且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腰。那里别一个漂亮的香囊通常是中原少女给他们未来夫婿做的针针线线都充满情义。可惜上面的鸳鸯曾经被血染过突厥武士性子粗疏想着将其带回草原送给自己的女人却不愿意将血渍花点时间洗干净。 罗士信左手的长槊就从香囊上刺进去将两重血迹叠在一处。“娘!”年青的突厥武士软软地跪倒顺着山坡滚落。最后这个词罗士信听懂了。他的脚步顿了顿停止对敌人的追杀身体隐入了自家队伍当中。 在郡兵的们反击下失去领的部族武士纷纷后退。罗士信挥舞着已经砍出豁口的弯刀命令麾下弟兄恢复阵型。几名突厥武士退得稍慢郡兵们列着整齐的方阵挤压过去刀槊并举顷刻之间将他们变成了碎片。 没等郡兵们为局部的胜利欢呼另一伙部族武士替下溃兵逆着坡势不要命地杀上。敌我双方都放弃了战马完全凭各自的技巧和勇气对冲。罗士信迎住一名手持铁斧的突厥人用一连串快直刺逼得对方无法靠前。以力气见长的突厥武士无法靠近罗士信身边只能被动地隔挡防御。几招过后他脑门上便冒了汗肩窝两肋和腿根上也先后冒出了血花。 “呀-呀-呀!”全身上下多处受伤的突厥伯克了蛮横用肩膀硬挨了罗士信一槊然后快拧身将右手的铁斧砍向槊杆。他有十足的把握将槊干击断击断槊干后就可以用斧头对付敌将的双手。 “咚!”锋利的斧刃毫无花巧地砍中了目标预想中的断裂声却没有传来。“啊――!”突厥伯克口中出杀猪般的惨叫两支胳膊全部垂了下去。罗士信居然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弃槊导致突厥伯克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大部分都砸空斧头上巨大的惯性拉伤了持斧着自己的肩而长槊被磕飞的一瞬间落槊干上的力量传到了槊锋挑废了突厥伯克的另一条肩膀。 “我让你叫!”罗士信山前一步斗大的拳头径直砸在突厥伯克的鼻梁上。黑夜中颈骨断裂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几乎压过了四下里的呐喊。“我让你跑来占便宜!”罗士信右拳收回左拳又到将突厥伯克弯向后背的脑袋再度砸横。紧跟着他从地上捡起对方大斧一斧子将突厥伯克的人头砍下来用脚远远地踢了出去。 “欺我中原无人是不?”罗士信挥斧将一名突厥武士连人带刀砍成两段。“欺我朝廷不顶事是不?”他不需要别人回答只需要那些入侵者付出其应该付出的代价。有名牧人抛出套索缠住了他的双臂。罗士信用力猛地一扯将牧人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抡起斧子平拍下去将牧人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想占便宜除非我中原的男人全部死光了!”罗士信高高地举起抢来的战斧“弟兄们给强盗点儿颜色看看!”他的呐喊在群山间回荡一瞬间仿佛远处的长城和近处的山岩都活了过来举臂相应。 中原的确面临着很多内忧中原朝廷的确不入人意。但那都不是外敌可入侵的理由。只要有一半个男儿在那些强盗所施予的早晚都是成倍的回报到他们自己身上。 这是写进了长城写进了山川河流中的誓言。不只是罗士信所有流淌着华夏血脉者共同的誓言。 吟唱在青史当中梦也听见醒也听见。 注1:突厥语“叶护”乃一部族中之分部之长“伯克”为贵胄子弟、“訇”、“裴罗”皆为将军。“达干”又为大箭地位类似中原兵制中的校尉。小箭十人长。 第四章 干城 (三 上) 罗士信所在的位置是一条斜探进谷底的土梁刚好卡在山谷最窄处。他和麾下郡兵的强悍让突厥人充分体会到了如梗在喉的滋味无论谁想从山谷穿过都要受到来自土梁上的羽箭招呼。而那些试图冲上土梁将弓箭手赶走的突厥武士又无法突破罗士信和几百郡兵用生命构筑的第一道防线。 山谷里的野火越来越旺很多叶子落尽的大树也跟着着了起来。夜风吹过浓烟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如果不抓紧时间形成突破所有的突厥人都会被活活烧死在这无名的斜谷中。 “金狼卫出击!”始毕可汗万般无奈只好出动手中最后一点保命力量。他身边的五百金狼卫都是从各部落里边精选出来的好手在战场上个个能以一当十。平素这些人的任务只是保护大汗很少主动与敌人交锋。可到了现在始毕可汗无法再只顾个人安危。突厥是个以强者为尊的民族今夜如果他的损失过于严重回到草原后这个大汗的位置就不得不让给别人。这是狼群法则即便阿史那家族的人也不得违背。 身穿金色铠甲的五百金狼卫用刀从乱哄哄的自己一方的溃兵中硬砍出一条血路杀向罗士信。他们的训练程度和身体条件明显比先前的几波攻击者要高出一大截阵型散而不乱。郡兵们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骤然与一批生力军遭遇劣势立现。罗士信带着十几名亲兵四处“救火”但时间稍长防线还是被狼卫们冲得岌岌可危。 “后退后退二十步重新列阵!”罗士信无奈只好出与敌军暂时脱离接触的命令。尝到甜头的金狼卫得势不饶人如附骨之蛆一样贴上来。“去你***!”罗士信抡开战斧亲自断后将两名冲上前的金甲狼卫砍成了四段。但另外六名狼卫立刻揉身而上从前、左、右三个角度将其夹在中间。 “护住我的后背!”罗士信头也不回冲着身后喊了一嗓子。然后跨步上前挥斧劈向正对着自己的那名敌军。深知对手厉害的金甲狼卫不敢硬接虚晃一刀快退后。罗士信要的就是这个空隙猛地一翻手腕斧刃快由竖转斜兜起一股风直“吹”破侧面的金甲。 “噗!”血柱飞起足足五尺高少了半截身体的狼卫原地转了半个圈儿枯木一样滚下山坡。解决了一个侧翼威胁的罗士信大喝着转身避开敌人砍过来的弯刀空着的左手五指头突然并拢成刃重重地捅在另一名狼卫的喉咙上。 那名狼卫立刻丢下兵器双手手捂住咽喉。“咯咯咯”他嗓子里出令人恐怖的声音嘴巴大张拼命呼吸。但四下里的风仿佛都凝固了没一丝吹进他的身体。 “咯咯咯!”喉咙被罗士信一掌戳断的狼卫嘴里开始喷血接着仰面朝天的栽倒。罗士信没时间检视自己的战果挥舞着板斧砍向第四个狼卫。就在他与第二名狼卫交手的瞬间耳朵后明显被溅上了几滴血。那是亲兵的血为了不让罗士信分心忠勇的亲兵用身体挡了四刀一声未吭直到气绝。 眼看着变成与罗士信正对的那名狼卫就要被巨斧劈成两半先前退下去的狼卫和另一名急于立功者同时扑向了罗士信背后的空档。这名年青的将军是山坡上数百承担阻拦任务的隋军阵胆只要杀了他卡在大军喉咙里的“鱼刺”就能顺利拔除。 听到背后的呐喊声罗士信依然没有回头。巨大斧头从空砍落将面前的金甲狼卫连同他手中的兵器砍断。在转过身体的瞬间他看到另一名亲兵冲过来挡住了敌人两把的弯刀。一把用的是横刀一把用的胸口。 “老子要你们陪葬!”罗士信红了眼放下怀里的尸体大步杀上。一名金甲狼卫被他直接用斧子砍飞另一名再次后退脚底被人血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没等罗士信动手一杆长槊抢在他面前刺入了倒地者的身体。“啊!”惨号着的突厥狼卫被挑起来空着画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向蜂拥而致的刀丛。 “后退整队!”独孤林沉声喝了一嗓子带着三名家将替下了罗士信。他们四个人用的全是步槊彼此呼应着组成了一个小型攻击阵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厥狼卫的攻势登时一滞。趁着这个瞬间罗士信大步退回本阵丢下斧头从亲兵手中接过另一杆刚从敌人尸体上拔出来的长槊。 他想问一声独孤林‘你怎么上来了!’可话没等出口独孤林和他的四名家将已经被金甲狼骑团团困住。那些身材高大武装到牙齿的金甲狼骑像疯子般根本不顾生死。独孤林带着自己的槊阵在狼群中旋转冲突刺翻了十几名狼卫身边的家将也挂了彩。 “弟兄们列阵挤压!”罗士信没有时间犹豫指挥身边的郡兵再度冲上。他决不会看着朋友为了救自己而送命虽然独孤林的行为给人感觉特别像在找死。 刚刚喘息过一口气来的郡兵们跟在罗士信身后快前进刀槊并举将眼前敌人剥掉厚厚的一层。他们距离独孤林很近几乎就在咫尺之遥。但这咫尺之遥偏偏又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任郡兵们怎么努力也休想将独孤林从狼群中接出来。 一名身穿包金铁衣的突厥人迎住了独孤林他手使两把弯刀动作十分灵活。独孤林用长槊挑飞侧翼冲过来的一名狼卫然后拧身急刺。突厥叶护用左手弯刀推开槊锋身体敏捷地向前一扑右手中的另一把弯刀凌空劈落。 步槊太长不利于贴身格斗。独孤林快后退。躲开突厥叶护的刀锋将槊尖刺向自己右侧的另一名狼卫。按照演练了无数次的配合他身左的家将在这一刻应该旋身斜刺替他解决扑上来的麻烦。可那名家将手中的步槊偏偏被一名受伤的狼卫用手握住了危急关头根本无法提供有效支援。 独孤林不得不放弃已经闭目等死的对手用槊纂回击那名突厥叶护。二人快交换了一招独孤林肩膀挂红突厥叶护被槊纂砸中了前胸口中鲜血狂吐。四人槊阵瞬间分崩离析三名家将拼死博杀却无法再保证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转眼间两名家将倒了下去另一名家将抹了把脸上的血用后背贴住独孤林的后背。 “重木赶快向我这靠拢!”罗士信急得都快疯了扯着嗓子大叫。杀红了眼睛的独孤林仿佛充耳不闻快先前数步追上准备逃走的突厥叶护从背后将其一槊捅穿。然后用长槊拨开几把砍过来的弯刀身体快回旋。 沉重的槊杆如鞭子般扫过敌群将突厥狼卫扫倒一大片。不理睬那些倒地哀鸣者独孤林再度冲向一名看起来身份比较高贵的敌将。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 “重木你疯了!”罗士信两眼冒火驱动本阵拼命前杀。但突厥狼卫蚂蚁般涌来将其死死挡住。眼睁睁地罗士信看见最后一名家将倒地独孤林已经成了彻底的困兽依旧酣战不止。 那名突厥将领狞笑着迎上用皮盾兜住独孤林刺来的槊锋。“啊――嗷!”此人嘴里出野兽捕获猎物时的欢呼丢下右手的弯刀一把抓住正在前刺的槊干。他力气不如独孤林大却可以短暂让独孤林无法夺回兵刃。另一名突厥狼卫看到便宜举刀向独孤林脖颈扫落。 “重木要死了!”剧烈的痛楚让罗士信几乎无法呼吸。他侧开头不忍看到好友身分离的那一瞬。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羽箭呼啸罗士信惊喜地转头看见举刀冲向独孤林的狼卫站在了原地一支羽箭从他的左眼射入直贯入脑。 “我来了!”罗士信欣喜地大叫挥舞长槊刺翻挡在面前的突厥狼卫再度向独孤林靠拢。与此同时另一支羽箭凌空飞来正中与独孤林争抢长槊者的咽喉。 放箭者正是李旭现罗士信坚守的部位吃紧他立刻带人赶了过来。手中雕翎从不虚每箭脱弦必有一名敌人应声而倒。 连两箭救下独孤林旭子第三箭射向了挡在罗士信身前的狼卫。混战中非常不容易瞄准但在多年苦炼出来的本领让他总能把握住转瞬即逝的刹那。持刀扑向罗士信的一名狼卫被射穿了喉咙转瞬又一名狼卫被射中了胸口。罗士信面前压力猛然一轻他挥槊刺死最后一名挡路者大步贴到独孤林身侧。 “找死啊你!”罗士信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指挥自己的亲兵护住独孤林夹着对方一道返回本阵。死里逃生的独孤林仿佛丢了魂魄般不理睬罗士信的呵斥。一边与大伙结伴后退一边将手中长槊抛出将一名紧追不舍者钉翻在地。 李旭带领援军加入后半山坡上的形势再次逆转。狼卫们在近处无法冲破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人带领郡兵建立的防线。远处又被大隋弓箭手射杀气力渐渐不济。见到有机可乘李旭一声令下身边的旗牌官吹响号角。早已按耐不住的张江立刻带兵扑下借着山坡的惯性给狼卫以当头一棒。 被罗士信和独孤林等人耗尽了力气的狼卫们仓猝迎战被队形整齐配合默契的郡兵们打得抱头鼠窜。见到敌军狼狈相罗士信高兴地大喊大叫“弟兄们卡住将突厥崽子卡死在山谷!” “卡死他们卡死他们!”郡兵们举刀响应将敌人逼下缓坡重新控制住了山谷的梗嗓。留给突厥人逃走的道路又变成了窄窄的一条这些已经被烟熏晕了头的家伙为了抢先一步逃生自相践踏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人不计其数。 “呜呜――呜呜――呜呜!”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李旭命人吹响总攻号角。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所有隋军将士开始出击一队接一队从侧翼压向突厥狼骑。他们将那些魂飞魄散的劫掠者刺翻捅倒将突厥人的旌旗抢过来扔进火堆。将突厥士兵向赶羊一般驱赶着送进燃烧的树丛。 强盗们觉大难临头哭喊着到处乱窜。有人被浓烟熏晕了脑袋直接扑到了隋军的刀尖上。有人则丢下兵器将身体缩卷进岩石的缝隙中试图逃避惩罚。四下里羽箭飞来将这些盘起身体的毒蛇直接变成了刺猬。 隋军将士越战越勇虽然以寡击众却无不争先恐后。突厥人的队伍不断被挤压分割。切成小片然后被大隋将士剁翻踩倒送回长生天的怀抱。 “长生天难道你要我死在这么!”始毕可汗仰头高呼。仿佛听到了他的哀鸣周围的喊杀声猛然减弱。进跟着死里逃生的欢呼雷鸣般响了起来。 “风向变了风向变了!”无数人用突厥语大叫。始毕可汗扭头看去现死死卡在山谷最窄处的那片斜探下来的山坡居然被浓烟和烈火给包围。大队的隋军不得不后撤把坚如磐石的阵地让给了风与火。 “长生天在保佑着咱们冲出去!”始毕可汗欣喜若狂金刀指向被火阻塞的道路。山谷中的树木是活的树干中藏有足够的水分所以刚刚蔓延到梗嗓处的野火看起来旺盛却不会有太大危险。隋军没有与野火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不敢在那个致命的土坡上逗留。但始毕可汗和突厥人在草原上的秋天经常与山火遭遇一眼就能看出来那里的火势到底严重不严重。 “让开让开给大汗让路!”亲卫们护着始毕奔向浓烟。与此同时最靠近土坡突厥士兵也丢下兵器用双手抱着脑袋向前猛冲。野火快烧卷他们的胡须和露在皮盔外的头焦臭的味道四下弥漫。那些突厥士兵却丝毫不在乎脸上和手上的伤痛踏着火苗快跑过飞蛾一样落向远处的谷口。 趁着李旭带领弟兄们躲避山火的机会始毕可汗在亲兵的护卫下也冲过了山谷最窄段。胆敢挡在大汗马头前的部族武士们被他的亲兵一一砍翻大汗的性命高贵无比为了他的安全牺牲一万名普通牧人也在所不惜。 “冲过去冲过去火不大!”看到始毕冲过了山谷其他突厥人猛然来了精神冒着头顶的箭雨踏着脚下的烈焰蜂拥而过。很多人没等跑几步便被烟熏倒了。他们的身体盖住了脚下的火苗他们的身体被自己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踩住渐渐踩成一团团肉酱。 也许是为了避免自家更大的伤亡觉火势真相的大隋将士没有继续堵塞山谷而是从两翼和尾端截杀掉队的突厥人。有了去路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顾及自己的同伴哪怕被杀者就在其不远处只要隋人的长槊不刺过来他们就选择视而不见。 几名胆大的隋军士卒扑到敌群边缘将最外围的一名突厥人用长槊捅倒。受伤者大声惨叫与其临近的突厥武士却根本没有相救的意思。他们甚至不打算抵抗只管低头逃命只管庆幸被刺中者不是自己。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狼而是任人宰割的傻狍子。不求跑得最快只求跑得不比自己的同伴慢。至于手中的弯刀腰间的羽箭此时全部成了摆设。他们想不起来用也不敢用。成群结队的逃命尽管猎杀者数量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 毕竟人数远远少于对方隋军在山火的帮助下放倒了两万多敌人后不得不停止了追杀。侥幸死里逃生的突厥人头也不回穿过谷口互相簌拥着快跑远融入远处的无边黑暗…… “为什么要故意放他们走!”眼睁睁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敌军落荒而逃罗士信非常不满气哼哼地追问。 “他们自己冲出去的咱们人少截杀不及!”李旭耸耸肩膀笑呵呵地回答。没法向罗士信解释草原上那些玄妙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故意放走了敌军他只能找另一个借口“李世民和侯君集在山谷外等着始毕逃得过咱们这一关能不能逃不过李家飞虎军的截杀还很难说!” “飞虎军不过两千来人!”罗士信气得直撇嘴。 “咱们也不过八千多人!”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林突然开口说道。随后不管冲过来试图和自己理论的罗士信目光径直看向脚下的山谷。那里的厮杀已经渐渐临近结束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火星时隐时现如同一朵朵不甘心的灵魂跳动闪亮融入周围的烈焰绚丽一场最终却难免走向熄灭。 第四章 干城 (三 中) 在独孤林眼里那火焰分明就是大隋其兴也勃其衰也忽。眼前突然一黑他的身体晃了晃虽然用槊杆支撑着没倒下一股暗黑色的血却顺着嘴角和鼻孔汩汩流了出来。 “重木重木快来人重木受伤了!”见到此景罗士信顾不上再和独孤林斗嘴冲上前一把搀扶住他大叫。 无数道关切的目光投射过来有郡兵的也有云定兴麾下边军将士的。对于独孤林这个身上没半点骄横味道的皇亲国戚大伙心中一直怀有很深的敬意。刚才还在暗中叹服此人作战身先士卒有万夫不挡之勇。没想到转眼间他已经摇摇欲倒。 “找个干净地方让独孤大人躺下。张江你到山后牵匹马过来!”李旭见独孤林吐血也有些慌了大声向将士们喝令。 “哎!”校尉张江答应一声顺着山梁跌跌撞撞向远方跑去。大伙是在下午接到阿史那骨托鲁送来的消息后才匆匆忙忙离开的军营。事突然因此根本没带郎中随军。为了避免被突厥人看出破绽连战马也被赶到了临近的另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峡谷中去了根本不在身边。 亲眼目睹大伙为了自己忙得鸡飞狗跳独孤林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摔开罗士信的手他强撑着站稳笑了笑向大伙解释:“刚才杀得有些累了所有一时气血翻涌破了鼻子。”伸手在嘴角和鼻孔之间胡乱抹了一把他又笑着命令“大伙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快点收拾等李二公子过来汇合然后一道回雁门去见皇上!”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去见皇上!”罗士信再次托住独孤林肩窝又气又恨。鼻子破了流出的血和呕出来的血根本不是同一种颜色此刻天虽然黑火把却把他的眼睛照的晶莹闪亮。 “士信莫乱军心!”以极其低微的声音独孤林喝道。 “狗屁军心突厥人已经被咱们打得落荒而逃了。”罗士信大骂蹲下身便欲背独孤林出谷。背后的身体却如生了根在岩石上般任他怎么用力都扛不上肩。 “士信你听我说咱咱们不能单独回去。要等李二公子和屈突通将军大伙大伙汇集一处才才好开进雁门郡。”耳边传来独孤林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罗士信越来越心凉。“咱们没没有像宇文将军那样冲进城里和皇上同生共死而是而是在外围牵制附和附和用兵之道却却不和君臣之礼。此此外咱们是和阿史那骨托鲁私下结盟可以说是事急从权也也可以说私私通外番!” “狗屁哪个乱放狗屁我我亲手掐死他!”罗士信气得浑身抖眼泪差一点滚下来。最终他还是将独孤林放下搀扶着对方站于寒冷的夜风中等待其他各路兵马的消息。论领兵打仗和把握战机罗士信和旭子自问不输于独孤林。论对朝廷上门道的了解他们两个加在一处也达不到独孤林的一半。 大隋皇帝陛下最在乎的是别人对他的忠心其次是臣子们是否恭顺至于将领们的决策的对错反而要远远地排在后边。在起初遇到突厥人袭击时独孤林所带领的后军没有和中军一道退向雁门而是选择了距离雁门足足有五十余里的崞县牵制敌人在皇帝眼里这恐怕已经是个大错。况且齐王杨暕一直在他的军中如果皇帝陛下不幸被突厥人杀死了此人将是皇位的第一继承者! 独孤林曾经力主大军不要贸然冲入雁门独孤林曾经赞成李旭与骨托鲁订立秘密协议。得知突厥人要连夜撤军的消息大伙先分头截杀然后再入城面圣的计策也是他积极谋划并推动的。虽然每一个决定都有其他将领参与但没有人官职比独孤林高也没有人与齐王杨暕关系比独孤林更近! 罗士信猛然想起了下午大伙商议军务时的情形。未时骨托鲁派心腹送来了突厥人要撤军的密报。经紧急商议雁门城外的隋军决定兵分四路。两路由一队由屈突通和尧君素带领在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的道路上埋伏。另外两路狂奔到连接马邑和雁门两郡的牛喉谷在此截杀敌军。当时独孤林还补充了两条建议其中之一是天擦黑后再行动。第二条便是派人去崞县通知云定兴和齐王要两人带领其余兵马火前来接应。 第一条建议很好理解隋军大营距离突厥人的营垒很近天黑后行动不容易被敌人现。而突厥人当时忙得鸡飞狗跳也的确没现连日来如芒刺一样扎在其背后敌寨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至于独孤林的第二条建议当时罗士信和李旭都认为他多此一举留给云定兴和齐王二人的兵马都是些老弱伤病即便他们能及时能赶到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不是多此一举那是为了不授人以口实!刹那间罗士信和李旭都明白了独孤林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不怀疑独孤林对皇帝陛下的忠诚事实上如果没有崞县在身后牵制雁门城早已被突厥人那下。如果独孤林真的想立拥戴之功他至少有数十种方法让雁门城内的守军对失去等待援兵的希望。然而同伴们的信任不等于皇帝陛下的信任况且皇帝陛下身边还有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佞。 “你重木你可能太多心了!”半晌旭子笑了笑低声安慰。 他的笑容非常苦就像嘴里正咀嚼着一把黄莲根。这就是他不顾生死捍卫着的大隋朝廷对自己国民的提防永远比对外寇还认真。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放任其被外敌摧毁所有人都要跟着殉葬! “我很怀念跟你们一道在齐郡的日子!”独孤林叹了口气转过头将目光对上了夜空中的星斗。这一夜是如此之长天空中的星星简直是固定在半空中不曾稍做移动。在星光和火把的照耀下他的脸是那样的白净就像草尖上由秋露凝成的霜几乎看不到任何尘杂。 同样的夜露打在始毕可汗的脸上让他的头脑渐渐恢复清醒。布满死亡陷阱的山谷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背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兵马已经脱离的险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检讨这次兵败的原因。 “是骨托鲁一定是该死的骨托鲁将大军撤离的消息通知了隋人!”答案几乎是在眼前明摆着不用费任何心思始毕可汗就能想到谁出卖了自己。经此一劫他的嫡系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一。对麾下诸汗的威慑力大减。而受益最大的人将是骨托鲁他不但完整地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并且通过在撤军前最后一刻的表现收买了人心。 很多看似扑朔迷离的事情其实很容易分辩出背后的真相只要仔细看看最后受益最大的那个家伙是谁一切迷雾便于瞬间烟消云散。始毕可汗恨得牙根都痒痒后悔自己没早点动手宰了骨托鲁这头养不熟的公狼。但同时他又暗自佩服骨托鲁的果断与奸猾这才是阿史那家族的天性像却禺那种空有满肚子坏主意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的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 想到却禺他心里猛然又涌起了另一个谜团。“谁把我的撤退路线告诉隋军的?骨托鲁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答案还是呼之即出是阿史那却禺!只有这条老毒蛇才具备偷偷将御营兵马行动路线透漏出去的条件。别的将领和幕僚要么没接触到核心机密的机会要么命运和他始毕可汗息息相关将撤退路线出卖给大隋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 “来人把却禺叔父请过来!我有事情向他请教!”找到此战失败的‘真正’原因后始毕可汗微笑着出一道让所有人迷惑不解的命令然后用刀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河滩。“咱们先到那里歇息一下顺便清点损失!” “大哥这里距离长城还很近!”阿史那俟利弗匆匆跑上前大声反对。他的半边胡子被火燎了个精光因此一边脸乱如草窝一边脸整整齐齐看上去异常滑稽。 “哈哈哈哈俟利弗看你那个熊样子。”始毕可汗哑然失笑“不就是输了一场仗么咱们兄弟又不是从小到大没输过。你看看身后边的弟兄他们身上烟熏火燎的再不洗洗怎么赶路。况且你自己也得好好梳洗梳洗用刀把两边胡子都刮了。还甭说你这半边脸看上去年青十好几岁!” “大哥!”阿史那俟利弗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捉弄我!咱们离开山谷还不到二十里一旦敌人从背后追上来弟兄们…….” “俟利弗特勤说得极是大汗咱们不能停下休息。弟兄们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一坐下去没有小半个时辰站不起来!”却禺刚好匆匆赶到接过俟利弗的话头大声劝谏。 “那不是正合了叔父的心愿么?”始毕可汗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打断了阿史那却禺的话。 已经憔悴如七十岁老翁的阿史那却禺身体猛然一缩头快抬起“大汗却禺没做半点对不起大汗的事情长生天可以作证如果我阿史那家族的却禺曾经背弃大汗就让天雷砸上我的脑门!” “不必冬天不打雷!”始毕可汗冷笑着摇头“等下次打雷时估计我的心已经被你挖出来献给骨托鲁了!” 说罢他快一挥手刀尖利落地在阿史那却禺的喉咙上划出了一串血珠。 第四章 干城 (三 下) 火光照耀下从始毕可汗刀尖上甩落的血珠分外妖艳。“咯咯咯!”阿史那却禺握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始毕可汗居然毫无情由地向自己痛下杀手自己已经没有兵没有了领地对大汗毫无威胁了呀……在目光溃散之前他看见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同样诧异的双眼心头一松仰面朝天栽倒于河滩上。 感到诧异的远不止是俟利弗和咄苾嗣两兄弟其他突厥贵胄也刹那间脸色变得雪白。按辈分阿史那却禺是始毕可汗的亲叔叔虽然阿史那家族中为了争夺汗位父子反目成仇的先例屡见不鲜。但那都是在双方势均力敌一方对另一方有极大威胁的情况下才生。像却禺这种既没有实力对大汗态度又恭顺的长辈始毕可汗应该对他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不是因为同情却禺的遭遇而是始毕的做法违背了最基本的规则。这规则涉及到所有人安全不由得大伙不心惊。转眼之后贵胄们脸上的震惊就变成了愤怒进而出了鼓噪。 “大汗却禺梅禄犯了什么罪要劳您亲自对他下手?”第一个出来问话的是阿史那莫贺家族中他的辈分和却禺相同因此难免兔死狐悲。 始毕可汗不想回答莫贺的话与却禺一样莫贺在家族看不见的争斗中也失去了领地和部众。阿史那家族之所以养着他是希望借鉴这些老狼的经验。却不是留下他来置疑大汗的威严。 “大汗却禺纵有不赦之过您也应该把他交给族人共同审理。怎能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见始毕对莫贺满脸轻蔑阿史那乌亦拉阿史那牙地蛮也拥上来质问。 阿史那亦贺阿史那德云阿史那嘉勃6续围了上来掌心皆握住了刀柄。他们都是始毕的嫡系部将但此刻却站在了始毕的面前。 狼群也有狼群的规则当年迈的老狼对狼王表示屈服并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腹部时即便再凶暴的狼王都不能像老狼露牙齿。否则它就要面对群狼的愤怒。 “他向敌人出卖了咱们撤退的行踪!”看到群情激愤始毕可汗也很后悔自己挥刀之前有些欠考虑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只能咬着牙硬扛。“两万多兄弟尸骨无存就是因为却禺贪图汉人的财货把行动路线告诉了对方!我不杀他无法给弟兄们交代!” 这个时候始毕可汗自知不能再牵扯阿史那骨托鲁否则只会让自己的作为越看越像找借口倾轧同族。但阿史那却禺私通敌军这条罪名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包括阿史那俟利弗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居然顺口抗议道:“可却禺叔已经对着长生天下雷誓了大汗是不是冤枉了他!” 草原上树木相对稀少因此每年风暴来时总会有牲畜或人被闪电劈中。牧人们无法解释其中缘由所以都认为被雷劈中是长生天给降下的惩罚。久而久之雷誓便成了上致王族下致普通牧人最看重的誓言。阿史那却禺刚才誓如果自己曾经背叛大汗就会遭天打雷劈。在很多贵胄眼里已经等于证明了他的清白。而始毕可汗在明知对方清白的情况下还动手行凶则有一万条理由也无法令人接受。 “马上就冬天了怎么可能打雷!等到明年春天我早被他用阴谋害死了!”始毕用力瞪了自己的傻瓜弟弟一眼怒喝。 说来也怪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沿着河面居然传来了隐隐的惊雷之声。不太清晰但由远及近夹杂在夜风之间震动得远处的水波都微微颤动。 “上马!”阿史那咄苾嗣扯着嗓子狂喊了一句。这次他的小聪明绝对用正了地方。不是雷声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沿着河道正有一支人数庞大的骑兵快冲过来。 “上马整队整队!”大小特勤、伯克们再也顾不上和始毕可汗争论却禺是否该死了狂喊着跳上坐骑。他们的动作明显比平素慢两条腿和整个后背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酸酸地用不上力道。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犹如孤狼的悲啼突然在河畔响起声声带着绝望。 很多突厥士卒还蹲在水边清洗身上的焦痕也有人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猛然听见来自大汗身边的号角声很多人本能地向起站。身体稍一动立刻感到眼前黑天旋地转。 “有毒!”无数突厥武士大喊。“汉人在水里下了毒!”有人不顾耳边炸响的号角声蹲在地上用手指扣住嗓子眼大吐特吐。河水中有毒吹过来的风有毒身边的树木干枯的野草都有毒刹那间武士们惊惶失措乱成一团。 恐慌比毒药还致命就在武士们手足无措之时。羽箭从夜空中射了过来箭头上带着点点星光仿佛无数不甘心的灵魂。当星光破碎之后惨叫声骤然而起。人群最外围的部族武士就像被雹子打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老毒蛇的建议对不该休息!”始毕可汗突然开始后悔。在这么宽水流如此急的一条河里投毒那得准备多少大车毒药?没有人中毒大伙头昏脚软的原因是先前跑得太急后来停下的又太突然。但是他没法办法将自己的分析传递给全军武士们已经乱了他们眼中不再有号令不再有大汗不再有狼子狼孙的尊严。 这一刻他们只想活下去用尽所有手段活下去。已经跳上战马的将领和贵胄们不顾始毕可汗的愤怒用鞭子狂抽坐骑。没有力气上马的士兵们则拉着牲口的缰绳跌跌撞撞向北跑。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羽箭都来自南边。因此只有向北只有向北才能逃得生天! “呜呜――呜呜――呜呜!”始毕可汗终于听到了敌军的号角声龙吟虎啸般穿透所有黑暗。不光是正南方西南正西西北除了河面方向一级沿河向北其他各方位都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有的雄浑有的高亢有的绵长而有力有的短促而激越。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向突厥武士起进攻连星光下的远山和脚边的河面好像也动了起来化作愤怒的洪流加入这复仇之战。 始毕可汗知道大势去矣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将武士们组织起来。被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抬上坐骑后他也加入了逃亡者的队伍再顾不上家族的荣誉和大汗的尊严。 一哨骑兵从侧翼夹过来边跑边放出羽箭。黑暗中不断有人落马在这种被动挨打形势下突厥人伤亡极其巨大。很多牧人并不是被对方射死而是不小心被受伤的坐骑摔到地上然后被后背冲过来的自己人活活踩死。但马背上的武士不敢迎战只顾跟在始毕可汗身后逃一味地逃。 始毕可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身边的侍卫摔下马背者不多但每隔数息总有一支冷箭突然而来放倒其中一个。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头无助的傻狍子而对手则是一群老练到极点的狼。借着黑暗的掩护扑上咬死其中一个。然后退入黑暗再等待下一个机会。 身后的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始毕却丝毫不敢回头。在数万武士的保护下他才是突厥的大汗。失去了大军的保护他什么也不是。另一队骑兵斜刺靠过来露出“牙齿”始毕大声求救十几个忠勇的侍卫硬着头皮上前堵住对方的去路。来人先是放箭然后藏弓挥刀。动作干净利落顷刻之间就将十几个侍卫击落于马下。 侍卫们用生命为始毕赢得了时间他用力打了坐骑两鞭子在千军一之际从攻击者身边冲了过去。然后他听见了有人落水的声音听见了自己麾下的武士在大声求饶。听见懦弱的哭声绝望的叫喊。 “撤开撤开!保持队形不要缠斗!”下一刻始毕可汗听见了一名青年人的呼喊。声音还略带青涩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这个声音便被乱哄哄的马蹄声所淹没大队大队的部族武士从背后跟了上来重新把始毕包裹在中央夹着他一道逃命。 “这好像是我们突厥人的战术!”猛然间始毕可汗意识到了这一点。突厥狼骑对付比自己人数多的敌军时总是采用这种反复骚扰寻找敌军破绽然后给以致命一击的战术。如果与敌军相距太近他们就会快躲开减少自身伤亡并伺机动下一轮进攻。 下一轮进攻很快就开始了还是那个年青人在指挥。所有的角声都在配合着他的命令。始毕可汗知道自己和敌军主将近在咫尺也知道如果自己整顿身边的人迎上去可能会创造奇迹。但他没有创造奇迹的勇气周围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部族武士也不会听从指挥。在敌人又冲进他的队伍将数百条生命掠走之前他能做的只是一件事猛然回头看清楚敌军将领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青的面孔连胡子都没有。笑容热忱目光冷酷。仿佛也看见了始毕可汗此人居然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弯弓搭箭一箭射了过来。 羽箭来得非常急并且预先算清楚了始毕的马以及河边的风向。从来没有一刻始毕觉得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他在马背上扭转身体挥动弯刀去磕那支箭刀刃只来得及将箭杆碰得歪了歪然后耳边就听见了一声闷响。 “噗!”是破甲锥穿透障碍刺进肉里的声音。始毕扔下了刀捂住胸口上箭杆。他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同时感到了自己的魂魄正试图从伤口处向外逃。他看见身边的卫士被敌人向割草一一样砍翻看见压过来的敌人将自己一方的武士活活逼进河里然后连人带马一并被激流带走。 冲进到始毕身边的是另一名全身漆黑的中原将领身上穿的不是常见那种大隋铠甲手中兵器也不是常见的大隋横刀。此人身材不高有些瘦但下手极其狠辣。一刀一个将始毕身边的侍卫砍倒了三、四名。在人群中硬砍开一条通道后他弃身边的对手于不顾。只管紧夹马腹流星般向始毕冲来。 “护驾!”始毕可汗大叫。手中没有武士他能用的只有一条马缰绳。而穿透两层皮甲的羽箭仿佛有生命般还在不停地向肉里钻。拼命咬紧牙关始毕用力一扯将破甲锥从自己的胸口拔了出来。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同时庆幸自己还没有死手握箭杆去抵挡即将砍过来的长刀。 黑甲将领微微出一声冷笑将长刀举过了头顶。 “君集放过他!”年青将领的声音听在始毕耳朵里如同天籁几乎是在生死边缘的那一瞬间及时地传了过来。听到命令已经追到始毕马后的那名黑甲将领猛然拨转马头如疯虎一般在逃命的人群中左砍右剁撕开了一条血口子快冲了出去。身后留下五、六匹失去主人的坐骑。 始毕知道自己能活着回到草原了不是因为长生天保佑而是因为那名来自中原的年青人不想杀自己。至于对方为什么不想杀自己的原因他在痛昏过去之前也想得很清楚。是因为对方不希望草原强大希望看到阿史那家族的两个头狼互相博杀。 “好个狠毒的年青人!”始毕恨恨地骂了一句伏在马鞍上被人群协裹着继续前行。耳畔传来的哭喊声渐渐衰弱渐渐飘散恶梦一般了无痕迹。 第四章 干城 (四 上) 在马邑郡境内对始毕可汗进行截杀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的飞虎军。十几天前扮作马贼袭击白登山下突厥部落的也是他们。对于如何通过袭击突厥人的部落来壮大自己侯君集和长孙无忌可谓驾轻就熟。凭着去年在灵武训练出来的这支骑兵他们将白狼塞和云内之间的毫无防备的突厥部落抢了个遍大横财。出时每人一骑回到内长城附近时每人身边至少有了三匹战马。 机灵的侯君集将这支队伍隐藏在了夏屋山和桑干水之间的一个废弃的小村落里。周围的百姓在一个多月前早就被突厥人杀光了所以侯君集根本不必担心队伍的行踪被人现。他遣斥候骑快马联系了李世民随即迎来了自家主将和交与飞虎军的最新任务。 打突厥人不用动员。虽然大伙都已经疲惫不堪但一间间再没有人居住的茅草房早就灼痛了将士们的眼睛。马邑郡和灵武郡两地百姓的生活习惯差不多都是在汉家传统中融有浓郁的胡人痕迹。光从衣着打扮和眉眼长相上你甚至很难区分他们到底是汉家儿郎还是胡人子弟。马邑郡和灵武郡两地百姓最后的遭遇也差不多他们的财物全被南下的突厥人洗劫一空来不及逃走的男女老幼几乎也被杀了个干净。只有一口口水井还有村子中被焚毁的规模庞大祠堂、庙宇和店铺证明着此地昔日的繁华与安宁。 愤怒的飞虎军趁着突厥人在河畔休息的时候起了突然袭击他们从树林里突然杀出炸雷一样轰向河畔。他们用横刀剁用马蹄踩将那些来不及站起身逃走的强盗们砍死踏翻像推垃圾一样推进冰冷的桑干河。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突厥狼骑猝不及防既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又没有放手一博的力气。惊惶失措的他们只好选择逃命很多人在慌乱中甚至忘记了从小练就的骑术歪歪斜斜地爬上马鞍歪歪斜斜地逃走然后歪歪斜斜地跳下马背被从后背冲过的同伴踩成肉酱。 还有的突厥武士干脆放弃的战马他们徒步朝一切听起来没有号角声的方向跑。有的直接把头送到了飞虎军的横刀前有的则一不留神跳进了河里。秋潮未落的桑干河水冰冷刺骨马背上长大的牧人十有**不会游泳在河面上只能扑腾几下随后便被沉重的铠甲和战靴拉向了河底。 “为什么是我?”在被河水淹没口鼻子的那一瞬间很多人都高高地向半空中探出了双手。他们不甘心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并不是杀人最多那一个不该受到长生天的责罚。这一刻他们却忘记了在今夜之前谁还在感谢长生天赐给他们打家劫舍的机会! 侯君集看不懂突厥人的求救手势实际上他也不在乎。以作为一个纯粹的武将他更看重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为了提高杀人的效率他把麾下弟兄分成了两队互相交替着以楔型阵列向河畔迫近。每次都与突厥狼骑接触造成巨大的杀伤。然后快脱离把对手交给另一波同伴。 这种轮番打击的战术快将恐怖效果扩散最大已成惊弓之鸟的部族武士们分不清四下里冲来了多少敌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或者被羽箭射杀或者被横刀砍倒很多人魂飞天外。为了不成为下一轮打击的猎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命。有坐骑可乘者不管挡在前路上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一概用马蹄向对方头顶踏过去。而那些失去了战马者则向跳过来的战马伸出了弯刀。 每一匹战马身上都沾满了血有马主人的也有抢夺者的。每一匹死马身边几乎都倒着两到三具尸体有的是死于侧翼飞来的冷箭更多则是被自己人砍杀。在这个眉月初升的秋夜里强盗们被心底的恐惧逼得彻底疯狂了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杀杀只要能举起刀来将挡住去路的人砍死。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想要活着回到草原去看到自己的毡包和毡包里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血路两旁堆满尸体。星光不算明亮却能清楚地照见地面上的红表面上仿佛带着一层妖异的火焰沿着河滩滚向秋水。很快临近岸边的河水也变成了暗红色细细水波仿佛一团团冰冷的鬼火无声无息地交替着滚向远方。 河水原本有声音但在岸上血与火的世界旁它几乎成绝对的安静。飞虎军士兵扯着嗓子呐喊从黑夜中杀来将报复的羽箭射向乱砍乱杀的敌军。当双方距离拉近到二十步内的那一瞬他们按照平时的训练将弓收起从马鞍后摘下横刀。彼此之间相隔着丈许距离将横刀在身侧探平。 火光和星光的交替照映下那一排排横刀看上去就像鬼神口中的獠牙。已经被飞虎军用这种办法反复蹂躏了好几回的突厥武士没有任何勇气也想不出任何对策躲避不及者立刻变成了“獠牙”尖上的血肉。飞虎军将士的横刀则毫不客气的挥落抬起抬起挥落开开阖阖茹毛饮血。 “杀!为塞上百姓报仇!”侯君集拎着把短柄长刃需要双手才能挥动的大刀冲在队伍最前方。复仇的感觉是那样的甘美令他身上每个毛孔都感到振奋。火光中他又看到了自己被焚毁的家园被杀死的亲人被掠走为奴的兄弟姐妹。 “杀为了父老乡亲!”长刀在战马前泼出一道血浪挡着无不披靡。 有人在他马前放下了兵器举着双手大哭。侯君集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去一刀将对方砍成两段。跟在他身后的飞虎军将士学着主将的模样挥刀如风。突厥武士哭喊求饶像苇子一般被割倒被马蹄踏翻被惯性撞进河里。 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战败者没有抵抗之力得胜者却丝毫不懂得慈悲。“饶命!”失去斗志的部族武士跪倒在地上回答他们的是雪亮的横刀。“投降!”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飞虎军弟兄策马赶上用畜生的前蹄踢断他们的脊梁骨。 他们不认为自己在滥杀无辜实际上河滩上的强盗之中也没有任何无辜者。雁门郡四十一城被突厥人攻破者三十有九。那三十九个城市从此再不能称之为城市。即便突厥人退走后那里在二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生机。无一户不死人无一家再完整一些女子的尸体上还留着被侮辱的痕迹。在南下时突厥武士没有将任何中原人当作自己的同类无论是抵抗者还是逆来顺受者在他们眼里都是待宰的畜生。此刻双方易位而处飞虎军找不到宽容的理由。 在敌群之中几番进出后侯君集现了自己交上了好运。朦胧的星光下一伙衣甲鲜明的突厥人狼狈逃窜。几乎所有逃亡者都护着一名贵胄而那名贵胄即便在逃命过程中也没忘了对周围的人意气指使。 然后侯君集看见李世民带领的另一队人马贴近了敌军射杀并砍倒了大批的突厥武士。但弟兄们在靠近那名突厥贵胄前受到了些阻碍剥掉一层敌人后不得不快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二公子身边的人手太少!”侯君集向武士彟交代了一句拨马追向了敌酋。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那人肯定是始毕可汗帮助二公子杀了他此战堪称完美。但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给了始毕一记冷箭后却出了一个与侯君集心愿截然相反的命令。 “君集放过他!”下一刻始毕可汗耳朵中的天籁在侯君集心里却如同惊雷。他不敢违背李世民的将令只好砍杀始毕身边的亲卫来泻愤。接连斩落四、五名敌军他拨转马头迎面靠向自己的主公。 “为什么要放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侯君集冲着李世民大叫。 “君集你怎么能这样跟二公子说话!”长孙无忌松开弓弦射杀一名从自己马前逃过的部族武士抢在李世民回答之前呵斥。 侯君集已经被仇恨烧得失去了理智连二公子都敢质问。在长孙无忌眼中几乎是忤逆的行为却没有引起李世民的任何反感。冷静地收弓拔刀年青的李世民笑着回答。“放他回去阿史那骨托鲁才做不成突厥人的大汗!” “骨托鲁不是咱们的盟友么?”侯君集的怒气被李世民的从容的表情所压制心态快恢复冷静下来眼神中却露出几分迷茫。 “无论是骨托鲁还是始毕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他都是突厥人的大汗!”李世民挥刀策马带队杀入另一伙敌军当中如虎出深山。 酒徒注:火炬平安通过堪培拉有恶人们基本没闹起来。但过后澳洲媒体对去观看火炬的华人大肆污蔑。没有照片没有人证凭空捏造了好几起暴力事件。他们的记者不需要现场采访适合来写网络小说。 第四章 干城 (四 下) 无论是谁坐上了突厥大汗的位置他先需要照顾的是突厥人的利益。这一点不会随着他个人对中原的好恶而改变更不会因为他回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或者娶了一个中原女子而受到影响。 道理很简单就连李世民这种刚刚走上官场的年青人都能一语点破。可偏偏朝中素有智者之称与异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许多重臣看不明白。就在旭子和李世民、屈突通等人想尽一切办法消弱突厥人力量的同时杨广身边的诸位重臣们也在忙碌。他们忙碌的不是如何组织兵马乘胜追击为边塞百姓讨还公道。而是如何以朝廷的名义对骨托鲁可汗进行表彰。抨击他是非不分协从始毕围攻圣驾的鲁莽行为;并对其知错能改主动劝说始毕撤军的功劳表示嘉许。 这话不能说得太重以免伤了骨托鲁可汗仰幕中原之心。但也不能说得太轻否则骨托鲁可汗会意识不到皇帝陛下的威严。所以为了圣旨上的某个措词诸位大臣争执不休。同时还不忘了看看杨广的脸色趁机表达一下对皇上的忠心。 “此番突厥可汗弃暗投明全赖陛下的仁德远播。纵使化外蛮夷也铭感五内。”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向上拱了拱手将众人的议论纠正到“正确”范围。很多天没有换衣服他的官袍上有一大块明显的污渍。那是一名为保护他而牺牲的士卒的血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旧了所以很容易被遗忘。 “骨托鲁汗送来的表章里言辞对陛下十分恭顺。东塞诸胡皆曰见识了浩荡天威誓永为我大隋臣属。”见虞世基马屁拍得响另一名参掌朝政的黄门侍郎裴矩也不甘落于人后。此番出塞巡视本事他的主谋如果有人追究其“置圣君于险地”的责任来他纵使再会辩解也难逃被摘去官帽的命运。所以眼下趁着陛下还在高兴的时候他想把宣慰东塞诸胡的差事拿到手。到外边躲上一年半载钱财一分不会少捞等回来时皇上和大伙也把灾难的起因给忘记了。 “陛下天威令霄小望风远遁!”临时作为议事场所的县衙内几位大臣一同向上拱手。拍马屁的声音震得窗纱嗡嗡响连只剩最后几天好活的秋虫听见了都自惭形秽悄悄地闭上了嘴巴。 “哎是诸位齐心将士们用命。与朕的德行有什么关系!”杨广用力挥了挥手打断了众人的奉承。他的两眼依旧红肿着不知道是熬夜过度还是因为刚刚哭泣过而造成。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位差点成了突厥牧奴的皇帝陛下显然对当前的结果很高兴。明知道众位臣子是在拍马屁他也不愿意点破。只是略做谦虚随后就把议论的重点放在了对骨托鲁的赏格上。 “圣旨不必写得太复杂骨托鲁是个突厥人太复杂的文字估计他也看不懂!”作为大国君主杨广的言辞非常附合儒者们眼里的宽弘之主的要求。“虞卿这道圣旨就交由你来写。骨托鲁还急着回塞外收拾残局所以别让他等得太久!” “微臣领旨谢陛下信任!”虞世基出列躬身拜谢杨广对自己的器重。同时他也不想错过一个财的机会。阿史那骨托鲁连夜派进城来的信使第一个找到了他的临时住所除了给朝廷效忠信外还表达了对虞大人的小小“敬意”。 四十颗据说只有在极北之地的天鹅腹中才能剖出来珍珠每颗都有拇指大小。流光溢彩不带半点暇癖。受到了别人这么深的尊敬如果连对方一点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实在有辱他虞世基能臣之名了。因此略为沉吟了一下大隋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大人又启奏道:“臣立刻就去写但臣才智不足恐伤国体。所以写好之后还请陛下指正。此外臣以为骨托鲁既然已经誓效忠大隋我大隋便应正其名号并召回远征之师以让塞上诸胡感陛下仁厚从此洗心革面永不再叛!” “臣附议虞大人之言。臣愿去骨托鲁营内宣读圣旨扬我大隋天威!”裴矩受到的“尊敬”不比虞世基小大步出列和对方一道替阿史那骨托鲁说好话。 阿史那骨托鲁用四十颗珍珠的代价向虞世基买的是两个承诺。第一他希望大隋能像曾经对始毕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嗣许诺的那样封自己为东面可汗地位从此与始毕可汗平起平坐。第二他希望大隋皇帝下旨召回已经杀到草原深处的虎贲铁骑别让自己的族人再为这次南征付出代价。 高高在上的杨广猛地直起了腰满脸诧异。他听清楚了虞、裴两位肱股之臣的谏言但他不明白的是大隋兵马到底什么时候已经杀进了骨托鲁的老巢?如果骨托鲁是在老巢不保的情况下才想起对朝廷效忠的话先他的忠心要打折一半。其次到底是谁采用这种围魏救赵的精妙招术也令杨广感到十分好奇。 “臣不赞同虞大人的建议!”没等杨广出言询问水师大总管来护儿越众而出“依微臣之见骨托鲁之所以请降是迫于形势非出于本心。我大隋兵马既然已经到了塞外就应该犁庭扫穴。让这次南征的所有胡人都记住教训!” “老臣赞同来将军的建议!”向来与来护儿势同水火的许国公宇文述今天不知道了什么疯快步上前附和。 宇文述在武将中的威望远非裴、虞两人能比。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一大堆老将军站了出来纷纷建议杨广不要答应骨托鲁任何条件。虽然对方最后一刻翻然悔悟但顶多功过两抵。绝对不能因为其有悔改表现就忘记了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觉自己的本家兄弟势孤抬头四下看了看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三、四秘书省的学士闻声而出大步上前与宇文述和来户儿两人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辩论。他们都是杨广重金供养起来的名儒说话无一言不引经据典。博古论今义正词严一时间居然和老将军们辩了个不分胜负。 “我大隋乃天朝上国当有博大宽容之风。”秘书学士孔颖达满脸慈悲仿佛亲眼看到了敌人对大隋朝廷的善意感激泣零“孟子曰仁者无敌。彼夺其民时使之妻离子散。陛下念其民生之艰而恕其罪其民闻之必念陛下恩德而心离其君。和议既成彼酋纵欲悔之其民必不敢应。如是我大隋边塞无须一兵一卒驻守亦固若金城汤池!” “敢问孔学士化外蛮夷不通中原之言语其民怎么会知道我大隋陛下的恩德?”来护儿强忍着肚子里的怒气大声反问了一句。 “教化由此可见教化之重要!唯将古圣之言奉为天下至尊。深推之广行之如是不十年则化外之地亦为中原…….”秘书学士6德明早有准备接过孔颖达的话继续传播圣人的教义。 “放你***狗屁!”宇文述可没有来护儿那么好的涵养他霸道惯了纵使在杨广面前也不会有所收敛。“若是教化重要怎么不见你二人去教化杨玄感。他可是最喜欢你们这一套的怎么陛下在前方作战他在背后捅刀子?” 大隋先帝不喜欢儒生的为人因此儒学在杨广即位之前对朝政的影响甚微。杨广即位后为了彰显自己博学多才的美名修馆兴儒于是儒者远近皆至。孔颖达、6德明二人便是其中翘楚。他们两个不但深受杨广赏识而且和有才子之名的杨玄感、李密往来甚密。特别是孔颖达因为锋芒过盛得罪了其他儒生差点被人刺杀多亏了杨玄感挺身相救才逃过了一劫。后来杨玄感、李密二人造反孔、6等学士虽然没受到追究形象却也大损。除了裴蕴偶尔还拿他们出来当当擦脚布外其他臣子无论贪佞还是清廉都不愿与之为伍。 听宇文述提起陈年旧事很多早就看孔颖达、6德明二人不顺眼的大臣纷纷出言痛打落水狗。 “6学士不是好谈教化么跟杨玄感交往那么多年你怎么没将其教化好!” “孔学士不如只身去东胡走一遭亲自去推行一下你的古圣先学!看他们会不会老拳相待!”众人七嘴八舌转眼已经离题万里之遥。只听得御案后的杨广脸色青黑恨不得跳上前每人抡一顿大嘴巴。 “陛下臣弹劾宇文大人咆哮朝堂!”御史大夫见孔颖达等人支撑不住只好亲自出马。 “陛下臣弹劾裴氏兄弟妄言误国!”宇文述什么时候吃过亏眼睛一瞪吓得裴蕴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眼看几位重臣就要当着自己的面吵起来杨广只好暂时压住心头的怒火。“好了好了都给朕静一静。哪位将军出塞了?谁给他下的令?目前到了哪里?胜负如何?你们谁知道奏来!” “这个!”群臣面面相觑。被围在孤城中一个多月外面到底生了哪些事情他们根本不清楚。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裴氏兄弟和虞世基也只是从阿史那骨托鲁的使臣口中隐约打听到虎贲大将军罗艺兵出卢龙塞的流言。具体这支人马到了哪给突厥人制造了多大打击突厥人自己也不清楚更甭说贩卖二手消息的虞大人和裴大人了。 “原来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杨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我还当诸位爱卿为国而谋呢原来都是些义气之争!” “臣等无状陛下恕罪!”争论中的众人都傻了眼一个个6续躬下身子不敢抬头。半晌听见前方的喘息声音小了虞世基才擦了把冷汗用极小的声音回禀道:“臣一接到突厥撤军的消息就派人出城去打听但还没等外边的消息送回来骨托鲁的使节就到了。臣怕耽误了大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赶来见陛下…….” “臣等准备不周望陛下恕罪!”众人早就摸透了杨广的脾气齐声出言自责! 满朝文武都是这般模样杨广也不知道自己该追究谁是好。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宣宇文士及进来吧。虞卿下去后继续写旨宣慰阿史那骨托鲁。至于册封和撤军的事情等朕弄清楚了情况再议不迟!” “是!”众臣轰然以应。心里虽然还是非常不甘表面上却不得不将争议暂时搁置下。 待其他人都退回自己的位置中官出去宣旨命人将正在城头上当值的宇文士及喊进来陛下要向他询问外界的具体军情。 满脸疲惫宇文士及对外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甚清楚但说出的话至少比其他人距离事实又接近了些。据他所知突厥人撤军行动是在半夜开始的随后就有骨托鲁的使者从南门前来请和。局势突然逆转的缘由具体目前他正在打探根据斥候们初步送回的消息推测是因为6续赶来的勤王兵马势大始毕可汗失去了必胜的把握所以不得不选择全师而退。当然大隋天子的威仪和阿史那骨托鲁等人的劝告在其中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至于兵出东塞者乃我大隋虎贲铁骑。”宇文士及扫了虞世基和裴矩两眼很奇怪他们二人怎么没将这个消息汇报清楚。 “罗艺?谁给他下的旨?勤王兵马由谁带领怎么不早些派人送信进城?”杨广眉头紧锁追问道。 虎贲大将军罗艺一直很得他的器重近几年大隋国库空虚但在杨广的关照下朝廷拨给虎贲铁骑的粮草物资却从没亏欠过。那五千多人马皆披具装的虎贲铁骑是大隋边军精锐不到万不得已杨广绝对不会轻易调动。 这次雁门被围杨广最期待的就是罗艺能带人来救。具装铁骑是塞外轻骑兵的克星从大隋立国那天起具装铁骑遇到塞外狼骑就从来没输过。但罗艺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今天杨广才得知自己的心腹爱将居然直捣了突厥人的腹地。 如果此刻杀到阿史那骨托鲁老巢的是别人杨广会非常高兴。正如他刚才想的那样这一招围魏救赵使得堪称精妙。但去虎贲大将军罗艺带人杀入了草原则让杨广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难道朕的安危在尔等眼中根本没什么分量么?”他黯然地想眼圈慢慢又开始变红。 “勤王兵马来自各方连日来他们一直和始毕可汗麾下的狼骑厮杀所以突厥人才无法用全力攻城!”看到杨广倘然若失的模样宇文士及知道自己最初的选择是正确的。由于不惜任何代价冲入了雁门城他麾下的雄武营弟兄损失惨重。但与损失相对应的是此举为宇文家赢来了更多的信任。 “那现在呢现在朕的将军们在哪?”杨广一边冷笑一边摇头。 “他们分头去截杀始毕可汗了说要为陛下一雪此辱!”清了清嗓子朗声启奏。“臣手上有一封屈突通老将军呈送给陛下的信刚刚送到臣没敢耽搁随身带了来!” “屈突通外边的援军是他所带么?朕就知道他不会相负!”闻此言杨广的心情由失望又转向高兴。半个月前他已经在城头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但突厥人围得太紧所以城外的勤王兵马由谁统领到底多少人城内根本无法得知。 屈突通也是杨广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危急时刻此人能领兵杀到说明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算太失败。 “臣探明同来的还有武贲郎将李旭、虎贲将军云定兴辅国将军独孤林以及唐公次子李世民张须陀将军帐下督尉秦叔宝和罗士信!”宇文士及想了想又报上了一串令杨广听完心情越来越舒畅的姓名。 “快呈上来朕要亲自看看屈将军写了什么。李将军居然从河南也赶来了还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他们在哪?他们怎么还不入城?难道怕朕怪他姗姗来迟么?”高兴之余杨广也不顾计较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动向了拍打着桌案命令。 宇文士及快步上前从胸前掏出一份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双手呈递给杨广。刚才那一大堆名字是他故意同时报出来的作为皇帝陛下的女婿他深知自己的岳父是什么脾性。 如果阿史那骨托鲁和勤王兵马没达成任何协议他绝对不会主动请降。促成今日局面的肯定是屈突通和李旭等千里来援的大隋将领。而屈突通的信中也必然会向陛下坦承此事。 据宇文士及预测诸将为挽救大隋所做的努力既可能是功劳也可能是罪名。 所以共同分担的人越多越好。 如是想着他偷偷观察杨广的脸色。现御案后的陛下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表情越来越暗越来越凝重。 第四章 干城 (五 上) 毕竟曾经做过南征大军的统帅虽然运筹帷幄并非其所长但只将屈突通的奏折读了一半杨广已经清楚地了解到了半个多月来隋军的战略部署。 不得不承认在屈突通的全力斡旋下各路援军齐心协力下了一盘大棋。以奇兵骚扰突厥侧后以谣言乱其军心正面再辅以坚强的对抗以及“源源不断”的后续勤王兵马可以说无论虎贲大将军罗艺出不出塞突厥人败局都已经定了。 阿史那骨托鲁不是突然良心现而是局势迫使他不得不背叛始毕可汗。否则他的他的东塞诸胡只有死路一条!‘绝妙!朕的爱将们所作所为真实绝妙无比!’杨广心中赞叹挂在嘴角上的笑容却充满了苦涩。 这是一盘前所未有的好棋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懂得兵法的杨广知道纵使自己亲自指挥都未必能布置得如此精妙。但是在这盘绝妙好棋内他这个大隋皇帝却充当其中一粒棋子一粒把数十万突厥主力吸引在雁门城外的棋子。布置此局的将领要么是对雁门守军的实力有绝对把握要么他们根本不在乎城里人的生死! 杨广更不愿意相信诸将的态度是后者但他却觉得心里无比地冷。‘原来只有朕的女婿肯跟朕同生共死!’他苦笑着想目光顺着奏折向下看将附署于屈突通奏折后的将领姓名一个个刻在心底。 他看到了阴世师、云定兴心里冷笑。这二人俱是才能泛泛之辈向来没什么主见想必是跟着大伙凑热闹。看到尧君素约略有些不甘。再向后他看到了宇文士及曾经提到过的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和李世民叹了口气把奏折放到了御案上。 行宫内一片沉默就连最擅长揣摩皇帝心思的虞世基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令杨广开心了。如果上前恭贺陛下指挥若定击退域外霄小等于帮着屈突通等人说好话。在没拿到对方的孝敬前虞世基不确定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如果趁机弹劾屈突通等人擅自行动恐怕又要得罪所有武将势力。跟随屈突通一道追杀敌军的将领有不少是宇文述和来护护儿的嫡系同时得罪两个武将中的领军人物风险实在太大。 “唉这些后生崽也忒急着立功!”站在武将队列第二位置的来护儿老将军心中暗叹。从宇文士及和杨广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将外边的形势猜测了个**不离十。凭老将军的阅历他认为整个计划都是屈突通主导的。那位屈大人素有率直之名拿皇上的安危做赌注的事情此人的确也做得出来。但千不该万不该其他将领不该谁也不学着宇文士及那样冒死冲进雁门城里跟陛下打个招呼。这就好比是一间房子失了火有人冲进烈焰和浓烟中和被困者同生共死有人在外焦头烂额地泼水拆木头。最后获救者感激的必然是那个冲到身边的家伙虽然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没干! 就在大伙面面相觑的时候行宫外又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人的呐喊和兵器碰撞出的噪音。对朝堂上压抑的气氛来说这无异是火上浇油。找不到泄对象的杨广立刻站了起来怒喝:“反了居然在朕的殿前喧哗。禁军侍卫呢难道你们也不准备把朕当皇帝了么?” “臣等不敢!”镇殿将军杨文宣立刻出列回应。“臣立刻出去看看何人在外边喧哗!” “看什么看直接斩了!把人头呈上来见朕!”杨广用手将御案拍得啪啪作响。他感到眼前阵阵黑嘴里一个劲儿地苦。屈突通找了那么多人联署无疑是以人多势众来逃避责罚。老家伙还把主谋的责任一再向李旭头上推那李旭充其量只是个四品武贲资历官职皆微难道他还能左右得了行伍多年的那些老匹夫么? “陛下暂且息怒说不定是屈老将军快马将始毕的人头送回来了!”宇文士及见杨广被气得不轻有心替同僚开脱笑着启奏。 “朕哼!”杨广想骂一句‘朕不需要他来拍马屁!’但当着诸多朝臣之面他必须维持一个心胸宽广的形象顿了顿森然道:“他即使不送来朕也会亲自提兵去取!” 须臾后镇殿将军杨文宣赶回身边没有带来任何人头手里却捧着一份血淋淋的书册。 “这是什么?”所有文武都楞住了。从杨文宣手上的尚在流淌的血迹上来看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将这本书册送到了行宫门口。而行宫外的喧哗声已经明显小了下去偶尔有秋风入帘夹带的只是一两声低低的哀哭。 “杨将军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休要惊了陛下!”宇文述立刻出班抢在所有人前面呵斥。出乎大伙预料的是向来对宇文述唯唯诺诺的杨文宣却侧行一步避开了他径直将书册举到了杨广面前。 “有守城将领冒死闯宫要将此帐册献于陛下。臣已经命人将他拿了至于这个账本上写的是什么臣不敢细看请陛下御览!”杨文宣高举着帐册朗声启奏。 已经多年没亲自上战场了浓烈的血腥味道熏得杨广一阵恶心。没等他决定是否将帐册接过来御史大夫裴蕴闪身而出。“陛下九五之尊岂可碰如此血腥之物。微臣不才愿为陛下耳目!” “裴大人恐怕动不得!”杨文宣横着岔了半步很失礼地将裴蕴挡在了身后。“陛下献帐册者浑身是血还有很多人在背后追杀他。陛下若不亲览此物为其牺牲的弟兄们将死不瞑目!” 从来没有人见过杨文宣如此激愤五指上鲜血淋漓仿佛滴滴都淌自他的血管。杨文宣手里的帐册绝对事关重大否则献帐册的人也至于受了这么重的伤。大伙目光全部被帐册吸引了过去有人甚至悄悄地向御案挪动身体试图从侧面偷偷窥探到一鳞半爪。 杨广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再不顾天子威仪亲手接过了帐册当着众人的面低声阅读。“壬申米一千石箭矢一万支易金珠半斗平安令箭十支。甲申米两千石箭矢一万易金珠斗半…….甲辰米两千石易金珠两头和田玉五块……” 顷刻间杨广将对屈突通等人的不满被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杨文宣送来的是笔流水帐从雁门城被围那天起一直记录到现在。而出售方十分高明一直在大幅度提高着粮食和羽箭的价格。可惜他不是为朝廷做这笔买卖! 有人在偷偷地和突厥人做交易怪不得围城这么久素来不带补给的突厥狼骑还未断粮。狡猾的家伙在最开始就为自己的家族找到了后路第一笔交易中便换得了十支平安令箭。 如果突厥人不入城他们大战争财。如果突厥人入了城他们可以凭着出卖朝廷和城中百姓立下的“功劳”来保全自己。“送帐册的人在哪谁在追杀他?”愤怒中杨广完全失去了理智说话的声音简直像野兽咆哮。“杨文宣立刻关闭宫门没我的旨意所有文武不准出宫。来护儿带朕的佩剑跟送帐册者去将参与此事的人全部捉来。朕要亲手斩了他祭我大隋战旗!”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天子佩剑丢给了大步上前的来护儿。有机会盗卖军粮的人只可能出在天子中军和雄武营之间所以杨广本能地选择了不再相信宇文士及。同时他下了另一道口谕给内史侍郎萧瑀和民部尚书樊子盖“萧卿你立刻带人出城命令屈突通放弃追杀敌军火入城。樊卿从即刻起城中防务全部交给你。” “臣尊旨!”杨文宣、来户儿、樊子盖和萧瑀四人躬身领命然后匆匆跑出殿门。随后沉重的吱呀声在外响起连绵不绝。在这令人牙酸的噪音伴随下一道道厚重的宫门6续关闭将行宫内外隔绝开变成两个完全不相连通的世界。 “你站到朕身边来!”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后杨广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殿前侍卫点了点手命令。 那名侍卫不敢违背圣谕蹑手蹑脚上前站在了杨广身侧。还没等他将身体站稳又听到了第二句圣谕。 “把佩刀解下来!放在朕的御案上!”大隋皇帝杨广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命令道。他能听见自己粗壮的喘息声也能看见诸臣苍白的脸。紧闭的殿门口三十几个侍卫在镇殿将军杨文宣的指挥下排成两列对群臣虎视眈眈。 隶书于杨文宣指挥的宫廷侍卫有一千多人个个武艺精妙。凭着厚厚的宫门的高大的宫墙他们足以在十万兵马的攻击下坚守一天一夜。但高墙、厚门和忠心耿耿的侍卫没有能再给杨广任何安全感这一刻他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侍卫刚刚放在自己面前的横刀。那柄刀是开皇年间监造刀柄上还錾刻着打造时间和督造者官爵和姓氏。 开皇八年十月大隋行台尚书令兵马总节度晋王杨。 第四章 干城 (五 中) 杨广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自己南征时督造的横刀不再说话。他还是大隋的皇帝他还记得自己统兵四十余万横渡大江的辉煌。这份记忆是永远属于他的没人能够夺走即便疾病和衰老也不能。在跳动的烛光下他两鬓的头可看见明显的秋霜之色夹杂在涩涩和黑之间脆弱而绝望。 留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出这个时候谁去惹皇帝的不快肯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杨广很少诛杀臣子但并意味着他会对出卖自己的人心慈手软。是杀一儆百还是诛灭九族有人心中暗自揣度。偶尔抬头将怜悯的目光看向宇文述父子。 没错群臣之中有机会并且有胆量盗卖军粮给突厥人的只有宇文、裴、虞等聊聊几家。也有可能是这几家相互勾结而为之。其他文武要么没机会靠近城门要么没机会靠近官仓纵使想卖国也不具备资格。再结合刚才听闻突厥人撤军消息后宇文述失常的表现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那一道道目光如无数把长槊刺得宇文士及浑身是伤。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现平日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老父胡须肩膀胳膊手背都在不住地颤抖。天已经有些凉了特别是在破晓时分不甘心退去的夜风透过纱窗吹得人脊背生寒。但宇文述却在出汗根眉梢须末细细密密的汗珠如秋露一般凝了厚厚一层。 宇文士及知道谁干的坏事了。经过家族几年来的努力他的哥哥宇文化及现在是中军副统领他的弟弟宇文士及身为司仓参军。接管雁门城防务以来出于对同胞兄弟的无限信任天子御营所控制的东门宇文士及从来没有去巡视过。 怎么办?智计百出的宇文士及急得耳朵后边直冒火。一刻钟之前他还在为李旭的前程而担忧一刻钟之后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万劫不复。从小到大宇文家族留给他的记忆没多少愉快的成分但这毕竟是他的家族他的根他的血脉传承之源! “陛下----”想了很久之后宇文士及以颤抖的声音向杨广乞求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家族逃过此劫唯一的办法。他感觉道自己的心中有如万把钢刀在扎却不得不装出一脸虔诚。 “驸马有事启奏么?”杨广将横刀拉出鞘向锋利的刀刃上吹了口气然后冷笑着问道。 “臣请奉旨出宫帮助樊子盖大人稳定军心。无论谁盗卖了军粮臣定将其捉拿归案决不袒护!”宇文士及在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答。他知道杨广不会杀自己毕竟是翁婿之亲纵使整个宇文家覆灭看在公主的份上杨广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你呵呵贤婿这么着急替朕分忧难道有十足把握么?”杨广“唰”地一声将横刀收回鞘内冷笑不止。他之所以下令关闭行宫的大门便是提防宇文家铤而走险眼下城内的主力是雄武营如果宇文士及出去后登高一呼凭借其兄弟二人手中的兵权和家族的影响绝对能掀起一场大乱。 领军打仗杨广承认自己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生疏了。但突然难置人于死地的本领许多人还得向他学着一点儿。无论是当年的杨素还是现在的宇文述只要自己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翻不起风浪! “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士及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没等杨广说出更伤人的话许国公宇文述突然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丹犀之下。 “陛下臣对他誓绝没参与盗卖军粮之举。此事开始于臣的兵马入城之前臣若勾结外寇在重围之外方便十倍!”宇文士及见老父跪倒自己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声申辩。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摆脱了自身的嫌疑又令杨广想起了是谁不顾生死闯入重围之中和他共患难。“驸马起来朕没怀疑过你!”带着几分愧疚杨广叹息着说道“驸马对朕的忠心朕一向知晓。但朕已经派樊尚书去接管防卫驸马静待他的消息便是!” “陛下那雄武营是士及一手带出来的樊尚书性如烈火来将军手中无兵一旦他二人处理不当恐怕会引起将士们的猜疑。至于陛下的中军士及去了也可以少洒一些血便能将祸国者揪出来!老臣追随陛下半生陛下若疑臣尽管将臣推出去斩便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老臣不敢不受。但万一雄武营有事情我宇文父子的名声尽毁。届时陛下想法外开恩我父子也无颜苟活了……”宇文述听出杨广说话口气的松动以头炝地“咚咚”不止。屈突通的大军即刻便可回师李仲坚在雄武营的影响力不亚于他的次子士及。无论如何宇文家此刻也没有和朝廷翻脸的本钱所以他只有靠多年的君臣情义来为自己的家族求一条活路。 须臾之后宇文述的额头上便见了血。宇文士及心疼老父伸手相扶却被自己的父亲一把推开。“陛下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天日可见。”宇文述一边哭一边继续叩头。引得宇文士及一阵悲从心来泪流满脸。 眼看着宇文家父子抱头痛哭杨广心里再也硬不下去。算算来户儿已经出城有一段时间了他决定再冒险赌一次“你们父子起来吧。朕答应了士及的请求便是!你们父子如果想对朕不忠早该动手了又何必拖延到今日。都是那些不懂事的畜生看到了钱眼里便没了我这个皇上!” “老臣谢陛下隆恩。士及还不赶快去为陛下除奸!”宇文述死里逃生趴在地上拜谢。 “臣谢陛下信任!”宇文士及又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向宫门。在杨广的默许下禁宫侍卫将大门开了一条小缝将宇文士及放了出去。 “唉!”在宫门关闭的刹那有人于心里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四章 干城 (五 下) 正如宇文士及所料宫门外的事态早已乱成了一团糟。自从半夜时分有谣传说某些胆大包天的雄武营士卒闯入天子御营偷了大隋天子亲赐给宇文化及将军的镇军之宝后雄武营和御营两支守军就开始武装对峙。天子御营的镇军之宝是个什么样子雄武营弟兄们谁也不清楚。但自己家兄弟被宇文化及带着人追杀鲜血洒了整整一条街的惨状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旅率岑文静和校尉吴俨惨死在宇文化及刀下校尉周大牛重伤在弟兄们中间素有人望的参军赵子铭身中数刀逃入了行宫至今生死未卜。这种骑到头上来的羞辱纵使再老实的人也无法忍受。在督尉秦行师的带领下大约三千多弟兄奋起自卫。迎头冲过去将追杀赵子铭的御营兵马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他们堵住了御营大门要求宇文化及兄弟出来给大伙一个交待。而御营里的士卒也不肯示弱在营内摆开了矩马、床弩随时准备和敢于闯入的人决一死战。 还有五千多雄武营弟兄被张秀和崔潜两个督尉强行堵在驻地。他们没有参与内斗。但彼此之间却生了严重的分裂。人群分为两伙不断出对张秀的辱骂有人指责他和宇文家的人穿一条裤子也有人指责他对宇文将军忘恩负义。而督尉崔潜则被大伙骂做油葫芦两面派随时都有被弟兄们拖进人群暴打的危险。 民部尚书樊子盖和水师大都督来护儿第一个到达的便是雄武营驻地。他们想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官威快接管雄武营从而保证行宫不会被愤怒的士兵们冲击。结果雄武营弟兄们根本不买他们二人的帐。非但底层士卒不肯服从约束就连一些督尉、校尉也对二人的命令阳奉阴违。 “我是大隋民部尚书奉有陛下口谕前来整军!”望着彭湃的人潮樊子盖沙哑着嗓子喊。他很后悔自己走得太匆忙没向杨广讨要一道书写清楚的圣旨。现在无凭无据根本办法让大伙相信他的说辞。 “滚!”相互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雄武营弟兄迅调整目标一致对外。他们需要泄自己的愤怒皇帝陛下当初亲口答应了只要突厥人退兵守城者每个人都官封六品。现在突厥人的旗帜还没走远朝廷却已经开始卸磨杀驴。 “皇上的佩剑在此弟兄们稍安勿噪!”来护儿高高地举起杨广赐予的宝剑试图以天子威仪弹压士卒。在宝剑的威慑下他比樊子盖多收获了半句答案“滚我们不认识!” “我们要给死去的弟兄讨还公道!”有人振臂高呼。 “我们只认得宇文将军!”有人反复强调。 而这两个口号显然相互矛盾今夜遭难的弟兄们就是死于宇文家之手。想让宇文家的人自己惩罚自己简直是与虎谋皮。持不同观点的两伙人瞬间又争执起来剑拔弩张局势随时都会演化成一场大规模火并。 两位朝中重臣顷刻间闹了个满脸通红偏偏无法当场做。他二人手中都没有自己的兵马一旦把狂噪的弟兄们逼到绝路上说不定谁要为此丧命。目光猛然一转樊子盖将怒火向了督尉张秀“张督尉这就是你带的好兵!”他阴阴地道语调里充满威胁。 “大人您您也听见了。他们他们刚才一直在骂我。若不是末将末将和崔督尉带亲兵堵了门御营中军那点人早就被砍成碎末了。况且况且末将升上督尉还不到三个月除了自己的亲兵能管得到谁啊!”张秀一脸愁容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解。 他说的一半是实话御营兵马都是些混出身的公子哥铠甲器械比雄武营优良的得多。战斗力却不及雄武营一半。如果今夜不是他和崔潜两个人带领亲兵及时封堵了驻地大门导致秦行师手中兵力不足天子的中军早就被愤怒的雄武营弟兄荡平。但一直被宇文士及当作心腹的张秀在军中威望绝对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低。他不是做不到而是出于某种原因选择了逃避。 “姓张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人群中传来的喝骂声恰到好处地替张秀解了围“咱们自己弟兄的尸体就摆在这他们的眼睛还在看着你!” “姓张的宇文大人平时待你如何你拍着胸脯想想!”支持宇文家的一派人也出了斥责不准许他做出任何有损于自家主将的行动。 被弟兄们抢回来的尸体就摆在张秀脚下每个人身上都被砍了无数刀血淋淋的惨不忍睹。而宇文士及将军对他的恩义也是实实在在的片刻不容遗忘。无法做出取舍的张秀低下了头紧紧地盯住死去的袍泽眼中仿佛随时有泪会坠下来。 “崔督尉难道你也准备抗旨么?”来护儿见张秀耍起了死狗转头去劝说崔潜。“或者你信不过老夫认为老夫无法给你们主持公道?” “大人这事儿这事情比较复杂。不是我不肯帮您我就怕弟兄们一旦出了营门闹出的动静会更大。”崔潜素有八面玲珑之美誉应付得滴水不漏。“您也知道咱雄武营弟兄互相之间情同手足。而杀人者却是宇文士及将军的大哥和三弟处于这种尴尬境地谁还能令所有人心平气和!” “陛下赐我宝剑就是让我可以揪出任何奸佞不管他背后的靠山!”来护儿皱了皱眉头宣布。 “那大人应该先宣布奸佞是谁!好让弟兄们分清黑白是非!”崔潜抱了抱拳回答。 ‘带领营中这五千兵马杀到御营去将宇文化及兄弟揪出来!’来护儿心中呐喊但他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他不畏惧宇文述的权势却畏惧宣布了宇文家罪名后的结果。化及和智及两个畜生到目前为止还没铤而走险就是奢望着他们的老父亲可以在朝堂上摆平一切祸端。如果他们二人现退路已绝肯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到那时城中情况恐怕就不是雄武营和御营刀兵相见那么简单了。宇文士及统领雄武营多年亲信党羽遍布全军。耍死狗的张秀和八面玲珑的崔潜二人中至少有一个是他的心腹。如果他们选择对宇文家效忠到底……。 他们面对突厥人时可以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突厥人退后他们却要为了不同的目的自相残杀。作为领兵多年的老将来护儿不忍心看到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惨剧在自己眼前生。他需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偏偏今夜多耽搁一刻城中就多一分兵变的危险。 就在来护儿和樊子盖对着愤怒的人群束手无措的时候宇文士及拍马赶到。“宇文将军回来了!”雄武营中立刻有人开始小声欢呼。“看宇文将军怎么面对死在他哥哥手里的弟兄!”还有人冷眼相向静待事态演变。 “陛下命我来协助樊尚书和来老将军!”翻身下马宇文士及用最简洁的言辞交代了一句。随后他快步走进军营走到了对峙着的两伙人之间。 雄武营弟兄们立刻停止了叫嚷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凭心而论这几年宇文士及对大伙不算太差。虽然高级将领的名额都被宇文家安置进来的人给把持了但在日常补给供应军饷放和战利品分配上宇文士及尽量做到了不偏不倚。 他在雄武营将士之间依旧存有很重的威望无论是对宇文家所作所为心怀不满的低级军官还是其父亲安插进来的嫡系只要宇文士及站在人群中振臂一呼肯定有大部分人都会轰然响应。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也知道如果自己此刻突然宣布造反会有十足的把握冲出雁门城。天下已经大乱带着身边的嫡系他完全可以割据一方甚至和造反者一道逐鹿天下。刚才在走出行宫之前父亲宇文述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但他不想那样做杨广刚才在赌他的忠心宇文士及一样想赌用自己的忠心赌整个家族的前程。 “张秀、崔潜听令!”站在弟兄们中间宇文士及以非常冷静的语气吩咐。身边都是多年一起在刀丛中滚过来的兄弟他不愿意让大伙对自己失望。“整顿兵马跟我去围了御营将杀咱们弟兄的那些人揪出来!” “啊!”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包括樊子盖和来护儿都没料到宇文士及在关键时刻居然如此果决。张秀的身体晃了晃没敢接令。另一名督尉崔潜则直接瞪圆了眼睛再次确认:“宇文将军你你可知道杀了咱家弟兄的是谁!” “整队随同来老将军去御营捉拿私通突厥残害我军将士的逆贼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沿途若遇抵抗一律就地处决!”宇文士及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目光中瞬间充满了杀机。 第四章 干城 (六 上) 杨广的佩剑和来护儿的官威对于御营兵马的作用远比其对雄武营将士来得大。特别是现来护儿和宇文士及身后还跟着五千援军的时候很多御营兵士主动放下了武器让开了一刻钟前他们还要誓死保卫的营门。 雄武营弟兄出了一阵欢呼蜂拥而入。“皇上答应给大伙主持公道了宇文将军要大义灭亲!”后赶来的弟兄们快将这个好消息传给了先前堵在御营大门口的袍泽。尽管带着几分不信任秦行师还是主动交还了兵马指挥权。有杨广的天子佩剑和来护儿的亲口保证在不由得他不选择妥协。 “你和崔督尉带领本部弟兄们围住御营没我的命令逃出来一个就杀一个!”宇文士及扫了一眼秦行师故意把命令声提高了几分。安抚军心为重至于秦行师先前的举动是否违反了军律他没时间去追究。 “张督尉你点五百弟兄跟我进营拿人有违抗者格杀勿论!”支开了崔潜和秦行师宇文士及又把头转向了张秀目光中充满期盼。他需要后者的全力配合宇文家能否挺过眼前这道关口就看张秀是否会做。 不辜负他的暗示张秀在本部兵马中尽量点了与宇文家瓜葛不大并且对自家主帅极其忠心者。其中有四十几人甚至为张秀亲自招揽来的故乡子弟。他们都是受了李旭和张秀二人故事激励而来军中谋取功名者。他们看到过将军的锦袍还没看到过锦袍下隐藏的血渍和污垢。 “来老将军请捧天子剑入营宣布陛下的旨意!”待张秀从容地整理好队形后宇文士及先向来护儿抱了抱拳紧跟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也好!”来护儿点点头大步走入御营深处。看到他怀中所抱的天子剑很多军官带头跪倒。张秀则根据营中众人铠甲上的标记命人将职别高于校尉者一一架起来押在队伍的最后。 看见宇文士及亲自领军入营捉人化及和智及兄弟两个顿时也没了主心骨。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不敢螳臂当车乖乖地在中军摆开了香案。 “据忠心将士举报宇文化及、智及兄弟勾结个别御营将领卖粮资敌。圣上口谕着水师大都督来护儿、雄武营统领宇文士及擒拿所有相牵连者立刻押解进宫由陛下亲自审问!”来护儿利落地转述完了杨广的口谕双手托起天子佩剑高高地举国了头顶。 “不可能难道父亲没在陛下面前求下情来么?”宇文智及吓得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香案前。没等继续狡辩他的声音立刻被一大堆喊冤声给吞没“冤枉来老将军我们不知情!”“我是冤枉的!”其他混在军中捞功名的纨绔子弟们立刻失去了追杀赵子铭时的跋扈劲头一个个哭天抢地干嚎不止。 “陛下既然说他会亲自审问自然不会冤枉了一个无辜!”来护儿实在看不惯这些子侄辈们的窝囊相冷哼了一声把天子剑放在了香案上转身出帐。借着送上门来的机会狠狠打击了宇文家一下实在令他心情愉快。但既然宇文士及还能得到杨广的信任来护儿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所以他刻意先行一步以免亲眼目睹宇文家兄弟相残而使双方难堪。 “将校尉以上的人都绑了押解进宫。其他人关在营内随时听候传讯!”宇文士及脸色冷如冰霜喉咙里出来的声音也不带半分感情。听到主将的命令张秀带人快扑上将还趴在地上喊冤的将领们一个挨一个拉起来绳捆索绑。 “冤枉。我们冤枉!”二十几名校尉十几名别将、督尉、参军个个泪流满面。他们不敢反抗任由张秀的亲兵牵羊一般将自己捆好牵出中军。有人步子迈得稍微慢了立即遭到雄武营弟兄们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们砍死吴校尉!”“让你们追杀赵参军!”“让你们穿得铠甲比咱们好!”很多人趁机公报私仇将被绑者打得鼻青脸肿。 看到身边的同僚6续被绑走宇文智及心中害怕向前匍匐几步一把抱住宇文士及的双腿“二哥二哥救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见亲弟弟的哭声宇文士及再也绷不住脸眼泪滚滚而落。“你还知道错了!整个宇文家都被你们两个害惨了。阿爷此时还在陛下面前赔罪这卖国求荣的罪行又岂是随随便便可宽恕的!” 宇文智及平素最讨厌自己的二哥罗嗦此刻不敢还嘴只是抱着对方的大腿一个劲儿地哀哭。宇文化及却很光棍儿上前推了他一把大声呵斥道“哭什么你哭他就有胆子帮你么?咱们两个死了宇文家正出的从此就剩下了他一个他现在不落井下石你就该念佛了还痴心妄想他来救你!” “大哥说得哪里话来我刚听到此事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为你二人顶罪!”宇文士及抹了把泪哽咽着申辩。 “事实上最后却是你来捉我二人归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除了智及和我以及咱们宇文家的几个亲兵没有其他人涉案。你尽管抓我两个去交差别难为我麾下弟兄!”宇文化及不肯听弟弟解释背过双手大步走到张秀面前“绑吧张督尉。恭喜你又立了一大功!” “末将多有得罪!”张秀先向宇文化及施了个礼然后亲自捧着一根绳子站到了认罪者背后。他的身材远远没有宇文化及高几乎要翘起脚来才能将绳子摆正。在把绳子穿过宇文化及腋窝下的一瞬间张秀以极低的声音冲着宇文化及耳朵嘀咕道:“懋叔(^小说网)唆使郑旅率牵线。你只是受人蛊惑!” 说罢他快将头从宇文化及耳边撤开冲着所有人大喊道:“大伙刚刚死里逃生按理张某不该为难诸位。但上命在身不敢有违。诸位放心皇上是有道明君。大伙见了他尽管实话实说切莫胡乱攀扯!” “哼你以为我等是那民间泼妇!”宇文化及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向帐门。在转身的瞬间他用靴跟重重踩了张秀一脚。 痛楚随着狂喜一道涌上了张秀的脑门他知道宇文化及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将捆绑其他将领的差事交给了麾下一名校尉带着自己的绝对嫡系走入了中军侧后的另一个皮帐。 宇文家嫡系专用的议事皮帐内几个家族的心腹死士正乱作一团。看到张秀进入他们立刻围拢了上来。“张督尉你可得跟二公子说一声让他救世子一救!”宇文化及的远房叔叔也是他的贴身幕僚宇文懋率先说道。因为平素走动频繁他跟张秀混得很熟知道对方是家主亲自收服的亲信关键时刻可以引为后援。 “小声别让外边的人听见。国公爷被皇上留下做人质了二公子也不好轻举妄动。他让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有谁参与?多少人知道详情?”张秀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先命令自己的亲信把住帐口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追问。 “说来话长开始大伙以为守不住这里就奉国公爷的命令给自家谋个出路!”宇文懋不敢隐瞒用蚊蚋大小的声音汇报。 “长话短说就咱们一家么。朝中其他大臣呢?”张秀皱了皱眉催促。 “开始换了十个平安令。裴大人给牵的头虞大人也有份。但他们老奸巨猾都没派心腹参加具体交易。后来二公子进了城他们就建议大伙停手。可突厥人开出的价钱实在诱惑三公子抵御不……。” “荒唐假如突厥人让你开城门你们也干?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知会二公子?让我们连个照应都没法做!”尽管事先猜到了张秀还是为这笔交易而震惊。裴寂虞世基再加上一个宇文述这三个人皆是眼前大隋文武之中的领军人物国之干城。但危难面前他们想到的却是如何出卖大隋来换取自家的平安。 他感到心底一阵阴寒脸上却不得不带着和善的微笑。这是当年宇文述亲自“传授”给他的绝技引诱他透漏恩师杨夫子与和李旭之间关系的那天宇文述脸上带着的是同样的笑容看起来是一样的可以信赖。 “哪会呢?咱们只管卖东西不开城门!”宇文家族的另一位远亲宇文杰见张秀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情大定嬉皮笑脸地回答。“老爷和世子最初也是一番好心准备给大伙留条活路。至于二公子和你老爷特意叮嘱过说二公子心太善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唉早让二公子与我知晓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雄武营的人怎么知道的情况盗走了什么证据?”张秀跺了跺脚故作懊恼地抱怨。 “是个账册本来要销毁的结果不知道雄武营的那几个人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敢上门来偷。不过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来了二十几人只活着逃走了三个去!” “逃走一个都是麻烦。杰叔你去把咱们家所有知情的人找来大伙在这个皮帐里扮作我的亲兵待来护儿走远后我带你们悄悄离开!” “世子做事一向小心知情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还有几个小兵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督尉犯不到替他们操心。”宇文懋接过话头主动汇报。能逃出御营大伙就不愁找到活路。宇文家的知交故旧遍天下出去蛰伏一段时间回来后大伙照样趾高气扬。 “既然如此大伙准备换衣服。杰叔亲卫中有个叫郑信的旅率你把他也找来二公子特意吩咐带他一道走!”张秀点点头又道。 “我马上去谢张将军费心!”宇文杰连连答应着闪身走出了帐门。“张秀这小子识像不枉老爷当年栽培他一次。”得意洋洋地想着他走到亲兵们的军帐从中叫出了忐忑不安的旅率郑信拉着他一道去找张秀复命。 “张督尉找我做什么?”旅率郑信一脸茫然狐疑地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兵旅率算不上宇文士及的心腹从来没参与过家族中的机密事。方才来护儿入营捉人所有底层士卒都躲入了军帐。作为一名小小的旅率他也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营帐内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 很多飞来横祸出现时往往不带任何端倪。“不该问就别问二公子亲自点的你!”宇文杰骄傲地回了一句同时加快了脚步。能被二公子看中的人有几个不飞黄腾达?想那张秀起初不过是名小卒几年之间便做到了五品武职。要是二公子亲自点我的名…。做着美梦他不觉又回到了先前的军帐。 站在门口的张秀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二人回来皱着眉头命令“赶快进去换衣服天亮之前必须上路否则就来不及了!” “哎哎烦劳大人久等!”在张秀面前的宇文杰马上又换了另一份神态卑躬屈膝地答应。皮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几个张秀的亲兵捧着两套衣服在等。不敢过分劳烦对方宇文杰和郑信从亲兵手里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 刚从亲兵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还带着体温摸起来暖暖的。只是小了些胸口处稍嫌紧绷。宇文杰用力扯了扯却觉身上的有些不对他借着帐子中间的火把又仔细看了看入眼的是一团血。 紧接着一柄刀尖从旧的血迹处冒出来给衣服上再添一抹殷红。宇文杰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慢慢消失弥留之际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见张秀倒背着手施施然离开了军帐。 第四章 干城 (六 下) 留下两个心腹死士继续善后张秀带着其余的亲卫又转回中军。此时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个的表现上因而根本没人觉他曾经离开过。张秀迅扫了一眼现中军帐内大部分御营将领都已经被绑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绑依旧在哭着喊着告饶。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圣上的女儿您是他的亲女婿不能看着我被砍头啊!”这家伙嗓子早已经哭哑却抱着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开。前来拿人的雄武营士卒既知此人已经活不到中午不忍心当着自家主将的面用强所以只好等着宇文士及自己话。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软了蹲下身子手抱着弟弟的脖颈泣不成声“圣上亲自下的令我我怎敢当众驳他。你二嫂远在洛阳….呜呜…” “二哥我知道错了我认罚。你可以让皇上打我板子充军配我愿意去岭南我愿意去。二哥别让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灭族之罪灭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边哭一边数落。“那些金银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咱们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银做什么…….”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时糊涂!”宇文智及无言自辩继续哑着嗓子干嚎。鼻涕眼泪源源不断将宇文士及的护腿铠甲抹湿了一大片。 张秀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凑上前低声劝道:“宇文将军先请节哀吧。圣上还在行宫里等你的消息呢。你缴令缴得越晚圣上心里的火气越大!” “没良心的张秀!我二哥平时怎么待你!呜呜呜-如果没我宇文家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骂。 “绑了如果他再乱说话用干马粪堵了嘴!”张秀可不怕这没心肝的东西双眉一竖怒喝道。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用力将宇文智及从其兄身边扯开。“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宫后必死无疑宇文智及挣扎着呼救。 “你还是伏绑吧。待会儿见到陛下老老实实认罪。二哥能为你做的早已经做过了!”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肠抹了把眼睛抽泣着叮嘱。在手背盖住眼皮之前的刹那他快用目光和张秀交流了一次。从后者的镇定的眼神中知道整个宇文家族有了幸存下去的希望。 营帐外来护儿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张秀绑了宇文智及出来立刻命人压了去行宫交令。此时东方已经开始亮被乱兵惊扰了一夜的百姓们偷偷从门后探出头四下张望。看到一长串大官们被牵羊一般牵向了行宫立刻又将头缩进了门上栓落锁。 “恐怕是打仗不卖命吧该杀!”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说被抓的全是同一个营的弄不好是兵变!”有人见识稍高小声跟亲戚们分析。 “尽胡说你怎么知道?” “看衣裳么先入城那伙的衣裳和后入城那伙不一样!”被反驳者有理有据地解释。 “突厥人还没退呢怎么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没再向城里扔过大石头!” “可不是么突厥人估计是走了!”众人瞬间高兴起来躲在院墙后小声欢呼。隋军既然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伙的家业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担心。至于外边两伙隋军为什么打架谁输谁赢行宫里的皇上安危如何?距离太遥远大伙管不到也不想为此而头疼。 眼下雁门城里头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两个。自从镇殿将军杨文宣将账本呈上金殿两位肱股重臣心里就急冒了火。可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杨广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曾经参与了这笔“大买卖”。二人一心盼望着宇文化及和智及两兄弟犯混到底干脆带着御营兵马造反。那样借着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证都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事后只要两位参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贼胡乱攀污谁也无法将罪名加到他们头上。 怎料事实偏偏于他们的心愿相违宇文化及和智及哥两个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宫的来户儿和樊子盖两人也没有辜负杨广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帮助下顺利地接管了城内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将一场风暴快消弭于无形。 “这下可惨了!”看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叩头如捣蒜了宇文氏兄弟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权力完全依赖于杨广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两个如实招供整个虞家一样要万劫不复。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现对方的脸色亦白如草灰。“人证物证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当地方官员审问犯人时经常说的一句话两腿慢慢开始打战。 宇文述早已脱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请罪。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押了进来膝行几步靠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咱宇文家什么时候缺这点儿小钱了你们两个没出息的东西!那军粮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来卖的么?” 化及兄弟不敢躲闪瞬间便被打得面颊红肿鼻血长流。宇文述打完了儿子抡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这个老混蛋养儿不教平日过于纵容你们。是我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他年龄已经年近古稀白满头。此刻脸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怜。才打了几下宇文士及第一个受不住长跪在金殿中央对着杨广乞求道:“陛下圣明臣不敢请陛下饶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请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马后服侍的情分上让他得以终老。所有罪责士及愿为家父分担。纵斧质加身绝不敢怨!” “你好好活着。你对陛下忠心耿耿是我这老不死和你两个无法无天的兄弟惹了祸!不关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后一个儿子也牵连进去从化及兄弟两个身边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爷娘膝下尽孝。我一时糊涂受人蛊惑做错了事千刀万剐不能赎罪。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了父亲!”宇文化及也用膝盖爬过来呜咽相和。 眼看着兄弟父子哭做一团百官心生怜悯不断有人陪着垂泪。那虞世基何等聪明之人见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迟迟没有生立刻猜出宇文家准备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报李。大步出列在杨广面前启奏道:“陛下宇文老将军为大隋戎马半生纵有教子无方之过亦罪不致死。请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对其网开一面!” “突厥人刚刚退兵如果此案牵连过广难免被人误解!”裴矩素来八面玲珑紧跟在虞世基身后启奏。 有两个参掌朝政带头其他文官哪个敢不跟随。况且宇文述在朝中的党羽本来就已经打算出面救主。66续续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几位四品以上高官众口一词地替宇文述讨饶。 杨广本来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家伙一哭心肠早就软了。再看到这么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借口。长叹了一声回答:“诸位爱卿都归班吧古人云罪不及妻驽。何况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为与其父辈何干?!” “谢陛下隆恩!”一干马屁之臣齐声唱颂气得武将队列中的来护儿等人两眼蓝。“当年杀贺若弼时怎么没见陛下如此宽容!”大伙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却只能跟随大流一道赞颂杨广决断圣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杨广过足了圣明君主的瘾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臣贪生怕死唯恐城破后玉石俱焚。所以所以就用军粮和箭矢换了几枚平安令。智及他只是从犯稀里糊涂地跟着我这个当哥哥的分赃。请陛下开恩把所有罪责让化及来承担饶智及一死。也不要牵连我营里的兄弟他们都不知情也无权过问我这个主帅行事!”宇文化及磕了个头大声回答。 “罪臣贪财听人说卖点军粮不妨碍战守大局所以一时糊涂就答应了。罪臣该死请万岁责罚!”经历了刚才一番折腾宇文智及这个懵懂无赖也早就明白了想让家族脱困的唯一办法是主动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以免其他人落井下石。因而一改先前窝囊相长跪在宇文化及身边坦白。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蠢才!”杨广又气又怜喝骂。他气的是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胆大包天心中却怜对方兄弟情深不像自家所有兄弟最后都反目成仇。 “罪臣愚蠢辜负了陛下器重。臣愿领千刀之刑请陛下放智及一条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认罪态度越好活下来的希望越大一边叩头一边哀告。 “罪臣愿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请陛下只处置我兄弟二人别牵连无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来大声嚷嚷愿意与其兄同生共死。 “御营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经认罪臣请陛下追出此事主谋开释其他将领回营安抚军心!”来护儿不愿就这样被宇文家蒙混过关上前启奏。 “臣附议来将军之言!” “末将附议!” 刹那间又有十几个平素和宇文家合不来的文武出列明着替御营将领们说情暗地里请求杨广将此事追查到底。 坐在御案后的杨广用力揉了下太阳穴从半夜折腾到天亮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来护儿提醒得的确有道理这背后得隐情绝不像宇文化及承认得那样简单。几万石军粮不是小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被运出了城并且在一个多月内持续交易了十几次。事前没有经过谨慎的谋划执行时没有人周密配合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你怎么和咄吉那厮联络上的莫不成他与你有旧交么?”挥手命令来护儿等人归班后杨广强打起精神继续问案。 “罪臣不敢欺骗圣上。是臣的心腹幕僚宇文懋直接插手此事所以才能瞒过了营里的其他人。至于联络始毕可汗的是罪臣营里一个名叫郑信的旅率。他是突厥人安插的眼线大军刚入城他便找上了宇文懋。本来他二人还想让罪臣打开城门放始毕可汗进来。臣一时良心现所以所以就坚持没敢答应!”宇文化及又磕了个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倒还有良心!”杨广冷笑一声骂道。 “臣家世受皇上眷顾所以不敢辜负!”宇文化及脸皮厚不可度回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盗卖军粮军资来将军火去御营捉拿宇文懋和郑信二人归案。”杨广用力一拍桌子喝令。他认为案情已经很明白了是突厥人的眼线先勾结了宇文化及和心腹然后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贪赃。至于自己身边的臣子全是对大隋忠心耿耿没一人参与。 实情是这样么?在来护儿转身出宫的瞬间杨广疲倦的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谎言可追求下去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臣子之中有哪个是能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换了突厥人做皇帝他们不是一样在底下为功名利禄而奔走? “事实”正如他所料片刻后来护儿便带回了宇文懋和郑信的死迅。从知情者口中来护儿得知这两人是在与雄武营的人争夺某样东西时被杀的。身边还有几具雄武营弟兄的尸体为证。老将军怎肯相信这种一看便知道有隐情的结果恳请杨广下旨捉拿其他与此案有关的将领一定要本案彻查到底。 “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请陛下决断!”来护儿大声启奏脸色青如锅底。 “臣闻昔日官渡战后魏武缴获书信一筐。陛下可知当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快步上前引经据典。 他的话令杨广感觉愈疲惫。‘继续追究能怎样让朕把所有可能参与者都杀了么?’大隋皇帝陛下摇摇头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来最正确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斩了吧其他人无论是否有牵连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来护儿上前几步跪倒。 “陛下饶命!”宇文智及一边挣扎一边哀告。 “谢陛下―――!”宇文述哭拜谢恩然后一头栽倒在御案前。 第四章 干城 (七 上) 见到宇文述晕倒杨广连忙命人去传太医。他君臣二人一向投缘从杨广还没取代其兄为太子时起宇文述便一直在其鞍前马后奔走。先皇杨坚性喜节俭因此给几个儿孙的俸禄定得都很微薄。全靠了宇文述私下资助杨广才有财力拉拢朝臣结交名士。在内外诸人一致的努力下击败太子杨勇最后如愿最后登上皇位。 成为君臣之后宇文述和杨广二人交情一直未减。几个当初有从龙之功的老臣要么侍宠而骄要么洁身自持先后都与杨广疏远。只有宇文述还是像杨广未当皇帝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入宫来跟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凡是宇文述能弄到了奇珍皇宫里肯定会被进献同样一份。凡是宇文述喜欢吃的美食三日内必然会再精致十倍地出现了杨广的餐桌上。 这是几十年的缘分已经越君臣情同兄弟。因而无论如何杨广不愿意看到宇文述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国家法度群臣们的看法一时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赶到。先命宇文士及将其父的头抬高一些然后用银针在宇文述人中之间扎了进去。“儿啊――!”宇文述干嚎一声幽幽醒转。“咱们咱们父子今天走到一块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宇文述眼中淌下来在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冲出两道白印。他腾不出手来擦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或者说是在苦笑之间带着股令人无法注视的诡异。 太医摇了摇头从宇文述上唇拔下银针。然后向杨广躬身请罪表示自己已经不能做得更多。群臣这才现宇文述的手臂已经不能动了这位杨广最信任的肱股原本就有一张脸是僵硬的这回另一张脸索性也彻底失去了知觉。被宇文士及抱在怀里亮晶晶的口水滴滴答答和着泪水一道往下淌。 “士及帮为父擦一擦咱们不能君君前失礼!”哭了几声之后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走的宇文述颤抖着嘴唇含含混混地叮嘱。 “儿知道!”宇文士及先抹了把泪然后撩起一角征袍去为其父拭面。父子泪眼相望心中无限凄惶。 那战袍是宇文士及平素在城头地域突厥人时穿的从带兵入城护驾到现在一直没有更换。袍子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那血来自敌人身上还是来自宇文士及自己。被宇文述的口水一润立即透了凝干的血渍再度融化开来抹得老人胡须和面孔殷红一片。 “士及扶我起来咱们谢陛下宽宏大量!”宇文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颜色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你哥和老三肯定保不住了皇上肯法施恩不牵连咱宇文家的其他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为父不敢再奢求什么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别别断了咱宇文家的香火!” 说罢眼泪口水交替而下。 站在御案后的杨广宇文述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不免一阵凄凉。有意说两句安慰的话又想到自己已经下令将宇文化及兄弟推出门问斩抚慰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 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的杨广心里明白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肯定不是盗卖军粮的真正主谋杀了他们不过是向群臣做一个姿态而已。真正的主谋他永远无法再追究。正如刚才御史大夫裴蕴所言当年魏武帝与袁绍决战一样有无数谋臣私下与敌方沟通。魏武之所以把缴获的书稿都烧掉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他必须正视现实。 眼前的现实就是聪明的大臣们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所谓忠心所谓君臣之礼那是骗傻子的。他们都是些赌徒为了自家的前程两方压宝。换了个皇帝只不过换了个人磕头而已。嘴里说得还是一样的话手下做得还是一样的事情。无论皇位上做得是谁哪怕原来是一个他们不愿意正眼相看的突厥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杨广重重地坐了下去对自己的身份赶到索然无味。正在此时宫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内史侍郎萧瑀大步入内。 “启奏陛下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左骁卫将军阴世师武贲郎将李旭、鹰击郎将尧君素等五位将军昨夜大破突厥斩四万有奇缴获牛马车帐无算。目前各路将士已经奉旨班师正在城外恭候陛下圣训!”满脸喜色的萧瑀装做没看见宇文述父子的可怜相扯着嗓子汇报。 刹那间杨广脸上忧郁全部都变成了喜悦。及时返回的将士给他的行宫又增添了一重安全保障使得他不必再担心因为处置宇文化及兄弟不当而引更多的事端。高兴之余他甚至忘记了几个时辰前是谁偷偷抱怨将军们心里没他这个皇上不肯入城护驾而在外围“消极避战。” “弄这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让他们带兵入城。来将军你和樊尚书出去帮忙安置士卒。萧卿让朕的几位将军和麾下勇士都进宫来絮话。宇文士及你们父子也别一直跪着找人先搀扶老将军下去休息至于咱们君臣之间的帐咱们改天慢慢算!”杨广用手掌拍打着御案出一连串命令。 “谢陛下隆恩!”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重重叩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变化来得太突然他们父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走出了五、六步后才恍然大悟般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核实道:“陛下化及(家兄)和智及兄弟两个……?” “死罪暂且记下等老将军百年之后再追究吧。他们两个从此不再是你的儿子剥夺一切功名算做宇文家的奴才猪狗!”杨广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答。 “谢谢陛下啊-啊!”宇文述再度扑倒于地嚎啕大哭。两个儿子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名声和富贵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宇文家不倒化及和智及两兄弟就不愁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朕今天不想看到你被两个畜生活活气死也不想让你白人送黑人!”杨广抹了抹眼角宣布。“你的家业以后就让士及继承吧。把两个小畜生领回去好好管教切莫再给朕添乱了!” 这也行?文武百官的眼珠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一场可以抄家灭族的罪过眼睁睁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居然连任何人的罪责都没有追究!“可惜了雄武营那些忠勇的将士!”有人心中叹息有人偷偷的摇头。还有人暗自对自己的将来做出抉择。 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二人已经殿前侍卫被揭开了头剥除了上衣就等杨广一声令下便可开刀。突然听到有人传旨命令把两个死囚放掉所有侍卫都瞠目结舌。 “陛下雄武营的弟兄冒死盗书揭露此惊天大案忠心可嘉。臣请陛下奖赏生者以慰死者在天之灵!”镇殿将军杨文宣快步跑回金殿高声启奏。他不敢抗议杨广处事不公只好请对方在做出最后决定前稍微正视一下忠义之士的鲜血。 杨广被堵得微微一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杨将军你救回来那名壮士叫什么来着?你不提朕还真把他给忘记了。这样吧传旨下去让他把一同前往御营盗取长辈的义士名字报给兵部。凡生还者加官一级战死者赏赐钱十吊。生前有官职者其子袭之无官职者封其一子为陪戎校尉着乡里按军职定期饷。” “他们皆死于宇文化及兄弟之手!”杨文宣抱拳于胸坚持。 “朕不已经处罚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了么。今天是大军凯旋的好日子朕不想再多杀人!”杨广有些不耐烦沉下脸来说道“况且他们不也杀了御营的人么?两两相抵不也清了!” “陛下忠直之士的性命怎能和奸佞之徒相提并论!”杨文宣气得几乎吐出血来大声抗议。想到自己每天护卫着的居然是这样一概是非不分的糊涂虫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凉。转头去看众文武现无数人眼中都充满了绝望。 “你你到底要朕怎样?难道还要朕一再出尔反尔么?”杨广开始怒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陛下此事是家兄有错在先。而死者又都是士及营中弟兄。所以士及愿意披麻带孝以晚辈之礼送几位勇士棺柩出城。其家人安置费用士及愿意提供。家中男女老幼士及一概奉养到底。”宇文士及见到事情又要闹僵赶紧上前替双方斡旋。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杨文宣能为生者和死者争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可惜几个勇士没死在突厥人之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度向杨广抱拳。“臣一时鲁莽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朕今天不想责罚任何人!”杨广挥了挥手再次强调。 酒徒注:月亮的背面一文只是酒徒的一些杂感。大伙喜欢看就笑一笑不同意酒徒的观点也不必动怒。吵架就算了没必要。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他今天不想再谈任何不愉快的事他只想开开心心地分享一些将士们胜利的喜悦。最近这几年来他这个皇上当得太累了对外从来没正经打赢过任何一仗。而这次虽然功劳主要是屈突通、尧君素等人的但他这个皇帝毕竟坐镇雁门踏踏实实当了一回诱饵不是? “陛下不再是当年的陛下了!”本来还打算上前直言相谏的来护儿等人摇摇头将话全部吞到了肚子里。想当年杨广曾带领大军打得来犯中原的突厥抱头鼠窜在凯旋归来的路上一边整饬边境防务一边还没忘了如何向当时的先皇陛下请旨免除被突厥骚扰地区的税赋以求各地尽快恢复生机。而现在的杨广却为了一场惨胜而忘乎所以不但不记得抚慰士卒和百姓而且连危及到自家皇位安全的罪行也轻而易举地放了过去。 “大隋没希望了!”逃过一劫的裴寂悲哀地想。宇文化及兄弟宁死不出卖同谋的行为让他感激但杨广赦免宇文化及兄弟死罪的决定他却非常地不满。为上位者有为上位者必须遵循的准则如果他连危及到自身安全的行为都可以容忍的话以后其他人谋反也就失去了应有的忌惮。 众文武平素受尽宇文述的欺凌很多人心中积怨颇深。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看到老家伙倒霉谁料事情到最后平平淡淡地揭过去了因而都极其失望。但皇帝陛下已经一再申明了他的决定大伙也不好再出头自找没趣。懒懒地恭维了一声“陛下圣明!”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重新开启的大殿门口。大伙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目送宇文述父子互相搀扶着离开紧跟着便看见几名衣甲上沾满血迹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臣屈突通(独孤林、尧君素…)参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屈突通等人快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站成三排对着杨广肃立抱拳。 “诸位千里来援一洗朕被困雁门之耻何罪之有?!”杨广从御案后站起身快步上前搀扶。“朕就知道你等不会负朕朕朕可把你等盼来了!”说到最后他心情激荡话语已经有了些哽咽。 “陛下乃我大隋天子岂容外人冒犯!”屈突通又躬了躬身回应。他身上穿的还是上阵杀敌时的重铠一动之下甲裙上金属片铿锵有声。金殿内原本极其压抑的气氛一瞬间便被其坦诚的话语和甲胄声衬托得雄壮起来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 “好好朕乃大隋天子岂容外人折辱!”杨广毫不避讳地擦了擦眼角回道。“有你这么说朕即便再被多困些日子也值了。我大隋我大隋…….” “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站在最后一排的罗士信不通礼数见杨广一时想不起来词胆大包天地替他接上了下文。 “对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窥探!”杨广挥了挥胳膊仿佛把连日来所有阴影全部挥出了宫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他快步走到后排“这位想必是罗士信朕的书房里有你的画像。这位是秦叔宝朕也命人画过你的像。这位小将军……”他的目光停留在李世民脸上觉得万分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几时见过一名如此年青的贵胄子弟。 “臣唐公李渊次子李世民见过陛下臣甲胄在身无法行三叩之礼请陛下恕罪!”李世民赶紧躬身下拜自报家门。 “你是表兄家的二郎?”杨广楞了楞随后非常不和时宜地叙起辈分来。 “侄儿世民拜见叔父!”李世民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杨广此刻想必是死里逃生喜欢得有些糊涂了赶紧出言替他解围。他父亲李渊和杨广是姑表兄弟所以这声叔叔叫得理所当然。并且李世民先已经行过君臣之礼此刻再叙叔侄之谊也算先公后私事后有人即便想找茬也从他的行为中挑不出什么错来。 “好好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杨广托起做势欲拜的李世民连连点头。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多年对李渊的猜忌心中涌起的只有被亲人所挂念的温暖“你父亲近况如阿他跟你一同来了么?” “启禀陛下接到勤王令时家父正奉命在率军剿匪来不及回撤。所以特命我带领太原城内所有能调动的士卒前往云老将军麾下效力!”李世民唯恐杨广挑剔自己的父亲没亲自前来救驾小心翼翼地解释。 杨广因为宇文家的事折腾了大半夜此刻稀里糊涂哪还顾得上从别人身上挑刺!放下李世民的胳膊他的目光又转回到了第一排的几个将领身上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齐王杨暕。“我儿一路辛苦!”他用双手扳了扳儿子的肩膀嗓音一点点变冷。 “父皇受惊儿儿臣救援救援来迟请请父皇恕罪!”杨暕被父子之间很平常的一个亲密动作吓得一哆嗦流着眼泪奏道。 自从太子死后他们父子已经相疑多年。按长幼顺序杨暕现在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第一继承人。但杨广对自己的这个略有些窝囊的儿子素来不喜欢所以迟迟没再立太子。时间久了杨暕唯恐表现过于强势挡了其他兄弟的道做事欲畏手畏脚。而杨广对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越不喜欢恨不得永远看不到他才干净。 “哭什么我又没死!”人越怕什么越会生什么。杨广果然对儿子的懦弱非常不满沉起脸来呵斥。 他生气的原因倒不是完全由于杨暕和独孤林二人不肯杀入雁门与自己同生共死而是看到李世民、罗士信、李旭这几名年青人一个个生机勃勃而自己的儿子在其中就像凤凰堆里的一只病鸡!偏偏这只病鸡的血脉是最高贵的远比其身边的那些人中麒凤高出百倍。 “齐王殿下想必是见到圣上安康欢喜得有些过了!”站在李旭身边的阴世师最为机灵不忍看到好好的气氛被误解破坏笑着替杨暕解释。“此乃父子天性致纯致诚就是臣站在这里也觉得眼眶有些湿呢!” 说罢他还真用包着铁甲的手臂蹭了蹭脸引得周围文武一片唏嘘。大伙都刚刚死里逃生谁也不愿意煞风景。纷纷出言劝道“陛下和齐王父慈子孝我等看在眼里也羡慕。说实话这次被困大伙还真让家里人担心了!” “是啊是啊齐王这些日子指挥大军在外围与敌人缠斗劳苦功高。我家那几个蠢儿子估计听了老父被围的消息只会趴在门口向北而哭!” 听众人赞自己父子情深杨广看着眼前的儿子也顺溜了许多。“窝囊就窝囊吧反正也没指望他来继承皇位。他性子弱一点儿将来别人继了朕的皇位后也不会逼他太过!”想到这一层他心情又好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这回做得不错朕很高兴!” 得到杨广的夸奖齐王杨暕的身体不禁又晃了晃。过去的四十几天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希望父亲获救还是父亲被突厥人捋走。一时间心里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委屈眼泪如泉水般向外涌。 “唉你别哭了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杨广被儿子的眼里弄得心里也是一阵阵柔叹了口气安慰“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学着控制自己的心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陛下坐镇雁门心中料定突厥克日必败所以能做到胜而不喜败而无忧。齐王和我等看不那么长远在外日日担忧陛下安危胜利之后自然心情激荡得无法自持了!”阴世师口齿伶俐再次出言替齐王解困。 “胡说仗是你们打的。朕困在在孤城中怎会料到突厥人必然会败走?”杨广明知道对方是在曲意逢迎心中还是觉得很舒坦笑着呵斥。 “陛下当然早料定了突厥克日必败否则怎会在城中坚守不出。刚刚赶来时末将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楞头楞脑地向重围里冲。后来等屈将军和尧将军都赶到了大伙仔细一核计现陛下坐镇雁门不就是兵略中常说的‘一点突入中央开花’么?否则以陛下之智诸位大人之勇岂会被些许突厥蟊贼给困住?”阴世师等的就是杨广这一问拱了拱手大言不惭地说道。 他起初不听人劝阻急于表现结果被突厥人打得全军尽墨。因此见了杨广后立刻大拍马屁唯恐过后被对方追究起丧师辱国的罪责来。而杨广偏偏就吃这一套本来还觉得自己此番被突厥人弄了个灰头土脸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听完阴世师的话亦觉得自己此番误打误撞的确恰合用兵之道。眼看着一张脸上就洋溢满了笑脸目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如此说朕也算有功了?”快步走到阴世师面前心中大“有知我者阴卿也”感觉的杨广笑呵呵地问道。 “岂止是有功。若不是陛下舍身犯险将突厥人死死地拖在雁门周围。我等在外边怎可能放得开手脚大打。所以若论破敌之功陛下当属第一!”阴世师抬起头望着对方的脸回答。 “这马屁也拍得忒地无耻!”连最擅长逢迎的参掌朝政虞世基都受不了了将脸别开心中暗骂。被困雁门之后杨广不是不想突围而是根本没力量自保。宇文士及没入城之前他不止一次想在亲卫的保护下化妆冲出去。但亏了来护儿和樊子盖二人苦苦相劝告诉他骑马飞奔大伙没可能跑得过突厥人所以才悻悻作罢。 至于料敌机先指挥若定云云那更是信口胡掰。这些日子杨广天天抱着赵王杨杲躲在行宫里哭眼皮现在还有余肿未退大伙稍一留神便能看见哪有半分镇定自若的迹象? 心里虽然不齿阴世师的为人但大伙还得顺着他的话向下说。当即有人做恍然大悟状上前恭维杨广的用兵有道天下无双。也有人恭维杨广洪福齐天使得阖城军民都沾光因而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已经收了一顶高帽杨广自然不在乎多收几顶微笑着把这些恭维全部默认了。 谈了会儿主圣臣直的废话杨广摆摆手将大伙的注意力又领回正题。“若无将士们用命朕有再多的福气也守不住这座孤城。屈将军你这次安排得着实巧妙。居然想到了分化瓦解之计。经历昨夜一战始毕可汗和骨托鲁必然势同水火。我大隋边境至少能得五年安宁。朕观昨夜看你了你的谋划只觉得其中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对手根本没有任何破解的机会。纵当年霍卫复生也不过如此!” “恭贺陛下又得一霍卫之材!”众臣围拢上前齐声道贺。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这次立了大功官职肯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现在官居正三品几乎已经是武将的极顶。再向上升迁的话便是从汉代流传下来授予武将的不世殊荣二品怀化大将军和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了。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机会不去锦上添花的人简直是傻子。因此文武百官纷纷出言恳请杨广褒奖屈突通等人破敌之功。 “嗯屈将军有大功于国……”杨广手埝胡须微笑着沉吟。宇文述家的两个儿子闯了大祸此刻他身边的确需要有一个能取代宇文述的老臣来稳定军心。屈突通为人刚正事君忠直也的确是个合适人选。想到这他便欲当众加封屈突通。谁料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却抢先回答道:“陛下且慢末将不敢冒领战功!” 还有向外推让赏赐的?群臣楞了楞面面相觑。 “此计出自李将军之手末将只是依其言从其策而已!”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屈突通后退半步拉起李旭的手向大伙介绍。 第五章 君恩 (一 上) 在先前给杨广的奏折中屈突通已经如实写明了破敌良策完全出自李旭之手。但当时杨广肚子里正憋着火以为屈突通之所以把李旭这个年青的将领拉上凑数不过是知道后者受自己宠爱以图借其分担一些责任。可现在他已经摆明了态度不计较这些过往屈突通依旧将功劳向李旭身上推这种举止就有些古怪了。 非但杨广感动诧异其他文武大臣也感到十分震惊。李旭是员勇将这一点大伙谁都有所耳闻。特别是与宇文述关系比较近的几位心目中早已给李旭定了性。这名皇帝陛下宠爱的幸运小家伙非但有勇无谋而且居功傲上不然宇文述也不会放下堂堂国公身份和他一个小小的乡伯过不去。猛然间听到屈突通的话大伙的观点一时无法立刻扭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满脸通红的旭子仿佛他脸上已经长出了人参和灵芝来。 “李郎将在未与微臣汇合前已经和云定兴将军二人联手解了崞县之围。阿史那骨托鲁率军来征又被他们力战逼退。这才有了后来的权宜之计!”屈突通不知道杨广对私下于敌将弥和的事情最终报以什么态度所以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最近可是有名的忽冷忽热今天的功劳也许明天就是罪责。 “是么李郎将屈将军说得可否为实?”听屈突通这么一讲杨广更感兴趣了走到李旭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末将末将为了骗阿使那骨托鲁和始毕可汗君臣生疑的确许了他些私人好处。但不需我大隋割寸土也无需陛下出一点金银!”李旭早就和独孤林一道分析过其中利害想了想说出了准备以久的答案。 以独孤林和杨广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关系到头来还被他的疑心逼得终日郁郁寡欢。旭子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浮萍更不敢惹上丝毫一点猜忌。好在此刻杨广正值兴头上无意追究李旭当日的行为是否越权“许就许了呗权宜之计尔。朕不怪你说说你给了他什么好处。是封官啊还是今后财力物力上的支持?” “这小子真是好命!”听了杨广的话几个文官忌妒得两眼红。杨广的一句权宜之计就等于将李旭的僭越行为定了性今后无论是谁想在这方面找他的麻烦都得小心会不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老米了。 正当众人自怨自艾懊悔为什么以寸舌说退数万大军的人不是自己的时候眼前的幸运小子又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令所有文武矫舌不下的话“末将末将当时无法奏于皇上知晓所以不敢许我大隋半点金银也不敢自作主张为他求官。那阿史那骨托鲁看上了末将自幼养大的一头狼末将答应他退兵一个月后就送给他。再加上他的老巢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和议就成了!” “有这等事?”杨广嘴巴张大得足可塞入一个鸡蛋。一头狼换得数万大军退兵这简直是古今第一奇闻。‘那头狼肯定不是寻常之物’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闪入杨广心底。‘这小子是朕的福将!’另一个念头让他欣喜若狂。 “是陛下洪福所以李郎将才能借势和阿史那骨托鲁达成协议!”阴世师擅祷擅颂非常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一时间殿内文武马屁声如潮纷纷赞颂杨广乃天命之主遇到危难老天都会安排下脱困良机让对方阵营里出现一个为了头畜生而痰迷心窍笨蛋可汗。 杨广龙颜大乐特乐挥挥手制止了众人的阿谀。“是李郎将的运气好怎么又成了朕的福泽了!”转过头又冲着李旭说道:“你且说说那是一头什么样的狼怎会使骨托鲁迷到如此程度!” “这与骨托鲁能达成协议的确托了陛下的洪福!”纵使再不擅长拍马屁李旭也明白今天的基调是什么了“陛下圣明那头狼的确不是一般的狼。通体雪白如银有马驹大小。突厥人认为银狼乃长生天的使者部落的圣物。所以才宁愿退兵也要获得甘罗!” “那甘罗可是银狼的名字?你带他入城了么?可否给朕一观。你怎么得到的他?养了很久么?朕先前怎么没看到?”心情愉悦之下杨广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天子威严没见过世面的顽童般一连串地追问。 “回陛下甘罗的确是银狼的名字。末将怕它闯祸将其安顿在军营了。末将在五年前收养了它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将其留在了草原上。阿史那骨托鲁一直拿它装神弄鬼这次碰到末将直接给认领了回来。如果他丢了银狼老巢再被罗艺大将军毁掉等于整个基业尽没…….”李旭四下看了看犹豫着解释。 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了。当年是大业六年秋自己被迫出塞。如今是大业十一年秋天一切都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想起当年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伤痛旭子心情不觉一黯。一切都来自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当年塞上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境和自己今天功成名就的辉煌都是因为此人。刹那间他不知道自己对杨广到底是该感谢还是嫉恨。 杨广感觉不出李旭心情的起伏他的兴趣全部集中在甘罗身上。“李郎将赶快命人将它带进宫来朕也想见一见这突厥人的圣物。你当年为什么将其留在草原上它怎么又会落到阿史那骨托鲁手里?”他喋喋不休地问根本不管这样做对其他将领是否公平。 “甘罗性子太凶陛下若想见待末将先训练它几天磨磨它的野性再将其领入行宫面圣。至于当年的事说来实在话长末将罗嗦不休怕耽误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正事!”李旭拱了拱手回奏道。 几位同僚一同见驾把皇帝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对其他人的确有些不恭。况且此刻已经到了用早点的时间了如果把前因后果讲完恐怕皇上和群臣都要饿得头晕眼花。 他好心替杨广和群臣着想大伙却都不领情。一头银白皮毛的大狼还是突厥人的圣物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千古奇闻。所以大伙也不顾朝堂秩序七嘴八舌地说道“李郎将切莫兜***陛下正等着听呢。”“听你等讲破敌经过是再正不过的正事。你尽管说陛下难得高兴!” “来人来人让御厨弄些早点端到金殿上大伙一起吃。几位将军想必也饿了朕就先和你们一道吃些点心正午时再摆酒宴庆功!”杨广目光从群臣脸上扫过立刻有了一个绝妙主意。 “谢陛下赐宴!”虞世基这次终于没被阴世师拔走头筹抢先谢道。 “谢陛下赐宴!”群臣兴冲冲地拜谢。自古以来天子宴请群臣有摆午宴的也有摆晚宴的绝对没有请早点一说。不过今天奇闻奇事已经足够多了也无人介意再多上一桩两桩。须臾之后殿前侍卫临时搬来二十几个胡凳请屈突通、李旭、秦叔宝等人和三品以上高官坐下。其他职位较低的官员没有足够胡凳可用杨广大手一摆命人割了些毡子来每位臣子了一块席地坐了。 大隋朝民间多是一日两餐纵使天子和富贵之家早餐不过也是些点心、肉脯、麦粥等润胃之物。御厨听得太监传来的圣旨不敢怠慢。生火熬了几大锅粥将专供杨广和萧后二人吃的江南细点以及各地供奉的爽口之物临时凑了十几样流水般端入了金殿。 杨广心情高兴因此几乎是见者有份儿。就连从来没机会吃到御宴的侍卫们也都被赐了些点心。大伙兴高采烈一边吃一边等着李旭说下文。杨广也再度做了一次体察众意的“明君”少少动了几筷子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李将军刚才你说到哪了?那头银狼从何得来你们怎地又到了草原上?” “当年末将出塞买马!”李旭推脱不过只好从头说起。他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被逼无奈逃离家园。顺着当年唐公李渊准备好的套路杜撰说自己当年有心为国效力自筹资金出塞收购战马。临行前杀了一头母狼得到一头白毛狼崽。因其逆季而生所以取名为甘罗以求能得好运…… 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除了出塞原因需要遮掩外其他都可以实话实说。因此无需添油加醋已经让没有底层生活经历的杨广和众臣听得津津有味。先时还偶尔低头抿一匙粥到后来索性连银匙都放下了。个别人嘴巴张得老大甚至连吃进去的点心不觉都掉了出来。 当听到李旭说到因为天气寒冷他和徐大眼不得不留在苏啜部等待雪化众人都为他小小年纪要受如此劫难而叹息。当听到李旭说及索头奚斥候蛮不讲理试图将几个少年杀死灭口来护儿等人气得直拍桌子“这些奚蛮难道心不是肉长的么?居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看那些突厥狼骑一样杀人不眨眼!”对突厥人凶残有了足够认识的文臣们摇头点评。 “他们也是为生存所迫。草原上讲的是狼群规则强者生弱者死。”李旭本人倒不觉得索头奚人的行为有什么可奇怪的笑了笑低声解释道。 “此乃缺乏圣人教化之故!”孔颖达带着一脸点心渣子摇头晃脑。 这句话说得倒不算错大伙笑了笑不跟他计较接着听李旭说故事。“苏啜部也以银狼为圣物所以借机想称雄草原。徐大眼以中原之法帮他炼了一冬天兵第二年开春大伙就杀进了索头奚的营地在草原上彻底抹去了这个部落!”李旭平平淡淡地说着听得几个文臣脚底下一阵凉。 这就是草原民族的行为败者从此没生存机会。如果这次突獗人长驱直入…….?隋承北周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胡人血统。但毕竟在中原久了骨子里已经和汉人无异再也无法认同当年鲜卑人的作为。 “到了秋初收购到了足够的马匹末将就跟徐大眼一道南返。苏啜部不肯放甘罗走末将也没力气与他们争只好讲将它留在了那!”李旭不动声色的扯了个谎把很多波折一带而过。 “那苏啜部埃斤照我看也算不得英雄。无论你和徐大眼哪个留下作用都远远过甘罗。这个蠢货放着两个将才不要居然留一头畜生真是短视至极!”杨广难得清醒了一回用手指扣打着御案点评。 “万岁乃圣明天子见识当然过那部落埃斤百倍!”虞世基带头逢迎。完全忘记了杨广刚才乍一听到甘罗就把屈突通等人撂在一边的失礼举措。 “陛下非但圣明而且有福!否则老天也不会在五年前就布好了甘罗这粒棋子!”阴世师不甘人后把甘罗的出现也与杨广的洪福连系到了一处。 “后来甘罗怎么到了骨托鲁手里李将军接着说?”杨广笑了笑继续追问。 “后来的情况臣就不知道了。离开了苏啜部后臣就奔了辽东。然后得陛下赏识从旅率一步步做到郎将。臣听说苏啜西尔的女儿嫁给了阿史那骨托鲁想必甘罗也跟着她到了骨托鲁的身边。这回两军阵前相遇刚好被末将抢了回来!”李旭想了想微笑着回答。同时一股淡淡的忧伤和一股淡淡的幸福交织着从心底涌起盘旋上升直到眼角眉梢。 第五章 君恩 (一 下) “喔想是如此。那骨托鲁这笔嫁妆捞得够本。可惜那苏啜西尔到头来白忙活了一场。女儿嫁入了突厥圣物也没能保住!”杨广想了想自己分析出了一个答案。 “微臣估计苏啜西尔想要的不过是一统诸霫部落。他手头兵不满万头顶有执失拔汗压着身侧还有契丹人磨刀霍霍与其坐等银狼被别人抢走不如自己主动献到突厥去至少攀附上了一个硬靠山从此父凭女贵!”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心里除了财物外倒还有些沟壑略作沉吟后举着粥碗回应。 这正是当年苏啜部将李旭驱赶出门的内在原因。听到裴矩的分析旭子心情更加黯然。如今他与陶阔脱丝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情愫但少年时的遗憾终究无法忘怀每每想起如饮冷酒。 其他人还说了些什么旭子再也听不进去。想着苏啜部当年的凉薄再想想二丫和萁儿对自己的眷恋不觉有些痴了。“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毕竟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他内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笑容从嘴角绽开遮住目光中所有阴影。 “启奏陛下李将军的好友徐世绩想必也是知兵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何不将其擢入军中使其为国效力!”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将旭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击了个粉碎。 侧过头去李旭看清楚了说话的是御史大夫裴蕴。以此人的位置不可能不知道所谓徐世绩就是现在的瓦岗军三号人物徐茂功。旭子快收回目光同时调整好情绪使得自己看上去不那样震惊站起身来抢在杨广下旨之前启奏“末将不敢隐瞒陛下那昔日的徐大眼就是现在的瓦岗军师徐茂功。臣已经跟他交过几次手只可惜未能亲自将其擒来交予陛下治罪!” “徐大眼后来成了瓦岗军师?你们居然交了手输赢如何?”杨广根本没听出裴蕴的挑拨离间之意思直觉得今天听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玄妙兴致勃勃地询问。 “末将奉旨随同张须陀老将军去荥阳附近剿匪跟瓦岗军前后打了十几个硬仗。托陛下的福我军从未坠了咱大隋兵威。只可惜齐郡子弟太少铠甲器械也不足所以每次在关键时刻都被翟让、李密等人逃脱了!”李旭想了想如实回答。 他长得本来就是一幅老实模样先前又有“无谋”的名声在外因此谁也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程度。况且瓦岗军近年来对官军屡战屡胜直到张须陀、李旭和秦叔宝等人去了荥阳胜负的局面才生逆转。前后对照之下裴蕴暗示李旭与敌人勾结的言语确实有些太亏心。 “器械粮草不足裴卿朕不是一直叮嘱你保证郡兵的补给么?”杨广的眉毛慢慢竖了起来转头向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质问。 自从第三次征讨高丽劳而无功之后杨广就将兵部诸事一直交给裴矩处理。各地官兵的战报、奖赏以及军队的物资补给也是由裴矩和虞世基、宇文述三人经手调配。瓦岗军活动范围临近东都是朝廷眼中数一数二的心腹大患。杨广之所以派张须陀和李旭二人剿匪也是为了早日恢复东都周围的安宁。哪料想数月来郡兵们做得全是赔钱买卖所有战功杨广未曾耳闻连军械补给也被肆意克扣了。 “陛下听臣细说!”裴矩赶紧站起来大声回奏“张老将军剿匪之功臣等的确曾整理起来呈送陛下。但当时陛下在北巡途中头等大事乃塞上动向。所以臣等将张老将军的奏折放在“缓处”一类了估计陛下至今还未来得及看!” 朝中奏折大部分都是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参掌朝政事先筛选过才呈送给杨广披阅这在大隋朝已经无法隐瞒的事实。为了减轻杨广的劳累虞世基和裴矩非常体贴地将奏折分为“急、重、常、缓”四类分别放在杨广案头的四个格子内。其中“急”、“重”二类奏折杨广还勉强看看“常”、“缓”两类通常是信手签阅内容看都不看就吩咐臣僚按照裴、虞两位干城之臣的建议处理。 张须陀的奏折被裴、虞二人刻意放在了杨广最不重视的那类所以被杨广忽略。但从朝廷规矩上来看裴矩和虞世基两人这样做没犯任何错误因此杨广也不能怪二人舞弊。“把张须驮老将军的奏折全放在朕手边上。从今天开始凡张须陀老将军的奏折一并归为急需处理那类!”狠狠横了裴矩一眼杨广大声喝令。 “臣尊旨!”裴矩躬身领命。低头的瞬间用眼角的余光给了裴蕴一个暗示‘李郎将今天风头劲你别触他的霉头!’ “那郡兵的粮草物资呢你等为什么不及时运!”杨广既然决定给李旭撑腰索性一撑到底。 “启奏陛下!”这回轮到虞世基找理由了“北巡之前粮草器械早已准备好。但运河屡屡被乱匪截断东都百官怕物资都落到贼人手里所以不得不拖后些时日!” “胡扯!没有粮草辎重张须陀将军拿什么剿匪。等他把土匪剿干净了你等再送粮草器械还有何用?!”杨广瞪圆了双眼反驳。 “臣臣办事不周请陛下责罚!”虞世基躬下身自请其罪。 “你快马加鞭修书东都命令他们尽早把物资给张老将军送过去。被贼人劫了没关系劫了后朕再给张老将军凑!”杨广摇了摇头放缓了口气叮嘱。 凭心而论他还真地舍不得处置裴矩和虞世基。每天各地送来的奏折如此多光看看数量就令人头大。这两年如果不是虞、裴二人‘努力效命’杨广还不知道自己该有多烦。‘反正才几个月抓紧时间给张须陀把物资补上也不算晚。’本着这种心态杨广又轻轻而易举地让两个参掌朝政的肱骨之臣过了关。 “臣下了朝立刻去办!”虞世基没想到杨广对张须陀如此大方迟疑了一下然后躬身答应。 “你等与瓦岗军怎么打的说来给朕听听。坐下说还有昨夜交战的详细过程也给朕说说!”解决完了李旭委婉的抗议杨广继续问道。 旭子本来也没打算和两个当朝最有权力的大臣对抗先抱拳谢了圣恩然后慢慢坐回原位。“末将等初到荥阳本打算打瓦岗军一个措手不及谁料瓦岗军抱得也是同样心思居然主动到运河边上来截杀…” 他尽量简短地描述了郡兵在运河畔和瓦岗军主力的第一次交手经过。从李密试图摆谱讲到自己冷箭伤人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但依旧让杨广觉得心情愉悦。特别是听到李密被一箭射下坐骑脸朝地被惊马拖出数十步那段杨广高兴得抓起汤匙击碗为奏。“该死的李密叫他自鸣倜傥风流这下好了朕看他还能倜傥到哪里去!” “启奏陛下微臣后来曾经远远的看过一眼李密。好在隔得远否则还真是个大麻烦!”罗士信听了一早晨也慢慢摸到杨广的脾性笑呵呵地插了一句。 “怎么麻烦他恨你们恨的要死是不是?”杨广笑着看了看罗士信惊问。 “微臣倒不怕他恨只是他现在的长相!”罗士信呲牙咧嘴连连摇头“就像个鬼一般满脸都是疤痕看起来就让人想吐。那厮据说还瘸了一条腿坐在马上看不出来一落地就必须拄拐杖!” “好好伤得好瘸得好!”杨广高兴得把碗里粥都给敲了出来。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杨玄感和李密一直觉得当年如果没有两人在背后捅刀子第二次东征肯定能将高句丽犁庭扫穴。那样的话大隋兵威也不会坠到如今地步突厥人亦不敢向今天这样猖狂。 可以说在杨广心里眼前大隋的乱局都是杨玄感和李密二人造成的。杨玄感家族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李密却一直逍遥法外鼓动各地山贼草寇和朝廷作对。如今他听说李密被毁了容简直比当初听到杨玄感被杀时的心情还痛快。一个“没脸见人”家伙肯定不会是民谣中顺应天命取代杨家的真龙天子。大隋朝李姓敌人等于从此又被抹掉了一个! “可惜手边没酒!”杨广笑着补充了一句放下汤匙伸手去端御案上的粥。君臣今早说得投机不知不觉间那粥早已经冷了。随行伺候杨广饮食起居的太监上前欲将桌案上的凉粥倒掉换新杨广摇了摇头说声“不必!”居然端起粥碗直接喝了个精光。食罢之后将空碗向桌案上一放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平生吃饭没一顿如今天般痛快。 第五章 君恩 (二 上) 自从那“桃李子皇后绕扬州…”的童谣出现后杨广对李姓就极为忌惮。先是将自己的表兄李渊打压得畏手畏脚窝囊如村寨老妪。然后找茬杀了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全家。如果不是因为天下姓李的人实在太多他甚至恨不得将李姓子弟斩尽杀绝。 眼下听闻自己所忌惮的另一个姓李之人也被破了相的消息怎能不使杨广感觉到浑身轻松?帝王有帝王的威严一个麻脸瘸腿的人肯定当不成天子。李密当不成天子则意味着大隋的江山又安稳了几分大隋江山安稳就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算失败。想到这些杨广精神愈瞿烁不但肩膀和腰杆直了起来说话也比先前有条理了许多。 “那程知节临危不乱倒也是个上将之材?可惜朕居然未能现他!”听到李旭说起程知节舍命断后终于使得瓦岗残军顺利退出战场的壮举杨广笑着点评。 “末将这几年现草莽之中的确隐藏着许多豪杰。”李旭顺着杨广的意思说了一句。大隋朝的致命弊端之一就是人才选拔渠道不通畅。从地方上的小小县尉到朝廷百官几乎全被十几个数得过来的世家大族把持。本来先皇开科举的意思便是想使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人有个被朝廷选中的途径以免这些人被压抑狠了最后铤而走险。但近五、六年来杨广忙着一次次东征北巡根本顾不上再开科举。而掌权的世家大族们又怎可能主动给自己制造敌人将朝野空缺把持得滴水不漏。结果高官的子弟依旧是高官平民的子弟依旧是平民。朝政越来越昏暗而百姓对自己生活越来越绝望。 “朕恨不得野无遗贤否则不会设这秘书监和学士馆了!”杨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话语中不无遗憾意味。 “陛下尊贤之名儒林皆知。有些乱臣贼子天生不知顺逆陛下无须挂怀!”大儒孔颖达放下粥碗笑着开解。 对于儒林来说杨广做得的确非常仁至义尽。从他还是扬州大总管之日起就养了正府学士一百多人。为帝之后更是年年不忘与儒林名士交流岁岁给几个著名大儒米粮绸缎。因此无论民间对杨广如何评价大部分儒生还是认为杨广是圣明天子。之所以圣明天子治理下的国家越来越乱那是奸臣太多儒者不能执掌大权。绝不是因为天子昏聩学士们吃人嘴短终日闭着眼睛说瞎话。 ‘像你们这些良心被墨泼过了的选上几万入朝也顶不了什么事!’虽然对世家大族当政的局面略有微词李旭对孔颖达等儒生却没半分好感。微微笑了笑把话题岔回到了剿匪事务上。“齐郡子弟和瓦岗军打了十余场连瓦岗山主寨都给攻下了。翟让李密凭着对地形的熟悉避而不战所以敌我双方才僵持了下去。等东都的粮草器械运到末将和秦督尉、罗督尉定然一鼓作气替陛下拔了眼前这根小刺!” “不急不急。你既然来了就先不要着急回去!”杨广很喜欢李旭说话是那幅自信满满的样子那让他想起自己年青时的峥嵘岁月。当年的他和现在的李旭一样以少年之身统领大军放眼天下无敌手。现在虽然人老了梦却一直年青。总希望能有一天重新振作起来再度让天下人目睹自己当年为晋王时的风采。 “末将唯恐出来久了张老将军独木难支。”李旭想了想说道。 “可以让秦督尉和罗督尉先回去。朕难得与你重聚有很多事情安排给你做。朕当年答应你齐郡匪患一弱就调你回来。朕没忘朕一直记得!”杨广笑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赞赏。 既然皇帝陛下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旭也无法再驳了他的颜面。只好耐着性子把崞县解围和追杀敌军的经过继续介绍。杨广一边听一边以知兵老将的姿态做出点评话虽然只有聊聊数语居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关键处。 ‘这个皇帝陛下一点儿也不昏。只是被惯坏了不肯好好用功!’罗士信以挑剔的眼光重新打量杨广心中暗自评价。 一直在地方上为官的他对杨广的印象很差总觉得把天下百姓逼得走投无路的家伙应该是个昏庸糊涂暴戾刚愎的糟老头。而今天一见现杨广除了精神头时好时坏情绪起伏无常之外其他方面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并且杨广显然是个知兵的分析起解围战的得失来头头是道其中有些观点颇具独到之处甚至比大伙商议时得出的结论还要有条理。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治国治得一团糟打仗打得屡战屡败如果不是最近几次征辽战役的就摆在眼前还真令人难以置信。 “朕当初没有看错你。当年你不过是万人之长现在你却是朕的卫霍千军万马亦能指挥得如心使臂!”末了杨广高兴地总结了一句。 “末将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若不是陛下胆略惊人亲自坐镇雁门吸引住了始毕可汗的主力。若不是屈突老将军虚怀若谷肯听从末将的谏言。若不是诸位同僚齐心协力我大隋兵马岂能得今日之胜!”旭子再次站起身谦虚地将功劳让给了他人。 见李旭如此谦恭杨广心里更是欢喜。笑着站起身绕过御案拉起对方的手说道“李将军不必谦虚朕的那份功劳是朕的那份屈突将军的那份功劳是屈突将军那份彼此不能相混。几年来你未曾辜负朕的信任朕甚为欢喜。想要些什么赏赐你尽管说朕全都答应你!” 陛下今天喜欢得有些疯了!裴矩、虞世基等人偷偷地摇头。如果封屈突通为骠骑大将军上柱国以其人的才干、人脉和资历满朝文武中即便有人不满也说不出太多的闲话来。若是把大隋第一武职授给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其人又出身寒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名士会笑得打跌。可偏偏此时杨广正在兴头上谁也无法上前阻拦。否则非但会引起天子的不满无端又和李旭这位后起之秀结了怨。 裴、虞两人不出头其他文官也不敢贸然生事。此刻李旭手中重兵在握屈突通、云定兴等人又都被他花言巧语维护住了。一旦他在归途中给某人使某人使个坏对方估计连尸骨都找不到。 “末将末将不敢讨封赏。只要见了陛下平安末将就心满意足了!”李旭的回答令朝中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大部分人看着这位年青的武将依旧不怎么顺眼复杂的目光里除了忌妒和轻视外隐隐也多了几分赞赏。 “朕说要赏的一定要赏。你不远千里来援朕若不赏赐你对不起你待朕这份心意!”杨广越看李旭越顺眼话语中隐隐带上了许多师长般的感情。 “末将年青德薄恐当不起什么大任。况且此战有功将士甚多陛下何不先安军心再议臣等的功劳!”李旭听杨广说得赤诚也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禀。 “你不提朕倒给忘记了!”杨广微微楞了一下感慨。如果说整个大隋还有人不计名利为了他着想的话恐怕眼前的李旭是少数几个之一。‘当然还有屈突通和尧君素。’他的目光从满身征尘的将领们脸上扫过‘阴世师显然不是他除了会拍马屁外没别的本事。独孤重木枉了朕对方那么器重却恃宠而骄屡屡出言犯上。云定兴老了并且他还曾经是先太子的岳丈。来护儿人还行近年来却越来越圆滑世故……’ “朕一定要封赏你!”想到身边人才凋敝的现实杨广更坚定了重用李旭的信念。“朕若封你骠骑大将军肯定有很多人不服。但十六府大将军的位置最亡故了好几个朕记得朕记得左屯卫大将军的位子现在还空着…”杨广拍拍脑门自言自语道。 “陛下万万不可!”御史大夫裴蕴恨不得跳起来将李旭活活掐死。刚刚杨广说准备封李旭为骠骑大将军他还能勉强沉得住气。骠骑大将军职位虽然高手下却没有直属之兵。以李旭的资历、人脉担任此职明显不足。诸权臣只需要忍耐数月待杨广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李旭逼下位。但左屯卫大将军是大隋十六卫之一领军将领官职虽然仅仅为正三品却是天子直属有开府建衙之权。其麾下属于国家常备兵编制有司必须满足其部属的物资补给。 一旦李旭坐上了府兵大将军的位置众权臣再想将他挤下来就千难万难。此人脾气既倔为人又不甚懂得变通。官居五品时就敢顶撞宇文述。这些年朝中诸权臣屡屡与他为难倘若让他得了势头今后大伙又岂能得半分安宁? 第五章 君恩 (二 下) 见御史大夫裴蕴一而再再二三地找自己的心腹爱将麻烦杨广的脸上浮起一重彤云“有何不可难道朕已经无权任命一府领兵之长么?” “陛下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陛下听臣一言!”御史大夫裴蕴吓了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愧是凭着弹劾别人吃饭的老御史他低着头眼珠飞快旋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理由。“李将军乃国之栋梁陛下欲加之以大用臣等绝对赞成!但陛下任命李将军为左屯卫大将军之职却未免却未免……” “却未免什么说别跟朕兜***!”杨广瞪起眼睛喝令。 “却未免委屈了人才!”裴蕴缓了口气摆出一幅直言敢谏的忠臣模样回答。 “今天天气不正常打昨夜里就不正常!”几个平素与裴蕴交好的文官面面相觑猜不到他玩得是什么鬼花样。皇帝陛下刚才明显想任命李旭为骠骑大将军众人无力阻拦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盼着皇帝陛下改了口裴蕴却又嫌李旭担任左屯卫大将军屈了才!莫非他受了姓李的好处不成?可寻常收取好处替人说话时裴蕴会跟大伙打招呼啊那样大伙才能齐心协力。这一回儿他怎么今天吃起了独食? 正当大伙百思不解的时候又听见裴蕴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塞上风云激荡。高句丽在辽东虎视眈眈始毕可汗也可能随时兴兵前来报复。燕赵故地还有窦建德、魏刀儿、张金称等流寇四处作乱。而左屯卫自打前年被罪臣吐万绪葬送之后一直没有恢复旧日生机短时间内无法临阵。陛下以李将军为左屯卫之主欲以他炼兵乎?欲令其统兵卫国乎?” “朕当然希望他立刻统领大军替朕到驰骋疆场!”杨广面色稍稍好转了些缓缓答道。他明白了裴蕴的意思左屯卫兵马一直归吐万绪和鱼俱罗二人调遣而二人却于大业九年十一月因为‘消极避战’先后获罪。吐万绪和鱼俱罗死后左屯卫军中再无良将屡战屡败如今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弱旅。如果朝廷任命李旭做左屯卫大将军则等于让他重新去训练一支军队。纵使他本领再大恐怕没一年时间也无法再领军出征! “眼下朝廷正是急需用人之际陛下不让李将军领兵作战却委屈他于后方炼兵臣以为此举不妥请陛下三思!”裴蕴躬身施礼直谏。 “请陛下三思!”几个言官这才明白裴蕴的良苦用心一道走上前附议。 只要不让李旭独领一军把他交到哪个大将军麾下其他的耿直个性恐怕都会遭人忌惮。一时间连老谋深算的虞世基都开始佩服起裴蕴的急智来。“好个裴大夫这下可让那野小子知道咱等的重要了。以为凭着皇上的支持就可以为所欲为升官的途径如果那样简单咱们这些老臣还站在朝堂上做什么?” “陛下末将愿意回荥阳继续辅佐张老将军!”李旭也早看出来朝中乃是非之地自问没实力和一群以钩心斗角为乐的老家伙们周旋笑了笑再次退让。 “不成朕答应你的事情朕决不反悔?”杨广有些下不来台跺着脚赌气。但裴蕴说得又非常占理:让李旭这样的良将去炼兵的确是委屈了他。“除了左屯卫……?” “陛下何不让李将军继续统领雄武营!”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来护儿走上前替杨广出了个好主意。“雄武营本来是李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士卒都是他认识的旧人。李将军去后很快就能令将士归心!” “这个缺德的来护儿!”黄门侍郎裴矩气得直咬自己的舌头。宇文家族刚刚获罪宇文士及难免受到些牵连。此刻把雄武营交给李旭统领明正言顺致极。来护儿既卖了李旭人情又顺手打击了宇文家一举两得。但雄武营现在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锐又负有保护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重责。这个位置上的人对朝廷的影响比刚才被大伙否决的那两个职位只重不轻如果被李旭顺势接了今天大伙真可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士及并没有过错朕已经说过不会牵连他不能言而无信!”杨广轻轻摇头做出了一个令裴矩等人长出一口气的决定。宇文士及带领雄武营杀入重围虽然从战略角度而言此举无异飞蛾投火。但他在危机关头毕竟选择了与杨广同生共死。这份情义杨广绝对不愿辜负。 “***这皇上当得真累!”见到群臣串通起来跟杨广扯皮罗士信心中暗自叹息。从他的角度看来什么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什么资历人望那统统都是扯淡。李旭既然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将雄武营的一伙混混拉上战场就有可能在同样的时间内令左屯卫恢复生机!这些大臣们开口国家闭口大隋实际上心里想得全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包括来护儿也未必按着什么好心。看他笑起来那个模样目光里分明藏着刀么? “如果我罗士信来处理!”他在心中胆大包天地设想“就命人把姓裴的、姓虞的还有那姓孔的都推出去砍了。什么老臣名儒没他们在大隋朝说不定还有机会缓过阳气来!” “耳软心活优柔寡断再加上一个公义气私恩不分。这陛下不过如此!”不仅仅是罗士信坐在他身边的李世民也对杨广的行为极其不屑。“说圣人言做糊涂事身边再围着一堆只会捞好处不会做实事的马屁鬼这大隋还有希望才怪!”这样想着他不禁又开始为自家的前途担忧起来。“有道是覆巢之下鲜有完卵朝廷虽然对李家刻薄寡恩大隋若是亡了……” 李世民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继续想。就在此时他身边的云定兴老将军站起身向杨广建议道:“陛下末将有一个主意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尽管讲来!”杨广正愁得眉头不展听云定兴说有办法也不管先前对他成见多深立刻笑着回应。 云定兴是废太子杨勇的岳父因为这一层关系多年来屡屡受到杨广打压最惨时差点满门被抄。亏了此人颇通自保之术及时地和宇文家搭上了关系所以拣了一条命回来。这些年此人一直在官场上磕磕绊绊地混日子。凭着两朝元老的资历如今官做得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他手上带领的是一直边军因为主将受排挤的缘故士卒缺额甚多可用之材也留不住。这样一支队伍握在手上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绝对是个祸害。所以云定兴一直想找机会告老还乡把手中的兵权交出去。眼下群臣为李旭的安置争论不止对云定兴来说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 “陛下末将今年已经六十有七纵使有心为国家尽忠气力也不济了!”云定兴开口先挑明了自己的困难和对大隋的忠诚。“这些年来末将之所以恋栈不去主要是怕后继者无能误了陛下之托。而近日来末将与李郎将并肩作战亲眼目睹其定谋破敌易如沸汤泼雪。因此末将愿举荐李郎将接替末将之职望陛下恩准!” “这怎么行陛下臣不敢担此重任。云老将军宽宏大度乃名帅之材臣不敢窃其位自肥!”云定兴的话音刚落李旭立刻出言拒绝。 清晨入宫之时他看到了宇文述父子垂头丧气地向外走。所以当来护儿提起由他取代宇文士及掌管雄武营时心中充满了渴望。“如果我掌管了雄武营重木就不会撑得像现在这般苦!”好友试图在疆场上战死的行为一直印在旭子心头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万分沉重。 谁料到杨广对宇文士及信任依旧根本不打算将雄武营交给其他人。而云定兴老将军一路上对李旭言听计从视若腹心。如果李旭取代了老将军的职位在他人眼里未免显得过于无情无义。 “李将军切莫推脱我老了真的到了乞骸骨之时!弟兄们这些天来一直跟着你知道你的能为。你到取代我不会有人不服气。而将麾下士卒交给个有真本事的人老夫心里也少了一份牵挂!”云定兴侧过头对李旭坦诚地交代。 “老将军高风亮节!”没等李旭再度推脱杨广高兴地回复。“朕就许了你你麾下边军从此交予李将军统率!粮草器械朕会尽快命人补足。人员缺额李将军也可以从流民中填补。” “谢陛下隆恩!”云定兴后退半步抱拳肃立。 “朕亦不会亏待云老将军!”没等李旭继续推辞杨广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云定兴听旨此番雁门决战你劳苦功高。朕特许你进位左屯卫大将军宜阳公。回乡养老俸禄按郡公例!” “末将末将谢陛下宏恩!”云定兴喜出望外眼泪夺眶而出。“臣臣家世世代代永远不会忘记陛下知遇之恩!” “嗯你盔甲在身不必多礼!”杨广上前两步托起云定兴几乎垂到地面上的胳膊。“今后若是有闲常来东都看看朕。朕也老了记性不比当年!” 记性不比当年等于说杨广准备将当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云定兴听了这句话心中如有一股热浪在翻滚。终于再忍耐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第五章 君恩 (三 上) 感受到手背上热乎乎的水渍杨广心中亦是酸辣辣的难受。云定兴是杨勇的岳父为了稳定权柄杨广即位后很快便将自己的几个兄弟极其党羽铲了干干净。他这些年一直把云定兴放在边军中就是为了尽量和对方少相见以免心中愧疚。但人总是在越困扃时刻越怀念亲情纵使帝王也不例外。如果当年不是他自己将几个兄弟逼得死的死疯的疯今天大伙携起手来共渡难关说不定大隋又是另一番局面! 念及这些杨广拍了拍云定兴的手背长叹着说道:“老将军有空就常回东都转转你的府邸朕一直给你留着!咱们君臣有始有终!” 回过头来他又将目光转向李旭。“你要好自为之。咱大隋边军向来是最骁勇善战的你将来切莫坠了老将军的威名!” “老臣(末将)尊旨!”云定兴和李旭同时答应。裴蕴和虞世基等人见李旭执掌一部边军已成定局想阻拦也来不及了也只好悻悻作罢。 “好在此子没有进入朝堂!”裴蕴扫了李旭一眼心中暗道。在他们这些人的心目中朝堂是国家的中枢所在距离皇上距离越近的地方地位越显赫。至于边军将领虽然有权开府建衙但距离两京甚远根本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 本来李旭和这些朝中权臣就没什么积怨。众人之所以合力排挤他不过因为大伙都出身自世家大族而偏偏他出身寒门怎么看都不顺眼而已。这就好像一池锦鲤中突然跳入了头泥鳅大伙讨厌的只是它那身泥土色而不问其具体行为是否构成危害。待到如愿将李旭排挤出朝堂很多人的心气也平了。非但不想再继续追杀反而向其示起好来。 “汾阳周围民间凋敝补给难以自筹。微臣以为陛下可使李将军率部移防真定以灵寿、深泽、博陵、赵郡等地物资进行补给!”朝散大夫黄衮先向李旭笑了笑然后奏请杨广考虑汾阳军的现实困难。 “臣附议。李将军威名远播移师河北刚好威慑那些乱臣贼子!”太府卿元文都出班附和。 杨广刚才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只是没想好到底将手中这支力量安置在何处才更能挥其骁勇善战的特长。听完几个臣子的谏言心里慢慢有了个好主意。 “李旭上前听旨!”杨广笑着踱回御案之后大声道。 “末将在!”旭子大步走到金殿中央抱拳肃立端端正正向杨广行了个军礼。 “此番雁门破贼李卿功不可没。朕封汝为冠军大将军汾阳军大总管博陵郡侯。特赐开府建衙总领汾阳军兼授涿郡、山谷、恒山、博陵、赵、信都六郡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剿匪平叛危急之时补给可从地方钱粮中扣除!” “啊!”杨广话音刚落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和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二人同时倒吸了口冷气。他二人刚才还在心中暗自庆贺阻拦李旭入朝成功没料到杨广一转头就给了对方这么大的好处。冠军大将军是从二品武散职单论级别比左屯卫大将军还高了半级。而汾阳军大总管是实授官表明李旭非但可以接替虎贲郎将云定兴所部汾阳军还可以自己决定军中所有事务对不服从命令的下属有生杀予夺之权。开府建衙是朝廷特别赐给高品级武将的权力拥有此权的武将有资格自己提拔校尉以下军官。从五品督尉一直到三品将军凡在他麾下的他都可以保举兵部和吏部往往只走个过场便要授予印信。而六郡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则权比一方诸侯凡是所辖范围内的文武官吏理论上都可以随意任免!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河北北部明明有十几个郡杨广偏偏将临近河东匪患最轻微的六个郡划给了李旭去‘抚慰’。至于河间、平原这些窦建德叛军盘踞之地还有可能面临叛乱的虎贲大将军罗艺治下杨广则让李旭全部回避开。这样即便将来河间、蓟县各地出了大乱子李旭如果觉得手中兵力不足也可以坐视不理。因为他的辖地不包括那几个郡朝臣们还不能弹劾他消极避战! 可以说从杨广登基以来从没有一个年青人如此受宠。哪怕是宇文述和来护儿二人的子侄目前也没拥有如此大的权力。有了这些权力汾阳军的驻地便可顺利从河东道北部移动至河北道西部。凭着六郡之地的钱粮朝中即便有人暗中给李旭使绊子也阻止不了汾阳军的快展壮大。至于显贵无比再进一步便可封公的博陵郡侯之爵位与巨大的实权相比反而不那么令人震惊了。 “恭喜李郎将!”屈突通和云定兴二人没等众同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同时向李旭道贺。 “傻子还不感慨谢恩!”罗士信在心中暗叫。他看出来很多人对杨广的这个决定非常不满意只是一时没有人领头所以才没提出反对意见。御案后那个家伙耳朵骨软得像丝绵若不抓紧时间敲砖钉脚恐怕这点好处转眼便被收将回去。 这些年来李旭一直在官场中打滚。即便在木呐屈突通和云定兴二人话中的暗示之意还是能听明白的。当即深深俯下要去接旨谢恩顺请杨广恕自己甲胄在身无法行全礼。但表示接任之后一定不负朝廷所托尽快挥师东进早日扫平六郡盗贼还朝廷和百姓一片安宁之地。 “你先莫急着挥师东进朕还要在河东道巡视几天你带了汾阳军在御林和雄武二军外围警戒。待朕进了太原你再回汾阳去收拾。咱们君臣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你这些年打了那么多胜仗都是怎么赢的抽时间到朕身边说说朕喜欢听!”杨广终于做成了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开心地补充。 ‘这小子福星高照!’虞、裴等人追悔莫及却不能强迫杨广收回成命。只好笑脸上前恭喜朝廷又得一良帅恭喜李旭高升二品武职。李旭也不介意对方话里话外的挤兑意味笑呵呵地向对方一一还礼同时谦虚地表示自己才能不足希望几位德高望众的前辈老臣不吝赐教。至于所部兵马的粮草军械也没忘记趁着杨广在场直接向监管兵部事务的裴矩大人开口讨要。 裴矩无法当着杨广的面推脱只好答应转手将此事交给兵部尚书赵孝才处理。李旭当日在荥阳城外对赵孝才曾经有过救命之恩后者一直想找机会报答。见参掌朝政裴矩不阻拦当即大着胆子把此事应承下来并主动建议李旭多备战马以便在平原之上追杀逃寇。 “这次截杀突厥人倒是俘获了许多良马。都找专人押在了城外准备随时解往东都交割!”李旭先向赵孝才致过谢然后顺口提到。 “好说好说李郎将先把汾阳军需要用的那份扣除免得押来押去的增添许多耗费。等咱们回师后这雁门郡剩下的军粮和器械你也可以带一批走。边塞上的百姓刚遭了难我也不忍心再着地方官征调他们押运物资!” “谢过赵尚书谢过裴大人谢过皇上!”李旭抱拳四下施礼。他和李世民在截杀始毕可汗的战斗中斩获颇多先前正想着如何找借口扣一批出来送到河南去以解齐郡子弟燃眉之急。眼下有赵孝才的一番交代连说辞都不用再费心寻了。 杨广正在兴头上所以根本不在乎赵孝才当着自己的面给李旭开后门。况且大隋将士在外作战缴获物大部分被将领和士兵们贪污掉乃是惯例。只有张须陀和李旭这样廉洁自守的才会老老实实将战利品尽数归公。当下他又叮嘱了几句李旭到地方之后需要体察的民情并叮嘱户部官吏尽早将汾阳军的军饷补完全然后才腾出时间来嘉勉被晾了近一个上午的秦叔宝和罗士信等人。 独孤林已经是辅国将军因此军职不能再升。杨广将他的封爵升了一级赏绸缎五百匹着其回到东都后去户部领取。李世民有奋勇杀敌之功人又长得讨杨广欢喜所以直接授了五品轻车督尉仍然回太原辅佐其父李渊。秦叔宝和罗士信属于郡兵编制职序与府兵和边军都不不同所以杨广特别赐给了二人一个武骑尉、一个骁骑尉的正五品散职。至于在地方军中的具体职位还由其顶头上司张须陀酌情提升。 屈突通资历深虚怀若谷战前善于听取谏言战后又不窃取他人之功。因此杨广升其为镇军大将军加上柱国衔。着其继续统帅麾下兵马坐镇关垄、河西两道五十州。待议到其他人的赏赐杨广便有些犹豫了。特别是对于参与放手守雁门的兵马他事先答应突厥退去后凡活着的人最低都授予六品官。然而因为突厥人退得早御林军和雄武营的幸存者加在一处将近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个六品官的俸禄即便是倾大隋国库也给不起了! 第五章 君恩 (三 下) “陛下当日所言不过为激励士气而。如今突厥已退若朝廷依旧坚守前诺非但府库将为之一空各地剿匪之兵的辎重也将无力供给。为权宜之诺而困扰天下臣窃以为此法不可行。望陛下慎察之!” “微臣以为陛下可重赏有功之将。寻常士卒则十中取一、二赏之。诸将体谅国情之艰难必然会安抚麾下士卒使其乐而无怨!” 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先后出列建议杨广不要履行承诺。他们认为先前杨广的许诺过于轻率今天敌人已经退了就没有必要再对情急时说过的话较真儿。找几个表现突出的人象征性地鼓励一下让人知道朝廷并没完全忘了大伙就行了。至于那些普通士卒自然有他的顶头上司去想办法安抚朝廷不必为此劳神。 “臣以为国是之诺不宜失信。陛下即便不予将士们六品俸禄亦应如约加其勋。否则将来塞上有事谁人再肯为国而战?”民部尚书樊子盖听裴、虞二人说得太不像话不得不出列反驳。他平素虽然对底下人要求苛刻却是个知兵之人。懂得那些吃粮当兵的家伙最痛恨的就是主将愚弄他们。军中只要有一次类似情况生下次出战就休想大伙全力卖命。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建议看上去是为了朝廷节省实际却是把这个朝廷的信誉输了出去。“若六军将士皆齿冷而散贼致时能为陛下提刀者虞侍郎乎?裴参政乎?” 他最后一句话问得非常犀利让两位参掌朝政的权臣立刻铁青了脸。虞、裴二人皆是文官向来就瞧不起那些武夫。他们之所以给杨广出食言而肥的主意也是因为心内觉得吃粮当兵的老粗们不配与自己这些血脉高贵者同列。可要是让他们二人上阵杀敌却又实在是故意给人难堪。这两位骑马时都必须有人在旁边搀扶着真要上得阵去不用敌人来杀自己就把自己摔到马下踩死了。 “樊公欲收物情邪!欲拢军心耳?”御史大夫裴蕴见不得自家人吃亏冲上前没头没脑地质问。 “老臣老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济景公樊子盖听别人质问他为士兵争取好处的用心不得不抬起头来对天誓。杨广的疑心病素来就重如果裴蕴刚才的挑拨真的被他相信了樊子盖知道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所。 好在此时杨广还沉浸在打了大胜仗的兴奋当中所以根本没介意底下几个人的唇枪舌剑。看看各位肱股老臣又吵做了一团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御案正色说道:“樊卿所言甚有道理朕的确不可做失信之君。” 没等樊子盖高兴他又快地补充了一句:“虞卿和裴卿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不得不从。此事牵扯甚大不如咱们君臣先将其放一放待朕回到晋阳宫不待朕回到东都大伙再从长记忆之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高瞻远瞩我等自认不及!”裴蕴带着几个言官躬身称颂。拖一天算一天拖到那些当兵的把皇上的话全忘记了就一切完事大吉。那些小民们不过是鼻子上挂了青菜的蠢驴能哄着他们拉磨拉车即可至于让他们看见的那把青菜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其吃到嘴的。 李旭和屈突通等人不明白城内生过什么事所以一直也无法插言。见杨广把争论压了下去也只好跟在群臣之后向对方歌功颂德。举手之间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杨广自以为得意笑了笑吩咐道:“若无你等朕亦会一事无成。今天的朝议就到这已经正午了朕答应赐宴给诸卿朕不食言。来啊大伙换个地方咱们君臣摆酒庆贺大破突厥!” 寻常早朝的确很少开这么长时间。文武百官从半夜上朝一直熬到正午早晨时虽然得了一碗麦粥殿底此刻肚子里早空了。还有很多人有晨起解手的习惯因为怕被言官弹劾所以从清晨强忍到现在。一听杨广说散朝耳中如闻天籁。什么国家大事权力争执再顾不到谢罢了恩撒腿就向殿门外跑。 “诸位爱卿为何行得如此匆忙?”杨广见自己刚宣布退朝百官立刻蜂拥而出楞了一下自言自语。旋即他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奔向了五谷轮回之所忍不住哈哈大笑。 “恭喜陛下力挽狂澜却敌千里!”阴世师擅于逢迎之术以为杨广还为平安脱困而笑上前贺道。 “阴将军你不懂。你不知道朕为何而笑。哈哈朕好久没开这么长的朝议了。朕今天居然丝毫不觉得累!”杨广擦了擦眼眶大笑着回应。 自从第三次征辽劳师无功后他便一直觉得临朝议政是件苦差。所以每次早朝要么取消要么应付几句便匆匆收场。只有躲回后宫对着自己的皇后和太监们才能多少找回些帝王的乐趣。今天破例坚持处理了半个晚上和半个白天朝政杨广现自己居然还丝毫不觉乏味真是喜出望外。 “朕如果日日都能这样抖擞精神大隋朝还会重振声威吧!”这样想着他在群臣的欢呼声中开始了一场盛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一次次举起酒盏直到沉沉醉去。 当天下午李旭在云定兴老将军的协助下接管了汾阳边军。二十余天来他身先士卒勇不可挡的模样早已深入将士们心底所以听完了圣旨大多数将士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很高兴自己从此跟上了一个勇冠三军的主帅。 多年来云定兴仕途坎坷连累得汾阳军的将领们也升迁缓慢。一些家世背景较好的校尉、别将为了个人前程早就托关系调离了硬着头皮留下来者多为出身平平全靠武艺和才干获得出头的。李旭出身寒微为人又没什么架子正对他们的脾性。有的人甚至非常长远地想到既然皇帝陛下如此推崇李将军大伙的霉运说不定从此到了头因而更为雀跃。 “我这人不受待见弟兄们跟着我枉自耽误前程。这几年六品以上的将领能送他们走的我都送他们走了!”云定兴看了看中军帐内稀稀落落的部将非常感慨地交代。“如此李将军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帐中这些兄弟今后就都交给你。李将军如果看着他们可用便酌情用之。若其材不堪入眼望李将军看在老夫的薄面上让他们能继续留在军内把这碗饭吃到终老!” 李旭点点头答应:“云老将军放心我这些年飘来飘去在哪个营呆得都不久长。因而身边也没有几个得力臂膀。来到汾阳军后等于是从头来过。所以弟兄们有什么本事尽情施展只要我能做得到绝不敢让他们明珠暗投!” 听李旭这样说云定兴心里更安。一个没有嫡系的将领最需要原班人马的支持转过头他又向麾下旧部交代:“李将军现在是冠军大将军汾阳军大总管手里的空白告身一大堆。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在他眼前表现。老夫在家里等着等着听你们升官财的消息!” “我等定不让老将军失望!”众将领轰然答应。想起平素老将军的恩义不觉热泪盈眶。 当下汾阳军将领按照官职高低依次上前参见主帅。每来一人云定兴都为李旭介绍其目前职位能力。甚至连一些将领的缺点也毫不客气的当众指出。李旭已经带了四年多的兵懂得军营规矩。因而云定兴每介绍完一人他都好言嘉勉几句。其中两三个甚受云定兴推崇者便当场提拔为领军督尉、统兵别将。众将领见新来的主帅如此干脆心情更是痛快。待所有人都上前拜见完了整个中军帐内的精、气、神儿也跟着焕然一新。 李旭感念云定兴的恩义特地命人从战利品中取出些金银来送给老将军做回乡的盘缠。云定兴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地收了。送走了云定兴李旭不敢休息带着麾下将领下去巡视军营安慰伤卒清点缺额。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将营内一切安置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李旭又早早地爬起来上朝。庭议的话题还是关于善后事宜谏言的任务基本上被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包揽了他插不上什么话只好在一边静静的观摩。仔细看去却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觉两个参掌朝政的权臣虽然都非常跋扈但彼此之间又大不相同。 虞世基是好弄权而无能所提出的建议要么离题万里要么不具备可行性。而裴矩大人的目光却是犀利弄清楚了突厥人详细情况后很快就得出了必须让始毕可汗和骨托鲁的力量保持平衡才能使得大隋边塞安宁的结论。 “只是如此贤能之人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既贪且佞的奸贼呢?”联系到此人的过去的辉煌事迹李旭暗中想。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强迫自己不要相信。 第五章 君恩 (四 上) 李旭可以命令自己尽量不要去想杨广的过失却无法禁止别人怎么想。几天后兄弟们再度聚小酌三杯下肚罗士信借着酒力起了牢骚:“人都说皇上是龙子龙孙生来便聪明绝顶。照我老罗看…”他举起酒盏将里边的甘冽的米酒一口闷了下去“小事也许明白大事非常糊涂。” “士信别撒酒疯!”秦叔宝猝不及防被罗士信的话吓得一哆嗦半盏酒都泼到了官袍前大襟上。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圆领武将常服看上去非常沉稳大方。被酒水溅湿了后结实的胸肌很快便从袍服下透了出来整个人的形象也登时从一名儒将变成了莽夫酒鬼。但秦叔宝却没时间擦身上的酒一边去夺罗士信的酒盏一边四下里向众人解释“士信最近累过了酒水一进肚子就压不住。大伙别听这个粗痞瞎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罗士信一直很敬重秦叔宝这次却破了例。躲开秦叔宝伸过来的手抓起脚下酒坛给自己又斟了满盏一边喝一边继续抱怨。“秦二哥怕有人弹劾么?你也忒地小心。能和仲坚坐在一处喝酒的又岂会是搬弄是非之人!” “在座之中当然没有市侩小人但陛下高瞻远瞩他考虑的事情咱们也许不懂。”秦叔宝再次谨慎地四下陪了个笑脸然后继续劝告罗士信。他不愿与周围的人生误会虽然眼下像胡人一样围在同一张桌子旁吃酒的几位都是李旭的知交好友。 “叔宝兄别顾忌那么多今天咱们这里没有外人。偶尔几句牢骚皇上身边的人听不见!”坐在秦叔宝身边的是李世民看到秦叔宝模样窘迫笑着替他解围。 秦叔宝尴尬地笑了笑放弃对罗士信的阻拦。“我是不想让这粗痞喝得太多。马上要整军南返了这家伙一喝酒又得耽误事儿!” “叔宝兄要南返?”李世民楞了一下双眼瞬间睁得滚圆。 “是啊此间事情已了我和士信该回去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张老将军那里怎么样?”秦叔宝点了点头眉宇之间隐隐透出几分担忧。 “哦我本来想邀几位赏光到太原坐坐的。家父一直说想见见能让陛下画了像挂在御书房中的豪杰真容如何可惜这次不能得偿所愿!”李世民迅将脸上惊诧的表情变成一种略显遗憾的姿态带着几分惋惜的口气说道。 “谢谢二公子热情相邀。但瓦岗附近战事正急我和士信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去!”秦叔宝朝李世民拱拱手向对方的热情表示谢意。“等平定了瓦岗我二人定然去府上叨扰。介时咱们再一醉方休!” “何必介时今日便可一醉!”独孤林举起面前酒盏大声建议。 “不醉不归!”众人无论怀着什么心情和目的而来此刻一同举起的酒盏。 座上的客人不多秦叔宝刚才的谨慎的确有些没必要。坐在李旭身边的独孤林是他和罗士信的旧相识为人一直靠得住。而李世民身为唐公府二公子想必也不屑于干那种举报同僚为功侮辱家门的勾当。至于坐在靠下的慕容罗和李安远两个他们二人是李世民带过来的据说原来也是旭子的旧部为人想必牢靠得很。 “不醉不归!干!”罗士信的确有些喝过量了众人举盏干了以后他又举着空酒盏喋喋不休。“仲坚我不是忌妒你。但陛下这次的确不公平。除了你和李二公子外对其他人都有功不酬。特别是对守城的将士这两天我听说了皇上当初用到他们时答应每人封六品官。如今事情过了干脆不提这个茬!弟兄们气愤得很誓再也不给这朝廷卖命!” “士信你真的喝多了!”秦叔宝一把抢过罗士信的酒盏大声呵斥。李旭现在是冠军大将军级别比他们高出甚多。又初受圣恩心思未必还和原来一个样。 “多什么?”罗士信接连向秦叔宝翻了几下白眼兀自辩解。“就是对仲坚他也不过是稀里糊涂忽冷忽热。既然他那么欣赏仲坚为什么不追究这几年谁暗中使绊子令他们君臣相隔?为什么不问问去年征辽东时仲坚为什么连朝廷的消息都收不到?” 这话问得在情在理座中谁也无法反驳。杨广要李旭去齐郡时的确曾经答应对方不需多久便召他回来。可这一别就是两年连同带李旭一起去征辽的承诺也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事后杨广做出了解释也处罚了一个替罪羊。但这几天裴矩、虞世基等人对李旭的排挤都摆在明面上的杨广亲眼目睹却不欲追究。 “我倒不在乎在朝堂还是地方。这两年跟着张须陀老将军学了不少东西与重木、叔宝和士信你也处得来。要不是陛下指定了我的驻防范围我倒宁愿跟你们回东郡去!”李旭放下酒盏坦诚地说道。 他能理解罗士信和秦叔宝二心里的失落。也难怪罗士信抱怨朝廷在封赏之事上处理的着实有失公允。三个人一道北来功劳彼此之间相差不多。他自己连升数级一跃而成冠军大将军开府建衙。而秦、罗二人只得了两个骑督尉的散勋官职一点儿都没有升。所谓回到张须陀麾下由老将军量才使用也不过是句空话张须陀的实职为荥阳通守麾下空缺最大不过是都尉和副都尉已经和秦、罗二人目前的官爵等级差不多。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仲坚。义薄云天。咱们几个这么多年一道先走了重木又走了你。过两天不知道谁又走了…….”罗士信胳膊一垂头歪在桌案上就此睡着。 李旭轻轻地叹了口气出门叫进两个亲卫命令他们将醉了酒了罗士信抬到别帐休息。想到此后与秦叔宝等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他心里也很失落。仿佛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般。可偏偏时局如此他又不能出言将对方挽留住。 “你别理士信他是喝多了。你能将缴获的战马和辎重拨那么多出来给张老将军足见你这个人重情义。至于在哪为官咱们这些凭勇力吃饭的还不就是为了谋取功名封妻荫子!怎有送上门来的高位不要之理?”秦叔宝见李旭意兴阑珊不无歉意地安慰道。 他信奉功名自在马上取即便一时运气不济只要手中长槊在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况且李旭被杨广从郡兵中调回等于让他重新看到了继承张须陀衣钵的希望。否则只要李旭在郡兵中多待一刻那种无形的威胁就一直在。秦叔宝不在乎与旭子做一场君子之争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半分获胜把握。 李旭比他年青二十余岁武艺和战斗经验都在一天天增长。而他的能力已经展到了顶随着岁月的推移只会一点点变弱。还有一点他比不了的是李旭身后还站着李渊和杨广而他秦叔宝能凭借的只是胯下马和手中槊。 “秦二哥不必客气。咱们齐郡弟兄日子过得多难我心里还不清楚么?你和士信先押着这些辎重回去。待过些时日我到了任上若能筹备再替咱们弟兄筹备一些!”李旭不了解秦叔宝此刻心情的复杂笑着许诺。 在旭子眼里秦叔宝比众人大了二十多岁官场经历甚多所以做事难免拘谨。但他却不想因为自己的职位变了就和秦、罗等人的感情变得生分。两年多来三人并肩作战彼此之间已经结下了非常深厚的情义。如果不是因为张须陀身边的确缺少臂膀李旭甚至希望将秦叔宝和罗士信留在自己的军中三个人继续福祸与共。 那样做对秦、罗二人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升迁机会。但那样做却会害了张须陀。对张须陀旭子一直有种亦师亦友的感觉。他不会拖对方后腿能帮着对方出一些力时他也毫不吝啬。 “不知道张老将军那里委屈如此。否则我河东李家也不会袖手旁观。叔宝兄带着李大哥分给的辎重先回日后若是粮饷方面再有什么困难托人给河东带个信。家父一定会尽力替张老将军筹办!”见旭子应对得落落大方李世民也不甘人后主动答应帮郡兵解决一部分补给。 自从在路上与旭子等人相逢李世民就盯上了秦叔宝和罗士信。在他眼里秦、罗二将俱有万夫不挡之勇而唐公府目前最缺的就是这种既有领兵作战经验又具备高强身手的豪杰。李旭目前已经成为很多家族眼中的肥肉唐公府自然没希望再将其收于帐下。但秦叔宝和罗士信却还是无主良骥无论谁家得到这两匹千里驹乱世之中必然如虎添翼。 按照李世民原来的打算他准备在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见过杨广对朝廷的表现彻底失望后立刻进行招揽。他有十足的把握认为杨广虽然欣赏却不懂得重用秦叔宝和罗士信这样的良将。大隋朝的世家大族们早已形成了一堵墙没有一定的际遇根本从这道高墙的一侧穿到另一侧。像李旭这样的行运小子是数十年来唯一的特例。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的出身在李世民眼里和李旭差不多所以注定他们的仕途要充满坎坷。 而唐公府已经不似前两年。如今李渊身为河东道抚慰大使位高权重。如果秦叔宝和罗士信肯接受招揽李家给二人安排个郡丞、郡守之类的职务做几乎易如反掌。 令李世民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旭居然鸿运当头一下子就成了冠军大将军六郡抚慰大使。虽然比起唐公李渊这个权倾整个河东道的诸侯李旭所控制的地盘无法与之同日而语。但在军职方面李旭能提供给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的空间却比李渊能提供的优越得多。跟在李旭身后秦叔宝和罗士信很容易就升到四品郎将甚至更高。如果处于和秦、罗二将同样的位置上李世民知道自己肯定选择受君恩正隆的大将军李旭而不选择前途不明的唐公李渊。 所以聪明的李世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代表自己的家族和李旭、秦叔宝、罗士信三人组成的新兴势力交好。按照他的推测很快李旭就会利用手中职权将秦叔宝和罗士信硬要到他的麾下。这支兵精将勇的新兴势力介于河东河北两地之间和其主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对唐公家族将来的展至关重要! 这也是今天李世民之所以不带自己最器重的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却带着慕容罗和李安远一道前来拜会老朋友的原因。他需要借助慕容罗和李安远二人的面孔唤起李旭对过去的一些记忆同时也让他想起两家的共同敌人。这样对两家将来的合作不无好处。但令李世民第二个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旭子迄今为止居然都没有主动招揽秦叔宝和罗士信而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人虽然对朝廷的吝啬略有不满却也没有主动提出愿意到李旭帐下效力! ‘真是三个奇怪却都值得尊敬的家伙。’李世民惊诧地想同时更加渴望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他迫不及待地做出承诺愿给齐郡士卒解决燃眉之急。河东南部诸郡距离荥阳只有一水相隔作为旺盛了近百年的世家大族李家想通过那里给张须陀所部的郡兵提供一些支持的确也易如反掌。 但是第三个出乎李世民预料的情况接踵而致。没等秦叔宝和罗士信向太原李家的仗义援手表示感谢一直冷眼看酒桌上风云变幻的独孤林突然开了口。“仲坚和世民如果想帮张老将军的忙就请抓紧这几天的机会。至于将来从地方向荥阳运送补给的打算不可能实现将来二位也千万不要那样做!” 第五章 君恩 (四 中) “重木(独孤兄)何出此言莫非有人还会借机生事么?”听独孤林说得郑重旭子和李世民异口同声地追问。 “令尊大人奉旨抚慰河东仲坚领命抚慰河北六郡虽然所辖地域相差甚大但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都权比一方诸侯!”独孤林将酒盏重重向桌子上一掷冷笑着说道:“张老将军麾下士卒虽然不多却是东都附近唯一对瓦岗军有胜绩的在朝廷眼里堪称天下第一精锐!你们两个封疆之臣与东都附近的重兵暗通款曲难道还指望朝廷对此视而不见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句句如天外惊雷问得旭子和世民再也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冷气由脊背升到后脑混身上下凉嗖嗖地说不出的难受。 二人一个历年来终日埋头战事本来对官场上的勾当就不甚了了。另一个自从去年掌兵之后便所向披靡自觉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因此都觉得帮张须陀一把就是简简单单的互相扶持此举对国家有利自己又顺便表达了对老将军的敬意又何乐而不为之! 但独孤林却是自幼在权力争斗的漩涡中长大的皇亲国戚。最近大半年中又不断与人钩心斗角不能说已经锻炼得目光如炬比起两个李将军可也算是明察秋毫了。因此李旭和世民二人眼中的互相提携在他看来却是引火烧身之举。弄不好非但帮不了张须陀的忙甚至连老将军的前程和声名的都给毁于一旦。 “独孤兄应该知道我二人并无恶意!”李世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手扶桌案大声强辩道。 “我知道没有用。令尊在朝中不乏仇家而仲坚与宇文家亦势同水火!”独孤林摇头苦笑“世民若不相信我的话尽管回去和唐公商量。看唐公他老人家是否肯听从你的建议!” 说罢他拎起罗士信先前放于脚下的酒坛对着自己的嘴将小半坛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无限萧索。 这就是他誓死捍卫的大隋对自己人的防范心永远比对外寇重。这就是他为之鞠躬尽瘁的朝廷外边的野火已经烧到了窗口里边的人还在忙着比赛拆房梁挖墙角。至于整座大厦是否将倾人们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看见了却毫不在乎。 “独孤兄指点得对世民的确鲁莽了!”李世民知道对方是一番好心站起身郑重道谢。 “你不是鲁莽而是阅历不足!”独孤林笑着摇头苍白得脸上因为烈酒的作用泛起一团陀红。“至于仲坚你虽然已经位列封疆官场上的事情却需要从头学起! “谢重木指点!”李旭也拎起身边的酒坛向独孤林晃了晃然后仰头灌了几大口。喝罢他用手抹了抹嘴低声叹道。“可惜这次与重木相处时间太短否则很多细节还可以当面求教!” 这是一句真心话。人的视野总要受到其所在位置局限。比起自幼受权谋之术熏陶的独孤林和李世民旭子知道自己对官场的了解连对方一根手指都及不上。而偏偏这些东西在夫子留下来的书中没有任何记载旭子翻遍平生所学没半点能在官场争斗中派上用场。 “咱们兄弟几个此番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独孤林知道李旭最需要什么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我能帮你的也不多。但既然你已经开府建衙要先做的便是两件事……” 他说话的语气很低沉听在人耳朵里特别像诀别。勾得旭子也跟着伤感起来咧了咧嘴强笑着许诺:“哪两件重木尽管说。我将来照着你的话去做便是!“ “第一件便是趁着没赴任之前在朝中结交几个权臣。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但这些家伙成事不足败起事来却总是得心应手。你想在汾阳军大总管位置上做得长久就必须学会在人前弯腰!”独孤林一点也不客气当场便指出了李旭为人处事方面的不足。 “只怕我肯卑躬屈膝那些家伙却依然拒人千里之外。”李旭想了想摇头苦笑。 “不然他们先前排挤你是因为不想让你得到出头机会。如今你已经出头了除了你的宿敌宇文家外其他人就再没继续排挤你的必要。相反就在这几天肯定有人会主动向你示好!”经历得多了独孤林可谓对朝臣们的行为特点了如指掌。 众人原来不打算让李旭有出头之日所以无论有仇没仇都要上前狠踏一脚。如今昔日的垫脚石已经进入了朝堂几大世家对他的处置策略便不能是继续踩而是变为争相与之结交了。至于以往的恩怨大伙只当是个玩笑。只要李旭不主动提他们乐得将其忘个干净。 “你现在已经自成一股势力不到万不得已谁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以免逼得你反咬一口让他们自己元气大伤!”独孤林苦笑着继续解释。“裴炬、虞世基、宇文述这些人看着好似铁板一块其实彼此之间争得也非常厉害无论谁家受了伤其他几家肯定会毫不客气地扑上去!” 这就是大隋的官场规则李旭先前感觉到一些却远远不如独孤林讲得这般直白。他的心思不在此但领悟力却一点都不差经对方略一指点眼前的迷雾便已经开朗许多。“其实这何塞上那些部落差别不大都是凭实力说话。实力强了大伙就争相结交实力弱了则人人落井下石!”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看兵部尚书赵孝才与你有些旧交。此人平素与裴矩过往甚密可以为你从中间穿针引线。来护儿将军一直对你青眼有加有机会时你也应该去老将军那里打个招呼!”独孤林见李旭儒子可教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待李旭表示将其所叮嘱的一切记下后他又抿了口酒讲起了对方第二个迫在眉睫的要务。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即便不能帮忙能及时传递一些消息给你也是好的。此外要想在那个位子坐得牢你必须自己寻一些得力臂膀!” 这一点李旭早就深有体会。当年如果他在雄武营能建立起一伙绝对的嫡系也不至于被宇文的人轻而易举地挤走。人总是吃了亏之后才会学乖别人好心教导的永远不及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记得牢。他深深地记得当日的教训但具体如何做却没有半点儿头绪。 “校尉张江可以给你留下你刚刚履新身边不能没有一个熟悉的弟兄!我跟他说过此事他也愿意继续听你的调遣!”秦叔宝见独孤林已经把话说开了索性也不兜***直接替李旭安排了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嫡系。 “多谢秦二哥!”李旭笑着拱手。 “不必客气。你的家眷我也会尽快派人给你护送到博陵!”秦叔宝给了李旭一个坦诚笑脸郑重承诺。 二人四目相交都觉得有股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流。并肩作战两年多来虽然彼此心中都藏了一较短长的念头但实际冲突却很少生。特别是在这分别在即的时刻轻微的隔阂已经被彭湃的友情冲洗了个干干净净。 “倒酒!倒酒!能结交秦二哥和独孤兄这样的朋友李某三生有幸!”没等李旭开口李世民替他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来咱们今日一醉方休!”独孤林大声回应。几个人再度将酒盏填满开怀畅饮。一边喝李旭一边请教开府建衙以及和地方官员打交道的细节。独孤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叔宝则在旁边根据自己的观察领悟不断补充;见大伙说得热闹李世民也不藏私不时地将唐公府管理幕僚的一些规矩习惯转述出来与独孤林和秦叔宝二人的话互相印证。几个好友谈谈说说倒也把旭子即将做得事情规划出了个大概。 与唐公府两厢对照着来看李旭所管辖的地盘虽然小了些但权限却更灵活。唐公李渊虽然奉旨抚慰河东有罢免郡县官员的大权。但手中却没有掌兵因此能在军中安排的人手非常有限做事情时也处处受制。而李旭自己本身就是汾阳军大总管麾下的亲信安排起来名正言顺所以也更容易放开手脚。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羡慕仲坚兄的运气呢!”谈起自家父亲所受到的重重擎肘李世民笑着说道。 “唐公府乃百年世家树大根深。我不过一浮萍而已手中空有一堆告身却连一个亲信也募不到!”李旭耸耸肩膀不无遗憾地回应。 “其实李将军眼前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听李旭说得坦诚跟随李世民同来赴宴的慕容罗先看了看自家少主然后站起身大声提醒。 第五章 君恩 (四 下) 见李世民、独孤林和旭子的目光都被自己所吸引慕容罗的心里未免有些紧张。“当当年雄武营的很多弟兄其实其实是非常佩服李将军的!眼下将军既然已能开府建衙为何不呼一些弟兄前来相助?他们为了李将军可是风里火里也愿意去的!前几天冒死揭宇文家盗卖军粮的事就是为了让将军能重回雄武营!” “慕容兄请说得详细些!盗取账本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旭大吃了一惊急切地追问。最近几天他对宇文家盗卖军粮被人揭的事情亦略有耳闻。军中传言就在勤王兵马追杀突厥人的同一天夜里几个雄武营的低级军官偷走了宇文家与突厥交易的账本冒死送致杨广面前。此举事突然差点引了雄武营和御林军之间的一场火并。亏得宇文士及出面大义灭亲才制止了一场灾难。而宇文家族也因为士及的表现得以保全除了化及和智及两个被贬为家奴外整体实力没受到任何影响。 慕容罗又看了一眼李世民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浓浓的鼓励之色。他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当年李将军被宇文述老贼逼走大伙心里都甚为不满但将军自己不想闹事咱们也只能忍着。将军走了没几天宇文家就开始大肆向雄武营安插私人。那些新来的家伙本事不济为人却跋扈得很。宇文士及将军尽量想对所有弟兄一视同仁但他毕竟是姓宇文的处事时很难一碗水端平。弟兄们受不了宇文家的人欺负有的就寻路子走了。实在没路子的便日日盼着李将军归来替大伙出头!” “是我当年行事鲁莽连累大伙了!”李旭自己灌了自己一盏酒歉然道。当年他之所以不做任何挣扎便离开一是因为自己的确有把柄攥在宇文述手里即便抗争也无力改变被扫地出门的结局。二则是因为无法忍受张秀的出卖。如果连受自己好处最多血脉关系最近的人都背叛了他不知道剩下的弟兄中有多少人肯和自己共同进退! “我没有责怪将军的意思。当年将军的实力的确没法和宇文述老贼抗衡。”慕容罗摇了摇头继续道。人都是很现实的如果不是这些年受尽的宇文家的欺压估计很多人也不会记起李旭的好处。“如果当年换了我在将军的位置上可能最后的结局更惨。留下来的弟兄们和宇文家积怨越来越深却苦于找不到机会报复。而在现突厥人退兵时军中又流传说皇上准备食言不兑现激励大伙守城时的许诺!” 那不是谣言是事实!参加过朝议的几个人脸上都挂满了苦笑。杨广和诸位大臣根本不在乎食言之举所带来的长远后果。或者说他们在乎却已经顾不上了。 “有人就提议说如果让李将军回来大伙肯定不会像目前这般屡屡被骗。有人便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宇文家私卖军粮的事情上达天听。当晚七斤儿大牛和吴俨他们几个就带着五十余名弟兄潜入去御林军偷账本出来时被宇文化及的亲信现一路追杀到行宫门口。秦行师带队救援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纷纷倒在宇文化及刀下!弟兄去了五十三人活着回来的只有大牛和赵子铭两个。并且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慕容罗眼圈微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五十几条生命其中还有三个校尉一名兵曹一名参军最后却只换回来宇文化及兄弟两人被贬斥回家的结局。私卖军粮勾结外寇如果是普通人犯了这些罪行恐怕早已经被尽诛三族。宇文家犯了却得以安然无恙。 这就是大隋朝廷庶民稍有过失便是罪不容恕。而官员和世家子弟纵使杀人卖国亦情有可原。李旭觉得自己的心头堵仿佛有一股烟哽咽在喉。他又端起一盏酒倒进嘴巴感受着那火辣辣的味道的同时强行将自己的怒气压抑住。 他已经是冠军大将军封疆大吏。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清醒的思维。“慕容兄建议我把当年雄武营的弟兄都挖过来么?我采取什么手段才能让大伙顺利过来不至于受到某些人的刻意非难?” “这几年咱们的老弟兄走得走散得散留在雄武营的已经不多了。那晚又枉死了不少剩下的军官中不属于宇文家一系的也就十几个。陛下既然已经封了你为冠军大将军你在旧部中选几个幕僚估计没人能说出什么闲话!”慕容罗顿了顿毫不犹豫地回答。 “宇文家刚刚遭受到重击此刻你从雄武营要人走宇文士及绝对不会为冒着跟你闹翻的危险去留难几个低级军官。况且这些人走了对他宇文家完全控制雄武营不乏好处。”独孤林看问题的角度与慕容罗不同给出的答案也更令李旭满意。想了想他又苦笑着说道“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从雄武营拉一些兵走。虽然没有处死宇文化及兄弟短时间内陛下也不会愿意看到宇文家的力量过于庞大!至于宇文家受冷落的时间有多长我就不敢保证了。你若是做得太过分老贼缓过一口气来后少不得会主动找你麻烦!” “宇文化及执掌天子六军里的中军宇文士及执掌雄武营两兄弟的麾下几乎囊括雁门城内的全部士卒。所以陛下才不放心借着要留仲坚兄问话的由头让你带着汾阳军保护他。仲坚兄可以派人先将两个受重伤的旧部接过来。然后再以他二人的名义写奏折给杨广说二人经此一事后自觉难以面对宇文士及。陛下念着他们二人的功劳肯定会顺水推舟!”李世民冷静地在一旁补充。至于宇文家的报复他不认为值得考虑“宇文述老贼和裴矩等人不同此人一直欲将你除之而后快无论你是否继续得罪他双方的积怨已经这么深他都不会让你舒坦!”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盟友。旭子明白李世民的建议中不无私心。他即将控制的六个郡与李渊治下的河东道唇齿相依双方的确也应该是共同进退的盟友。想到这层旭子笑了笑坦言道:“便依照诸位兄弟之言我即刻安排人去做。但有些具体事情还得请慕容兄代劳。我毕竟初掌汾阳军可能会一时脱不开身……” “愿为李将军奔走!”慕容罗挺直身体叉手施礼。能对当年的上司有所回报他心里很是高兴。 “慕容兄这便错了是我拜托慕容兄办事施礼也该我向你施才对!”旭子偏开半步拱手回了半个揖。随后他将目光转向李世民笑着问道:“世民我借用你的人不会给唐公带来麻烦吧?” “无妨无妨。他们是咱李家的部将仲坚兄的吩咐自然就相当于李家的吩咐!”李世民笑了笑给出了一个非常聪明的答案。“况且大伙都是朋友彼此之间帮些小忙还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好一个唐公府的李二!”独孤林的目光刷地一亮笑容顷刻间涌满了刀削般的脸。在他看来慕容罗在劝说李旭招揽旧部之前应该早就与李世民通过气。而李世民之所以带慕容罗前来赴宴估计也与雄武营的事情密切相关。此举背后除了交情外恐怕包含着许多**裸的利益纠缠。而难得的是李世民把一切安排得不留痕迹并且给人的感觉是他在诚心诚意的帮李旭的忙不求任何回报。 他不准备将这层窗户纸挑破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哪怕是一丝表面上的温情都难能可贵。李旭不是傻子最终应该能觉察到李世民的背后安排。而这些安排从根本上讲对汾阳军有益无害。 最关键一点是此举可以极大地消弱宇文家的势力。对于独孤林自己而言宇文家的势力小一分他所捍卫的这个朝廷便更安全一分。 “干!为慕容督尉的好主意!”微笑着独孤林举起面前的酒盏。 众人纷纷响应又继续开怀畅饮。谈些军中掌故朝廷逸闻不觉半醉。看看时候不早了李世民等人起身告辞。秦叔宝也从别帐中将罗士信拍醒与众人一道出了营门。 “好久没这么醉过了。如果酒后有失德之处还请大伙担待一二!”罗士信醉得快醒得也快。跳上马背后涎着脸向众人赔礼。 “没事谁还没喝醉过!”李旭知道今后众人还能一道喝酒的机会不多笑着安慰。 “以后有些话大伙尽量别在我面前说!”独孤林却猛然扳起了面孔森然说了一句。随即一带马缰绳“的、的、的的”奔了出去。冷冷的秋风吹动他白色的绸袍从背后看去就像一堆未融的残雪。 第五章 君恩 (五 上) 慕容罗做事甚为利落当天夜里便与崔潜一道将受伤的赵子铭和周大牛送到了李旭的军营中。同来的还有两百多名士卒都是当年旭子在雄武营时的亲信。他们以保护周大牛和赵子铭的借口留在了汾阳军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 过了一日校尉吕钦、柳屹二人借着探病之名到访大伙叙了几句旧二人便开口求道“将军既然已经可以开府建衙不如跟陛下那里上道折子把我们两个也一并要来吧。省得大伙每天在雄武营中过那些提心掉胆的日子!” 李旭又惊又喜瞪大了眼睛问其缘由。吕钦苦笑着说道:“当日秦行师带着我等救下了子铭和大牛稀里糊涂地和宇文化及恶战一场。谁料如山铁证并没动得宇文家分毫宇文士及将军过后依然是雄武营主帅。秦参军气愤不过第二天便挂印而去了。其余的弟兄们之中以我们两个级别最高。眼下宇文家刚刚犯了事情自然一再隐忍。若是待他们宇文家缓过这口元气来我二人背后都没什么靠山将来恐怕死连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宇文士及将军手段十分狠辣么?我记得他当初不是这样的人啊?”李旭想了想追问。他记得当年秦行师是唐公李渊派给自己的此人现在肯定藏到了李世民军中。如是推算估计当日周大牛等人试图扳倒宇文家的行为背后未必没有秦先生的推波助澜。这些世家大族的角力过于复杂自己立足未稳还是不要参与得太早为妙。 “宇文士及将军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却必须先替自己的家族着想!”吕钦咧了咧嘴苦笑着回答。“当年我等跟着李将军不到三个月便由普通士卒升任了旅率。这几年跟着宇文士及将军东征西讨砍下的敌人脑袋加一块估计至少也有五、六十颗但只向上升了一级再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那些宇文家安插进来的级别不参战功劳也不少分眼看着督尉、别将就封了一大堆!有弟兄稍微些牢骚过后就会被人算计。无论是伤是死宇文士及将军从来追查不出谁下的黑手。” 李旭手中正缺骁勇善战的低级军官想了想笑着允诺:“此事我可以尽量去安排但成不成功很难说。况且汾阳军属于边军我这个大将军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将来粮饷肯定不如雄武营宽裕。你们二人考虑清楚了以免将来混得不如意反而为此后悔!” “我等到了此刻还有什么资格计较粮饷。”柳屹摇了摇头满脸苦笑“如果李将军无法将我二人从雄武营调出来待大军一离开雁门我等少不得也学秦参军干脆跑回家种地算了。反正这年头逃兵甚多官府多半抓不过来!” “不但我等这次皇上对宇文家偏袒太过又不肯如实酬守城之功。恐怕大军一离开雁门路上开溜得人甚多!”吕钦也咧开嘴巴苦笑不止。当年跟在李旭手下总觉得自家将军虽然勇猛但在心机手段实在过于简单不像个能成大事的。有了这两年经历后才明白主将成不成得大事算不算英雄都与自身利益相去甚远。跟在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主帅身后当差远没有追随一个胸怀坦荡之人舒服。不说别的先这“赏罚分明”四个字前者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李旭又笑着点头承诺如果弟兄们实在没地方去可以考虑暂时到汾阳军中避避风头。反正汾阳军空额甚多多千八百个来历不明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吕、柳二人替弟兄们拜谢过了顺带又提起了其他几个雄武营的故人。“七斤哥惨死在宇文化及刀下了大伙没法替他报仇只好先将此恨记在心里慢慢寻找机会。慕容罗和李安远跑得早明法参军秦纲去年被一个和尚给度上了山。咱们军中那个郎中孙晋你走不久后便也走了说是自己前半辈子见了血太多后半辈子要悬壶济世。剩下的老人要么战没要么成了宇文家的死党。数来混得最好的还是将军的表兄张秀……”吕钦看了一眼旭子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张秀怎么了我上朝时在武将堆中见过他看袍服他现在已经是郎将了吧?”李旭脸上的表情丝毫没什么变化像信口闲聊般问道。 “他已经是归德郎将扎扎实实的从四品。这回宇文士及顺利摆脱困境据说有一多半是他的功劳。我估计待宇文士及缓过元气来第一个要举荐的便是他!”柳屹撇了撇嘴显然对张秀的为人十分不屑。 “他有什么本事居然在这种时刻还能帮上宇文家的忙?”李旭感到有些奇怪皱着眉头追问。 “我们两个也不太清楚。但听和宇文家走得近的几个弟兄说盗卖军粮这事儿决不像现在大家知道得这样简单。如果被追究下去非但宇文家会遭大难朝廷中还有很多人会倒霉。但宇文家参与此事的那些人居然稀里糊涂全死了。当初御营中军被咱们雄武营的弟兄围了个水泄不通旁人根本没机会进去杀人灭口。而就在来老将军出去进来这么一趟的功夫儿内有人就帮宇文家就斩断了祸患。据说当时入营的其他人都在中军陪着宇文士及落泪只有张秀将军中间曾出去过!”吕钦耸耸肩膀低声总结。 “朝廷虽然没杀宇文化及兄弟但宇文士及将军却就此成了家主。将军大人想想这张秀的功劳还不算大么?”柳屹摇头补充。 表哥走的是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事到如今旭子心里依然对张秀恨不起来。对方当年的背叛给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现在的行事风格令他感到不齿。但在他眼里那都是一种向上爬的手段。他理解张秀采取类似手段之前所面临的诱惑这些年他自己也一次次挣扎在那些诱惑面前如果不是心里一直想坚守些东西说不定也早就成了另一个张秀。 “另一个混得风声水起的便是崔潜。他背后有自己的家族撑腰为人有玲珑八面。所以宇文家的人虽然与他合不拢却也不敢太得罪他!”说完了有关张秀的掌故吕钦自然而然地提到了督尉崔潜。“但这次他好像也寒了心。我们两个来拜访大人之前退之兄曾经和我们二人提起过他想回老家附近任职却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 “退之是博陵人来汾阳军倒是合适。我去河北六郡刚好缺一个对地方风土民情很熟悉的。”李旭清楚地知道崔潜想得到什么样的回音笑着向吕、柳二人交了底。 日后他领军去博陵一带驻扎少不得地方上的大户支持。如果崔潜能主动到军中帮忙与地方上大交道会容易得多。那些家族势力在当地得影响不亚于官府在他们肯合作的情况下李旭不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 当然崔潜辗转透漏出想到汾阳军中效力的口风肯定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汾阳军驻扎到家门口博陵崔氏无法不把手向其中伸。只是当年他们拉拢李旭是打算将对方纳入自己家族成为崔家的傀儡和仆从。而现在双方各自有各自的优势所在只要旭子保持着足够的小心他的势力和崔家之间便可以达成一种合作而不是吞噬和被吞噬的关系。 送走了吕、柳二人之后很快又有其他客人6续登门。有雄武营中的旧部也有一些朝廷官员的亲戚朋友。有李旭这员悍将的带领和杨广自背后的支持汾阳军将在短时间内重振声威已成定局。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层因此前方百计想搭顺风船。也有一些人抱着拉拢和为日后彼此之间合作打基础的目的找上门旭子参考当年初掌雄武营的经验小心翼翼地与他们周旋令绝大部分不带太多恶意访客都高兴而归。对于那些继续两眼朝天试图将汾阳军纳入麾下的自大狂李旭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该送翻脸时便翻脸该撵人时撵人让数名说客刹羽而归。 一边小心翼翼地和众同僚周旋李旭一边着手整理汾阳军。云定兴留下来的摊子基本完整只是军官和士兵的数量严重不足。旭子根据半个多月来的战场观察结果从汾阳军的底层士卒中提拔了几十名又在投靠过来的故旧中精选了十几名两厢结合起来很快就重新搭建了汾阳军的内部框架。 雁门城内藏有一批军械而李旭在追击战中缴获了上万匹军马和胡人的兵器。分出一部分交给秦叔宝和罗士信带与张须陀老将军后他手中还剩了不少。他奏明杨广将这数千匹坐骑和全部器械都补充进了汾阳军。转头又找兵部尚书赵孝才要了一大笔军饷按人头分到每个士兵的手上。 大隋边军素来以勇悍为名有了充足的补给后整个汾阳军面貌登时为之一振。在裴矩的建议下杨广亲自到军中校阅了一次。见到站在前排的将士一个个身材提拔精神抖擞心情大乐。回来后看都没看抬手就把李旭申请调几名雄武营的旧部到汾阳军供职的折子给批复了。 当然杨广不知道旭子为此曾支付了一大笔费用给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参掌朝政本来看李旭很不顺眼现在见他如此知道进退便应了独孤林当日的推断只管数进献多寡再不与之为难。 第五章 君恩 (五 下) 李旭带来追随杨广射猎的这一小队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分散开后很快就将一些躲藏在草丛和矮树之后的小动物驱赶了过来。养了一夏天膘的野兔、山鸡慌不则路上窜下跳地从杨广眼前跑过。对于这些小个头的家伙杨广显然提不起太多兴趣草草了几箭便放下了弓。倒是甘罗玩得如鱼得水不但将杨广和李旭的猎获一一叼回自己亦独立咬杀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 “你这些手下很厉害!”杨广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夸赞。他是个马上皇帝约略知道一些用兵之道单从几队边军将士彼此间配合的娴熟程度上便大概判断出了对方的真正实力。 “是云老将军带得好。”李旭不敢说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自己从雄武营拐带出来的把功劳全部推给了云定兴。“陛下射艺高明臣自认不及!”扫视了一眼甘罗拖回来的猎物他又笑着补充。 这句话倒不完全是在拍杨广的马屁。旭子刚才看到杨广在放下骑弓之前一共只了五矢却射杀了三只跑动中的猎物。对于平素很少摸弓箭的杨广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就是一般军中将领不经过长时间练习也很难做到如此大的准确率。 “朕老了筋骨大不如当年。想当初朕像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基本上是每矢必中!”杨广笑着摇摇头目光里隐约竟带有些许遗憾。也许是被触动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吧笑过之后他居然很长时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甘罗在草尖上来来回回将一些跑过自己眼前的小兽狙杀拖走。 见杨广停止了对野兽的击杀李旭也只好放下了弓。他刚才一直控制着节奏不敢比杨广射得更快更准。但杨广对这种容让显然不打算领情对着空旷的原野了会儿呆后诧异地转过头来等着眼睛追问道:“你怎么也不射了难道你体力比朕还不济么?” “末将射这些小东西一直射得不准。不敢在行家面前献丑所以只好消极怠工!”李旭搔了搔头给出了一个让杨广可以接受的答案。 “那倒也是你平素射得都是马上战将欺负这些没有反抗之力的小东西的确索然无味!”如果君王都有一千幅面孔的话杨广经常展现旭子眼前的无疑是最为豁达体贴的那一幅。 “不是无趣的确是很难射准。末将根本找不到打仗时的感觉几乎瞄不上它们”李旭想了想回答。 “打猎和打仗不同打仗的时候你明知只有一矢的机会因此能全神贯注人弓合一。而此刻机会多反而挥不出你的真正实力!” “陛下说得极是。末将刚才还奇怪怎么找不到感觉了。听陛下一言茅塞顿开!” “你再试一次。按照我说的想象自己在疆场上对面的猎物手中拿着刀……”杨广非常喜欢做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再次抓起弓一边讲解一边演示。 “甘罗帮忙!”李旭有意让杨广高兴喊了一声然后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银狼甘罗闻听立刻闪电般跳出去三绕两绕便将一只已经跑没了力气野兔赶到了弓箭射程内。 杨广屏住呼吸羽箭离手。“嗖!”地一声将野兔脖颈射了个对穿。甘罗上前叼住死兔跳跃着跑回。将兔子丢在李旭脚下然后再度奔将出去追逐下一个猎物。 这些都是李旭和甘罗当年在月牙湖畔玩惯了的游戏对于杨广来说却是甚为新鲜。转眼之间他就忘记了自己正在“教导”李旭全神投入到和甘罗的配合上。这一轮居然是五矢四中有一只侥幸逃脱的很快被杨广用另一矢射翻于地。居然是地道的连珠射艺箭上弦引弓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如行云流水。 “陛下好神射!”李旭看得心旷神怡用力鼓掌。他见过的中原武人中只有孙九和李渊二人的射艺可以与杨广比肩。 “就是这样了幸好朕还没忘掉!”连续了两轮箭后杨广的体力有些透支说话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喘息。“你也试试照着朕教导的方法做!” 李旭拗不过杨广的热情只好再度弯弓搭箭。这一回他不敢再装做射不准用箭尖上反射的日光和两眼之间的连线“拴”住一头猎物身体随着对方的移动慢慢旋转在猎物再度跳起的一霎那手松弓弦随着“绷!”地一声脆响羽箭凌空将猎物射飞远远地落在了草丛内。 “好力道!好眼力!”杨广是个识货的见了李旭的动作便知道他已经领悟了射艺的精髓击掌赞叹。 “是陛下教导有方!”李旭放下弓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是你学得快。朕就是喜欢你这样子学什么都能一点就透。”杨广得意地拍拍李旭的肩“要是朝中的将领都像你这么有悟性朕现在也不会如此为难!” “末将资质其实平平幸运的是总能遇到名师!”李旭现拍杨广的马屁也不是很难的事情眼前的大隋皇帝陛下其实非常容易哄只要你把功劳总分给他一半他就会十分谦虚地给你也留下自我表现的空间。 “朕哪算得了名师。朕这点本事朕自己知道!”果然杨广很快就开始自谦。“不过朕一直得意没有看错你。朕这辈子破格提拔了很多人其中很多人后来都辜负了朕。只有你不但对朕忠心耿耿而且做出来的事情让别人无闲话可说!” 这回李旭没有本事接下杨广的话茬了。对朝堂上的事情他一直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杨广过去曾经破格提拔过谁到底谁曾经辜负了杨广李旭一概不知身边也没有幕僚暗中提醒。 好在杨广不介意对方冷场迎着秋风抒展了一下四肢叹息着说道“你到地方上后也需要知人善任不能事必躬亲。否则不给地方杂务烦死也得把自己活活累死!” “末将谨遵陛下教诲!”李旭后退了半步肃立抱拳。他有点跟不上杨广跳来跳去的思路一会从射箭说到识人一会儿又从识人说道治理地方。此刻的对方听上去就像一个溺爱晚辈的家长总是想把自己必生的本事和经验倾囊而授偏偏又总是找不到头绪只好东一勺子西一碗地乱填。 “而能识别谁贤谁愚谁真有本事谁是绣花枕头就是用人的关键!”杨广笑着按下李旭的双手不准他继续施礼“你别这么郑重朕只是随口说说。平日里朕说这些话也没人用心听。” “末将末将只是感激!”李旭的嘴又开始笨拙起来惶恐地解释。 “你要是感激朕去了好好当官就是!”杨广就是欣赏李旭身上的憨厚劲。这令他觉得放心。“你拿着弓咱们君臣边走边聊前方说不定能碰到大的猎物。朕告诉你治理地方就像打猎能让别人给你把猎物送到面前就尽量别自己去追。事情繁杂你没那么多时间。而用人就好比现在帮咱们赶猎物的这些侍卫有的身手矫健却不那么上心有的做事认真身手却不济。还有得明明身手不济做事也不灵光却会装做很卖力很有本事的样子…” 杨广今天谈性颇浓举得例子妙趣横生。“你坐在主帅和地方大员的位置上就得盯紧了。对那些身手矫健做事不认真的。该赏则赏该罚时也切莫手软。对那些做事认真却本事不济的则想办法教导他们或者给他们配个得力下手。对那些只会装样子的家伙就趁早踢到远处去千万别留在身边免得他们带坏了所有人!” 这是大隋皇帝陛下?听着杨广絮絮叨叨的叮嘱李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杨广刚才说得话可谓切中识人用人之要但在他的朝堂上恐怕大多数人都是第三种没有本事但很会装模作样的。杨广教导自己要剔除这种人而他本人却明知故犯。 “陛下说得极对!末将到了任上一定不负所托。陛下在朝中也要小心些末将觉得末将觉得某些人待陛下也多是在敷衍。”一股冲动的感觉在李旭心中涌起他无法再保持清醒劝谏的话脱口而出。 杨广楞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非常不习惯别人用这种方式跟自己说话但看着李旭坦诚的双眼一时又不忍对其做只好强压怒火粗重的喘息声犹如受了伤的野兽。 “陛下请恕末将是个武夫不太会说话!”李旭被杨广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赶紧出言补救。 杨广紧紧地盯着李旭半晌之后若有所思。他今天不想火以免破坏了君臣之间的气氛。但对方的一些‘错误’观点他必须解释。“你不是莽夫而是一个毛头小子不知道朕的难处!”苦笑了几声杨广叹息着说道。“你去了地方自己试试就明白了。朕刚才说得那些话讲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非常艰难!” “末将受教。末将会尽力而为决不辜负陛下的一番教诲!”李旭也不想让杨广过于难堪再次退了半步低声回应。 对于臣子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不服气味道杨广非常敏感。他知道李旭在向自己让步但这种让步给人的感觉却极其不舒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朕的苦处你现在根本体会不到。亲贤臣远小人。话谁都会说。但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哪个知道!”他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听起来就像猛兽在咆哮“朕开秘书馆虚位以待天下贤哲来的人呢。你也看到了都是孔颖达、6衡之流除了著书立说给自己扬名外根本帮不上朕任何忙。朕开科举择人以才考出来的那些进士呢要么与他人同流合污要么脾气又臭又硬不懂得任何变通没几天他就被人家给弄掉了根本当不起什么重任。朕慕名访贤重用过李密不到三个月他就跑了然后处处鼓动别人造反。朕从军中一手提拔起了罗艺把大隋的具装铁骑全交给了他。然后呢他人心不知足…….” “陛下罗艺将军未必有反意!”李旭听杨广提到了自己当年的偶像低声辩解。“这次阿史那骨托鲁被迫臣服罗艺将军的功劳至少占了一半。如果不是他虎贲铁骑已经出塞……” “你不懂!他不是不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杨广用大吼来回答他的话“朕还不能动他否则别人就说是朕逼反了他。就朕一个是昏君他们都是能臣直臣忠臣。坏事全是朕干的他们没任何责任!” 说到伤心处这位大隋皇帝陛下居然满脸是泪语调哽咽。侍卫们不明所以只好远远地避开以免此火殃及池鱼。 “如果罗艺将军造反末将愿意出兵替陛下平叛!”李旭没料到皇帝陛下居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哭被弄得手忙脚乱“治国之事末将实在不懂陛下不要讲末将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是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对手!”杨广听到李旭愿意为自己去拼命心情中的委屈感觉稍微轻了些抹了把脸摇头道。 “末将愿意冒险一试!”李旭仿佛是个初生牛犊根本不知道老虎伤人不需要长角。比起面对情绪变幻不定的杨广他更愿意面对战场上的敌手。后者的危险是可以感觉到的而前者却像一团迷雾里边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机锋。 “你先不要着急去先炼好你的兵!”杨广红着眼睛低声叹息。“你不知道罗艺麾下是咱大隋最精锐的虎贲铁骑是先皇留下来专门对付突厥的人马皆披具装箭矢不能轻入。那些具装甲骑每一匹都价值千贯。咱们大隋倾河北数郡之力才养得起这么一点儿。朕已经下旨各地不要再给罗艺输送钱粮直到他肯前来见朕。如果他铁了心要反虎贲铁骑补给不足他必须南下劫掠。薛士雄将军驻地就在他边上杨义臣将军也在河北剿匪。再加上你的汾阳军三人合力未必擒他不下!” “原来陛下早有安排末将又莽撞了!”李旭听得心里直打突脸上却不得不带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数年来虎贲将军罗艺的故事一直是激励他奋向上的动力。没想到乱世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变了。 原来的朋友已经变成了仇敌原来的恩师已经变成了陌路。原来人生的目标很快就要疆场上刀兵相见。这长生天还真唯恐人活得开心! “朕有时候想这些都是朕的命!”泄过后杨广变得非常颓废背慢慢弯了下去脚步也变得虚浮无力。“也许朕不该当这个皇帝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好像是在倾诉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当年朕如果不放手一博任由哥哥即了位他会放过我这个曾经打下过半壁江山的弟弟么?你说他会么?” 杨广是杀兄夺位这点旭子在民间便早有耳闻。但皇帝陛下此刻问得话却出了他所能回答的范围低下头想了良久他才叹息着说道:“陛下恕罪末将真的不知道。” “嗨!”杨广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再度出一声长叹。如果不是哥哥阴影随时跟在身边他也许做事不会如此心急。“你难道没和自己的兄弟争过什么东西么?当时气得要死过后却觉得不如向他让一步!” “末将曾经有一个哥哥在我两岁时便战死辽东了。末将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甭说跟他争东西了!”李旭苦笑着摇头。杨广说得那种争执恐怕是一些世家大族才能生的吧!像他这种家徒四壁的贫寒子弟本来就没什么东西相互间哪还争得起来! “你就懂得打仗!”杨广没想到李旭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想想对方身世也着实可怜捶了他一拳苦笑着评价。 “末将连打仗都不甚懂一直别打别学!” “朕说过你学得比任何人都快。”杨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群臣以为朕偏爱你随意将你拔到高位。却不知道朕是经过几番权衡的。你去了博陵先不忙着四处找人交手。先把地方熟悉了把汾阳军补充完整。缺钱缺粮朕想办法给你凑!” 第五章 君恩 (六 上) 在两年多的剿匪生涯中通过那些亲眼所目睹民间灾难旭子心中对于杨广的认识基本已经定了性。虽然他一直不愿意谴责对方昏聩无能但对方包庇权奸纵容贪污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等种种行为却没有一样不令他感到失望。而同是这个杨广在近距离与他接触时展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面。此人会为过去犯下的错误而感到内疚此人会为治理不好这个国家而感到愤懑此人会为民间对其的种种非议而感到委屈甚至落泪不止。 此人对李旭赞赏有加不惜力排众议而对后者进行提拔。此人在国库空虚各郡钱粮大半运不到东都的情况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要为汾阳军解决后顾之忧。此人担心李旭的冲动居然要求他短时间内不要去讨伐罗艺而是坐等对方耐不住性子露出破绽。此人…… 一时间公义私恩在旭子心头纠缠。令他的身体一半炎热如汤一半冰冷若雪。站在当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向杨广表示感谢还是坦诚地告诉对方事实真相。大隋朝各地早就乱了套裴矩等人口中的芥癣之痒目前已经成为膏盲之毒如果陛下再不振作起来的话大厦不日将倾! “陛下末将末将得陛下眷顾心中深感大恩!”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但没等他将话说完杨广已经又一拳打将其打醒“看你这熊样!你是朕的心腹朕不替你照看后路还替谁照看。况且这次叫你去博陵也不是光去享福。那里前无大河后无高山是个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若是派了别人去朕还真的不放心!” ‘难道陛下对地方上的情况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说破么?’旭子楞了楞一厢情愿地想。‘陛下知道权臣误国所以一直韬光养晦。待到时机成俗一鸣惊人。’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全身燥热但杨广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河北这两年盗匪很多但都没怎么成气候。朕听说你的老家附近有一个贼头王须拔自称漫天王还有一个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你可以先拿他们两个练练兵。你的治所东边是窦建德朕已经派了杨义臣去估计很快就能把他剿灭掉。至于西面么……。”杨广犹豫了一下很快又非常大度地做了个手势“算了西面的事情朕不难为你朕自然会做出安排。你好好炼你的兵明年咱们君臣都缓上一口气。待后年开春朕还要去征讨高丽。到时候让你做朕的开路先锋扶余道大总管!” “陛下还要征辽么?”李旭大吃一惊全身上下凉了个透。以大隋朝现在的情况高句丽不兴兵犯境已经算是高元狗贼君臣无智。大隋居然还准备再次打过去恐怕兵马没等集结各地士卒早已经造了反。 “你也不赞同朕征讨高丽?”杨广看到李旭神色大变狐疑地问。他在今年年初时就筹划着第四度征辽诸臣之中除了裴矩和宇文述赞同外其他人都委婉表示了反对。对于那些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臣杨广可以认为他们是人老血气不足。对于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官杨广认为他们对的原因主要是被第一次兵败吓破了胆。文人么毕竟胆子小些不如武将那样奋不顾身。但连同最骁勇善战的爱将李旭也反对杨广真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仓猝了。 “末将以为欲平高丽先得保证大军后路无忧。所以末将建议先平定国内各地乱匪再议论征辽之事!”听说过杨广为了征辽的事情杀过好几个人李旭不敢明着跟他顶撞换了个委婉地方式劝谏。 “难道各地乱匪还能坚持到明年秋天么?朕麾下那么多将军是干什么吃的?”杨广耸耸肩膀对李旭如此“悲观”的看法非常不认同。“朕将历山飞和漫天王交给你。把瓦岗军交给张大人把窦建德交给杨义臣。等朕回到了东都让樊子盖亲领大军来河东剿灭敬盘陀。屈突通西进去讨伐孙华你们几个都是名将朕不信你们对付不了些许蟊贼!朕在东都看着你们谁先完成了任务朕就封他为国公世代袭爵!” “末将当竭尽全力!”李旭知道杨广不会相信各地叛军势力已经非常庞大只好退而求其次。“陛下若想征辽最好给末将等半年到一年时间。待末将和几位老将军都奏凯而还罗艺将军的态度也明朗了陛下再下征伐令也不迟!” “嗯朕怎么又把罗艺忘了。如果他在渔阳郡造了反朕还真没法从6路前往辽东!”杨广只理解了李旭谏言中的最后一句如果罗艺造反的话北去通路就会被卡断。征辽大军根本没法抵达目的地。 想到这他有些懊恼地用弓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朕真的有些糊涂了罗艺还在渔阳呢。朕这回听你的征辽的事情缓一缓待眼前乱七八糟的杂事有个结果再说。对了你估计到了博陵后汾阳军需要多长时间可堪一战?” “陛下刚才不是还叫末将不要着急么?”李旭被杨广跳跃不停的思维弄得晕头转向楞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 “朕刚才是叫你不要着急去征讨罗艺。他这个人智勇双全麾下带得又是咱大隋最精锐的具装铁骑。你贸然冲上去在平原上与他对阵肯定会被铁骑踏个稀烂。”杨广摇了摇头笑着向李旭解释自己的想法。“但朕问的不是你何时有把握去征讨罗艺而是带领汾阳军向带领齐郡子弟那样势如破竹地去剿匪。朕记得上次刚把你派到历城转头就收到了地方上送来的捷报。没过几个月历城周围就匪迹全无了!” “那全赖张须陀老将军指挥有方并且郡兵们是在家门口作战打得英勇!”李旭想了想决定不把话说得太满“汾阳军和郡兵有很大不同。边军的战斗力远远高于郡兵但士气却比郡兵差得多……。” “把他们都练到这种样子你需要多长时间?”杨广不太明白为什么战斗力高的边军士气反而差向远方正在忙碌的士卒指了指追问。 在校尉张江的指挥下百余汾阳军兄弟策马飞奔他们一会分散进击一回包抄汇合正驱赶着十几头大而无害的野兽向杨广和李旭身边靠近。 甘罗快迎了上去兜转在鹿群侧翼嘶咬冲撞将整个鹿群逼向羽箭射程之内。杨广大笑着举起弓将箭搭上弓臂。被士卒们赶过来的是数头野鹿其中一个浑身毛色灰白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目标。 “此地无愧白鹿山之名真的有白鹿!”杨广兴奋地叫喊着嗓音嘶哑面颊上再度出息两团潮红。“李郎将你炼得好兵朕把他才交给你几天就脱胎换骨!”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每人至少经历过三次大战。汾阳军士卒补充完整后经过训练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形成战斗力。陛下若想每个人达到这些弟兄的身手至少得容末将先带着新兵打上几仗。见了血后队伍才有杀气!”李旭望着呐喊驰骋的弟兄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朕给你半年时间够不够?”杨广用弓箭对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白鹿头也不回地追问。那头鹿颇具灵性知道末日即将来临在草尖上奔走跳跃从不肯让自己的跑动轨迹有规律可循。 “如果粮草器械充足的话末将愿尽力一试。”李旭不太了解杨广的迫切心情满脸疑惑。不对付罗艺不与窦建德交手在杨广的心目中历山飞和漫天王二人又不堪一击。如此他还急着催自己炼兵做什么?难道还有更迫切需要对付的目标? 杨广没有继续二人的对话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射猎上。他的身体由北转向南又由南转向东就是没有一箭命中的把握。甘罗是个非常好的同伴娴熟地替自家主人创造着良机。在它的威胁下鹿群几乎是在围着杨广和李旭兜***。但杨广对猎物的狡猾程度明显估计不足羽箭一直无法离弦只累得额头见汗手臂微微颤抖。 李旭怕杨广误伤甘罗飞起一箭将白鹿旁边的另一头母鹿射翻。受了惊的白鹿猛然停住了脚步哀声嘶鸣。 杨广趁机松开弓弦白鹿应声而倒。 “你去给朕杀了张金称!”杨广收起弓志得意满之余脸上表情无限萧索“把他的头送到东都来。越快越好!” 酒徒注:向奋战在抗灾第一线的所有人致敬。 ====== 第五章 君恩 (六 下) 一直到射猎结束旭子才从震惊中约略缓过些神来。“陛下居然要我去杀张金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杨广到底和一个强盗头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据李旭所掌握的消息目前在河北横行的大股盗匪有窦建德、王薄、王须拔和魏刀儿等十数绺其中随便哪一股拉出来都比张金称实力强大得多!张贼之所以能成名是由于他的残暴和贪婪而头顶残暴之名的蟊贼根本不可能有成大事的希望。 但是即便杨广不提李旭自己也会尽快的将张金称绳之以法。此人当年因为贪图对方部属在酒席宴上火并了孙安祖。而后者对李旭恩重如山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会不会是陛下对九叔心存负疚所以借我之手为九叔报仇呢?”思前想后李旭得出如是结论。这个推测说得通但又实在匪夷所思。“如果陛下真的对九叔有所负疚当初为什么不给他一些补偿?难道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恩怨么?”他越想越迷茫一时间头大如斗。 “将军好像不太高兴?”校尉张江见自从收队回返那一刻起自家主帅得面色就非常凝重凑上前关心地问。 “我在想陛下的叮嘱!”李旭摇了摇头向外走了几步有些疲惫地回答。由于汾阳附近人口稀少所以同来打猎的诸位大臣也颇有斩获。此刻众人争相向杨广奉献自己的猎物以便在同僚面前夸耀射艺将御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热闹李旭生来不愿意凑所以干脆趁机走开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检视御帐附近的防卫。 “陛下给你出什么难题了么?”张江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以前没见过皇上我一直认为他是一言九鼎的。现在看来他这个人好糊弄得很。估计过上几天他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就忘了根本不会再派人追究!” “可不是么陛下也就是个惯坏了的孩子。今天大伙看到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比小孩子脸变得都快!”吕钦对杨广食言而肥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小声在旁边非议。“当初让我们死守雁门时不也是信誓旦旦的。你看过后竟一个字都不提!” 二者都是追随了李旭很长时间的老部下所以在他面前也口无遮拦。旭子无法替杨广辩解只好摇头苦笑“可他毕竟是咱们的皇上啊!”他叹息着迈动沉重的脚步越走越远。 汾阳往南一百五十里便是太原。杨广的御辇行得虽然慢两日之后便也到了汾河边上。唐公李渊得知圣驾南归的消息早早地便率领河东路各地官员迎出了十里之外。待金黄色的御辇停稳李渊上前数步跪在路中央奏道:“微臣闻突厥犯驾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前去为陛下遮挡矢石。无奈与流寇激战正酣难以抽身只好日夜在佛前祈祷盼佛祖保佑陛下逢凶化吉。今日终于看到平安归来臣臣臣即便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说罢叩头及地落泪如雨。 “天佑大隋天佑陛下!”刹那间各地官员跪倒了一大片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见地方官员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杨广心里也好生感动。走下御辇亲手将李渊搀扶了起来“李卿平身。诸位爱卿都平身吧。朕这不是回来了么?突厥小丑以为劫了朕就可让我大隋屈服。朕不会让他们得逞朕即便当日战死雁门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让陛下受惊臣等之罪!”李渊抹了把泪躬身说道。 “主辱臣死请陛下责罚我等无能!”诸位地方官再次跪倒自请处置。 “无罪突厥人闹事与诸位何干。你们替朕牧民劳苦功高。这一路上朕也都看到了河东诸郡除了遭贼洗劫的边塞各地外其他地方百姓都过得不错。”杨广非常大度地摇了摇头嘉勉道。 当下李渊请杨广重回御辇自己亲手擎起一面大旗在前方替杨广开道。太原士绅百姓亦都奉命穿了最光鲜的衣服跪倒在大路两旁恭迎皇帝陛下归来。杨广拉开御辇上的锦帘四下观望看到路边香案排得密密麻麻父老脸上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心情更是舒畅命侍卫到前方换下李渊将后者叫到自己身边来嘉奖道:“表哥真有本事才赴任不到一年便使得地方百姓如此知礼。若我大隋地方官吏皆如你朕又何须终日为叛逆而闹心?!” “那些叛逆不知好歹陛下不必为他们烦恼。只要陛下平平安安的那些盗匪流寇就像秋末之虫日久自亡!”李渊在马上抱拳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倒是会说。朕平平安安和盗匪亡不亡有什么关系?”杨广听李渊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硬扯到了一处笑着啐了一口问道。 “陛下乃大隋天子百官的主心骨。只要陛下平安臣等做事便有了章法和力气。臣等做事有了章法和力气百姓的日子就会过得安稳。百姓的日子过得安稳了肯从贼者便会减少。没人去当贼了那些流寇自然就再没力气闹腾。”李渊反应甚快将其中关联娓娓道来听得周围诸臣频频点头。 “如此这太原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朕得功劳喽!”杨广大笑指着官道两旁低头跪拜的百姓追问。 “当然是陛下的功劳。若无陛下知人善用他们怎么会过上安稳日子!”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早就从李渊家拿了一大笔好处笑着上前替对方出头。 “你这佞臣比李卿还会说话!”杨广笑着骂了一句“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李卿不但治理地方有功还生了一个好儿子。朕见了世民心里就感到喜欢也就是我们杨、李两家才能出如此少年英豪。”说到这他有些心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跟在御辇后的李旭。却突然想起来后者也姓李所以自己的话不算有错“还有你这个侄儿朕已经封了他为冠军大将军博陵侯!” “谢陛下隆恩!”李渊早就得知世民和旭子都被授予了高位的事此刻听杨广提起来赶紧在马背上躬身“陛下对李家的照顾臣总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朕倒不用你粉身碎骨。你替朕照看好这数百里山河别让突厥人再有机会扣关便是了!”杨广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你决定授予你太原留守之职。若是突厥入侵这河东诸郡的地方兵马尽归你调遣!” “臣李渊谢陛下!”李渊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几晃差点一头栽将下去。杨广自从登基后一直对李家严格戒备。是以即便在官职最高时李渊手中都没控制过五千以上兵马。而今天老天居然开了眼把河东诸地的郡兵调遣之权都交到了李家。今后如果李家若有什么需要永不会在兵力问题上头疼了。 “唐公小心!”裴矩等人见李渊欢喜得连战马都骑不稳了赶紧凑上前搀扶。李渊的脸色红得如喝醉了酒般言谈举止都带着醺醺之意。“陛下陛下之恩我我李渊永生不忘。臣臣虽然已经已经老了。但只要突厥人敢来挑衅臣臣愿意做陛下帐前的老黄忠……”说着眼皮一红居然又开始落起泪来。 “朕记得你这句话。进城进城咱们君臣进城之后再说!”杨广又是大笑对李渊的表现甚是满意。“李渊老得比朕还快!”内心深处他如是想到。“他既然已经老得骑不动马了那童谣所指当不是他了吧!” 望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和乳汁般绕城而过的汾水杨广不由得有些楞。为了保住杨家这锦绣山河他已经心力憔悴。可是如今李浑服诛李密残废李渊年老当年一个个可能篡权夺位的对手都已经排除了那童谣中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呢? 仿佛冥冥中有人暗示杨广的目光从前方移开扫过群臣缓缓向后。他看见毛色亮如白银的甘罗跟在自己的御辇后坦然而行根本不为周围如山欢呼所惧。“圣明天子身边肯定有非凡之物相伴!”这个想法让他感到非常得意但同时心里却猛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他看见了旭子骑在一头特勒骠上身体挺得笔直。而一些大胆的百姓指指点点显然在议论着这位大隋最年青的冠军大将军的传奇经历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敬畏。 “朕居然忘了他也姓李!”杨广的心猛地一抽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 第一章 雷霆 (一 上) 北风夹杂着雪粒子砸在铠甲表面铿锵有声。那些铠甲是生皮所造但在此刻却比铁还沉重。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一部分雪粒在半空中已经融了还有一部分却又冷又粘。二者两相交替落在人和牲畜的身上转眼间便冻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种寒冰凝成的铠甲远远地看上去非常舒服特别是大队人马列队行来就像一条滚动于天地间的银黑色钢铁长龙。但被裹在冰甲下边的人却极其难过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领、胸襟铠甲缝隙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钻进里层衣服一直钻到人的骨髓深处冻得人灵魂几欲出壳。但你还不能伸手去擦因为胳膊和小臂上的冰是最容易脱落的弄不好非但擦不掉脖子上的水反而让一整块冰渣贴着肚皮或脊背滑进去让再也憋不住的惨叫声刹那间透过已经麻木了的躯壳跳向灰沉沉的天空。 “啊――***冻死了!” “啊谁这么缺德。老子的脖子脖子!”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听得张金称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黑。“你们***都给我闭嘴。谁再叫老子直接将他扒光了扔到冰窟窿里去!”他瞪起眼睛大声怒喝吓得大小喽啰们噤若寒蝉。“都给老子跑起来跑起来就热乎了。等拿下了南宫老子给你们每个一间大房子俩女人随你们暖和去!” “谢大王赏!”萎靡不振的喽啰兵们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呵着白烟嚷嚷。热乎乎的房子软绵绵的女人想想就让大伙留口水。已经躲在大6泽畔一个冬天了上一次碰女人还是在去年打破清河县城的时候。可惜那次大伙没能停留太长时间清河郡守丞杨善会很快就从老贼杨义臣那里搬了救兵回来将大伙堵在刚刚捂暖和了的被窝里一顿胖揍……。亏得大伙地形熟连夜缩进了大6泽。要不然说不定脑袋就被挂在了清河城墙上一排排任天上的乌鸦啄。 这年头当个贼也不容易。大6泽附近容易抢的村子“两脚羊”们早已跑光了。一些稍大的县城则高墙陡立。由于张大当家“名气”太响很多孤立于县城之外的堡寨看到“张”字大旗就宁可在全堡男女一并战死之前将所有粮草辎重放火烧掉也不肯打开寨门接受张大王的‘巡视’。不过他们开了寨门的结果也差不多张大王临走时肯定要把不能替他卖命的人全杀掉把剩下的物资全付之一炬。 在襄国郡抢无可抢张金称就不得不将目光扫向了北边的信都郡。今年倒春寒很多庄户人家都遭了灾如果不趁着青黄不接时刻到来之前再刮一点军粮恐怕待饥荒一起大伙就除了人肉外再没别的东西可吃了。所以尽管听闻年初之时已经有一支军队开到了三百里外的博陵郡张大王依旧决定带着队伍北上信都冒一下险。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往往收获越大。况且朝廷的军队初来乍到没那么容易摸清楚周边各郡情况。按张金称对周边局势的理解光博陵、恒山两郡的地方富豪就够让新来的狗官头疼一阵子的。那些富豪们个个手眼通天心高气傲。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官兵在博陵周边各地寸步难行。 年久失修的官道很滑一不小心就能摔人一个跟头。有些去年死在路边的饿殍经历了一个冬天尸体已经被野狗和秃鹫吃得差不多白惨惨骨头架子从泥浆里透出来为盗匪们指明通往地府的路。 摔倒在尸体旁边的喽啰兵吓得两眼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他的同伴则快步从尸体边跑过去对道路两侧的惨景视而不见。 “跟上跟上别拜了死人不是你大爷!”一名小头目冲着正在向死者施礼的喽啰兵屁股后踹了一脚喝骂。 “死者为大拜一拜免得阴魂来寻咱们的晦气!”挨了踢的喽啰兵讪讪地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媚陷地向顶头上司解释。 “鸟咱们人肉都吃过了还怕一个骨头架子。”小头目的口水四散喷出落在冰甲上立刻被冻结成珠。“你放心鬼也怕恶人。咱们这伙人是阴曹地府也不敢惹的。只要把刀握在手里只有咱杀人没东西能害咱!” “将军说得极是将军说得极是!”小喽啰不敢顶撞上司连声答应。同时用已经冻僵的手指紧紧握了握刀柄以便从中吸取一些力量。 “可我听说窦老大去年跟咱家大王打过招呼说南宫城受他的保护!”另一名资格稍老些的喽啰兵却不能理解“将军”大人鼓舞士气的说辞忧心忡忡地议论。 “鸟!”小头目对人体某个部位兴趣极浓几乎每句话都以此开始“窦建德又不是咱们的二爹他的话咱们为什么要听。况且他窦老大再牛还不得听高士达的。高士达都不敢对咱家大王指手画脚他窦建德凭什么管咱们的闲事!” “那倒也是!”老喽啰对小头目的话不以为然嘴上却不得不应承。 “姓窦得爪子伸得太长早晚得被咱家大王剁了!”小头目伸出手来在空中虚劈了一记以壮自家声威。 窦建德和高士达是活跃在河北的另一大股势力活动范围从涿郡一直到平原。与张金称、魏刀儿等人的行事风格不同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更喜欢将自己打造成侠盗形象。他们攻占城市后不抢百姓而是打开府库将里面的绸缎和米粮分一部分给无家可归者。对于一些距离自己老巢高鸡泊比较近的城市和村寨他们每年定期收两次保全费数额和官府征收的赋税大抵相同。如果对方肯按时缴纳窦、高二人便对其他各路绿林豪杰们宣称此城受他们保护严禁有人再去滋扰。 因为同在绿林道上混所以平素张金称还比较给窦建德面子轻易不进入他的势力范围打劫。但眼下不同了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新败于虎贲中郎将王辨之手自保的能力似乎都没有了哪还有资格为别人提供“保护”? 群贼不再吵嚷埋头继续赶路。这是一次蓄谋以久的行动天气虽然差了些但也给大军的动作增添了许多胜算。经历了两年多的贼来兵往官道两旁的大部分村庄都不复有人烟。而那些结寨自守的堡垒也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派人出来收拾土地。所以张金称基本可以确信麾下这群弟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扑到南宫城下。只要在临近郡县的援兵赶来之前将城门撞开衣服、粮草、金银细软……种种急需的物资就都能得到补充。 他们顺着官道迤逦向北片刻也不敢停歇。队伍中不断有人摔倒如果有力气爬起来众喽啰们便增予其一阵哄笑。如果倒下去的人不幸摔伤了骨头或者被冻得没了力气众喽啰们也不会施以援手。大伙都是有了今天没明天死早死晚差不多。况且伤者在攻城时出不了力城破后还要浪费一份钱粮。 “其实我觉得窦老大的办法更好。至少不用大冷天这么跑!”有人跑得实在太累了吐着满嘴的白沫嘀咕。 “鸟那是他当初实力够大。几个县城不得不给他送钱粮。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官府一样百姓哪个不把他当个贼。平素无论多恭顺只要官兵一来立刻跟他翻脸!” “倒也是!”议论者附和了一句转眼又没了声音。作贼就是作贼义贼也好恶贼也罢在百姓眼里总之取代不了官府。这次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之所以栽到王辨手上不就是因为不够狠吓不住那些两脚羊么。官府在前边打各堡寨的壮丁在旁边替官兵呐喊助威送粮送水即便是瓦岗军碰到这种情况也未必扛得住! “鸟什么也是窦建德那套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小头目将佩刀拔出来于风雪中舞出几个刀花“这年头要么被人杀要么杀人。没有旁的道谁死了都别喊冤!” 不被人杀就得杀人。罗嗦了一路他最后这句话对底下人鼓舞最大。杀两脚羊杀官军杀不同绺子的其他喽啰。张大王的寨子和地盘不就是这样杀出来的么? “杀杀进南宫城去要什么有什么!”有几个骑马的士兵从队伍前头跑回来大声鼓动。 “杀!”“杀!”“杀!”挂着霜的横刀铁铲木棒被纷纷举起来在风雪中形成一堵移动的丛林。丛林下一双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狂热。 第一章 雷霆 (一 下) 南宫城并不遥远在大部分喽啰都没累趴下之前青黝黝的城墙便映入了群贼眼底。这个弹丸小城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几乎毫无防备城头上没有出现郡兵天地间也没响起警报。惊惶失措的百姓甚至连城门都忘记了关就任由其四敞大开着犹如一张黑咚咚的嘴巴! “好大的风啊!”张金称的两个儿子张财和张宝大喊一声争先恐后地要求打头阵。“爹您歇着我先去头前替您开道!”“滚这次轮到我过瘾了上次就是你捞了头一口!”两兄弟各不想让马头并着马头只待张金称一声令下就要先比试比试坐骑的脚力。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城破后第一个入城者及其所在部队可分得城内十分之一的财物。城中所有的漂亮女人也由这群“功不可没”的家伙先挑。因此碰上没有反抗力量的肥羊张氏兄弟不吝啬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气。 “杀!”“杀进去人伢不留!”大小喽啰们忘记了急行军的疲惫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呐喊。眼前的城市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伙的目光穿透破旧的城墙仿佛已经看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耀眼生花的金银还有血让人感到兴奋而又刺激的血。 但张金称的表现却非常令群贼失望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下般他的两道扫帚眉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三角眼也同时眯缝起来“所有人立刻列阵。按照老子平时教导你们的整队。张财你带领骑兵去左翼。张宝你带领骑兵护住右翼。张金利你带领盾牌手护住中军大伙不要慌向后转咱们大步后撤!” “大当家你说什么?”几个其他头目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跳起来抗议。大伙在风雪里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抵达南宫城下。鸡毛都不抓一把便撤了回去后在江湖同道面前这脸往哪里搁? “变阵传令。全体后撤!”张金称没时间跟麾下这群笨蛋解释厉声怒喝。屈于他平日的淫威传令兵慌忙抓起一只号角用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令人失望的角声从中军传向两翼伴随这张财、张宝两兄弟的叫嚷“变阵变阵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后撤不要慌后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气无力的角声中大小喽啰们互相推搡着转换阵型。有的人尚不甘心一边原地打着旋一边向城门方向张望。他们无法理解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居然让大当家下令放弃了这即将到口的肥肉。难道对方早有准备?有准备又能怎样难道这座弹丸小城还能藏着天兵天将么? “大声点没吃饭啊你!”张金称见自己的队伍动作迟缓气得冲着传令兵就是一记皮鞭。“呜--呜呜――呜呜!”这回号角声高亢有力了许多也齐整了许多。却不是从传令兵手上响起来的。无数喽啰们闻声抬头看见敞开的城门中高高地挑出了一杆红色的战旗。 “呜呜――呜呜――呜呜!”天地之间仿佛有数百支号角在呼应。城东、城西、群贼的后背两翼无数杆红色的旗帜如寒梅般在风雪中绽放。大地在摇晃城墙在摇晃头顶上的彤云仿佛也在摇晃。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下涌起来瞬间传遍喽啰兵们的全身。吓得他们一个个两腿软脸色比身上的冰霜还要苍白。 “官军!”张宝听见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诅咒。立功的机会来了敌人的数量足够他“过瘾”数以万计的骑兵穿破雪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原地列阵!”张金称也有些慌了声嘶力竭地叫嚷。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先硬扛一阵挫一挫官军的锐气再做打算。否则弄不好今天这数万弟兄就得全军覆没! 喽啰兵们惊惶失措根本听不进去主帅的将令。官军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重。除了号角声和马蹄声对方几乎没有出任何其他响动。但正是这样才使得他们愈显得可怕。就像一股股洪水一道道山峰他们压过来压过来压得群贼双腿颤抖身子摆得如风中柳叶。 “鸟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关键时刻又是几个小头目替张金称稳定了军心“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列阵列阵大伙并肩子上!”追随了张金称多年的老班底们扯着嗓子呐喊凄厉绝决。 “合子并肩子。二十年后还这么大个吃香的喝辣的!” “抢了他们的马进城抢光了城里的女人。把男人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疯狂和勇气相伴而生群寇叫嚷着互相推搡着在灾难面前慢慢恢复镇定。四万余人紧紧地缩卷成了一个团以张金称为核心盾牌手在外弓箭手居中长矛手如果他们手中的木棒也可以被称作长矛的话站在盾牌手和弓箭手之间将削尖的矛锋架在同伴的肩膀上指向来犯之敌。这是一个可以令骑兵冲击失效的刺猬阵列与各地郡兵交手的时候张金称曾经运用过并且创造过胜利。 “击鼓挽弓!”张金称见自己队伍慢慢稳定下来伸手扯下挂着两根狐狸尾巴的皮盔大声命令。 低沉的鼓声立刻在他身边响起几个山贼中的少年奋力挥舞着鼓锤将令人血脉沸腾的节奏传遍全军。“长白山下好儿郎!”有人扯着嗓子唱道“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大声呼应声音里充满愤怒充满绝望。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千百人齐声高歌居然压过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红着眼睛的群寇们举起刀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 随后萧萧的羽箭声猛然炸响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群盗们凭着愤怒而战羽箭乱如飞蝗。骑兵们引弓还击羽箭急如暴雨。无人退缩官军们非常勇敢。群盗也有自己的荣誉。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对于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加不用瞄准别停别和他们纠缠!”李旭被十几个亲兵保护着带领数千骑手从刺猬阵之前跑过。边军们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指挥风格无法将奔射战术挥出最大威力。但用来对付铠甲单薄的流寇已经绰绰有余飞奔中的骑兵将弓箭尽力砸向人堆然后拨便马头他们没有直接用马蹄踏阵而是绕开飙远与从不同方向杀过来的自己人交错而过然后再度回转于敌军羽箭射程外重新整队起另一轮冲击。 流寇们疏于训练的射艺很难给骑兵造成大的伤亡大部分从刺猬阵中射出来的羽箭都被高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仅仅又数十支侥幸命中却造不成正射效果被铠甲一阻马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受了伤的官兵不做任何停滞跟着大队奔向远方。 张金称圆圆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数以万计的骑兵们在围着他的圆阵兜***麾下弟兄们每人至少放了五矢他却几乎没看到对方有人落马。而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几名擂鼓的少年已经倒下血淌满了摆放牛皮战鼓马车袅袅白雾升腾仿佛一个不甘散去的灵魂。 这是张金称从来没见过的战术狠辣诡异。只用了两个来回坚如磐石的圆阵已经出现了无数缺口。可敌人并不想从缺口中进行突破他们还没过够单方屠杀的瘾。风一般脱离风一般折返循环往复连绵不断。每一轮至少都让数以百计的喽啰们倒下每一轮都像铁锤般摧残着喽啰兵们的士气。 “举盾举盾过顶。弓箭手弓箭手瞄准马射!”张金称无法确定自己的应对方法是否得当但这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如果有大批的战马倒地敌军的攻击节奏就会被打乱喽啰兵们就有机会还手。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射向战马的羽箭和射向人的一样被对方用高移动甩开喽啰们挽弓的手臂已经开始抖落马的敌军尚不足百。 张金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这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传说此人身经百战却一次都没有败过。他慢慢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脸上的笑容沉醉而疯狂。 第一章 雷霆 (二 上) 自从提刀造反那一天起张金称已经忘记了“怕”字怎么写可今天他却觉得心里非常恐慌。他不想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大隋第一勇将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武艺不如而是出于一种难言的愧疚。如果双方一碰面也许立刻能戳穿彼此的原来身份。他张大当家不在乎于别人面前被打回原型却不愿面对此人那纯净如水的目光。 记忆中那道目光充满了人世间的纯真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对同类的关心。这些都是张金称早已抛下的东西。在提起刀的那一瞬间他烧了房子毁了地里的庄稼赶走了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已经把自己和过去一刀割裂。包括两个儿子都是后来认的而不是他自己的亲生。 而敌将的目光必然如利箭再结实的铠甲也难以防备。张金称突然很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南宫城的粮草而前来冒险如果事先把官军领和无敌勇将的姓名联系起来的话他肯定会考虑考虑自己是否还继续北进。可他麾下的斥候是个糊涂虫只告诉了有一伙来自汾阳的边军进驻博陵却没打听清楚这支边军的主帅姓李名旭!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带队主动迎战用麾下仅有的两千骑兵缠住敌军。然后再命令所有步卒伺机押上利用自己一方人数的优势与敌军展开混战。如果这两步安排都得手的话今天大伙还有机会脱身。如果任由对方一刻不停地射下去麾下弟兄们捱不过半柱香时间便面临溃散。 张金称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从本阵中快杀出。两个义子张财和张宝各带领百余命兄弟死死护住他的左右两翼。三队骑兵呈“品”字型快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队敌骑。但对方却不肯挺身迎战而是飞快地放松已经开满的弓弦风一般远飙。然后一边扯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边不断回头施放冷箭。 以这种方式交手农民军很吃亏。虽然他们也骑在战马上但对方是边退避边回头射远远看去张金称父子就像刻意凑到对方箭尖上般。“加加不要还手!”张金称气急败坏地咆哮禁止麾下弟兄再耽搁更长的时间“贴上去贴上去跟他们以命换命!”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里在冒烟眼睛里也在喷火。 与对方在奔驰中对射张金称绝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麾下弟兄手中的弓远不如官军精良胯下的战马也多为拉车用的度和耐力都不可与官军所乘同日而语。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家弟兄的一个弱点身上的皮甲单薄。因为单薄所以对方射来的冷箭很容易就在他麾下的弟兄中制造巨大杀伤。但同时也正因为单薄胯下牲口负重小短距离内可以抵消体质上的不足。 不断有人在奔驰中落马然后被自己人踩成肉泥。惨叫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羽箭射入**的“噗噗”声以及无主战马的悲鸣。张金称无法回头相顾只能伏低身体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加加。保持队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在哀嚎同时也听见留在本阵中的兄弟张金利吹响了全面出击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高亢起伏宛若龙吟虎啸。这意味着骑兵们的牺牲没有白废官军的攻击节奏已经被打乱了!骑射手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好整以暇的轮番进攻!“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角声响起的还有战鼓落在血泊中的鼓锤又被其他喽啰们拣起来拼命擂响以壮己方声威。 从突然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喽啰兵们踏着鼓声快步跟在战马踏起的烟尘后。他们的圆形刺猬阵突然从正中央探出一个尖然后凸起部分迅拉长扩粗像一条冬眠中醒来的毒蛇慢慢探开蜷曲成团身体。舌信吐处正指着一伙官军。而猎物依旧在快退却从未打算迎战。 张金称知道自己已经突前太多了狡猾的敌军明显采用的是诱敌深入战术。他很奇怪敌人对方将战术调整得居然如此顺畅从自己领兵出击到现在战马不过跑出了两百余步而对方却像事先已经预料好了般整个军阵从中央凹了道深深得沟槽。 沟槽正对着张金称的马头导致他和他麾下的弟兄找不到任何人拼命。而张财和张宝所在的两翼已经和敌人开始了厮杀他们被从两侧收拢过来的敌军夹住了要么转头逃走要么以少击多。 “加继续加别管两翼!”张金称举起横刀厉声怒喝。对方明显打得是两翼包抄的主意他刚好将计就计。敌阵已经变成了钩型还有很多骑兵从远处兜回不断加固着队伍的厚度。张金称打算从“钩子”的大拐弯处砸下去将对方的阵型彻底砸断。 一排羽箭迎面飞来数量不多但射得又准又很。其中一支被张金称用横刀磕飞两支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他的身后和侧面立刻响起了惨叫声有人落马有人受了重伤。为了避免被自己人踩烂受伤者忍住痛双手死死的抱住马脖颈继续前奔血在路上淋漓满地。没等张金称看清楚自己的损失又是一排羽箭更密更急。他身边的护卫倒了下去紧跟着落马的是传令兵。张金称用刀尖从对方空荡荡的马鞍子上挑起号角甩给自己的左手举在腮边奋力狠吹。 “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催命的号角。对方已经射了两轮张金称绝对不给敌人第三次开弓的机会。贴在马背上的喽啰兵们闻令摸出横刀甩开胳膊举平手臂刀光如镰…. “轰!”付出了数百条生命后群贼们终于和官军撞到了一处。声如惊涛拍岸。伴随着人喊马嘶鲜血一下子溅起数尺高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艳红色的牡丹然后缤纷落下。那是生命之花每一片花瓣都代表着一个不甘心的灵魂。生也绚丽死也灿烂。 所有人的动作在张金称眼前瞬间变慢他看到白刃割破铠甲砍入皮肉切断骨头。看见自己人和敌人交替着落马然后所有视线被横飞的血肉所遮断眼前只剩下一片夺目的红。 张金称确信自己的队伍击中了敌阵最薄弱处如愿完成了既定的将对方的骑兵纠缠住的目标。但他很快就现自己所付出的代价竟然比预想中高出了好几倍!他的两翼已经齐齐地被敌军切下义子张财和张宝陷入苦战和中军彼此再不能相顾。而追随骑兵冲上前的步卒则半途中却被突然迂回过去的敌方骑兵切成了数段每一段的人数都比对方多但每一段几乎都是被敌人压着打。 战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张金称已经不能再做任何战术调整他只能拼一步算一步。身边卫士6续和官军交上了手互有损伤。一名身穿旅率服色的敌兵穿过人群向他扑来张金称挥刀迎战二人战马盘旋前蹄相互乱踢。刀光闪烁那名旅率扫向了张金称的胸口;张金称在马背上快仰头将对方的刀锋贴着鼻子尖让了过去。他的眼睑感觉到了森森的凉意额头上起了无数小疙瘩。没等对方将招术用老张金称大喝一声身体在马背上横着打了个旋子一脚正中敌人软肋。 他听见了肋骨碎裂的声响然后坐正身躯带马踩向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对手。几名官军士卒争相杀上逼住他的战马。下一个瞬间张金称的亲兵也扑将上来死死顶住那些官兵。双方拔刀互砍为了救一个人付出更多的生命。 那名旅率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无数马腿之间向前跑了几步。然后他凭着听觉判断出身边的一匹坐骑上乘的是敌军扑上去抱住了那个人的大腿用力下扯。马背上的喽啰不得不回刀自救用力砍向此人的后背。一刀两刀三刀受了伤的旅率出狼一样的长嚎浑身上下淌满血却硬生生地将喽啰扯下了马鞍。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厮打惨呼连连然后突然分开在血泊中翻滚远离相继停止了挣扎。 “我要你们的命!”张金称看得双目尽赤疯狂地冲向敌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从来没看过如此勇悍的官军。在他的记忆中贴身近战是官兵们最忌惮的每次喽啰们逼上去对方宁可暂时退避都不愿意以命相换。而这次敌人比他麾下这些吃过两脚羊的喽啰还狠还恶还不怕死。他的麾下几乎要用两到三人才能换得对方一个而只要不能将敌人一刀毙命受了伤的家伙则会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拉上一个喽啰垫背。 “贼头拿命来!”一名长相非常英俊的年青军官举槊迎住了张金称。槊锋如毒蛇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张金称左挡右隔狼狈不堪。他的近卫舍命相护试图以多欺少。对方麾下的亲兵也向这里靠拢与张金称的护卫胶着成一个大疙瘩。 战团外马匹纵横无数人魂归尘土。 第一章 雷霆 (二 下) 敌我双方刚一开始接触旭子就敏锐地觉察到了眼前这支流寇和他以往征剿的那些大不相同。改进过后的草原骑兵驰射战术一直是他用以对付农民军的绝招对方平素训练的粗疏和身上过于单薄的铠甲导致他们很难在箭雨中坚持半柱香时间而士气不散。一旦士气降低到底线这些没有军纪约束的流寇们往往会放下兵器四散奔逃根本身边同伴的死活。 这几年来从黎阳到历城再从历城到瓦岗凭借着驰射和骑兵突袭相互配合旭子几乎没遇到过敌手。他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敌人能在他面前保持平局都足以自傲。仅有的两次平局都生在瓦岗军身上第一次是于泰山脚下他和秦叔宝所率领的一千余齐郡弟兄遭遇到了徐茂功所部瓦岗精锐双方审时度势后选择了各让一步。另一次生在运河边程知节凭着个人的血勇及麾下士卒破釜沉舟的决心挽救了溃局。在旭子心目中徐、程二人都是难得的英雄豪杰他们二人率领部属挡住自己的骑兵突击理所当然。但残暴好杀的张金称显然不在他心目中的认可的范围内。于旭子眼里杀师仇敌张金称不过是个头脑简单为人龌龊的土匪流氓这种人和他过去剿灭过的裴长才、齐国远等一样最大的本领是欺负周边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与朝廷正规军作战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战场的形势展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在骤然而来的打击面前张金称部的确生了混乱。但随后这支铠甲残破兵器参差不齐的队伍便向武装到牙齿的官军起了反攻。李旭及时地调整战术用骑兵将张部分割成数段。局部范围内预料中的溃退确有生将近三分之一的流寇不战而逃。但留下来的将近半数的喽啰兵们在明知道胜利无望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放弃抵抗而是焕出一种比胜负未分之前还强悍的战斗力。 那些绝望的喽啰兵们各自为战彼此无法做出有效配合。但每个人出手的招术都狠辣异常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生死。那些人唱着各种各样的俚歌有的欢快有的悲壮节奏一点也不整齐但他们在全心全意地高歌仿佛把死亡当成了一场即将开始的盛宴。 “不要围住他们放开一条缺口!”李旭不得不亲自冲到第一线对战斗目的进行调整。全歼这支流寇队伍的代价太大为了汾阳军的将来展着想他不得不给对手一个逃生的希望。传令兵把主帅的意图及时地用角声送了出去正在试图将敌军分割包围的骑兵们闻令让开了向南的一面给流寇们留出了一条足够宽的生存通道。让大伙始料不及的是并没有更多的喽啰退出战场敌人的动作越来约疯狂如醉如痴。 “先诛恶协从不问!”在探明敌军已经没有其他力量隐藏在附近后李旭策马加入战团。眼前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参与过的虎牢关之战当年的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就是凭着着一伙死士硬缠住了宇文述的中军和左翼然后带领另一支兵马将隋军右翼生生击溃。若不是他及时做出了反击宇文述的四十万大军差点被人数不及自己五分之一的对方打垮。 事隔多年同样的情况再次生于他的眼前。张金称的部属训练程度远不及李子雄的麾下但他们的脸上带着同样的决然。他们笨拙的战斗技巧在高而来的骑兵面前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般不堪一击他们顽强的战斗意志却像一头头受了伤的孤狼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还对方以颜色。 双方从开始接触到陷入混战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但在这短短数息之间流寇倒下了将近五千汾阳精骑也战死了一千有余。这样的交换比例李旭无法承受他训练一名骑兵至少需要半年多时间而对方只要攻破几个堡寨就可协裹数以万计百姓入伙。 “大帅有令先诛恶协从不问!”传令兵及时地将李旭的命令送遍整个战场。带队的校尉、旅率们闻令后再度调整战斗策略放弃与普通喽啰兵的纠缠优先照顾那些衣甲看上去比较光鲜的强盗头目。这次调整起到了一定效果随着一个个头目和老兵的倒下张金称部逃离战场的人越来越多。但留下来死战的却越强悍。骑兵们每朝胜利接近一步几乎都要付出几十名甚至上百名袍泽为代价。 “斩了那些战旗!跟我去砍了敌人的战旗”。李旭没时间再犹豫策马急冲。他身边的将士轰然响应以主帅为矛尖组成一个楔型攻击队列。刚刚痊愈归队的周大牛护在了李旭的左侧雄武营来投的柳屹护住了李旭的右侧。从塞外归来司仓参军的张季急于立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紧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张参军你成么?”与张季并肩而行的亲兵队正罗远关切地问。从对方青白的脸色上他知道眼前这个跟主帅有很深交情曾经押送大批财物从塞外丹归来的司仓参军肯定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此人的骑术很好但拿刀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这是因为难以适应战场上的紧张气氛所致当年他跟在远房哥哥罗士信身后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我过誓要报答李将军!”张季的嗓音有些颤。他尽力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若不是当年他收留了我我现在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你们行我一定也行!” “把头压低贴紧马脖子。小心流矢如果受了伤就向队伍边缘撤千万别掉下马背!”亲兵队正罗远见无法劝张季离开笑着叮嘱。他很喜欢自己这位同伴与其他文职军官不同这位曾经在塞外生活多年的参军大人身上带着一股塞上民族特有的率直。此人曾经与主将失去联系多年却一直没有私吞主将的任何财物。这种品质在中原的商贩中也有却绝不多见。 他们二人跟在队伍的最末冲入敌军之中。最前方的主帅所向披靡整支队伍也锐不可挡。李旭奋力砍倒了一面战旗周大牛和柳屹二人用战马踏翻了试图冲上前护旗的死士。6续冲上前的骑兵们纷纷挥刀将自己身边的喽啰兵们一一砍倒。流矢在他们身边呼啸竹枪和木棒乱纷纷地从战马两侧闪过犹如正在移动的丛林。李旭拨转马头从丛林的另一侧冲了出去。整支队伍像长槊一般将敌阵刺穿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左前方!”李旭刀尖前压指向另一面敌军的战旗。整支队伍如怒龙般转了个身跟着他扑向正在负隅顽抗的另一伙喽啰兵。马蹄踏过被红血融化了的白雪溅起万点粉色的泥浆。骑兵们屏住呼吸高高地举起横刀。 那面战旗下的头目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看到李旭策马杀来非但不躲避反而主动迎上前以长枪和弯刀相对。“杀一个够本!”“老子已经赚足了!”大小喽啰们嚷嚷着跟在头目身后举起木棒、镰刀。敌我双方很快撞到了一处金属敲击声和人的呐喊声交织红雾弥漫给天地间所有事物镀上一层粉色。 李旭只用两招便将那名头目砍倒对方看上去年龄比他还小在被长刀砍中脖颈的那一刻满脸诧异。生命的迹象很快从他的脸上溜走倒地之前他张开了嘴巴似乎想笑但从口中喷出的全是血。 “少当家!”张季听见有人在哭喊撕心裂肺。那哭声却令他心里猛地一松手中的弯刀也挥舞得愈顺畅。因为处于队伍末尾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观战很少有机会出手。偶尔有一两个倒霉蛋从战马旁边晃过张季急挥弯刀迅在对方身上切开一道尺许长的裂口。部落里所有的男人都有上战场的义务在草原上这些年胡人的招术他没少学。 一名已经受伤倒地的喽啰兵猛然坐起抱着一杆削尖了木棒直戳他的马腹。张季猛提缰绳坐骑直接从另外几名喽啰兵的头顶跳了过去。罗远将手中长槊一拨一突直接刺穿那名喽啰脖颈。“跟上!别恋战!”他向张季招呼然后二人摆脱那些喽啰跟在主帅身后杀向下一杆战旗。 和官军一样流寇们也全凭旗帜来掌控队伍。随着一面又一面战旗被砍倒张金称的部属明显生了混乱。他们还在奋力苦战却得不到有效的组织和指挥。平素里在队伍起到核心作用的老兵们一个接一个被杀死剩余的小头目们威望和勇气不足根本无法调度身边的弟兄。 局势明显在向官兵一方倾斜张季感觉到自家队伍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小。他偷眼向前看去正好看见主帅李旭挑开一把横刀。紧跟着刀光一闪那名贼人的脑袋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李将军!李将军!”亲兵中有人为主将的勇武大声欢呼。 “李将军!李将军!”张季跟着大伙高高地举起手中兵器呐喊欢呼热血沸腾。 “功名但在马上取!”这是很多人用来激励自己的座右铭。但放眼大隋近二十年内能够凭借自身武艺从寒门爬到大将军大总管郡侯位置的只有李旭一个。士卒们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未必能达到李旭目前的高度但自家主帅的经历毕竟让他们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这个希望不用太大哪怕只有萤火虫尾巴光芒那么微弱的一点点也足够鼓舞起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勇气。 对于很多士卒来说李将军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必胜的信心。同时还代表着他们的人生目标。 他出身与我等相同才华也未必出众。只是凭借不屑的努力和一点点际遇。“人不是牲畜不需要名种名血!”很多年前虎贲大将军罗艺曾经说过的话在李旭身上得到了一一印证。对很多弟兄们而言李旭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换句话说成为下一个李旭便是他们的全部梦想。 “李将军必胜必胜!”城头上也有无数步卒探出半个身躯和城下鏖战的弟兄们以同样的节拍欢呼。四下里涌起的欢呼声如阳光刹那间穿透流寇们用俚歌组成的愁云惨雾。将光明和希望投下去向战场中央深深地投下去。 “必胜必胜!”亲兵们举刀呐喊跟在李旭战马后在敌阵中往来冲突。流寇们依旧舍生忘死但他们的抵抗力就像开了春后的积雪一样越来越单薄。“必胜必胜!”大隋士卒们催动坐骑风一样从敌人身边驰过刀光闪亮绽放出最绚丽的生命之花。 “加把劲让他们再不敢来!”李旭举刀高呼。“砸烂他们的胆子!”周大牛、柳屹、张季、罗远等人大声重复压过战场上其他一切噪音。刀锋扫过流寇们简陋的皮甲切开败革切断皮肉切碎筋骨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一小队喽啰兵在几名老卒的率领下扑上前试图扭转自己一方的被动局面。他们知道自己的武艺远不如对方所以呐喊声里充满了绝望。黑风毫不客气地踢飞了冲得最快的一名悍匪李旭用长刀扫倒了第二个。周大牛用马槊捅翻了第三个柳屹的对手转身逃走被他从后边追上一刀砍为两段。敌军快分散骑兵们从背后追逐血很快染红了所有人的铠甲有流寇们的也有他们自己的。但没有人喊痛也没有人退出他们跟在李旭身后不停地挥舞着横刀长槊一张张苍老或稚嫩的脸也变得通红就像喝醉了酒。没错他们饮得是战争之酒沉迷其中不知归路。 那一刻每个人都体验到一种迷醉得感觉。高高在上如漂浮于云端。云下是血与火组成的战场。他们的灵魂看着自己和敌人博杀为自己的英勇而骄傲喝彩。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刚刚添加的伤口。敌人变得弱不禁风一推便倒。那些伸过来的长矛和横刀动作缓慢破绽百出。他们只要探出刀去便能收获胜利。而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就像新娘被烛火映红了的双唇…… 张季不知道自己跟在李旭身后冲破了多少队敌军他感觉到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过得像今天这般畅快过。“怪不得仲坚叔宁愿刀头舔血也不愿意再回塞外做富家翁。两种生活的差异的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痴痴地想同时感受着驰骋疆场的万丈豪情。 “老子今天砍倒了至少六个人可以册勋一转如果运气再好一些的话有可能官升一级从司仓参军升到行军库槽。”他用刚刚熟悉的大隋军规精确地计算着自己的收获虽然他的父母早就音讯皆无家乡也早就毁于战火。但如果得知他已经踏入仕途的话二老在天之灵也会露出笑容吧。 他的好运似乎一直在继续特别是跟在无敌主帅身侧。冲散了一伙贼兵砍翻了其中领军者后李旭带领着大伙又闯入了另一支做困兽斗的喽啰兵当中。这伙流寇的人数比先前的几伙都多得多铠甲和兵器的质量看上去也提高了不少。李旭迎住领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厮杀身后弟兄们也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一名嘴唇上笼着层焦黄胡须的老贼冲上前和官兵拼命被张季用弯刀挡住。此人的动作很敏捷觉张季的兵器比自己手中的竹矛短后就一直与他保持丈余的距离。老贼前窜后逃说不出的讨厌。他用削尖的竹矛在马肚子旁乱点逼得张季的坐骑来回乱跳。“拿命来!”张季怒喝俯身挥刀将刺向马腹的竹矛砍断了小半截。“去死!”他又接了一句突厥语弯刀竖劈将竹矛从中间劈裂。“斡斡!”这次他喊的是牧马人常用的词汇胯下坐骑闻声转弯借着战马的冲力他用弯刀泼出一道光扫断对手的脖颈。 “第七个!”张季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拨马去追大队。李旭已经带人奔向了下一个目标眼前这伙喽啰兵还剩下一半但旗帜已经倒了几个大小头目被砍杀殆尽再翻不起什么大浪。 喽啰兵们却不愿意放弃这个落单者从几个方向同时扑上前。张季用弯刀拨开了一把斧子然后刀刃贴着对手的胳膊扫过去在敌人胸口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瞬间那道血痕裂开敌人惨叫着栽倒于地。另一名手持长矛的喽啰呐喊着冲来张季用力磕打马镫从塞外带回来的契丹良驹长嘶一声跃出丈许。敌人的长矛走空张季快拨转马头冲向他用战马的前蹄将其踏翻然后挥刀砍向下一名拦路者。 “张参军别恋战跟上大队!”亲兵队正罗远再度杀回来替张季冲开一条血路。“由弟兄们收拾这些家伙咱们的任务是跟上李将军!”一边与张季互相掩护着摆脱不甘心失败的敌军他一边叮嘱“李将军已经杀到强盗头子面前去了。那家伙有些本事刚刚把崔郎将打下了马!” “他哪来的这么大能耐?”张季喘了口气本能地追问。郎将崔潜的武艺他见识过比汾阳军中大多数弟兄都高出不止一截。强盗头子能将崔潜打下马去身手着实不可轻视。 “什么本事啊张金称这贼是平素吃人肉的占了一个狠字而已!”罗远挥槊逼退一名“绊脚石”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快点儿别耽误功夫。咱们李将军的动作太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他杀贼的过程了!” 张季没有再搭腔只是狠狠夹了夹马腹。强盗头子的名字他很熟熟到听在耳朵里心脏就开始颤。但他不认为那是自己熟悉的身影。“此人的儿子我不认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同时恨不得自己肩头生出翅膀。 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靠吃人肉维持起来的勇气抵挡不住坚苦的训练和娴熟的配合。骑兵们经历了一番苦战后将被分隔开的敌军逐个击破。随着一些悍匪的战死流寇们开始大面积的逃亡。他们不再管自己的同伴死活也不再怕被大当家抓回去剥皮剜心。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选择逃避。 张金称披头散犹如一个了疯的魔鬼。他的胸前裂开了道尺许长的刀口亏得身上的铠甲足够结实才侥幸逃过一劫。正是凭着这道“突突”向外冒血的伤口他将郎将崔潜砍成重伤。随后又将三名前来援救崔潜的官军将领阵斩于马下。 几个崔家的私兵奋不顾身地扑上阻住张金称向崔潜身上踏落的马蹄。张金称麾下的喽啰也出一声呐喊直扑崔潜。敌我双方围着崔潜的身体胶着成一团不断有人中刀倒地。私兵们几度将昏迷不醒的崔潜背上肩膀转瞬之后便被疯狂的喽啰们拦了下来。喽啰兵们用长槊、铁矛冲着崔潜乱捅又纷纷被私兵们架住。双方谁都不肯放弃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吕钦拍马杀到横刀直扫张金称。张金称出一声怒吼让开刀锋反手劈向吕钦的肩膀。吕钦急忙倒转刀背架住张金称必中一击。“当啷啷啷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牙酸。正当吕钦试图将对手的兵刃推开的刹那张金称猛然一抬腿靴子尖正中吕钦胯下坐骑的脖颈。 可怜的坐骑长嘶一声窜起了老高将吕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无耻!”官兵们破口大骂他们都看见了张金称靴子尖上的血迹。这个称雄一方的强盗头子居然像小流氓一样将靴子上嵌了把短匕随时都可以当作兵器来暗算他人。 “老子乐意!”张金称以怒吼声相应。提马去踩吕钦。崔家的私兵不忍看到吕将军为救家主而死不要命地扑上前保护。张金称哈哈大笑向旁边一带马头再度扑向崔潜。两名争夺崔潜的士兵措手不及被他相继砍翻。保护崔潜的人群登时出现了一个缺口张金称身边的喽啰出一阵狼嚎般的欢呼挥槊捅下。 眼看着郎将崔潜就要大难当头斜刺里突然飞来两支羽箭将冲到崔潜身边的两名喽啰同时射倒。紧跟着第三支羽箭穿过人群直奔张金称梗嗓。老贼头吓得赶紧侧身闪避羽箭带着风从他的耳边擦了过去。没等他坐直身体一匹黑色的战马从外围飞跃进人群刀光直扑他的头顶。 “铛!”千钧一之际张金称凭借本能挡住了对方的致命一击。一阵酸麻的感觉立刻从手肘传遍半个身子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嗓子眼里的血硬吞了下去。然后翻腕横推根本不理睬对方横扫过来的第二招。 以命博命老子活够了拉上你一起死。凭着这一手狠招张金称不知道击败了多少对手。但这次他彻底失败了对方轻轻一拧身便将他的反击避开。手中的黑色长刀略做停顿然后又乌龙般继续向他的胸口扫将过来。 我命休矣!刹那间张金称心里充满了绝望。对手的本领高出他太多了他根本没有与人家拼命的机会。平生所做过的事情立刻纷涌而来直冲他的心窝。“这样死也算值了!”他苦笑了一下准备迎接最后的伤痛。 除了先前的刀伤外期待中的痛苦却没有传来。敌将在最后关头突然偏开了刀锋将张金称肩膀上的护甲砍得四下翻飞却没有伤及他的分毫。 天地间突然变得极为宁静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楞住了包括张金称自己。对手居然放过了他甚至不惜因此而受伤。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此人用刀锋逼住张金称的脖颈“你怎么会是你。你杀了九叔你为什么?” 很少人能听懂李旭的话但所有人能听出这里边所蕴涵的愤怒和悲苦。“李将军和贼头是旧相识!”已经目睹过无数怪事的亲兵们震惊地想。“大当家认识敌将!”被骑兵们团团围住了大小喽啰目瞪口呆。 眼前的情景太诡异了诡异到敌我双方忘记了继续厮杀。几名喜出望外的侍卫全力冲上从敌人眼皮底下抱起了崔潜和吕钦。而刚才还对二人势在必得的喽啰们则眼睁睁地看着敌将被救走居然丝毫不想出手阻拦。自家领就在对方刀下敌将只要挥挥手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但敌将居然没有做任何动作他的刀在颤抖着黑色的血从嘴角缓缓淌出。 “要杀便杀。九哥是我杀的你给他报仇便是!”张金称快恢复了心智仰着头喊道。“老子不并了他他也会并了老子。先一步后一步而已没什么差别!” “你撒谎!”李旭气得两眼冒火挥刀劈了下去。“九叔不会九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呐喊。但张三当初明明曾经为了救孙九不惜千里奔波他们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什么? “铛!”一声金铁交鸣将敌我所有人的神智拉回战场。众人又出了一声惊呼居然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然后双方所有人再度扑上。官兵们扑向那名架住李旭兵器的败类喽啰们则不顾一切扑向李旭。 “是你!”一片混乱中张金称呆呆地瞪圆了双眼。他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满脸悲苦。“快走!走啊!”张季声嘶力竭地喊张开双臂用脊背护住张金称用血肉之躯挡住身后的所有横刀和长槊。 “别伤了他!”“别伤张参军!”李旭和命令和罗远惊呼同时传来传入将士们的耳朵。有人收招不及刀锋在张季的身上拖出长长的血迹。有人则茫然地举起的长槊不知到底该刺向何方。更多的人将怒火泄在了大小喽啰们身上刀矛齐下将他们挨个戳翻统统剁成肉泥。 “大帅放我爹一条生路!”浑身是伤的张季在自己父亲面前转过身滚鞍下马。不待李旭答应他反手一刀捅穿了自己小腹。 “小麂子!” “参军大人!” “张参军!” 惊诧地喊声交叠而起带着错愕带着惋惜带着悲愤。刚才还恨不得将张季一刀劈翻的将士们没想到他居然会走到这一步再次停止了对敌人的追杀楞在当场。 “大将军我爹不是坏人!”张季双手按住地面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倒下。转过头他冲着自己的父亲喊道:“走啊!走啊!”泪如泉涌。 他想过自己赚了钱后如何让父亲舒舒服服地过下半生。想过自己升了官后如何让自己的父亲在官差面前扬眉吐气。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不惜在塞外眠沙卧雪。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他不惜放弃商号掌柜身份到李旭麾下当一名管理库房的小吏。而现在所有的梦想都没有意义了。他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唯唯诺诺的行商现在名满天下的恶贼。 “我爹不是坏人!”他喃喃地告诉自己手一软整个人滚落尘埃。 第一章雷霆(三) 大业十二年春博陵侯李旭败贼帅张金称于南宫斩万三千级。贼众溃金称止得身免。博陵、信都、赵郡、恒山四地乃安。 这是一场令大隋朝野振奋的胜利自从开春以来各地的流寇攻陷郡城的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唯独在河北窦建德和张金称而贼先后被官军击溃。但是大隋皇帝陛下好像并不为此而感到特别高兴捷报送到东都的时候他正和秘书省的大学士们在河上饮酒。接过太监送来的千里加急文书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便将其丢在了身边的竹篮内。 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不到傍晚汾阳军大总管李旭失势的消息便传到了宫墙外。“陛下最近好像不太待见那个野小子!”有人故作高深地向同伴透漏。结果他收获的只是一连串的鄙夷。“什么眼光啊你。那小子侍宠而骄陛下自从过了太原后就看出他的本质了。要不原本说将以宫室之女妻之的话怎么没见陛下再提?依我看那那小子的好运也该到头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天下好处都被他一个人捞绝了!” “倒也是!”后知后觉者满脸惭愧下定决心将功补过“要不大伙明天联名上个折子参这小子骄横跋扈目无尊长?” “这事儿咱们等等再说。两位裴大人和虞大人都没动静呢。咱们何苦出面得罪这个人!”有老成持重者皱紧眉头建议。 两位裴大人是诸文臣的领特别是御史大夫裴蕴消息灵通又擅长揣摩圣意言官们皆惟其马是瞻。如果李旭真要失了宠裴蕴大人肯定会号召大伙群起而攻之。但这次裴大人的表现却令很多想看热闹者失望此人非但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并且接连弹劾了几名向河北输送粮草不利的户部官员攻击他们尸位素餐耽误平定叛乱的大好时机。 裴蕴大人的行为令人看不懂裴矩大人的行为更让人如雾里看花。当兵部尚书赵孝才登门请教是否还继续兑现陛下在河东时的承诺以一府兵马的标准给汾阳军下拨铠甲器械的时候老家伙手胡须沉吟半晌只回答了一句“不可尽拨亦不可不拨!”然后任赵孝才再怎么着着急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不可不拨是因为陛下的许诺乃金口玉言当着那么多人面说过的话他不能自己再吞回去。不可尽拨恐怕是因为裴大人也猜不透陛下跟李将军是一时误会呢还是君臣之恩已断。”赵孝才身边也不乏高人将裴矩的暗示颠倒过来分析得头头是道。“至于到底送多少大人您细水长流吧。反正陛下也没设定时限你三个月把器械拨完还是五年拨完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赵孝才胆小怕事只好按照幕僚的分析去做。念着当年李旭的救命之恩他在军械出的同时顺路让自己的心腹带了一封信给对方。李旭接到信后非常宽厚地对赵孝才的苦衷表示了理解。他重赏了送信人并且将一对缴获来的珊瑚树托人运到赵孝才府上。赵尚书见李旭如此知道好歹下一次拨付物资时就偷偷地将运送量加大了一半。主管兵部事务的裴矩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姓李的小子很会做事!”这是几位当朝重臣对旭子的一致评价。自从汾阳军到了博陵后他们就很少收到博陵周边的几个郡县的告急文书。并且地方上的几个大姓崔、郑、李、张好像和新来的六郡抚慰大使相处得都很愉快。据几家的子侄说赵郡李家已经和上谷李家叙上了同宗而博陵崔家的后起之秀崔潜在李旭麾下也大受重用短短几个月已经升了接连两级。 为感谢朝廷给地方上派来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几个地方大姓都做出了应该的表示。裴矩、虞世基等人受了人家的礼物自然也不会让人家失望。至于杨广那边大伙暂时尽量不让他看到李旭的名字便是。 但六郡中很多地方官员却与新来的安抚使大人有些合不拢他们不用再满头是汗的写告急文书。却又开始费劲心思地试图保持自己的权威。关于文武应该分治以及李旭有养兵自重嫌疑的奏折从一月份起就连续不断。好在虞世基收足了李旭送来的好处“不小心”将那些奏折归在了最无关紧要一类使得杨广根本没时间去看。 李旭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朝廷和地方上的明枪暗箭筋疲力竭。他现在已经权比一方诸侯却丝毫没体会到权力带来的快乐。事实上自从南宫之战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欠佳。不仅仅是为杨广的态度突然变化而烦恼更为亲眼看到张季的死和张金称的本来面目而深深地感到悲哀。 张金称就是张三叔事情过了半个多月旭子心绪还不能平静。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吝啬而奸猾的张三叔形象远不如孙九高大。但他依然无法将当年胆小怕事对弱者又不乏同情之心的猥琐小贩和鼓励部下吃人肉的魔鬼联系起来。相比之下张三叔火并孙九的恶行反而显得不那么令人震惊了。九叔的武艺很好如果不是一个平素和他非常亲近的人想暗算他绝非易事。只有与他多年搭档行走塞外的张三叔才能让九叔放松警惕也只有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九叔的人才能轻而易举地在酒桌上向他下黑手。 乱世改变了每一个人无论他们最初的本性是善良还是凶恶。张金称那天大叫即使他不杀孙九孙九也会杀他。虽然是在狡辩却也说明了乱世中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只可惜了刚刚从塞外归来的张季他对人性的记忆还停留在数年前。所以他宁死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吃人肉的恶魔。 已经是四月寒意依旧彻骨。外边的天一直保持着青灰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人世间惨象。 “这便是乱世了!”旭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公文放到了桌案上。他记得多年前在炭盆旁唐公李渊也曾这样叹息过。当年的他对此十分不解如今才开始体味到了其中的沉重。 乱世可能会出几个英雄。但对大多数生活于其中的人来说所见到的绝对是死亡和毁灭。它可以把孙九、张金称这样平素逆来顺受的老实人变成巨盗也能将博陵崔、赵郡李这样的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它能将曾经繁华一时的城市化为焦土而在焦土上重建一个城市至少需要数十到上百年。 谁之过?旭子可以把这一切责任全部归咎于杨广但无论是谁的过错导致了这个乱世的到来即将为之付出代价的却是生活于其中的所有人。并且越生活在底层者受到了伤害可能也越大。虽然他现在已经是郡侯大总管大将军但他的父母、舅舅、亲戚却曾经平头百姓并且有人已经遭受了随乱世而到来的劫难。 身背后的炭盆被一双手拨亮让屋子内的寒气稍微减了几分。李旭轻轻地回过头去看到萁儿被火光映红的笑脸。 “你又叹什么气还为张季的死而难过么?”萁儿一直很贴心几乎不用揣摩便读懂了旭子的想法。“他用自己的命给其父换了一条生路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况且你按‘死战殉国’报上去朝廷照理会给他一点身后哀荣!” 旭子苦笑着摇头目光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他在塞上已经成了家孩子都两岁多了。去年在雁门将甘罗交给羽棱部可墩的时候那些契丹人还舍不得让张季离开呢。他想在中原混个官职以便安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等将来世道重新安定下来也能给孩子也混个好出身。如果当时知道今天的结果我不如劝他留在契丹人那!” 他说得是生在去年十月底的往事。将杨广送到太原后汾阳军便完成使命。隐约感觉到天威难测的旭子带领军队快返回汾阳收拾了所有物资补给后即开始移防。绕路赶往博陵的途中他又带着亲兵去了雁门一趟如约将甘罗交给了阿芸顺便从潘占阳手中接受了自己在塞外两个货栈这么多年应得的红利。 “世间之事谁人能料得清楚。你已经尽力帮他了张季死后想必也能瞑目。至于那个孩子其实做官未必就是一个好出路。”萁儿接过李旭的话头顺手拎起脚边的壶倒了一碗浓茶给他。家中有足够的仆人和婢女但夫妻之间却习惯这种彼此互相照顾的温馨不愿将一碗饭一口水的恩爱假手他人。 “没做官时有几个不盼着出人头地!”李旭笑了笑伸手接过茶杯“等级这么分明谁不想着高人一头?你怎么过来了娘和岚儿她们呢?” 有些平头百姓的感受不是萁儿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所能理解。但这并不妨碍夫妻之间的交流。迄今为止萁儿和李旭都已经能包容对方一些缺点并在彼此之间的包容中体会出很多生活的乐趣来。 “娘和岚儿乘车去了临近的庄子该组织人手给麦田除草了他们怕忠叔和忠婶两个招呼不过来。我笨手笨脚地帮不上忙所以就到你这来看看顺便找些事情做!”萁儿做了个鬼脸故作谦虚的说道。 “刚好这里有些公文需要有人帮我出主意。崔郎将的伤还没好利索赵参军又忙着去接受朝廷来的物资去了!”李旭向旁边挪了挪在胡凳上给萁儿让出一点空间。 维持一个家的平衡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李家的两个女人一个八面玲珑另一个心生九孔。因为彼此的出身和阅历差异她们甚至无法做姐妹。所以李旭只能尽量让每个人都有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以免她们真的把心思放在彼此之间的争斗上。 萁儿自幼伴着阴谋长大对人际关系的把握极有分寸。旭子每每拿一些和朝臣如何交往方面的事情来和她讨论总是能大有所获。石岚明白自己在政务处理方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萁儿便把所有小心思都放在了家务中。李旭现在身为博陵郡侯朝廷封赏的、地方豪强赠送的和这些年来自家买下的土地已经有数百顷。打理这些田产上的杂务监督留在各地庄子上的管家是否尽心等日常杂务则当仁不让地落在了石岚肩膀上。在一众弟兄们面前萁儿更容易赢得尊敬。但在李家二老眼里恐怕同为小户人家出身的石岚更体贴些也更对他们的胃口。 两个女人也明白李旭的心思所以尽量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石岚插手的事情萁儿轻易不去过问。而萁儿为旭子所做的谋划石岚也尽量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参与。 萁儿轻轻地坐在了旭子身边将桌面上凌乱的公文收拢成摞然后一件件地归类翻看。这些日常政务的处理关系到郎君的前途和家族的命运所以她不能不尽心。从各地往来的公函上看大隋今年的状况越衰败了。而朝廷依旧秉承着多年形成的惯例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去应付各地生的叛乱。 就在李旭率部和张金称血战的时候朝廷召集地郡守前往东都做例行考评。因为道路不通而无法奉命前来的郡守多达二十几位。天子震怒决定府兵讨贼。因为辎重匮乏武将不愿前行等各种原因至今未有一兵一卒出东都。 同月朝廷下旨修建南方行宫计十六座极尽奢华。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 四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在杨广的眼里大隋繁华依旧。 “其他人呢今天都忙着干什么么?”二人商议着处理了十余件急需回复的公函李旭怕萁儿过于劳累抱住她的肩膀将话题再度岔到日常琐事上。 “公公说他闲不住也去庄子里忙碌去了!”萁儿想了想低声回答。想起了家中的某个长辈刹那间她的眼神竟然变得有些黯淡“妗妗跟你说她想回上谷看一看舅舅的坟。她和舅舅没有后人天已经回暖如果不亲自去怕是坟头青草会一个劲地疯长!” 宝生舅舅死于去年李旭雁门救驾的同一时间。那个月漫天王和历山飞联手攻克了上谷郡城太原李家派来的家将和旭子自己的亲兵保护着李旭的父母逃离了灾难却没能力护住所有人。 有间客栈掌柜、帐房兼跑堂张宝生在自家后院被流寇砍死。老板娘张刘氏躲在放蔬菜的地窖中得以逃生。被石板和柴草垛虚遮掩住的地窖口旁正躺着其丈夫张宝生的尸体。 第一章雷霆(三下) 平心而论妗妗张刘氏留给李旭的印象并不甚佳。她那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颈的悍妇形象几乎毁了旭子年少时对所有异性的幻想。但这并不能减弱半分旭子对舅舅一家遭遇的同情。旭子知道如果没有当年在塞上的连番奇遇现在的他便是舅舅、妗妗以及无数在乱世中流离失所的父老乡亲中的一员。他就像窗外那些粗壮的毛竹手臂已经可以擎云根却依旧扎在泥土里。所以对于眼下平头百姓所遭遇的苦难每一件都几乎感同身受。 漫天王和历山飞只占领了上谷郡城两天便被从涿郡赶来的官军杀退。但上谷郡治所易县及其周围的十里八乡却彻底变成了废墟。历山飞和漫天王二人将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东西则付之一炬。大火在城里绵延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场冬雪落下才彻底熄灭。易县百姓几乎家家缟素户户哀声悲惨如人间地狱。 从亲兵的汇报中李旭得知自己的舅舅曾经拒绝了和大伙一道去临郡暂避的请求。他们认为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对流寇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因而也不会遭难。实际上旭子认为舅舅之所以不肯加入逃难队伍是因为他舍不得‘有间客栈’。虽然那间开在官道边上的客栈几乎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但有它在便意味着张氏夫妇不属于到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的废物。老人最后拼死保护的也是自己的家眷和做人的尊严。 “我派了李祥带一队亲兵护送妗妗去了上谷。”萁儿见丈夫的情绪瞬间低落尽力把话题向旁处引“让她去散散心也好要不总是在家中闷着早晚闷出病来!薛万钧和万侧兄弟来信说如果你准备进入五回岭剿灭漫天飞的话他们兄弟会从涿郡出兵配合!遂城的几家大户也承诺如果大军进山他们愿意帮忙筹集运送粮草!” “先缓一缓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李旭明白妻子的苦心笑着摸了摸她柔滑的长“现在各地还是以防御为主等给入了夏地里的活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会亲自带兵北上。” “你倒是体恤民情就怕别人不会理解你这份好心!”萁儿笑着仰起脸眼中满是温柔。自己的嫁了个胸怀宽广勇于担当的丈夫这是一个女人几辈子修来的幸福。但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注定不会省心为人宽厚善良是他的长处也是他致命的弱点。他可以伸开手臂为你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你也必须小心守护防止那些射向他薄弱处的明枪暗箭。 就像眼前剿灭乱匪日程安排一些被漫天王和历山飞吓得寝食难安的地方官员巴不得李旭在击败张金称的第二天便立刻挥师北上全不顾汾阳军以轻骑为主在山中作战并非其所长的现实情况。而春天又正是农忙的季节这个节骨眼上四处征调民夫运送物资只会逼得更多的百姓成为流寇中的一员。李旭以士卒尚未训练好为由一再拖延入山剿匪的时间在一些本来就对其不服气的官员眼里则成了消极避战试图保存实力的征兆。 “让他们说去吧。奏折送到朝廷那未必会有人看。皇上既然把六郡事务都交给了我到底怎么做我自己拿主意不必听他们乱嚷嚷!”李旭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给了萁儿一个明亮的笑。“哪天惹急了我把他们一个个全撤换掉省得这帮家伙天天苍蝇般四处嗡嗡!” “郎君的确应该重新选拔一批贤能。否则也辜负了你的六郡安抚大使之责!”萁儿的笑容很好看即便是在算计别人的时候。那是一种与其全身气质十分相称的笑妩媚之中还带着几分狡猾几分凌厉“阿爷常说当官的人不能过分隐藏自己的力量。如果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任何人都可能欺负上门!” “赶走他们倒是容易只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填补空缺!”李旭咧了一下嘴有些无奈地交代。和唐公李渊不同他这个刚刚崛起的将军麾下没有那么多人才也没有什么故人子侄和名士贤达慕名前来投奔。到目前为止他麾下的武将班底完全是从雄武营和齐郡硬凑出来的至于文职幕僚至今麾下的几个参军还一人身兼数职更甭说安插人手去管理地方了。 现实总是令人沮丧但人却必须坚强地去面对。“要不我写一封信给大哥?”萁儿仰起头长长的睫毛缓缓眨动。那是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但很快她清澈的目光就从睫毛下射了出来声音也从犹豫试探变成了坚决否定“不行!”一边摇头她一边笑着说道:“那样会被朝廷注意到阿爷和你交往过密言官们又有文章做了!” “言官们的嘴巴可以用珠玉去堵我从塞外分来的红利还有一些!”李旭想了想回应“就怕唐公那里忌讳颇多上次在太原遇上他几乎没跟我说什么话!” “阿爷巴不得将你纳入太原李家呢!”萁儿笑着想却什么也没有说。这就是丈夫的薄弱处作为妻子的她必须以十倍的小心去护卫。“阿爷很欣赏你他不理睬你是怕陛下追究。这些年来他小心惯了所以也不可能派人来帮你。倒是博陵周边各郡地方上有许多名门望族你让他们推荐一些子弟上来或可一用!” 这是一种值得尝试好办法选拔地方大户的子侄入幕便等于将自己的根基扎在地方上。乱世来临那些世家大族需要以李旭的强悍来保护他们不受盗匪伤害。而李旭也可以借助这些家族的支持进而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那些人推荐来的才俊我见过几个。像退之这样智勇双全的人少倒是像裴蕴大人那样只会上司派马屁和给同僚挑毛病的家伙居多。”李旭再次苦笑着摇头“我用这种人做麾下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被他们忽悠傻了!” “郎君知道他们的缺点就不会轻易上当!”萁儿与李旭的见解略有不同“阿爷曾经说过很多人不是生来就想尸位素餐幕僚尽不尽职关键看谁在用他们!” “我会尽力去试!”李旭笑着承诺。他认为萁儿的话极有道理唐公李渊说得都是一些经验之谈。但他并不完全认可这些话。危机四伏的大隋朝告诉他过分地依靠一些家族的势力会带来很大的风险。就像一片土地上如果长满了大树底下的其他庄稼就会因为见不到阳光而闷死。 事实上李旭以为大隋朝今天之所以糜烂到如此地步与其说是杨广一人昏庸糊涂不如说是世家大族互相勾结断送了整个国家的生机。那些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卖整个国家不惜将民间财力压榨到最干。而寒门百姓既找不到人真正替自己说话又看不到改变自身境遇的途径不得不铤而走险。 徐茂功就是这样的人。张金称、石子河后来虽然作恶多端但如果当初有一条活路的话他们也不会揭竿而起。旭子把剿灭自己治下的盗匪做为了第一要务却不想把六郡砍成一片白地。 光凭征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几年不只是他一个人曾经大败流寇但盗匪总是越打越多直将剿匪者彻底淹没。只有在历城张须陀通过征剿裴操之通过安抚二人齐心协力在乱世中打造出了一片宁静之所。这是一条相对不那么残忍的路。不完全靠屠杀便让盗匪失去兵源。但这种手段只适合对付张金称、石子河同类的恶贼。对于程知节、徐茂功这种乱世英雄却未必能收到成效。 旭子需要在张须陀大人教导的方式上再前进一步。不但要让盗匪们闻风丧胆让百姓重新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他还想给徐大眼和无数类似于自己和徐大眼的人以出头的希望。欲做到这些重手整顿治下官吏是其中一步但选拔什么样的人才来替换那些庸吏以哪一种途径选拔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不在说话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萁儿敏锐地察觉到李旭并未接受自己的建议却丝毫不感到生气。一个处处听女人话的男人不会是个合格的丈夫母亲的经验教会了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男人。“你想事情的样子真好看!”她微笑着说道向后仰头靠紧身后坚实的胸口。 第一章 雷霆 (四) 就在李旭为何时对山区用兵而烦恼的时候“大燕国”漫天王也在为同样的问题而挠头。自大业十二年起他的一双眼皮每天都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可这两个眼皮一起跳的日子就让人实在没法捱了。 “***与其如此不如尽早作个了断!”王须拔用手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个黄梨木案子是他从一家老财的书房中搬来的结实异常再锐利横刀砍上去也能嘣出个豁儿。在他的一拍之下居然嘎嘎吱吱响了几声瞬间散了架子。将摆在桌案上充门面的磁器、漆器、金盘、玉盏摔了满地。 “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几个亲兵惨白着脸冲入由寺庙改造成的金銮殿趴在地上惊惶地询问。大燕王最近的火气比较旺这是整个“大燕国”都众所周知的事实。昨天被他一脚踢死的王妃的尸体还摆在宫门外的老槐树下大伙看着可怜但没有大燕王的口谕谁也不敢让她入土为安。 “滚滚全都给我滚老子看到你们这些鸟人就烦都滚到山外去拿着锄头去刨食再别回来统统都别回来!”王须拔抬起腿一脚一个将忙碌着收拾地上‘破烂儿’的亲兵们全部踢倒。也许是念到了往日情分他没有用全力。亲兵们揉着屁股连滚带爬逃出庙门蹲在树荫下相对摇头。 日子没法过了虽然随着天气的转暖山风已经不再如刀割般刺骨但大伙的心却越来越凉。也不怪大燕王脾气暴躁即便是大隋皇帝陛下如果他现自己的子民数月之内逃走了一半心中也绝不会波澜不惊。 而自开春以来“大燕国”的人口减少了何止一半!被协裹来的百姓们开始还是三三两两地借着走亲戚为名向山外搬迁后来干脆成群结队的向外逃。漫天王派了麾下兄弟去阻拦结果一些誓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也纷纷开起了小差。仅仅过了三个月夹在五回岭、飞狐关和峤牛山之间的国土就空旷起来寻常时被视作宝贝打破脑袋争抢的野菜长到了半尺多高叶子老得都掐不出浆了却没有人再去采挖。 这一切都是拜朝廷新派来的那名狗官所赐。此人不仅用兵厉害治理地方也端地有一套。刚刚赴任没几天就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将上谷、恒山、博陵、赵、涿、信都六郡所有远离县城十里之外已经荒废了的无主土地全部划分为民屯。各郡无田产的百姓均可到官府认地垦荒每成丁男子最多可认领平地十五亩。官府借给农具和种子赋税按照城市附近良田的一半缴纳。连种五年以上并按期缴纳赋税者则该份田产归开垦者自己拥有官府给地契绝无抵赖。 那可都是些刨一镐头就能流出油来的平地啊!虽然荒废了有几年了早春时也被暴雪蹂躏过。但放把火烧一烧再用犁拉出几道沟来种一些荞麦、黍子等低产易长的晚粮上去冬天时一家大小绝对不用再饿着肚子喝西北风。 过去流民们不去垦荒一则是因为手中没有种子二来是因为很多土地的主人还活着。虽然他们躲在城内不敢派人前来耕种一旦你有了收获这些人肯定红着眼睛给你纠缠不清。再者大伙就是怕土匪来抢让整整一年忙碌顷刻间化为乌有。可狗官在命令里说了秋收时他会派军队到各屯田点驻扎。有谁想枪粮先问问他麾下弟兄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有了这一条保障很多“大燕国”臣民都动了心思。王须拔的“领土”都在山里收成不到平地的一半。况且大燕王的赋税根本没有定数想收多少几时收全要看他老人家心情好坏。过去大伙是在城里找不到活路才不得不逃到山区来。眼下既然外面有了出路谁还愿意再过这种既艰苦又担惊受怕的日子。 “大隋向来言而无信狗官是骗你们的。把荒地给了你们他向城里的大户们怎么交代?”开始的时候王须拔用类似的话安抚他的子民也曾收到一定效果。但很快逃出去的人就偷偷送进信来说抚慰使大人的确说话算话。他分给大伙的那样土地的原主这几年有的死了有的逃到别处去了绝对不可能再回来纠缠。还有一种说法是抚慰使大人和城里的大户们动了刀子几个跳得最欢的富豪都被他以勾结流寇破坏民屯的理由给杀了脑袋就挂在城墙上。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谁也没功夫深究李大人到底和富豪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反正先逃出去的百姓都如愿在一些军官模样的家伙手里领到了种子、农具和土地。那些新来的兵爷跟众人印象中的兵爷大不相同非但一个个和颜悦色并且主动提醒百姓们在各自领到的土地边缘种上高梁以免将来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 有了先行者的榜样还在山里犹豫的百姓就全坐不住了。为了防止臣民继续逃走王须拔不得不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大小路口。但他根本拦不住那些走惯了山路的脚掌。那些人都来自本乡本土对五回岭、峤牛山一带的地形比王须拔更清楚。随便钻几个沟翻几块石头就可以在喽啰兵们眼皮底下消失还没等喽啰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山民们已经出现在哨卡外半里之遥。 王须拔不甘坐以待毙几度率兵杀下山来。但此时的官军却不再是先前那伙任他蹂躏的窝囊废。双方在平原上打了几仗还没等那些姓李的将军亲自领兵前来“大燕国”的将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对方多是骑兵打仗时从不按照常理。他们总是欺负“大燕国”的弟兄们手中弓箭和铠甲质量不如远远地便是一阵乱射。“大燕国”的将士好不容易冒死冲到近前了他们又策马远遁。一边跑还不忘了回头再来一轮回马箭。 几轮过后“大燕国”的将士们便失去了获胜的信心。光挨打无法还手这种境遇谁都无法忍受。偏偏对手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战之后都把俘虏放回说他们不是官军对手与其跟着王须拔胡闹不如回家去过安生日子。李将军保证不计前嫌和普通百姓一样给他们土地和种子。 王须拔见平地上自己打不过骑兵不得不采用诱敌深入战术在山里设了无数圈套等对方钻。可官军偏偏不上当每次交战只是将“燕军”赶离平原了事绝不倾力追杀。 几番折腾下来贼兵们有力气没地方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燕国”一天天衰败下去。除了哀叹外无计可施。 山中贼好对付家中贼却难防。“荒唐难道朝廷派他来就是让他种地的么?”一些地方官员对抚慰使大人不一鼓作气入山将土匪犁庭扫穴却埋头插手地方民政的行为很是不满私下里怨声载道。可抱怨归抱怨他们很快现城里的治安在渐渐好转。随着匪患远去流民、闲汉们纷纷有了营生已经清淡了很久的市集慢慢热闹了起来。一些产自塞外的羔羊、牛马等牲畜再次出现在大伙视线内而一些很久不来的行商也大着胆子穿山越岭将本地的特产贩到涿郡、渔阳甚至更远的蛮荒之地。 而一些利益少许受损的富豪们也开始念叨安抚使大人的好处。在李旭的政令中他们失去了一些什么也收不上来的荒地但同时每年也不必再为那些土地向官府缴纳赋税。并且安抚使大人亲口承诺待地面上完全太平后那些距离城市更远的废弃村庄也会并入民屯行列。所有无主荒田大户们可以派家中奴仆去垦各项待遇和流民垦荒等同。 自从大业九年朝廷为了避免土匪掠民为兵下令将远离城市无力筑堡垒自守的村庄全部放弃掉后那些曾经的沃土已经成了兔子和野狼的安乐窝。没人敢到远离城市五十里外的地方种田即便土地里能长金子大伙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抚慰大使李旭宣布他将从土匪和野兽手里重新夺回那些土地无疑让很多人兴奋得两眼放光。虽然此举与朝廷的政令有些抵触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地方官员和豪门集体保持了沉默。 “那小子仗着陛下的信任已经荒唐惯了这点小事不算大错。况且田地夺回来大伙都有好处分!”几个郡守私下通气时如是说道。弹劾了几次李旭没效果后他们也有些泄殆了。据消息灵通的人说朝廷不是不想撤换李旭但第一陛下本人的态度十分难猜贸然给李旭小鞋穿难免有人会再度被配到岭南捉大象。二则除了李旭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外其他人还真不愿意到这四战之地同时面对漫天王、历山飞、窦建德和张金称。况且虎贲大将军罗艺早晚必反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要是造了反第一个挡在他南下路上的便是原来汾阳军。大隋朝不乏能征惯战的勇将可有胆子与罗艺麾下虎贲铁骑对阵者实在找不出几个。 出于上述种种或实或虚的原因官员们暂时接受了李旭的荒唐。可入夏后新任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却让大伙彻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军队、官府和民屯缺乏干才为名张榜招贤。公然宣布无论出身门第只要自认为有些本事的无论是在武艺和谋略方面均可自荐。所有人等只要通过考试便授予官职唯才录用。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几个郡守气得直跳脚。地方官员和朝廷官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虽然郡守和郡丞、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户、兵、法、士诸吏向来归郡守们自行辟置。李旭出榜募贤并许之为官。就等于直接入侵了郡守和县令们的权力范围不由得大伙不有所动作。 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官员三十余人联名写信到抚慰大使府抗议宣布如果抚慰大使不放弃对日常政务的侵扰他们将不得不集体挂冠以示抗议。众官员不求能让李旭收回成命但是认为见识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实力后这位年少无知的抚慰大使必将有所收敛。谁料信刚送到抚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将几位郡守6续请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赐予的印信当众宣布既然身为抚慰大使奉旨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就不能做睁眼瞎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行为视而不见。 “各地官员畏匪如虎每每贼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负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势大郡县兵卒不齐本官暂时不予追究!”众人印象里只会马上抡刀的李将军咬起文嚼起字来居然琅琅上口。只是字句里所隐含的威胁意味就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间就将六位地方父母官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到了这个时候大伙才想起眼前这位出身寒微的粗痞手中居然还有自行任免地方官员的权力。虽然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家族撑腰朝堂中也不乏后台。但逼得对方动了粗以“畏匪如虎弃城不战!”的罪名将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只会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据我所知诸位麾下即便最少的一个郡也有官吏百余人。诸位弹劾本官不肯入山剿匪敢问这些年来你们麾下哪位郡丞曾经主动和土匪打过一仗啊?诸位肩头有料民之责敢问这些年来怎么百姓越来越少流贼越来越多?”李旭得理不饶人冷笑着问直逼得几位郡守个个面色如土。 “既然各级丞、尉、兵曹不敢领军保境安民要这些地方武职何用?既然各级主薄不能替苍生谋福留这些主薄何用?”他挥挥手命人拿上来一大叠状纸“诸公只顾着去朝廷弹劾本官但本官手里也有一堆弹劾诸公尸位素餐的条子你等说本官是否该秉公处理呢?” “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诬告。大人大人千万千万不能当真!”赵郡太守祖得仁吓得浑身直哆嗦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众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有时难免自以为树大根深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况且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是大隋朝的吏治实情仔细牵扯起来恐怕谁屁股底下都藏着一堆屎。李旭隐忍了大半年时间来收集大伙的罪证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经不少。众人再跟他硬碰下去下场绝对是身败名裂。不如先服一个软等这粗痞火气消了大伙再找别的机会收拾他。 抱着类似的想法其他几个郡守也站起来向李旭作揖赔罪“大人一心为社稷和百姓着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时候是底下人胡闹我们不得不让大人对他们想法有所耳闻所以才签名联署为谏。行事虽有鲁莽之处用意却无冲撞之心。望大人详察恕了我等一时之过!” 话到了这个份上按常理对方应该见好就收了。毕竟以一人之力硬抗六郡之官即便是济景公樊子盖这样的勋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损失。谁料李旭不怒则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声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着上边的文字追问道:“好一个刁民诬告。祖太守你有几个远方侄儿叫祖君彦吧。李某记得他曾经于东郡为官后来却因为与上司不合挂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里?” “君彦君彦他!”祖得仁的脑门上白毛汗都冒出来了顺着眉梢鬓角滚滚而下。再看其他几位郡守脸色全部由白转青双手握成了拳头却没半点勇气上前和李旭拼命。 “君彦兄才名远播陛下早有耳闻。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让其埋没呢?我这里正缺个长史祖大人若是有机会不妨给君彦兄修一封书让他到我这里来任职!”李旭微笑着将刀一般的目光从几位地方大员的脖颈上扫过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对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祖君彦现在是李密帐下的明法参军在座每个郡守都心知肚明。实际上自从民间传言“桃李子”这个童谣将应验到李密身上以来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系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随。这也是李密在杨玄感兵败后到处逃窜却既没被官府抓到也没被饿死在逃亡路上的关键原因之一。 眼下李旭手中揪到了祖君彦肯定也查到了其他追随在李密身边的人。顺藤摸瓜这私通盗匪的罪名看来谁都跑不了。 想搬救兵已经来不及。想当场造反六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打李旭一个人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杀神众太守不得不彻底放弃抵抗。“请大人明鉴我等对朝廷赤胆忠心!”祖得仁带头其他几个太守相继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边自我辩解一边咚咚磕头。 “各位大人何必如此我只是听闻君彦兄的才名并无其他意思!”李旭赶紧伸手相搀笑容比寺院里得弥勒还和蔼可亲。“临到此地之前陛下教诲说要我涤汰庸吏任人唯贤。所以我才想起请君彦到我军中任职。既然君彦兄闲云野鹤惯了我也不让祖太守为难。况且他只是祖大人的侄儿即便亲子成年老父的话还不肯听呢。何况侄儿跟叔叔表面上看着近其实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君彦那小子自幼忤逆我祖家早想将其逐出家门。大人看中他是他的福气。如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当叔叔的也毫无办法!”祖得仁瞬间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用官袍抹了把脸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过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他却好像耕了十几亩地一样累。喘息声犹如拉风箱汗水将脊背处的官袍全部浸透。再看其他几位太守模样比祖得仁好不到哪去。一个个气喘如牛汗水顺着耳根子成股地向下淌。 “其实我也知道在咱大隋官员中像几位大人这样肯做实事的还属凤毛麟角。”李旭见将众太守都吓住了大度地挥挥手按照萁儿和崔潜等人事先安排好的步骤决定撒出手中的甜枣。 “我已经准备将几位大人不畏艰险与民同甘共苦的事情如实上奏朝廷!”他放下有关祖君彦和祖得仁两者之间连系的弹劾从另一名亲兵手里拿出份尚未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我初来乍到几位大人的功绩可能没写全。趁着还没往外送的时候给大伙过一下目若有疏漏待会儿我再另行补充完整!朝廷最近要从地方选拔一批干吏我只能替诸位做一步算一步。至于陛下如何斟酌就看诸公的福缘了!” 此话一交代几个太守如果不趁机向上爬就是傻子。按大隋官制上郡太守为从三品、中郡为正四品下郡为从四品。就算平级调往朝堂的话也能补到一部侍郎或员外的头衔。如果再花些钱活动活动找对了门口的话补到某部尚书的缺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地方上有实实在在的功劳。如今各地民不聊生乱匪多如牛毛有哪个地方官员都无法腆着脸自己说自己功勋卓著。而李旭肯出面为他们几个请功则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等谢大人宽宏。无论我等将来到了何处大人之恩没齿难忘!”还是祖得仁脸皮厚走上前再度长揖倒地。 “咱们有幸在同一地方为官本来就是缘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总好过互相拆台不是!”李旭向旁边避开半步然后以平级之礼相还。“诸位先别忙着道谢看看我写的奏折除了剿除盗匪、安顿灾民的功劳还漏了些什么。大伙不要客气群策群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旭子和众人之间终于有了些同僚的模样。几位郡守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选定由博陵太守张君明和赵郡太守祖得仁两个为代表将李旭已经写好的奏折接过去粗略看了一遍。大隋目前地方动荡所以旭子尽拣了勤政爱民、协助征剿流寇方面的实在功劳给众人向头上安。几个郡守乐得合不拢嘴却也在旁边非常适时地提醒道:“李大人抬举我等是我等的荣幸。但陛下恐怕不爱听各地有这么多盗匪的事情。大人今后给朝廷的奏折不如多写一些地方风调雨顺朝廷德被万民你我尽心教化的功绩。虽然看上去有些不着谱儿但能让皇上听着耳顺也是咱们做臣子的福气!” “如果几位大人不说我倒疏忽了!”李旭遗憾地拍了自己一下笑着道歉。他赶紧命人将赵子铭传进来把几位郡守的意思大致说了叫他下去重新草拟给朝廷的奏章待自己再次用印后快马加鞭送到洛阳。 “烦劳赵长史!烦劳李大人!”张君明等人连连拱手半年多来他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对李旭和他的下属客气过。旭子摆摆手吩咐赵子铭抓紧时间修改奏折。然后拿起自己的曾经颁布的政令继续说道:“几个大人认为李某行事唐突其实是一个误会……” “误会绝对是误会!”张君明、祖得仁等连连点头唯恐再惹抚慰大使不快。“我等一时被霄小蒙蔽才做下这等糊涂事。好在大人解释得及时否则一旦酿下大错纵使大人事后宽容我等也再难于地方立足了!” “那倒不至于。几位大人是出于一番公心李某非常理解!”旭子友好地向大伙笑了笑接受了对方的妥协“其实这个办法并非李某独创此乃上柱国、左光禄大夫张须陀大人在齐郡的旧例。想那历城仅一县之地招贤榜张贴后还请来了罗士信这样的绝世勇将。咱们以六郡之大燕赵千古灵秀岂会现不了遗贤?” “肯定有贤良埋没在野这都是我等应该替大人做的。让大人做在了我等前边大伙好生惭愧!”祖得仁顺着李旭口风马屁之词源源不断。刚刚被打了一闷棍此刻李旭即便强要他们在政令上联署众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对方还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几位郡守没理由继续分不清好歹。 “我见几位大人平常实在辛苦所以也就将此事接了过来大伙别怪李某越俎代庖就是!”旭子点点头对祖得仁的识趣表示嘉许“这次征召并不是所有来投者都用先要通过一轮考试。然后分文武补充入我的军中。主要充当底层军官和幕僚其次是为民屯找几个尽心尽力的主官。等他们在军中把规矩都学会了李某才会酌情推荐给诸位大人。至于诸位大人录用不录用还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李某决不敢强求!” 闻听此言六位郡守立刻点头如鸡啄碎米。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旭硬向地方安插官吏把手强伸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想到对方事先已经留好了缓冲余地更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有决定权。“早知道这样我等找李将军闹个什么劲儿!”有人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转念一想没这次冲突大伙也不会了解李将军的手段心态立刻平了目光中除了感激和恐慌之外隐隐还带上了几分佩服。 “就怕地方士绅那边不会理解大人的苦心!”张君明想得长远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摆到了桌面上。各郡的属吏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于地方望族。无论哪个郡守上任都会迅和那些望族达成妥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对他的政令是否能得到有效执行至关重要如果地方望族不肯郡守大人再强项有时也难以压住地头蛇。 “我已经给崔、李、张、王几家的长辈打好了招呼。他们几家的子侄多年习文练武准备应举结果科举说停就停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开。几家的子侄正愁找不到出头机会当然不会拒绝与他人同场相较。真正公平比试的话他们这些人师出名门胜算十中有九……” “原来大人已经和几个豪门早打了招呼!我等真实傻到了家!”几位郡守以目光相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既然地方豪门都表了态他们何苦再得罪人。当即郡守们争相在政令上附属了自己的名姓并表示一定动员好本郡英才前来博陵参加考试。李旭笑着接纳了对方好意把政令重新完善过了用了印交给几位郡守带回各自的治所向下颁。 招贤的消息传出民间立刻人声鼎沸。自从大业六年起朝廷已经暂时中止了科举。很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失去了进身之阶不得不从事一些帐房、管家之类的低贱工作以谋生存。还有一些郁郁不得志者则暗中与土匪流寇联络以求将来对方真成了事自己也好有个进身之阶。 猛然间走正经路子谋求出身的渠道又畅通了前来应试自然就成为不甘平庸的地方名士们选。虽然据传闻汾阳军大总管为人粗鲁了些对下属要求亦极其严格但好歹他让大伙看到了改变出身的希望不是?而一些肩膀上有些力气的练武之人更是踊跃应募。李将军本人的功名便是取自马上的他应该不会狗眼看人低。况且依照大隋惯例每个级别将军手中都有一堆空白告身主将升得越快手底下空缺越多。追随着升官像李将军这么快的主将大伙不愁没缺可补。 “不知道考过了试能不能回地方上作个户槽!”官道上背着行李、书本赶往博陵的寒门子弟满眼憧憬。像旭子当年一样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志向。能让父母吃一碗安稳饭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女不再受那些衙门里的协办、帮闲们欺负他们便自觉十年寒窗没有白费。 “功名但在马上取。李将军正准备对土匪用兵咱这两下子估计能派得上用场。一旦能补个旅率、队正什么的……”无数骑着驽马的少年将肩膀廷得笔直。他们这几年模仿对象就是传说中的李旭。据说此人当年初到怀远镇投军也不过被授了个旅率。完全是凭着手中长刀硬生生在头顶上给自己劈出了一片天空。 “旁的不说咱只管杀贼!”也有人从军的目的非常简单。“李将军帮咱过安稳日子就值得替他卖命。况且他为人素来公道…….” 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大批的年青人涌入了汾阳军大营。考试的模式很简单文官考试题目几乎是照搬了大隋的郡县科考。而武将的选拔则由应募者自行演示武艺几个有多年征战经验的郎将当场进行评定。 来者一旦通过考试则按评定结果。或进入幕僚圈帮助赵子铭处理民屯事务或被授予旅率、队正、副尉、伙长等相应武职直接成为李旭麾下的一员。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考试的过程中难免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混乱。几个郡守通力合作把所有问题都妥善处理掉了。结果出来后地方上大部分人都感到满意。世家大族的子侄都粗通文墨略涉武技所以在名列前茅者居多。而一些对生活已经绝望的寒门读书郎和江湖闲汉也凭各自的本事杀入重围为自己争得了一个安稳饭碗。 最不满意的就是盘踞在上谷山区的漫天王和盘踞在涿郡北部的历山飞两个二人经过多年劫掠已经都各自拥有了一小片地盘。即便不能争夺天下关起门来作个土皇帝也能快活逍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想到新来的抚慰大使居然开办民屯跟他们争夺百姓他们没想到汾阳军大总管李旭居然还有榜招贤这一安抚民心的绝招。令二人更没想到的是招贤试结束还没几天他们还没计算清楚这套无影无踪的拳脚给自己到底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安插在地方上的眼线已经冒死送来了情报: 汾阳军离开博陵马步将士共三万沿官道北上。三日行军百五十里前方已经抵达遒县。 第一章 雷霆 (五 上) 不止是王须拔和历山飞两个密切关注着汾阳军一举一动就在李旭离开博陵的第五天一份非常详细的线报已经翻山越岭送到了太原留守李渊的案头。事实上不知道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安危或者其他难以预测的原因最近几个月来河北西部所生的每一件事李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影响下那里出台的任何一个新举措都会在唐公府引一场的争论并且连续数日内成为幕僚们交谈的热门话题。 也有人对此非常不耐烦三公子李元吉便是其中一个。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片山沟冒出来的便宜哥哥、倒贴上门的粗痞姐夫李元吉没有半分好感。记忆中自打此人出现之后原本属于自己的注意力多半就被他给吸引了去。并且父亲大人还屡屡拿此人来教育自己动辄便‘仲坚这样比你强你此处应该效仿仲坚……’仿佛此人才是李家嫡出的三公子自己反而成了随便拣回来的乞儿无赖。 牢骚满腹但李元吉却不敢当众做。虽然唐公父亲已经在多次强调过庶出的萁儿与李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元吉敢贸然表对便宜姐夫不利言论的话便会被唐公府众人认为是性情阴狠不顾骨肉亲情。这对刚刚开始建设自己班底的他不是一个有利的评价因此必须尽力避免之。 今天的消息足够令人震惊在唐公府长史陈演寿读完了整篇线报后的很长时间内众幕僚都没有表任何意见。他们面面相觑仿佛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有人甚至伸手将线报接了过去试图从字里行间找一找陈演寿是否曲解了原文。 ‘刚刚将地方搅了个鸡飞狗跳他居然敢在这个接骨眼上领军出征?难道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李元吉鼻孔内轻轻喷着粗气心中暗自腹诽。拜其父所赐他对李旭最近做得那些混帐事清清楚楚。‘胆大胡闹任性妄为侍宠而骄飞扬跋扈……’在元吉眼里这些所有用来形容纨绔子弟的词汇通通加诸于李旭头上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能代表唐公府一部分人的观点。眼下唐公府中还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家伙被李旭的表面文章所迷惑居然为他的所作所为大声叫好。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都很寒微就像侍卫统领钱九珑、还有二哥李世民麾下的侯君集这两个家伙居然认为唐公在河东也早该这么做。亏得被长孙顺德和陈演寿驳斥回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仲坚仲坚此举太性急了!”正在想着心事的李元吉听见自己的二哥在说话把鄙夷的目光慢慢转了过去。整个唐公府内对李仲坚最欣赏的人就是二哥世民从服饰到做派看上去仿佛都有对方的影子。恨乌及屋所以李元吉对二哥世民也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的这个二哥不到十八岁便凭真本事赢来了五品轻车督尉头衔在众幕僚中素有人望。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仿佛领兵进入五回岭一带剿匪的就是他自己。“眼下我估计朝廷那边弹劾他的奏折早已堆了一箩筐这节骨眼上他还不抓紧时间巩固根基却入山剿哪门子匪?如果我是仲坚绝不会贸然出兵。反正当初陛下又没限定他什么时间必须平定叛乱。他如今重兵在握只要老虎不离巢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如此李将军这个时候入山无异于移走了架在反对者脖颈上的钢刀对方不趁机起来制造麻烦等他凯旋归来后便再无机会!”李世民刚一开口便如同打开了道水闸众幕僚们的议论声接踵而来听得元吉头大如斗。 “又来了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李元吉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能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是父亲李渊要求他们几个一定要达到的修身目标尽管此刻大多数人说得全是废话。 抛开自家利益不谈在座许多人都佩服李旭的大刀阔斧。他们也认为大隋的痼疾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众人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官府和朝庭令很多本来初衷良好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就变了味儿。而平民百姓的想法和所受的委屈也没机直达天听是以他们的生死也很少有人问。大隋朝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杨广昏庸任性三度征辽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地方豪门和官府互相勾结逼得百姓没了出路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因素。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幕僚也认为李旭做事也过于急躁。如果是在开皇年间南陈没有覆没前他凭着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的权威的确有资格快刀斩乱麻般将自己地盘内的吏治和民情一鼓作气理顺。那时候的大总管位高权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对地方上敢于违令不尊者可以先斩后奏。而自从中原一统后朝廷已经多次大力削夺武将手中的权柄在外领兵的将领通常根本无机会插手地方政务。 像李渊、屈突通、薛世雄这样有资格插手政务者也不会如李旭行事那般直接。同时拥有管理民政和军务的双重权力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解。在地方上安插私人排斥异己等同于谋反的先兆。朝廷对这种胆大妄为者打击还来不及岂会让他顺顺当当达成心愿? 而李旭却冒冒失失冲上去先一锄头下去挖了几家豪门的地又一刀下去削了六郡太守的权几个月内把所有治下所有势力都得罪了个遍。 仇家遍地他居然什么事情都没生一般拍拍屁股就入山剿匪根本看不到身背后已经洪水滔天。 “现在不是抱怨仲坚所作所为的时候。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咱们需要推测一下仲坚的对手将如何难!”听了一会儿大伙的议论唐公李渊决定将话题引向正轨。“博陵崔、赵郡李、上谷张、信都王当年先帝在世时都不愿一下子把这四家同时得罪了。仲坚与官民两方同时结仇恐怕对手一直在等待机会……”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仿佛家长在担心着一个四处惹事生非的孩子。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争论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在心中推测汾阳军这头老虎离山后地方豪门会玩些什么花样。光凭地方官员上奏折弹劾恐怕搬不倒李旭虽然眼下杨广对仲坚已经不像原来那么信任但他是杨广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好面子的杨广绝对不会伸手打自己的脸。 “事情未必有那么严重!仲坚背后不是还有皇上撑腰么?况且他动的都是无主荒田并非那几家的产业!”李元吉看大伙静了下来抢先说出自己的见解。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锦袍头用紫檀和珊瑚做的宝冠束了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雄姿英。 “古来君恩最难测!”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还是有感于李旭所面临的实际情况李渊轻轻摇头。元吉的话远远偏离了他定下的主题但做父亲的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对其进行引导“至于那些荒田无所出产时自然就没有主人能打粮食了主人就立刻该出现了!” “仲坚不是早就答应过扫平乱匪后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垦荒的么?”李元吉瞪大明亮的双眼脸上写满了对家人的担心。“那三姐呢三姐会不会有危险?” “三公子有所不知离城远的生地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垦起来甚花力气。无论从控制方便和产出数量来看都远不如离城近的熟田。只要赶走仲坚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将流民今年开垦的熟田夺为自己所有连同地里的庄稼和种田的人……”提起一些地方豪门的表现马元规也是不住摇头。唐公李渊家业也不算小但放眼整个大隋肯向唐公家族这样收敛自己的行为尽量给百姓留条生路的豪门简直是凤毛麟角。人性本贪特别是在对手没有显而易见的反抗之力时贪欲总是会击溃理智。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把百姓逼没了活路他们就不怕玉石俱焚?!”听完了马元规的分析李元吉开始忿忿不平。“咱们得赶快派人将三姐和仲坚的家人接到太原来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你三姐不肯回来的她那个性子!唉!”李渊接着摇头苦笑满脸。“你先坐下吧听听别人的建议。你能有这份心思就好萁儿当年未出嫁时没少照顾了你!” “三姐需要时我一定会帮忙!”李元吉环视四周大声承诺。他很得意自己刚才的表现全然没听出来父亲的话语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失望。 “他年龄毕竟年龄还小”李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三儿子坐正身体心中默默地想。他和正室前后生有四个嫡出的儿子老四元霸早夭因此老三元吉得到的溺爱就多了些。不过老大建成和老二世民都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世民李渊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二子中间充满期待。 “我认为其他人是否有所动作关键看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仲坚用兵素来神出鬼没如果他能迅剿灭了乱匪那几家人也未必来得及弄鬼!”李世民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站起身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二弟说得有理这么多年来连宇文家都没能将李旭怎么样几个地方上的豪门未必有让仲坚阴沟翻船的本事!”李建成不甘人后也迅补充上自己的意见。他对李旭的信心向来比别人足无论这些信心有没有来由。 “世子所言差矣!想让仲坚战败不容易想让他把仗打个没完没了却是轻而易举。粮草上、军械、军情任何一方面做些手脚仲坚就得吃个大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地方官吏和豪门同时得罪掉!”长孙顺德摇头叹息。说罢他把脸转向李渊“我建议将秦参军找来大伙做决定前需要了解一下崔潜这个人!” “长孙大人可是说得明威将军崔潜不必找秦参军我已经私下里跟不同的人打听过他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没等李渊做出决定站在李世民身后得侯君集上前半步主动回应。 众幕僚纷纷转头将目光看向侯君集。“二公子好眼光居然寻得了这么细心的帮手!”大伙心里暗赞眼角的余光扫到建成包含的意味万别千差。 “此子心机够深就是性子急了些!”李渊冲着侯君集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做出评价。 “崔潜的祖父是博陵崔家的族长他父亲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其本人是三房最长。同辈中有两个年龄比他大的堂兄其中一个已经做到了吏部侍郎加中大夫衔。”取得李渊的同意侯君集清清嗓子将相关崔潜的消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本是该长孙无忌做的事情但长孙无忌疏忽了所以给了他引起李渊注意的机会. “崔潜是陛下组建骁果营时通过其兄引荐到营中任职的。后来因为思谋深远得到李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为督尉。李将军离开后他与宇文士及之间略有嫌隙但平素也还合得来!去年雁门城中众骁果闹事也全凭他一力压制才没有酿成大祸!” 圆滑、世故、甚至有些奸诈。听到这众幕僚对崔潜的为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轮廓。此人是三房的长子所以还有机会问鼎下一代家主之位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目前为从四品中大夫与他的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差别不大。所以此人只要在关键时刻稍稍努力……。 “雁门之事后许多雄武营将领心灰意冷主动离开宇文世家转投李将军。崔潜与其中穿针引线居功致伟。因而他在李将军麾下被越级提拔为明威将军实权却在诸郎将之上。不但为李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在军中甚有人望!”侯君集叹了口气最后总结。 “嘶!”闻此言包括李渊在内不觉都倒吸了口冷气。得罪完豪门得罪官吏后方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挥师远征还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这李大将军胆子也忒地大! 第一章 雷霆 (五 中) 对唐公李渊而言眼下显然不是责怪李旭胆大心粗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妥有效的策略把一些即将生的或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即便不能做到最差也要让这些危机无法波及自己的家族。 乱世已经来了对于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李家而言危险和际遇并存不由得他不谨慎为之。 “君集既然对河北六郡形势了如指掌依你之见如今我等该做何打算!”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李渊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垂询。给年青人多些表现机会是他用人的一贯原则。陈演寿、马元规等老一代幕僚终有气力不济的那一天能否趁此之前挖掘并培养出新一代谋士和家将涉及到李家的未来。 见李渊用充满信任和期待目光看向自己侯君集不觉将胸口向前挺了挺。在人才济济的李府站稳脚跟不容易虽然背后有李世民撑腰他也必须懂得把握属于自己的机会。“依晚辈之见唐公此刻最好修一封书于李将军说明其中厉害!”他的年龄和李世民差不多因而‘晚辈’两个字说得顺理成章“那李将军并非鲁莽之人一时失察只因为身在局中罢了。此地距离上谷不过八百余里快马五日便到。唐公书至之时蛇已出洞鹰未失羽。大军顺势回头…….” 这是个非常狠辣的办法。山中匪患对于李旭而言不过是疥藓之痒早剿晚剿差别不大。而李旭在豪强和官吏们即将有所动作时突然领兵杀回博陵去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那些阳奉阴违者已经送上门来想必李将军也不再会跟他们客气!”侯君集越说思路越顺根本不顾及周围人已经了白的脸色。他亦出身寒门出于自身的经历难免为李旭重手打击世家和庸吏的行为暗中喝彩因此考虑问题时也主要是考虑如何能让李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压根没注意到垄右李家亦为世家的一员而唐公府的幕僚中更不乏一些地方豪门的子侄辈。 “此子好狠的心肠!”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目视李渊轻轻摇头。 “此子跟无忌倒是天生的搭档世民倒也会用人!”长孙顺德的目光中依旧充满欣赏但欣赏的对象却是侯君集身边的另一个人。 “君集之计听起来甚妙可曾想过李将军是否会相信老夫的示警?”环视四周后唐公李渊不对侯君集的建议做任何点评而是笑着问起了其计策的可行性。 “这个这个……”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侯君集突然红了脸嘟囔了好几声终是摇了摇头慨然道“晚辈莽撞了李将军向来待人以诚根本不会怀疑他身边那些人是否会背后捣鬼!” “你能想到这么多已是不易。平素闲暇时多读些书心中知道的掌故多了考虑问题自然也会更周全!”李渊笑容里充满了鼓励让的侯君集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尴尬之意减轻的许多。 从前辈同僚的不屑的眼神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语太莽撞了。且不说李旭未必相信来自远方的警示之言就算他认可了唐公的示警毅然回师。此举又将垄右李家致于何地? “年青人么想法难免有些疏漏多些历练就好!”坐在李渊临近位子上的马元规轻摇羽扇笑着在一旁补充。“古人云‘祸患常积于忽微飓风初起于萍末’此乃多事之秋我等谋事不能之图一时之痛快!”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长者在教导晚学后辈。侯君集听在耳朵里却如闻惊雷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马元规含沙射影隐隐指的是他考虑问题时全凭自己感情好恶却没有考虑李家的利益将受到什么影响。而事实上他刚才的确把自己摆在了李旭的位置上而不是作为唐公府的一个幕僚为李渊绸缪。 “是啊是啊马主簿此言甚有道理。河北地方势力一直是盘根错节我等万不可贸然行事!”众幕僚连连点头对马元规的话深表赞同。 如果李渊真的听从了侯君集的建议凭借他对李旭的影响未必不能劝得汾阳军及时回头。但那样做了却对垄右李家没任何好处!李旭一旦回师则意味着他将与拖自己后腿者彻底翻脸河北本书转载六郡即便不会血流成河也少不得有人要为此付出性命为代价。而受到打击者家族在朝廷中的势力必然会将这笔仗算到李渊头上。当今圣上对李家忌惮本来就深唐公府遇到事情躲还躲不及岂能主动去与人结仇?! 退一步讲即便唐公李渊修书“挑拨”之事不被河北六郡的官员与豪强们知晓李旭对阳奉阴违者痛下杀手之后也必然会遭到各家的联手反击。那时候作为李将军名义上的族叔李渊再想摘清楚自己和李旭只是同姓不同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反噬的力量扑过来绝不会只针对一个李仲坚。 “阿爷还是尽快派人将三姐接回来好。一旦仲坚兄跟人斗输了咱家的大门始终向他敞开!”李元吉很高兴看到二哥的臂膀出丑站起身再次说出了大多数幕僚不敢直接向唐公提的建议。 李旭在河北六郡捅的篓子太大如果此刻连皇上也不支持他了唐公李渊更应该明哲保身才对。凭借李旭过去的功绩他顶多是仕途上受到个大挫折不至于把性命也输掉。垄右李家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的妻子和家人无异于“雪中送炭”。至于这炭来得是否晚了些一个连地盘和兵权同时失掉的落难凤凰想必也没资格挑剔! “三公子说得对咱们李家刚刚缓过元气来这个时候的确不该引火烧身!”长孙顺德点点头对李元吉的建议表示赞同。 有了这个在李府地位然的老谋士肯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幕僚们更是坚信自己的谋划正确。韬光养晦是垄右李家十余年来一直坚持的策略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对李家并不完全服从的旁系官吏打破既定行事方针。虽然李三小姐嫁给了对方但庶出的女儿在家族中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如果不是体谅到唐公李渊一贯对亲情看得比较重大伙甚至想建议他将萁儿也一并放弃掉以免影响到整个家族的长远利益。 “我建议咱们派一支奇兵从灵丘直插飞狐帮仲坚尽快拿下五回岭!只要他战决别人未必敢主动生事!”听到大多数幕僚持袖手旁观之意李建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道。 “大哥……?”正得意自己为家族献了一条良策的李元吉没想到平素一向有些懦弱的大哥居然突然有了担当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出于讨好父亲的需要他对河东诸郡的地理概括也有些了解。藏在五回岭之后的飞狐寨是漫天王的老营背后正对着河东道的灵丘城。在李旭率领大军从正面攻来的时候太原再出一支奇兵从背后杀过去那漫天王纵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挡不住两家联手一击。 只是这样做对垄右李家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白白成就了别人的威名? “仲坚在咱李家最艰难时都不肯否认他是您的侄儿。咱们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却作壁上观!”李建成的情绪有些激动脸色殷红如火 当年他因为没有守护好护粮军的退路所以失去了李旭和刘弘基等人的信任。同样的错误他不想犯第二次。他自问没有二弟的果决三弟的聪明但待人真诚方面他希望自己做得比两个弟弟都好。 “建成说得对仲坚做事虽然鲁莽但毕竟是我的侄儿。咱们不能见了他遇到麻烦却袖手旁观。”李渊想了想点头答应。除了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往日的情分外他也不希望给人留下没有担当的印象。乱世已经来临一个只想着捞好处却不为旁人考虑的家主会让很多追随者心冷。 “建成你准备一下我命令壮武将军潘长文和你一同带兵前往。陛下既然将维护地方安宁的重任交予了我咱们不能坐视乱匪被仲坚击败后窜入河东继续为非作歹。”采纳了长子的建议后李渊还顺势将一直刚刚纳入麾下的兵马交给了他。壮武将军潘长文是兵部派来协助太原留守剿匪的将领领兵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李建成和他同去剿匪刚好能顺势捞些军功! “谢父亲。儿此去一定不会坠了咱家威风!”李建成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建议楞了一下红着眼睛保证。 “你啊去了先派人绕过山去跟仲坚通个气。怎么打多听听他的建议。你们两个当年情同手足现在由你出面去帮他也是应该的!”李渊笑着站起身走到长子面前用手搬住对方的肩膀。 强自为他人出头的举动不符合李家的处事原则。但建成这么弱总得有几个强援吧?他看了看自作聪明的元吉又看了看麾下人才济济的世民。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第一章 雷霆 (五 下) “以一支奇兵直捣匪巢在六郡豪门未有所动作之前协助汾阳军迅结束剿匪。世子方才所提的确是一条上上之策只是…”正当大伙以为出兵已经成为定论的时候太原府司法书佐段偃师走到李渊父子身边低声提醒。“只是如此一来咱们李家的力量便被人一览无遗与以往韬光养晦之策大不相符!” 他在府内众幕僚中的地位仅排在陈演寿、长孙顺带、马元规三人之后素负稳健之名说出话来自有一分份量。因而谏言一出立刻博得了一片响应之声。 “这个段书佐之言不无道理!但书佐可有良策教我?”正在感慨家事的李渊明显楞了一下转过头来额头深深地拧出一个川字。 “卑职没想到任何良策但卑职主张此刻河北风云未定李府应静观其变!”段偃师轻轻摇头淡然说道。 他不赞同李建成的出兵提议因为这违反了垄右李家的一贯处事原则。多年来唐公李渊从无兵无权的护粮小官一点点爬到河东抚慰大使、太原留守这样上马领军下马管民的封疆大吏位置凭得就是“韬光养晦”四个字。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李渊对所有同僚处处忍让一个芝麻绿豆大的言官前来讨要好处李府都会加倍满足之。更甭说是对裴矩、虞世基这些权臣李家对其简直是予取予求即便这些人修书来讨李渊的棺材本儿李府都会在第二天毫不犹豫地派人送上。因为李渊的懦弱表现杨广甚至送了其一个“老妪”的绰号。笑他就像一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太婆一样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 李家付出了这样大的牺牲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一个无法纳入麾下的悍将而暴露家族全部力量得到收益和即将承担的风险远远不符。 “如果如果我等袖手旁观将来岂不让岂不让天下英雄寒心!”李建成没想到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却横生枝节气得两眼冒火瞪着段偃师等一干没有担当的家伙咆哮。 “让他人寒心总比咱李府成为众矢之的好!”段偃师等人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李家不止代表着唐公父子四人的利益还有若干依附于其上的大小豪门他们和垄右李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作为家主的李渊在考虑问题时不得不处处小心。力争得到大多数追随者的支持。从某种角度而言李家就是当今大隋朝廷的一个缩影。只不过将皇帝换成了家主将权臣换成了大小幕僚而已。 “这也怕那也怕咱们干脆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算了!”钱九珑气愤不过拍打着身边的柱子嚷嚷。打心眼里他就不喜欢段偃师这些读书人。古语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有些人书读得多了把心眼也读小了除了自己利益外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装不下。 “出兵一事的确应该从长计议!”鹰扬司马刘政会虽然为武将意见却和段偃师等文职幕僚大抵相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陛下向来对那桃李章念念不忘…….” 仿佛已经失去了主见李渊又坐回了属于自己的胡床上。双眉紧锁不置一词。众文武幕僚们见家主如此迷茫立刻又分为几派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有人支持李建成的提议强烈认为李府不该辜负朋友的信任。也有人认为乱世之中李府的一举一动更应加倍谨慎以免再度成为朝廷的重点打击对象。还有一部分人则坐在旁边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利益、风险、责任、代价种种因素纠缠不清令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一条完美的解决方案。 “启禀唐公晚辈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听众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个头绪来长孙无忌慢慢地走上前大声问道。 “无忌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咱们李家素来不会因言而罪人!”唐公李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心事愕然看了他一眼强笑着回应。 “晚辈以为段书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长孙无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说道。 “哦那无忌是支持出兵的建议喽?”李渊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侧过头去给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幕僚陈演寿意味深长的一瞥。 陈演寿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依照晚辈之见太原不但要出兵与仲坚相呼应而且应调动一切力量帮仲坚稳定六郡局势同时请东都相关人等主动出面为仲坚张目!”长孙无忌侃侃而谈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得话会激起多大的波澜。 如果说侯君集的建议是替李旭起给自政敌背后一式的阴狠杀招的话长孙无忌的建议就是堂而皇之的正面强攻。调动李家一切所能调动的力量包括军力和人脉力挺李旭。根本无须和对方交锋六郡豪强只要尚有些自知之明的话就会乖乖地放弃他们正在进行中的阴谋。垄右李家虽然隐藏锋樱这么多年但三代国公所积累下来的力量还是一般地方豪门无法抗衡的。但此举带来的后续影响更在建成刚才的提议之上李渊一旦听从恐怕后果就不是将所有隐藏实力暴露那样简单了。而是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维持现状和痛下杀手之间做一个抉择。 “无忌你真是个初生犊儿!”鹰扬司马刘政会急得连连跺脚。他和长孙顺德交情非浅不愿意当众难为一个晚辈。但这个晚辈也忒胆大包天了些简直是拿整个垄右李家的前程和在座诸人的性命在为赌注。 “唐公切莫听少年无状之言!”段偃师也有些急了走上前大声提醒道。 “刘将军和谢书佐切莫着急听无忌把话说完!”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演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以段偃师为的一伙幕僚们稍安毋躁。“无忌和志玄都是咱们的晚辈他们的建议若是有偏颇之处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刚好当面给予指点。” 听了陈演寿的话几乎要跟长孙无忌当场翻脸的段偃师只好退开半步。耐着性子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辈继续“大放厥词”。陈演寿口中的‘志玄’是他的长子此刻亦坐在李世民身后。这孩子和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向来是志趣相投的如果段偃师继续不顾前辈身份和长孙无忌争执的话未免伤了父子之间的情分。 “晚辈此言绝非一时冲动!诸位前辈不妨听听晚辈的理由。无忌的考虑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诸位前辈不吝指正”长孙无忌向替自己解围的陈演寿深施一礼然后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 “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吧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马元规笑了笑骂道。 “无忌斗胆问诸位前辈一句李将军分明已经不为陛下所喜为什么半年多时间过去了虞、裴几位大人却没有主动为陛下分忧。他在雁门分了雄武营近半将领走宇文家为何至今还未做任何表示?”又向大伙深施一礼后长孙无忌笑着问道。 “先别忙着说仲坚失宠陛下的心思向来不好猜!” “也许是他给几位大人送了重礼吧。毕竟咱们裴大人素负有容之名的!” “宇文老贼都快入土呢哪有功夫再干缺德事儿!” 一些心机相对简单者想了想乱纷纷地回应。但这些话听在段偃师、刘正会等人耳朵里却犹如雷鸣。令他们不得不收起对长孙无忌的轻视之心洗耳恭听他的进一步解释。 如果说裴矩等人是因为猜不透楚杨广的心思或者说收了李旭的重礼所以才不主动与之为难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宇文家族迟迟不找李旭报仇的举动就实在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了。从李家事后收集到的消息上看当初雄武营几个壮士冒死偷取宇文化及兄弟勾结敌军的证据为的便是让李旭重新掌握雄武营兵权。虽然这些人的谋划最终没有得逞但宇文家在此事中伤筋动骨所失甚多。以宇文述老贼的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绝不会事后对李旭不还之以颜色!。 “诸位前辈可知自从去年开始朝廷便断了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补给。而罗大将军自草原洗劫归来后便借着提防高句丽趁虚而入之名把柳城、燕、辽东三郡全部收归其囊中?”长孙无忌停顿片刻又朗声提出第二个疑问。 马元规、陈演寿、长孙顺德三个人的目光瞬间相遇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赞赏。“后生可畏!”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可惜他选择了二公子而不是世子!”马元规的眼神中比其他二人还多了一分遗憾。 “多事之秋那罗艺不顾朝廷多年恩遇。唉!”刘政会以一声长叹为长孙无忌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虎贲大将军罗艺已经造反了。虽然此人至今没有扯起反旗。但其驱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截留赋税私扩守军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经都做了个遍。猛将薛世雄空挂了个东北道抚慰大使的名头却无力北上替朝廷除奸只好把驻地搬到了涿郡正南方的固安。朝中诸臣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罗艺不宣称造反他可就以在自己控制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朝廷能做的只是息事宁人期待有一天罗艺会突然良心现自己向南请罪。薛世雄守土不利如果放在前几年早像鱼俱罗一样身败名裂了但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朝廷至今却未一词。至于李旭虽然朝廷给答应给他的物资一直没有到位但他凭着六郡赋税也把自己养得舒舒服服! “依照晚辈愚见仲坚在皇上那里早已经失了宠裴矩大人心里对此清清楚楚。朝廷至今没人出招也不是光为了维护陛下的颜面。而是怕一旦把他逼急了再逼出另一个罗艺来!”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长孙无忌掀开了最后的谜底。 “朝廷已经控制不住河北诸位前辈仔细看看河北兵马分布图便可一目了然。罗艺占着大半个涿郡。剩下的半个涿郡一部分归汾阳军一部分归薛士雄。三家至今没有打起来难道这一点都不奇怪么?”他后退几步从自己的原来的座位前拿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举动但没有一个人认为此子失礼。大伙都被他的推断所震惊从年龄上长孙无忌是众人的晚辈。但这番见识足以让他和陈演寿、段偃师等人平起平坐。 也许长孙无忌的分析有些误差但朝廷已经开始对李旭投鼠忌器却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罗艺已经反了薛世雄态度不明。如果再逼反了李旭整个河北就只剩下杨义臣一支孤军在支撑。罗、薛、李三人之中随便哪两个联起手来都可以将杨义臣部轻松击溃。 所以眼下朝廷能做的只是放任李旭和六郡的豪强、庸吏们窝里斗。如果众豪强能将李旭算计掉正是朝廷乐见。如果众豪强大败亏输朝廷也未必真的肯为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你建议咱们大力支持李将军造成两家本属一脉的既定事实?”刘政会抹了把头上的汗喃喃追问。 这有些太匪夷所思了过了他能接受的极限。两个李家联手则代表着大半个个河东与小半个河北。朝廷即便再想图谋唐公也得考虑考虑李大将军那里的举措。 “仲坚本来就是唐公的侄儿何来两家之说?”长孙无忌放下茶盏笑容一时间看上去深邃无比。 冲着唐公他再次施礼“所以晚辈以为既然乱世已来咱们就不能再继续韬光养晦。老虎如果不露出牙齿谁又会把他真的当成老虎?” “说得好咱们也该露一露牙齿了!建成你继续去筹划出兵之事越早动身越好!”李渊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 “偃师你替我修书给东都的故旧让他们再给裴、虞几位大人送一笔厚礼。别心疼钱财眼下不是吝啬的时候!”他好像猛然换了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如穿透云雾的阳光“告诉他们本公希望几位老朋友看顾一下仲坚贤侄请他们切勿推辞!” “肇仁联络各地朋友的事情由你来做。顺便给长安的柴家去一封信请他们相机而动!” “弘基你和世民再去募壮士一万就说本爵准备入山去讨甄翟儿凡愿意为家乡出力者无论良贱皆可入伍。军功和赏赐一视同仁决不偏倚!” 这一次没有人再置疑他的安排。既然朝廷已经孱弱到连个守着不毛之地的罗艺都无法压制的地步对于拥有庞大人脉半个河东道地盘整个太原兵力李家又岂敢轻易指摘。况且太原李家还有冠军大将军李旭这个助臂况且李家也只是替朝廷分了些忧并没有做任何过分举措! 接到命令后的众文武幕僚们纷纷散去议事堂中只留下了李渊本人和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四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们相视而笑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 “恭喜唐公又得一良佐!”陈演寿冲李渊抱了抱拳笑道。 “你们应该先恭喜顺德才对是他长孙家又得一麒麟!”李渊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对年青一代的赞赏“咱们几个议了好些时日才得出的结论被小家伙几句话就点了个通透并且考虑得比咱们还周详。顺德若不是相信你的为人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将秘密泄漏出去了!” “未必是无忌一个人看得清楚。二公子目光如炬无忌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长孙顺德心里如吃了蜜一般甜嘴上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谦虚。如何应对河北六郡新近出现的情况他和李渊、陈演寿、马元规等人早就商讨出了结论。刚才李渊之所以在段偃师的置疑下表现得很犹豫不过是想借此考一考众人的为人与见识而已。 大部分人的表现令李渊满意。也有少部分幕僚暴露了他们的懦弱与平庸。令李渊感到意外的人有三个他们分别是侯君集、长孙无忌还有世子建成。 “世子有着一幅仁厚之心!二公子目光高远胆识群将来的成就恐怕还在世子之上!”马元规笑着向李渊行了个礼好像是在夸赞又好像是在提醒。“属下恭喜唐公一门中能出两个当世雄才!” 刹那间李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但很快便云开雾散。“若是太平盛世元规所言的确很令老夫头疼。可眼下毕竟是个乱世!儿孙们有多大福缘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他笑着摇头把一切烦恼甩在重重暮霭之外。 第一章 雷霆 (六 上) 暮霭尽头便是上谷郡的重重关山。 汾阳军出动马步三万将五回岭以东的大小出山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雀儿也不肯放过。各旅兵马轮番上阵官兵们的喊杀声在十里之外都听得见。直听得奉命前来交割粮草的各地差役们血脉沸腾纷纷表示要亲自替将士们擂鼓摇旗。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靠近战场却无一例外地被周大牛和张江两人带兵拦在了山外。 “贼人狡猾得很仗着地利那箭冷不防地就射出来百步之外就能取人性命。别人躲都来不及尔等居然还想上前把眼儿。算了算了那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一旦尔等受了伤反倒让大将军过意不去!拿着这些铜钱给弟兄们路上买碗酒喝。早点回家别让父老乡亲们惦记着!”两个督尉大人笑呵呵地说出一番道理顺手再打赏给带队的差役一大串足色肉好。 差役们以往向其他队伍运粮之时不被人呵斥打骂已经算有福了哪曾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军爷。感动之余自然不敢再给对方添任何麻烦接了钱千恩万谢地打道回府。路上被人问起前方的情况来又不好说自己胆小只得凭着想象把前方战况杜撰一番云山雾罩地吹嘘。有心人听了只道前方打得激烈至于激烈到什么程度敌我伤亡如何一概如雾里看花。 如是持续多半个月战事依然不见分晓。地方官员再度遣差役押送粮秣酒肉劳军才一靠近山口便又被张江给接迎住。“各位来得正好大军已经杀到了飞狐关下马上便可攻破内长城。这些山贼啊打仗本事没有逃得那叫一个快!”张督尉边说边摇头对敌人的表现非常不屑。“粮草就放到外营吧山里边还是进不得。有小股漏网土匪四下逃窜一旦伤了诸位大将军必怪我等保护不周!” “敢问督尉这仗到底要打到几时?”一名来自唐县的老兵曹掸了掸身上的官衣正色请教。 张江侧开一步拱手换了个半礼。笑容和蔼可亲回话却滴水不漏。“那可不好说大伙回去尽管收秋儿。我们把贼人堵在山里他们自然不能再出来劫掠。至于打多长时间您老也是当地人应该知道太行山的地形多险恶。他们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死战不退我们也只好一个岭子一个岭子地攻。总不能打到一半就撤军不是?” “弟兄们伤亡重么?需不需我等送些草药来?粮秣充足么?需不需要我等下次再多运一些?”兵曹大人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只好换了个手法旁敲侧击。 督尉张江也是齐郡上做过一任官差的这里边的道道又岂能听不出来?“不必不必谢谢您老好心。弟兄们没什么大的损伤军中粮草也足够吃上两、三个月。我家大帅说了本来不需要尔等运粮的但仗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不能不多作些储备。大伙还是照例半月向这里运一次便是。我家大人说了这些日子承诸位的情他都记在心里。等将来班师后定会有所回报!” “都是为国效力我等岂敢要回报。督尉大人先忙着老朽告辞告辞!”不知道因为天热还是劳累的缘故兵曹大人居然冒了一脑门子汗拱了拱手慌慌张张地去了。 “汾阳军粮秣充足毫无伤!怎么会这样啊那王须拔得到我等好处的!”令人失望的消息在有心人中快地传播。 “姓李的号称打遍辽东无敌手王须拔不过一个贼头怎能对付得了他!”有人心虚一边叹息一边懊悔。 “咱们的人呢咱们的人怎么也不给个准信儿!” “那家伙用汾阳带来的部属将山口堵得死死的谁能送出信来!” 无数双紧握在手中的刀举起然后又疲惫地放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飞狐关盯着那支躲在群山之间神秘而强大队伍。 队伍的主人李旭却不像外界有心者那样紧张。此刻他正惬意地坐在一棵千年古松下与自己的行军长史赵子铭手谈。身边的山坡上喊杀声震天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步卒列阵而战刀来矛往空气中却没有半点血腥气。敌我双方都是汾阳军的士卒他们正在各督尉、别将的率领下模拟一场攻防战。至于传说中漫天王麾下的凶神恶煞般喽啰兵毛都未见一个。 执黑的李旭已经很久没摸过这种高雅玩意技艺明显有些生疏。中盘未过劣势已现完全靠着一股韧劲在和对方苦苦纠缠。执白的赵子铭没有半分容让的意思步步紧逼眼看着便要“屠龙”得手就此锁定胜局。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将军何不痛快一点儿。下完了这盘咱们好重新再来过!”赵子铭将一颗白子打入黑子之间眼看着便要让对方尾不能相顾。 “再等等得饶人处切饶人又没有什么大仇何必一定要见血!”李旭笑着应了一句黑子补在白子旁不屈不挠地将自己的缺口再度补牢。 “将军真是好耐性!就不怕夜长梦多!”赵子铭再度落子杀机立现。 “能不动刀还是不动刀的好。动起来不知道能否收得住!”李旭叹了口气再度将自家防线补牢。 二人嘴里说的话和棋盘毫不相干。却你一句我一句喋喋不休。每句话结束便有一子落下步步生死攸关。 山外的世情也正如这棋局自从汾阳军离开博陵后一些自觉受了委屈的豪门和官吏便蠢蠢欲动。指望朝廷撤换李旭的路子显然行不通了此人一到博陵地方上匪患就立刻消失殆尽光凭这一点估计朝廷就舍不得动这位能员。所以大伙只好另寻捷径一方面派人与王须拔、魏刀儿两人联络向对方提供汾阳军的最新军情。另一方面武装自己的家丁、奴仆试图在关键时刻命人假扮土匪在背后给李旭致命一击。 “提!”赵子铭落子将几粒黑子围死拣下棋盘。场上局势愈明显白子已经完全占优黑子如果没有奇招应对肯定大败亏输。 “子铭下手够狠!”李旭笑着夸了对方一句然后用子补全自己刚刚被打破的缺口再度收缩防线。 他最近的行事也如棋风一样温吞仿佛一直在等待却从不肯让人弄明白他到底在等待什么?先是全盘封锁了五回岭让外界得不到任何关于战况的具体消息然后悄悄派人向北送了封信。 夏末历山飞魏刀儿应邀率二十万喽啰南下本以为能打汾阳军一个措手不及。谁料在桑干水畔被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半渡而击人马折损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全都逃到河东去了连远在怀戎的老巢都被薛世雄一举攻破。 “难道你还有另一个薛大将军帮忙不成?他可是要了你涿郡一年的收益!”赵子铭不太理解李旭的打算一边落子一边追问。 “都是朝廷兵马粮草落到他手里总比落到山贼手里好。况且以咱们目前的实力独自应付不了罗艺将军的虎贲铁骑!王须拔那里呢你想好怎么安排他没有?”李旭先把赵子铭的注意力引开然后趁着对方想问题时在右上角一个不起眼地方补了一粒黑子。 “他舍不得麾下那点儿实力只肯接受招安却不肯让咱们打散队伍。张督尉建议咱们再饿他些日子等入了秋山上能啃得东西被他啃光了他就该清醒了!”赵子铭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旭已经变招沉吟了片刻低声回答。 事实上自从六月以来王须拔只和官军交过一次手。在觉自己实力不如人后这位纵横河北的漫天王便放弃了五回岭骄牛山和大茂山等所有外围防线将队伍龟缩到内长城外凭着飞狐关和太行山内的一小段古长城死守。汾阳军没兴趣攻坚一边在山中炼兵一边遣死士前去劝降。王须拔无力再战也不愿轻易投降就将招安事宜一直拖到现在。李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他所以由着对方不战、不降、不走死气沉沉地拖延时间。 山中凉风习习吹得人神清气爽。如果没有远处的刀光剑影此地的确可以用画境来形容。画中人沉思落子。听着松涛想着心事自得其乐。 督尉周大牛兴冲冲地跑上山坡看到主将和长史正在手谈犹豫了一下轻轻放缓了脚步。 “大牛有事情么?”李旭又在上次落子处补了一手然后抬起头和气地问道。 “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博陵太守张君明主动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归乡养老。他们两个已经闭门谢客并送把一大笔孝敬送到了你的府邸!这是吕督尉给你的信他问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周大牛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漆封了的信封双手举到了李旭面前。 “啊!”赵子铭吃了一惊本已经计划好的一粒子无处可落。勉强稳住心神在中腹地走了一步后手。 李旭站起身接过大牛手中的信。事情展出乎了他的预料但局面瞬间变得明朗无比。“你去把崔将军请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商量!”他笑着命令猛然间整个人的身体被一股豪气所充满。 “将军不需要做些准备么?”周大牛心头一喜然后低声建议。 “崔将军一直是个聪明人!”李旭摇摇头信手撕开信的封口。 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博陵太守张君明二人是反对者中的领军人物。他们两个突然半途退出等于六郡的豪强们已经不战而降!崔潜一直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在这些日子本来也没做任何对汾阳军不利的事情今后,旭子有把握对方更不会去做。 赵子铭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展到这种地步。眼下汾阳军虽然控制了大局却远没把对手逼到死角中。在他的谋划里应该还有一场在可以控制范围内的叛乱一场可以为六郡带来数年宁静的清洗。但眼下好像都用不到了敌人突然输诚他布下的所有杀招都成了废棋。 他凑上前与李旭一道阅读吕钦送来的密报。督尉吕钦是此番出征前旭子刻意留在博陵的暗子。他带领着五千精兵隐藏在恒山和博陵两郡之间一个早已废弃的堡寨中仅须半日功夫便可以杀回博陵。 “唐公李渊、平城郡公丘和、钜鹿郡公柴绍、黄门侍郎裴矩联名表将军剿贼保境之功……”只看了第一句赵子铭心中疑惑便解去了大半。唐公李渊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帮忙打乱了他和旭子等人原有的计划同时也令很多困难迎刃而解。 大半个河东道小半个河北道无数与李家利益相关的文臣武将。这些人加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力量远远过了对手的承受能力。如果站在李旭的对手角度恐怕还要再加上薛世雄、张须陀和虎贲大将军罗艺。 那些图谋不轨者的家族已经延续了上百年凭借几代人留下来的生存经验他们知道自己面对如此强大对手时该做什么选择。 “只是这样唉!”赵子铭叹息了一声非常遗憾地低下了头。匆匆一瞥间他霍然现棋盘上自己的后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两粒黑子来将整个局面彻底扭转。 “李将军居然使诈!”赵子铭大声抗议道。 “有谁规定我不能使诈来?”旭子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信看上去依旧毫无心机。 第一章 雷霆 (六 下) 明威将军崔潜正在谷底与几个校尉演兵听闻主将传唤匆匆忙忙地跑上山来。“将军唤我何事莫非前方战况有变化么?”远远地他向李旭热情地打着招呼。猛然间却觉周大牛一直不急不徐地跟在自己身侧楞了楞将腰间横刀解下回身交在对方手中。 “退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李旭摇了摇头苦笑着吩咐。 “大将军面前崔某还是注意些规矩的好!”崔潜苦笑了一下缓缓走近。“况且以将军的身手这刀带与不带没什么分别!” 周大牛哼了一声算作对崔潜的回应。受人之恩却报以恶这种人他最看不起所以也不愿意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二位将军有事卑职先行告退!”赵子铭向李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他不愿意看到即将生的事情虽然在汾阳军入山的那一刻所有的结局他都已经心知肚明。凭心而论明威将军崔潜是个不错的上司为人谦和、心胸宽广、处理事情时井井有条。但此人不该生在博陵崔家为了家族利益他没有任何选择地站在了大将军的对立面。 “我等就在山腰!大将军有事可以随时召唤!”见赵子铭离开周大牛也知趣地停住了脚步。手中握着崔潜的横刀他带领五十余名侍卫悄悄地在山坡上围成半个环。如果有人试图靠近李旭先要过他这一关。 古松下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山风却陡然凛冽了起来隐隐地带着些土腥。远处天与地的交界有数朵暗黑色的云正在向半空中涌动。 “想是后方有变罢!”看过众人的表现崔潜叹了口气惨然问。 “上谷和博陵二郡的太守都告老还乡了!”李旭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己也不愿意见到。但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因为这攸关无数人的生死。 惊诧的目光在崔潜的双眼里一闪而逝几乎出于本能他将手探向腰。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如此崔某该恭喜大人!”崔潜脸上的笑容很苦同时却隐隐带着种难言的轻松。 “博陵崔家并没有参与其中。”李旭扬了扬手中的信心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胜利的喜悦。“相反在两位太守告老之前他们已经派人到我家中表示过一切惟我的马是瞻。” “他们一直见机得快否则也不会绵延数百年。”崔潜长了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如果不是脖颈下一道刚刚愈合的刀疤破坏了笑容的和谐此子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饱学的鸿儒而不是一个能征惯战的武将。 伸手撩起护腿战裙他在赵子铭先前坐过的石头上坐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阴谋败露的恐慌只有无穷无尽的落寞。 “绵延数百年的确有绵延数百年的道理!”李旭陪着崔潜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在了棋称的对面。在吕钦送来的信中博陵崔家不但表示了对李旭的忠心而且主动和崔潜划清了界限。 “博陵崔家怎么解释和我的瓜葛是不孝逆子还是妄为莽夫。算了此事的确是我一时糊涂与博陵崔家无干!”崔潜从棋盘上捡起一粒子轻轻地扔进身边的木盒中。如今他已经成了家族的弃子。李旭如何处置他与崔家无关。不会令双方之间的关系恶化也不会影响双方将来的合作。 “我宁愿相信此策完全出于崔家退之是不得不为!”李旭低下头去将棋称上的黑子一粒粒拣入棋盒“退之并非有野心之人我心里一清二楚!”他苦笑心中遗憾犹如泉涌。 “谁让我刚好处于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崔潜伸了个懒腰仰天长叹。“赶走了你汾阳军便掌握在我手。无论外面的世道多乱崔、李、王、张、赵我们几家都会被保护得平平安安!” “还好你没打算让我战死!” “如果有必要我不会手软。你还记得当日张金称的话么?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崔潜低下头帮助李旭将棋盘收拾干净。 当年张金称不过是个胆小怕事受尽官吏欺负的行商最后却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他之所以火并掉孙九不是因为双方彼此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因为孙九也拥有杀死他火并其部众的能力。决定对孙九动手之前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挣扎过但挣扎之后依然做了最无情的选择。 天地为炉里边的人被炼成什么模样也许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把握。 “可惜的张季我不该答应他留在军中!” “他对世人的了解还停留在出塞之前当然就没了活路!”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崔潜冷静异常。“倒是你这性子必须改改。你满足的张季的遗愿却不知道将来会给自己惹来多大麻烦。若张金称日后卷土重来……” “那我就再击败他一次然后再抓住他杀掉!”李旭从收拾好的棋盒中拿出两粒黑子逐一摆在了棋盘上。围棋规矩执白者行先但他却不想遵循。“张季是咱们自己的弟兄他以自己的性命换家人的性命我不能不答应。但张金称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如果他就此偃旗息鼓找个没人的地方颐养天年我也不会追杀。如果他有本事卷土重来我就让他什么也留不住。” 崔潜又楞了一下隔着一张棋称他依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出来的强烈自信。“你不是当年的仲坚!我真蠢!”他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捡起两粒白子摆在棋盘上与黑子遥相对峙。 “吃了那么多的亏!总会学到些东西!”李旭笑着回应落子如风。 “的确你素来学东西快!”崔潜低声夸赞执白相抗。世事如棋只可惜不能复盘。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认为自己不会输得如今天这般惨。 “你也说过这是乱世。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掉所以不得不学的努力些!”李旭咧了咧嘴给了对方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后如果心思依然像当年一般单纯的话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然而他却还活着并且官越做越大。 有些手段他并非不会而是不愿不屑去用。但如果危险已经波及到了他所守护的东西他将毫不吝啬地使出一切杀招。 几枚黑子快落下由边角直捣中腹咄咄逼人。崔潜疲于招架破绽百出。勉强应付的几子后不甘心追问:“你从什么时候觉的?” “从你表示说要离开雄武营到我麾下做事那一刻起!”李旭又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一步毫不隐瞒“宇文家待你不薄。并且他家的势力虽然暂时受到了些打击却远比我这个没有根基的大将军来得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你们崔家是选择人而依附就不会弃宇文家而取我!” “那你还保举我为将军让我做你的臂膀?”崔潜重重地在棋称上敲了一记瞪大了眼睛追问。他觉自己错得太多了如果事实真如李旭所言的话即便有第二次机会他依旧要输得干干净净。就像眼前这盘棋。 三年前李旭对人情世故茫然无知他猜对方的心思洞若观火。而今天李旭对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手中握着多少后招。 遇上如此对手不输才怪! “在大军入山之前你做得不是很好么?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也没少出了好主意!况且你崔家在博陵影响巨大只要你崔家肯听从我的命令哪怕是虚与委蛇其他人就不得不跟从。这么多有利的条件我为什么不用?”李旭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下了崔某输得心服口服!”崔潜将棋称向前一推大笑着站了起来。“输给你我一点也不冤。此地风景甚好恰堪埋骨!” 他仰起头看看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风起云涌一场暴雨就要来了。但愿雨过后这人世间会被冲得稍微干净。 “我没想好杀你的理由!”旭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并肩站到崔潜身侧。难道这一切必须用杀戮赖解决么?他想起孙九想起张金称还有瓦岗军中那面高高挑起的“徐”字战旗。 “如果是我绝不会给你留情。”崔潜惊诧地回头再次打量旭子眼里难得涌现了一抹真情。“你报我战没于山贼之手便是!几百年来很多豪杰都是这样做的。”他勉强自己保持着笑容并替对方出了最后一个好主意。 “只因为你的位置刚好能威胁到我是么?”李旭盯住对方的眼睛目光依旧明澈如水。杀戮那是别人的解决方式不是他的。“上谷郡缺一个郡守。手无兵权的文官对我毫无威胁。以你现在的职位和博陵崔家的势力花些钱打点转到这位置上并不难。咱们当年的兄弟不多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在自己兄弟手上!” 说罢他丢下目瞪口呆的崔潜转身大步走下山坡。 第一章 雷霆(七 上) 大业十二年秋,七月壬戌帝下旨改汾阳军为博陵军赠博陵军大总管李旭金紫光禄大夫头衔、命其仍然兼任六郡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同时吏部批准了李旭举荐崔潜和张公艺检校上谷郡守和博陵郡守职务的奏折。(注1) 没有人身败名裂也没有人倾家荡产事先剑拔弩张的敌对双方各有所得握手言欢。无数看客目等口呆至于当事人则三缄其口个中滋味不予外人说。 “姓李的就是运气好居然连老妪唐公都跳出来帮他!”有旁观者不甘心地嘀咕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忌妒还是羡慕。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姓李的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素来谨慎的唐公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手相助么? 对于无数关注着时局的内行而言李渊的突然出手却绝不止是帮了自家侄儿一个小忙那样简单。大半个河东小半个河北三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再加上十几名四品以上高官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势力已经隐隐成型。任何人再想向其中伸手都不得不考虑一下其后果。特别是在此朝廷衰弱四野兵祸连绵的时候。 聪明人开始悄悄地改变自己的立场没等汾阳军凯旋归来依然赖在位置上的四个郡守大人便率领麾下官吏入山劳军帮助李旭鼓舞士气的同时亦主动向抚慰使大人讨要人才。原来被各郡拒之门外的各地士子一瞬间就成了香饽饽从郡丞、督尉到各曹主薄只要李旭肯举荐他们前去就任郡守大人们照单全收。 谢过了几位同僚的美意后李旭拿出了一个早就拟好的名单来。地方上的武职是不得不换的除了涿郡郡丞郭绚还有些本事外其他五郡的那些郡丞、县尉都是些见了流寇自己先跑的主儿指望着这种人肯定保不了境。雄武营刚好有一些受了过重伤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军中博命的老卒能把他们安置到地方上维护治安也算和不错的结局。至于博陵和上谷两个郡既然连郡守都换了索性从头到尾换个彻底除了留下一些官声和本事还勉强过得去的小吏外其他职位都由上次考试名列前茅者补缺。那些凭自家本事而不是家族余荫取得官职的士子和老兵们虽然治政经验不足一个个却热情高涨。授田、垦荒、征税、安民凡是从大总管府传下来的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如此一番调整六郡的终于有了些焕然一新的模样。非但政令畅通无阻平素仗着家族势力为所欲为的豪门子弟也不得不稍做收敛以免那些刚刚上任的官吏把火烧到他们头上。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寒门出身读书人虽然李旭委派的官职照着他们理想中目标相去甚远但毕竟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不像以往那样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亮不是。 受到震动得不仅仅是世家大族。当山外所生的事情通过有心人之口悄悄传进山内时腹背受敌的王须拔再也坐不住了。他没有力量抵挡河北和河东两个方向的进攻虽然目前这两支官军都以封锁为主要战术。但继续耗下去不用两个月光饿也把大伙饿死了。李旭在河北六郡的作为让他看到了一个希望或者说在他绝望的心中猛然打开了一道缺口。 “你们说说咱们如果现在再去投靠李将军他会不会给咱们一个善终?”捧着碗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碎米粥王须拔一边喝一边试探着问。山中饿了小半年他脸上肉疙瘩没了一多半火爆脾气也被菜粥完全给“治愈”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完全没有了年初时那种鄙睨天下的豪情“你们说他会不会兑现当初的承诺给咱们谋一官半职做。还是和其他狗官一样把咱们骗出山去立刻斩示众!”! “这这李将军不是那种人吧。他说收秋之前不再继续攻山不就真的没攻么?”王须拔对面坐得是二当家王君廓论辈分是他的本家侄儿。在家底被贪官们刮干净之前曾经跟在武师身后学过两年刀法是“大燕国”第一勇将说话也比较有分量“况且他连那些试图谋反的人都一个没杀又何必为难咱们?只是他这样做仁义是仁义却未免失了威……” “这倒也是真话我那个本家叔叔好像还在涿郡当官。听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说李大人还从朝廷为他讨了个定远将军的头衔货真价实的正五品呢!”三当家郭方一边“吸溜吸溜”喝着菜粥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自从秋收正是开始之后山外的封锁稍稍放松了些。他们这些人想冲出去再度为祸是万万没有可能但外边的消息多少还能探听到一鳞半爪。 那些暗中与李将军作对的世家大族们都主动输诚了衙门里的官员也改弦易张。与以往任何一次明争暗斗不同的是失败者没有被斩草除根而是被稍做惩戒后便既往不咎。最好的例子便是郭方的本家叔叔郭绚此人仗着手中的数千郡兵和地方豪门的支持先前根本没把李将军放在眼里。但在认清形势主动输诚后李将军并没有难为他反而替他讨来了先前做梦也讨不到的正五品散官。 “我叔叔我叔叔派人送信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李将军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咱们最好早早做打算!”喘了口粗气他继续补充。“我叔叔还说早一天下山早一天安稳。他这辈子见了无数高官没一个如……” “别提你的鸟叔叔!”四当家李福被三当家郭方的“吸溜”吵得眼冒金星将豁了口的陶碗向桌案上一摔气哼哼地骂道:“你那叔叔你那本家叔叔算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他答应从背后捅姓李的刀子替咱们解围。咱们至于被人堵在吃着野菜草根度日么?早听我的避到河东去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想投降都怕别人不肯答应!” “老四别翻旧帐!”听李福越说越离题万里王须拔赶紧出言喝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务之急时商量如何活命。最后一点粮食都在大伙碗里了如果还没个主张不用官军上山咱们自己人就得为了口吃的打起来!” 他说得是眼下山寨中的实情。自从河东兵马将通往灵丘的大小道路也完全封锁后山上最后一条补给通道也被卡断。年初时一些大人物资助的那点儿粮草根本不够嚼裹月初就见了底儿。大伙本指望着利用地形给敌人以重创反败为胜。结果无论河东还是河北的兵马居然都只封锁不进攻。冒着箭雨攻打对方营垒本来就不是喽啰兵们的强项因此王须拔只好把解围的寄托放在山外。可眼下山外的大人物们都与李将军握手言和了过去那些承诺肯定都吞进了肚子里。他们这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山贼的死活不会有人在乎只能自己想办法救自己。 “可那郭绚那郭绚当初与咱们有约。如今他归了李将军为掩饰以前的那些龌龊事儿难免不会想办法杀人灭口!”李福口无遮拦头脑却不是一味地简单。山外的大人物们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当初定计害人的是他们现在拥戴李大将军的也是他们。一只黑手翻云覆雨想给大伙设个圈套还不简单? 闻此言众头顶皆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今日当初李大将军一开出招安条件时大伙就应该立刻将山外那些大人物的密谋卖给他。如今先机全被别人抢光了自己无论再怎么折腾也终不过是个后手… “要不然咱们去投太原李家吧。他那边的实力恐怕比李将军还大一些?”长叹过后王须拔抹了下嘴边绿色的野菜渣以商量的口气询问。 “只怕底下的弟兄们不愿意。”三当家郭方是明显倾向与下山向李旭输诚的很多说辞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咱们山里这几万人如果去了河东未必能有饭吃。一旦其中出两个刺儿头咱们在唐公麾下还能保得周全么?如果投了李将军则是不然。李将军答应借种子给大伙垦荒的弟兄们当年不过也是苦哈哈重新有了地种未必愿意再拿刀!” “可那样咱们手中也没了力量!”王君廓本领最高功利心也比其他几个人来得重。“留下的弟兄们多些咱们的官也当得安稳。如果弟兄们都回家垦荒了咱们还不是一样任人揉捏?” “我倒是情愿官越小越好越小哪怕从小兵干起呢那说明人家已经把从前的事情全忘记了!”李福用手指将碗底刮做一堆满门舔吃干净。“咱们本来就是种地的有了好日子过谁还愿意提心吊胆?” “如果咱们只想着回家种地李将军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向咱们下黑手。他能容下崔老三…….” “种地那些当官的再欺负上门来咋办?姓李的能保证他手下个个都是清官?要我说不如去唐公麾下自己当官不用别人来管着!” “跟着李将军升官也不慢他可是本朝最年青的大将军!” “跟着唐公有前途…”众头领七嘴八舌谁也拿不定个准主意。 “先商量活命的事情当不当官以后在说!”王须拔见大伙又开始跑题赶紧将话头强拉回正路。“咱们先说是投靠李将军活命的可能大还是投靠唐公活命的把握多。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时间越长前面越没奔头!” “李将军!”郭方第一个回应“左右都是赌不如赌能看得见的。他能容下我那本家叔叔和崔老三不至于专门跟咱们过不去!” “如果真要下山我我也选择李将军!好歹他是啥人咱们看到过。”李福也赞同郭方的建议。 “论眼前我赞成投靠李将军。论长远咱们应该投靠唐公。毕竟人家几代国公树大根深。李将军虽然心肠好但那不过是妇人之仁将来未必能成大事!”王君廓犹豫再三艰难地做出决定。 李将军心肠太好所以成不了大事。自故成大事者皆心黑手狠如果连阴谋陷害自己的人都能放过岂不是给背叛者以鼓励么?众位头领都认可王君廓的理由但成不成大事那是很长远很长远的目标与眼下大伙能否活命毫不相干。反复商量后王须拔还是决定向河北投降“做不得官有块地种也算了。好过被人把脑袋砍下来挂城墙上!” 得出结论后他便将其余大小头领叫到聚义厅前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最后决定。出人意料的是从‘将军’到‘督尉’再到‘执戈校尉’他麾下所有文武官员们居然没一人提出反对。稍微楞了一下这些面有菜色的造反者们便欢呼起来。如果甚至偷偷地擦去了眼角的热泪。 “其实他们只是想活着!”王须拔瞬间明白了呼声背后的全部内容。做大将军、大丞相轰轰烈烈地过一辈子仅仅是王君廓这样极少数人的心愿。有块地种有口安稳饭吃再有个草屋挡寒已经是大多数人的毕生所求。 当他们失去活路时他们不得不揭竿而起。当他们觉还有过安稳日子的希望则宁愿放下刀枪。山外那个李大将军也许成不了什么大事但对于百姓心思的理解居然是所有人中最深的。 “早知道如此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王须拔苦笑横下心来快步走向山外。 注1:检校即临时代理。隋唐时检校某某官即代理某某官。宋后意思转变为实任。 第一章 雷霆(七 下) 封山迫降原本是张须陀将军对付左孝友的招术。李旭照方抓药自然是轻车熟路。双方约定了受降时间和地点王须拔和众喽啰放下兵器扶老携幼迤逦下山。 为了让喽啰们安心李旭带领麾下一干文武站在山口相迎。见对方如此客气王须拔哪还敢再摆什么漫天王的谱远远地躬下身去口称“待罪之人岂敢劳大将军尊驾!死罪死罪!” 这句话是他下山前临时从一个做过教书先生的小头目嘴里学来的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再加上他一口地道的上谷土腔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王须拔也知道自己画虎不成没等别人笑自己的脸先涨热了红艳艳几乎滴出血来。 正尴尬间手臂上突然被人用大力一托紧跟着他听到一个爽快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王将军这话哪学来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么?难道咱燕赵男儿说出的话还能再腆着脸吃回去!” 这几句晋腔胡韵竟然是地地道道上谷乡音。王须拔猛然抬头看见李旭笑呵呵地望着自己坦诚满眼。 周围的大小头目中倒有一多半是上谷本地人本来个个都心怀忐忑听李将军居然以一口家乡话来打招呼亲切感徒生防备之心径自去了三分。 “李将军老家是上谷哪旮哒的?”跟在王须拔身边寸步不离的王君廓楞了一下脱口追问。 “大青山下李家庄的。听口音这位兄弟也是易县的吧。你老家在哪旮哒?家中还有什么人么?”李旭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地回答。 “荒草坡的跟李家庄不远。翻过山就是!”王君廓心生亲近挺着胸脯回答。 “我张老集的!”“我杨树沟的!”众头目没想到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李大将军是如此容易交往的一个人畏惧之心更轻围上前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 王须拔知道这样做非常失礼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麾下这帮土人继续认老乡儿。直急得连连搓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来滚去。好不容易捱到李旭和众头目们都互相打过了招呼刚要上前按照教书先生指导的套路继续说几句场面话又听对方清了清嗓子笑着命令道:“既然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甭客气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米和干肉。无论男女老少每人一斤米半斤肉王将军先派人到崔郡守那里领了分给大伙压压惊吧!” “将军这怎么使得!”王须拔赶紧推辞。他以前也吞并过别人的队伍即便再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也要先把大小喽啰们打散了让官找不到卒卒找不到官。然后才好慢慢收拾。哪见过像李将军这般的非但不加以监视反而先让大伙填饱肚子。 “莫非王将军不饿么?或是山里余粮甚多?”李旭回过头来微笑着追问。 “早就已经断粮十几天了!”王须拔没来由地感到心里虚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低着头回答。 连他这个大当家都沦落到喝野菜糊糊的地步了其他老弱病残岂会不捱饿?但事物反常即为妖。官府平白无故对大伙这么好王须拔不敢相信这份善意背后没包含着什么祸心。 “可是可是大将军还没清点人数。也没说对我等如何安置!”他用破了洞的靴尖蹂躏的着地面断断续续地补充。对方身上没穿铠甲手中也没有兵刃但却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不是出于畏惧而是而是出于无法那份令人无法正视的坦荡笑容。 “每人都领了肉和米不就能算出人数多少了么?王将军麾下不会有人吃空额吧?”李旭拍了拍王须拔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过于紧张。“至于如何安顿大伙先吃饱了饭有了力气也好在这山里伐些树运到外面当檩子!” 听闻有米有肉众喽啰们肚子早已经打开了鼓。再一听说李将军还要组织人手给大伙起大屋立刻感动得无以名状。有人当即跪下去在山道边重重地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道:“李将军真是好人呐!”“李将军长命百岁!老天保佑多子多孙大富大贵!” 王须拔当了一年多漫天王丞相、将军封了一大堆也从没听见麾下众喽啰对自己如此衷心地奉承过。那赞颂声句句都是大实话句句出自肺腑即便前边就是陷阱众人想必也毫不犹豫地跳了。既然军心已经如此他还处处提防作甚索性敞开了心扉拱手应道:“多谢李将军厚爱我这就带人去领粮食保证人手一份绝对不会贪污!” “你先去安排人手领粮食等大伙吃饱了饭安顿下来再带着一干头领到中军找我。大伙今后的今后出路咱们商量着安排!”李旭点点头回应。 当下王须拔转过身去命令大小喽啰们各自约束部众出山择平地扎营。然后依照平素的编制以伙长为代表到官府设立的赈济点领取粮食和干肉。明知道李旭和众官军将领就在远处看着他也再不隐瞒按麾下头目的等级高低将任务一层层分派下去。 那些喽啰们虽然已经饿得两眼冒火听了王须拔的将令却依然能保持最基本的秩序。安营、领米、埋锅、造饭丝毫不显凌乱。 “王须拔倒是个人才!”赵子铭在旁边观望的一会儿悄悄地点评。 “他麾下那几个头目也是不错!”李旭点头对赵子铭的看法表示赞同。如今他麾下的士卒已经接近三万低级军官缺口甚大。而刚刚经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又缺乏磨炼尚不堪用。像王须拔、王君廓这样没有背景又颇有些领兵才能的刚好可拿来一用。 王须拔哪里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打自己的主意。安置好了自己的弟兄后他又开始呆呆地想起了心事。“那李将军果然厚道!”他暗自品评“三言两语便将弟兄们的心给收了去却也不是一味的妇人之仁!” 偷偷扭转头他再次打量李旭。“二十岁出头浓眉大眼好一幅相貌和身板。看着就亲切又隐隐带着些威严……”忽然他现李旭的目光可能向自己扫来赶紧又将头转开心脏一阵狂跳。 “这哪里是妇人之仁君廓这回可看走了眼。若手底下没两下子怎会有这种胆略和胸襟?之所以不好杀恐怕也是由于相信自己的本事吧!”想到这他快整了整衣衫心中又升起了另一种忐忑。就像第一次进丈人家的门儿唯恐被人看不上眼一般。 待麾下所有人都吃饱肚子王须拔带领大小头目再度走到李旭面前。这回他们不再小心提防甘心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手里。“我等平素作恶多端不敢请求大将军宽恕。但愿将军能给这数万老弱一个安身之所我等将来结草衔环也必报将军大恩!”说完他率先跪下去头顶地面引颈待戮。 这又是从教书先生口中现学来的说辞只是与先前比起来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坦诚。李旭见此少不得又走上前将大伙一一搀扶起来一边笑着拍掉众人膝盖上的土一边说道:“大伙何必如此不是都说好了既往不咎了么?况且安顿这数万百姓还需你等尽力帮忙安顿否则光凭地方官吏又怎能忙得过来!” “愿唯大人马是瞻!”众人拱手肃立齐声回答。 “好说好说。大伙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官府组织人手在涞水河畔起屋子。冬天马上来了没有个屋子住岂不把人都冻坏了!”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那么客气。“第二件事情就是统计出谁愿意从军谁愿意回家屯垦。愿意屯垦的每个男丁照例子授予十五亩地今年过冬的粮食、明年开春的种子都可以向官府借。收了秋后归还老规矩连续五年按期缴纳赋税之后土地归开荒者所有。你们都是上谷一带人这屯垦地点我也尽力在涞水与桑干河两岸安排!” “大人!”王须拔等人低呼一声屈膝又要向下跪。北方人种旱田能否引来河水灌溉最为重要。因此涞水与桑干河两岸的土地一直是上谷和涿郡最最金贵的。昔日王须拔带领一众弟兄征战多年也没在这两水之间抢得任何一寸土。而李旭一句话便遂了大伙多年的心愿。 “怎么?弟兄们难道忘了怎么摆弄庄稼还是怕有人来抢粮食?有咱博陵军在我倒要看看谁吃了豹子胆儿!”李旭伸手将王须拔拉起来笑着追问。 “大人大人待我等之恩属下没齿不忘!”王须拔红着眼睛大声表白。不将受降者分散到各地监管还分给梦寐以求的土地。不将头目们杀之立威还推心置腹。这样的好上司错过了后哪里还找得到?当即以王须拔带头王君廓、郭方等几个大头领自荐到李旭帐下效力。旭子本来就打着收拢之心笑着给众人委派的官职。 王须拔和王君廓叔侄武艺出众所以分别委任为检校别将和检校校尉。郭方粗通数理被安排了个司仓参军的职位依旧在王须拔帐下掌管辎重。李福主动要求帮助官府安顿百姓所以旭子委任他为易县户槽主薄负责在抛荒已久的荒野上重新建立村落并带领着受招安的百姓屯田。其余大小头目愿意从军且身体强健者按照王须拔的举荐分别委任为旅率、队正、伙长不等。不愿从军或体质欠佳者一并交给上谷、涿郡两地屯田主薄由他们量才使用。 招安的事情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处理起来繁杂异常。好在李旭有当年张须驮收服左孝友时的经验可供参考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一边逐批次转移流民到各屯田点去安家他还一边命人推了几车厚重的礼物送给太行山另一侧的李建成感谢唐公仗义援手。李建成毫不客气地将礼物收了又回赠了若干铠甲兵器然后班师回营。 随同铠甲兵器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女子用的衣服若干脂粉若干金银细软若干。李建成只说是李家给女儿的嫁妆请妹婿笑纳。还附了一封信请李旭转交给自己的妹妹。萁儿一直就扮作亲兵藏在李旭的后营见了这些迟到的陪嫁未读完信眼圈先自红了。 “看你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被秋风一吹小心起了皱!”看看四下无人李旭伸出大手在萁儿脸上抹了一把爱怜地劝道。大半年来从最初识破对方圈套到最后客客气气地与几大地方豪门达成妥协其中一半功劳要归于萁儿。崔、李、王、张几家的家主虽然功于心计但他们玩得那些手段都是世家大族惯用的伎俩萁儿见得多了因此替李旭出主意破解也不算太难。 只是二人和麾下谋士都未曾料到萁儿的娘家会突然横插一手。有了这些外来力量的帮助六郡的麻烦迎刃而解。但李旭也从此被打上了垄右李家的印记再想划清界限却是难上加难。 “这都是给正出女儿的嫁妆。”萁儿抹去眼角滚出的泪叹息着说道“我若不是嫁给了你哪里有这般待遇。他们当初已经宣布不认我这个女儿如今却唯恐你不认岳家。唉!阿爷和二哥他们却是好一幅算计!” “别这么说唐公毕竟是你父亲。他和你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李旭见萁儿笑得凄楚揽住她的腰低声安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通事务的楞小子李家此举所包含的意味又怎能看不清楚。可亲情终归是亲情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况且他自己所求不过是身边人都平安快乐不被乱世中的灾难所波及即便一时被人利用了也没必要非争个多少长短。 萁儿用泪眼扫过李旭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丈夫是个世间少有的伟男子自己嫁了他此生也不枉了。但豪门之中的险恶又岂是用亲情可以感化的。“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我家的人…….”她摇头苦笑。垄右李家之所以认了这门亲事和当年认李旭为族侄一样恐怕还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这还不是她心中最大的烦恼。 最让人无法无法安心的是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一旦有朝一日垄右李家和自己的丈夫起了冲突出嫁从夫自己肯定是站在丈夫这一边的。可阖府大小三军将士会怎么看自己? 到了那一日丈夫还会如几天这般怜惜寇仇之女么? “反正又没什么实质上的冲突。况且无论别人如何你不会负我我也不会负你!”李旭仿佛猜中了萁儿心中所想紧了紧环绕在萁儿腰间的手臂坦诚地回答。 “我当然是信你。”萁儿的眼中瞬间亮一团光芒她幸福地仰起头紧紧靠住背后那山一般坚实的胸口。“大哥这个人弱是弱了些其实还算比较真诚的。”她打开信快地浏览上边的内容“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太仁慈。老虎不露出牙齿别人不会将他真正当作老虎。他还举了一个前秦大王符坚的例子我这哥哥啊真是…….” 这个例子举得非常不恰当李旭目前虽然权比一方诸侯但毕竟是大隋的臣子。将其和前秦大王符坚相比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肯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但这种不带任何心机的信反而让李旭夫妇感觉更温馨些他们二人相拥着仔细品读李建成的心意。 “秦王纵横天下灭敌国数十。以寇仇为腹心视凶顽为宾朋。其盛之时诸子诚惶诚恐待其势衰群贼竟相而叛。前车之鉴后世之师……”可以看出来李建成写得很尽心仿佛在教导自己的亲生兄弟。 “大哥是想劝你不能只施恩义必要时还要迫之以威。父亲从小对他们的教导就是佛有两只手一只手拖着经文一只手握着雷霆和闪电……”萁儿仰起头望着李旭的刚毅的脸说道。 “我知道大哥是好心但我不会将威风撒在自己人身上!”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在这乱世中有的是展示力量的机会。” “我知道!”萁儿放下信伸手捂住揽在腰间的大手。那只粗糙的手永远充满力量充满自信。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想交出一切挽着它直到天长地久。 第一章 雷霆 (八 上) 待把所有从山中撤出来的流民都安顿妥当时间也就到了八月。李旭不敢在外长时间逗留带领大军迤逦南返。沿途百姓刚刚收完了秋闻听大将军经过把平素舍不得吃的干肉、咸鱼、精面都拿了出来连夜做成干粮和点心蜂拥到官道两侧犒师。将士们得到李旭严令不敢接受百姓的奉给。那些平素见了官兵恨不得躲到地洞中的父老乡亲们却不肯依抓起热腾腾包子香喷喷的糕饼硬生生向士兵们的手上塞。 “使不得使不得!”刚刚受招安为兵的王须拔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涨红了脸大声辞谢。 “拿着拿着吃饱了好有力气杀贼!”百姓们没认出王须拔的本来面目将一个油乎乎散着肉香的褡裢向他的得胜钩上一挂脸上堆满自内心的微笑。 “我等昨日刚刚换了号铠!”王须拔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百姓们对博陵军的拥戴不是装出来的这上谷周边六郡自从大业七年开始先是遭官府抢接着受自己这群江湖好汉们劫五年多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官来匪往把个挖一锄头能挖出油来的膏腴之地硬生生变成了数百里渺无人烟的荒野。 只有在李旭上任的这一年官府不敢再明火执仗了自己这群“替天行道”的人也终于走回了正路。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对李旭的又高看了几眼心中暗道:“其实大将军做的这些也不是什么新花样无论均田还是开科本朝早就有之。只是没一个当官的像他这般认认真真地替我等张罗罢了!” 念及此王须拔先前那份争雄天下博万世基业的心思更淡心中悄悄告诫自己“像大将军这样又有本事又肯替百姓打算的好官真是打着灯笼求也求不到。既然我投了他便一心一意保他就是。不求别的将来走到哪里报上名姓有人也像今天这样待我便好…….” 不光是王须拔这些刚刚由流寇转为官军的新丁被百姓的热情所感动许多汾阳军老兵和同行的地方官吏也深有感触。大伙不过是做了分内应做之事便被百姓们看得如万家生佛一般。若不加倍努力回报这份得之不易失去简单的热情真是猪狗不如了。 人的性子大抵如此越是受到尊敬越懂得自顾形象。所以博陵军虽然刚刚整合了近一万流寇军纪却比原来还肃然。大军经行数百里居然秋毫无犯根本不需要李旭派出的明法参军过多约束。 俗语有云“过兵如过匪!”自大隋立国以来天子六军也好十六府精锐也好哪支队伍行军不都如闹蝗虫一样?像博陵军这样严格自律者真是古今罕见。老百姓们最容易知足见官兵如此守纪交口赞颂。没几天竟把“仁义之师”四个字遥遥地传了出去在黄河两岸给传了个遍。 说者本属无心听者却甚为有意。“什么仁义之师这姓李的小子倒会沽名钓誉!”渔阳城内自封为幽州大总管的罗艺忿忿不平地骂。李旭替朝廷治理的六郡之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涿郡而涿郡的三分之二土地却被他和薛世雄所分别占领。眼下三家暂时以桑干河及古长城为界最富庶的蓟县和最险要的居庸关一带俱被虎贲铁骑所控制;居庸关向西一直到河东郡的安乐原上千顷沃土暂时由东北道大使薛世雄代管。至于李旭这个朝廷正是任命的六郡抚慰大使反而只能掌控桑干河以南百花山以东由良乡、涿县、固安三个弹丸小县组成的巴掌大地方。 李旭掌控的地方虽然小却日渐繁华。无论是那些新派到河边屯田的还是原来就在良乡等地土生土长的百姓如今个个都把李大总管和其麾下的博陵军看得像天神一般。相比之下驻扎在蓟县十数年向来有保境安民之功的虎贲铁骑倒让人看得轻了。前几日为了给虎贲铁骑筹集补给幽州大总管府稍稍把税提高了些便有若干“忘恩负义”的家伙们关了店门收拾了全部身家试图南逃。要不是罗艺麾下的爱将曹元让及时卡住了桑干河上仅有得浮桥不知道多少小商贩会趁着官府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溜到姓李的那边去。 “我看姓李的没安什么好心!他派人在桑干河南岸又是屯田又是修渠的还把赋税收得那样低。不是明摆着想勾引咱们的丁口么?”曹元让是罗艺贴身宠妾的侄儿也是年青一代幽州将领中最为英勇的一个。特别是在罗艺面前他从来不忌讳展示自己的胆略。“依末将之见咱们不如在落雪之前把涿郡的另一半也拿到手。反正朝廷早就把咱们当叛逆了咱们不如做得更干脆些!” “罗公驱逐那些贪官只为了避免他们与高句丽人狼狈为奸!”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最靠近罗艺的位置传了下来。众将士循声看去看到一张和声音一样坚硬的脸。 “步将军说得也没错!我等体谅罗公的苦衷。但姓李的他的确欺人太甚。”曹元让对刚才说话人多少有些畏惧拱了拱手继续为自己的建议寻找理由。“昨日我追缉咱们的逃奴他麾下的郭绚居然带领郡兵阻拦。要不是我一直记得大总管的吩咐不想生事。双方就得当场动起手来!” “此事生在桑干河以南吧?”步将军脾气就像他手中的槊一样刚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曹元让的谎言。桑干河是博陵军与幽州军双方默认的边界李旭麾下的官吏从来没组织流民到桑干河北岸垦荒虎贲铁骑也默契地不到桑干河南岸牧马。 “逃奴们趁着咱们的防备属于用羊皮筏子渡了河我不将他们追回来岂不坠了虎贲铁骑的威风?”曹元让偷偷朝帅案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够了谁叫你带铁骑过河的!”虎贲大将军罗艺用怒喝打断了他的狡辩。“此事最后怎么解决的人抓回来了么?还是你被人家赶了回来?” 他感到非常的郁闷。不但为曹元让的胡搅蛮缠还为眼下自己所面临的困境。刚才之所以骂李旭沽名钓誉他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心态想看看属下将士对南边那个近邻持何种观感。但结果非常令人失望除了没有什么本事的曹元让外其他将领明显对那个近邻大半年来的作为颇为赞赏。 多年军旅生活养成的本能让罗艺感觉到博陵军大总管李旭将是自己的一个劲敌。虽然对这个最近快崛起的年青人他也曾经极为推崇。此人和自己一样擅用刀;和自己一样为了出人头地而打拼;和自己一样凭着过人的本领笑傲群雄!和自己一样对出身和家世不屑一顾。有时候罗艺甚至觉得李旭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历尽艰辛一样百折不挠。但欣赏归欣赏有这样一个与自己类似的人挡在幽州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隐隐约约的已经年过半百的罗艺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毕生事业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旭是道唯一需要面对的坎儿! 在此子没有赴任之前罗艺的所有谋划都执行得有条不紊。这几年除了虎贲铁骑驻扎的渔阳、安乐和北平外河北各地战乱多年。大量为逃避匪患而迁移来的富户为虎贲铁骑的扩充提供了充足的税金。即便在朝廷切断了补给的情况下虎贲铁骑依旧可以维持在一万人以上的规模。在平原上一万人马皆着具装的铁骑可以踏碎一切阻碍无论是薛世雄还是杨义臣明知道罗艺这个幽州大总管是自封的却都不敢轻易搠虎贲铁骑锋樱。 不需要太多时间只需要两年。只需要再积累两年罗艺就能保证自己于虎贲铁骑之外再练出一支可以攻城拔寨的精锐步卒来。铁骑和步卒相互配合席卷中原、扬眉吐气的机会指日可待。 但凭空杀出个李旭来把幽州的大好展形势搅了个支离破碎。博陵、上谷各郡不再被盗匪侵扰了那里的气候远比幽州和辽东温暖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富户。博陵、上谷等郡的赋税定得很低大总管李仲坚似乎根本没有和人逐鹿天下的觉悟所以麾下士卒很少也不需要地方上负担过多给养。 更令人气愤的是此子几乎没花多少代价便获得了仁德之名。无论是被他安置的百姓还是被他用小小官位收买的读书人几乎都在积极为他造势。乱世之中这种名气的价值远远过数万精兵令所有试图与他作对的豪杰都隐隐处于道义劣势。 “此人要么纯然若璞要么是个盖世枭雄!”罗艺记得好友袁天罡对李旭的评价。袁天罡留下了这句话便四下云游去了说是要寻找结束乱世的良方。而对于罗艺目前所面临的困境他却一个主意都没有帮忙出。 第一章雷霆(八下) “末将末将本来欲和涿州兵马一较高低但刘将军在背后鸣金坏了我军士气所以所以末将就不得不撤回来了!”曹元让看到罗艺的脸色已经开始黑不敢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压低声音把壮武将军刘义方也拖下了水。 “子义可有此事?”听闻自家兵马被对方赶鸭子一样赶了回来罗艺不怒反笑扭过头去向自己麾下的另一员爱将追问。 “禀大将军的确是末将下令鸣的金。河对岸是郭绚率领的涿州郡兵咱虎贲铁骑只要出手肯定轻松地杀他个落花流水。只是末将以为干戈不可轻启。”壮武将军刘义方追随罗艺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想了想朗声回答。 虎贲铁骑乃天下至锐即便对上李旭亲自率领的博陵军本部都未必会输更不会将郭绚所部数千郡兵放在眼里。作为幽州将领的一员刘义方和他的年青同僚们一样桀骜。但比起曹元让这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年青一代他身上无疑多了几分岁月历练出来的沉稳。“末将不是怕了那姓郭的而是不想授人以口实。末将听闻李仲坚和杨义臣二人书信往来甚密而薛世雄父子现在明显吃人嘴短!”他看了一眼罗艺的脸色缓缓将自己不战而退的理由补充完整。 只要虎贲铁骑和博陵军开战幽州兵马肯定要面临以一敌三的局面。这是罗艺麾下人尽皆知的事实。虽然虎贲铁骑在战场上未必输给三家联军但过于稀少的人口导致幽州各郡本身粮草物资储备不足。如果战事长时间胶着下去不用沙场争雄光凭一个“拖”字李、薛、杨三家就能将幽州兵马活活拖死。 “那子义认为何时才是我军南下之机呢。莫非一味忍着便能忍来钱帛与米粮么?”罗艺心里也明白刘义方的处置完全正确但想想自己纵横半生在多少名将、勋臣面前都未曾输过半招偏偏被与自家儿子年龄一般大小的少年人逼得缚手缚脚未免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末将建议罗公不妨参照一下博陵六郡的做法招募流民屯田垦荒。人口多了民间殷实了府库自然也就满了。到那时罗公无论剑指何方末将等必然追随麾下!”忠武将军步兵向罗艺躬了下身体直言相谏。 他并不是因为对李旭的个人好感才不愿看到幽州和博陵起摩擦。他考虑更多的是幽州的长远利益。光凭武力征服不了中原步家的鲜卑前辈的例子在那里明摆着。逐鹿中原需要天时、地利以及人心而眼下无论天时和人心都不在幽州这一边。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罗艺扫了麾下爱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姓李的今年只有二十岁老夫年过半百。他等的起老夫却未必等得起…….” “谁说爹爹年龄老来?也不需等太久依我之见恐怕只要一年半载局势便霍然开朗!”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罗艺的自怨自艾。 众人闻声抬头看到少将军罗成背着一身阳光缓缓从外面走入。与满脸风霜之色的罗艺不同少将军罗成面孔白净凤目蚕眉修身长腰一幅天生的风流公子相。但熟悉罗成的人都知道此子无论武艺和谋略都在不逊乃父之下行事更与那些绣花枕头般的公子哥毫无干系。 “见过父帅见过诸位将军!”罗成走到帅案前先向自己的父亲施礼先后抱拳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此举与军中礼制不符但偏偏罗艺拿自家儿子毫无办法。罗成是在罗艺三十五岁时由其正室生下的也是家中至今唯一的男丁。长辈过分的纵容养成了他一身傲骨但同时也造就了他鄙睨天下的英雄气度。 “你跑到哪里去了没听见中军的聚将鼓么?”罗艺拉长脸色略带不满地追问。 “我刚刚去桑干河畔巡视了一番刚巧遇到涿郡郡丞郭绚在河道另一侧便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罗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汇报。 他说话的口气平平淡淡却着实吓了众人一跳。昨天双方刚起了冲突今天罗成就又与郭绚“偶遇”按罗成平时的脾气恐怕双方已经恶战过一场。 “表哥你把郭绚的头割了……”曹元让听说罗成遇到郭绚精神头立刻又高了几分凑上前涎着脸问。 “他是奉命过来给咱们赔罪的我为什么要割他的脑袋?”罗成轻轻摇头反问。 “哦!”“呼!”闻此言曹元让满脸失望其他几个将领却长出了一口气。涿郡郡丞郭绚虽然不算那李仲坚麾下的心腹但毕竟归博陵大总管调遣。如果罗成仅仅因为流民归属问题便将其杀了恐怕幽州将不得不面对一场旷日持久的报复。 “他奉命前来赔罪?奉谁的命怎么个赔法?”罗艺听说博陵方面服软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在帅案后坐直身体笑着追问。 “肯定不是博陵大总管的将令。那姓李的刚刚回到博陵不会立刻又北上。但的确有人在郭绚背后指点今天他见了我态度十分客气。命人推了三十车粮食过河算做前些日子那些逃人的赎身之资!”罗成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对敌手的所有想法了然于胸。 “那么多人逃过河去三十车粮食他就想了解此事。姓郭的想得倒是便宜!”众将中有人气哼哼地说道。 “这粮咱们不能收。否则也太让人小瞧了咱们幽州!”有人提高了声音唯恐罗艺父子听不清楚自己的谏言。 “我已经命人将其入库了人家大老远运来咱不能再让人运回去!”罗成用目光向四周扫了扫大度地说道。 “也好咱们虎贲铁骑正缺军粮!”罗艺听儿子已经自作主张不愿当众扫了他的面子勉强点点头回应。 “我还建议双方再有类似冲突一概以此为例!”罗成见父亲没有反对自己决定微笑着继续补充。 这下可有些触及罗艺的底线了。从夏天到现在由蓟县逃到固安一带的百姓足有数千人对方送了三十车粮食来便了结此事等于按每人一斤多粮食的价格便买了数千丁口去。如果一切照这个价格博陵方面拿出一年的收成已经足以买下整个幽州! 他手掌用力压住桌案站起身准备当众给儿子些教训。但是看到儿子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满腔火气又瞬间冷了下去。“你有什么打算不如说来听听。为父知道你一向不会吃亏的!”满脸笑容后同时隐藏着重重风暴。 “博陵那边刚刚安置好数万流民手里其实也未必有多少余粮。他们之所以送粮食过来为的是避免双方立刻破脸而已。我觉得多等一年半载对咱们好处更大所以就答应了他!”罗成冲大伙笑了笑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向众人解释自己的理由“我听人说薛世雄大将军自从去年剿匪时在窦建德手上吃了亏后胃口一直很差如今每天只能吃两小碗饭。油腻、酒水一概动不得!” “嗯薛世雄啊他也老了!”罗艺慢慢坐回了胡床脸上的表情除了不甘和愤怒外又多出几分内疚。薛世雄去年夏天之所以输给窦建德并非由于指挥上的失误而是因为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趁其与流寇作战时趁机接管了东北三郡。失去老巢薛世雄哪还有心思剿匪?被窦建德从巨马河直接追杀到桑干水兵马损失过半。 “依我之见薛大将军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罗成见父亲听进了自己的谏言心情一松说话更加有条理。“右御卫兵马本来也没多大战斗力薛世雄一死更对咱们不构成威胁。届时义父只要以替老友操办丧事之名派一支偏师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另外三分之一涿郡接管过来!” “伐丧?那岂不是更让人说三道四?”曹元让见罗成居然也不愿意与博陵开战不顾一切地反驳。 “元让你先退一边去!”幽州大总管罗艺敲了敲桌案命令。 “是末将末将遵命!”曹元让不敢违拗对着帅案施了个礼悻悻地退到了武将的队末。这才是他应该站的位置他一直努力想向前挪几步却始终不能如愿。 “还有么?你接着说!”罗艺斥退了曹元让微笑着向自己的儿子询问。他膝下就这一个继承人所以看到儿子运筹帷幄比自己领兵打了胜仗还高兴。 “咱幽州目前治下有六个半郡拿出一个辽东的小郡来给薛家哥两治理损失并不大。两家结为一体后咱们接管薛家的地盘其他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罗成点了点头继续补充。 “不错姓李的既然能容得下薛世雄占据他的地盘自然也没理由在对方刚刚一死便立刻赶人家的儿子走!”几个幽州系老将相继点头。不通过战争手段便达到自己的目标这才是良将之谋。像曹元让那种终日喊打喊杀者给少将军提鞋子都不配。 “至于李仲坚和杨义臣两个我想了个更好的办法对付他们!”罗成见自己的谋划被众人接受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儿有何良策尽管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怪你!”罗艺手抚胡须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自己刀头舔血大半生不就是为了给家族谋个出路么?有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在又何愁家业不兴? “依我之见朝廷恐怕早已对姓李的不满。之所以没有对付他恐怕是因为咱们逼得太紧!”罗成点点头笑着给出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咱们先对朝廷恭顺些?”罗艺点了点头追问。这个考虑他也做过但稍做退让后又怕朝庭中那些人会错了意反而得寸进尺。 “不但要恭顺而且要上下打点把几位‘肱股’喂饱让他们说不出什么废话来!然后咱们再将虎贲铁骑稍稍后撤以示诚意!”罗成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说出所有谋划。 众所周知杨广已经基本不问政事。而裴矩、虞世基等人只顾着捞钱幽州只要喂饱几个权臣足以维持目前这种事实割据的局面道义上不授其他人兴兵的口实。 “朝廷未必肯上当。但只要咱们将兵马稍微向后退一退杨义臣就有了余力去剿灭河间、平原等地的乱匪。毕竟咱们名义上还奉朝廷为尊而河间赵万海、平原高士达都已经自己立国!”罗成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推演虎贲铁骑回撤后相邻几家的即将采取的动作。“自从咱们幽州驱逐了朝廷任命的官吏后杨义臣老儿就一直将自己的军营扎在河间与涿郡交界处的运河边随时准备逆流而上。但赵万海和高士达却如同背后的两把刀逼得他寝食难安。如果此刻虎贲铁骑突然回撤杨义臣必然要先掉头收拾近在其咫尺的大赵王赵万海。赵万海的“国土”狐狸淀背靠上谷和博陵前方受到杨义臣的攻击他势必要将压力向背后转移。到那时姓李的即便不想再动兵戈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好一条驱虎吞狼的恶计!”听完罗成的分析刘义方等人忍不住暗中打了个冷战。这条计策环环相扣几乎没浪费幽州任何力量却给博陵制造了无穷祸端。 如果赵万海退向博陵李仲坚不迎战么?如果杨义臣尾随赵万海杀入博陵郡中已经隐隐呈割据之态的博陵军是扫榻相待还是用战马横刀来迎接这位对大隋朝无限忠诚的百战老将? 想在乱世间开辟出一块桃源出来哪会如此简单! 第二章 背弃(一上) 这乱世之中唯一可以被称作桃源的福地只能是扬州。河南、河北饿殍遍地也好山东、山西群雄并起也罢无论怎样的风暴刮到了扬州城下经沉稳老练的裴大人伸一伸手再经八面玲珑的虞大人动一动笔转眼便化作祥云朵朵尽展轻柔。 把屡战屡败写成屡败屡战把乱匪四处杀官造反写成各地官员争先恐后为国尽忠把小半个国家皆写成少数地域不过是换了个描述角度而已算不得欺君。况且大隋皇帝陛下也不喜欢看那些故作忧国忧民的姿态不过是疥藓之痒离皇城远着呢犯得着大惊小怪么? 歌舞升平中杨广继续享受着盛世美梦。如今能打扰他的人更少了济景公樊子盖在七月份病死兵部尚书赵孝才八月份告老还乡许国公宇文述也到了暮年很少再来宫里走动。外边生的事情自有忠心耿耿裴矩、虞世基等人代为操劳除了一些不得不由重瞳亲览的大事如汤泉宫的桃花逆季而开白玉桥下的柳树秋时重绿等群臣轻易不会让圣明天子劳心。而终日泛舟与碧波之上的圣明天子也相信这些肱股们能将繁杂无聊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君臣互信到如此地步国事焉能不和谐?自七月份摆驾扬州以来各地纷现祥瑞之像盗匪被剿平的喜讯也一个挨一个接踵而至。看到后来杨广连喜讯也懒得看了。统统交给贴身太监们收拢进一个象牙编织成的小筐只有在百无聊赖时才偶尔抽出几个来解闷儿。 今天杨广抽出来的是一叠数天前有虞世基亲自送进宫里的奏折杨广记得自己当时忙着评判秘书省学士们新做的秋思诗所以没抽出功夫来看。现在终于有了片刻闲暇也该给虞世基个答复免得冷了这位忠臣的心。 老太监文一刀见皇帝开始处理政务亲手捧来一碗参汤。天已经有些凉了陛下需要一些滋补之物暖胃。像这种三两左右的山参最好火气既不会重到烧得人难受也不至于一点药性也没有喝了后依旧令人提不起精神头来。 “辽东参?”杨广闻到了浓郁的药膳味道端起碗来轻抿了一口非常精确地追问。 “回万岁的话的确是辽东参。”文公公弯了弯腰带着几分佩服回答。 “哪来的?”杨广又喝了一口参汤继续询问。大隋各地贡来的山参以辽东、高句丽一带所产最佳。但辽东诸郡自从去年起已经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了更不会送珍贵的山参到扬州来。 “陛下是虞大人六天前送奏折时一并送进行宫里来的。说是来自辽东的贡品您当时没注意老奴就命人收了!”文公公年岁虽然大记性力却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略作沉吟立刻给出了一个准确答案。 “嗯不错!”杨广点头不知道是称赞药膳的滋味还是文公公的记忆力。忽然他奋力坐直的身子将手中奏折用力压在了书案上“辽东的贡品?虞世基当初是这么说的么?朕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辽东被杨义臣收复了么?什么时候收复的?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怎么不让朕知道?” 他喋喋不休地追问像一个刚刚从山中走出来的小孩子对外界事物充满了无知与好奇。文公公被他问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楞了半晌才整理清楚了思路缓缓地回答“回陛下的话。当时陛下忙着替秘书学士们改诗。不是杨老将军收复了辽东是虎贲大将军罗艺良心突然现了写来奏折请罪。顺便贡了几十斤上好的辽参、鹿茸等物!” “罗艺?”杨广如做梦般重复了一句然后用力一拍桌案“这个狗贼亏他还记得朕得好处!他的奏折呢你帮朕找找。虞世基和裴矩建议朕如何处置他朕当时批复了么?放到了哪里?” “陛下还没来得及看。虞大人草拟了圣旨但陛下尚未用印!”见杨广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从小便追随他的文公公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酸借着替杨广寻找奏折的机会偷偷擦了擦眼睛哽咽着回答。 “你怎么了?不开心么?还是想家了。朕记得你是吴郡人和这辽东三郡没什么瓜葛?”杨广对身边人的心情变化甚为敏锐狐疑地转过头和颜悦色地追问。 “奴才是高兴替陛下高兴!”文公公不知道如何向杨广解释自己的心情含混地回答。“这份是罗艺的奏折。这份是虞大人和裴大人草拟的圣旨。请陛下过目!” “朕当年以赤心待他。他应该知道感激!”杨广轻轻拍了拍文公公的后背以示安慰。两份奏折已经在象牙筐里躺了些时日墨香早已散尽。他依次将其举到鼻子尖处看了一遍然后放到手边沉吟不语。 虎贲大将军罗艺在奏折中向他承认的擅自驱逐官吏的鲁莽并解释说当时是为了避免有些人私通高句丽不得不为。如今此人已经将虎贲铁骑从桑干河畔尽数撤回到蓟县并自我监禁在府邸中随时等候朝廷的使节前来处置。 虞世基和裴矩起草的圣旨中则以朝廷的口吻重重申饬了罗艺去年的背叛行为。但是念在其曾经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准备饶恕其所有罪过并且准备册封他为幽州道大总管正式认可此人对渔阳、北平、安乐以及辽东三郡的治理权。 关于这样处置的理由虞世基和裴矩在另一份奏折上做了详细说明。二人以为罗艺在塞经营上多年羽翼已丰。眼下上表效忠不过是做作样子并非真心。因而朝廷也只能和此人虚于委蛇先安抚之令其麻痹大意。然后再徐徐图之以靖其乱。 杨广对这个处理方案并不是非常满意。他对自己所器重的人推心置腹但同时也容忍不了那些人的背叛。特别是像罗艺这种曾经受了他无数恩德却不知道感激的家伙杨广恨不能将其抓到面前来亲手锉骨扬灰。但虞、裴二人所提出的方案却是眼下的最佳选择如果不对罗艺示以安抚天知道此人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朝廷眼下没有充足的兵力平叛也只好先暂时由着他蒙混过关。 “朕早晚会亲领大军将他擒杀于阵前!”半晌之后杨广又重重地拍了下御案恨恨地说道。只剩下一个底儿的药膳碗稳不住被弹起数寸高凌空飞落到地板上瞬间摔成了数瓣。 在旁边伺候的文公公赶紧跪下去伸手去拣那些碎瓷。杨广却上前一步将其扯了起来大声喝道:“不要拣传人来扫了出去。连同辽东贡来的那些破参一块扔到臭水沟里。朕以后不吃这劳什子你也不得叫御膳房再做。什么破玩意儿几根参须子就想糊弄朕朕早晚兵过去将他们统统砍了砍了!” “陛下陛下小心身子!”文公公赶紧抱住杨广的腰连拉带拽将其扶到御座上。“来人收拾碎碗。吩咐御膳房将辽东来的材料全挑出来等一会儿我亲自去处理!”冲着书房外他气喘吁吁地喊唯恐动作稍慢了杨广再做出更疯狂的行为。 几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将碎瓷和残羹收拾干净。杨广木然地坐在御案后望着众人在自己眼前来回忙碌。他的额头上有青筋在跳面孔如被火烤了般红但手脚却如同刚在河水里泡过一般出奇地冰冷。痛苦、愤怒、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交织于他的心头让他不想再说一句话只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走向毁灭。 “陛下陛下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文公公被杨广的神情吓坏了走到他身背后一边拍打着脊背替他顺气一边低声苦劝。“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早晚会遭报应。陛下只需要看着用不了多久他的脑袋便会被人割下来!” “朕朕要亲手去割!朕一定会亲手去割!”杨广从牙齿缝隙里挤出几个字字字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陛下只要稳定了中原各地就能挥师北上!”文公公顺着杨广的意思温言开导。 “对朕要振作勤修内政重整朝廷声威!”杨广突然又变成了一个聪明的帝王苦笑了一声誓。“把几个筐子里的奏折都给朕搬过来朕今天全都给批复了。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而!” “陛下圣明!”文公公大声称颂了一句小跑着抱来日前积压的全部奏折。被裴矩和虞世基分类整理出来等待天子批复的奏折有近三百封但熟知杨广才能文公公不认为这会令其花费很多功夫。 “陛下才智过人!”回忆着当年杨广刚刚登基时的情景文一刀不无兴奋地想。“只要陛下肯振作!”他悄悄地抹了抹眼睛朦胧泪光中仿佛看到杨广在群臣面前坐正身体重新焕出九五之尊应有的活力。 第二章 背弃(一下) 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杨广的心情慢慢平复。从送入宫里来的本章上看各地的秩序正在恢复。陈稜、屈突通、李渊等肱股之臣奋力讨贼几乎是每战必克。一些地方上的郡丞、通守也屡有斩获各自杀敌数百到数千不等。只是群寇也忒难缠了些竟然屡败屡战如百足之虫总是死而不僵。 “此等谬种也敢妄自尊大!”杨广冷笑着放下一份关于杜伏威刚刚自立为王便被陈稜攻破了“都城”的捷报伸手去摸茶碗。刚才喝的东西味道不错到现在还满口留芳。待指端探了一个空他才猛然想起药膳已经被自己摔了讪讪地缩回胳膊继续看其他奏折。 屈突通出兵讨澧泉贼周小山连破其二十余寨京师附近重新恢复安定。李渊带兵征讨甄翟儿与贼兵于鼠雀谷相持不下李世民带领骑兵绕到贼军背后猛攻大破甄翟儿俘甄翟儿及其麾下贼两万余。李渊将普通喽啰全部释放但是下令将甄翟儿连同其麾下统兵千人以上的大小头目尽数处斩垒其为塔祭大隋壮武将军潘长文在天之灵…… “怎么会这样?”看到此处杨广突然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他记得自己去年车驾路过太原时曾经见过壮武将军潘长文一面。前后不到一年时间潘长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阵亡了。并且从太原留守李渊送来的邀功的捷报上分析潘长文之死还和那个叫甄翟儿的贼头大有关系所以李渊才要杀死所有贼军头目为潘长文报仇。 “陛下新的茶点已经送来了用的是地道的余杭茶!”在一旁伺候的文公公见杨广眉头紧皱以为他是口渴连忙将早已预备好的茶水端上前放到杨广最习惯的位置。 “潘长文将军是什么时候阵亡的?”杨广茶水向旁边推了推没头没脑地追问了一句。 这种国家大事他本不该问内臣但文一刀有心提醒杨广朝政荒废太久的事实略做沉吟后提高了声音回答道:“启奏陛下据老奴所知潘将军是今年七月底战没的。当时他正和太原留守李渊的长子建成一道班师途中与历山飞麾下大将甄翟儿所部流寇遭遇。众寡悬殊官军只得且战且退。贼兵从雁门郡一直追杀到太原城下潘长文将军舍身断后力竭而死。当时陛下还下旨表彰过他许其一子袭爵!” “哦有这等事。朕居然忘记了?”杨广放下奏折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皮惊问。太长时间没关心过朝政所以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况且当时他在裴矩等人草拟的圣旨上用印根本就没怎么留意上面的内容。 “陛下日理万机偶尔忘掉些琐事也情有可原。虞、裴两位大人想必还记得陛下可以宣他们前来核实!”文公公见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心中高兴迫不及待地建议。 “朕问你也一样。虞卿总是怕朕忧心凡事尽捡好听的说!”忽然变得清醒的杨广也猜到自己之所以不记得潘长文的死迅恐怕是虞世基和裴矩二人故意将这个消息夹在了一大堆琐事中间而致。想了想吩咐。 “老奴乃内臣不可干预外廷之事!陛下先喝口茶老奴这就派人去宣虞大人入宫!”文一刀躬身施礼回话地语气里透着坚持。 “去吧你这家伙无趣得很!”杨广有些不高兴了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端起茶碗一边品味茶水的苦涩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 好在天色尚早虞世基和裴矩二人还在朝房忙碌。听到太监的传唤赶紧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御书房。 君臣见礼已毕杨广命人给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分别赐了个座位然后又继续追问起壮武将军潘长文的后事安排“潘长文将军战没朕当时准了潘将军的儿子袭什么爵?历山飞是什么人他怎么能闹得如此厉害?” “陛下追封潘将军为清源县侯所以潘将军长子也袭了清源县侯之爵。历山飞名叫魏刀儿是个流窜于涿郡和上谷之间的巨寇。和突厥人素有勾结臣听说最盛时拥众二十余万…….”虞世基不明白杨广突然把自己和裴矩唤到宫中来有什么用意想了想回答。 “二十余万虞卿和宇文卿不说贼越来越少么?”杨广手一抖半碗茶水都泼到了前大襟上。 “老臣该死老臣不该拿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惊扰皇上!”虞世基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扑上前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替杨广抹拭身上的热茶一边请罪。 自从去年巡视雁门关归来后杨广每次当众问起各地剿匪战况裴、虞二人都是报喜不报忧。:“渐少!”“不能什一!”这类含混的说辞几乎成了他们的口头禅。刚才他光顾着替潘长文说好话不小心将自己先前的谎言给捅漏了所以一时间心中犹如无数小鹿在跳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漏洞补回来。 文一刀带着几名近侍快跑上前七手八脚地帮杨广换下被茶水弄湿了的衣服。拥抹布擦干御案和地面上的水渍后他们又倒退着走到了门口。“陛下已经觉虞世基等人蓄意欺君了!”这个结论令文一刀心情激荡。他坚信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帝陛下是个有道明君先前之所以颓废如此全是因为受了几个奸臣的愚弄。如今最大的权奸宇文述已经快死了只要想办法再让虞世基、裴矩等人的真面目被皇帝陛下看穿大隋终有重振声威的那一天。 但杨广接下来的话却让文一刀非常失望。这位圣明天子根本没打算在贼人数量上较真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烫。想必贼人自称拥众二十万而已。况且这些流寇人数再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陛下圣明。那些反贼个个都号称拥众数十万其实都是虚张声势。实际能战者甚少所以臣等一直据实以奏!”虞世基偷偷喘了口气笑着回答。他这几天请仙仙家说虞家乃三世善人自有逢凶化吉的福气。看来明天给仙家的香火钱又该加了如此大的麻烦都被轻松地蒙混了过去还算不得逢凶化吉么? 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天子在的确虞、裴二人的福分。杨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虞世基的称颂点点头再次将目光转回李渊的奏折。“甄翟儿是历山飞的部将历山飞有二十万喽啰。嗯那甄翟儿怎么又跑到河东去了他不是在上谷和涿郡么?李建成和潘长文两个去雁门郡作甚?怎么会和甄翟儿走到一起?” “启禀陛下甄翟儿和历山飞两贼今年六月在桑干河畔被薛世雄将军半渡而袭元气大伤。他们在涿郡立不住脚所以才流窜到了雁门郡。但老臣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又快恢复了实力居然敢向官军动袭击。”虞世基又想了想尽量简略地回答。 “薛世雄击败了历山飞将他们赶到了雁门郡?朕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杨广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满脸疲惫。 “想必想必是虞大人将薛将军的捷报归到‘轻缓’一类了吧!”重新捧了热茶入内的文一刀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 “虞世基你说你当时是不是忙糊涂了!”杨广听完文一刀的解释笑了笑骂道。按照他的习惯所有奏折都是先经裴矩等人过目、归类后才送入皇宫。一旦地方官员的奏折被放入“轻缓”一类则意味着他根本不会看完全由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人自行处理。所以薛世雄击败历山飞的消息他并不知晓不足为怪。君臣都没有什么错正常疏忽而已。 “虞大人当时是一番好心怕陛下过于操劳!”裴矩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替虞世基解释。 “分不清缓急该罚!”杨广捧起热茶喝了两口然后做出决定。“朕罚你拿出半年的俸禄去把龙舟上的漆重新过一次。朕记得在来时的路上龙舟的颜色被尘土染旧了不少。” “谢陛下隆恩!”虞世基赶紧躬身致谢。半年的俸禄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如今李渊、李旭、罗艺、王世充等人不时有孝敬送到扬州随便一份都比朝廷给的俸禄高出十倍。 “陛下茶太烫陛下小心!”文一刀在旁边看得心里干着急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弄权的空怀了为国除奸的愿望到头来却一点力量都使不出。 “一刀你去给朕再端些点心来朕边吃边处理这些奏折!”杨广摆摆手示意文一刀不要插嘴。转过头他对虞世基和裴矩二人继续问道:“咱们接着说刚才到哪了。对了历山飞麾下的甄翟儿败退到雁门实力很快恢复。这又是谁捣的鬼你们二人有结论了么?” “启奏陛下依臣之见必是突厥人无疑!”在对外来危险的感知方面裴矩比虞世基敏锐得多。后者的特长在于博闻强记而他的特长在于审时度势。 “那些耍阴谋诡计者必不得善终!”虞世基用眼角余光看着文一刀恨恨地说道。 “哼朕觉得也是突厥人在背后捣得鬼。阿史那家族那些人唯恐朕的天下太平了!”杨广没听出来虞世基的话外之意点点头对他和裴矩二人的结论表示认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稍加思索流寇背后的资助者即呼之欲出。有了突厥人撑腰甄翟儿自然就有了和官军叫阵的本钱。接下来河东郡兵战败潘长文战死的消息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潘长文和李建成去雁门做什么?谁给他们下的令?那个李建成就是朕在雁门封了鹰扬将军那个么?” “启奏陛下潘长文将军和唐公世子李建成是奉太原留守之命去灵丘抄反贼王须拔的后路。博陵兵马将王须拔堵在飞狐关一带了。那里背后就是雁门郡的灵丘。李建成是唐公的长子封了鹰扬郎将的是李世民唐公的次子!”饶是虞世基记性好也被杨广这毫无头绪的提问弄得手忙脚乱。他猜测杨广今年可能不喜欢听见李旭的名字所以也不提博陵军由谁带领。只是笼统地介绍此战的结果“王须拔走投无路受了招安。上谷、博陵等地百姓托陛下的洪福重新过上了安生日子!” “哦如此潘长文和李建成的确应该去。王须拔朕记得他曾经自号大燕王的吧。居然肯受招安了?现在在哪?咱们封了他什么官儿?”杨广大抵感觉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忙着和一群文人吟诗品画导致彻底疏忽了这场战事。所以也不追究到底为什么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的原因而是笑着追问起贼人被招降后的安排。 “臣等曾经替陛下拟过一道圣旨既往不咎。并应承地方将领所请授予王须拔检校别将之职。”裴矩见杨广糊涂到如此地步干脆大起胆子把事情直接向他身上推。 除了裴矩、虞世基等少数几个近臣外谁也弄不清楚哪些政令是曾经请示过皇帝的。哪些政令是未经请示便直接下达的。所以大隋天子杨广也记不得自己到底看没看过类似的圣旨很遗憾地皱了皱眉头叹息着说道:“你们两个也不提醒朕怎能只授一个检校别将呢?这不是让那些准备受招安的家伙觉得朕过于小气么?既然他们肯洗心革面至少应授个郎将对你们两人拟旨把‘检校’两个字撤了封王须拔为鹰扬郎将。对了以后除了李密外无论哪个强盗头子翻然悔悟一概封为郎将。朕知道他们一念之差朕给他们回头的机会!” “陛下圣明。那些乱臣贼子如果得知陛下对他们如此宽容羞也得羞死!”虞世基赶紧起身再次向杨广拱手。“臣一会儿就去拟旨绝不耽搁。臣替天下百姓谢陛下仁德有陛下在咱大隋江山定然万古长青!” “别拍马屁了用心做事吧!”杨广用一句笑骂打断了虞世基的奉承。“迫降王须拔的是谁朕当时给了他什么赏赐。此人倒是个帅才就是过于吝啬了!” ‘到底还没搪塞过去!’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叫苦。他们两个都收了李旭不少好处所以有心不让送礼者被杨广想起。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由得他们不实话实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裴矩率先回答:“启奏陛下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冠军大将军李仲坚迫降了王须拔。如今朝野皆道陛下有识人之明自从派了李将军去博陵半个河北都盗贼绝迹。臣等替陛下拟旨改封李仲坚为博陵军大总管赐金紫光禄大夫衔。陛下上月已经用过印叫人将圣旨颁下去了!” “哦是李仲坚他倒是没辜负朕的期待。朕记得张金称去年也败于其手吧?”出乎虞、裴二人预料杨广居然对改汾阳军为博陵军并赐了李旭文职散官的事情有印象。非但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怒脸上反而露出几分得意来。 “正是如此。陛下擢美玉于砂砾起贤能于垄亩。知人善任的本事臣等望尘末及!”虞世基偷眼看了一下杨广的脸色大着胆子奉承。 “是啊当日臣等皆不看好李将军。只有陛下一再坚持提拔他。如今他替陛下扫平了六郡贼寇逼得反贼罗艺不敢过桑干河…….”论起阿谀奉承的本事裴矩一点儿也不比虞世基来得差。转眼之间马屁之词滚滚而出。 “他的确没有辜负朕!”杨广用双手撑住御案目光径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对于李旭他一直怀着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态。想继续委以重任又怕对方应了那‘桃李章’。可施以重手打压又等于完全否定了他自己先前的判断。这种烦恼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只好继续糊涂着先搁置一段时间再说。 “好在我等没有会错了意!”虞世基见杨广似乎对李旭依然赞赏有加心中暗道。从去年李旭前往博陵赴任时起各地送来弹劾他的奏折就有一大车。看在李旭不断送来的那些‘孝敬’的面皮上虞世基一直没让这些奏折有机会进宫。今年李渊出头力挺李旭后他和裴矩等人为了‘大局’着想更不希望朝廷对博陵六郡有什么作为。眼下杨广又隐隐透出了欣赏李旭的口风更加深了裴、虞二人的判断李仲坚依然受宠如果能卖一个人情给他千万不要吝啬。 第二章 背弃 (二 上) 须臾文公公从御膳房传了茶点返回在小太监的帮助将吃食摆在了御案一角。难得有一天精神头足杨广指了指点心笑着对裴矩和虞世基吩咐“两位爱卿也偿一偿地道的建康味道陈亡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会做难得的很呢!” 裴、虞二人早已吃过了饭但能和皇帝陛下一起用点心毕竟是一种荣幸。因此二人又谢过了恩各自取了一小块点心捧在手心里小口细品吃相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你们二人刚才说他逼得反贼罗艺不敢过河到底是怎么回事?”吃了些茶点之后杨广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 “罗艺送来的谢罪表章臣等已经送入宫中了陛下想是还没来得及看!”虞世基赶紧抹了抹胡子上的点心渣媚陷地答道。 这下他可没有说谎罗艺向朝廷请罪的表章是他和裴矩二人最近看到的‘喜讯’之一。为了引起杨广的主意二人还特地将那份表章放在了同一天送入宫内所有奏折的最上方。但杨广什么时候有心情看奏折什么时候没心情理朝政二人也没有把握。因此只能用试探的语气来推测杨广对此有没有印象。 “朕看到了。罗艺这个狗贼居然还想蒙骗朕。你们二人处理得很好朕一会便用印。先安抚住他待其松懈之时一举擒之。”杨广点点头对裴、虞二人草拟的另一份圣旨表示认可“但这和李将军有什么关系么?朕在你二人的奏折里没看到李将军出了什么力啊?” “启奏陛下那罗艺岂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他现在上表谢罪肯定是被陛下安排的三路大军逼得无还手之力了。而李将军这一路恰恰最为重要!”既然已经打算送一份人情给李旭虞世基索性决定送一份大的。“陛下请想当日薛将军在左杨大人在右刚好给罗艺留了个出口。如今李将军将出口一堵他罗艺就成了一头困兽…….” “想是陛下当初调李将军去河北便有此意。我等鲁钝居然看不出陛下的安排!”裴矩不甘落后追在虞世基身后补充。 “呵呵朕当初有这个意思但李将军做得比朕预料得好。你们两个也有居中调度之功!”听两个肱股交口称赞自己的神机妙算杨广心情更好笑呵呵地回应。 “陛下的安排又岂是我等能看清楚的?自从李将军到了博陵后地方上的治安便一日好过一日。他如今又收降了王须拔赶走了魏刀儿与薛、杨两位大人就像三把刀一并架到了罗艺的脖子上。所以罗艺不得不上本请罪想必这狗贼心里也明白三把刀的刀柄都握在陛下手中。只要陛下愿意随便向前送一送都能要他的狗命!”虞世基文才好拍马屁的手段也技高一筹。谈笑间便将薛世雄、杨义臣和李旭三人的功绩都转移到杨广一个人头上。只听得杨广心情大阅特阅简直恨不得亲自赶赴河北给整合三路大军给罗艺最后一击了。 “微臣猜度陛下心思想必会给罗艺一个机会也好叫世人认清其狼子野心。所以就替陛下拟了旨暂时与此贼虚与委蛇。”裴矩听虞世基马屁拍得太顺手唯恐他不小心把马腿拍折了低声在旁边补充。 罗艺在送请罪表章的同时自然送了一份极厚的礼物给裴、虞等权臣。否则他二人也不会一点不贪污便将上好的辽参送到皇宫中来。有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反正朝廷一时半会儿也没心思遣将平叛因此二人便以麻痹敌人为由替杨广草拟了圣旨。至于罗艺此举有什么目的虞世基看不出裴矩能猜到却宁愿做个睁眼瞎。 “嗯朕说过了你们安排得很妥帖!”杨广再次点头对虞、裴二人的忠心和高才表示赞赏。“朕现在想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罗艺才会把戒备之心松弛下来?朕届时派哪个去才能将其一击成擒?” 这个问题显然太长远了过了裴、虞二人的考虑范围。两位肱股之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臣以为此事得从长…” “臣以为不急于一时片刻眼下杨老将军和李将军正在联手剿灭赵万海……”裴矩怕被杨广看出破绽只好把眼下杨义臣和李旭二人正在进行的战斗拿出来应急。 “他二人联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赵万海是哪个?朕怎么未曾听说?”杨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从罗艺身上吸引开皱着眉头追问。 “启奏陛下战事还没有结果所以臣等不敢胡乱上奏!”虞世基急了一哆嗦赶紧出言弥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长时间不理政务杨广的心思变得非常迟钝几乎是自己主动给对方找台阶下。“不妨朕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李将军和杨将军目前打到哪里了你们两个说于朕听听?” “两位将军现在打到了河北高阳附近。赵万海的老巢在狐狸淀杨义臣老将军在十天前将其从老巢赶出。此贼不敢搠杨老将军锋樱所以一路向西南流窜。李将军亲自带领博陵军迎了上去。据前方昨天送来的表章说两位将军已经将赵万海困在高阳东侧的白马坡了。估计再等一两天便会有捷报送到扬州!”虞世基记忆力惊人居然能将已经准备扔掉的战报原封不动地复述给杨广听。 “好好杨义臣也没辜负朕。他们两个都是朕的周亚夫、霍去病!”杨广高兴得直拍御案脸色呈献出一种惨烈的潮红。麾下众臣同心协力一道开辟千古盛世。这曾经是他刚刚当上皇帝时的梦想已经尘封了许久没想到在几近绝望时居然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微臣恭喜陛下!”裴矩和虞世基同时站起身向杨广道贺。他二人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杨广真的派兵去攻打罗艺至于会不会让李旭和杨义臣在其中占了便宜罗艺会不会因而得到喘息机会都属于细枝末节。况且无论是李旭、杨义臣还是罗艺平素都没少给他们送过礼。大隋朝眼看着就要完蛋了这个接骨眼儿上最好别得罪人也别自断财路。 “那个赵万海本事很大么?麾下有多少兵马?李将军和杨将军合力能不能将他一举成擒?”兴奋劲儿稍稍过了一点儿后杨广又开始担心自己的期待会落一个空。几年来令他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因此使他变得极其不敢面对现实。 “那那赵万海麾下兵马不算太多。都是些刁民不能打仗但聚集在一道胡闹的刁民!”虞世基非常费力地替自己圆着谎。关于赵万海为祸地方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上报过杨广知道。如今此贼被提起来他不敢把其麾下人数说得太多。但又不能把流寇说得太不堪一击否则就无法解释李旭和杨义臣为什么要联手才能将此贼吃得下的事实。 “正如方才陛下所言流寇人数虽众能战者却甚少。只是协裹了太多百姓。所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不得不谨慎应对!”裴矩心思转得比虞世基快主动替对方补好谎言中的破绽。 “嗯那就好就好!”杨广抓起一块点心大口大口的咀嚼仿佛那就是被包围的赵万海。“你们两个也别总报喜不报忧。以后像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无论胜也好败也罢。还是尽早让朕知道!” “臣尊旨!”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答应。将圣旨挑选后再送入皇宫是杨广在前年亲口布置下来的任务。如今陛下却又要改弦易辙。虽然表面上看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万一那个折子不小心把两年来众人精心编织的盛世谎言给捅破了二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去修补! “必须让皇上打消这种念头!”不约而同地裴矩和虞世基在心里做出决定。虽然杨广做事一向忽冷忽热但万一他这种热情持续下去恐怕难免有人会掉脑袋。 想到这裴矩犹豫了一下低声奏道:“其实其实我等也是怕陛下烦恼。毕竟兵凶战危即便是百战老将也有一时失手的时候!” “嗯你们两个的好心我理解。朕当初是听坏消息听烦了所以命令你们将奏折挑拣一下再呈给朕。但朕决定要励精图治跟你等重振我大隋声威!所以无论什么消息都说给朕听吧。你等放心朕不会再意气用事了!”杨广倒是很“理解”臣子的苦衷温言安慰。 “臣臣等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陛下隆恩!”虞世基和裴矩仿佛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回答。 “你等照朕的话去做就是最好的报答了。朕不是那经不起风浪的孬种今后凡涉及到国家安危的大事无论好坏你等尽管奏来!”杨广摆摆手心中也很感慨。做个皇帝太累了但他依旧要勇于担当。这个江山是他的不由得他再颓废下去。 “陛下终于悟了!”站在门口的文一刀兴奋得直揉眼睛。今天的杨广和昨天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虽然依旧有偏听偏信的毛病但毕竟已经开始准备正视现实。 正高兴的时候他听见素有大隋第一智者之称的裴矩用一种非常忧伤的语气说道:“陛下既然有令臣不敢隐瞒。最近最近的确有一个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臣等还没有经过核实不知道该不该拿来惊扰陛下…….” “说吧朕不说过让你们如实启奏么?”杨广挺直了胸膛用力吸了口气大声命令。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力充满了力量可以担负起全部责任甚至可以力挽天河。 “臣臣等上午时接到来自荥阳的告急文书!”裴矩躬了下身只用了两句话便将杨广全身的力气全部抽了个精光“文书中说张须陀老将军剿匪时不幸遇伏以身殉国了!” “什么?”杨广只觉得窗外的日光忽然变暗身体前后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了御案下。 第二章 背弃(二中) 见杨广突然昏倒在旁边为他添茶送水的文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三步两步冲上前将“圣明天子”抱在怀里一边替他捶背抚胸一边命人去传御医。 皇宫之内每天都有御医当值。听闻皇帝陛下晕倒骇得腿脚都软了被前来奏事的独孤林和宇文士及二人的搀扶着才连滚带爬地赶到御书房。众文武在御医的指导下找来龙床将杨广放平捶背抚胸、针刺艾灸好一阵忙乱终于把杨广从鬼门关扯回了头。 “张老将军不会战死你等一定是弄错了。”从昏迷中被救醒后杨广先是落泪不止。独自伤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对闻讯赶过来探望的文武百官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对这消息今天才从东都送来的还没经过核实想必是有人弄错了。陛下不要担心臣立刻派人去查明真相!”虞世基不忍让杨广继续难过赶紧顺着他的口风敷衍。 “肯定是弄错了张老将军身边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保护他二人都是当世罕见的勇将怎么会任老将军被贼寇所伤?弄错了你传朕的旨叫东都把虚报军情的那个家伙斩示众快去快去!”杨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真”的笑容声嘶力竭地命令。 “臣立刻就去拟旨。这些缺心机的家伙就知道危言耸听!”虞世基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答应。刚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自己的主心骨几乎都被抽走。不像其他权臣那样树大根深虞家来自早已灰飞烟灭的南陈。全凭着杨广的信任他才能权倾朝野。如果此刻杨广驾崩了虞家的荣华富贵也必然要随风而去。 “陛下请节哀张老将军的确阵亡了!”没等虞世基出门大将军来护儿凑到病榻前很不讲情面地把杨广的幻想砸了个稀巴烂。“ “不可能张老将军不会死!”杨广抓起内侍抓起内侍手中的药碗连同里面的汤水一道砸向了来护儿“你这狠心贼咒张老将军死干什么?他和你同殿称臣多年一直未曾得罪过你。你又何必这样恨他这样咒他!” 刹那之间杨广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眉毛倒着竖起目光冷硬得像一把刀恨不得能直接刺进来护儿胸膛。他拒绝相信张须驮的死讯。当今大隋若论用兵打仗的本事几乎无人在张须陀之右。如果瓦岗军连张须陀都能击杀朝野还有哪个能保得了大隋的天下。 来护儿没有闪避被药碗正砸中肩头。他直挺挺地跪倒任冒着热气的药汁滴滴答答顺着自己的袖口向下淌。“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宇文将军和独孤将军他们两个早就想把这个消息启奏给陛下但一直得到陛下的召见!” 杨广的目光从宇文士及和独孤林脸上扫过从二人脸上悲愤的神情中看到了答案。“你们都串通好了来愚弄朕。你们想出去建功立业朕不上你们的当!”他笑了笑惨然道。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到了龙袍上。 “陛下陛下!”所有文武都吓得脸色煞白连声呼唤。 “给朕给朕拿一碗茶来漱漱口!”杨广吐掉口中的血出一声哀鸣“天不佑大隋人能奈何!你们别喊了朕一时还死不了!” 文一刀赶紧命人取来参茶给杨广漱口吊命。片刻之后杨广终于又缓过一口气冲着来护儿摆了摆手命令:“你平身吧朕不怪你。张老将军是怎么战死的秦叔宝和罗士信呢他们怎么没能保住老将军?” “末将是从犬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来胡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是隐隐压抑着愤怒“今天上午荥阳也有人到东都来报信是独孤将军的旧部具体情况独孤将军都问清楚了!” 早在两年以前他和独孤林二人就曾经向杨广提醒齐郡郡兵虽然有善战之名但毕竟数量不多铠甲器械也不如府兵精良。如果朝廷欲尽快平定瓦岗军叛乱的话就必须加大对张须驮老将军的支持力度。即便不能从府兵中抽调精锐归张须陀指挥至少也得保障粮草和军械的日常供应。而杨广把奏折交给群臣传阅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他二人所言不实鼠窃狗盗之辈无须朝廷过多耗费凭着张须陀将军的勇武很快就能令其灰飞烟灭! 当时来护儿和独孤林二人据理力争结果争来争去话题竟被虞世基等人扯到他们是否怀有私心上亏了杨广当时还念着二人的苦劳才没有将他们交付有司治罪。 “是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入宫来见朕?”杨广迟疑了一下喃喃地追问。也许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愚蠢他惨然笑了笑低声命令:“重木你据实启奏吧。朕不怪你。朕现在好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 “陛下节哀张老将军若知陛下如此器重他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独孤林上前几步低下头安慰。虽然内心深处对杨广不无怨怼作为臣子他依然不能指责自己的主君“瓦岗军素来狡诈他们这次得手是趁着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人都不在张老将军身边……” “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谁将他们两个调开的?”没等独孤林把话说完杨广愤怒地追问。 “启奏陛下是东都那边送了数船供奉过来。张老将军怕沿途有失特地派了秦、罗两位将军带领郡兵沿运河护送。谁料他二人刚刚将船队交割还没来得及返回荥阳张老将军已经蒙难了!”黄门侍郎裴矩怕独孤林将责任推在自己头上抢先一步回答。 “是裴大人下令要张老将军派人护送的吧!”来护儿将对裴矩等人的痛恨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张须陀的死令他震怒今天拼着被玉石俱焚的危险也要把裴矩真面目拆穿。 “来老将军何出此言。运河上一向不安全你应该也知道。”裴矩扭过头大声回应。 “裴大人不是一向说贼人日少么?怎么又说运河上不安全!”来护儿冷笑连声“如果贼人日少你又为何非得张老将军派人护送船队。如果贼人猖狂到非得秦叔宝和罗士信这样的勇将才能威慑的话裴大人你两年来岂不是一直在欺君?” “你!”饶是裴矩机灵也被这两句质问憋得脸色乌青。杨广正在试图为张须驮的战没找个替罪者如果被来护儿咬住不放他的身家性命今天可就有些危险了。 眼看着裴、来两人就要在杨广的病榻前争执起来宇文士及赶紧上前打圆场。“来将军切莫动怒裴大人也不必着恼。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听独孤将军把话说完吧!” 毕竟有着父亲宇文述的言传身教宇文士及心里很清楚此刻争执双方的是非。在他眼里裴矩、虞世基等人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扣齐郡子弟的粮饷辎重背后肯定有皇帝陛下的默许。杨广希望张须陀能尽快将瓦岗军剿灭同时杨广也不放心有一支比府兵还强大的队伍出现在东都附近。而正因为朝廷持一种矛盾态度所以齐郡子弟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支援和补充。前往荥阳协助老将军剿匪的队伍虽然好几支但他们能不拖郡兵的后腿已属难得根本甭提会有什么正面支援。 经过数方擎肘一年多来郡兵的战斗力实际上在逐渐下降。特别是李旭也奉命到河北就任后齐郡郡兵的战斗力已经降到了崩溃前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杨广还一再下旨催促张老将军早日结束战事等于直接把老将军推入了虎口。 “两位爱卿别吵了驸马说得甚是!”杨广也不愿意把以前的那些错误全扯出来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命令。 “哼!”来护儿用力跺了跺脚退到了一边。 “嗤!”裴矩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鄙夷满脸。 “瓦岗军趁着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不在便设了一个圈套给张大人。他们下山挑衅主动与郡兵厮杀。然后诈败示弱一直被追杀了十余里。把张老将军引到大海寺附近后李密以十倍兵马将老将军包围!”独孤林抹了把泪继续说道。“老将军本来已经杀出重围了但李密派人在山头上喊要将被围困住的弟兄们千刀万剐。老将军听见后返身去救被困弟兄。结果每次李密都派人截住一半人每次老将军突围后都不得不再返身回去救援。如是者四…… 对独孤林来说张须陀可谓亦师亦友。是张须陀以身作则告诉他武将肩头的责任。是张须陀耐心指点让他学会了如何才能获得士卒们的拥戴。是张须陀用一言一行让他收起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开始睁开眼睛重新认识整个世界和身边的朋友。 张须陀是武将的楷模张须陀是大隋的柱石张须陀是用一幅铁肩守护了数十万百姓的家园。张须陀战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第二章 背弃 (二 下) 身为上柱国大将军、左光禄大夫的张须陀居然为了营救自己的部属而自蹈死地裴矩和虞世基、封德彝等人以目互视无法相信独孤林所言为事实。在他们这些“智慧过人”的文官眼里老将军此举可以说是侠义但也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身为高贵的上位者却为那些贱如泥土的士卒们“轻生”这种举动他们着实无法理解也绝对做不到。 但此刻众文官却不约而同地在脸上堆满了悲伤。无论如何张须陀在武将之中威望颇深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了老人得罪一大群兵痞。况且病榻上的杨广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作为“忠心耿耿”的心腹虞、裴等人没理由不陪着自己的主子掉几颗廉价的眼泪。 “是朕是朕糊涂对不起张老将军!”杨广抽抽噎噎地哭了好半天哑着嗓子自责。“张老将军用兵素来谨慎如果不是朕一再下旨催促老将军早日平叛…….” “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重要的是赐张老将军一份身后哀荣以安齐郡子弟之心!”虞世基唯恐众武将继续在杨广面前追究他和裴矩等人谎报军情克扣各地官兵补给等恶行迫不急待地建议。 来护儿对张须陀向来佩服刚才却被杨广误解满腔委屈正没地方。见到这种时候虞世基还腆着脸出头来做好人气得大步冲上前一把拎住对方的脖领子怒吼:“狗贼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内疚么?” 虞世基是标准的江南书生身材比来护儿短了小半截宽度也几乎只有对方的一半动武行哪里是来护儿的对手。有意想逃脱无奈力不从心。半空中就像一只咬了钩的螃蟹般伸手蹬腿呼救“放放手…….陛下救…….”。 “来将军陛下面前休得无礼!”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竖起眼睛大声怒喝。 “老夫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怎样。罢了、罢了今天老夫就替陛下杀了你们这几个国贼来祭张将军在天之灵。然后在陛下面前自裁以谢!”来护儿红着眼睛单手拎着死螃蟹般的虞世基大步冲向黄门侍郎裴矩。 与裴矩、虞世基等人交好的谏议大夫封德彝、秘书郎袁充等人试图上前劝架被来护儿用肩膀一撞立刻都变成了滚地葫芦。侍卫统领宇文皛、雄武营统领宇文士及、御林军统领独孤林等人本来就看裴矩不惯干脆冷起眼来在旁边看热闹。黄门侍郎裴矩自问没有和来护儿赤手相博的本领只好绕着柱子急走。来护儿拎着已经憋晕了的虞世基在其身后追赶恨不得将二人摞在一处当场剥出心肝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事突然杨广也失了方寸。他想喝止来护儿心里觉得茫然得狠。对方刚才质问裴、虞二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如果非绝世猛将才能威慑得住流寇们的确不能算疥藓之痒了。可自从三年前裴矩、裴蕴、宇文述、虞世基、郑善果、封德彝这些能臣和当代名士们就一直坚持流寇克日即灭作为英名神武的大隋皇帝他也曾以“危言耸听”的罪名贬斥了老纳言苏威、治书御史韦云、兵部尚书赵孝才甚至还将越级上奏的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毖……. 如果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所言是真相他这个皇帝莫非平素相信的皆是一群佞人?如果满朝文武多半都是佞人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大大的昏君?如果他这个皇帝是昏君百姓揭竿而起是真相的话大隋朝岂不是已经病入膏胱? 一想到这些杨广就心乱如麻。病榻前裴矩等人哀呼连连他居然充耳不闻。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场恶梦从自己第一次御驾亲征辽东那一刻起朝野中所有生的事情都是一个梦。麦铁杖没死、辛世雄没死、支撑着大隋的那三十万府兵精锐也都没死。他这个大隋皇帝不小心在辽河畔的怀远镇睡着了只要有人用手轻轻推一推便可以在梦魇中醒来。 “陛下陛下!”距离杨广最近的文公公第一个觉他的情形不对俯身于其耳边低声呼唤。 杨广目光依旧直血混着口水成股地从嘴角向下淌。他感觉到自己不是在皇宫而是又回到了当年五十一万南征大军中。精力充沛、心思敏锐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麾下文有杨素武有高颖、贺若弼白马银袍、雄姿英……. “陛下陛下!”文公公接连呼唤了几次觉杨广木然不动。又加大力气推了推杨广的肩膀“你们别闹了陛下陛下昏过去了!”他大声怒喝心中充满了绝望。 满屋文武终于觉杨广身处危险顾不上再争吵争先恐后扑到病床前。“陛下没有昏倒!他的眼睛还睁着!”很多人立刻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但陛下的魂魄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众人同时得出结论却谁也不敢说惊惶得如热锅上的群蚁。 “都离远点离陛下远点儿谁都别出声音。独孤将军请履行你的御林军统领之责!”文公公用大手推开平素他根本不敢得罪的柱石之臣命令。众文武们自知闯了祸乖乖地让开一条通道请御医抓紧一切时间为杨广诊治。早已经吓了半死的御医知道如果今天不能将杨广救转自己的身价性命全都得赔进去。也顾不得什么对方是什么身份了抓起一把银针一根根向杨广头顶狠刺。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对裴矩、来护儿等人而言却足足有数万年之久。杨广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躯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惨然问道:“你们怎么不打了虞卿和裴卿死了么?来将军可曾自杀相殉?” “陛下息怒臣等再也不敢了!”鼻青脸肿的裴矩和刚刚被宇文士及用巴掌拍醒的虞世基二人匍匐在地哭着赔罪。 “末将无状请陛下治罪!”来护儿也不敢再惹杨广生气跪倒在病榻前叩头及地。 “你们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哀恸过度而致。朕不追究不追究!”杨广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吩咐。 “谢陛下!”裴矩和虞世基两人答应一声委委屈屈地站在了一边。来护儿以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也跟着站起身。他觉察到了杨广不准备追究裴矩等人误国的责任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这大好江山是杨家的对方由着性子毁别人再着急又能怎样? “张老将军已经去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收拾他麾下的残部然后再遣能战之将为老将军报仇!”杨广也看到了来护儿等人眼里的失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陛下圣明!”一直将心提在嗓子眼的裴蕴、封德彝等人齐声称颂。 “唉算了!朕是不是圣明自有后世评说!”杨广再度出一声长叹摆了摆手制止了一干文人继续阿谀奉承。“虞卿你替朕拟旨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配享先帝庙庭。荫三子爵位传袭三世!” “臣等代张老将军谢陛下!”以来护儿为的众武将哽咽着致谢。为了表达心中的歉意杨广一下子把文臣和武将中的最高职位都追赐给了张须陀而配享先帝之庙的待遇则等于把张须陀的抬到了开国元勋的地位不由得武将们不心生感激。 “张老将军之长子应该叫元备吧重木他如今在何处?”杨广喘息了片刻低声询问。 “启禀陛下去年张老将军的妻子病故元备回历城奔丧去未回因而此番得以幸免于难!”独孤林抹了抹眼睛哽咽着回答。 “虞卿传旨封张元备为怀化将军、袭齐国公之爵。夺情命其回荥阳统领郡兵!”杨广毫不犹豫地命令。 “启奏陛下东都对收拢郡兵之事已有安排!”黄门侍郎裴矩抢在虞世基回答之前低声提醒。想是被来护儿打怕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与武将们之间的距离以蚊蚋般的声音奏道:“东都来老将军殉国消息的同时已经下令虎贲将军裴仁基前往荥阳检校通守之职并以御史萧怀静为监军。算时日二人如今已经到荥阳了!” “又是你裴家的人!”来护儿恨恨地瞪了裴矩一眼怒叱。 黄门侍郎裴矩赶紧又向远躲了躲看见来护儿没有暴起相攻之意才低声辩解道:“兵凶战危一旦再把张少将军折进去我等心中何安?况且裴仁基也是领兵多年的宿将谋略不再杨公义臣之下!” “我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裴虎贲!”来护儿冷笑着摇头。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杨广轻轻拍了拍病榻命令。“检校又不是实职争它作甚。让张少将军先为其父治丧吧。传朕的旨意命令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率领本部兵马克日讨贼若再怠误战机则提头来见朕。命令归德将军王世充带领江淮劲卒北进与刘长恭并力讨贼。命令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部到荥阳围攻瓦岗军!”他一口气把瓦岗山附近能想到的兵马都提了个遍狠要以倾国之力将李密的头割下来。 “陛下如此一来恐怕江左兵力空虚!”来护儿听杨广这样疯狂地调兵遣将顾不上再指责裴矩弄权误国赶紧出言提醒。 眼下在江都附近的兵马有独孤林统领的御林军、宇文士及统领的雄武营以及王世充统领的江淮郡兵三支兵马战斗力以雄武营为最但其余两家联手刚好可以牵制宇文家的力量。如果王世充领兵北上了鼎足之势就会被打破一旦宇文家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缺了王世充这一路怕李密又趁机逃脱了!”杨广犹豫了一下明白来护儿是一番好心疲惫地说道。 他需要通过一场大胜来重建自己的威望。裴矩和虞世基等人的确有报喜不报忧的过错但杨广知道如果自己因此责罚了这批文官等于向全天下承认大隋朝政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况且‘把奏折分类捡令人高兴的消息来送入皇宫’是他自己亲口给裴、虞二人下的旨过错不能算在别人头上。所以只有快把李密这棵毒刺拔了才说明他自己先前犯下的过错并不严重。拔了李密天下其他反贼也会受到震慑…… “陛下臣举荐一个人可以替代王世充和其余诸将独力剿灭瓦岗贼!”裴矩的心胸难得宽广一回居然肯主动附和来护儿的建议。弄权归弄权他也不想江都附近的军力平衡被打破。在天下易主之前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如他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卿请讲!”杨广用黯淡的眼神扫了裴矩一眼没精打采地命令。 “陛下何不调冠军大将军南下。如果他到荥阳统领齐郡兵马想必无人不服。以其人的勇武瓦岗群贼指日可灭!”裴矩向前凑了凑大声道。 “朕刚才就想过。但冠军大将军此时在河间与贼寇激战正酣!况且河北六郡初定他一走地方上恐怕又会生变。”杨广眼神明显一亮然后又迅黯淡下去。调李旭南下剿贼的确是个非常理想的选择。但李旭的权力已经非常大如果再把荥阳等地交给他则此子的辖地就跨了河南、河北两道势力远远过了其他任何一家豪门。而直接把李旭从六郡抚慰大使调为荥阳通守则等于削了其手中的权。其人刚立新功却被无故削权恐怕不会尽全力做事。 “陛下可命李将军平定河间乱匪后以六郡抚慰大使冠军大将军之职检校河南道讨贼大使之权!”裴矩迅猜测出杨广的真实想法低声建议。 “到底是裴大人!”忧心国事的封德彝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检校两个字既解决了姓李的官职安排又应对了圣主的心思。除了裴矩其他人还真想不出来! 这两个字用得妙真是一个妙! 第二章 背弃 (三 中) 第二章背弃(三上) “李将军的确可任此职但陛下得另下一道旨意命人保证他的粮草辎重供给!”见杨广的心思已经被裴矩说动来护儿气哼哼的补充。“以免有人又克扣军粮拿国家大事以自肥!”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罗艺又有隙可乘!”在杨广做出最后决定前宇文士及也哑着嗓子插了一句。 此举非常不符合他的习惯也容易被认为是故意给李旭制造麻烦。来护儿等人惊诧地扭过头去试图从宇文士及的眼神上推测他为什么这样做。但宇文士及只是苦笑着耸耸肩算做给所有置疑者的回答。 “陛下可以命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到博陵暂且替李将军防御罗艺!”封德彝自作聪明地替杨广支招。 “那谁来看着黎阳仓谁来剿灭王薄?”独孤林冷笑着反问。封德彝是个没有立场的墙头草根本分不清其中猫腻。李旭的根基便是博陵周边六郡如果朝廷既想让他效命又派人去抢了他的根基他肯全心全意与瓦岗军作战才怪! “朕会下令给东都要他们全力保障剿匪兵马的粮秣。”杨广看了一眼来护儿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没等对方谢恩他又扫了一眼宇文士及然后以孱弱的声音补充道:“朕只命李将军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总督各路兵马。他不必把汾阳军都带到河南来自己留下足够的部属在涿郡和上谷防备罗艺!” 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相视摇头知道杨广是担心有人在东都附近拥兵自重所以才在检校二字上做尽文章。可裴仁基、萧怀静、刘长恭、房崱这些人哪个背后没有一棵大树李旭仅仅凭着讨捕大使的空头衔又怎可能让众人唯其马是瞻?到时候恐怕连命令都传不下去更甭说协调各路兵马与瓦岗军对阵了! 正愤愤不平间又听杨广命令:“宇文将军你把朕当年南征用的金刀取来连同朕的旨意一道送到河北去吧。你亲自去对冠军大将军说”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勇武“去对冠军大将军说这把刀是先皇和朕所佩。要他拿着这把刀到河南总督各路兵马有谁敢阳奉阴违直接用此刀斩了便是!” 乍闻此言病榻前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楞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起来上前接旨。杨广当年领军南征时年纪太轻威望不足因此先帝在大军誓师时亲自赐了一把金刀给他允许他对军中所有文武行使先斩后奏之权。如今杨广居然把这柄金刀又赐给了李旭无形中等于以大隋两代君王之威给一名武将撑腰。剿匪之时李旭只要请出此刀不但裴、刘等人没胆子招惹他恐怕整个河南道的文武官员都要在其面前低头。 “宇文将军宇文皛!”杨广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有人答应恼怒地呼喝。 “老臣老臣尊旨!”侍卫统领宇文皛见躲不过去只好躬身领命。“陛下不要过于劳神臣一定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回你宇文家偷鸡不成反驶了一把米!”来护儿看了看宇文士及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虽然杨广不完全信任李旭但一柄金刀的作用远高过了数万汾阳军。只要李旭早日把瓦岗山荡平了到时候朝中有人稍微使一点劲儿检校二字岂不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摘下去? 仿佛看懂了来护儿的心事宇文士及又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然后一言不缓缓地退向了门口。 如果一员虎将便可以挽救整个大隋的话古往今来便没有那些浮云般逝去了王朝了。宇文士及相信李旭的才能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纵使李旭能侥幸将瓦岗军剿灭还有伏牛山、太行山、王屋山。他像救火者一样竭尽全力焦头烂额所有柴薪已经都被点燃救火的人最终只能如张须陀老将军一样筋疲力尽地葬身于这滔天火海中。 跟着众文武一并告退后宇文士及没有回朝房继续混时间而是命仆从牵了坐骑悄悄地溜出了皇宫。父亲卧病在床哥哥化及和弟弟智及又都被贬做了家奴如今宇文家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撑着每天从早到晚都不得片刻轻闲。 果然刚刚转上朱雀大街脚还没踏入马镫。迎面已经有十几个家人气喘吁吁地围了上来不待宇文士及问众家将红着眼哭道:“二公子您可散朝了。老爷老爷已经等了你有一个时辰了!” “什么事有话慢慢说!”宇文士及听得心里一紧尽力放缓了语气追问。自从去年家族在雁门郡受了挫折后父亲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今年春天时还勉强支撑着能到朝堂上转转维持一下宇文家的威风。如今却只能躺在家里听他汇报朝野中的消息了。 对于一个弄权半世的老人而言无法上朝参政无异于被剥夺了全部生活乐趣。因而宇文述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度衰弱下去已经濒临于油尽灯枯。 “老爷今天午时用过茶点便急着听二公子您汇报朝廷动向。结果等了一个多时辰您迟迟未归老爷心燥想起身出门走走。几个奴婢上前搀扶才扶着他从床榻下直起腰来老爷的半边身体便没了感觉!”老家人宇文诰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汇报。 “那还不快去请郎中死等着我干什么?”宇文士及听得心焦大声喝问。国事糜烂如厮家事又纷乱如麻不由得他不心焦气燥。 “请了江都城内几个有名的郎中都不肯再来说他们无力回天。小人们去请御医御医却说宫内有事不敢擅离职守!”宇文诰一边哭一边述说心中的委屈。“在咱老爷身体好的时候哪个御医不像狗一样随唤随到。如今却个个都涨了威风……” “别扯其他的拿着我的玉佩去宫内请御医!”宇文士及兜头给了家人一记耳光打断了对方的哭诉。“去太医院拿我的玉佩等一个叫张良仲御医。他不会立刻有空但除他之外别的太医都不要请!” “唉唉!”被打楞了的宇文诰连声答应。接过宇文士及从腰间解下来的玉佩撒腿跑出几步又转过身来迟疑着问“二公子一定一定要姓张的么?老爷的病……” “要你去你就去别乱问!”宇文士及铁青着脸呵斥。他记得今天给杨广诊病的御医便是张良仲此人医术在太医院中算不得最佳但眼下宇文家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会看病的医者……. 现实展正如他所料张良仲到了半夜时分才抽出时间赶往宇文家。给宇文述把完了脉后老御医先悄悄地向宇文士及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说道:“国公爷不过是虚火攻心并无大妨碍。只要保持心平气和再吃几幅安神醒脑的药也就能恢复了。只是此药见效有些慢需要耗些时日。所以还请国公爷不要急慢慢调养……” “呜呜噜噜呜呜……”宇文述努力张嘴却不出一个能让人听得清晰的声音。挣扎几次他无奈地闭上嘴巴任口水和泪水交替着流下。 “国公爷真的莫要急小人看过很多这样的病。都是慢慢调养好的慢慢调养就好!”张良仲见骗不过宇文述急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安慰。 “算了您老也尽力了。先把药方开出来其他事情交给我便是!”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张良仲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到外间开药方。宇文士及走到病榻前先替父亲擦干净枕头然后把手搭在老父的额头上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眼前已经没多少生命迹象的身体。感受到了儿子的关心宇文述再次努力睁开了双眼嘴里依旧说不出话来目光中的急切却清晰可见。 “您尽管放心家里有我在。今天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陛下在书房昏倒了两次而已!”宇文士及以极其平和的语气慢慢汇报。 刹那间两道强烈的光芒从宇文述眼中亮了起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生命之火才会变得炙烈。“呜呜噜噜呜呜……”他如一个哑巴般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左侧的手足乱动右侧的手足却瘫软如泥。 “我知道我会尽力替大哥和智及争。估计就这两天陛下就能知道您的情况。他会来看您您一定也要坚持住!”宇文士及感受到从父亲目光中传递过来的压力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天给您看病这位郎中与给陛下看病的是同一个。”他把声音尽量压低俯在自己的父亲耳边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述眼中的目光即由焦灼变成了欣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中明显地带着笑。他明白儿子话中的全部含义并且为此深感自豪。 只有宇文家的儿子才能懂得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的家族谋求好处士及已经做到了把这个家交给他宇文述完全可以放心。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不到两天时间宇文士及请给皇帝陛下治病的同一位御医诊治自己父亲的大不敬举动便传到了杨广耳朵里。令传播者大失所望的是杨广得到这个消息后非但没有震怒反而在立刻召见了御医张良仲询问宇文述的病情。 得知自己的肱股老臣已经时日无多杨广不顾内臣的劝阻挣扎着跳下病榻命侍卫摆好车驾直奔许国公宇文述府邸。没等他踏入宇文家的大门士及已经带着阖家老小跪迎了出来。 “陛下如此宏恩宇文氏一家没齿难忘!”身为临时家主的宇文士及拦住车驾一边叩头一边哽咽着叫道。 “你个逆子宇文老将军病成了这般模样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朕?!”杨广被内臣搀扶着走下马车气急败坏地质问。 “陛下陛下莫怪士及。阿爷阿爷怕陛下担心不准我等向外(手机小说网)边透漏他的病情!”身穿奴仆服色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跪在宇文士及身后连连叩。 “唉这个宇文老将军!难道他不说朕心里就会好受么!”杨广再顾不得计较化及和智及两人的身份顿了顿脚叹息着道。“宇文老将军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谢陛下弘恩!阿爷一直说想再见陛下一面但他如今已经下不了床。否则一定会亲自出迎!”宇文士及抹了把泪非常礼貌地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朕扯这个!”杨广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内臣伸手从地上扯起宇文士及“你头前带路不要耽搁。朕朕亦想念宇文老将军得很!”说到情动处他眼圈已经红。 这番表现绝非做作。他和宇文述之间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二十余年前。当时身为晋王的杨广为了讨好先帝先后在自己家中力行节俭。每餐菜不过两味贴身穿的衣服和脚上的鞋袜全是自己的妻子亲手所缝。宫中每有赏赐他都拿出大半用来购买书籍小半用来与文人相交细算下来真正花在晋王府的开销居然不到太子杨勇府的十分之一。 如此简朴的行为的确为他赢得了先帝的欣赏和贤德的美名。但私下里收买宫中眼线及与世家子弟交往的花费杨广却从不节省。他得知杨素喜欢东汉蔡邕的字居然一次花费了两万余贯铜钱从某江()南豪门手中购得作为寿礼私下送到杨素府上。为了讨好当时的宰相高颖他派麾下心腹四处搜寻耗费足足两年时间找到《孙膑兵法》的大部分亲笔誊写了交到对方之手。其他与史万岁、贺若弼等军中武将交往的开销更是巨大简直可以用钱如流水四个字来形容。这些支出当然无法从杨广的俸禄里挤全凭着宇文述暗中经营一些产业和宇文家的倾力支持才能供给。为了凑足杨广结交文武百官的钱财宇文述甚至不惜自毁前程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大肆收授贿赂。 所以杨广登基后恨不得以江山与宇文述共享。十几年来其他曾经有拥立大功的臣子或着被杀或者失宠唯独宇文述仕途从无风浪无论东征战败也好子孙盗卖军粮也罢在别人头上抄家灭族的过错在宇文述这里却变成了小事儿一桩!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见自家图谋得逞立刻连滚带爬地冲向家门提前替杨广掀帘引路。作为家主的宇文士及远比哥哥弟弟稳重再度带领阖家老幼谢了恩才以驸马身份搀扶起杨广翁婿二人相互宽慰着入内。 得知杨广来看自己宇文述死灰颜色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一丝潮红。“呜呜噜噜呃呃……”他努力挣扎试图翻下床来给杨广叩头。却终究无法起身直憋泣泗交流口水顺着胡须拉出老长一条白线。 “宇文爱卿宇文将军伯通你不要动了朕不要你动!”杨广见此赶紧快步冲上前一把按住宇文述。因为走得太快他感觉到一阵晕眩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宇文述身畔。 “呃、呃、呃…….!”宇文述用仅能动的一支手臂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算是给杨广行了礼。 “阿爷想说陛下对宇文家如此厚恩来世他结草衔环也难报答!”擅长拍马屁的宇文智及扑在床榻边对着杨广连连叩头。 “呃、呃、呃…….!”宇文述晃动着手臂用无法并拢和屈伸的手指头指了指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又指了指杨广脚下不断示意。化及和士及两兄弟听从父亲召唤也走到智及身边双双跪倒口称:“宇文家受陛下如此大恩定粉身碎骨相报。老父无法起床我兄弟二人代父向陛下叩谢!” 看到几个儿子替自己完成了心愿宇文述长出了一口气。他用僵直的五根手指点点自己又颤抖着碰了碰杨广然后将干枯的大手按在胸口做了各君臣交心的示意。目光不再有焦急反而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朕知道你心里有朕。朕知道你不会辜负朕!朕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没顾得上出宫看你伯通你别失望。好好养病待痊愈了朕还等着你领军出征替朕扫平天下恶贼!”杨广用衣袖抹了把泪叫着宇文述的字安慰。 宇文述见杨广落泪在病榻上用力摇头“呃、呃、呃…….”他低声嚷嚷试图安慰杨广不要难过自己眼中却有豆大的泪珠成串向外滚。二人相交数十年如今一个行将就木另一个缠绵难起这情形要多令人伤心有多令人伤心。 跪在床边的宇文化及三兄弟早就哭成了泪人。“阿爷说他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没能替陛下扫平高句丽。后来成了一个半废人纵使有心领兵也不敢辱没大隋军威了!”宇文士及一边抹泪一边禀告。 “朕知道等宇文老将军病愈朕立刻起倾国之兵交给宇文老将军洗雪前耻!”杨广红着眼睛大声保证。 “呃、呃、呃…….”宇文述听到了杨广的承诺半边还能动的手足不停屈伸。他脸上表达不出任何情感但眼中全是笑意。杨广知道是自己的承诺令好友开心用力抹去了全部泪痕微笑着说道“伯通不要心急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你还有什么心愿今天一并说来朕能做到的决不推脱!” 闻此言宇文述眼中的笑意更浓。他用僵直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然后闭上眼睛以示此生已经无所遗憾。片刻后又把眼睛张开恋恋不舍地看看杨广又看看跪在床头的三个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朕知道朕知道!”杨广不愧为宇文述的知交好友立刻从眼神中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三个儿子中宇文述最中意的是长子化及并且一直作为家主来培养。但去年雁门之围中此子所犯过错实在太大所以气头上的杨广才将他从宇文家继承人的位置上贬为一名家奴。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杨广的气早就平了。不再觉得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面目可憎对老友的临终心愿当然也找不到不满足的道理。 听到杨广的话宇文述眼中露出一片炙热仿佛所有生命又回到体内一般他的手臂突然变得灵活了许多快伸过去指向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示意他二人向杨广拜谢。“呃、呃、呃…….”他一边挥动手臂一边大声嚷嚷。身体扭来扭去差一点便从床上滚落于地。 “你别动别动!”杨广知道宇文述身上这种状态是回光返照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喝道:“你们两个蠢材朕今天看在伯通面子上且恕了你们的罪。宇文化及从明天起继续回朝效力任右屯卫将军朕给你一年时间你必须替朕重新整训出一支精兵来。智及为将作少监协助裴矩掌管江都辎重。至于你们宇文氏将来谁继承家业还是按照伯通的心愿安排吧朕不插手便是!” “谢陛下隆恩!”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喜出望外哭涕着叩头。鼻涕、眼泪和尘土裹在一起弄得满脸肮脏。 “你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唉!”杨广叹息着摇头。仿佛二人就是自己的侄儿背纵然有过做叔叔的亦不忍苛责。 回过去他再度看向宇文述。现老朋友多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已经僵直。 大业十二年秋十月许国公宇文述卒。杨广为之守灵半日并追赠其为大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赐班剑四十人辒京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令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秘书监学士封德彝护丧事。 同月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 第二章 背弃 (三 下) 眼看着宇文家的实力不降反升很多文臣武将都非常郁闷。可这事儿偏偏谁也阻止不了杨广因为伤痛张须陀的和宇文述二人的死几乎已经不问政务。眼下众文武想见皇帝陛下一面都难更甭说当面向他谏言不应因私情而妄国法了。裴、虞两位参掌朝政倒也明白把江都的一半兵力放在宇文家之手不是什么妙局可他们两个收宇文化及的贿赂收得手都软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给对方下蛆。况且当初宇文化及在雁门郡那一手玩得实在是干净漂亮裴、虞等数家豪门都欠了宇文家的人情大伙如今不能不还。 既然不能阻止宇文化及重掌兵权为了朝廷和自家安危裴矩和虞世基只好想方设法壮大其他兵马的实力。独孤林因为和权臣们政见不合他所统领的御林军自然不在裴矩和虞世基的选择范围内。而下辖三万江淮劲卒的江都通守王世充却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一则此子以往的战绩颇佳让裴、虞两人能找到壮大其麾下队伍的由头。二来此子甚会做人一年四季对几个当朝重臣“尊敬”不断。给他些许好处不愁他将来不投桃报李。 “依我之见李将军那里咱们也要照看一二。他也是个知道感恩从当年对待唐公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大力提拔了王世充后参掌朝政虞世基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私下里跟裴矩、裴蕴几个商量。 “他的确知道感恩就是不懂得变通怕将来像独孤小子一样处处跟咱们对着干!”参掌朝政裴矩想了想犹豫着回应。最近一年多来他对李旭的“好感”也是与时俱增。虽然依旧瞧不起对方的出身但对河北六郡的出手却满意得很。唯独担心的是将来李旭的力量强大到出自己的掌控的地步那个年青人是个有名的犟种一旦他认定某个死理儿可是谁的面子都不肯给。 “不懂得变通有不懂变通的好处。不像某些人连老爹的死都能拿来做花样!”御史大夫裴蕴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最近朝内一连串权力交替看得他齿冷虽然裴蕴自问也是个勇敢果决的大丈夫但和宇文家的人比起来却显得比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还优柔寡断。大伙事后看得清楚宇文士及请张良仲给其父诊治的举动根本就是刻意而为之。当时皇帝陛下卧病在床宇文士及如果直接入宫报告自己的父亲频危肯定不能引陛下的太多的同情心。所以其故意为僭越之事通过朝臣的弹劾间接地把其父宇文述不久于人世的情况送到陛下的病榻前。而陛下心软念旧的特点也恰在宇文士及算计范围内他到宇文府上探视刚好看到宇文述临终前的凄凉景象。借此良机为化及和智及两兄弟顺利复起令宇文家族的实力非但没有因为宇文述的死而下降而且陡然上升了好大一截! 这种冷静狠辣的角色为裴蕴平生为见。所以他和虞世基都报了同样的心思希望通过扶植宇文家的一个敌人来减轻自己头上的威胁. “依我之见还是等一等待李将军替陛下荡平了瓦岗咱们运作他入朝也有个更好的由头!”裴矩还是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和其他人商量。 “问题是李将军什么时候能收到陛下的圣旨和金刀!”虞世基笑了笑感慨。侍卫统领宇文皛已经离开江都近一个月了可有消息说他至今还在黄河南岸的荥阳一带徘徊。道路被秋汛所阻、河北南部流寇猖獗身体不堪劳累如是等等一干借口花样百出。反正就是不肯将朝廷的任命及时送到李旭之手。 “道路不通畅宇文将军也没办法!”裴矩用眼角挑了虞世基一下苦笑着回答。 “裴大人还是费神催一下吧兵部的事情归你管理。早日灭了瓦岗咱们几个也省了一份心!”虞世基的笑容有些冷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裴矩的心思有多玲珑岂会听不出虞世基话外之意思。摇了摇头冷笑连声:“虞大人是怀疑裴某故意给自家人创造机会了!呵呵那虞大人何不尽一下职派人彻底查一查到底谁在使坏也省得裴某白担了这个虚名!” “我只是提醒裴大一下而已。反正李仲坚赴任越晚对谁越有好处大伙都能看得清!”虞世基见自己的好心被对方完全当作了驴肝肺耸耸肩膀转身便走。 眼看着两位参掌朝政就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生分了御史大夫裴蕴赶紧上前拉住虞世基的胳膊“虞兄不要急我来写信催宇文将军还不成么?虞兄应该明白那裴仁基虽然也姓裴其家却在北方与你我这些南渡遗族根本不能算做一路!” 虞世基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得悻悻地转过身来冷冷地回复“也好有劳裴大人尽快修书以免大伙耳根子都不清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早日剿灭了瓦岗圣驾也早日回东都去。这江都虽好毕竟不如洛阳繁华!”御史大夫裴蕴连声不叠地答应。 凭心而论他认为虞世基的提醒不无道理。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旭只要回到荥阳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接掌齐郡郡兵的指挥权。这支队伍是他和张须陀、秦叔宝等人一手训练出来的用时如心使臂没理由中间再假手他人。而侍卫统领宇文皛捧着圣旨和金刀迟迟不肯渡过黄河给人的感觉便是裴家在陛下面前没有争到权所以故意在执行过程中大做文章。总之圣旨在路上拖延的时间越长裴矩越有机会控制齐郡子弟。待他将兵权抓牢了李旭即便捧着两代帝王所用的金刀也不好意思为了万余溃卒的归属跟一个名义上的下属扯破面皮。 但事实的情况却远非虞世基所臆测。据御史大夫裴蕴所知如今河北南部特别是靠近黄河北岸一带的确乱成了一团糟。李旭和杨义臣二人联手跟赵万海在河间府打得痛快高士达、窦建德、王薄、杨公卿、格谦、高开道等贼觉事态不妙不得不在杨、李二人引兵南下前抓紧一切机会展壮大自己。而河北大使韦霁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两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引领各郡青壮奋起迎战与群贼杀得难解难分。如今河北南部一带官兵和盗匪的势力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侍卫统领宇文皛不过黄河还好说过了黄河那柄御赐金刀还说不定落在谁的手上。 跟虞世基这只懂得争权的佞贼描述不清楚外面到底有多危险裴矩和裴蕴两个只好自己想办法替胆小鬼宇文皛解决困难。他二人各自写了几封信一面敦请河南大使王辩看在昔日的交情上抽调几千兵马来想办法护送宇文皛北上传旨。另一方面干脆派了几伙心腹将朝廷任李旭为河南讨捕大使并赐予金刀的消息分不同路线送往博陵。如此即便路上大部分信使被盗贼截杀也终归有人能抵达目的地。接到参掌朝政和御史大夫的亲笔信后李旭如果想给张须陀报仇自然会尽一切手段拿到圣旨。 两位裴大人计划得巧妙却压根没料到眼下河北的形势比他们二人所知道的还乱上十倍不止。秋收后赵万海被杨义臣采用步步为营的手段硬生生从狐狸淀给撵了出来。此贼没地方藏身只好顺着滹沱水南下寇掠州县沿途以充补给。消息传到博陵后刚刚治下六郡安定下来的李旭当然不肯让流寇窜到自己家门口为祸干脆领兵杀出了博陵在河间郡的博野县附近将赵万海部迎头堵住…… 李旭以王须拔和郭绚各领一部兵马为两翼自领中军与赵万海麾下十万流寇接战。刚刚投靠过来的王须拔和郭绚两个急于立功打起仗来比汾阳军本部的将领还勇猛。在二人的带领下士卒们从左右两翼向敌军展开了一波接一波的冲杀。赵万海所部都是些平素吃不饱饭的流民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打击。战斗才开始了不到半个时辰阵型便开始崩溃。张江、吕钦、周大牛等人借机率领骑兵在正面强行突破直杀得流寇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赵万海见自己不能依靠人多为胜只好收拾残部且战且逃。李旭意在震慑群寇莫打自己治下六郡的主意所以每战绝不留情。双方从博野县附近一直打回了高阳县连战二十余场流寇每战必败。就在此刻杨义臣率领另一支官军也从背后杀了上来。赵万海无奈只好带领仅剩的万余残部上了白马坡企图利用那里的复杂山势逃过必死之劫。 李旭和杨义臣见了面双方商量了一下干脆把整个白马坡围了起来。一面勒令赵万海在十天之内下山投降另一面派遣士卒分头剿灭掉队的残匪恢复被流寇破坏的地方秩序。 他二人怀了一战而安定河间的心思因此在剿匪之事上合作得分外顺利。便吓得盘踞在渤海、平原等地的绿林豪杰们冷汗淋漓。光从麾下喽啰数量上看张金称、王须拔、赵万海的实力都不算小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三路豪杰都灰飞烟灭了有道是唇亡齿寒其他绿林豪杰怎肯再束手待毙。 几乎是与大隋朝廷不约而同无数道目光落到了河间府。与大隋朝廷举动相异的是杨广只向李旭手中送了一把金刀高士达、王薄、杨公卿等人却纠结了近四十万大军分三路北上。 第二章 背弃 (四 上) 在官军的强大压力下彼此之间互相看着从没顺过眼的河北群豪以最快度组成了联盟。这简直是几代绿林豪杰做梦都想达成心愿但如愿以偿的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高士达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事实上他最近非常郁闷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可大敌当前他又不得不维护着整个联盟表面上的团结以免被官军有隙可乘。 高士达郁闷的原因不是由于河北大使韦霁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两人带领兵马捅了他的屁股。几年来在河北道南部的清河、平原两郡官军和义军之间的战斗从来就没消停过。双方主要将领是什么脾气谁手底下多大本事彼此之间都摸得通透。高士达北上前留在老巢看家的好弟兄窦建德完全应付得来凭着对地形得熟悉他甚至有绝对的把握让韦、杨二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从最近两天喽啰们送来的消息上来看窦建德也的确不负所托。他先派了小部分人伪装做老营兵马带着官军围着高鸡泊兜***。然后以精兵跳出战场之外在官军防守疏忽的间隙攻城掠地。把战火从清河、平原两地一直扩大到西边的汲郡和东边的渤海害得整个黄河北岸的道路都被乱兵与流民卡断了无论是官差还是百姓都只能躲在南岸的渡口哭天跄地。 高士达郁闷的原因也不是由于赵万海的被杀。相反他对赵万海部迅覆灭的结局深感庆幸。假如赵大当家至今未死作为河北道绿林名义上的总瓢把子高士达就有责任倾力去救人。而赵万海部在援兵未赶到战场之前便全军覆没了在作战方案选择上高士达就从容得多。至少不再需要为了营救已经被打残了的赵老大部而赔进去成千上万的弟兄。 令高士达郁郁寡欢的是如今河北百姓对绿林豪杰们的态度。早在一年以前无论是他高大当家麾下的义军还是杨公卿所部的马贼只要站在赤贫如洗的百姓之间高喊一声“跟老子去抢官库!”肯定能拉起数万不耗费任何军饷的流民。这些流民虽然体质很差也没经过什么正式训练但跟人拼命的勇气却从来不缺。几次大的战斗下来通过自然淘汰便能去芜存精变成一伙令官军闻风丧胆的精锐。所以各路英豪们从来没为兵源问题担心过即便偶尔战败只要能逃出官兵的追杀不出两年便可卷土重来。 可现在高士达整合了十几家豪杰的力量才勉强凑满了二十万喽啰。虽然对外号称四十万实际上真正能上阵跟官兵拼命者只有十万出头剩下得都是老弱病残只能担负起装声势的任务。各位前来会盟的寨主、堡主们都非常沮丧地抱怨说现在人心似安百姓们宁可饿着肚子地跑到姓李的狗官治下去垦荒也不肯跟着大当家们吃香喝辣。 而姓李的狗官手里之所以有那么多无主的荒地供流民屯垦却全是托了绿林好汉们的福。如果不是这几年好汉们恣意纵横把城墙之外的坞堡、庄园都给攻破了把那些地主老贼们杀了个人伢不留姓李的手里到哪去找那么多无主荒田去?退一万步讲即便姓李的能找到荒田出来没有好汉们在外威胁着城里的豪门大户又怎会那么容易服从他的管? 但姓李的狗官不会念绿林豪杰们的好处分到土地的那些百姓们也不会念。相反一年多来官府的声誉随着姓李的所颁的一道道政令迅好转。而他高士达即便想学着李狗官的模式将高鸡泊附近的荒田分给百姓们屯垦百姓们也不相信他的信誉! 这些被吓怕了的百姓宁可翻山越岭跑到赵郡、博陵、上谷去千恩万谢地去领李狗官虚画出来的那张大饼也不肯接受高大当家实实在在的馈赠。高士达的好兄弟窦建德花了无数力气甚至不惜当众处死骚扰百姓的喽啰向大伙表明他们是诚心诚意想带着大伙过正常日子收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在这样百姓们眼里绿林好汉闹得再红火也终究不过是匪。而李仲坚即便穷得成了叫花子只要他头上的官帽在就依然是人们眼中的救星。“李大人是个仁义的好官从来不滥杀无辜!”“李大人是个清官从不收受贿赂!”高士达无数次听见底下的喽啰兵们议论虽然这些喽啰兵们明知姓李的是大伙的敌人明知道双方很快就要在战场上一决生死。 未战之前已经先输了气势这样的局面令高士达和王薄等人忧心忡忡。但如果没等见到对方战马踏起的烟尘便缩回老巢去今后河北绿林就再也甭想团结起来。这一仗绿林豪杰们想不想打都得打并且至少要打成不胜不败才能避免被人堵上门来逐个消灭的命运。 进入河间郡后高士达带领三路大军先攻破了防守空虚的饶阳。然后抢在官军赶来之前又占领了滹沱河畔一个名字叫做芜蒌县的弹丸之地。芜蒌的县令和县丞在前年就被张金称给活剐了由于地方小治安差所以两年来朝廷正式委派的官员一直不肯到任。几家仅存的大姓没有办法只好公推了一个姓时的读书人出来暂时检校县令之职。听闻绿林好汉们打来时县令不敢抵抗乖乖地开门迎降。 战兵不血刃的结果让联军士气大振高士达、王薄、杨公卿、格谦等人皆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此番迎击官军无往不利。但在接下来的战术安排上四位实力居的大当家却起了冲突。杨公卿坚持三路兵马齐头并进彼此相距二十里以一个品字型彼此呼应。如果听闻哪一路人马与官军遭遇其他两支立刻围上去杀官军一个尾不能相顾。如果官军消极避战大伙便顺势打破河间郡城杀一下官府的威风然后扬长而走。 “河间郡城春忙后刚刚加高过半个月之内很难拿下。而两支官军有了半个月的修整时间足够恢复过元气来!”王薄对杨公卿的意见不敢苟同。他读过书自诩见识高人一筹只是运气实在有些差前年出门遇到了张须陀被人从河南一路追杀到河北声望一下子颠峰降到了谷底。所以这次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高士达将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坐到了屁股底下而他自己屈居次席。 “大伙看这就是滹沱水白马坡在这里!”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王薄指着上面无数曲曲弯弯的墨线卖弄“这中间还有一条小溪叫猪笼河我刚才问过时县令他说今年的秋汛刚刚过去猪()笼河与滹沱水的水位暴涨人马不能泅渡所以才导致赵大当家被人堵在东岸的白马坡白白丢掉性命!” 在座几位当家的都看不懂舆图(注1)但从王薄吐沫星子飞溅的嚣张模样上知道他在介绍河间郡的地形。滹沱水纵贯半个河北所以大伙都清楚秋汛来临时此河的凶暴模样。但猪笼河却是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溪谁也不知道王薄提起它来有什么用。 王薄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所以我建议!”他用力将舆图铺开一根手指按住右上角“趁官军不能马上渡河迎战的机会留一路兵马在芜蒌县虚张声势吸引杨、李两贼的注意力。其他两路向东西迂回东路顺着永济渠北上直扑鲁城去偷袭杨义臣的老巢。西路”他的手指快向左一抹“顺着滹沱水小支流的木刀沟向西去打博陵郡的隋昌。那是李贼苦心经营了一年的屯田处他肯定舍不得咱们由着性子去抢!” 即便不喜欢王薄为人的大当家格谦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出了一条妙计。抢一票就走是大伙所长而王薄的计策刚好将联军的优势挥到了极至。隋昌城夹在木刀沟与滹沱河的另一条重要支流泒水的中间县城周围全是能上水的好田。太平年间周边百姓从来不为天气干旱而愁。收姓李的狗官组织百姓在两水之间的沃土上耕作了一整年而今年又是风调雨顺只要打下隋昌来里边新收的秋粮足够十万大军吃个饱。 至于永济渠东岸的鲁城则是杨义臣囤积补给辎重的好地方。如今杨部主力也被秋汛挡在滹沱河西岸只要动手的人度足够迅捷保证能赚个盆满钵圆。 “知世郎好大的手笔!”高士达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大笑着夸赞。既然做了总瓢把子就必须有总瓢把子的胸襟。因此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能介意被别人抢了风头“但你刚才不说滹沱水不可渡么既然要攻打隋昌城我军如何飞过这道混水去?” “就是木刀沟在西岸可咱们现在都在东岸啊!”众豪杰瞬间从美梦中惊醒七嘴八舌地追问。 “猪笼河做什么用你还没说?” 好像早料到了高士达等人的反应王薄轻轻地笑了笑露出满脸的淡定与从容“从这儿!”他信手指了指已经被众人抛在了身后的饶阳县“饶阳城西南十五里有一个碎石滩滹沱水在此还没跟木刀、泒水交汇水量只有主河道的一半。大伙用羊皮扎了筏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渡过去。过了河后向北一转便是木刀沟沟上游最窄处不到三丈。随便砍倒两颗树便可以架成一道木桥!” 他顿了顿尽情享受众人眼里的叹服“官军要想过滹沱水先得过猪笼河。我们多派人手盯着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人提供警迅!” 第二章 背弃(四中) 没等王薄把话说完群雄中已经响起一连串欢呼。与负有不败之名的李将军正面对阵大伙心里多少都有些畏惧。而知世郎王薄的计策无疑给大伙指明了一条代价最小并且能将博陵军逼回老巢的捷径。那姓李的一直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收拢人心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豪杰们将其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屯田点挨个拔除。而一旦其麾下兵马回救博陵豪杰们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给杨义臣一个下马威让官军和地方百姓知道他们绝不是任人揉捏的鱼腩之辈! “话是好说关键是谁领兵去攻隋昌和鲁城谁坐镇芜蒌诱敌?”高士达被群雄兴奋的议论声吵得两眼冒火重重地拍了下桌案大声询问。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把窦建德留在了老巢如果窦建德在凭此人的心机和手段绝不会由着王薄嚣张。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保证自己的权威不受到更大的挑战。 “这高大当家倒也精明!”马贼头杨公卿心中暗道。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无论去偷袭鲁城还是去攻打隋昌收益肯定都大过坐镇芜蒌。况且前两个地方与官军现在所处方位距离甚远而芜蒌县与白马坡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五十余里一旦官军冒死泅渡过滹沱水诱敌者便成了与敌军硬撼。当真是赔本买卖有出无进。 前来会盟的大小寨主都是这几年屡经风雨淘汰剩下的哪个心里没有一本帐?杨公卿能看出来的端倪他们也瞅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大伙居然冷了场没有肯率先回答高士达的问话。 “主意既然是王某出的这诱敌之事也由王某带着麾下弟兄们扛吧。只希望各位当家的动作快一点儿别让王某在此逗留太久。”知世郎王薄的目光从众豪杰脸上扫过笑了笑主动请缨把诱敌的重担主一力担了。 “我是总瓢把子这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自然是我来做。你领左路兵马去攻隋昌吧不过所得米粮不能独吞须拿出一半来分予大伙!”高士达见王薄说得豪气自己反而觉得有些惭愧了又拍了一下桌案大声说道。 “总瓢把子侠肝义胆我等佩服!”杨公卿唯恐这高士达这蠢货害得自己也没机会财立刻敲砖钉脚。“有您老人家居中坐镇我等肯定后顾无忧。这杨义臣的老巢鲁城就由我带着弟兄们来取。倘若得手所有收益见者有份杨某绝不独吞!”(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我去助杨兄弟一臂之力!”格谦跟王薄素来不和见分兵三路的大局已经定下也主动提出率领本部兵马去攻打鲁城。 “我去助知世郎!”孙宣雅唯恐所有好处被众人分光了亦走上前向高士达请战。 众豪杰你一言我一语几乎不待高士达做任何决定便分好了任务。十余家豪杰中愿意与王薄去劫掠隋昌的占了一半愿意跟格谦和杨公卿同去偷袭鲁城的也占了近四分之一。只有跟高士达地界唇齿相依的平原刘霸道讲义气主动提出留下本部兵马与总瓢把子并肩诱敌。 高士达笑呵呵地按照大伙的要求将任务一一分派过。心中恨不得拔出刀来将王薄碎剐掉。“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王薄来做这个总瓢把子!让他也尝尝这种徒有虚名的滋味”他暗骂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 众豪杰们做决策时缓慢行事时却一个比一个干脆。当天夜里左右两路大军便悄然出。留在中军的高士达和刘霸道两部兵马在分派任务时吃了亏少不得从周边百姓头上找回来。也提着刀箭连夜出去把芜蒌周围方圆五十里内的大小村寨搜刮了个遍。个别村寨稍有怠慢立刻挥刀屠之再放一把大火烧成白地。 河间各地近年屡遭兵灾所有高大建筑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因而火光在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如此一来倒也起到了虚张声势的效果。河间、束城、平舒等处于滹沱水西侧的城市个个大门紧闭郡守、县令们躲在高墙之后战战兢兢地祈祷老天开眼千万莫让流寇窜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上。 “咱们的求救信送到了吧也不知道杨公什么时候能渡河?”河间郡守杨韧中擦着头上的冷汗跟麾下郡丞崔义甫商议。他期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虽然肩负守土之责的崔义甫脸色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憔悴。 “还还是紧闭四门严防死守吧。待待水势一小杨公肯定会杀回来!”崔义甫也没主心骨只能用宽心话给众人打气。“杨公和李将军不会坐视盗匪横行他们两个联手高高贼肯定扛不住!” “可这秋汛什么时候能退?”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那我也不知道。得看得看老天!”崔义甫的脸色愈难看结结巴巴地回答。 头顶上的老天偏偏不懂得人的心思转眼便下起了连绵秋雨。虽然雨势看上去不大却淅淅沥沥下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滹沱河的水面一日比一日高河间郡的官员心里也一日比一日绝望。 “要不然咱们也降了吧。听说高士达没有屠芜蒌城!”杨韧中受不了城内的压抑气氛私下跟幕僚们商量。 “可万一杨公打回来他可是对从贼者决不宽恕的!”崔义甫在这一点上见识比较长远拿杨义臣以往对待被俘者的手段来劝谏。太仆卿杨义臣素来忌恶如仇被他抓住的流寇无论是主是从一律以斩相待。如果有官员迫于兵势降贼被他救出后也是一刀杀之也不管对方背景多深投降时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 “那那就再再等再等等?”杨韧中苦着脸把高士达和杨义臣两人的祖宗三代问候了个遍。好不容易混了个郡守当招谁惹谁了居然夹在了官军和流寇之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万般无奈之下各地官员们只能苦盼滹沱河对岸的消息。而对岸的太仆卿杨义臣和冠军大将军李旭却如同突然被水冲走了般音讯皆无。 长时间的等待不但令地方官员们心焦“坐镇”芜蒌的高士达和刘霸道二人也是提心吊胆。几天下来芜蒌和饶阳周围能抢的东西都被他们抢光了日子越来越变得无所事事。而王薄和格谦等人自从分头出击之后也很快没了音信。按日程计算如今两路兵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可高士达这里既没听见行动得手的捷报也没见到半点战利品被送回来。 “姓李的不会玩什么花样吧!我听说那家伙一直狡诈得很!”刘霸道有些沉不住气了拉着高士达讨主意。 “不好说李密对此子评价甚高。他昨天刚派来了一个信使命令咱们务必将姓李的拖在河北!”高士达摇摇头忧心忡忡地回答。 情况十分不对劲儿多年刀头打滚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官军绝对不是被河水所阻。既然王薄能找到水浅的地方去偷袭博陵官军也可能找到水浅的地方渡过来抄大伙的后路。但无数斥候派了出去却看不到任何敌军的动向。如果现在他便主动撤走人前露了怯将来河北道上手中这哨人马根本就没立足之地。 “他***瓦岗军凭什么给咱下命令!”刘霸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瓦岗军来信的事件上怒气冲冲地问。 “人家不是刚刚击杀了张须陀么!”高士达对瓦岗信使嚣张的态度也非常不满撇着嘴回答。 “那也是翟大当家的功劳?难道他丧家犬般的李密能大过老翟去?”刘霸道至今还记得杨玄感兵败后李密四处找山寨求入伙的狼狈模样冷笑着点评。 “瓦岗军刚刚推了李密为主老翟把头把交椅让出去了!”高士达苦笑了几声回答。 “他***老翟疯了还是傻了?” “人家瓦岗军的人说李密姓李该做天下!”高士达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懂河南道绿林总瓢把子翟让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如果换了他干脆给李密一刀了事哪有把自己辛苦创立的基业送人的道理。 “我呸!什么狗屁天命扯淡!”刘霸道向地下啐了一口对荒诞不经的民谣甚表怀疑“如果真该姓李的当皇上姓李的又不是他一家!咱们面对的不也是个姓李的么? 话说完二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双眼瞪圆面面相觑! 第二章 背弃 (四 下) “流寇们的战意不强无论咱们先吃下哪一路其他两路肯定会望风而逃!”李旭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通过一个多月来的接触双方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有所了解。在没见面之前杨义臣本来还怀疑李旭有拥兵自重的野心现在却觉得年青人只是想法比较独特行事略嫌冒失而已。自己在同样的年龄段也是率性而为很少计较后果。但在官场的时间久了就慢慢接受了其中规则不会再轻易去触那些谁碰上去都要头破血流的底线。 况且李旭在博陵等地采取的那些措施的确也收到了稳定地方的成效。你说他借恢复科考和屯田的手段收买人心也好排斥异己也罢其治下六郡却是目前河北最安宁的一块桃源。非但不再有大股流寇骚扰地方并且很多其他郡县的流民还拖家带口向那里跑。如果河北各郡都能像李旭治下一样的话杨义臣觉得自己就不用终日为了后路不保而担忧了。 在李旭眼里杨义臣也是个值得相交的前辈。虽然对方的出身和阅历与他差异很大并且看事情的观点也与自己每每相左。但难得的是老将军很有心胸从不依仗年龄和背后的家族来压人。 两个人迄今为止唯一的分歧在对待俘虏的态度上。流寇落到杨义臣手里下场通常只有一个。这使得剿灭赵万海的战斗拖延了很长时间很多流寇见到杨义臣的兵马投入战场宁可战死也不愿放下武器成为俘虏。 李旭劝过杨义臣很多次对方总是以佛驮也一手持经一手持剑来回应。他不欣赏李旭的同情心泛滥正如李旭不欣赏他的强硬。除此之外两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因为彼此之间相互信任所以二人交流起来才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完全以武将的方式直来直去不顾忌对方是否为偶尔的一言半语冒犯而耿耿于怀。 “李将军年龄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杨义臣觉得李旭的回答很对自己脾气笑着评价。 “我希望一战至少打出两年平安来!当地百姓能过一段安稳日子自然就不会轻易被流寇们协裹”李旭点点头坦然承认自己想来一场大的决战。齐郡剿匪的经验告诉他只有令流寇伤筋动骨才能彻底断了他们对地方的窥探。仅仅击而走之不会让流寇们得到教训。张须陀调任荥阳已经快两年了至今齐郡周围还秩序井然便是拜老将军当日的威名所赐。 “老夫也有此意。高士达这次敢找上门来显然是被咱俩联手剿杀赵万海的事情逼急了。他来得正好省了老夫再到平原找他。罗子延在蓟县不知道安得什么居心早晚会对河北有所动作。咱们的时间不多没功夫跟流寇们穷耗!”杨义臣站起身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叹道。 对他而言贼军无论是四十万还是二十万其中差别不大。有五千人足以与之相持有八千人足以破之。北方虎视眈眈的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才是燃眉之急其麾下的虎贲铁骑是当年大将军王杨爽留下来的精锐虽然人数仅有五千却从来没打过败仗。 但流寇们总是在背后擎肘扯脚的行为却非常令人头疼。杨义臣不认为罗艺与河北道群贼有勾结但幽州军和河北贼双方配合得却一直非常默契。当年薛世雄迎战窦建德罗艺立刻趁机夺了半个涿郡。他率领着大隋官军威逼幽州赵万海、高士达等人又在身后闹个没完。等官军返身杀回河北来高士达等人又闻风远飙了。 几年剿匪生涯中最令杨义臣头疼的是流寇们的逃命能力。高士达、格谦、王薄这些人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每次他都能轻松地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但流寇们撒腿向高山大泽中一逃他立刻就没了办法。几个月过后恢复了元气的流寇们便会出现在另一个郡县让他带兵堵截都来不及。 这次能把赵万海一举成擒全赖于博陵军及时出击迎头将赵贼堵在了半路上。杨义臣不在乎李旭率博陵军倾巢而出的行为中有没有防备自己越界的目的。能顺利剿灭一伙贼人稳定自己的后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李旭的心目中北方的威胁也远比南方来得大。根据当年在齐郡追随张须陀的经验他不认为来势汹汹的高士达等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王薄的兵分三路计策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流寇们的执行能力实在令人怀疑。与杨义臣一样他也把盘踞在蓟县的虎贲铁骑当作了平生劲敌。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横刀立马的形象几乎贯穿了他年少时的所有梦想如今却要时刻准备着与当年的人生偶像一决生死旭子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即便将手头的四万多兵马全部练成雄武营那样的精锐他依然没有把握自己能挡住南下的虎贲铁骑。那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槛儿过不了这道槛儿他永远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将军。 “唉!”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老一少居然同声长叹。 “隋昌(鲁城)足够结实么?”目光相对二人居然问到了完全类似的问题。 旭子笑了笑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义臣毫不客气向窗外指了指低声说道:“老夫翻修鲁城目标在北而不在南!” “隋昌城今年农闲时刚刚加固过城墙。我麾下的屯田使在城外也修了很多堡寨。以流寇的攻坚能力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城。但我觉得王薄比其他人更难对付……。”李旭略做沉吟将博陵南部屯田点情况如实相告。 秋收已经结束了近一个月以那些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士子们的热情所有粮食肯定早就入了仓。王薄只要破不了隋昌城基本上就什么都捞不到。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打着任何名义来破坏自己的心血。包括博陵在内的五个半郡刚刚恢复安宁任何疏忽造成的损失都会把百姓们重建家园的信心再次破坏掉。 “你想先干了王薄?”杨义臣听出了李旭的言外之意眉头皱了皱追问。 “我想老将军和我联手将王薄堵在滹沱水东。他既然敢过河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困住他。有一道河水挡着高士达很难得到王薄兵败的消息!”李旭点点头非常有条理地建议。 “然后咱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到饶阳将高士达这王八蛋堵在芜蒌!”杨义臣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顺着李旭想表达的意思推测。 “然后咱们就瓮中捉鳖生擒了这位总瓢把子!”李旭笑着说出下一步安排。“王薄和高士达一溃杨公卿那路肯定得向回逃。咱们再迎头截上去要么他去幽州招惹罗艺要么乖乖地和咱们决战!” 第二章 背弃 (五 上) 王薄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觉察。自从献了那条分兵之计后他在联军中的威望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非但结伴同行的几个寨主一切都唯其马是瞻连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名字的大小头目们望向他的角度也全是仰视。 “知世郎是个真懂兵略的比高士达强得多!”在泒水和木刀沟之间纵横劫掠的流寇们交口称赞。虽然至今他们还没攻下隋昌城但光收拾各屯田点百姓们匆忙撤走时丢下的家当就已经令大小喽啰们眉开眼笑。黄梨木的胡桌、生铁打的锅鼎、边缘上嵌了铅的木镐头还有那些陶土烧的坛、罐竹篾编的筐、篮只要能搬得动的众喽啰决不舍得放手。偶尔有幸攻入一个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村落喽啰们更是欢声雷动。为了几头猪、一匹驴或一床被褥他们彼此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 也不能怪大伙眼窝子浅近年来平原、清河等地被几家寨主反复梳理民间连个蒺藜刺儿都没剩下。这隋昌城附近的百姓虽然也很穷但相对于动荡的平原、清河二地几乎每家都已经可以算得上少见的富户。他们逃命时丢弃的那些粗陋之物已经是流寇们多年未见的精致。只是如此一来大军的行动度愈迟缓。大当家王薄曾经亲自看到许多骑兵将劫掠来的家具放在牲口背上自己牵着缰绳徒步前进。 在城外的收获越多联军将士对城里的期望越深。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至今没受过战火焚烧又早早得了屯田之利的隋昌城是个大金矿。财的**是如此之强烈甚至烧得众寨主们看不见眼前那高达两丈七尺的城墙。 唯一令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守城者的士气和攻城者一样高昂。对颠沛流离生活有过切肤之痛的隋昌百姓决不肯让自己一年起早贪黑从泥土中刨出来的收获物轻易地被流寇们抢走。他们几乎不用县尉动员就成群结队地走上城墙与郡兵们一道作战。要么血战求生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土匪进城侮辱自己的老婆抢走一家大小赖以过冬的食物别无出路的情况下是男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连续攻城数日没有结果后与王薄手头实力相差无己的孙宣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建议大伙暂时放弃隋昌转而攻击泒水对岸的新乐和义封那两个县城距离隋昌都没多远城周围也有很多去年才新开辟出来的屯田点儿。即便大伙依旧无法攻下城池在城外也能抢到不少辎重。 “我隔着河看过新乐城远不及隋昌城修得这般高大。那附近的屯田点儿不少城里应该一样富庶!”对着一干想财想红了眼的寨主们孙宣雅低声说出自己的看法。“咱们这几天已经损了上千弟兄在隋昌城下再继续攻城得不偿失!” “不行!”没等众人考虑王薄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孙宣雅的建议“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过泒水那姓李的麾下骑兵居多过了泒水咱们和他之间就没了阻隔。一旦他领兵扑上来大伙逃都来不及!” “扑过来咱们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反正咱们这次北上为的就是跟他拼命的。是骡子是马遛遛才知道我就不信姓李的长了三头六臂!”枣林寨大当家刘春生出道时间短骨子里还多少带着些血性。他看不惯王薄这种畏手畏脚的做事风格跳出来大声反驳。 “刘当家以为自己是匹千里驹喽?”王薄满脸冷笑说出的话也咄咄逼人。“张金称大当家的结果你知道不?二十万的兵马一个照面就全丢光了。到了现在还没缓过元气来!你枣林寨的兵马虽然多还能比张当家当日强了去?不自量力!” “那那你还提议高大当家分兵?咱们兵多时尚打不过人家分了岂不更危险?!”刘春生被王薄噎得脸色紫梗着脖子质问。 “嗤!上兵伐谋你懂不懂?”王薄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笑撇着嘴回击。“咱们这路兵马不单纯是为了打草谷。将博陵军调动过来才是咱的要目的。但调动别人的同时咱得先保全自己。所以绝对不能过泒水即便打不下隋昌也不能派一兵一卒渡河!” 刘春生无言以对讪讪地退了回去。他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叫上兵伐谋。但从王薄的话里他清楚地听出来对方根本没有和博陵军接触的勇气。其之所以不过泒水是为了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决不是什么调动敌人。 “据说姓李的非常护短!”有寨主在私下低声议论“咱们来河间是为了救赵当家如今赵当家已经死了…….”此人有点怕大伙这次与博陵军结怨太深将来被对方找上门来报复 “就是见好就收别把姓李的逼得太狠!”有人用颤抖的声音嘀咕。 “再强攻两日攻不下咱们就远路返回。告诉弟兄们城破之后东西他们随便拿女人随便上。寨主们不抽头!”王薄见士气有些动摇清了清嗓子大声命令。 山贼有山贼的规矩即便是只有百十人的小绺子头领的地位都是绝对然的。每有斩获最好的财宝和最漂亮的女人要献给头领。其他人即便功劳再大也没资格自己先挑。而王薄的命令无异于给所有喽啰们喝了鹿茸汤让他们看到了无数金银和美女一个个兴奋得嗷嗷直叫。 “冲进去女人随便上东西随便拿!”喊着口号流寇们对隋昌城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强攻。(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不抽头谁抢到算谁的”孙宣雅、刘春生等人亲自在队伍后督战声嘶力竭。 无数喽啰抱着幻想从云梯上掉下来无数喽啰抱着幻想再次爬上云梯。珠宝、铜钱、女人就在城墙后几乎伸手可及但又是那样遥远。 “里边人撑不住了大伙再加把劲儿!”王薄操起故锤亲自擂响战鼓。 “咕隆隆…….”连绵的鼓声犹如惊雷从天际间遥遥滚过。知世郎王薄的手臂在半空众中大开大阖每一下都挥舞着委屈与不甘。 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圣人门下子弟本来不应该与这些土匪流寇为伍。如果不是因为朝廷征讨高句丽的话他甚至可以到京师赶考一举成名天下知。可该死的东征把一切打乱了科举这个唯一留给寒门子弟的出头机会因为东征嘎然而停与此同时县里的帮闲亲手把一纸军书送到了他的家中。 那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争。王薄不能明知道一去无回还眼睁睁地向陷阱里跳。他造反了带着数十个同样不愿送死的同乡上了长白山。他成名了不是因为科考得中而是因为一曲“无向辽东浪死歌!” 可以说如今天下风云动荡的局面皆是因他而起。而无数豪杰都已经扬名立万作为始作俑者他王薄却只能在别人麾下听令。这不公平!从大业七年开始所有生的一切都不公平!老天不该让他生在寒门不该让他的名字出现在军书上不该让他遇到张须陀更不该让他败退到河北苟延残喘江湖地位甚至连高士达这种粗人都不如。 他读过圣贤书天生就该比人高出一头。他要抓紧一切机会把自己该得到的东西全拿回来。(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咕隆隆…….”王薄越想越气愤鼓声敲得慷慨激扬。他没打算跟李仲坚对决对方是张须驮的嫡传弟子与张须陀交过手的他深知道其中厉害。他只想借着此番北上的机会重树自己的威望借着高士达这个蠢人来吸引敌军自己偷偷摸摸地攻入隋昌城夺取城里刚刚入仓的粮食。 有了这批粮食他就可以再招募一大堆士兵东山再起。有了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他就可以让自己的声望重新达到昔日的颠峰越高士达、越格谦进而寻找机会越翟让和李密。 至于负责诱敌的高士达会不会有危险那根本不在王薄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的计划中只要攻下隋昌城西路兵马就立刻带着所有战利品快退向饶阳然后无论高士达死活所有人直接退往渤海郡在盐山一带重新开辟一块基业。 李旭吸引流民屯田有了粮秣后他王薄也会。李旭会训练喽啰为精兵有了辎重后他王薄一样能。 他不该是一个仓惶如丧家之犬的流寇头子。别人能做到的他都做得到。乱世已经来临大隋已经失其鹿人人都可以逐之。 这天下可以姓杨、可以姓李、也可以姓王! “咕隆隆…….”鼓声如雷天地为之变色! 第二章 背弃 (五 中) 那鼓点动地而来不似王薄所击出来的战鼓那般高亢却胜在整齐错落。低低的缓缓的就像冬雪下流动的冰泉又像浓雾背后慢慢透出的阳光。透过漫天的厮杀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几乎是在刹那间让城上城下所有人呼吸为之一滞。 “谁在击鼓哪个让他击的!”王薄停下鼓锤厉声喝问。鼓声乃军乐也非奉主将之令不可轻动。这路兵马中他绝不准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旋即明白了此鼓绝非从自己阵中而来。麾下的这些寨主堡主们都是些粗痞绝对没本事击出如此整齐如此具有穿透力的军乐。 答案呼之欲出。城下的攻击者忘记了继续攀爬城上的守军也忘记了继续向云梯上砸石块。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鼓声来源处望去不约而同地瞪圆眼睛张开无法闭拢的嘴巴。 在西方的天地相接处有团尘烟伴着鼓声而来。上半部呈暗黄色遮天蔽日。下半部为淡黑色整齐得就像一条涌动的水线。有几小股担任战场外围警戒的流寇躲避不及顷刻间便被“洪流”吞没了几乎连一朵浪花都没溅起。 “咕隆隆…….”鼓声依旧如阵阵春雷贴着地面滚过。王薄的脸在一瞬间便成了铁青色他不明白敌人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己布置在泒水岸边那么多斥候为什么没一个能及时返回中军报告敌人临近的消息?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条越涌越近的黑线已经露出冷冷的亮边儿不是水是三尺槊锋反射的寒光。 “向我聚拢整队迎战!”王薄顾不得再考虑敌人的来源从亲兵手中抓起令旗用力摇动。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城墙附近的喽啰兵们丢下云梯“果断”回撤。云梯上的攻城者失去保护被守军连同脚下的梯子一道推翻在地。羽箭、石块、还有欢呼声一同从城头砸下来砸得流寇们胆战心惊。他们不顾躺在城墙根呻吟挣扎的同伴拔腿便逃。 不是每个人都跑向王薄指定的位置除了他麾下的那两万长白军其余各家山寨的喽啰兵们根本看不懂复杂的旗令。危机关头他们只晓得跑向自家的弟兄。他们只认识自己山寨的大当家他们本能地向自己的大当家寻求帮助。 而各位大当家在此时和他们麾下的喽啰兵们一样六神无主。官军居然不去打高士达所率领的主力而是先攻打他们这些骚扰者?为什么?其中道理实在令人想不通。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官军推进的度虽然不算快节奏却非常稳定刚才大伙还只能看见槊锋反射回来的寒光转眼间却已经能看到暗黑色的槊杆。 长槊如林由身披黑色战甲的骑兵擎着踏着鼓点缓缓逼来。两里、里半、一里就在此刻终于有背上插了五、六根羽箭的斥候徒步跑到了王薄身边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向他报告:“大当家敌袭敌袭从新乐来……”话未说完含恨而逝。 唯一对王薄有用的消息就是敌军渡河方位新乐在泒水北岸距离隋昌不到三十里。如果对方是今天渡河的话能赶到隋昌城下的人数不会太多并且全是骑兵。“靠在我的军阵侧面别跑。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扯着嗓子王薄向已经准备撤离战场的几位小寨主大声劝告。“靠过来靠过来他们人不多!击退他们只有击退他们咱才能平安撤离!”王薄麾下的几个心腹将领顺着大当家的意思叫嚷声音里却没有半点自信。 “列――阵!盾牌手向前二十步!”一声呐喊之后王薄立刻放弃了对其他寨主的期望。是生是死在于今天一博那些粗痞不足为谋指望他们帮忙不如指望自己。 长白军中的盾牌手迎着敌军到来的方向快跑上前在自家本阵前二十步竖起一道盾墙。用百姓家门板做成的巨盾高矮不同叠成木墙也参差不齐。王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再度下达作战指令“长枪手向前十步盾牌后列拒马阵!” 大约三千多手持白蜡杆长矛的士兵跑到了盾墙后两丈四尺多长的白蜡杆一端戳入地面绑着利刃的另一端透过盾牌的间隙斜着探向前方将盾墙变成一道坚实的刺猬大阵。 弓箭手跑到了长枪手身后为数不多的弩弓手站在了弓箭手身后。然后是仅有一把单刀的轻甲步兵手持短剑的督战队。还有千余骑兵簌拥着王薄站立于方阵最后方。 敌军虽然来得都是骑兵却并未打算偷袭。无论王薄这边如何动作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度慢慢向隋昌迫近。仿佛既没看到严阵以待的长白军也没看到乱哄哄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其他流寇。这种有我无敌的态度令人感觉很难受也非常之屈辱。几股规模不大的山贼们停止了观望试探着在长白军的两翼组成方阵。孙宣雅、刘春生二人也各自带着本部喽啰接在了阵地的最边缘试图寻找机会偷袭敌人的侧翼。 官军人数不多随着烟尘的临近众豪杰们越看越清楚。“也就五千来人!”刘春生开始撇嘴。他曾经与前来剿匪的郡兵交过手五千骑兵顶多能击败两万左右的义军。今天在隋昌城下的义军有四万余未必真就不是官兵的对手。 “应该是李仲坚麾下的博陵军!”与刘春生这愣头青不同敌人距离自己越近王薄越感到心惊。以前与他作战的郡兵包括张须陀麾下的齐郡精锐身上也没有如此重的杀气。那是百战精锐才能露出的萧杀自从大隋三十万府兵丧身辽东后这股杀气已经多年不见谁也没想到它今天居然在泒水畔再现狰狞。 与杀气极不相称的是眼前这支队伍行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静。你可以看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你可以看到槊锋上越来越亮的寒光你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楚士兵和战马身上黑色的铁甲。但你听不到士兵们理应出来的喧嚣。他们都紧闭着嘴巴胯下的战马也和背上的主人一样沉默。与马蹄击打地面的隆隆声、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相比这种沉默更令人压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让人无法直腰无法用力甚至无法呼吸。 “嗷嗷哦――啊!”一些其他寨主麾下的喽啰并们受不了战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向远在三百步外的官军挑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骂着花样百出的脏话甚至脱下裤子向敌军露出脏兮兮的屁股。让大伙难堪的是对方不像他们互相火并时那样立刻进行报复。官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推进度慢慢前行。没有人搭腔鼓声的节奏也没有因为喽啰们的叫嚷声而做出丝毫改变。 “吹角吹角!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王薄知道如果继续由着官军耀武扬威的话自己今天必败无疑立刻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猛然从军阵中响起穿云裂帛。喽啰兵们身上的血液立刻变得炙热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烧。敌人很强大那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稀稀落落的羽箭从王薄的两翼射出射向两百五十步以外的官军。这个距离很难射准即便射中了目标也无法穿透对方身上的铁甲。官军不理睬半空中的“蚊蚋”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推进到两百步距离才缓缓收住了脚步。 自始至终他们没还一箭。个别人不幸流矢射中了也带着白羽继续跨在马上。喽啰兵们又羞又怒跳着脚大骂。官军却依旧不理不睬从容不迫地将阵型拉展横向的战马与战马之间隔开五步左右的距离。 “弩手预备――-!”王薄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重甲骑兵抒展之后便会动冲击他麾下的弩手们必须在战马进入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内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然后的远程打击便由弓箭手来进行一百步到十步之间男人心跳十次好弓手可以放三箭。 对方的战马却没有立刻前进随着一声号角第一、第二、第三排所有骑兵同时做了两个动作下拉面甲将长槊在战马的脊背上放平。就在王薄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连绵的鼓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穿透烟尘撕裂乌云从头顶扯下万道阳光。 万道阳光之下那伙官军动了。重甲骑兵向正前方冲击从重甲骑兵身后又分出两队轻骑每队两千人左右旋风般卷向流寇的两翼。“弩手拦射!”王薄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千余支弩箭飞出本阵毫不章法地射向半空偏离目标跌落尘埃。 人马皆披铁甲做势(电脑小说站)欲扑重骑兵居然只向前扑了丈许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他们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掩护那四千轻骑。那些轻骑兵才是真正的杀招王薄意识到了可他麾下的弩手已经把攻击力最强的弩箭射飞。“弓箭手弓箭手漫射拦住那些轻骑!”王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大风扯破了的窗纱看到羽箭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却无一命中。 来不及了只有轻甲护身的骑兵们斜插过百步距离仅需要六息。弓箭手徒劳地追着他们的身影攒射羽箭却只能追着战马留下的烟尘飞。他们快拉近与喽啰们之间距离在对方没来得及逃走之前刺进仓猝组成号令都无法统一的两翼。然后像两把镰刀一般割了进去将大小喽啰们砍庄稼一样割倒。 “向中军靠拢向中军靠拢。长白军变阵变圆阵!”王薄的喊声已经带上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翼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更没有人比他了解那些人崩溃后的危险性。如果那些家伙先前不留下来长白军的侧面即便收到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弥补起缺口。但万一那些盟友从侧面冲进他的本阵无须官军再攻光是乱跑乱撞的盟友便可以将长白军冲垮。 老天总是不公平王薄越(电脑小说网)担心什么局势越朝哪个方向展。冲入两翼的官军迅回拉在人群中切出一个暗红色的弧丢下一地尸体和四散奔逃的喽啰兵将身侧的其他喽啰兵像赶羊一样赶着快向中军挤压。 先前还向对方挑衅的大小喽啰们瞬间便失了方寸他们羡慕那些被骑兵抛弃在阵外的同伙却找不到逃离战场的机会。他们互相推搡着期望同伴可以阻挡住恶鬼一样踩过来的战马却被其他同伴推出来送到官军的横刀下。 横刀只是一闪便将一颗人头扫飞到半空中。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的曲面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跌落慢慢散开。将恐怖洒入每一双眼睛告诉他们对手和自己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纵使抵抗也是徒劳。 骑兵们不做任何停顿手中的横刀舞得如闪电般刀刀收割着生命。他们不刻意去区分对手职位的高低也没有收集死尸上人头的习惯。他们只是砍砍一刻不停地砍无论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彪形大汉还是老弱病残。没有怜悯毫不犹豫! 如沸汤泼雪义军的两翼在数息之间便宣告溃散。自认为无所畏惧的刘春生不见了踪影义薄云天的孙宣雅大当家也露水般消失。只留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救助的喽啰兵们按照官军事先预设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闯入长白军的本阵。 “拉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无差别射杀!”王薄红了眼睛大声命令。 此令下后他永远不可能再收买到河北绿林的人心。 但不下此令他知道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第二章 背弃 (五 中) 那鼓点动地而来不似王薄所击出来的战鼓那般高亢却胜在整齐错落。低低的缓缓的就像冬雪下流动的冰泉又像浓雾背后慢慢透出的阳光。透过漫天的厮杀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几乎是在刹那间让城上城下所有人呼吸为之一滞。 “谁在击鼓哪个让他击的!”王薄停下鼓锤厉声喝问。鼓声乃军乐也非奉主将之令不可轻动。这路兵马中他绝不准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旋即明白了此鼓绝非从自己阵中而来。麾下的这些寨主堡主们都是些粗痞绝对没本事击出如此整齐如此具有穿透力的军乐。 答案呼之欲出。城下的攻击者忘记了继续攀爬城上的守军也忘记了继续向云梯上砸石块。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鼓声来源处望去不约而同地瞪圆眼睛张开无法闭拢的嘴巴。 在西方的天地相接处有团尘烟伴着鼓声而来。上半部呈暗黄色遮天蔽日。下半部为淡黑色整齐得就像一条涌动的水线。有几小股担任战场外围警戒的流寇躲避不及顷刻间便被“洪流”吞没了几乎连一朵浪花都没溅起。 “咕隆隆……。”鼓声依旧如阵阵春雷贴着地面滚过。王薄的脸在一瞬间便成了铁青色他不明白敌人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己布置在泒水岸边那么多斥候为什么没一个能及时返回中军报告敌人临近的消息?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条越涌越近的黑线已经露出冷冷的亮边儿不是水是三尺槊锋反射的寒光。 “向我聚拢整队迎战!”王薄顾不得再考虑敌人的来源从亲兵手中抓起令旗用力摇动。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城墙附近的喽啰兵们丢下云梯“果断”回撤。云梯上的攻城者失去保护被守军连同脚下的梯子一道推翻在地。羽箭、石块、还有欢呼声一同从城头砸下来砸得流寇们胆战心惊。他们不顾躺在城墙根呻吟挣扎的同伴拔腿便逃。 不是每个人都跑向王薄指定的位置除了他麾下的那两万长白军其余各家山寨的喽啰兵们根本看不懂复杂的旗令。危机关头他们只晓得跑向自家的弟兄。他们只认识自己山寨的大当家他们本能地向自己的大当家寻求帮助。 而各位大当家在此时和他们麾下的喽啰兵们一样六神无主。官军居然不去打高士达所率领的主力而是先攻打他们这些骚扰者?为什么?其中道理实在令人想不通。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官军推进的度虽然不算快节奏却非常稳定刚才大伙还只能看见槊锋反射回来的寒光转眼间却已经能看到暗黑色的槊杆。 长槊如林由身披黑色战甲的骑兵擎着踏着鼓点缓缓逼来。两里、里半、一里就在此刻终于有背上插了五、六根羽箭的斥候徒步跑到了王薄身边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向他报告:“大当家敌袭敌袭从新乐来……”话未说完含恨而逝。 唯一对王薄有用的消息就是敌军渡河方位新乐在泒水北岸距离隋昌不到三十里。如果对方是今天渡河的话能赶到隋昌城下的人数不会太多并且全是骑兵。“靠在我的军阵侧面别跑。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扯着嗓子王薄向已经准备撤离战场的几位小寨主大声劝告。“靠过来靠过来他们人不多!击退他们只有击退他们咱才能平安撤离!”王薄麾下的几个心腹将领顺着大当家的意思叫嚷声音里却没有半点自信。 “列――阵!盾牌手向前二十步!”一声呐喊之后王薄立刻放弃了对其他寨主的期望。是生是死在于今天一博那些粗痞不足为谋指望他们帮忙不如指望自己。 长白军中的盾牌手迎着敌军到来的方向快跑上前在自家本阵前二十步竖起一道盾墙。用百姓家门板做成的巨盾高矮不同叠成木墙也参差不齐。王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再度下达作战指令“长枪手向前十步盾牌后列拒马阵!” 大约三千多手持白蜡杆长矛的士兵跑到了盾墙后两丈四尺多长的白蜡杆一端戳入地面绑着利刃的另一端透过盾牌的间隙斜着探向前方将盾墙变成一道坚实的刺猬大阵。 弓箭手跑到了长枪手身后为数不多的弩弓手站在了弓箭手身后。然后是仅有一把单刀的轻甲步兵手持短剑的督战队。还有千余骑兵簌拥着王薄站立于方阵最后方。 敌军虽然来得都是骑兵却并未打算偷袭。无论王薄这边如何动作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度慢慢向隋昌迫近。仿佛既没看到严阵以待的长白军也没看到乱哄哄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其他流寇。这种有我无敌的态度令人感觉很难受也非常之屈辱。几股规模不大的山贼们停止了观望试探着在长白军的两翼组成方阵。孙宣雅、刘春生二人也各自带着本部喽啰接在了阵地的最边缘试图寻找机会偷袭敌人的侧翼。 官军人数不多随着烟尘的临近众豪杰们越看越清楚。“也就五千来人!”刘春生开始撇嘴。他曾经与前来剿匪的郡兵交过手五千骑兵顶多能击败两万左右的义军。今天在隋昌城下的义军有四万余未必真就不是官兵的对手。 “应该是李仲坚麾下的博陵军!”与刘春生这愣头青不同敌人距离自己越近王薄越感到心惊。以前与他作战的郡兵包括张须陀麾下的齐郡精锐身上也没有如此重的杀气。那是百战精锐才能露出的萧杀自从大隋三十万府兵丧身辽东后这股杀气已经多年不见谁也没想到它今天居然在泒水畔再现狰狞。 与杀气极不相称的是眼前这支队伍行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静。你可以看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你可以看到槊锋上越来越亮的寒光你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楚士兵和战马身上黑色的铁甲。但你听不到士兵们理应出来的喧嚣。他们都紧闭着嘴巴胯下的战马也和背上的主人一样沉默。与马蹄击打地面的隆隆声、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相比这种沉默更令人压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让人无法直腰无法用力甚至无法呼吸。 “嗷嗷哦――啊!”一些其他寨主麾下的喽啰并们受不了战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向远在三百步外的官军挑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骂着花样百出的脏话甚至脱下裤子向敌军露出脏兮兮的屁股。让大伙难堪的是对方不像他们互相火并时那样立刻进行报复。官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推进度慢慢前行。没有人搭腔鼓声的节奏也没有因为喽啰们的叫嚷声而做出丝毫改变。 “吹角吹角!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王薄知道如果继续由着官军耀武扬威的话自己今天必败无疑立刻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猛然从军阵中响起穿云裂帛。喽啰兵们身上的血液立刻变得炙热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烧。敌人很强大那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稀稀落落的羽箭从王薄的两翼射出射向两百五十步以外的官军。这个距离很难射准即便射中了目标也无法穿透对方身上的铁甲。官军不理睬半空中的“蚊蚋”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推进到两百步距离才缓缓收住了脚步。 自始至终他们没还一箭。个别人不幸流矢射中了也带着白羽继续跨在马上。喽啰兵们又羞又怒跳着脚大骂。官军却依旧不理不睬从容不迫地将阵型拉展横向的战马与战马之间隔开五步左右的距离。 “弩手预备――-!”王薄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重甲骑兵抒展之后便会动冲击他麾下的弩手们必须在战马进入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内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然后的远程打击便由弓箭手来进行一百步到十步之间男人心跳十次好弓手可以放三箭。 对方的战马却没有立刻前进随着一声号角第一、第二、第三排所有骑兵同时做了两个动作下拉面甲将长槊在战马的脊背上放平。就在王薄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连绵的鼓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穿透烟尘撕裂乌云从头顶扯下万道阳光。 万道阳光之下那伙官军动了。重甲骑兵向正前方冲击从重甲骑兵身后又分出两队轻骑每队两千人左右旋风般卷向流寇的两翼。“弩手拦射!”王薄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千余支弩箭飞出本阵毫不章法地射向半空偏离目标跌落尘埃。 人马皆披铁甲做势欲扑重骑兵居然只向前扑了丈许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他们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掩护那四千轻骑。那些轻骑兵才是真正的杀招王薄意识到了可他麾下的弩手已经把攻击力最强的弩箭射飞。“弓箭手弓箭手漫射拦住那些轻骑!”王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大风扯破了的窗纱看到羽箭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却无一命中。 来不及了只有轻甲护身的骑兵们斜插过百步距离仅需要六息。弓箭手徒劳地追着他们的身影攒射羽箭却只能追着战马留下的烟尘飞。他们快拉近与喽啰们之间距离在对方没来得及逃走之前刺进仓猝组成号令都无法统一的两翼。然后像两把镰刀一般割了进去将大小喽啰们砍庄稼一样割倒。 “向中军靠拢向中军靠拢。长白军变阵变圆阵!”王薄的喊声已经带上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翼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更没有人比他了解那些人崩溃后的危险性。如果那些家伙先前不留下来长白军的侧面即便收到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弥补起缺口。但万一那些盟友从侧面冲进他的本阵无须官军再攻光是乱跑乱撞的盟友便可以将长白军冲垮。 老天总是不公平王薄越担心什么局势越朝哪个方向展。冲入两翼的官军迅回拉在人群中切出一个暗红色的弧丢下一地尸体和四散奔逃的喽啰兵将身侧的其他喽啰兵像赶羊一样赶着快向中军挤压。 先前还向对方挑衅的大小喽啰们瞬间便失了方寸他们羡慕那些被骑兵抛弃在阵外的同伙却找不到逃离战场的机会。他们互相推搡着期望同伴可以阻挡住恶鬼一样踩过来的战马却被其他同伴推出来送到官军的横刀下。 横刀只是一闪便将一颗人头扫飞到半空中。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的曲面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跌落慢慢散开。将恐怖洒入每一双眼睛告诉他们对手和自己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纵使抵抗也是徒劳。 骑兵们不做任何停顿手中的横刀舞得如闪电般刀刀收割着生命。他们不刻意去区分对手职位的高低也没有收集死尸上人头的习惯。他们只是砍砍一刻不停地砍无论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彪形大汉还是老弱病残。没有怜悯毫不犹豫! 如汤泼雪义军的两翼在数息之间便宣告溃散。自认为无所畏惧的刘春生不见了踪影义薄云天的孙宣雅大当家也露水般消失。只留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救助的喽啰兵们按照官军事先预设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闯入长白军的本阵。 “拉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无差别射杀!”王薄红了眼睛大声命令。 此令下后他永远不可能再收买到河北绿林的人心。 但不下此令他知道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第二章 背弃 (五 下) 本来面朝正前方的弓箭手们随着阵型的变化很快被挤压成弧形队列他们手中的木弓不断开合将数以万计的白羽向阵外射去。无需瞄准无需分辩敌我这种漫射的战术目的便是防止乱军冲击本阵因此所有身处阵外者都可以被看在敌人。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三波羽箭过后依然活着的溃卒们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们瞪大的双眼无法接受数息之前的盟友已经变为仇敌的现实但颤动的双腿凭着本能转变了方向。或是掉头冲向官军或是转身溜向长白军本阵的侧后。 哀嚎声和叫骂声在瞬间沉寂后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杀的王薄!”“不得好死啊你们这些缺德家伙!”“大哥――”“兄弟――-” 战术虽然残忍但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没头没脑乱窜的喽啰兵们成功地阻挡了轻骑兵们的推进脚步。他们的战马在人流中上下起伏宛如一叶叶风暴中的寻找海岸的小舟。他们以横刀为桨在人群中激起一重重红浪但已经被恐慌迷失了心智的喽啰兵们太多了被砍倒一层又逃过来一层。 因为没有人进行组织失去逃命机会的溃卒并不懂得拼死一博。他们在横刀下翻滚挣扎在战马前哀哭求乞。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们或被骑兵们砍翻或者被来自长白军的乱箭射倒。 地狱般的惨景没赢得王薄的任何同情心。慈不掌兵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正邪。多年与官军作战得出来的经验告诉他此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对方度优势已失没有度的轻甲骑兵战斗力与普通步卒相差无己。“贴上去长枪手贴上去!”王薄像疯子一样用力挥舞着战旗。他还没有败他还有机会创造奇迹。 在仓猝中成型的圆阵猛地向外张开就像一朵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昙花一瞬间怒放。白蜡为杆黑铁为锋的长矛向四下扩散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挑飞将人世间最浓烈的颜色洒在蓝色的天和黄色的大地之间。哪怕绽放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但他们绽放了挥洒了无所遗憾无怨无悔……。 手持单刀的轻甲步卒沿着长枪手开出的血路冲杀向前推倒挡在自己面前的盟友直扑官军轻骑。他们的训练程度与对方相差甚大几乎一招之间便分出生死。但第一个倒下第二个冲上去第二个倒下第三个和第四个毫不犹豫直到把马背上的骑手累垮直到把敌人从战马上扯下来一同变为尸体一同混为尘埃。 博陵轻骑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一时间居然被逼得不断后退。“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张江和吕钦大声命令约束着本部兵马放弃与敌方纠缠到远方重新整队。但此刻战场上的形势太混乱了官军包裹着喽啰喽啰们包裹着官军你挡了我的路我绊了你的脚根本不可能轻易分开。 “擂鼓擂鼓催战!”王薄大声命令。战场上喽啰们几乎是以三到四个换对方一条命但按照这个比例互换下去他的长白军完全可以拼垮对方。只要逃在战场外围的刘春生和孙宣雅等人反应过来稍稍帮一点忙今天的胜利将属于义军。 “咕噜噜………”疯狂的战鼓声从王薄的中军响起。伴着鼓点圆阵扩张得更快更急如投石击开的水波连绵柔软却很难阻挡。 “隆隆、隆隆、隆隆……。”官军中也有鼓声响了起来短促、激越先如猛兽扑击前的咆哮进而像山洪突然决堤。闻此鼓声正在指挥着长白军扩大战果的王薄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般楞了楞然后仰面朝天厉声大叫“骑兵出击正前方出击―――” “出击拦住他们。出击――”传令兵没有余暇再四处跑动直接在军阵中以最大的力气狂喊。祸事来了他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在两次仓猝的变阵过程中长白军的防御阵型已经松懈而敌军的具装甲骑正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先前沉静如山岳此刻却如浅龙出渊。迅捷灵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度杀向王薄的中军试图一剑封喉。 无须王薄命令反应过来的弓箭手、弩手一同转身尽最大可能将最多最密的羽箭射向西方天空。这才是敌军的真正杀招先前的侧翼突破趋溃卒冲阵不过是敌军主将玩的一个花样。此人太狡猾了简直比狐狸还奸诈比毒蛇还阴狠。长白军大当家王薄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只可惜稍稍慢了半拍……。 半拍已经可以决定生死。 仓猝射来的羽箭根本无法给予人马皆披重铠的铁骑以重创。大部分羽箭错失了近在咫尺的目标极少几支命中但力道却明显不足被生皮和薄铁编就的甲叶轻轻松松地挡在了身体之外。即便受伤具装甲骑也不敢主动放慢度脚步。连人带马的重量已经过千斤一旦被身后的同伴撞上结果肯定是彼此都尸骨无存。 “端槊――”李旭吼声穿透面甲传进几个亲兵的耳朵。紧跟在他身边唯一手中没有长兵器的周大牛举起号角奋力猛吹“嘟――嘟――呜呜呜呜呜呜”死亡之声喷涌而出。他兴奋得浑身战栗没有被面甲掩盖的面孔被热血涨得通红。很多年了他终于又找到了这种酣畅的感觉令人如饮醇酒只求一醉。 醉卧沙场是多少马背上谋求功名者的梦想。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埋骨荒野生命不是花却如盛开的春花一样绚丽壮烈。生也罢死也罢梦也罢醒也罢这一瞬便是一生这一生有此一瞬已足够精彩! 踏着角声骑兵们将千余支长槊端成了三道横线。他们穿过利箭之幕以坚定而沉稳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带起滚滚烟尘向怒龙般扑进了王薄的中军。 仓猝转换目标的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出两矢仓猝转身的长矛手们还来不及为矛尾找到支撑仓猝迎战的长白军轻骑就像碰到了菜刀的豆腐般四分五裂!只有一件薄甲护身的流寇轻骑被三尺槊锋毫不费力的刺穿整个人从马鞍上被挑飞起来于半空中洒下一股股热血。 没有惨叫声没有呻吟声甚至也听不见失去主人的战马所出的哀鸣。所有声音在一瞬间被沉重的马蹄声和铠甲铿锵声吞没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简单冰冷的黑与白。黑色的铁甲、白色的槊锋、黑色的身体、黑色的战马还有暗黑色的血液水一般在灰白色的大地上汇流成河…… 王薄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攻击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数息之间他没有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麾下的喽啰们前仆后继地倒于对方马蹄下。他像一个刚刚上战场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时抖。他像一个已经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望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喜无悲无哀无乐。突然他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嗓子眼甜一股滚烫咸腥的东西只冲脑门。“全扑上去跟他们拼了!”他喷出一口血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自己积攒了近两年的班底冲向了战场正面那千余铁骑。没有队型也没有次序他们重重叠叠就像扑向岩石的海浪。他们毫不犹豫就像扑向野火的飞蛾。在抹干泪眼的同时王薄几乎看见了袍泽们的魂魄星星点点就像夏末的萤火虫般盘旋着从战场上升起升向天空中纯净的那片蓝永远不再有饥饿不再有恐惧。 王薄猛地加紧坐骑直冲向前。他的弟兄们在被人肆意屠杀他不能放弃这些同伴而独活。 挡于坐骑前的阻力却骤然加大经历了短暂的奋勇之后长白军的大小喽啰们马上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认清了自己和对手之间的差距。那些被钢铁包裹着的“猛兽”不是他们所能阻挡虽然对方只有千余骑但每一骑都足以当千。 千个一千即为百万那是百万武装到牙齿的雄师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想点小财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平头百姓。输给对方没什么丢脸的承认战败以也算不上可耻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所以他们转身、弃械当着自家主帅的面狼狈而逃。 “站住站住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儿!”王薄大声叫嚷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溃兵。他不是不能接受战败但无法忍受这样的惨败。对方总计只有五千余人对方的人数不到己方参战人数的八分之一。就在数息之前他分明还占据着战场的主动。可现在他却毫无疑问地败了从颠峰跌向低谷只用了把食指屈回再弹开的功夫。 有几个喽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被倒奔而回的同伴推走。“他们追过来了!”喽啰们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必须逃被那些铁甲“猛兽”碰上便是死。即便被大当家事后怪罪也好过被“猛兽”踏上落得死无全尸。 “督战!督战!”王薄接连砍翻了几个无视其威严的溃兵后祭起了最后的杀招。督战队完全由他的心腹组成装备为整个军中最精。惨叫声立刻在人流中再次响起身披红罗绵背裆的督战队在自己人中间大开杀戒。所有不肯立刻停下脚步的喽啰们都受到的同样的对待被一刀刺穿再一刀割去级。 “啊!”溃卒们出大声惨叫转过头互相推搡着远离向自己挥刀的屠夫。他们不小心挡住了疾驰而来的铁骑被长槊刺穿身体在槊杆上哭喊挣扎。他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站在原地看着死亡洪流一点点向自己推进既不敢迎战也不敢再逃胡乱挥舞着胳膊放声大哭。 为了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铁骑冲入敌阵之后开始按预定的序列分散。他们以十几个人为一小队在长白军的队伍中往来盘旋。每一支队伍都像一把刀刀刀见血。王薄通过血腥手段组织起来的抵抗再一次被粉碎长白军已经混乱的军阵很快被铁骑们分割成一块块放在砧板上的肉随之都有被剁碎成馅的危险。 失去了来自中军的指点和监督先前与轻骑们缠斗的喽啰们也纷纷放弃了自己的对手转身加入逃兵行列。整个圆阵支离破碎任孙吴重生也不可能将其粘合。摆脱了对手死缠滥打的轻骑兵在张江和吕钦等人的组织下快整理队形。他们没有去为在敌人中军往来冲突的同伴锦上添花而是绕了两个半弧型围杀那些战场边缘的旁观者不给他们恢复勇气和信心的机会。 长白军抵挡不住骑兵们如水泻地般的攻击节节败退。已经杀红了眼的王薄带着亲兵和督战队不断组织起新的防线每一次都无可奈何地看着防线像河滩上的沙堡一样崩溃掉。他的鼻孔、嘴角全在淌血身上的铠甲和胯下的坐骑也被血染成了赤红色。那些血没有一滴是敌人的全部来源于他自己和自家喽啰。曾经有一瞬间他试图带着亲卫和督战队进行一次反冲锋不为扭转战果只为吐一口恶气。但这个过于“美好”的愿望很快被现实砸了个粉碎官军只出动了两百骑兵就冲散了他组织的反攻。如果不是亲兵奋力营救王薄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大当家留得青山在!”一名心腹头目跑到王薄身边大声劝告。他不是第一个向王薄谏言撤退的人其他几个都被王薄当场砍杀了。但这次王薄却犹豫了一下将刀锋指向了不远处的铁骑。 “子房你走吧我留下来给大伙断后!”曾经豪情万丈的王大当家笑了笑低声命令。 “大当家先走。大当家将来给大伙报仇!”仿佛能看穿王薄的心事几个亲卫齐声苦劝。 “报仇?”王薄仿佛听见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裂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道死。咱们都跑不掉了姓李的不是人他不是人……”笑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呜咽进而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只是命运的不公造成。今天王薄才明白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姓李的能力、才华都是他的百倍遇到这种对手他的后半生已经注定黯淡无光。 既生王何生李。曾经野心勃勃的王薄此刻宁愿死死在这样一个对手马前胜过混混噩噩地渡过后半生。 “好咱们一起死!”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惨笑拎着刀站在了王薄身边。临近的数百喽啰看见王薄停下了坐骑也狂笑着快向他靠拢。 他们都是当年一道逃避兵役的同乡经历了数年的挣扎如今终于可以走向结局。他们的路也许走歪了但当年起兵的动机却决没有错。 他们不是野草不该被人割去添沟渠。他们曾经试图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度但最终除了制造灾难外却一事无成。 大伙已经都倦了像王薄一样疲惫。姓李的在博陵干得不错如果他是上天派来那个结束乱世的人大伙宁愿用生命为这一切做个见证。 “长白山下好儿郎。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低声唱道。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亲兵和督战队低声而和。他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知世郎王薄那个为了大伙提刀而不是踏着大伙肩膀谋求各人功业的王大当家。 听着这自己亲自撰写亲自谱曲的战歌王薄的心头一片空明。他知道自己不该畏惧也无所畏惧。这么多年无数袍泽已经死了自己马上就要跟他们去团聚。 忽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痛整个人软倒在马鞍上。 “大当家活着才能有机会!”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趴在王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拨转王薄的马头一刀捅进了战马的屁股。 “大当家给我们报仇!”身穿红罗绵背裆的亲兵和督战喽啰们跟在子房身后一道扑向了具装铁骑。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天地间刹那仿佛响起了隐隐的歌萦萦绕绕。 第二章 背弃 (六 上) 主动留下来断后的数百名长白军喽啰都存了必死之心人数虽然远没有先前众在局部战场焕出来的战斗力却强悍异常。有伙列队穿插的铁骑刚刚扑到近前便被喽啰们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 “以命换命!”被唤做子房的小头目大叫率先扑向了最前方一匹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整个人都撞飞到了半空中嘴巴、鼻孔、耳朵等处同时有热血喷溅。在落地那一瞬间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完成了什么使命般含笑而逝。 “以命换命!”喽啰们疯狂叫嚷着学着子房的模样前仆后继。人的身躯在高驰来的战马前显得那样单薄他们或被长槊挑开或被战马踏翻一瞬间竟有五十几人当场阵亡。 “以命换命……”后继者悲嚎继续扑向度已经变慢的马蹄。又付出了十余条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名喽啰靠近了马腹。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手中的刀在战马肋下切出一条巨大的刀口。“唏溜溜!”倒霉的畜生出一声悲鸣四蹄软倒。沉重的马身压中了杀死那名如愿以偿的小喽啰将其压得筋断骨折。 马背上的骑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惯性摔出了十几步远。铠甲与泥土的撞击声令人心里虚。没等同伴前来救援数名喽啰兵一拥而上刀棍齐飞居然隔着一层重甲将此人活活砸成了肉饼。 附近的求死者见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冲向战马。剁马腿的剁马腿扯马镫的扯马等一时间竟以**倍的代价将十名重骑兵硬生生换了个干净。 “提刀向前荡吆!”无向辽东浪死歌唱在河间人口中竟然有了几分燕赵古韵的味道。杀红了眼的死士们拎着带血的刀又挡在另一伙具装甲骑的必经之路上。重甲骑兵在人堆中撞出一条长长的血豁口豁口尽处失去度的骑兵们却被十倍于己的死士围住手忙脚乱。 “跟我上踩死他们!”距离战团最近的王须拔气得两眼冒火用力一磕着马镫带领身边的百余名铁骑向长白军死士冲去。刚才被硬扯下战马那一伙具装甲骑都隶属于他的麾下成为官军没多久的王须拔身上依旧带着大当家的骠悍决不允许有弟兄就在自己眼前被敌人砍杀。 “诺!”跟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欲拉转战马。就在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适时地在王须拔等人耳边响了起来:“王将军请保持队形不得破坏攻击序列!”。 “老子…!”王须拔瞪圆了眼睛把“愿意”两个字硬生生吞回肚内。“听方长史的跟上保持队形继续踏阵!”他铁青着脸将上一道乱命收回。然后抡槊为棍将战马前几名躲避不及的长白军溃卒砸得血肉横飞。 打仗不是江湖肉搏不可光逞一时血勇。完整的阵型和流畅的攻击次序能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而毫无章法的硬拼和胶着非但会降低本军的攻击效果而且还容易给自家弟兄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在王须拔进入博陵军的头一个月他几乎整日学的便是上述东西。为了让他们这些绿林出身的将领更迅地融入李旭还特地给每名校尉以上的将领配备了一名随军长史。那些有着长史头衔的幕僚都是春天时刚刚通过考试的书生纸上谈起兵来头头是道。诸如《孙子兵法》、《太公韬略》、《司马法》之类的兵书个个倒背如流每次都气得王须拔想要对他们拔刀。 但王须拔不敢不听从随军长史的建议。冠军大将军对属下宽厚军规却定得非常严格。如果将领在战场上心智不清而隋军长史不提醒事后长史要受到严惩。如果长史提醒后将领不肯听从倘若影响了战斗结局将领会被从重处罚甚至被勒令退役回家。 给王须拔提谏言的是本部随军长史方延年一个窝在民间多年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书呆子”。称对方为书呆子是因为王须拔不服气此人动不动就拿军规和兵法来压人。实际上王须拔对上头给自己委派下来的这位随军长史依赖得狠。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避免了他因为不识字而在人前丢丑也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让他渐渐明白了正规兵马和流寇在作战方式上的巨大差别。 带着本部士卒王须拔与前来拼命的长白军死士擦肩而过。那些求死者追不上战马只能重新寻找拼命的目标。而具装甲骑们各自有各自的既定路线居然再没有人肯停下来跟他们以命相博。 死士们迷茫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小队又一小队骑兵在自己面前跑过于四散奔逃的袍泽中间趟开条条血路。他们身上不乏勇气却找不到继续将勇气转变成战果的机会。就在这时要命的号角又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如龙吟虎啸。紧接着百余名完成既定作战任务的轻骑快向拼命者眼前兜转迅疾如风。 “冲上去杀一个够本儿!”有人举刀高呼带领着大伙去拦截轻骑兵。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江湖博杀上的他们根本没有现官军的攻击方式又变了先前是分成数十队分割义军的队列如今却再度集结起来重点照顾战场上个别不肯放弃的顽抗者。 转眼间轻骑兵排成一条直线快从长白死士身边跑过。跑毫不停留地跑。不与死士们做任何接触。一边跑他们一边收起横刀从马鞍后抽出角弓将一支又一支羽箭射入人群。(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聚集成团的顽抗者立刻像被冰雹砸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没有盾牌护身铠甲也不够厚实的他们没想到对方还有专门用来攻击密集阵型的战术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方只能背靠着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被射翻。而敌军的羽箭连绵不绝一波紧跟着一波。几队轻骑过后最后的顽抗者不甘心地栽倒于血泊之中。 已经穿透敌阵再次带队从另一个角度穿插而回的王须拔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心中的震惊无以名状。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兜转回来能有机会向方长史证明只有无所畏惧者才能击败无所畏惧者却没想到在博陵军精确流畅的攻击面前少数几个人的勇敢根本左右不了全局。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在年初选择了投降而不是在山中硬撑如果当时拒绝了招安的话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将躺在脚下那些长白军死士一样悲壮归悲壮除了悲壮之外什么也剩不下。 那是近四万人啊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王须拔自问如果当年自己麾下的大燕军与这些人交手顶多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平局。而五千博陵精骑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内便将这四万义军踏了个土崩瓦解。眼下战场上除了零星的几小撮人还在垂死挣扎外居然再找不到一面还在直立的义军战旗!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侧的方延年罩在面甲下的嘴巴动了动想说句道歉的话却实在拉不下脸来。方延年好像与王须拔心有灵犀伸手推开面甲给了王将军一个客气的微笑。 “注意身边!”王须拔长槊连刺将一名从尸体堆上跃起来试图偷袭方延年的喽啰兵挑飞上半空。这个他终于找回了些面子鼻孔中轻轻哼了几声牛铃大眼笑成了一双月牙。 长白军最后的抵抗迅被消解所有喽啰都开始溃逃把背送给博陵精骑任凭对方刀砍槊挑。“呜-呜-呜呜……”来自李旭身边的角声再次命令将士们改变战术听到命令的具装甲骑开始减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缓缓向中军靠拢。已经完成了射杀战场内抵抗者的轻骑兵们则将队伍迅拉成了数条单纵长队向牧羊人手中的长鞭一样由远及近将四散逃跑的喽啰兵们向铁骑的正前方驱赶。 见到大势不妙一些聪明的喽啰兵立刻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轻骑兵们风一般便从他们身边跳过去看都不看投降者一眼。一些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依旧撒腿向远处逃骑兵们从背后冲过去横刀借着马斜斜地一抽立刻在逃亡者背后抽开了条尺许长的口子! 血带着热气喷向半空逃命者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痛。他们依旧向前跑动度一点点变慢随着血液的流尽身体一歪软软地趴在了泥地中永远也爬不起来。 “降者免死!”轻骑兵们持刀高呼如苍狼逐鹿。 “降者免死!”具装甲骑们排成双列横阵缓缓向前推移。如林长槊前瑟瑟抖的喽啰兵们一群接一群跪下个个如待宰的羔羊。 第二章 背弃 (六 中) 当最后的勇气丧失殆尽后人的尊严也荡然无存。“饶命啊军爷!”战败者们跪在同伴的血泊中叩头如倒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浆泥巴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懦弱。 但从城中冲出来的郡兵和民壮却不肯相信眼前的假象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些跪在地上瑟瑟抖羔羊们还露出尖利的牙齿。他们的刀头上染满守城将士的血他们的嚎叫声令整座城市战栗。他们这些天来在所城外造的孽亦有尚未熄灭余烬记录得清清楚楚。 隋昌附近数十个屯田点被毁数以千计的房屋被拆数以万计的无辜者被杀这笔帐岂能轻易地抹去?泒水南岸的草屋都是流民们在屯田大使的组织下一铲泥土一把汗搭建起来的。经历了多年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看到些安宁的希望而流寇们却将这些希望全毁了这种罪行岂可饶恕? 无须动员城门刚开整个城市的壮年男丁都主动跑出来帮忙。他们七手八脚用脏兮兮的绳索将投降者挨个绑起来扎成长串。而那些没有力气帮忙的老弱则从战场中捡起棍棒、树枝冲着俘虏们劈头盖脸的乱打! “叫你抢我家牲口叫你拆我家门板…….”白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们边打边数落“杀千刀的你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 “丧尽天良的连门板都偷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你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活!”仇恨的火焰四处蔓延百姓们越想越气个个两眼通红。 “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抓来的!”俘虏们又羞又怕抱着脑袋哭喊求饶。百姓们却不肯轻易原谅这些破坏者把一伙人打倒再地又拎着棍子走向下一伙。专捡其中衣甲干净身材越结实者下狠手。 衣甲越齐整肯定官越大官越大造的孽越多所以打他也不会冤枉。狼和羊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先前是流寇们肆意劫掠如今有博陵军在背后撑腰百姓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罢手。 听着四野里嘈杂的哭喊声王须拔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喽啰们在隋昌城外做过的事情当年他曾经毫不犹豫地做过。其时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如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却霍然现所谓天道只是自己糊弄自己的借口而已。非但读书人对此嗤之以鼻寻常百姓也压根儿不相信。他们需要的是安宁的生活而不是有人凭着一己好恶去随便破坏。他们屈于淫威可能当时对你必恭必敬一旦你落魄便会被其像对待落水疯狗一样痛打…… “杀千刀的好好人不做偏偏当土匪!” “造孽啊谁祖上缺了大德…….”听着一句句痛骂声王须拔感觉那些棍子统统打在自己身上痛得刻骨铭心羞得无地自容。“如果我不是当初决断得早……”他将槊杆紧紧地握住十指关节渐渐白他感觉头顶的阳光亮得扎眼周围的血腥味浓得几乎令自己喘不过气……. “王将军大帅命你带领本部骑兵留下帮助刘县令弹压俘虏打扫战场。等咱们的步卒赶到后再一同前往芜蒌汇合!”传令兵的声音在耳边猛然炸起将王须拔的心思由梦魇拉回现实。 “唉!末将遵命!”王须拔伸手抹了把冷汗慌慌张张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令箭。按既定计划骑兵们会在击溃敌人主力后会尾随溃军进行追剿。杨义臣老将军带着其本部兵马正堵在滹沱水岸边那里将是入侵者最后的归宿。 那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王须拔知道李旭是在照顾自己揣好令箭后向中军透过感激的一瞥。他看见大将军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正微笑着向自己点头! “末将遵命!”王须拔也将手中长槊举了起来大声回应。平素李旭的话不多但每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令人舒坦无比。 “大将军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土匪了不是!”他欣慰地告诉自己。然后在方延年的协助下率领本部三百铁骑脱离大队在战场中央结阵备战。“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周围叫骂声依旧听在人耳朵里不再尴尬反而平添了几分亲切。 “等安定下来我也回涞水河边养几头猪。”一边警觉地监视者战败者的动静王须拔一边幻想。作为对他这个级别的武将酬劳博陵军在涞水边给王须拔分了一百二十亩水浇地。如今那些田地正由他的本家叔叔和几个雇佣佃户清理明年开春后便可以播种。一百二十亩良田的产量除了家里几口人嚼裹外能剩下足够的余粮养些牲口。让整个日子都好起来让家里的女人每天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 那个梦近在咫尺无论谁想破坏王须拔都要跟他拔刀。想着这些他觉得有股暖流融融于心眼前的秋光一下子变得分为绚丽。 直到太阳落山郭绚和赵子铭二人才分兵率领着涿郡郡兵和博陵军步卒赶到了隋昌城外。得知冠军大将军已经带领骑兵去追亡逐北几位将领拒绝了入城暂歇的邀请决定连夜带领弟兄们赶过去以便在攻打芜蒌的战斗中能充当主力。 “不能把战功都给骑兵们立了咱们总跟在马屁股后面吃土!”涿郡通守郭绚迫不及待地提议“与杨老将军汇合后不算收拾孙大麻子浪费的功夫大将军渡过滹沱水至少也需要一整天。咱们连夜追上去刚好能利用上弟兄们留下的浮桥!” “对大将军对咱们仗义咱们也不能给他丢了脸。追过滹沱水去让杨义臣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军队才堪称精锐!”刚刚升职为归德将军的柳屹大声附和。他和吕钦等几个从雄武营投过来的军官在博陵军中一直颇受重用心怀感激之余总想能做一些事情来报答李旭的知遇之恩。 “既然附近逃散的流寇不多也不必留下太多的弟兄恢复地方秩序!”绷着脸的军司马赵子铭想了想也倾向于连夜赶往下一个战场“命令伙夫晚上给弟兄们加一顿全肉餐告诉大伙儿吃饱了肚子后抓紧时间赶路。如果能把高士达和刘霸道两个堵在饶阳和芜蒌之间两年之内肯定再没有盗匪敢入咱们六郡一步!” “对让他们知道一个怕!”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赞同。携百战之威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世间还有其他兵马是博陵军的对手。“这群流寇声势不小其实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劣货早拾掇完了早回家抱孩子省得冬天来时还在外边跑!” “可可本县仅剩了一千乡勇押在城外校场里的俘虏就有一万六千多!”半天没机会插言的隋昌县令王九德听闻众人立刻就要做出连夜拔营的决定苍白着脸提醒。下午在博陵精骑刚刚离开便有胆子稍大的俘虏企图煽动闹事!亏得王须拔当即立断带领三百铁骑直接把带头者砍死了才避免了另一场灾祸。 “难道放了他们他们还不肯走么?”赵子铭的眉头耸了耸两眼猛然放出一到寒光。博陵军对待流寇向来是俘虏了之后稍做教训便勒令他们各自回家屯田。而博陵周边六郡的流寇事后也的确大部分都重新过上了安分守己的日子便不再出头胡闹。很少有战败者像王九德说描述的这样得到了宽恕后居然不思感恩。 “各位将军可能有所不知他们都是一群惯匪和夏天时受招安的本地流民不一样!”县令王九德偷偷看了王须拔一眼苦着脸汇报。“咱们本地的流民都是被形势所迫才上的山。乡里乡亲怎么着都念着感情!”他尽量选择词汇以免碰触到王须拔的心头之痛。“但这伙人却是千里迢迢跑来打劫的没捞到好处就让他们回家他们自然心有不甘。你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把隋昌糟蹋的除了打地基的石头搬不走其他能搬的东西一点儿渣都不肯剩!” “是这么回事儿。城外的所有屯田点儿都给他们破坏了春天大将军刚刚命县里出丁帮百姓盖的那些草房被这帮缺德玩意儿一把火全烧了!”县尉杜大安是个因伤退役的老旅率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咱们如果毫不追究就放人下次他们肯定还会前来打劫。反正捞一票是一票被抓了后投降便能平安回家!” “就这么放了他们县里的百姓也不答应!”几个主簿七嘴八舌。他们的庄子都在城外虽然大部分物资及时撤回了城里但家族的损失依然不小。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王须拔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青。他同情那些俘虏但却无法否认县令和县尉指控的都是事实。当年他麾下的大燕军对民间搜刮得也非常狠却远没到了连门板和窗框都要拆的地步。而战后从土匪营垒中收缴回来的物资中锅、碗、瓢、盆居然占了一大半土匪们的贪婪程度让他这个当过流寇的人都觉得汗颜。 “他们下午还试图再次作乱!亏了王将军在才没出事儿。如果几位将军执意要走烦劳将这些流寇也押走!”县令王九德拱起手对着几位主将团团作揖。“否则他们再闹起来阖县老小都有灭门之祸!” “那还不好办咱们晚饭后将俘虏押到河边去!一刀一个直接送回老家!”吕钦听得怒不可遏手按刀柄大声说道。 “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说不定下回他们还来!”郭绚大声响应。他原来便不主张一味地怀柔今天见有人在自己之前提出了杀人立威的建议巴不得立刻就将其变为现实。 “得手便财。战败了还能捞到回家路上吃的干粮。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咱们要是真把他们给放了这群白眼狼不知道下次能招来多少同伙!”张凤城、周康等科举出身的主薄、参军们也纷纷建议。博陵六郡是他们的老家为了避免家园再度遭受劫难他们不介意对敌人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可大将军从未杀过俘虏!”王须拔看到大部分人都开始响应将俘虏全部斩杀的建议着急地向军司马赵子铭求救。对方在博陵军中地位极高他说一句话抵得上吕钦等人说十几句。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令王须拔非常失望的是向来对大将军的命令毫不违背的赵子铭今天也转了性居然冷着脸说出了一句令他似懂非懂但心凉无比的话。 “大将军知道后恐怕会震怒!”长史方延年明白赵子铭话中的含义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 “大将军还不知道从洛阳传来的消息!”赵子铭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在渡过泒水前已经近一个月没回博陵的他收到了郡守张公艺转来的急报。打开急报后在场所有将领都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也是今晚诸将杀心大起的要原因之一。素来对流寇仁慈的张须陀老将军在一个多月前阵亡了其头颅被瓦岗军悬挂在山寨的旗杆上官军至今还没能将其抢回。 如果大将军知道张老将军死于流寇之手他会不会还给敌人怜悯?赵子铭不敢保证李旭怎么做但他必须保证的是即便大将军倾六郡精锐南下复仇短时间内也没人敢窥探他的老巢。 这是大伙共同的家园无论谁来侵犯都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章 背弃 (七 上) 对芜蒌城的强攻在第五天早晨开始。两路隋军在一个多月的并肩作战过程中已经习惯了彼此的作战风格因此配合得相当默契。 最先威的是府兵所携带的那些小型攻城弩。这些由木头和牛筋制成的杀人利器只有两百余斤重仅以一匹驮马便能搬运。杨义臣麾下没有多少骑兵但用来运输各种攻城器械的驮马却养了四千多匹。士卒们将攻城弩的部件从马背上卸下后转眼之间便将其重新组装完整。随着杨义臣一声令下数百支八尺多长的弩箭立刻在芜蒌城头砸起一串黄色的烟雾。 “啊―――”“啊―――”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守城的喽啰兵们像放纸鹞子般被弩杆带着从垛口后飞起来在黎明的天空下洒出点点血珠。由于最近刚刚下过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蓝。而那些红色的血珠被蓝色的天空映衬得更加清晰几乎滴滴可见。 早晨的旷野很安静清晨的微风将惨叫声送下城头中间还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是凄厉绵长的号角声声如歌。大队大队的弓箭手在大队大队的盾牌手保护下快步上前趁着守军被强弩压得无头抬头的机会进入攻击位置。下一个瞬间角声嘎然而止潇潇风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骤然一暗然后又骤然一亮数以万计的羽箭滑过数万条漂亮的弧呼啸着飞上城头。 守军奋力反击一边狼狈躲闪着从天而降的雕翎一边寻找机会从垛口后射下冷箭。但他们的反抗在攻击者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很少有隋军被流矢射中偶尔有一两支羽箭偷袭得手也被厚厚的铠甲所阻挡。杨义臣素有爱惜士卒之名因此他麾下担任主攻的精锐通常都身穿重铠。而作为他的敌人待遇就不那么美妙了。老将军素来讲究战时不留活路战后不留俘虏。 流寇们的抵抗非常顽强。他们趁着隋军攻击的间隙不断地顺着城中的马道冲上城头推开尸体填补战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强弩和羽箭再度砸开更多得喽啰兵们奋不顾身地再度扑上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战死者的血很快积满了城墙顺着土坯的缝隙缓缓下淌。远远地看去整面城墙都好像在流血。那些血在半途中被干燥的土坯吸收颜色慢慢变暗变黑。还没等旧的血液彻底凝干新的血浆又快淌下来在浓重的黑色上面再添一笔的殷红狰狞耀眼。 “嘣、嘣、嘣”弩车的射击声简短有力像重手在鼙鼓上敲出的节拍。“铮、铮、铮”弓弦的震颤声清脆细弱如同春天里的鸟鸣或新婚燕尔的窃窃私语。在鸟鸣、私语和鼙鼓声中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升了起来升了起来将万道的秋光照在每个人黑色的头和黄色的皮肤上无论这一刻他们是官军还是强盗无论这一刻他们是死是生。 黑色的头和黄色的皮肤满是皱纹刻满生活的艰辛与愁苦的脸。这种脸在河北大地上很常见城上城下都难逃其外。而今天城上城下的黄色面孔们却在想方设法夺走对方的性命仿佛彼此之间真的有血海深仇仿佛彼此之间真的不共戴天。 “擂鼓!”看到身后的太阳已经足够高杨义臣大声下令。昨夜跟李旭协商后他选择了芜蒌城东侧作为第一突破口而李旭则负责带领博陵军围住其他三面城墙并在流寇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东边城墙上时把握另一个破城机会。 对攻城者而言有选择的攻击可以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一处。对于守城者来说他们不但要对付来自城下的威胁而且要躲避正射入眼睛中的日光。 “轰、轰、轰!”鼓声如雷震得芜蒌城单薄的城墙瑟瑟土落。伴着铺天盖地战鼓声十余辆装有木制轮子的攻城梯缓缓从隋军本阵推出。在盾牌手的保护下两千多名衣衫褴褛的民壮喊着号子将攻城梯慢慢向城墙靠拢。 守军的注意力瞬间被高大的攻城梯所吸引敌我数量悬殊如果让这些庞然大物靠近城墙后果将不堪设想。无须高士达命令他们立刻将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车者。锐利的箭矢撕破单衣撕破肌肉贴着骨头缝隙刺入内脏推动攻城梯的民壮们一个接一个跌倒杨义臣又一挥大手更多的民壮冲到了攻城梯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动车轮缓缓前行。 见到弓箭拦截无法奏效城头上的喽啰兵们祭出新的杀招他们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十几个人一组拖动草绳将守城用的床弩用肩膀拉生生拉开。长达丈许的巨弩呼啸着从城头上扑下砸飞护送攻城车的盾牌手砸进人群将躲避不及的民壮一个挨一个穿透牢牢钉在地面上。 “啊―――!”受伤者没有立即断气在硬木做的箭杆上徒劳地挣扎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幸存的民壮们楞了一下转身欲逃却被护送攻城车的兵卒用刀背给抽了回来 “擂鼓催战!”杨义臣根本无视民壮的生死冷笑着命令。这些推攻城车的民壮都是他在行军途中捉来的很难说里边藏没藏着流寇。牺牲一些就牺牲一些免得日后此辈再和其他强盗勾结。(ngz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轰、轰、轰!”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如同惊涛拍岸。在钢刀的逼迫下侥幸未被床弩射中的民壮们哭喊着聚集在攻城梯前后肩扛手拉继续向死亡地带前行步步带血。城墙下的小型攻城弩则快调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墙上床弩飞来的位置一通攒射。 双方平时训练的差距立刻显现了出来城头上的床子弩无论射程和威力都远远高于府兵所用的攻城弩但几轮射后却没有一支能直接命中攻城梯。而杨义臣麾下的弩手们只用了两轮攒射便将城头上的几架床弩变成了哑巴。惊惶失措的喽啰兵们趁着城下射击的间隙冲到了已经变成刺猬的床弩前七手八脚抬走同伴的尸体。七手八脚将扎入城墙的弩箭拔出将床弩尽量恢复原状。但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利器却再也射不出弩箭来了完全变成了一个个无用的木架子。 “完蛋了!”亲眼目睹了床弩被对方用乱箭射废的高士达心中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冷汗从额头上淋漓而下。直到昨天中午他才从几个冒死来报信的溃卒口中得知前去隋昌劫掠的那路兵马已经溃败的消息。据送信者说王薄生死不明刘春生在滹沱河边被杨义臣堵住斩杀于阵前。孙宣雅见势不妙率领残部投降。如果他最后落到李旭手中有可能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如果当初接受他投降的是杨义臣其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得知东路兵马全军尽墨的消息后高士达本应该立刻撤走。但麾下谋士时德方却建议他和刘霸道二人分兵把守芜蒌和饶阳。“二城近在咫尺如月伴星。敌军攻芜蒌则饶阳出兵击之;敌军攻饶阳则芜蒌出兵击之令其尾不能相顾。日久敌军必疲我军趁机夺路而走其定无力追杀。如果一矢不便弃两城敌军气焰必涨我军士气必衰。一旦他尾随东海公追入平原公凭何而自保?” 时德方的话听起来甚有道理东海公高士达和平原公刘霸道二人也觉得连敌军的角鼓声都没听见便撒腿逃走实在有些太缀自家威风。二人犹豫再三反复商量终于在傍晚分了兵。谁料刘霸道才离开芜蒌便被疾驰而来的博陵精骑堵了个正着。 据侥幸逃回来的弟兄汇报刘霸道和他麾下的两万多弟兄连半个时辰没能坚持住便被博陵精骑彻底击垮。刘霸道本人被李旭一箭封喉当场射杀。其他麾下大小喽啰也战死了一多半仅有不到三千人逃离了战场。 而击溃了刘霸道的博陵精骑只有区区五千人并且是一支赶了几整天路的疲惫之师。拥有如此恐怖战斗力的家伙还是人么高士达不敢想。但比刘霸道阵亡更令他恐惧的是另一个经由溃卒之口传来的消息博陵军不再宽恕俘虏了。在隋昌城外被俘的喽啰兵们全部被杀。原属于刘霸道麾下那些被俘喽啰也一个没能保全。 战又战不过投降也要被杀。走投无路的高士达心中涌起了一股激愤。“退下城墙放他们过来!”他抹去头上冷汗大声命令仿佛刹那间看透了生死。 “大当家官兵不会放过咱们!”几个小头目擦了把脸上的血悲愤的地喊道。芜蒌城失守是早晚的事从昨天晚上官军开始围城时他们就清楚。但同样是死战死在城头上总比跪在地上等人砍脑袋痛快得多至少活着时有个人样。 “放他们上城墙咱们拼命也拼得聪明些!”高士达惨然一笑大声道。“他们人上来便不能再射箭。咱们面对面抡刀子生死各凭本事!” “诺!”喽啰们学着官军的样子向高士达抱拳然后哈哈大笑。 “下去下去!”高士达笑得满脸是泪如同一个醉了酒的疯子。绝望的喽啰们跟在他身后狂笑着离开城墙站在马道上等待最后时刻来临。 他们不是草不甘任人践踏任人宰割。他们活得很卑微却可以死得与肉食者一样高贵。 日影一点一点地推移城上城下每个人都等得心焦。忽然间城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攻城梯底座在距离城墙五尺处停了下来带着倒钩的梯顶重重地拍在了泥砖垒就的城墙上。 “杀!”杨义臣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向前一指大声命令。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定远将军邓有见带领三百余步卒快冲到一架攻城梯下。几名勇士将短刀向口中一衔踩着横木蜂拥而上。脚下这些庞然大物的底座是随军携带的但梯子的两臂和中间脚蹬却是昨夜砍伐芜蒌周围的野树所造十分光滑。因此众人攀爬的度并不算快并且间或有人滑落。好在城头上的喽啰兵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根本不敢探出头来反击。 “杀只杀不俘!”游击将军侯桥看到邓有见所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也不甘屈居人后顺着另一辆攻城梯奋力向上攀登。其他几辆攻城车上很快也爬满了士卒“杀杀杀!”大隋将士呐喊助威目送着几名身手最矫健的勇士跳进城垛口。 忽然众人的喊声停滞了一下。他们看见了城墙上突然闪现的寒光。两柄长杆大刀横扫而来直奔邓有见的腰腹。定远将军邓有见觉事态不妙大叫一声跳起三尺多高堪堪将刀刃贴着靴子底避过另一杆投矛从半空中呼啸而至正中他的肩膀。 “啊!”定远将军邓有见出一声惨叫从半空中直接跌下城头。云梯下几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赶紧冲过去救援。邓有见的身体被麻布挡了挡落势尽去。他于布面上打了半个滚手捂肩头长矛软软地瘫倒了墙根儿底下。 其他杀上城头的官军也觉自己上当大惊。先前无声无息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了数百名喽啰兵他们或持长刀或挥棍棒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砸。攻上城头的士卒寡不敌众被杀得手忙脚乱而底下负责掩护的弓箭手却因为敌我混在一起无法瞄准挽着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 第二章 背弃 (七 中) 城墙上的战斗立刻陷入了胶着状态。府兵身上的铠甲虽然厚却抵挡不了情急拼命的流寇。情知必死的土匪们用刀、棍棒、甚至双手为兵器宁可挨上致命一击也要与对手拼个同归于尽。不时有双方士卒互相搂抱着从城头落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游击将军侯桥只比邓远见多支持了一盏茶时间便被逼下了城头他的运气稍好在摔下来时用腿搭住了云梯边缘整个人顺着光滑的木杆迅下溜虽然大腿上的护甲和皮肉都被磨了个稀烂却终是没有性命之忧。其他跟在两位将军身后登城的士卒们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只要扯着麻布的救援者稍微照顾不及被人推下城墙的他们便难免一死。而留在城头上对手那股不要命的阴狠又令他们肝胆俱裂。 有人试图退回攻城梯上去路却被新杀上来的同伴挡住。土匪们一击得手立刻呐喊着从各个方位向攻城梯围拢。为了避免被对方弓箭手当作靶子他们与官军贴得极近。这更加重了战斗的惨烈程度。有时双方几乎是同时把兵器插入了对手的身体然后彼此对视着直到生命的终结。而双方的袍泽们立刻将阵亡者的尸体推开把手中刀剑砍向素不相识的敌人不死不休。 一名校尉跳上城墙还没等他站稳身体有把五尺多长的拍刀便横扫了过来。倒霉的校尉闪避不及被拍刀正砍中软肋。血“噗”地一声溅起老高校尉惊讶地看见自己飞起来然后惨叫一声整个上半身从城头落下。偷袭得手的土匪头目哈哈大笑高举着拍刀呼喝邀战。城下的弓箭手迅把握住机会下一个瞬间小头目身上插满了羽箭晃了晃却不肯倒下凭着临终最后前最后一口气将刀柄墩入了泥砖中用刀杆支撑住自己身体。 “将他们推下去!”高士达在城墙上大喊。此刻他身上已经见血脸上的神态却愈疯狂。跟在他身边的喽啰兵们与大当家一样凶悍刀舞得如车轮一样挡者披靡。一座攻城梯前的府兵顷刻间便被砍杀殆尽几名喽啰兵用肩膀扛住梯子顶用力前推。下面配有木质底座的攻城梯却很难被推倒。喽啰兵们被憋得面红耳赤不屈不挠数支冷箭射至将他们全部变成了刺猬。 “放滚木!”不知道哪个人大声提醒。转眼间几十根巨大的滚木便被喽啰兵们抬起顺着攻城梯推下。正蜂拥上爬的官兵躲闪不及一个接一个被滚木从攻城梯上扫落脑浆崩裂筋断骨折。 杀人的技巧根本不用人教土匪们很快便无师自通了守城器械的用途。大块大块的擂石尾部拴着铁链的钉拍错落而下每一波都会带走数条生命。趁着官兵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人向攻城梯底部投下了火把。木制的支撑上立刻冒起滚滚浓烟遮断了弓箭手们的视线也遮断了城下士兵继续向上攀爬的通道。 “擂鼓擂鼓!”杨义臣被对手的强悍气得暴跳如雷不停地命令亲兵擂鼓催战。昨夜从俘虏口中得知与高士达一道被困在城里的土匪人数不足三万。所以他才决定将这伙贼人全部围歼。谁料高士达垂死反咬一口倒给他麾下的府兵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损失。 “大帅请博陵军提前起攻击吧!”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侯桥一瘸一拐地跑到杨义臣面前低声建议。 “咱们再攻一次!”杨义臣摇摇头板着脸回应。“这几天的仗主要都是博陵军打的咱们不能第一次打主攻便被人小瞧了!” “大帅是不是怕李将军那边有闪失!”侯桥知道杨义臣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非常理解地猜度他的真实想法。 “知道你还问?”杨义臣双眉一竖把侯桥接下来想说的话瞪回了肚子内。 由麾下府兵来担任主攻也是杨义臣自己的主张从博陵军近几日的表现上老将军看出来李旭情绪不稳所以不想让年青人因为一时疏忽而受到其他伤害。 在杨义臣看来残忍好杀也好心怀慈悲也罢都是为将者的一种手段。只有凭借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手段他们才会建立自己的赫赫威名进而使得敌人不战先乱。而突然由仁慈转为残暴则属于手段之外。这意味着为将者已经乱了方寸很容易被对手找到可乘之机。(ngz买断作品请勿盗贴。您的订阅是我创造的动力) 老将军理解李旭的反应。如果换了自己处在李旭同样的位置他认为自己也会方寸大乱。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张须陀无异于李旭传道恩师解惑诤友。无论是谁突然听到恩师和诤友遇难的噩耗心中也会掀起惊天波澜。 但杨义臣无法安慰李旭也不想以长者身份给李旭更多指点。每个人在成长道路上都需要经历一些难以迈过去的坎儿别人帮不了他。只有他们自己想明白了从混乱和沉沦中抬起头才能走向更高的台阶。 “隆――隆――隆”激越的鼓声重新唤起了府兵将士的勇气通过新的一轮弓箭攒射他们再次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将攻城车进行了简单维护后杨义臣麾下爱将周宇带领千余勇士重新对芜蒌展开了强攻。 这回他吸取同僚的经验非常谨慎地控制着进攻的节奏每当士卒们向上攀爬几级便用号角声通知大伙停下来然后命令弓箭手再次对攻城梯两侧进行“清理”。如是折腾了十几遍直到确信墙垛后没有埋伏了才猛然下令命已经爬到大半的士卒们一拥而上。 百余名士卒先后跳上城墙迅结成小阵护住身后的攻城梯。这是府兵们的常规战术只要将背后的通道守住半柱香时间6续杀上城头的弟兄便会占据整段城墙。当杀上城头的弟兄人数足够在城墙上组织起进攻阵列时今天的战斗便写就了结局。 府兵们的高兴只维持了三息时间很快他们便惊讶听到了头顶上的瑟瑟风声。退至马道和敌楼中的土匪们手挽步弓将成排的羽箭向进攻者射来。平坦的城头上无遮挡可找第一轮齐射便将登上城头的府兵们射翻了大半。紧跟着马道上和敌楼中的流寇们排成两小队一队在外竖起大块大块的门板一队在内被门板掩护着冲向攻城梯。 进攻的节奏再次被打乱跳上城头的士兵们很快陷入了重重包围。在人数处于劣势又事先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凭借着后续袍泽的冒死支援才勉强能占住攻城梯前巴掌大的地方。 而那巴掌大的地方很快变城了黑白无常手中的勾魂索。不断有新的府兵弟兄跳上来不断有先一步蹬城者的魂魄被勾走。宣威将军周宇看得两眼冒火亲自带领几个侍卫参加了进攻。凭借过人的身手他将脚下的立足之地扩大到可以站立六名弟兄。但个人的勇武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其余几座攻城梯前的战斗转眼结束。冲上城头的府兵或被当场格杀或被硬推下城墙无一幸免。 抢回了战场主动的土匪们损着迭出他们用大锅盛着开水迎着攻城梯所处位置当头泼下。被堵在攻城梯上的府兵或被开水活活烫死或者失足跌落。尸体一个挨着一个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来人来人!”周宇大声命令。号召麾下士卒顺着唯一连接城上城下的通道向自己身边汇集。士卒们见自家将领形同疯虎也舍生忘死地博杀。土匪们则从两侧包抄过来以长矛拍刀乱捅乱砍。 这段城墙立刻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城下的勇士不断向上填补空缺试图保住这仅存的战果。城上的土匪们则誓死堵住这唯一的缺口决不肯让官军再将战果扩大。 一名喽啰兵呐喊着扑上前被周宇用刀面直接带偏重心然后一脚从城墙内侧踢飞出去。喽啰兵惨叫着跌落沉闷的**碰地声令所有人脸色煞白。但那些脸色煞白的土匪却丝毫不肯转身逃命呐喊声一声比一声绝望眼神中却带着绝决。两名喽啰兵先后中刀倒下周宇脸上也溅上了自家亲卫的血。有名亲兵用胸口替他挡了一刀然后抱紧对手一同从城墙内侧滚落。 “来人!”周宇大叫一刀扫落对手半个脑袋。然后大步上前用包裹着铁皮的战靴直接踢在一名喽啰兵的小腹处。那名喽啰兵的身体立刻弓成了虾米血顺着鼻孔、嘴巴、耳朵同时向外淌。 就在此刻原来倒在城墙上的某具尸体突然动了动张开双手保住了周宇的另一条腿。“去死!”悍将周宇挥刀下扫将敌人的手臂齐肘砍断。他快直起腰刀刃横挥试图将趁机靠近自己的人逼退。却惊诧地看到几名喽啰兵合力抱着一根尺许粗的木桩子直接向自己撞过来。 “砰!”宣威将军周宇匆忙中竖起兵器挡在身前。然后看见自己的百炼钢刀弯成了鱼钩然后看见脚下的城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头顶上的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暖得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第二章 背弃 (七 下) 眼看着又折了大将周宇杨义臣更是怒不可遏将令旗向侯桥手里一塞便欲亲领死士登城。游击将军侯桥怎肯让主帅亲自冒险慌得一把抱住老将军的腰大声乞求道:“让末将再去攻一回如若还是不成大帅点兵为我报仇便是!” “你已经受了伤怎可再战。老夫去试试不信高士达长了三头六臂!”杨义臣用力挣脱侯桥的手臂铁青着脸回应。 二人正争执不下时刚刚裹好了伤口的定远将军邓有见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惨白着脸建议“大帅贼人气焰正盛我军如果一味强攻纵便破了城伤亡也甚惨重。想这芜蒌弹丸之地也未必存得许多粮高士达等贼又向来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大帅不如先饿上他们一饿反正四下里都是官军他终归无路可逃!” “邓将军的话甚有道理。如此疲敝小城十日之内粮草必尽。倒时候贼人饿得都提不起刀来看他们还拿什么与弟兄们死拼!”没等杨义臣说话侯桥抢先附和。 “你们两个懂什么?咱们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在此穷耗!”杨义臣瞪了二人一眼大声道“咱们在芜蒌拖得久了格谦和杨公卿二贼肯定开溜。这些人都是河北群贼的头子只有将这些人一战全歼了整个河北的平定才指日可待!倘若溜回一个去转眼就会又带起一大群!” “杀了高士达还有窦建德。斩了格谦还有高开道。贼人那么多怎可能一战杀绝了……”侯桥不敢跟主帅硬顶低下头小声嘀咕。 见两名心腹将领战意不高杨义臣把语气放缓了些叹息解释:“天下已经乱了两三年了咱们这些做武将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继续乱下去是不是?能早一日平定了河北咱们便能早一日南下。眼见着各地反贼已经成了气候朝廷却束手无策。一旦这山河易主你我难道心里不愧疚么?” 侯、邓二人听杨义臣提起武将的职责顿时无言以对。沉吟半晌低声回应:“大帅说得是早一天平定了河北咱们就能早一点去救东都。您尽管在这里督战我和侯将军再带人冲杀一回即便战死城头也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你们两个还是不要去了!”跟属下将领争执了这么长时间杨义臣的心态也慢慢恢复了冷静。“老夫本想着给咱们这支兵马买个人情将来和博陵军彼此之间也更好相处。哎!谁料贼人这么难啃!有见你先下去疗伤。子通你拿老夫的名帖去见李将军请他准备在巳时对西城进行强攻。老夫再这边用弓箭跟高士达耗上一耗先压压他的气焰然后配合博陵军给他来个声东击西!” “诺!”邓有见和侯桥知道老将军不会亲自去登城了赶紧答应。与博陵军并肩作战了这么久他二人都相信对方的战斗力。至于送不送得成对方人情反正两家兵马眼下都在河北今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 当下邓有见被亲兵扶走。侯桥取了杨义臣的名帖径自去芜蒌城西侧求见李旭。一路上看到博陵军营垒森严巡逻的士卒脸上都隐隐透着暴戾之气心中暗道:“怪不得大帅说是姓李的乃博陵军之魂看来此言着实没错。他一个人起了杀心居然让数万兵马都变得这般嗜血!也难怪城里土匪如此强悍城破后他们落到杨老将军之手自是难逃一劫。倘若落到博陵军之手恐怕只挨一刀还算走运!” 想到区区数日之内来博陵军的变化他心中又觉得张须陀战死的音信来得着实不是时候。“那朝廷信使也是窝囊各地兵戈四起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敢过黄河你当官差的难道胆子也如此小么?即便你怕被人中途劫杀借流民之口早点儿把消息传过来又费多大力气何必耽误了这多功夫!” 他不想自家兵马和博陵军这一个多月来转战数百里根本就是居无定所地方官员即便听到些市井谣传也不敢轻易将其汇报到军中以免影响两位主将的指挥;只是一味怪信使胆小不该先取道河东然后才千里迢迢地绕到河北来。“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仗打得最关键时刻把张老将军战死的消息送来了害得姓李的一下子就失了方寸。姓李的失了方寸不打紧偏偏杨老将军又要照顾他害得本来该两家干的活全让一家兵马干了枉死了那么多弟兄!” 想到宣威将军周宇的冤死又想起杨义臣刚才所说过的要早日领兵南下的话不觉怨气更重“该死的瓦岗贼。大伙两厢交战你设计将张须陀杀便杀了无论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那都是一种本事。又何苦那老将军的人头当炫耀!结了这个仇恐怕不但姓李的要领兵去报复哪支大隋官军今后与瓦岗贼遇上了估计也要杀个不死不休……” 芜蒌城方圆不过六、七里侯桥一边走一边抱怨转眼便到了城西。正于中军帐外当值的周大牛与侯桥曾经有过书面之交见到他前来惊诧地问道:“你们不正在城东打得凶么侯将军怎么有闲暇到我们这里?” “嗨休提。那高士达就像个急了眼的兔子咬人咬得厉害!”侯桥叹了口气悻然道。“冠军大将军在里面么?我家大帅有事情想拜托他!” “小声些!”周大牛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肃静的手势。“我家将军昨晚一夜未合眼今早议完事刚刚趴在桌案上休息。事情非常急么能不能稍等一半个时辰?” “恐怕是耽误不得!”侯桥此刻有求于人所以尽力把声音放低“是两家合力攻城的事儿!冠军大将军还在为张老前辈的事情难过?哎!老前辈如果看到大将军为他难过到如此地步酒泉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 “老前辈乃大将军的恩师!”周大牛也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应。“还有张将军、吴督尉、韩郎将都是张老前辈一手带出来的。大伙这些天日日吵着要南下找瓦岗军拼命从早吵到晚唉这几天将军大人累得紧呢!” “待攻下此城定将那些贼人全砍了以祭老将军在天之灵!”侯桥顺口敷衍“反正他们都是强盗河南河北一个样。周兄能否行个方便……” 他二人自以为说话声音低中军帐内早有人听见。“谁在外边大牛请他进来吧!”根本没有入睡的李旭揉了把脸强打着精神命令。 “是杨帅帐下游击侯桥奉命前来传话!”听到李旭声音侯桥赶紧回应。周大牛气得冲他连翻了数个白眼却无可奈何只好掀开帐帘将他请了进去。 “大将军好生憔悴!”乍一看到李旭的模样侯桥心中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比起数日前与他并肩作战那个李旭眼前的李大将军仿佛刚刚生过了一场急病般脸色青黄整个人瘦得连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曾经明澈的目光也变得黯淡隐隐还带着数抹擦不掉的哀愁与迷茫。 “攻城遇到了些麻烦么?高士达走投无路定然会死撑到底!”不待侯桥开口李旭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本来我这里已经准备动手的但城门都被高贼用沙包堵死了。城里的内应请大伙再等一时半刻好让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不过既然侯将军已经来了杨帅希望我怎么配合尽管说于我知道便是!” “不敢其实我是向李将军求援来了!”侯桥听对方问得直接脸上不禁有些烫“芜蒌城是弹丸之地本不该再烦劳贵军出手。但今天我军攻城非常不顺利……”说着说着他便将头垂了下去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的靴子尖。 对付一伙穷途末路的蟊贼却付出了两员偏将受伤一名大将战死的代价。自从追随杨义臣以来侯桥从没见过自家兵马受到如此挫折。偏偏还有博陵军最近的战绩在旁边对比着更令人感觉面上无光。 “贼军有城墙可持咱们偶尔受些挫折也不足为怪!”李旭知道侯桥是觉得失了颜面笑着宽慰“当年高句丽人的辽东城也不甚大却防御得法结果本朝数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 “所以我家杨帅想请李将军从巳时起在西侧展开强攻。我军已经把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东了!”侯桥听李旭的话里没有嘲弄之意赶紧顺势说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的请求。博陵军平素训练侧重于野战很少演练攻城战术。贸然出击未必能比杨义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战果大。但城里的内应显然指望不上这种塞死四门死守不出的办法高句丽人在辽东用过他自己当年在黎阳也用过对付远道而来的敌军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们拿城里的流寇血祭张老将军在天之灵!”见李旭不太愿意出手侯桥试探着寻找双方的共同目标。 “嗯!”李旭又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颓废。侯桥的提议并不能让他感到振奋。数日来死在博陵军将士盛怒之下的盗匪接近三万。但杀戮并没有给大伙带来任何好心情。相反每当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虏的血李旭就觉得更心烦气燥。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胡人。当年苏啜附离拿敌对部落长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杀死了被俘的土匪头目连那些小喽啰也没放过残暴程度已经过了苏啜部的牧人远甚。 无论杀人时有多少理由无论杀人时能听到多少欢呼都不能掩盖那浓郁的血腥气。可不让远近的绿林豪杰知道个“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后自己不在博陵时难免有其他流寇前来趁火打劫。如果不流干土匪们的血他又自觉无法告慰高挂于瓦岗寨上原属于张须陀老将军的那颗永不瞑目的头颅。 “大将军莫非有难处么?”见李旭半晌沉吟不语侯桥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质问。 “我在想如果咱们围而不攻里边的人能支撑几天!”李旭将心思从遥远的瓦岗山收回来疲倦地笑了笑半眯着眼睛回应。 他实在太累了。连续数日来每当他一闭上眼睛必然会看到张须陀的身影。老将军教导他如何用兵如何服众如何对付地方上好名气的文官如何应对气焰熏天的朝廷权贵。如何在谣言四起时毫不犹豫地宣布对他的信任。如何将萁儿认做义女在全军将士面前为他二人主婚……。可以说没有老将军当初的教导的帮助就没有他的今日。而就在他即将有所回报之时老将军却被人用计谋斩杀了。 定计者毫无疑问又是他的好兄弟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徐茂功。 到底该怎样做才算对得起张老将军到底怎样做才是老将军最希望的复仇方式。最近这几日旭子感到自己眼前仿佛有一团浓雾四处都看不清楚四处都没有去向。 “我家大帅说过他希望尽快解决此地战斗!”侯桥看到李旭精神委靡心中满脸有了些恼怒将说话声音更高。“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他需要尽快结束河北战乱也好南下去扫平瓦岗!” “杨老将军真的这么说?”仿佛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般李旭干涩眼皮瞬间跳开目光一下子像春天的溪流般重新拥有了生命。他感觉到自己看到了答案又不确定答案在哪。望着被吓傻了的侯桥竟然是满脸期待。 “我家大帅我家大帅的确说过早日平定了河北他便能早日率军南下!”侯桥以为李旭准备约杨义臣一道攻打瓦岗有些犹豫地回答。杨义臣说过南下但没说过一定去瓦岗山。他不想让李旭觉得自己在撒谎却不得不把对方的问话敷衍过去“我家大帅说做武将有做武将的职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越来越乱。眼见着各地反贼已经成了气候他心里很着急!”(ngz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我明白了!”刹那间仿佛又一道日光又照在了李旭脸上。他笑着咧咧嘴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哀恸看上去却不再像先前一般迷茫。“请转告杨老将军今日巳时博陵军会倾全力攻城!” “多谢大将军!”侯桥随便不清楚李旭到底明白了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拱手肃立朗声道。 “应该多谢你家杨帅才是!”李旭笑着还礼站起身将侯桥送出了帐外。目送着对方背影去远他回过头来果断地对周大牛吩咐:“大牛传我的将令给张将军让他把弟兄们从南城撤开给土匪留一条出路!” “哎哎!”周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声答应。围三阙一这的确是个瓦解敌军抵抗意志的好方式。凭借以往的经验周大牛认为看到活路的土匪们不会再坚持死守。而一旦他们弃城逃走博陵军的骑兵便会从后方掩杀过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李旭很快抓起了第二支令箭“传完命令给张将军后你再去传令给吕钦和王君廓命令他们二人整顿轻骑随时准备追杀逃敌!” “是末将遵命!”觉主将终于恢复了心智周大牛高兴地一挺胸脯“末将一定转告吕钦将军让他除恶务尽!” “算了一群铤而走险的蟊贼而已算不得大奸大恶。”李旭苦笑着摇头“你告诉吕钦和王君廓让他们不要滥杀把投降者带到苦力营跟孙宣雅麾下那些人关到一处。待击败了格谦、杨公卿那一路后咱们将所有俘虏押到涿郡去垦荒赎罪!” “将军难道你准备就这样放过他们?”周大牛搔搔头皮狐疑着问。他很高兴又看到了李旭脸上的笑容但同时也很不理解自家将军性子为什么又变得仁慈。 与先前的李将军不同与这几天的李将军亦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周大牛却说不清楚。他只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宝剑初砺流光溢彩锐利轻灵。 “不是放过而是他们罪不至死!”李旭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拜托了一个大包袱般。伸出手他用力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张老将军说得对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杀戮与破坏!” 第二章 背弃 (八 上) 踏着已经开始变硬的黑土地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嘈杂且烦乱。七千多骑兵、两万多步卒迤逦从晨雾中穿出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周围方圆二十几里内没有城市也没有村落。但喽啰们依旧像怕惊扰了百姓一般走得畏手畏脚。偶尔几声乌鸦叫便吓得众人脸色惨白。偶尔有狼嚎从薄雾后传来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恐慌如同到了阴曹地府一般全身上下都开始瑟瑟抖。 “格兄咱不能再这样躲躲藏藏地走下去了。否则一旦和官军遭遇弟兄们根本不堪一战!”杨公卿拉住马头等到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格谦与其他几家寨主跟上来低声向众人提醒。 “哎不躲也不成啊一旦杨老贼掉头回扑咱们就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这支人马的名义主帅格谦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里透着疲倦与无奈。 此番北进彻底败了败得稀里糊涂。大伙不远千里来奔袭鲁城结果刚刚看到了青灰色的城墙连阵势还没来得及拉开便听到了知世郎王薄已经兵败的消息。紧接着孙宣雅被擒、刘春生被杀、刘霸道生死未卜、芜蒌和饶阳相继失守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赶着趟儿般从南边传来。如果不是大伙见机得快估计此刻的结局就像东海公高士达一样被人堵在芜蒌县旁边的一个小山谷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从知世郎王薄派人冒死送来战败消息的那一刻起偷袭鲁城的豪杰们便果断回撤。但众人为了避免被杨义臣老贼迎头堵住不敢像北上时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官道。而乡间这些由百姓用脚踩出的小路又废弃了太长时间走起来既耗精神又费力气。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走得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而老天也跟大伙过不去每个早晨都有薄雾下降。雾气后总象隐藏着数万兵马随时都会给众人致命一击。 仿佛跟大伙开玩笑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突然从前方的山丘上炸起由远而近。“完了!李仲坚!”正在相对着叹气的格谦等人立刻用手按住了刀柄脸色由白转青有青转灰关键时刻竟没人能说出一条完整的将令。 喽啰们也立刻炸了营趴在地上装死的装死。拔腿逃命的逃命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只有杨公卿还保持着冷静他侧耳听了听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别慌。是我昨夜派出的斥候。大伙别慌是自己人自己人别乱放箭!” “自己人不要慌不要放箭!”几名骑在马上的土匪把手放在嘴边一同扯着嗓子大喊。 听到喊声紧张到寒毛直竖的喽啰们停止了胡乱射击手中的羽箭却依旧搭在弓弦上警惕薄雾后的一举一动。很快那吓死人的马蹄声便开始放缓转稳数名浑身冒着“白烟”的轻骑穿破薄雾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向杨公卿抱拳施礼。 “报!杨帅石牌渡附近没有现官军永济渠上也没有大船通过!”虽然将大伙吓了半死但斥候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犹如佛唱。 “呼!”几名寨主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刀柄上挪开抬头挺胸放眼张望仿佛天边的晨光也开始变得明亮。 “清池城的守军有没动向?南皮城附近有没有官军出现?”杨公卿皱了皱眉头大声追问。 “清池城守军依旧闭门不出。南皮城?”斥候犹豫了一下喘息着回答“属下的人还没从那里赶回来消息不能确定!” “再探有情况火汇报!”杨公卿挥挥手命令。 “是!”斥候跳上马背身影慢慢消失在隐隐带着淡黄色的薄雾背后。杨公卿目送着他离开回头看看战马上摇摇欲坠的自家弟兄再看看满脸茫然的格谦、王进宝、张金树等寨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哎――!人不能和命争啊!”听见杨公卿叹气天威将军格谦叹息着附和。他还没从战败的打击缓过神来总是怀疑那个李将军是老天派下来收拾众人的武曲星。这种心态非常影响士气但偏偏这支兵马里他威信最高说得话最有分量。 “这不是命是大伙太小看了姓李的!”杨公卿的年龄比格谦小得多对他的颓废很不满意。“如果再来一次咱们的结局未必会这么惨!” “还来?”格谦在马背上晃了晃龇牙咧嘴。“我说杨兄弟啊你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总瓢把子和刘霸道要是逃不出来今后谁还敢挑这个头儿。要我说大伙还是尽快回到豆子岗(原字为:卤亢)避一避风头免得姓李的起疯来追杀到平原去。你没王薄的人说那家伙已经急红了眼么把所有俘虏无论老幼全杀了!” “死则死耳这世界上谁能永生不死?”杨公卿撇着嘴摇头。他有些看不起格谦那幅被霜打了般的窝囊样子。失手就失手了大伙从举兵开始到现在谁没失过手。如果稍微受到一点挫折就向豆子岗那大盐泽里边躲这辈子几时才能出头? “哎!”格谦能看到杨公卿脸上的不屑神色短叹了一声将头歪向了一边。杨公卿说得轻巧短时间内各家山寨的元气怎可能恢复。从去年起喽啰兵已经开始变得难招了姓李的如今又凶名在外。明知道万一输了就会掉脑袋谁还愿意再去冒险?况且即便大小当家们有心思找回一点场子喽啰兵们也未必愿意追随。 “干咱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死中求活!官军一时未必能杀回来即便杀回来走官道也比走山路节省体力。况且真的正面作战咱们未必就一定不是官军的对手!”杨公卿不顾格谦的感受继续试图说服众寨主改走大路。他生性喜欢冒险当年就是靠冒险袭击杨广的车驾抢夺御营马匹和辎重而一战成名。眼下在河北群豪中他的势力不算大却也绝不可以被人小瞧。特别是其麾下骑兵行动起来绝对可以用“来去如风”四个字形容。平素里杨公卿借助骑兵的度经常行出人意料之举除了这次攻打鲁城劳而无功外其他时候几乎无往不利。 “可那姓李的也太厉害了。你算算自从他来到河北多少当家的都折在了此人手里。如今他又勾结上了杨义臣那老家伙。如果咱们倒霉正好迎头碰上了……”格谦不看杨公卿头冲着其他几位寨主低声抱怨。(ngz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就是就是这小子最近走大运咱们暂时别惹他等他时运过了再说!”同行而来的小寨主张金树、王进宝等人纷纷附和。他们的实力远不及格、杨、高、王等威名赫赫的大当家因而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来依附。眼下格谦为人处事远比杨公卿低调所以大伙也跟他走得更近一些。 “告诉大伙走快一些争取明晚之前能赶到盐山!”格谦见众人很给自己面子示威般提高了声音命令。 盐山在渤海郡北部地方荒僻树木茂盛。众绿林好汉赶到那里基本上就等于脱离了危险。如果官军前来截杀大小寨主只要化整为零带着各自的属下该钻山沟的钻山沟该进林子的进林子保证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对咱们是得抓点儿紧。这天儿马上就亮了旷野里啥都藏不住!”众寨主们七嘴八舌地响应。转眼间南腔北调的命令声便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麻溜着跑起来!”“赶紧地别腿肚子上系了秤砣般!”“利索点儿利索点儿没吃饭啊…….” 听着众寨主们的号令杨公卿心里感觉一阵厌烦。无怪乎王薄和高士达都一战而溃跟这种模样的土包们搭伙不败才是怪事。“弟兄们抖擞起精神来给大伙头前探路!”他骄傲地扯开嗓子大声招呼了一句然后抖动马缰顷刻间将格谦等人甩在了背后。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马贼们听到杨公卿的召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土丘下登时一阵大乱没有战马的喽啰兵们被马蹄激起的烟尘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咒骂。众马贼却充耳不闻转眼间将盟友抛下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照顾众人的度杨公卿和他麾下的七千马贼早就没了影儿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的这是千古不易的硬道理。可杨公卿知道他自己不能这样干他现在需要的是人脉只有把所有人无论他瞧得起瞧不起的都平安带回老巢去他的杨字大旗才能树起来。眼下知世郎王薄倒了东海公高士达生死未卜整个河北绿林道上除了怕死鬼格谦之外名望和实力都能和他杨公卿相提并论的几乎再也找不到。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河北绿林不能像瓦岗军那样威名赫赫就是因为有名望的大当家太多了所以迟迟无法整合到一处。而经历杀人魔王李旭和老匹夫杨义臣二人联手这么一收拾杨公卿看到头顶的天空中一片明朗。 轻风逐快马送我过高岗。秋日的阳光冒出山头薄雾立刻烟一般消散。此时正值秋末雾散后的四野里空旷异常。放眼望去能看到天边金色的流云卷卷舒舒地漂得自在。这是属于豪杰的天地适应者才能一展身手。那些没本事、没胆量又没见识的人只配给英雄做崛起的踏脚石。 “大当家咱们非得带着这些累赘么?”军师崔呈秀从背后追过来贴在杨公卿耳边提醒。与杨公卿一样从撤退的那天起马贼们就开始看其他几家的喽啰不顺眼。要不是怕人背后戳脊梁骨他们早就想弃之而去。 “嗯这些人还有用!”杨公卿猛然带住马头屹立在一处土丘顶。数千轻骑立刻停顿在其身后排成一个多列弧形横队。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单从士气上看与其他几家兵马绝对不可相提并论。 杨公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被朝阳照亮的年青面孔上一一掠过。都是和他一样的年龄个个身手不俗。如果带着这样一群弟兄还无法在乱世中建立功业他杨公卿又有何面目自称英雄? “请大当家训话!”崔呈秀仿佛猜到了解杨公卿的心思大声喊道。 “恭请大当家!”马贼们叉手失礼回应声如雷鸣般响撤四野。远远地跟在后边吃土的其他几家寨主听见了羡慕得两眼冒火。与他们这些人手中的兵马比起来大伙根本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杨公卿所部则是一支正规官军。即便是大隋府兵也未必有如此精锐。 “嗤!”天威将军格谦鼻孔里冒了股白烟不满地摇头。“杨兄弟就爱显摆大伙别搭理他抓紧时间从坡底下过去。有本事他去挑李仲坚有本事去挑罗艺的虎贲铁骑!” “弟兄们你们说咱们这次失风了么?”仿佛听见了格谦的诋毁杨公卿沐浴在秋日的晨曦中向所有人大声质问。 他不能再忍了无论走大路还是小路两日之内这支兵马就可脱离危险。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不把握将来会追悔末及。 “失风?”有人不理解地问。奔袭数百里而一无所获并且被形势逼得狼狈而逃的确是失了风。但杨大当家显然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这一点在山丘下仰望的寨主们心里清楚杨公卿麾下的马贼心里更清楚。 “没有!”崔呈秀带着几十名亲兵大声回应。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杨公卿将手放在耳边故意装做年老耳聋的模样。 “没有没有没有!”七千马贼振臂高呼听得人心神激荡。 没精打采的其他喽啰听见呼声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是啊此行一无所获但的确不能算失了风。至少大家活着撤了回来而其他两路兵马至今生死难料。 “以前都是狗官们主动进攻咱们疲于招架而这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并且曾经连下数城。虽然其他两路弟兄受了挫折但咱们还在咱们穿越八百余里让狗官们看到了咱们的力量从此不敢安枕!你们说是狗官们输了还是咱们输了?”杨公卿挥舞着拳头用众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力量。 “狗官!狗官!狗官!”马贼们的精神头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振臂高呼。 “如果狗官挡在咱们回家的路上你们敢于一战么?”杨公卿见士气可用快转变话题。 “战战战!”不光山上的马贼被杨公卿撩拨的热血沸腾连山丘下疲惫不堪的其他喽啰也被其漏*点所感染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大声响应。 “好今天我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无论谁拦在前面都杀光他们决不退缩!”杨公卿抽出横刀在日光中虚劈刀身于秋风中画出一条亮丽的弧线。 “决不退缩决不退缩!”四千马贼万余喽啰满脸通红地高喊。他们很欣慰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一个敢于担当的英雄站出来给大伙指明前进的方向。 “好大伙今早就在这土丘下扎营造饭先吃个饱。一个时辰后起身赶路。我半天云的弟兄在前边你们跟在后边。咱们劈一条路回家神挡杀神鬼挡斩鬼!” “神挡杀神鬼挡斩鬼!神挡杀神鬼挡斩鬼!”大小喽啰们疯子般回应根本不顾各自的寨主就在身边。连日来偃旗息鼓这种阴沟老鼠一样的日子让他们烦透了。官兵挡路怎样杀过去就是了。有半天云在在前边大伙还怕官军作甚? 没人再请示格谦、王进宝等寨主的意见很多小头目自作主张地开始给属下分派已经非常有限的军粮。疲惫沮丧的叹息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与欢呼。这支队伍又恢复了活力无论格谦等人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事态展已经不受他们几个人所左右。 “格格大当家姓杨的也忒不把你放在眼里!”张金树气急败坏顿着脚抱怨。 “杨兄弟有能力让他尽情挥便是。这个时候他肯留下来跟咱们共同进退已经不易!”格谦突然变得很能忍笑着回应。 “他这简直是趁火打劫!”张金树见挑拨不动格谦恨恨地骂。 “当前咱们要以大局为重毕竟杨兄弟麾下骑兵多探路和打听官军动向都离不了他。”格谦摇了摇头目光好像洞察了世间一切。“东海公多半是不在了!”他又出一声叹息然后跳下马背牵着坐骑缓缓走向山丘下的一条溪流。 初冬的溪水还没结冰但寒冷彻骨。格谦先让坐骑喝饱了然后捧起冷水向脸上撩了几把接着从掌心处拔出一片折断的指甲忍着锥心刺骨的痛将其轻轻放入溪水里。 第二章 背弃 (八 中) 水面上立刻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缓缓地漂向远方。“格兄受伤了?”有个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格谦的身体猛然僵直。 “没没有下马时不小心被马缰绳上的裂口刮了一下!”不用回头格谦也知道身后那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是谁淡淡地答了一句同时用手掌按住了腰间刀柄。 “他***这鬼天气冷得马缰绳都起了刺!”身后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半天云杨公卿在距离格谦五步远的位置站好伸手扯下一根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枝丢到山溪中打起一连串的水漂。 “是啊这鬼天气。杨当家找我有事儿?”格谦不动声色地和杨公卿打着哈哈转过身与杨公卿正面相对。 “刚才的事情没跟格当家商量杨某非常过意不去。但杨某也是迫不得以请格当家见谅”杨公卿抱拳恭恭敬敬地给格谦做了个揖算是赔罪。 “哪里你年纪比我青见识也比我高能将大伙的士气重新调动起来格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跟自家兄弟争一时长短!”格谦非常宽厚笑了笑侧开身以长者身份还了个半揖。 “如此杨某就心安了!”杨公卿的眉毛轻轻跳了跳脸上立刻现出了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这路上之事还得多仰仗杨当家!”格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时刻跟在杨公卿身后的四名骑手然后扯着嗓子冲着溪流边洗脸的众位寨主们高声喊道:“从今天起路上的安排大伙都听杨当家的。杨当家的话便是我的话大伙不要怠慢了!” 有了他这句交代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好办得多。杨公卿先是精简辎重下令将一些不易携带价值又不算高的坛坛罐罐全部丢掉。然后从自家的马队中抽调出几百匹驮马让队伍中年纪过大或者过小的喽啰都以马代步。接着又派出两队骑兵沿官道两侧向前搜索杀死所有遇到的百姓和行商以免其泄漏大伙行藏。最后才安排撤离顺序以最本部骑兵为前锋其他各部抽调出来的勇悍者为后卫夹着所有人向南急行。 所有的安排被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其效果。大伙的撤退度加快了将近一倍并且慢慢又拾回了已经被山路折磨光的精神头。特别是杨公卿麾下那些骑手走平坦的大路至少令他们能比走乡间小路少消耗七成体力。才到了下午未时走在队伍正前方的马贼们已经有精神唱歌“妹子啊你的眉毛像鱼钩一支钩在了心尖上…”“我拉着长弓去射大雁却看见你走在溪流边青红色的果实细细的腰哥哥我看得直心焦……”不知道从哪个时代创作也不知道是起源于那个民族的小调此起彼伏地在人群中传唱没有风、雅、颂那样齐整却令所有人脚步变得轻快。 当顺手干掉了一伙武装私盐贩子并将所有战利品由几家队伍平均分配后流寇们的士气愈高涨。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可能随时扑过来的官军也无视于一些堡寨上空升起的狼烟。顺着官道大摇大摆。 下午申时前方探路的斥候送来急报。数日前对大伙视而不见的南皮县尉崔新勃带领三千兵勇堵在了石碑渡口背水列阵。 “你看清楚了他们只有三千人?”没等众寨主开口杨公卿抢先问道。 “的确只有三千多人只扎了三个营垒连半个河滩都没站满!”斥候犹豫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有骑兵么?”杨公卿无视格谦等人的存在继续追问。 “很少肯定没过一百其余都是步卒!”斥候快给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答案。 “没骑兵他们能干个球!”杨公卿张口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转过身来对众寨主们命令“诸位哥哥在此稍微休息片刻我去去便回!”说罢带着自己的亲卫呼啸而去。 崔新勃显然过低地小瞧了他的对手。随着官军在河间各地的辉煌战绩传来他认为自己也能趁机捞取一些功名。即便杀不了杨公卿至少可以把流寇们堵在石牌河北岸两三天以便杨老将军和李大将军腾出手来将其包围。 谁料杨公卿根本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没等乡勇们将背水一战的架势拉开四千多马贼已经斜着卷了过来。他们没有阵型就像一群被捅坏的巢穴的野蜂。口里骂着乱七八糟的脏话刀片在日光下耀眼生寒! “放箭放箭!”崔新勃没想到杨公卿不读兵书看不出当年三齐王韩信用兵手段的厉害迫不及待地下令。 “踩死他们!踩死他们背后有人看着呢!”杨公卿的命令简洁明了。 背后有人看着!这句话比任何动员令都好使。大小马贼如吃多了麻黄的野狗根本不在乎头顶上飞来的“毛毛雨”。他们要让官军知道知道半天云的厉害也捎带教训教训那些观战的其他喽啰让他们懂得什么样子才算真正的绿林好汉。 涌到本阵前观战的格谦等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再计较杨公卿的嚣张了注意力完全被其不要命的打法吸引到战场上。 “杨兄弟真够勇敢的!”鹿角寨当家王进宝低声称赞。 “匹夫之勇而已!”鸡冠山当家李明泽和他看法迥然相异。 二人的话音刚落敌我双方已经生接触。乡勇们射出的羽箭大多被疾驰的战马甩空土匪们的刀子却不客气快在人群中割出数到血槽。如沸汤泼雪转眼之间乡勇们阵型便被冲得支离破碎紧跟着破碎的是那三座仓猝搭建起来的营垒。石牌水迅变了颜色乡勇们的尸体顺着水饺子一般向下游漂。很快那些活着的乡勇便纷纷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向对岸游。土匪们则纵马冲过去在深度仅仅没到战马前肢的河滩上放倒一排又一排尸体。再一转眼杨公卿拎着一颗人头跑回来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就这么一个狗官卵子毛都没长齐!”杨公卿将血淋淋的人头向众寨主们面前一抛狂笑着说道。 几位寨主不约而同地将身体向后躲了躲与其说是在躲人头上飞溅开来的血水不如说是在躲杨公卿身上的杀气。“杨兄弟且喝一盏壮威酒!”大当家格谦反应最快从马鞍旁解下一个皮袋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扔给杨公卿。 “待我去砍五颗人头来然后再饮此酒!”杨公卿接住酒囊随手丢给王进宝。将战马一拨又冲回了已经被人血染红的河道中。失去了指挥的乡勇们或者逃走或者请求投降。杨公卿和他麾下的弟兄不理睬对方的哭喊追上一个砍一个。五颗人头快被杨公卿收集齐他用单手挽着战利品的髻拎在半空中折回。然后将人头向众寨主脚边一摔伸手从王进宝怀中夺回酒囊扬口朝天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将一囊酒水鲸吞后杨公卿用血手擦了擦嘴巴大声叫道。 “痛快!痛快!”其他几位寨主虽然没有杀人也没有喝酒脸却都醉成了陀红色拍着巴掌大叫。 “半天云半天云!”大小喽啰们不分山寨齐声欢呼声震霄汉。 燕赵素敬慷慨男儿无论杨公卿在早晨时夺权的手段有多卑鄙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令大多数寨主和喽啰兵们心折。只有原来的名义头领格谦无法接受被抛弃的命运在众人欢呼声中悄悄地将头扭开了去。 夺下石牌渡后流寇们士气更高。他们以最快度涉过石牌水沿着官道呼啸南行。再也没有地方兵马敢上前搠其锋樱。当夜众人打着火把从盐山县城下经过时守城的乡勇甚至吓得一箭都没敢放眼睁睁地看着流寇扬长而去。 第二天下午流寇们吓跑了守卫在通汇河石桥上的官军平平安安地跨过了这条河上唯一的通道。然后急转向东来到一个名为十字岭的废弃驿站。 “由这里向东便是盐山。如果各位还坚持入山的话咱们就此别过!”吃罢一天中的第二餐杨公卿将几位当家人召集到一处笑着宣布。 “杨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王进宝第一个不高兴了站起来质问。经过这两天一夜的强行军他已经对杨公卿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非但不再憎恶杨公卿跋扈反而唯恐对方把自己当成外人。 “昨天早上之事杨某是迫不得已。此地已经距离盐山不远大伙都能平安脱身了而杨某想去的地方是平昌所以也不再勉强你们跟着我!”杨公卿突然变成了谦谦君子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然后笑着回答。 “杨兄弟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大伙的命都是你救的从此后你说向东咱们绝不往西!”对杨公卿心折的豪杰不止王进宝一个很快其他几位寨主也开始“抗议”。 “对高士达要是回不来咱们以后推你为总瓢把子!”一直对杨公卿不甚服气的李明泽也大声叫嚷。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公卿已经在石牌河边上展示了他的真正实力有样一个强势老大不跟而去追随什么已经落了势的格谦、高士达傻子才会那样选择! “既然大伙信得过我杨某今天摞一句话在这。跟着我一起走的只要杨某活着就不会让你们先死。不跟我走的杨某决不勉强通往盐山的路就在东边我已经派人探过了此去二十里绝对没有官军埋伏。你们尽管入山杨某在这里恭送!”杨公卿摔下粥碗大声道。 “我跟着杨兄弟!”“我也跟着杨兄弟!”“唯杨大哥马是瞻!”大小寨主们纷纷回应以粥为酒对天立誓。 撤回来的两万七千多喽啰兵除了杨公卿本部那七千余马贼外其余两万人中仅有不到六千人选择了继续追随格谦。许多原属于格谦麾下的头目也当机立断改换门庭。见到大势如此格谦也无力反抗笑着丢下几句场面话然后带着属于自家的那部分人众灰溜溜转向盐山。 “格大当家你就这么算了!”急行出二里之后张金树凑到格谦身边气哼哼地替对方报打不平。“高二当家麾下不还有一哨兵马么您老回去后跟高二当家合兵一处还怕了他姓杨的?” “开道入秋时得了卸甲风元气至今还没恢复!”格谦苦笑着摇头。天成将军高开道是他的结拜好兄弟这次北上本来应该由高开道领兵格谦坐镇老巢。但高开道偏偏在关键时刻病了所以格谦才不得不亲自带队。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他姓杨的算什么东西没本事自家去募兵就会趁火打劫!”张金树不服骂骂咧咧地道。 “他占不了多少便宜!”格谦冷笑着回应。挥手喊来自家的心腹许令威低声吩咐“你骑我的马将杨公卿的沿官道南下去平昌的消息写在纸上射进盐山县城。他们自有办法转交给杨义臣!” “是!”许令威从格谦手中接过马缰绳向北疾驰而去。 “跟我耍心眼哼!”格谦如没事人般背过双手鼻孔里出一声冷笑。 马蹄声隐隐约约忽远忽近。 就在距离格谦不远处的另一条山路上有一匹高头大马踏起股股烟尘。马背乘的是杨公卿麾下的一名斥候但他的任务不是替格谦探路而是悄悄地给对方“送行”。 “大当家把格谦和张金树带领六千残兵入山的消息告诉知世郎王薄难道那姓王的还敢冒着被天下英雄耻笑的风险吞了格当家的部众么?”军师崔呈秀不太理解杨公卿的用意低声询问。 知世郎王薄带着几千名残部退进了盐山这是仅有杨公卿和他的心腹才知道的秘密。这两天格谦之所以胆子大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王薄已经派遣心腹将杨义臣和李旭二人的动向打听清楚并辗转将消息交给了杨公卿麾下的斥候。 江湖上讲究知恩必报杨公卿给王薄的回报便是格谦和张金树二人的部属。“知世郎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能落井下石。但杨义臣老贼狡诈多端说不准他的人会埋伏在去盐山的路上!” “大当家不是说过方圆二十里没有官军么?”一名亲信忍不住插嘴。 “大当家从不说谎!”崔呈秀立刻醒悟瞪了那名亲信一眼抢先替杨公卿回答。 杨大当家从不说谎通往盐山的上道上的确没有官军埋伏。但知世郎王薄新败后急需补充兵力也是个无法忽略的事实。 傍晚的山路旁数千“官军”举起的木弓。 片刻后天威将军格谦瞪大双眼倒地身体上插满了白羽。 第二章 背弃 (八 下) “这群蟊贼简直是伙了疯的野狗!”放下盐山县令赵德明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太仆卿杨义臣摇摇头冷笑着点评。 与杨公卿动向密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未经确认的消息或者说是真真切切的谎言。渤海郡的流寇们纷纷传说在与杨公卿分开的当天晚上天威将军格谦便落入隋将杨义臣布置下的陷阱里。格谦当场被杀张金树和其他残兵趁着天黑逃入密林躲避最后被闻讯赶来的知世郎王薄救走。 而事实上杨义臣和李旭二人根本没向渤海郡派一兵一卒。在采用围三阙一和声东击西战术收复芜蒌县后二人联手将高士达堵在了县城南边的采菊谷内。高士达身受重伤自知难保当夜命心腹将自己刺死以自家级为信物请求官军放其余喽啰活命。杨义臣主张将所有俘虏一并斩李旭主张赦免二人争执再三最后采用折中的办法将俘虏中的大小头目全部斩其余普通喽啰押送到涿郡和先前被俘的孙宣雅部一道在地方郡兵的监督下从事军屯。 随后两位将军又尾随着流寇们败退的脚步收复了饶阳乐寿一直追过了漳水在河间和平原两郡交界处一个名叫弓高的县城修整补给。 对于从鲁城仓惶撤退的格谦和杨公卿部太仆卿杨义臣建议官兵们在弓高县城内先缓一缓精神以逸待劳。凭着多年的经验老将军认为土匪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有便宜可捞的时候还能互相合作一旦空手而归肯定有人会从同伴身上打坏主意。 事实也正如其所料杨公卿吞并了其他几家山贼格谦也被王薄和杨公卿联手所害。唯一令老将军有些失望的是麾下兵力壮大了一倍的杨公卿居然不肯直接沿永济渠杀回平原反而远远地绕了个***取道渤海郡东南折向平昌。 “这贼我先前看他气势汹汹还以为他真是个人物!”想想杨公卿在渡过通惠河之前的嚣张模样邓有见冷笑着骂。 “野狗么自然是叫唤的声大实际上胆子却非常小!”侯桥听大伙骂的痛快笑着附和。“那东西没了吃食便会自己咬自己。要让它们大起胆子来与老虎拼命却是万万不能!” 这句比方引得将士们哄堂大笑个个都赞杨老将军“野狗”两个字用得贴切。待笑闹够了才有人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下也好仲坚兄至少不会再觉得土匪们无辜了。连自家同伴都算计畜生怎还值得怜悯!” “不是怜悯而是地方上需要劳力。军屯不比民屯他们所得七成以上要供给军队!”李旭见杨义臣麾下的袍泽们将话题转向自己摇了摇头笑着跟大伙解释。 “反正他们来杀你最后你还给了他们一碗饭吃。这样的好事儿也就你李大将军做得出!古有佛陀舍肉饲鹰今有李将军舍身养狗道理一样结果不同!”邓有见微笑着将李旭好一通数落。 “把人都杀光了看谁给你种地!难道邓将军只吃肉糜乎?”李旭反唇相讥。 自从博陵军恢复正常后李旭的好心肠便又成了大伙的取消对象。以杨义臣为的府兵将领们笑他是东郭先生不惜冒天下大不讳救一群狼崽子。而李旭却以养过狼的经历反驳说:其实狼非常通人性被收养后很少反噬。况且流寇们之所以造反十有**是迫于无奈。如果有个不抢掠便能活下去途径无论多艰难他们肯定都不愿意再去作贼。 由于各自经历不同大伙彼此之间的类似争执还有许多。但都控制在口舌之争范围并没有伤到彼此之间的和气。个别时候因为观察角度不一样李旭和杨老将军两个反而觉得对方的观点也有可取之处至少想到了自家原来并未注意的一面。 比如杨义臣对李旭在六郡私自重开科举的政策就非常不屑。他认为先皇和本朝陛下的经验已经证明了科举并不能真正选拔出有用之才。反而因为这种政策与朝廷现行选材政策不符让人很容易误解李旭准备割地自据。 但李旭认为科举的作用不仅仅是为国选材同时也有防止言路闭塞的作用。如果满朝文武都出身于世家大族则朝政政令必然会优先照顾世家利益。只有不同出身的人都能有机会说话才会避免世家子弟活得越来越滋润而平民百姓活得越艰难到最后不得不揭竿而起。并且有了科举这一条出路很多寒门出身的人才便会按照正当途径去谋求出身。眼下盗贼中也不乏真豪杰如果当初有机会一展才华他们亦不会投身匪类。 “这岂不是说越卑贱者越聪明肉食者必然鄙?”一次争论中杨义臣悻然道。 “肉食者接触的东西多通常比普通人家出身的子侄更有远见!”根据自身经历李旭坦然承认“但肉食者多为自家利益而谋一旦其将家族利益放于国家利益之前祸患大矣!” 听了这句话杨义臣很久没有吭声。在那之后每当他与麾下议论大事定然以军中长者的身份邀请李旭参与。虽然此时旭子的官职不比杨义臣低本着向前辈学习的心思他通常都乐于奉陪。久而久之他与杨部将士都混得很熟彼此之间已经能以表字相称也能虚心接纳对方的一些不同意见。 当事人都不是非常在意这些争论笑笑而过。谁也没觉在那战乱的年代因为几句争执一念之差到底有多少人得以活命。虽然军屯的土地不会分给屯田者虽然军屯的收益大半要充做博陵军的补给! “不提这些咱们还是说说到底跟杨公卿怎么打!”杨义臣见众人不小心将话题越扯越远挥挥手笑着命令。 “自然是直接杀过去将那些野狗杀散了了事!”侯桥跳起来提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建议。 “在李将面前你最好有点样子!”杨义臣笑着呵斥了一句把侯桥赶回座位。 “李将军是自己人么?”侯桥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杨义臣在自家弟兄面前不摆架子所以侯桥等人也很少顾忌什么。有话向来直说包括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李将军肯定与咱们并肩作战!”杨义臣将目光转向李旭从对方眼里找到自家需要的答案。“但咱们如果进入平原郡可能要面对的不止是杨公卿!” “高开道和窦建德两人本来想去救援高士达但走到半路上听闻高士达兵败的消息又缩回了豆子岗(齿亢)!”邓有见比侯桥处事沉稳想了想郑重说道。 自从两个月前大伙与赵万海开战后河北各郡便打成了一锅粥。不但商路被遮断各地之间的消息也很难及时送到。根据这几天在弓高县修整时收集到的情报邓有见描绘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局势“瓦岗军已经趁势杀过黄河如今武阳和汲郡都受到其威胁。为了保护黎阳仓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已经各领所部兵马撤离豆子岗赶往黄河边上去阻截瓦岗军。窦建德和高开道两个把其他几家寨主的残部都收集了起来各成一军势力已经不可忽视。张金称也趁机翻身眼下已经杀到了武安郡的平恩清河郡守杨善会身后受到威胁不得不撤回到本郡保境!” “高士达曾经是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他死后很多都准备接替这个位置以便号令群雄。咱们如果此刻在通往平昌的必经之路上截杀杨公卿必须时刻提防窦建德和高开道两个为了沽名钓誉从背后杀过来!”他想了想继续补充。 “嘶!”听完邓有见的分析很多将领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气。他们不怕与任何一支流寇交手却不愿意人一拥而上群殴。“咱们对豆子岗附近的地形不熟所以地利并不在我!”杨义臣部的长史韦清低声议论“大军压境敌人必然要凝成一个团人和也不输于我至于天时……” “老夫不认为杀人者会有天佑!”杨义臣皱了皱眉出言打断了韦清所说的书生之言。“老夫需要大伙议一下在最坏情况下这仗咱们如何打!”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咱们会三面受敌只有北向一面可退!”侯桥笑了笑说道。这让他想起数日前的攻城战当博陵军让开南侧城门后先前还呐喊着和官军拼命的喽啰们居然夺路便逃根本不去想骑兵会不会从背后追杀。 “但我不认为流寇们的心思有那么齐。想要并肩作战他们至少需要再选一个大头领出来。无论我们先攻击杨公卿、高开道还是窦建德对于其他两人来说都相当于替他们剪除了一个潜在对手!”他乐观地分析道将先前所描述的最危机情况一举推翻。 “子通说得有道理!”杨义臣轻撵胡须“但咱们却不得不提防有人目光放得比较长远!据老夫所知窦建德此人心机很深!” “咱们可以一军去截杀杨公卿另一军去威逼窦建德和高开道!”李旭想了想建议。 “老夫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杨义臣给了李旭一个会心的微笑。和年青人打交道就是舒坦他们总能让你忘记自己的年龄“仲坚准备打哪一路说给老夫听听!” “杨公卿麾下骑兵居多所以行进度很快。从这份密报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推算此刻杨公卿已经绕过了渤海郡的无棣和乐陵如果他想以最快度跑回豆子岗肯定会沿着马颊河岸边走。”李旭稍做迟疑便十分肯定地给出了答案。“所以我准备以轻骑中途截杀他至少要把他的兵马留下一半!” “也好老夫麾下多是步卒追他也不容易不如直接南下去威逼窦建德!”杨义臣点点头回应。 两位主将既然已经做好了规划其他将领能做的便是将这份计划的细节补充完整。为了防止罗艺借机生事杨义臣命令邓有见率领部分兵马先行返回鲁城一边养伤一边加强戒备。而为了弥补杨义臣所部兵马在人数上的短缺旭子也主动提出让隶属于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涿郡郡守郭绚带领其麾下郡兵协助杨义臣。 “你也得小心罗艺杀过桑干河。他麾下的铁骑消耗巨大光凭目前其占据的几个郡根本养活不过来!”在送李旭出营时杨义臣私下里提醒。 一名具装甲骑平素需要两到三匹战马还需要有大量的马夫、兽医随军。所以凭借六郡赋税和朝廷的供应李旭也只勉强凑了一千甲骑出来。而罗艺治下地广人稀光凭从百姓头上收的钱粮他的确难以自给自足。 为了自保罗艺肯定会打上谷和涿郡南部地区的主意。而为了让治下各地不受兵火李旭也必须把很大一部分力量留下来防备虎贲铁骑。他是六郡抚慰大使保境安民是逃不过的责任。“我准备让军司马赵子铭和壮武将军吕钦两个带着其余步卒先行返回博陵随时准备应变。至于彻底剿灭窦建德等人的事情还请老将军多费心。”他想了想郑重请求。 “嗯此事不急!”杨义臣皱了皱眉头双目中闪过一重疑云。他非常喜欢和眼前的年青人并肩作战但对方今天的话语里明显带有一种即将分别的意味。“击败杨公卿后你准备去哪里?有接到朝廷的将令么?” “谣传有一道给我的任命被流寇堵在了黄河岸边!”李旭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我都会从渤海郡渡河到黄河南岸去请圣旨!” “黄河南岸?”杨义臣听李旭说得郑重忍不住惊诧地追问“那不是齐郡么?你绕那么远去干什么?” “那是张老将军的家!”李旭点点头回答。 注:1、豆子岗(原字为:齿亢)横跨隋代渤海和平原两郡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成为河北义军避免所。窦建德、高士达、高开道都曾在此地展。受到杨义臣痛击后窦建德、高开道也是与此重整旗鼓。 第三章 无衣 (一 上) 寻找杨公卿团伙的踪迹耗费了博陵精骑三天时间而击溃它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李旭亲自带领一千人正面顶住了杨公卿麾下七千马贼的轮番进攻张江、王须拔两个率领四千轻骑迂回到战场侧面冲着刚刚加入杨公卿麾下的那些喽啰们放了两轮箭然后博陵军便锁定了胜局。 本来就士气低迷的新入伙者迅崩溃将绝望和恐慌传给了杨公卿麾下所有同伴。流寇们抱着脑袋四散奔逃害得众马贼也手脚无措。他们能看见官军的数量远远少于自己一方却被官军和自己一方的溃兵们压得无法保持阵型。就在此时李旭命令王君廓带领留做后备的三百骑兵从正面给马贼们来了个列队穿插阵型不整的马贼们措手不及被官军从逆势突破砍翻了帅旗。接下来的战斗乏善可陈不过是照例的追亡逐北。这其中唯一的亮点便是杨公卿的骑术此子腿上挨了一槊背后插着两根羽箭居然凭借一条腿的力量连续换马直到扑进一个满是绿树的山谷内让身后的追兵彻底失去目标。 “不愧是曾经袭掠过陛下御辇的人骑术好得没法说!”鸣金收兵后众骑手们啧啧称赞。李旭没要求大伙非提杨公卿来见所以众人也不在乎此人最后的结局是死是活。格谦是被王薄和杨公卿二人联手所害的真相已经放了出去即便杨公卿能逃回豆子岗恐怕高开道也会带着先兵马打上门来问罪。 “那些马贼的骑术都不错可惜遇上了咱们!”骄傲向来是属于胜利者的特别是这支队伍自出道来便拥有着不败的记录。 “单个而论他们身手也说得过去就是组织得太糟!”也有人很谦虚时刻能觉对方的优势。 “坏就坏在姓杨的根本不知道怎么用骑兵!”刚投入李旭麾下没多久的王君廓扁着嘴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没放盐的菜一样难受。“可惜了那麾下那么多的马!如果给了别人…….” “给了别人顶多逃得比杨公卿更快些!”从齐郡起便一直追随在李旭身边的张江笑着摇头“你别看骑战这几招说起来简单不过是‘以强击弱’四个字。可为了做到这四个字咱们平素下了多少功夫?他杨公卿连手底下的喽啰都要从别人处巧取豪夺会有耐性自己炼兵么?” “那倒也是!”王君廓扭头看了看正从四下里被轻骑兵们赶过来的俘虏不无遗憾地回应。 被骑兵们临时用绳子和木桩搭起来的围栏里已经圈了近七千俘虏。不远处还有成批的喽啰被押过来。奉了李旭的将令博陵军士卒对被俘者尽量保持着客气但依旧有人因为试图想逃走而被射死。还有个别躺在泥地上装死者因为挨不住地面的冷猛然从血泊中跃起身负责警戒的轻甲骑兵立刻纵马围过去要么迫使对方接受被俘的命运要么将顽抗者当场格杀。 每当有惨叫声从左近传来围栏内的俘虏群内便会涌起一阵骚动。一张张写满沮丧和愁苦的脸快向惨叫声起源的方位望过去。然后又如同被只无形的大手扭了般快转回正前低下去直对自己的靴子。一双双早已磨破了的靴子前端脚指头不安分地露出小半截沾着黑色的泥巴还有暗红色的血。 等待俘虏们的命运将是五年以上漫长而坚苦的劳役很多人有可能永远不会活到被开释那一天。但比起落在杨义臣手里他们的结局已经算幸运。后者认为只有死了的流寇才会彻底安分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时此人绝不会等第二次。 “早知道现在又何必当初!”手里拎着皮鞭的司仓参军郭方低声议论。虽然和王君廓一样出身绿林但他并不认为俘虏们的处境值得同情。六郡百姓刚刚过上一年太平日子无论谁破坏了这种安宁生活都必须付出成倍的代价。况且郭方自己在受招安后也分到了不少荒地如今家里正缺免费劳力使唤。 “我不是同情他们!我只觉得杨公卿千算万算最后啥也没捞到实在有些冤!”王君廓唯恐引起更多的误会赶紧出言表白。“想那姓杨的之所以黑心吞了格谦等人的部众为的便是凭借手中人头多好去与窦建德等人争一争河北绿林总瓢把子的职位。被咱们兜头一棒子打下去总瓢把子的职位估计是没指望了。即便侥幸能活着将来也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儿!” “那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孽!我就没看出来这河北绿林总瓢把子有什么好当的!听上去咋咋唬唬好像有多大权力一般。实际上在百姓眼里还不就是个贼头儿即便人家当面不敢骂你背后也少不了翻扯你祖宗!” “那倒也是!”王君廓嘬了一下牙床重复。他不愿意反驳郭方和张江等人的话内心深处却并不赞同对对方的意见。如果杨公卿不是倒霉被博陵军堵了个正着凭借他溃败前手中的兵力已经足够与窦建德、高开道等人一较短长。当贼在太平时代的确没出息但眼下是乱世正为英雄建功立业的大好时节。只要能像李密那样在山中站住脚别早早碰上李旭这种克星魔头假以时日……. 几个月前跟决定接受招安时王君廓便觉得与其向李旭投降不如去河东投李渊。但其他几个当家都更欣赏李旭因而他不得不随了众人。如今随着对时局的把握和对兵道的切身观摩体会王君廓自觉羽翼渐丰所以刚刚沉静下去心便又活泛起来每每站在河北绿林的角度设想一番如果自己当初不受招安而是率部潜逃的话到底能有多大成就。 只是约略一想他便被心中的火焰烧得热血彭湃。视野变开阔了之后的王君廓猛然现其实眼下河北绿林中并没有真正的英雄。倘若有人像河南道的李密一般将众豪杰整合到一处再像李旭一般善待普通百姓未必不能建立一番事业。进可争霸天下即便退亦不失画地自守…… “君廓李大将对咱们可是不薄!”仿佛看穿了王君廓的心思郭方向前提了提马缰绳以只有自己和王君廓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 “嗨我只是偶尔一想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王君廓四下望了望脸红脖子粗地反驳。 “我是怕你一时糊涂让咱们大当家还有咱们家里的老婆孩子都背上骂名!”郭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急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更低“咱们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宁往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你见我什么时候辜负过人来!”王君廓给了郭方一个大白眼一拨马头向远方遁去。 跟在河东李家身后可能名标史册而跟在李旭身后却顶多过一段安稳日子永远和出将入相无缘。王君廓在招安之前便这样说现在他更确信自己当初的看法没错。李旭是个好将军好地方官好上司甚至可以做好朋友但同时也是个恩怨分明不懂得审时度势的蠢货! 在王君廓眼里李旭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将大伙拼命打下来的河间郡彻底纳入掌握然后偃旗息鼓凭着七郡之地积累可以争霸天下的力量。而不是辗转千里去河南跟瓦岗寨算什么杀师之恨。 持这种观点不只是王君廓一个人事实上博陵军中很多非齐郡派系的将领都不看好进一步的远征。瓦岗军既然能击败张须陀其势力肯定已经不可小视五千博陵轻骑过去未必能如愿给张须陀老将军报得了仇。况且即便大伙击杀了李密和徐茂功成功给张老将军报了仇又能怎样?大隋的天下还会继续乱下去李旭学着张须陀的样子四处救火早晚会落到和老将军一个下场。 私下里王君廓曾经找过军司马赵子铭隐隐向对方透漏出与其到河南与瓦岗军死磕不如保存实力以应天下之变的观点。军司马赵子铭认为王君廓的看法有道理但他却不肯带头向李旭进言。 “大将军能让我和吕钦两个带着步卒守家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如果真的不让他去一趟瓦岗的话恐怕他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你放心只要我和老吕两个人活着大伙的后路便不会丢。况且夫人也会留在博陵坐镇有人敢趁机胡闹的话她那关未必过得!”素有军师美誉的赵子铭拍着王君廓的肩膀如是回答。 说这话时赵子铭脸上写满自信但王君廓却敏感地从其眼睛深处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第三章 无衣 (一 下) 话虽然说得轻松可大军刚过渤海郡的治所阳信二丫的脸已经白得如被寒风吹了小半个月的残雪。旭子看在眼里不忍让她继续受苦叫过大牛要对方安排几个亲兵送夫人去伤号营里休想待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再慢慢从后边赶。石二丫却摇摇头倔犟地道:“不过是很久没骑马一时筋骨抒展不开而已。这天底下只有享不起的福哪有受不得的累!” 李旭见她眼睛周围黑了一圈面容甚为憔悴偏偏为了不让自己担忧脸上还勉强装着笑容心中甚为感动把两人的战马凑近了些低声劝道:“伤兵营只是走得慢些又不会真的丢下你。你又何必这样倔?” “你麾下的弟兄们都在看着呢我可不能被人笑了去!”二丫紧咬贝齿摇头道。 “仅有很少几个知道你的身份况且你又是女人家谁吃饱了撑的乱嚼舌头!” “即便没有人知道没人笑话我也要一步不落跟着你!”二丫烟眉轻蹙强忍着后腰上刀割般的痛苦回应。“至少在你眼里不不要落在萁儿身后!”内心深处她为自己的话加上一个细致的注解。 她自知没有三代国公的家族在背后撑腰也没有万贯妆资作为陪嫁所以平时在管理家事方面痛下苦功以便在丈夫的心里永远能占据一个角落。跟在大队人马身后慢慢赶虽然不用受强行军之苦可那也意味着她在某些方面又逊了萁儿一畴。这种与出身和家世无关的后天能力二丫是绝对不愿意认输也自觉输不得。 李旭听石岚说得坚决也只好由着她。又走了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抬起头向四野里望了望低声道:“等到了下一个村子我派人去给你买一个软些的马鞍。这专为行军打仗而造的东西毕竟不像日常用的那样宽大!” 行军打仗用的马具都是窄鞍侧重于节约马力而不侧重于骑手是否感觉舒适。但富贵人家日常游玩用的雕鞍则以华丽舒服为特色即便是像李旭这种骨架粗大的成年男子也可以把屁股完全坐在雕鞍内。这样骑手的全身重量都集中于马的脊背上腰部和大腿并不耗任何力气。但对坐骑来说就很残忍通常人玩得眉开眼笑但把马累得大汗淋漓。 寻常村落里的庄户人家像士兵一样心疼牲口所以宁可自己多受些罪也绝不会使用雕鞍。因此李旭想让二丫走得不那样辛苦必须到大的村落或堡寨才行。但渤海郡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所官道两旁打买雕鞍的主意一时间如何觅得到? “这个其实挺好是我自己这两年被你惯得太滋润了忘了根本!”二丫知道丈夫是真正关心自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要买富贵人家出门游山玩水的那种雕鞍恐怕必须到大集才行。我春天时才被罗士信派人护送着从这条官道上走过记得从阳信到厌次连个像样一点的村落都没不到更甭说是集市了!” “怎么可能。我前几年也走这条官道时分明看到过好多千户以上的村子!”李旭皱了皱眉头对二丫的说法表示怀疑。 “你看看这周围风景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二丫摇着头低声回应。 经她一提醒李旭的确觉官道两边的景色与自己当年只身前往齐郡赴任时看到的大相径庭。当时他只觉得沿途看到的情景很凄凉遍地都是饿殍到处都是长满野草的庄稼地。而现在饿殍和荒废的庄稼地都不见了三合土铺就的官道两侧已经完全变成了杂草和灌木的天下。距离官道越远各色野葵长得越高有些已经高过了马腿倘若一个少年走进去可以完全藏身于草叶下面。 “大牛拿舆图来!”李旭第一反应是斥候可能领错了路大声命令。 亲兵统领周大牛答应了一声快从一匹驮马的后背上找出地图双手捧着送到李旭马前。精致羊皮地图上代表官道的纹路画得极为清晰。从临近的山川与河流标记上分析脚下的官道的确是直通厌次渡口的那条。只是舆图上曾经标满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经人迹罕至。 “这简直和塞外差不多了!”李旭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惜草根下埋得全是枯骨!”仿佛在与他的想法相印证一阵料峭的秋风从枯黄的野草之间扫过将草茎齐齐整整地压弯几处焦黑的断壁和已经腐朽了的门窗便立刻显露出来提醒过路者此处当年曾经繁华。 不用问是谁造的孽。李旭心里清清楚楚。先是三次征辽然后是强制搬迁到城里居住的荒唐政令再接着土匪洗劫、协裹官兵剿灭、镇压。如自己麾下博陵军这种不杀俘虏的官兵绝对是少数大多数官军都习惯像杨义臣老将军那样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如是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初次路过渤海赶往齐郡赴任到现在所经过的年头不到四年不到四年便创造了一片苍莽荒野人在自相残杀时所展示的力量真是巨大! 刹那间秋风如刀穿透皮甲的缝隙刺入他的筋骨。旭子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土匪们造反的理由值得同情但是土匪滥杀滥抢的行为绝对不可以宽恕。而眼前和经历过的事实去清楚地告诉他他长时间来所坚持的秩序和土匪们替天行道的口号一样可笑且可悲。正是因为他和张须陀、杨义臣等人的共同努力朝廷才得以苟延残喘。而正是这苟延残喘的朝廷继续倒行逆施才将更多的百姓逼成了土匪。进而土匪和朝廷联手将黄河南北无数曾经繁华的村落彻底变成荒野。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保护了很多人!”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突然在李旭耳边响起将他从迷茫中拉回现实。“我在博陵时曾经扮作寻常农妇出去买菜听到很多百姓都在念你的好。他们说你不但打败了土匪而且也吓得那些贪官不敢继续干坏事……”二丫轻轻地讲述眉眼间充满了自豪。 “武将的职责便是守护!”昔日的誓言几乎冲口而出。但李旭咬紧牙关将这句话藏在了肚子内。“大牛把舆图收起来吧。告诉弟兄们走路是尽量不要喧哗以免惊扰到百姓!” 如果附近还有百姓的话。他在心里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无论是道君还是佛祖能睁开双眼看看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如果他不剿匪土匪会将城市和村落抢掠焚烧成断壁残桓。如果他继续剿匪则等于维护着朝廷欺压百姓的权力。最后所有的繁华一样终归荒芜。 正午时分大军终于看到了一个堡寨。但旭子却没机会开口询问堡寨中有没有雕鞍可提供。全堡的男女都爬在围墙后看着他们从白苍苍老太婆到刚刚学会上房掏鸟蛋的顽童。一个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挽弓和握刀的姿势却非常纯正。那些兵器简陋破旧却正是眼前堡寨得以在乱世存活下来的原因。他们不相信“替天行道”的义贼也不相信“保境安民”的官兵在这动荡岁月他们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兵器。 堡寨的头人不肯出门跟官兵接触虽然他能清楚地看见侍卫们所展开的冠军大将军旗号。然而这年头自封东海公、长乐王的家伙比比皆是再冒一个冠军大将军出来也没什么稀奇。 “我们只是路过顺便证实一下此路是否通向厌次渡口!”周大牛奉命上前张开双手向堡寨中的人喊道。 “路过就快些走开别打这的注意!”寨墙上嗖地射下一支羽箭几乎贴着战马的脖颈钻入地面半尺。“别靠近寨子里没粮食给你们!无论你们是官是匪都没有” “他***!”王君廓气得从马鞍上取出弓来就想给对方以教训。李旭却伸手拦住了他“你去后军取二十把好弓十把横刀放到距离寨门五十步处然后咱们继续赶路!” “是遵遵命!”王君廓惊诧地望向自家主将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对方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但他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这个‘乱命’在寨中百姓的迷惑的目光中将兵器摆放到了对方能方便取到并不会引误会的位置。然后跟在周大牛身后怏怏地归队。 当大队人马走出一里多地后寨墙上传来了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婉转悠长仿佛野兽在林间召唤着同类。旭子知道对方给出了答案笑了笑沿着正确的方向继续前行。 第三章 无衣 (二 上) 两日之后大队人马来到厌次。那地方官员听闻皇帝陛下最亲信的冠军大将军驾临赶紧把县衙腾空改作大将军的临时居所。李旭也不推辞直接带亲兵进去住了。然后传下令来命弟兄们在城中休息三日。一边征集民船一边等待伤兵营和辎重营从后边慢慢赶上。 厌次本为黄河北岸的一个弹丸小县因为距离豆子岗盐泽很近所以土地贫瘠人口也非常少。天下初乱时王薄、卢明月等贼都以此地作为跳板南渡窥探齐郡。几番来往导致地方愈荒凉几乎没了人烟。但随着王、卢等贼先后败于张须陀之手官府趁机又收复了此城。之后流寇们害怕招惹齐郡精锐杀过黄河都躲不敢再打厌次城的主意。久而久之这里倒出现了一种与周边地域极不协调的繁华。非但临近小城和堡寨的富户们纷纷躲到厌次城里来避乱一些武装走私的游商、盐贩也选择这里作为渡过黄河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安顿好了麾下士卒李旭赶紧派人烧热水给二丫解乏。行路途中无法买奴婢所以夫妻两个因陋就简关起门来互相服侍。待解到贴身亵衣时石二丫忽然害起了羞死活不肯让李旭继续帮手。“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怕我看!”李旭不知道二丫为什么而突然变得矜持笑着打趣。 “只是只是怕怕人说我不不分尊卑而已!”石二丫满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蚋。李旭看着有趣索性张开双臂将其抱在怀里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笑道:“两夫妻之间谁为谁做些事情还不应该的。脱下来我看是不是屁股都给磨破了!” 自从与公婆搬到一起居住后二丫和丈夫之间已经很少有机会这般调笑不觉羞得嘤咛一声把头扎进旭子怀里再也不敢抬起。李旭信手解衣才褪到一半忽然又觉得肩头一紧二丫的手指已经死死地抠到他的皮肉内。 “别胡闹!”旭子笑着命令方要用力扯开最后一层遮蔽借着桌案上照下来的摇曳烛光猛然现二丫的亵衣上血迹斑斑磨破了皮肤和衣裳早已粘成一片。 “死丫头弄成了这样也不吱一声!”李旭看得心疼手上动作越来越缓加倍小心地将衣服一点点往下揭每到血肉与衣裳连接处便先用手到木桶里沾了热水将血块润开了然后方才用力。饶是如此也将石二丫疼得满头是汗。抱紧李旭肩头的十指愈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李旭知道她的痛苦般。 见妻子伤成了这般模样李旭哪里还敢胡闹。好不容易将磨碎的亵衣全部褪下先帮二丫将身体洗干净换上柔软的贴身的缣布小衣然后将其强塞入被窝中自己出门去安排亲兵请郎中。 “不妨事的磨上几天筋骨皮实了就好!”二丫怕丈夫担心忍着痛笑道。 “伤成这样还说不妨事难道你还真当自己是石头刻的不成?”已经走到门口的李旭回过头来低声训斥。 虽然丈夫板着脸二丫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受用。“女人家身体除了自己的丈夫外又怎能给别的男人看。你别担心让大牛取些金疮药来我自己抹抹过几天就好。你也换桶水洗洗吧终是能解些乏!” “金疮药怎能胡乱抹!”李旭皱着眉头反驳转念想想二丫说得也有些道理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在军中找个屁股被磨破了新兵蛋子让郎中先给他看然后照方抓药便是!” “是我自己笨除了给郎君添麻烦外什么都做不好!”二丫的眼圈一红说话声音中带上哭腔。 “什么笨不笨的。即便是男人第一次骑战马走这么远的路也少不得磨烂屁股。只是大伙都顾着脸面谁都不肯主动跟人提!”旭子走回床边刮了下二丫的鼻子笑着安慰。 博陵军中原来就有随军郎中但都没把摩破点皮儿的小伤当回事所以也只拿金疮药来敷衍。周大牛知道内情不敢拿这种虎狼之药给将军夫人。自己私下跑到了街上寻访连问了几家医馆还真找到一个对此有心得的眼巴巴地请回军营让老先生给几个大腿根子被磨伤的新兵先行验看。 “这点小伤无大妨碍从我的葫芦里边取几粒丹去用水化了抹在伤口处两天便能长出新皮来过后连疤都不会留。”姓袁的郎中从腰间解下一个大药葫芦交给周大牛吩咐。 “这葫芦里的都是么?”大牛掂掂手中的分量瞪圆了着眼睛问。眼前的老郎中做一幅道士打扮身体瘦得像一把干柴目光却非常明亮。但越是这样的家伙越容易是骗子。大牛在未投军前横行乡里多少懂得一些江湖门道。寻常医生讲究望、闻、问、切只有江湖骗子才连药方都不开随便拿出几粒丹来即可百病包治。 “当然是了莫非老夫活得不耐烦了非跑到军营里来耍你们这些兵大爷?”老道士见大牛不相信自己竖起眉毛反问。 周大牛笑了笑“那倒也是!” 他命人取来温水将两、三粒弹药化开当着老道士的面涂在了一名伤号身上。几乎是立竿见影血肉模糊的地方立刻变得干燥。原本哭丧着脸的伤号也展开了眉头扭过头来问周将军大伙什么时候乘船出。 “等落在后边的弟兄们都跟上来就走估计不会太久。”周大牛是个随和的上司笑着答复。转过身又继续向老道士探询“这药男女都能用么?还是光能给爷们用?” “莫非军中还有女人不成?”老道士笑着追问“也是你家将军是有冠军之名爱好想必也和冠军侯差不多!” 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几乎为每个行伍男人的梦想。据说他当年北征匈奴时白天提刀和敌人厮杀晚上便在军帐里和女人肉搏把种子从长安城脚下一直撒到狼居胥顶峰。所以虽然肚子里的书本有限周大牛也知道老道士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登时冷了脸训斥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只说能不能给女人用便是了。反正诊金和药费一文钱不会少你的!” “看来你家将军蛮得军心地么!”老道士嬉皮笑脸根本没把周大牛的怒火当回事儿“这药男人女人都能治我还有很多治疗刀伤、箭伤、卸甲风的秘方也可以献于你家将军。但你家将军得付我足够的诊金否则我绝不会告诉你!” “我先把这药送上去然后再听你卖药!”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快跑进了内堂。他对老道士的印象不佳但能看出来对方手底下着实有些本领。因此也不隐瞒把问药的过程、施药的结果和老道士的要求毫无遗漏地汇报给了李旭。 “此人恐怕是专程而来的吧!”李旭略一沉吟便想现了其中疑点。中原人很少骑马所以寻常郎中很少会专门为磨伤研究药物。他在塞外时倒听说很多部落里都有各自治疗马上伤病的偏方但那属于部落的机密寻常人很难探听得到。 “我也觉着奇怪但老骗子的药的确见效!”周大牛见主帅对道士的身份生疑立刻把老者的身份降成了骗子。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药效好就行。你去把这个方子和他说的其他几个方子买下来价钱随便他讲!”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李旭很快便做出了对自家最有利的决定。 周大牛答应一声转身出帐。没等李旭将手中的药用水化开他又哭丧着脸转了回来。“老骗子说药方不换钱只赠给有缘人。至于将军是不是有缘人他要给你相一次面才能确定!”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李旭笑了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和尚、道士、方士在世道混乱之时总会到处寻找班弄是非的机会。就像把李密推为代隋英主李玄英、还有骗得翟让将瓦岗军大当家位置交给他人的贾雄都属此类。这些人也许是为了成名也许是为了求财目的不一致但都属于拿天下人的生命当作赌注的家伙。 在李旭没有什么名气之前神棍们不会注意到他。现在他已经拥有六郡之地数万精兵神棍们自然像闻到鱼腥味道的苍蝇般蜂拥而致。以往遇到这类家伙李旭通常敬而远之绝不给对方盎惑人心的机会。而今天这个却处心积虑地借献秘药机会找上了门见与不见都很令人为难了。 “我叫人将他打出去!”周大牛从李旭脸上的表情中推断出他不愿意理睬道士抬起头大声请示。 “且慢他叫什么名字?”没等李旭回答藏在内间的二丫抢先追问。 “好像姓袁道号天罡!”周大牛迟疑了片刻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第三章 无衣 (二 中) 袁天罡的字号在大隋朝的神棍当中的确是榜上有名的。此人曾经当过一任盐官令因而和几大世家走得极熟。平素文武百官无论哪家选阴宅谁人修庭院也都找袁天罡眼看。老袁对这些请求一直来者不拒凭着一张利口和某些模棱两可的推测分析也的确闯出了神算美名。 但不像李玄英等喜欢攀附权势的骗子天下动荡后袁天罡并没有根据民谣牵强附会地推论谁会是下一任真命天子而是辞了官职在天下各地东游西逛。以医道、棋艺、琴技、剑术结交英雄。无论是经过流寇的山寨还是豪门的宅邸只要对方有些名头他都要找上门去拜访一下。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时间无须太久他却总能将对方说得两眼黑恨不得将其当国师供奉起来。但袁老道士却不肯受任何人的礼聘得到对方认可后旋即找机会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寻找目标。 李旭在博陵时也曾听说过袁天罡的名头知道这种人在百姓之间影响力极大所以不敢对其太过失礼想了想吩咐:“你将他领到二堂吧我以贵客之礼待之。那几样药毕竟咱们今后用得着若能跟他谈了得来也算解决了个大麻烦。” 周大牛听主将如此吩咐知道外边的那老骗子肯定有些来头。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相请。李旭待他去得远了端了化好的药汁走入二丫床边低声说道:“我帮你把药先敷了罢姓袁的道士虽然是个神棍医术方面却也有些名头!” “敷过药烦郎君帮我把衣服拿来我扮作亲兵陪你一道去见袁道长!”二丫没上过官学对和尚、道士不像李旭那样抵触。听说对方是袁天罡反而想看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算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见他做甚不过是要我对他说几句奉承话。反正没什么损失我顺着世间传言说便是。”李旭见二丫挣扎着要起身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劝告。 “是萁儿叮嘱我要我一定紧跟在你身边。你这人防备之心太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还奇怪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和好了!”李旭轻笑心中却甚为感动。萁儿和二丫彼此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但在维护自己这方面心思却是一样的郑重。当下也不再劝服侍二丫擦完了药搀着她起身换上了一套亲兵衣服。挽手走向县衙二堂。 二堂待客是由来以久的规矩。经常在官场游走的袁天罡听周大牛说李将军在衙门二堂捧茶相待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笑呵呵点点头一边跟在对方身后向县衙方向走一边问道:“这位将军天庭饱满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不知道现在于博陵军中官居何职升到这个位置用了多长时日!” “您老别懵我我一个穷当兵的没有相金可付。大富大贵的话您跟我家将军去说我前半辈子饭都吃不饱后半辈子也只求能跟在李将军身边官大官小不用在乎!”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大声回应。 袁天罡知道对方是看不惯自己刚才的手段也不生气。急行数步又陪着笑脸问:“李大将军带你们到河南做什么?他的治所不是在博陵么?怎么不远千里绕到厌次渡口来了?” “您老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怎么最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周大牛人做侍卫统领做久了口风把得甚严一点军机都不肯让对方套问去。 “哈哈洞悉五百年天机那可真成神仙了。那是别人谬赞当不得真。这天下大势我也就能从萍末看看风起。三五年内准不准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五百年之久沧海桑田都变了!”袁天罡丝毫不以周大牛的话为忤仰天大笑居然坦诚自己名不符实。 “你这道士却也有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大牛接连丢出两个硬钉子去都被对方以无形之力化解开想继续板脸也做不到了笑着评价。 “你这将军也不简单!”袁天罡再次打量周大牛的面相点评。 “你不是说自己算不准么?”周大牛被老神棍盯得脊背虚瞪起眼睛质问。 “大概大概!你没听说过信者则准不信则不准一说么?”袁天罡又看了对方几眼正色回答。 二人一路逗着口谈谈说说很快便来到县衙门前。李旭早已整顿了衣服迎出来以招待贵客之礼从侧门将袁天罡让进去一路领到二堂然后宾主之间捧茶互敬。 “刚才那药夫人用过觉得还行么?”老神棍才一落座立刻识破了二丫的真实身份。 “内子久闻道长之名所以易装来见。唐突之处请道长勿怪!”李旭笑了笑放下茶盏拱手为谢。 “不妨不妨。贫道既然登门原本也打算给将军身边所有人看看面相!”袁天罡也不客气直接挑明自己要求。 “父母和另一位内子此刻都在博陵。我家人丁稀落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李旭略作沉吟低声回应。袁天罡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差至少此人没有一上来便故弄虚玄。至于一眼看穿二丫是女扮男装则为任何人稍加留神便能做得到的小伎俩。特别是在以彪形大汉居多的博陵军中女人的身材本来便被衬托得极其明显。 “恭喜将军你家马上就要添丁了!”袁天罡又看了一眼石二丫笑着拱手。 “是么?”闻此言李旭身体不由一颤。他和二丫、萁儿成亲都有些时日了但至今两位妻子尚无所出。家中二老表面上虽然装做一幅不急不慌的模样私下里在各家寺院不知道添了多少香油钱。 但二丫的形象分明不是个有喜的样子。她的脸色的确比平时苍白了些身子骨看上去有点虚可李旭知道那都是旅途劳顿所致并非受婴儿所累。 “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未必有但自问医道还略有所得。不信再过半个月后你自己细看夫人肯定要呕得厉害。”袁天罡点了点头脸上堆满了世俗间的祝福笑容。 转眼间李旭夫妻两个对袁神棍的好感大增。都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特别是二丫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有近两个月不见月事了恐怕上次夫君兵出河间之前真的在自己身体里留下了一个生命。念及此不觉两腮烫心中幸福满足之感无以名状。 “凡人之父母都爱其子!未等其出生便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孩子取来将天下最厚的福缘给孩子求得!”袁天罡笑了笑继续道。 “道长说得极是!”李旭乍闻自己将做人父的消息喜不自胜。只觉得袁天罡说得和自己的感觉毫无差别简直像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但眼前如果走来别人的孩子却未必肯以待己子十分之一的心思去待他!”袁天罡微微点头轻叹。 “道长是劝我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么?”李旭本不是笨人经对方一点立刻将话外之意悟了个通透。“李某虽非古之圣贤奉命抚慰一方却也不敢不竭尽全力!” “你在六郡所为贫道略有耳闻。可以说在此乱世能出你一个肯尽心尽职的好官也是河北百姓之福!”袁天罡捋了捋胡须脸上出现几分赞赏之色。“贫道不是儒者不敢以亚圣之言相劝。但贫道想问将军一句将军的孩子和邻人的孩子实质上有什么不同么?” 如果此话问在一个世家子弟耳朵里对方肯定能找出一大堆关于家族血脉高贵的证据。偏偏李旭本身就是个农家子弟这些年虽然官越做越大却无法挥去年少时那些关于贫穷和卑微的记忆。想了想他正色道:“都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造化有差异罢了本质却毫厘不差。” “好一个造化的差异好一个本质毫厘不差!”袁天罡拊掌大赞“将军位列极品又执掌杀伐大权却能看到得如此清楚真是贫道平生未见。这几张药方却也没送错了人!” 说罢他从衣袖里拿出叠蔡侯纸来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李旭面前。 李旭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药方交予二丫收起。然后长揖及地“李某代军中四万弟兄谢道长赠药之德!” “你先别急着谢我!”袁天罡也站起身居然毫厘不差地照着李旭的样子将礼还了回去然后挺直腰杆大声追问道:“将军既然知道自己之子与他人之子毫无分别当也知道自己父母与他人父母亦同为血肉之躯并非世间蝼蚁?!” “正是!”李旭微微一愣回答。 “那将军领四千兵马渡河欲到哪里去?”袁天罡轻轻摇头质问“莫非你那夫人的义父杀别人杀得别人杀他便杀不得么?” 第三章 无衣 (二 下) 连日来同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旭子。武将难免阵前死自从从军的第一天他已经做好醉卧沙场的准备。但他无法接受张须陀被群寇活活累死然后鸮示众的结局。老人家曾经以身作则于他人生最迷茫时刻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三年多来正是这个信念在支持着他让他在一次次震惊与绝望中抬起头继续感悟属于自己的冷暖人生。而如今他却现路的尽头没有温暖他守护的一切终将毁灭等待他的将是与张须陀同样的人生结局。 他曾经在试图以杀戮泄心头的苦闷最后却现杀戮只会让人肩膀上的感觉愈沉重。他曾经想过就此放弃闭上眼睛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几番挣扎之后他现自己能做的依旧是在迷茫中继续前行哪怕前途中没有丝毫光亮。 如果袁天罡早来半个月也许刚才他那番话能让旭子毅然止步依照赵子铭等人建议先顾好自己治下那一亩三分地然后再徐图其他。而如今相关问题旭子已经烦恼过了虽然一时没有悟透但困扰依旧坚持也依旧。 “我渡河南下不只是为了报仇!”稍稍错愕了一下后李旭摇摇头语气出人预料地平静。 “不只是为了报仇?那将军领虎狼之师南下做什么?”袁天罡见自己的当头棒喝只起到了让李旭脸上稍现迟疑的效果心中未免吃了一惊。随后轻轻笑了起来白须轻颤嘴角弯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半弧。 “先我要去历城拜祭张老将军的灵柩!”李旭想了想决定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回答。他不怕袁天罡泄漏什么机密事实上只要博陵军一过黄河最终目的地已经昭然若揭。以徐茂功的谨慎此刻不会不在瓦岗军侧后布满眼线。而早一天让瓦岗寨知道博陵军的到来便会逼得群寇们不得不将派往河北黎阳的兵马尽早抽调回黄河以南。那样集杨义臣、韦霁、杨善会及郭绚四部兵马的力量官军可能轻而易举地将已经遭受重挫又失去强援的河北群盗连根铲除。重还平原、渤海清河等郡以太平。 “给张老将军祭完了灵我会确认一下关于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但圣旨却被挡在了黄河南岸的传言是否为真。”李旭顿了顿在袁天罡惊诧的目光中继续介绍“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我将领军赶赴东平整合各路兵马尽一名武将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袁天罡在不知不觉中收起自信的微笑以一种求教的口气追问。临来之前他曾经预料到李旭并非三言两语便可以被劝阻者如今他现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名将非但意志坚定而且对人生理念有着一股信徒般的执着。 作为道门中人袁天罡理解信念对于人生的重要。事实上也正是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他于乱世间不辞劳苦地往来奔走。 入世也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大道求证的方式不同却同样百折不回。 “张老将军生前曾经教诲我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李旭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以极其坚定的声音回答。 “守护?”袁天罡的身体僵直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愕然间他看到坐在侧面为自己和李旭侍茶的李夫人手臂微微颤抖壶中的茶水已经倾了一半在地上其本人却浑然不觉。 “对守护!”李旭快站起身走到已经失神的妻子跟前从对方手中接过茶壶。“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别累着自己!”不管客人在前他极尽温柔地对二丫吩咐。然后回转到座位前依次将宾主二人的茶碗再度添满“小子不才枉费了道长点拨之心。这东郡一行我必然要去的。即便没有相关圣旨李某终不能忘了自己肩头的职责!” “无妨!”袁天罡迅从震惊中调整过心态笑着回答。“贫道也没指望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将军。不瞒将军贫道历年来结识了英雄无数似将军这般志向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女子失陪道长请自便!”石岚也慢慢收拾起纷乱的心神向袁天罡敛衽行礼。袁天罡方才说的话她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向自己的夫君提醒过也不止一次为对方的刻意敷衍而恼怒。但几天她突然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夫君。“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动辄便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我还是看轻了他这点上我远不及萁儿……”怀着重重心事在出门前二丫的脚被自己衣裾绊了一下但她很快扶住门框回头给了李旭一个充满甜蜜的微笑然后快步离去。 “也算不得什么志向!”目送着二丫离开李旭笑了笑继续与袁天罡交流:“张须陀老将军曾经将毕生所得倾囊相授我既然继承了他的衣钵便不能忘了他的心愿!” “可你救得了一时之急救不得长久!”袁天罡慢慢踱回座位前借着喝茶的空隙观察李旭脸上的表情。他来军中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化解李旭与瓦岗军中的仇怨。作为修行者入世是悟道过程中必经的一个环节。只有通过与不同人的交流通过对世间苍生的观察才能更好地澈悟道家先师流传下来的经义。 “能救一时便是一时也好过听之任之!”李旭摇了摇头也捧起了身边的茶碗。 “将军是不相信大隋气数已尽?”袁天罡轻叹的一声追问。 “我想请教道长什么是气数?”李旭点头然后又摇头反问。 “草木一枯一荣世间一治一乱便为气数!天道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挽!”袁天罡沉吟了一下回答。 如果李旭除了给张须陀报仇之外还存在着收买人心或者展示力量的想法则此人便可成为他继续观察下去的对象。从魏晋以来无论从西域传入的佛门还是土生于中原的道家无不在乱世中寻找强者。只有与强者站在一处其学说才能于太平年代受到官府的全力支持整个门派日后才有机会扬光大。 “敢问道长大隋由治入乱的原因却是为何?”李旭放下茶盏问话的声音轻而认真。 “天子失德百官无谋唉!”袁天罡又是一声长叹。今天的游说已经失败了但还不算非常彻底只要对方承认乱世已经到来双方的探讨便可以找其他机会继续下去。在袁天罡的肚子中至少七、八种方案可以让李旭认识到拯救大隋的命运乃人力不可为如果对方还继续坚守过时的信念早晚落得和张须陀一样的下场。 “那为何几十几百个人犯下的错却要数百万数千万的寻常百姓来承担其后果?”李旭摇着头冷笑着再次站起身声音陡然变高“如果这便为天道那老天也忒不公平。它没本事去惩罚那些犯错的人却拉着世间苍生来陪葬。如果此规则为哪个什么所定定下这种规则的神明想必被猪油蒙了心是是非非都没弄清楚却那无数人命来展示所谓的本领。这种规则这种神明不信也罢!” 一股强大的威压登时笼罩了袁天罡全身刹那间竟然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这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积聚下来的杀气远非颂经几十年的所感悟出道心所能抵抗。一时间经乱了修行人的心志令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干净净。“将军误会了这并非贫道的本意。贫道只是认为大隋朝走到今天这番田地完全完全是咎由自取。”袁天罡连连摇头喃喃地解释。“天道是一个公正的规则并无时限。如果大隋君臣能始终爱惜百姓便不会由治及乱。一旦其违背了天道则群雄并起…….” “群雄所为便是为见证天道么?”李旭继续冷笑“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四处烧杀把良田变成荒野把村寨变为废墟。他们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做得却只有破坏从不会建设!如果道长口中的天道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见证的话抱歉小子还要说设定天道的神明必是个疯子!如果他敢挺身站立于我面前我亦敢拔刀以对之!” 这些都是李旭平素想不太明白观点本来一直隐藏于内心深处纷乱无序也无法用短短几句言辞来表达。今天被袁天罡的话语一激反而喷薄而出没有半分阻碍。一番话吼完了自己心底也觉得畅快了许多头顶上压抑的感觉登时也减轻了不少。 “天尊在上没想到李将军不但领兵打仗厉害话锋也如此犀利!”袁天罡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铁青着脸赞叹。话不投机但他已经能清楚地了解对方心中所想。那些想法有很多是他在别家英雄处闻所未闻未必正确但震耳聩。“贫道先还想点化于你看来贫道倒要谢谢你的点化了!” “不敢小子只是说几句实话罢了!”李旭吐出了心中郁结后说话的语气又转为平缓。 “那李将军今后做如何打算这样一直守护下去么?还是等待时机进而结束整个乱世?”袁天罡想了想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追问。 “我不知道!”李旭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开始我只想守护自己身边的人后来想守护一州一郡将来能怎样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将军若能尽展心中抱负必为苍生之福!”袁天罡对李旭的回答约略有些失望继续不懈地将对方向自己需要的目的上引导。 “什么苍生之福!”李旭苦笑着摇头“李某出身寒微道长想必也知道。因此别人经历的那些痛自家感同身受!” “英雄莫问出身当年刘寄奴也曾与人砍柴挑水!”袁天罡点了点头心底对眼前这位年青的将领又多了几番敬重。在他们这些试图于乱世中留下痕迹的修行者看来河北六郡与河东道俨然已成一个整体。人们提起如今虎距太原的李渊必然要提一提坐镇博陵的李旭。这两李加在一起的力量已经足以左右天下局势。而李旭毫不避讳地点明了他自己出身之举看在袁天罡眼里等于他在内心深处根本没打算借助垄右李家这棵已经成长了百余年的大树。非但坦坦荡荡而且傲然不群! ‘如果李旭借助于垄右李家然后又脱离于垄右李家…….’忽然间袁天罡被自己心中的想法烧得有些热。凭借眼前这个年青人的魄力和心胸他未必不是那个结束乱世的英雄之选啊!虽然此人的没有几大世家手中那么强的人脉但比起瓦岗群雄河北豪杰此人行事手段要光明得多对治下百姓也比其他人好上百倍! 天道天道难道天意便是要大伙选择一个强盗头子推举他成为中原的主人然后一同分赃么?袁天罡不赞同这个观点。作为入世修行者他一样不能做到太上而忘情。可眼前的年青人身上明显还缺了一种气质袁天罡知道那一种气质是什么但他又非常不想看到黑暗的东西在李旭背后出现。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他初次得到一曲古韵惊诧于其完美却惋惜其难于流传。但熟悉其中意境后却宁愿其在完美中飘散也不愿为其再增添几个音节。 “我也不敢将自己比做寄奴!”从袁天罡的话语中李旭明显地觉察到了试探与期待的意味。因此明知道自己的说辞会令对方失望旭子还是决定坦然相告“道长也许以为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李某却觉得自己便是那头鹿无论被人捉了下汤锅还是用烟熏了做肉脯滋味都难受得紧!” “好一个李将军!好一个此身为鹿!”闻此言心思在短时间内转了无数个来回的袁天罡忍不住仰天长叹“将军心中所想袁某始料未及。此身为鹿此身为鹿天地为炉鼎……”他摇头再次端起茶盏准备抿上一口便就此告辞。手臂却颤来颤去将小半盏茶都泼在了衣襟上。 此身为鹿此身为鹿。乱世中群雄挽弓搭箭各展英姿但有人会问问鹿的感觉么? 第三章 无衣 (三 上) 袁天罡始终没说出他受谁之托前来劝阻李旭过河也没有遵照其以往的习惯留在博陵军中做几个月客人。他只与李旭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忙忙的起身告辞。临别前也许是为了弥补某些遗憾老道士主动提出帮助博陵军募集民船。 “道长高义晚辈铭刻五内他日道长若是有需要晚辈效劳之处尽管言明。晚辈如能做到必当竭尽全力!”旭子知道袁神棍在民间的影响力甚大赶紧恭恭敬敬地抱拳称谢。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算来贫道还该向你说声多谢呢!”从震惊与失望中恢复过来的袁天罡又变成了一个不沾半分烟火气的世外的高人打了揖手算作还礼。“将军之胸怀非常人能及这一路向前恐怕风雨颇多。望将军坚持证道之时亦别忽视了尘世间的规则。” 说罢一甩拂尘飘然而去。 有了这位“半仙”帮忙募集民船之举的进展果然顺利数倍。不到三日上下游百里内所有渔船、货船齐集厌次渡口。待到拖后的辎重营和掉队的伤兵赶至李旭一声令下千帆并举半日之内便将大军送过了黄河。 南岸之地已经是渤海和齐郡的交界看上去虽然依旧破败荒凉但渐渐有了些人间气象。大军越向南行沿途所见的村落也越齐整。由于亮出了李旭的冠军大将军的旗号所以百姓们并不因官兵的经过而感到十分恐慌。有些消息灵通的庄主、堡主甚至还记得李将军当年在齐郡的作为深以地方上出了这样的一个大英雄为荣。居然主动打开堡门抬出许多糕饼上前劳军。 这些百姓家中并不宽裕包括一些被推举出来与大将军见礼的头面人物身上的外袍上亦打着补丁。但他们的笑脸却非常坦诚丝毫没有作伪之色。 “一晃两年多了他们居然还记得我!”望着眼前一张张赤诚的面孔李旭心中感慨万千。百姓们将为过年而准备的糕饼奉出只为报答当年自己当年在此领兵剿匪的恩德。而自己在未受张老将军教诲之前之所以上马抡刀为得仅仅是博取功名而已又何尝想到替百姓们出半分力?这一个人所作所为也许就在转念之间最后结果却是云泥之别。 想到张老将军已经身故数月其遗泽却延续至今。李旭心中对老人的敬意更深。暗道如果不是当日老将军言传身教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名悍将哪能像今日般受人礼敬。所以瓦岗一行是非去不可。即便报不得仇也要把张老将军的头颅抢回来让老人的尸骸能完整地安葬于故乡的土地上。 “李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了给张老将军报仇的吧!”一名乡绅向旭子见完了礼试探着问道。 “晚辈先去历城祭奠老将军的灵柩然后便挥师西进!”李旭四下里团团做了揖大声宣布。 登时四下里欢声雷动。众父老都道李将军有情有义不枉了与张老将军共事一场。有人立刻提出来要给博陵军捐助一部分辎重以便弟兄们杀贼时更有劲头。李旭却不敢收赶紧以路途遥远运送不便为理由推脱。众父老再三坚持后见李旭依旧不肯答应只好作罢。临散去之前却又眼巴巴地问道:“那将军给张老将军报完仇后还回来常驻么?” “你们这些老儿好没见识李将军是冠军大将军又不是咱齐郡的郡丞有皇命在身的怎能说回便回!”没等李旭想好怎么回答一名奉命前来迎接上官的地方小吏低声斥责道。 “咱咱只是希望李将军能早日回到齐郡来。至于朝廷那爱谁谁去!”挨了训斥的乡绅后退了几步小声嘀咕。 “你!”小吏被胆大包天的家乡父老气得手脚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于这种“见识短浅”但辈分极高的地方长者他向来毫无办法。况且在内心深处他自己又何尝不期望李旭击败了瓦岗军后便回到齐郡不要离开。一则有这样的盖世英雄在必然能于乱世中保得地方平安。二来那大隋朝廷混蛋透顶张老将军已经被他们折腾死了李旭又何必再蹈老将军覆辙? “如果能顺利替张老将军报了仇我必将再转回齐郡把南边的徐圆郎给剿了省得他害得大伙担惊受怕!”李旭隐约能猜到些百姓们的心思微笑着向大伙承诺。 徐圆朗是新进从彭城流窜到北海和东莱两郡之间的流寇。虽然一时还没敢打齐郡的主意但已经令百姓和地方官员们惶恐不安。李旭是在厌次县停留时从官员们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作为张须陀老将军的衣钵传人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继续守护老将军当年的心愿。 “那敢情好。李将军真是个大好人呐!”乡绅们听闻李旭亲口承诺七嘴八舌地赞道。 当下大军被前呼后应着送入章丘城中休息第二天又被百姓们夹道送出十里踏上通往历城的官道。此刻虽然已经临近年底历城附近却无半点喜庆氛围。先是星星点点接着是一些稍大宅院待靠近城墙时官道两侧几乎每家堡寨门前都挂满了白麻一条条随风舞动仿佛在向过客倾诉人们心里的哀伤。 见到此景先前还在喧闹着的四千精骑不觉肃然。非但曾经在张须陀麾下效力的将领们热泪盈眶。本来对李旭领兵南下之举非常不理解的王须拔、王君廓等心中的震惊也无以名状。 “张老将军阵亡有两个多月了吧!”王须拔叹了口气低声议论。 “两个月零二十一天老将军是秋末阵亡的现在都快到年关了!”郭方想了想叹息着回答。 “一个人若死后能让家乡百姓如此也算死得不亏!”王须拔将手探向腰间反复抚摩自己的刀柄。在当年张须陀几乎是所有绿林豪杰的共同仇敌。而今天他只想拔出刀来向已经战死的老者致敬。 正在大伙哀伤不已时队伍前方猛然响起一阵喧闹。王须拔抬头看去现一大堆地方官员冲出城来蜂拥着迎向了李旭的马头。 “李将军在这里名气真大非但受百姓们拥戴连郡守、通守也如此敬他!”王须拔看得好生奇怪肚子中暗自嘀咕。他能分辩出来在向李旭躬身的施礼的老者穿得是三品地方大员服色而前来迎接的队伍中身着从三品到正五品袍服的官员还有四十余位。六郡抚慰大使李旭跟对方本无上下级关系齐郡却摆了如此郑重的阵丈来迎接他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非但王须拔等人看得迷惑此刻行在队伍正前方的李旭也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老太守裴操之早已易地高就如今齐郡的新太守王守仁和通守吴麒都是他的旧相识三人当年本是随便惯了的如今拉开架势唱起了官场的调调实在令人别扭得很。 他不敢在故人面前托大赶紧跳下战马长揖相谢。王守仁和吴麒却不敢受他的还礼将身体侧开半步齐声说道:“李大人折杀我等了若是早知道大人取道厌次我等本应该到黄河边上去接的。只是消息到得的匆忙仓猝之间不及准备。怠慢之处还请大人勿怪!” “两位兄台何苦如此见外?莫非才别了不到两年你们就不认得李某了么?”大冷天李旭头上却见了汗红着脸抗议。 “大人乃陛下钦赐了宝刀的上差下官下官哪敢和大人再再称兄道弟!”王守仁不是个能放得开的主楞了楞结结巴巴地回应。 “宝刀上差?”李旭听得更糊涂了瞪圆了眼睛仿佛对方脸上已经长出了花来。 “李大人想必来得匆忙错过了钦差。”吴麒十分聪明稍做迟疑便相通了其中缘由。“陛下曾经赐了大人先皇所用的金刀并命令整个河南道的官员都要听大人调度。况且大人现在是河南道讨捕大使我等此刻都是大人属下当然理应以下官之礼相见!”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李旭心中一阵阵犯迷糊。但很快他就想清楚问题的关键之处。在河北时他曾经听说过朝廷命自己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的传言但圣旨迟迟没有过黄河具体内容自己丝毫不清楚。而齐郡位于黄河以南朝廷在给自己下达任命时照惯例会行文到相关州郡以便地方官员们有所准备。因此在自己眼里与王守仁、吴麒等家伙还是互不统属的平辈在对方看来双方彼此之间却是已经为上官与从属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对待了。 “传圣旨的钦差大人恐怕眼下还在虎牢关中徘徊着!”想清楚了所有关节的李旭苦笑着摇头“况且我来历城是以旧部身份拜祭张老将军。守仁兄玉麟兄不必客气!” 第三章 无衣 (三 下) 一份圣旨从扬州走了两个半月还没到达接受者的手里其中玄妙已经不能再用河北南部乱兵四起的借口来解释了。前来相迎的众官吏都是仕途中打了多年滚的老手略做沉吟便已经将这里边的歪门邪道猜了个**不离十。时值隆冬北风如刀却依然有人张大了嘴巴任舌头都快被冻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也有人开始后悔暗问自己这次马屁到底拍得值与不值。 “这样也好咱们几个难得重逢你干脆在齐郡多盘恒一段时间。反正府库里还有些余粮不会供不起你这四千人马吃喝!”兵曹徐文靖猜到朝中有人不希望李旭能尽快得到这份任命索性建议他顺水推舟。在他看来拖着李旭晚赴任几个月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创造控制齐郡子弟的机会罢了。可有秦叔宝、罗士信以及前通守贾务本之子闰甫在某些人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容易得逞。况且朝廷已经把相关任命驿传给了河南各郡某些权贵手段再通天也不敢将两个多月前颁出来的圣旨给吞回去了。所以李旭与其千里迢迢去接旨不如以静制动看那些人最后如何收场。若能将其逼得眼巴巴将圣旨送到齐郡来也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就是李将军不妨就在齐郡等一等钦差。徐元朗在南边闹得正厉害将军若能顺手把他给搅了河南各郡父老必念将军之德!”王守仁为人迂阔想问题的角度却非常实际。他是齐郡父母官无须管东郡破烂事。眼下他需要对付的燃眉之急是避免齐郡受到流寇窥探至于朝廷几大世家和土匪们在瓦岗山下怎么闹腾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犯不着让他来操心。 “也对李将军打了几个月的仗也该休息片刻至少过了年再走!”与徐、王二人持相似观点的还有户槽主薄杨元他也是当年便与李旭有诸多交往的熟人分析形势时难免念一些故人之情。他在看来既然有人胆敢滞留圣旨说明皇帝陛下对朝政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既然这样李旭还赶着去虎牢关外替已经摇摇欲坠的朝廷卖命作甚不如先观望几个月等等形势的最新进展。 “诸位兄台美意小弟心领!”数语之间李旭大致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笑着拱了拱手致谢。“这些事咱们改天再从长计议眼下烦劳几位兄台先替我麾下弟兄安排住所然后带小弟去张老将军灵前拜祭!” “理当如此!”各怀心思的地方官员们乱纷纷地答应停止客套在王守仁和吴麒的分派下着手安置博陵军入驻。 张须陀和李旭等人当年练兵的校场仍在附近的军营也都完好地保存着各级官员又是当年裴操之大人的老班底运作起来驾轻就熟。所以李旭无须花费太长时间和精力很快便将手头公事安排清楚。吩咐王须拔和周大牛等人轮流值班约束弟兄。然后他与齐郡通守吴麒一道赶往座落于城中心的张家大宅。 “若是可能你劝劝张公子吧。”走在半路上吴麒叹息着向李旭建议。 “玉麟兄说得是元备么?他怎么了?”李旭听得心中一惊皱着眉头追问。他之所以绕了个大***来历城除了拜祭张须陀老将军的灵位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便是拉着张元备一道前往东郡。有这位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在便等于握住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无论其他人身后有多硬的后台在郡兵的控制权上永远没有资格和张元备相争。 “元备嗨难说这话真的很难说!”吴玉麟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自从老将军战没的消息传到地方后他就像换了个人。当时我劝他再募几千郡兵到东郡去继承老将军衣钵他不肯听。后来朝廷来了钦差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他也不肯上本谢恩。每天就是守在老将军灵前整个人就像丢了魂般。既不肯给出面组织人手给老将报仇也没心思出来支撑门楣!” “可能元备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罢!”李旭想了想低声替对方辩解。在他的印象中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张元备虽然经历的风雨少了些却不是个受一点打击便趴下的孬种。其之所以一时消沉也许是还没从丧父之痛缓过精神来。更可能是不愿授人以父丧未守便出来争权夺利的口实。反正不应该是给流寇的战斗力吓住了从此成了缩头乌龟。 “不清楚。反正其颓废得紧!”吴麒摇了摇头回应。 二人在路上买了些元宝香烛放在马背上驮着步行来到张家老宅。因为头颅至今还挂在瓦岗寨上老将军一时也无法入土为安所以张家的灵堂也一直没拆就设在老将军原来居住的正房之内。 李旭和吴玉麟将马交给张府家丁捧着祭品在张须陀灵前以晚辈之礼相拜。脸色青黄的张元备跪在灵侧以孝子之礼相还。礼毕三双通红的眼睛相对居然都说不出什么话只听见帘外的北方呼呼刮着吹得屋瓦上的枯草声声如泣。 半晌李旭抹干了眼泪幽幽问了一句“我准备带兵前往东郡元备玉麟你二人可愿意跟我同行?” “我一定会去的!老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吴玉麟立刻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大声答应。 他的武艺并不见佳但做人的确很有胆气。当年北海遭盗贼洗劫便是他从群寇环围中硬闯出一路来急奔数百里到齐郡请求张须陀派兵救援。所以内心深处吴麒对张元备的最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恨不得想尽一些手段逼着对方与自己同行到瓦岗山下替老将军一雪前耻。 “我父亲并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张元备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黯淡的眼睛望向满脸期待的李旭和吴玉麟以极低的声音回应。 “此话怎么说!”李旭大吃一惊望着张元备的枯槁模样追问。在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黯淡日光下他看见了一张苍老而憔悴的脸。比起李旭记忆中的少年英豪眼下的张府大公子简直老了二十岁。一张面孔上皱纹纵横曾经笔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就像一条煮熟过的虾。练武之人骨架本来就大他的骨头却已经大到无法被皮肉包容的地步额头前隆两眼深陷如果是在夜晚偶遇真令人怀疑此人为刚从泥土中爬出来的骷髅。 “我父亲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在让我回齐郡为家母置办丧事之前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张元备脸上浮起一丝凄苦低声表白“并非张某不孝家父在命我回齐郡之前便有严令在先说一旦有什么不测不准我出面给他报仇也不准我继续做大隋朝的官。所以李兄和吴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那那你就眼看着老将军的人头挂在高杆上任风吹?”吴玉麟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张元备的鼻子质问。 “我的家人已经持了金银去瓦岗找翟让赎买父亲的头颅再等几天便有结果。待父亲的头颅送回我便要撤了灵堂扶着棺柩返回老家!”张元备的表现就像一个失了灵魂的僵尸根本不为吴玉麟的言辞所动。 “可叹老将军英雄了一世头颅丢了其子孙居然要出钱去仇家手里赎?”吴玉麟气得直打哆嗦不顾就在对方的灵前冷笑着骂。如果有办法能让张元备重新振作他不吝背负恶名。可惜这一招激将法又落到了空处张元备居然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做任何回应和辩解。 “元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详细些。张老将军到底因何而死他到底对你叮嘱过什么?”见吴玉麟已经恨不得将张元备揪住脖领子痛打李旭赶紧将二人隔开低声追问。 “自从你去雁门之后咱齐郡子弟只收到过两次补给。一次是你托秦二哥和士信送回来的另一次来自河东李家!弟兄们缺粮少饷还要饿着肚子和贼人拼命越战越弱。而从东都来的兵马名义上归父亲指挥实际上却一次也没服从过调遣。”张元备笑着摇头双目仿佛已经看穿了世间一切虚妄。“父亲开始还给朝廷上折子讨要粮饷弹劾刘长恭等人不服指挥。但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回应。后来他自己也没力量再跟别人呕气了便转攻为守带着弟兄们防泛瓦岗军继续扩大势力范围。” 朝廷不相信贼人的战斗力同时也害怕有一支力量在东都附近大到无可制约。在官场滚了这么久的李旭很快就从张元备的话语中推测到了幕后真相。只是他没想到平素争斗不休的百官们防范起张须陀来能这样齐心协力。非但一举断了老将军的补给并且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老人家留。 想当年自己在老将军麾下时哪次不是追着流寇的屁股打什么时候向敌人示弱过。而张老将军却被奸臣们逼得不得不低头放弃了他最擅长得野战被一伙手下败将打得疲于招架。这于一名纵横半生的武者而言又是怎样的一个屈辱! 可这屈辱还远没到尽头有些人做事不成挑毛病却在行得很。出于对朝廷的了解李旭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而张元备的话也将他的推测印证了个严丝合缝! “可从东都和江都不断来的命令中却不停地催促父亲早日扫平瓦岗。”张元备的话让听得李旭和吴玉麟浑身凉如果大清早从被窝里给人拎出来兜头浇了一瓢冰水。怀着满腔义愤他们听见张元备继续说道“我记得最后一次圣旨来措词非常严厉。之后父亲便名我带领郡兵中的独子以为家母治丧为名回了齐郡并要我立下重誓永远不得生报仇之念!” “老将军老将军难道没说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他?”顾不上愧疚的吴玉麟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追问。 张元备说得没错老将军的确不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在这背后有一股非常清晰地力量在一步步将其推向绝路。如此看来一向谨慎的老将军为什么在秦、罗二人不再身边时还贸然领兵追杀敌人的举动也可以非常明了了。他是为了不让秦、罗二人陪着自己战死所以他特地选择了两名爱将不在身边的机会!他最后一战根本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去用自己的生命向那只幕后黑手出抗议。 “父亲给我的家书中说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胱。他是受两代陛下的厚恩为大隋而死理所当然。但我并没死社稷的义务所以不可再为大隋之官。”几乎是咬着牙张元备将老将军最后的嘱托说完嘴角间一股鲜血淋漓而下。 李旭感觉到自己彻底地被冻僵了。他感到灵堂里的嗖嗖阴风冷比塞外雪野还寒上十倍的冷。这就是曾经用一双肩膀撑起半壁大隋的老人的人生最后经历他早已看清楚道路的尽头他已经无法再守护这个朝廷只能守护自己心头那一点信念。他的确不是为瓦岗军所杀在老人一次次冲入重围营救失陷的袍泽之时心中恐怕早已没了生机所拥有的仅仅是悲愤与绝望。 “安葬了张老将军后你打算去哪里?”到了此刻李旭再没任何理由要求张元备与自己同行只能为曾经的恩师尽最后一点力邀请他的子孙到自己治下的六郡中过一段相对太平的日子。 “他们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我想穷十年之功看一看这冥冥中隐藏着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张元备轻轻叹了口气以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说罢他摘下了头顶的麻布孝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数点香疤。 第三章 无衣 (四 上) 通往东郡的路李旭很熟悉当年他和张须陀曾经带着兵马沿着同样的路线走过。但在离开历城的一刹那他真的很犹豫自己是否该继续西进。 张须陀与其说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不如说死于对朝廷的绝望。老将军认定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不准许自己的儿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也支开了秦叔宝和罗士信不愿让二人陪着自己为大隋殉葬。但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给李旭仿佛对方根本没与他有过交往般忽略掉了这位继承了他大部分衣钵的军中晚辈。更没想到李旭会为了他千里迢迢地从河北杀到了河南。 “也许老将军认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指点!”跨在战马的上的李旭摇头苦笑除了迷茫外此番齐郡之行他别无所获。张元备已经决定遁入空门从佛教典籍中寻找治乱轮回的由来李旭自然不能再勉强他也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王守仁和齐郡官员们能提供的只是一批粮草而事实上河南各郡的粮草本身就在李旭这个讨捕大使的管辖调度范围内地方官员们只是履行了下属的职责而已。并且其中不少机灵者在执行命令时还非常不情愿唯恐李旭在讨捕大使的位置坐不稳从而给他们自身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祸患。 “也许老将军是怕影响了你的将来!”石岚凑到李旭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劝解。亲兵们都已经从周大牛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在她和李旭说话时尽量用坐骑围成一个***将二人与周围的弟兄们隔开。这样李旭不必担心两人的悄悄话被不相干者听见身后的将士们也不会诧异李将军为何与一个身材单薄的亲兵走得这般接近? “也许吧!”李旭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张须陀老将军的秉性的确不会把无关者拖入麻烦。可自己能算无关者么?如果自己像张元备那样什么事情也不做的话又怎对得起老将军当年的栽培之恩?又如何面对军中旧部那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石岚能感受到李旭心里的迷茫将手悄悄地伸过去握住旭子粗糙的大手。然而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二人的手指只是碰了碰便迅被扯开。那一瞬间的温柔似乎让李旭紧锁的眉头稍微抒展了些许石岚看不太清楚她情愿自己看到的是真实。 “旭子需要安慰需要支持但我给不出我真的很没用!”她郁郁地想眼睛里的黑色浓得像子夜时的天空。“如果萁儿在此她会怎样做?”天空中没有答案只有二人一起走过的岁月灿若星斗。 夜晚扎营后石岚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借着帮旭子烫脚的机会低声劝告:“我想到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有时候又很笨……” “傻丫头又瞎寻思些什么?”李旭不知道一向胆大的石岚怎么突然畏缩起来弯下腰去从木盆中抓起石岚的手紧握着询问。“累了吧我应真该把你留在齐郡。这千里迢迢的你又怀了身子…….” “不不累!”石岚身体颤了颤将心中的感觉从手掌一直传到了李旭胸口。“我不想留下我不是当夫人的命留在齐郡反而会憋出病来。我想跟着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看着你在马背上驰骋!” “什么话他那么小怎可能看得见!”李旭听二丫说得有趣暂时放下心事笑着反驳。 “人家说母子连心么!”石岚微笑着低下头去检视自己稍现隆起的小腹。“他已经开始说话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我来听听!”没有任何做父亲经验的李旭惊喜地将妻子拉起来把耳朵贴在了对方的小腹上。有股柔和且安祥的感觉瞬间从耳朵传遍了全身。正在孕育着的小生命除了心跳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但这几声轻微的心跳便已经足够仿佛暴雨后的阳光般刹那穿透乌云让人猛然现云层后依然存在着的晴朗的天空。 “我想张须陀既然不愿意让元备给他报仇定然也不愿意让你去。你、叔宝和士信在他心中都如同自己的孩子。”石岚脸上闪着母性光辉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忘却了过去的所有恩怨。 “你猜得对我也认为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前很可能抱着类似想法!”李旭把头从妻子的腹部收回来望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地回答。 “瓦岗军害死了张须陀声震河南。成功剿灭了它的人必然取代张老将军成大隋第一名将。如果耀眼的头衔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谁也不愿意让别人得了去!”石岚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补充。 “唉――”李旭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认为是这样否则陛下给我的任命也不会在河南耽搁这么久。朝廷里那几家人啊争起这些虚名和权力来真的是死活都不顾了!”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死活郎君又何必去趟这池混水。”仿佛是怕看到李旭的愤怒石岚慢慢将眼皮垂下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话音落后她又快将眼睑张开露出内心深处的无限期盼。 “我也这样想过!”不待石岚把话说完李旭伸出手将妻子环在了怀里。木盆中的洗脚水已经开始变凉他却刻意不喊人进来添热水。只是用尽全身的温柔将妻子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如呵护着世间至宝一样呵护着。不愿意稍稍将手臂松懈也不愿意将目光稍稍移开。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掉头向东从原路返回博陵去!”石岚听丈夫赞同自己的意见立刻兴奋得声音颤带着对未来得渴望补充道:“反正郎君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无人再能撼动你。”她兴奋地说着两眼中柔光闪动“咱们不管朝廷也不管山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把孩子生下来看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你如果嫌孩子太少萁儿也生一个过上一年半载我还能再……” 忽然她主动闭上了嘴巴。因为看到李旭的脸色再度堆满了阴云。那阴云漆黑冰冷压得她内心深处的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一点点化为余烬。“我还是劝不动他!”她听见自己的心无力地自责同时泪水慢慢涌满双目。 “你说得都没错!”李旭继续叹了口气伸出手抹去妻子眼角流下的泪水。那湿漉漉的感觉就像一把刀顺着手掌一直扎进他的心窝“但我必须去一趟东郡否则不但辜负了张须陀老将军的教诲之恩也没法给齐郡弟兄们以交代。况且那些官员虽然在背后捣鬼陛下毕竟没有辜负我。我若不去东郡也对不起他多年的知遇之恩。你说的那些日子我想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守着自己家人过日子之前我总得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作些什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就这样乱下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有共同话题。半晌石岚主动从李旭的膝盖上跳下来伸手去端丈夫脚边的木盆。笨重的木盆明显过了她的臂力她却不愿意喊人帮忙只是紧咬牙关用力提着木盆的边缘向起站。仿佛端起那盆水来就可以力挽整个世界般丝毫不肯放弃。 “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李旭看得心头软踢上鞋子双手握住木盆的边缘。他也不愿意喊亲兵进来看到夫妻之间的尴尬试图自己将水端出去泼掉。一次用力木盆纹丝不动再次加力木盆依然停在半空第三次他心虚地看到石岚瞪着自己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 “傻丫头你跟一个破盆子叫什么劲!”李旭被石岚的泪眼弄得心烦意乱不觉将语气加重了几分斥责。 争抢木盆的手如其所愿松开哽咽声却在同时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劝你不对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临出门前婆婆、萁儿都叮嘱我照顾好你我怕我怕自己辜负了她们的嘱托!我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石岚一边哭一边申诉道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荷叶。 “唉!”李旭叹息了一声将木盆再次放于地上。然后走过去用胸口贴住妻子的额头“你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刚才的话也有道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面对逃总是逃不开的!” “可张须陀老将军已经阵亡了你去后他们还会用同样的手段害你!”石岚抱住李旭粗壮的身体手指扣得死死唯恐稍为放松便失去一切。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以免给丈夫带来厄运。但危险就在眼前明摆着的无论如何也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知道但我比张老将军还多了圣旨和金刀多了四千百战精锐!”李旭轻轻地抚摩着妻子的头低声安慰。前路迷茫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但男人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前方再艰险他也必须仰面对之。 “打败了瓦岗还有徐元朗。打败了徐元朗还有杜伏威。你只是一个人啊又不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他们自己不想活了凭什么逼着你去救!”石岚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过分但为了丈夫她宁愿被看作一个自私且势力的女人。 “不是一个人还有麾下这么多弟兄况且叔宝和士信还在那边他们两个也会帮我!”李旭笑着安慰。提起秦、罗二人他的声音变得渐渐明快疲倦了目光中也再度多出几分希望“四千博陵精锐万余齐郡子弟还有叔宝和士信两员虎将咱们即便不能迅击败瓦岗至少也能自保。你不用担心咱们只管最后这一回。平了瓦岗我便带着你叔宝、士信和弟兄们回博陵大伙守着六郡地盘守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过平安日子!” “真的是最后一回?”石岚听见丈夫说话的口气松动猛然抬起头瞪着红红的泪眼强调。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看你眼睛哭的明天怎么见人!”李旭笑着摇了摇头许诺。“天下群寇中战斗力最强的便是瓦岗军。如果能顺利剿灭瓦岗军其他各路反贼的嚣张气焰肯会被打掉。到那时谁愿意争功谁争去咱们不管。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作个户槽现在官已经够大了也没必要再争!” “就怕到时候别人不肯依你!”石岚知道自己没法让丈夫做更大的让步收起满怀惆怅强笑着说道。 “那我就连六郡抚慰大使也不做了。告老还乡守着你和萁儿过日子!”李旭挣脱石岚的手臂用粗大的巴掌抹去对方脸上的残泪。“看你又哭又笑也不怕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我是你的妾侍又不是将军!”石岚趁机抓住李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梦呓般补充“如果平熄战乱后你真的能告老还乡就好了咱们谁都不用再担惊受怕。当年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临村的庄主家当婆娘每年秋天帮着男人收收租子随便减免一升半斗就让庄客们感激得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你现在已经是地主婆了!咱家的租子不一向由你经手么?”李旭被石岚的最大梦想逗得宛尔伸手捏了你对方的鼻子打趣。 其实我们的梦想都很简单!他摇了摇头甩开重重烦恼后感觉到心头有一种柔柔的满足。 这一刻做着好梦的旭子根本没看见在石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抹永远化解不开的哀愁。 第三章 无衣 (四 下) 与二丫一番争执后李旭心中对今后自己何去何从的问题反而想清楚了许多。如很多人看到的那样大隋朝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他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和张须陀老将军教诲之德而已。即便此行能顺利平了瓦岗还有无数贼人在其他地域作乱只要把持朝政的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我行我素即便十个李旭和张须陀联手也改变不了这个国家继续走向灭亡的大势。 所以与其像张老将军在绝望中战死不如尽了一份应尽的义务后便退回博陵去保地方安宁。朝廷和权臣们罪孽深重但地方百姓却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也没必要为这乱世殉葬。旭子自问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国家的命运但他知道守护一隅之地的本领自己还堪一二。乱世之中那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宿命。 想清楚了未来的展方向后他立刻命令麾下弟兄们改变了行军路线。不去主动招惹济北、东平一带新崛起的几家大盗而是把队伍稍稍向南绕了一小段路取鲁郡、彭城和梁郡等三个相对平静的地域迂回接近荥阳。 尽管把重骑兵和步卒都留在了黄河以北博陵军的行进度依然比平时慢了许多。眼下素有粮仓之名的河南各地破败得厉害官道两侧的枯草和灌木都长到了半人多高三年前曾经有人聚集的堡寨也多数变成了一片废墟。这种情况给行军和扎营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有时为了找到一个靠近水源又不怕被人放火偷袭的宿营地他们不得不沿着年久失修官道多走两到三个时辰。有时为了保存将士们的体力李旭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县城内停留一到两个白天。即便停留在城中大伙也不敢过于放松警惕。自从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后相信李密是真命的天子的人无形中增添了好几倍。就在李旭于齐郡逗留的短短几日之内瓦岗山周围已经便有四个县城的大隋官吏以城池和其中百姓向李密邀功。得到完整的城市作为根基瓦岗军的实力快壮大越来越具备取代朝廷的模样。在此兴败存亡的关键时刻试图趁机谋取富贵或在史书上留下名姓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一旦有人在博陵军休息时冒险起事人生地不熟的将士们肯定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除了被军务忙得脑门升烟外李旭还为各地不断传来的战报而震惊。这里不像远离权力中心的河北隶属京畿重地的河南各郡治安虽然乱各种消息却传播得非常及时。在途经鲁郡治所瑕丘时他收到奉旨征讨杜伏威的右御卫将军陈稜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的噩耗。正月初十他在彭城郡北部的丰县得到了近在咫尺的战报流寇徐元朗领兵绕过齐郡纠结巨野泽附近的各路土匪再次攻陷东平郡治所郓城整个东平不复为大隋所有。还有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听起来更令人沮丧曾经隶属于博陵军麾下的涿郡兵马年前在长河县中了窦建德的诈降计通守郭绚当场被杀万余弟兄逃出生天的不足两千。 “杨义臣老儿在搞什么啊?”王须拔被郭绚战死的消息弄得火冒三丈捶打着营帐旁的树干骂道。“咱们走时把一支完整的兵马交托给他这老儿却辜负大将军所托……” “杨老儿不会看上了大将军的地盘吧!”郭方与郭绚沾亲带故懊恼之余难免将事情往更坏处想。去年博陵军主动杀到河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杨义臣借着剿匪之名图谋六郡如今李旭本人不在老巢坐镇难免有些无耻的家伙见利忘义。 “杨老前辈不是那种人在咱们自己人还把具体战报从河北送过来之前大伙稍安勿燥!”李旭皱了皱眉低声劝告。“不要乱传这个谣言以免影响军心。有赵司马和吕将军二人在博陵出不了大乱!” “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赵司马为人谨慎处事果决。如果是杨义臣借流寇之手陷害咱们的人他不会坐视不理!”张江想了想在一旁附和。‘此行有些唐突!’当大军过了黄河后以他为的很多郡兵出身的将领都为自己当初的莽撞而暗自懊悔。在他们眼里李将军之所以放弃在河北大捞战功的机会却冒险挥兵南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顾全与大伙之间的情义。但如果为了情义而影响了全局和博陵军的日后展众人心里永远不会安宁。 带着焦虑和沮丧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个个没有人居住的村落跨越长满荆棘的荒野。黄河南岸春天来得早几乎刚刚过完了正月十五在解了冻的溪流边已经有绿意冒出了地面。新草的清香令战马兴奋异常脚步轻快但人的心情却丝毫没因为春天的回归而变得明快。 行到运河边上的雍丘附近从博陵绕路赶来的信使终于追上了大军。军司马赵子铭在信中详细汇报了郭绚战死的原因和他所做的善后处理情况。从信中的措词来看郭绚的战没主要因为轻敌并非被人陷害。他的死对博陵六郡冲击也不太大甚至可以说地方豪门的势力由此又被消弱了不少。赵子铭和吕钦二人尽最大可能收拢了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并从博陵军本部中分出一哨兵马去涿郡驻扎与薛世雄部重新构成犄角之势。 李旭去年经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那批人才也逐渐适应了各自新身份有这批新兴力量的支持六郡情况目前非常乐观。年关之前又有不少战乱之地的百姓们翻山越岭来投。根据去年的屯田经验崔潜等文职官员将流民们尽量安置在了水源充足地势平缓的易水、徐水及涞水附近不出两年那些新兴的村落必将能为六郡提供更多的赋税。 但在六郡之外的各种情况却丝毫不容乐观。谣传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死了郡丞唐世宗据郡造反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而马邑郡守王仁恭据说也被部将刘武周所杀阖郡叛隋归附于突厥。不知道朝廷做得什么打算非但没有派任何兵马去征讨叛乱反而把正在河北南部与流寇战得难解难分的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出任兵部尚书。就在杨义臣前脚刚走曾经击杀的张金称的清河郡守杨善会便再次败给了窦建德全军覆没。 “再这样下去没等咱们到达荥阳说不定洛阳也被朝廷那帮家伙玩没了!”看完来自博陵的信张江沮丧得要死用马鞭将脚下的枯草抽得四处乱飞。 玩这个词是他从曾经的山贼王君廓口中学来的用以形容朝廷中那几家权臣再贴切不过。本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之间有个约定在博陵军南下逼迫瓦岗军侧后的同时杨义臣会趁机联合韦霁、郭绚、杨善会等人扫平河北残匪。然后大伙南北夹击定能让瓦岗军尾不能相顾。谁料还没等博陵军与瓦岗兵马动上手郭绚、杨善会二人反而被窦建德给击杀了。眼下朝廷又将杨义臣调往江都河北南部各郡只剩韦霁一根独木支撑全局。以窦建德和高开道两贼的实力已经足够将韦霁缠得死死的。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喽啰兵刚好趁机抽调回来以逸待劳迎战李旭。 “你们说李密这厮是不是在朝中有内应啊?”王君廓对新传来的消息也非常失望竖着两根浓密的眉毛追问。“怎么这一举一动都像朝廷跟他在配合似的。反而咱们怎么看怎么像被朝廷和瓦岗军在联手算计着!” “这也说不准你没听人讲过皇帝不可以投降大臣却越早投降越得意的说法么?”郭方摇头轻叹。“很多人信他有天命所以急着立从龙之功!” “我呸!”王须拔向地上吐了口浓痰低声骂。“他李密若是有天命在身当年还会被人家追得像头兔子般东躲西藏?谁信那话谁傻天下姓李的多了要我选宁可相信天命应在大将军身上也不会相信应天命者是他!” 骂归骂大伙无法不承认博陵军所面临局势比当初想象得艰难十倍。西进的路已经走完了十之七八剩下这段都是张须陀当年走过的。只不过当年靠近运河的阳武、原武两城还属于大隋如今它们却已经完全被瓦岗军所控制。如果博陵军还想借助通济渠水运之便的话在到达荥阳之前就不得不独自面对瓦岗军的围追堵截。根据信使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推算在赵子铭的消息送到之前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力量已经全部抽回。那意味着孟让、郝孝德、王德仁、李士才、魏六儿、李德谦、张迁还有李文相、黑社、白社、胡驴儿这些纵横天下的大贼将同时出现在博陵军的对面。 四千博陵军能打得过这么多敌手么?从不知道恐慌为何物的王须拔有些犹豫了。他把探询的目光看向李旭希望主帅能做一个相对明智的选择。 “张金称什么时候死在杨善会之手的?”仿佛根本没觉察道部将目光中的期待李旭又看了一遍军书抬起头向信使追问。 “去年十月就在大将军击败高士达之后不久。”信使是个因年龄过大而退役老兵身上还带着行伍之气。听到李旭相询立刻并拢双腿朗声汇报。“但大伙都说若不是当年咱们一战灭了张金称麾下主力杨通守根本不是张金称之敌!” 作为当年参加战斗的一员他深为博陵军的战绩而自豪。当时大军初到河北与现在一样人生地不熟。而张金称在此之前曾经纵横十几个郡从未遇到敌手。“现在百姓都说只有咱大将军在河北时官军才知道怎么打仗。”他四下看了看不无得意地补充言谈之间武者的骄傲尽现。 “大牛传令大伙入雍丘城休息两日后天一早咱们拔营直接去挑了李公逸的老窝。告诉弟兄们从此处到荥阳运河两岸凡瓦岗军盘踞之处咱们见一个挑一个!”李旭满意地点点头命令。 第三章 无衣 (五 上) 用四千远道而来的骑兵主动进攻加在一起人数过三十万的瓦岗军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不但王须拔、郭方等后加入博陵军者被李旭的命令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张江和周大牛这些追随了李旭多年的老部属都有些怀疑自家主帅在下达命令时经没经过深思。但看到李旭那自信的笑容后大伙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命令。两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们在重金募来的向导带领下袭击了瓦岗军大将李公逸的老巢大破之斩近五千级。 “大牛鸣金收兵让张江和王君廓两个尽快撤回来。郭督尉射一封信进山顶上的那个寨子里去命令山寨中的老弱病残开门投降!告诉他们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主动不打开寨门的话我就要放火烧山!”李旭俯身抓了把干草抹净黑刀上血污大声命令。这一刻他的身材看上去非常魁梧早晨的阳光从盔缨上斜照过来映得全身得黑甲上仿佛有层雾气在萦绕。 “遵命!”周大牛和郭方立刻翻身上马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无论战前对李旭的“乱命”有多少不满此时他们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将领们认为李旭的做法太疯狂瓦岗军同样也没想到李大将军敢在未与其他诸路官军取得联系之前便贸然对他们动进攻。 倒霉的瓦岗贼李公逸上次已经被李旭抄过一次老巢。偏偏此人乡情甚重再度建立起来的老营与原来的老营只隔了一个山头。博陵军在向导的带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他的窝将其设于山脚下的四个营垒瞬间击破。 消息传到山上李贼居然不相信来者是李旭骂骂咧咧地带着数千睡眼惺忪的精锐下山报仇。双方在一柱香时间内再次决出胜负李公逸丢下巢穴里的老弱病残和金银细软落荒而走。麾下“百战精兵”或被阵斩或弃械投降漏网者不到十分之一。 “大人怎么不准我追杀李公逸了?难道还准备收降他么?”片刻之后王君廓先提着一把半尺多宽的长柄大刀跑了回来一边喘息一边追问。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在李旭麾下作战那简直是种像喝酒一般的酣畅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必杀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铁了心逃命的话咱们追不上他。况且咱们也得留个人给李密去报信告诉他弟兄们来了让他小心翼翼地等着!”李旭笑了笑解释。 早春的风还有些冷但吹得人非常有精神。四野里到处都是在驱赶俘虏的骑兵他们骄傲地举着横刀每个人战马前都押着两、三个喽啰。那些喽啰肩膀不亚于他们宽身材不亚于他们高却一个个垂头丧气根本不敢与他们正眼相对。 “告诉李密咱们来了?将军大人说要告诉李密咱们来了!”王君廓被李旭的话说得血气上涌挥刀向6续收拢回来的弟兄们大声叫喊。“老子来了!”“老子来剁李瘸子另一条腿了!”无数把横刀伸向半空映出无数道阳光璀璨。 “君廓我交给你个任务!”李旭笑了笑命令。 “风里雨里决不敢辞!”王君廓双手捧刀在马背上坐正身躯。 “带着你部弟兄一会跟郭方一道去搜李公逸的老窝。押俘虏做苦力把所有缴获物资都搬回雍丘去。然后放一把火烧这这个寨子我要在二十里外看到这里的浓烟!”李旭点点头非常信任地命令。 “大人命令我黑吃黑这事儿我以前干过!在行!”王君廓裂开嘴巴笑得像刚捡了糖人的孩子。 “不是黑吃黑寨中金银细软咱们给弟兄们留下。所有米粮和其他不容易带走的东西直接在雍丘城内分给各地流民。”李旭笑了笑补充。 “用李公逸的本钱给咱们壮声势么行我保证干得漂亮!”王君廓收起笑容郑重承诺。‘如此再打两仗民心就全回到大将军这边了。’他暗想同时命令自己把这些手段牢牢地刻在心头。 “王将军你带着三百弟兄立刻向西北急行沿着运河把声势能造多大造多大。”李旭目送王君廓离开然后把头转向另一名得力部属。“遇到小股瓦岗军直接砍掉别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瓦岗军便快撤回雍丘城。在城里等我下一道命令!“ “末将明白!”王须拔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箭转身离去。他已经从地方官员的口中得知自己被朝廷破格提拔为鹰扬郎将的消息这可是老王家三百年来最大的官。族里的男女老幼今后看过来的目光肯定比当年他自封为燕王时羡慕得多。王须拔是个知道感恩的汉子他明白如果没有李旭就没有自己现在的一切。所以无论对方下什么命令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很快叔宝和士信便会听说我已经带人感到雍丘的消息!”看着王须拔领人远去李旭微笑着想。与秦、罗二人并肩而战的日子留给他很多的回忆所以他非常希望再度与两位朋友携手。如果能顺利结束洛阳附近的战斗他还计划给朝廷上一道本举荐秦叔宝和罗士信到自己麾下来做将军。这二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英才有了他们加入博陵军的实力会壮大许多。 “郎君是要给荥阳送消息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么?”不知什么时候二丫跑到了李旭的身边低声追问。 “你怎么跑来了?小心被人伤到!”李旭吓了一跳吃惊地问。 “我喜欢看你叱咤的模样!”二丫听得出丈夫话语中的急切轻轻转了转眸子笑着回答。为掩饰已经渐渐隆起的小腹她在皮甲外又裹了件锦袍。鲜艳的锦色映着满足的笑脸看上去别是一番韵味。 “有什么好看的赶快回营去吧。战场上乱得很你身子又不似原来那边灵光!”李旭无可奈何只好把呵斥的口吻转向乞求。“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有你看厌的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别这这里闹了!” “我不是闹我是让咱们的孩子看你如何指挥若定!”二丫收起笑容满脸郑重。“将来他以跟你一样万马军中持槊纵横…….”家园是一起看文学网的签约作品请大家来这里支持一下吧。需要鲜花和收藏。 “我倒希望他这辈子别碰刀!”李旭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二人并络而立看着士卒们慢慢向中军靠拢。有些弟兄已经知道了二丫的身份微笑着从她面前跑过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钦佩。有人弟兄还不清楚见一名锦袍侍卫立马于自家将军身边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侍卫生得好秀气怎地就像个娘们般……” “当年我跟在爹爹身后打劫劫舍时就盼着自己哪天也带领一队喽啰立马横槊!”石岚见旭子不再赶自己走笑了笑低声说道。“所以虽然我的武艺不如萁儿但也下过番功夫一般人未必是我的对手!” “月前不知道是谁差点坐不住马鞍?!”李旭笑着摇头根本不相信妻子的吹嘘。 “人家好久没上马了么?”二丫面红耳赤嗔道:“不准嘲笑人家我说的是真话!” “好真话真话!”李旭又笑无可奈何地回答。 “是真话郎君你千万别不相信!”二丫再次收起笑容来郑重解释。“我不但学过骑马学过用刀还学过怎么带喽啰。当年每攻破一个堡寨爹爹都会手把手教我如何分配彩头说只有让出力者都有彩头拿才能把人心收拢住。否则光凭几句大话队伍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对要么同心要么同利否则大伙的劲很难往一起使!”李旭这些年虽然杀过很多山贼对敌人却无太多轻视之意。想了想顺着二丫的话头回答。 “那郎君以为秦叔宝将军和你是同心呢还是同利?”石岚迅将话头转向正题低声追问。 “我们三个当年…….”李旭有些恼火声音陡然提高。但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觉自己已经失态强压着怒火把语调转为平和。 他和秦叔宝、罗士信三人算生死知交了。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秦、罗二人得到了什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雁门关之战后罗士信满腹愤懑的模样。自己从郎将一直升到了大将军而秦、罗二人的官职却始终止步于从四品地方武职之下。这个结果不公平的确非常不公平。 “他们两个一定会来跟我汇合的!”半晌后李旭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他认为自己应该非常确信这一点。但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觉得极不安宁。就像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却被头恶狼盯住了喉咙非常地恐慌非常地孤寂。 这种不安感觉他非常熟悉李旭记得自己在草原上初次面对阿史那却禺时生过一次在荥阳城下面对宇文述时领略过第二次。 如今它第三次出现了比前两次还强烈得多!可眼前除了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外没有一个陌生人。 他皱着眉头将手掌警觉地搭在了刀柄上。 第三章 无衣 (五 下) 大凡身经百战之人警觉之心一起威压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来。这血雨腥风中积淀下来的杀气何等的浓烈不但石岚能感觉得到连二人胯下的战马亦被吓得躁动不安。黑风低低的出一声咆哮四蹄紧绷只待背上的主人一提缰绳便将电一半冲向刀锋所指。而二丫所骑乘的桃花骢却“哕哕”叫着努力将身体向远处挪开数尺。 “启禀将……”周大牛和郭方二人赶回来缴令猛然感觉到气氛不对唬得楞了楞后半句话一时说不出呆呆地立在了五尺开外。 “什么事?”李旭快调整好心态将手从刀柄上拿开笑着询问。 “禀将军山寨中的老弱说要将军保证不杀一人他们才肯开门投降。否则宁可玉石俱焚!”郭方擦了把额头上不知道累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抢先回答。 “回答他们我不会杀老人、女人和孩子至于男人既然他们提起了刀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李旭强压住心中烦躁冷冷地回答。 “是末将立刻去传令!”郭方不知道李旭刚才因何而怒但被对方身上的强大气势压抑得头皮麻因此巴不得远远地躲了开去。 “你先不忙!”没等他转过身李旭又沉声补充了一句“告诉寨中的乱匪我不会再跟他们讨价还价也不会乱杀无辜。如果他们还是男人的话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尊命!”郭方答应一声疾驰而去。李旭待他去得远了又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大牛皱着眉头追问:“张将军开始收兵了么?怎么还不见他回转?弟兄们伤亡如何清点结果出来没有?” “俘俘虏太多。张将军押着他们正慢慢向回赶。如果大将军需要他尽快来见我立刻打马去催。方长史已经清点完弟兄们的伤亡情况马上便会送来。如果大将军急需知道我也顺路通传!”周大牛想都没想快地回答。 “不必你带几个人送夫人回营。我亲自去接应张将军!”李旭摇了摇头大声吩咐。 明知道二丫不愿意离开但周大牛不敢违背主帅的命令只好催动坐骑上前轻轻拉住桃花骢的缰绳。二丫也被刚才李旭的模样吓得怕了一言不任由周大牛将自己和坐骑带离战场。走出了数百步后却再也忍受不住豆大泪珠一颗挨一颗从脸上向下滚。 见夫人垂泪周大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憋得额头青筋直冒才喃喃地说出句安慰的话来“沙场上血腥气重所以人难免心情烦躁。大将军的火头未必是冲你夫人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他忧心国事!”石岚抹了把泪低声道。“但满朝文武都不在乎江山丢不丢他一个人能管得了多少。他总想这天下英雄都像他一样古道热肠却不晓得人心隔着肚子别人此时求的是什么他又怎能猜得着!” 周大牛听石岚话中大含幽怨之意顿时觉得尴尬异常。自家将军在这个时刻领兵与瓦岗争锋的确不是个理智选择。但也正是因为将军大人是个热血汉子才使得他死心塌地地追随于其身边。想到这些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劝解:“夫人刚才所说的话大将军未必没想到。只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夫人未必懂所以还是尽量别插手的好!” “此话怎说?”石岚被大牛顶得一楞收起眼泪愤怒地追问。 “夫人想必也知道大将军出身寒微没有那么多父辈留下来的亲朋故旧帮衬!能走到今天这般田地全是一刀一刀打出来的。”周大牛想了想回答。 军中诸将他是为数不多从雄武营起便一直跟在李旭左近的因此对多年来李旭的成长经历一清二楚。闲暇时他也曾梦想着自己就是李旭能和他一样叱咤风云。但追随对方的时间越长他对李旭越是敬重。知道即便自己处于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的机会也不可能像大将军做得一样好。 这些年来军中无数和李将军同时起步家世比李将军好十倍做人比李将军聪明十倍的家伙或者默默无闻或者彻底失势唯独李将军始终一步一个台阶的向上走此种情况绝不能用只“运气”二字来形容。那是一个人的才华、能力以及对形势的准确把握和判断能力的集中体现。每一个选择看上去都不是最聪明但所有选择联系起来却比单一阶段耍小聪明效果好得许多。 “你说得也是!如果他身边有很多多谋善断之人我也不用这么替他担心!”二丫听大牛说得玄妙注意力被稍稍吸引开心中委屈得感觉顿时轻了许多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回应。 周大牛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所谓的智者势力得很将军未崛起之前他们哪个肯真心追随?”伴着一声叹息他继续说道:“即便他们肯来追随所出的主意必然是阴狠毒辣者居多将军若听了反而坏事。” “那又是为何?”石岚彻底被周大牛绕晕了瞪着泪眼追问。 “就拿眼前事情来说赵司马、崔太守包括齐郡的吴通守哪个不曾劝过大将军暂时放弃为张老大人报仇的心思静观时势变化。”周大牛四下看了看现没有不相干人在旁边偷听以非常小的声音解释。“但张老大人对咱们大将军恩同再造如果任他的人头一直被挂在瓦岗山上被风吹日晒而大将军不闻不问夫人请想这天下的英雄豪杰会怎么看咱家大将军?” “况且陛下屡屡破格提拔大将军虽然有负天下却不曾负他。如果大将军不肯南来知道的人明白他根本没接到圣旨不知道的人便会以为他看到局势不妙便做了缩头乌龟。那些曾对大将军寄于厚望的科举士子会怎样想?他们还会觉得大将军与那些豪门子弟有什么不同么?”周大牛顿了顿继续补充。 因为说话的度太急他的呼吸变得很不均匀脸色也红得异常厉害。但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听得对方不由连连点头。 “夫人请想如今追随在大将军麾下的多少是冲着他的名头而来。他不南下对张老大人来说便是不义对陛下来说就是不忠一个不忠不义无胆无识之人能让弟兄们心服么。即便是夫人可愿守着如此窝囊的男人过一辈子?!” “周周将军说得是我我的确看得浅了!”石岚被问得气结垂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不仅如此咱们博陵军中近半将领来自齐郡。如果大将军不肯为张老大人出头将领们会怎么看他这军心还能安宁么?博陵六郡是个四战之地大将军机接手不到两年天时、地利都不在所能凭得只有人和。如果军心乱了博陵六郡还能保全么?说句实话我追随了大将军这么多年见他做决定时犹豫过但从没见过像这次般艰难。所以夫人如果想帮他的忙还是别扰乱他的心境为好!” “我我是怕怕…….”石岚想说怕有人为了各人的前程背后对李旭下手但又唯恐说了后惹周大牛不快犹豫着许久接不上下半截话。 “无论夫人怕什么只能悄悄地替大将军做不能随便就说出来。否则弟兄们会觉得大将军心里将一个女人看得比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还重要反而坏了将军的事!”周大牛转过身体非常郑重地叮嘱。 “周将军说得极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石岚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周大牛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抹干眼角的余泪笑着回应。 “我第二次征辽那年就跟着大将军相信大将军不是个笨人。夫人最好也相信大将军否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周大牛见石岚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笑了笑总结。 ‘既然做了他的女人就相信他然后去做他疏漏的那些事。’石岚点点头心中默默地想。她现自己现在非常理解萁儿为什么得知李旭即将南下后非但不阻拦反而替二人共同的丈夫准备好了粮草辎重。那是世家大族几代流传下来的做女人的智慧自己刚刚睽了个门径需要学得还很多…… “这些门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是将军叫你跟我说的么?”反复咀嚼了几遍周大牛的叮嘱她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追问。 “不不是!”周大牛突然慌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这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夫人千万记得这些话完全不能跟任何人提。否则不但会给大将军而且会给你、你们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我招来数不尽的麻烦!” 第三章 无衣 (六 上) 如今周大牛已经不是当年功名心重且胆大包天的莽夫。五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也积累了足够的人生经验。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从军的原因。那时他是老家街头一霸拎着块青砖从东市打到西市手下无一合之敌。然而他从街坊邻居们眼里看到的不是佩服只有厌恶。“姓周的那个小子呀…….”人们边说便摇头只要他稍离得远肯定便是一阵诅咒和痛骂。 就在这个时候官府开始张榜招揽豪杰说是去辽东给皇帝陛下效力。如果立下战功无论出身如何朝廷一概凭每个人的功劳大小加官进爵决不欺骗。 为了证明此言非虚负责征募骁果的兵曹还特地举了一名姓李的校尉做例子。说是此人原本出身寒微但因为作战勇敢很快就从普通士卒变成了校尉之后又带领八百死士转战三千里威震辽东。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口嘉勉马上就要从校尉升到将军云云…… “大牛你老这么晃着也不是事儿。功名但在马上取如果从了军凭你这身本事……”从没给过周大牛好脸色的兵曹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仿佛拨云见日般周大牛一下子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希望。如果有出头之机没人愿意当一辈子混混。他带着五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应募远征以为凭借自己的两膀子力气马上取个功名会像砸烂别人的一个菜摊子般轻松。结果没到辽东先遇到了传说中的李校尉。 打劫不成被人反抢了坐骑。周大牛栽了个大跟头但他栽得心服口服。既然从了军就得讲究“公平”二字。武艺和胆气都不如人吃了亏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他很快就现所谓公平只在想象中存在。入营后第一天他在郎将大人面前力举一百四十斤石锁却连个伙长的职位都没捞到。仔细跟人打听后才明白原来营中选拔军官凭的不是勇力而是后台如果背后没有个强硬的举荐人想当官是绝不可能。周大牛不信邪他认为自己终有出头之日刻苦操练从不偷懒。终于有名“知人善用”的曹姓旅率看中了他但给他分派的任务却不是渡过辽河去割高句丽人的级而是与另一伙士兵打群架。为了谋个出身他去了结果和同来投军的五名同伴都被明法参军当场拿获打了二十军棍后统统贬为苦囚。而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看着他出事儿的曹旅率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根本没上前替他说一句求情的话。 苦囚营的活又脏又累而周大牛在里边一蹲就是三个多月。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累死在苦囚营的时候命运让他再次碰到了李校尉的表兄张秀然后他现自己突然时来运转从苦囚变成普通小兵又从小兵迅地升为伙长、队正。 那些日子血腥却充满希望。虽然一同入营的钱小六、刘初都战死于黎阳。但二人死时周大牛已经成为了亲兵旅率。同来的王兴武战死在黄河渡口阵亡前也做到了队正。功名但在马上取周大牛相信这句古话没有错。但很快现实便将他从梦中唤醒。 带着大伙在敌阵中冲了三进三出彻底扭转的不利战局的李郎将非但没有得到提升反而被赶出了博陵军。然后慕容罗因为小过被降职。李安远因为酒后失语被当众责打。整个雄武营变得死气沉沉公平不再锐气也不再。 周大牛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仕途在此前之所以一帆风顺那是因为顶头上司是李旭。当执掌雄武营者换成宇文家的人后一切要按照真的官场规则来。 他付出了无数努力也无法像张秀那样适应新的规则。一年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和他一样身为校尉的赵四眼因为吃了三名士兵的空饷就被削示众而随后取代赵四眼成为校尉的宇文保林连军粮都偷出去卖却无人敢于过问。参军马逢跃升四级只因为他的妹妹在给某个姓虞的家伙生了个儿子而明法参军秦纲却因为直言某些人的过错被调去管马料曾经令大伙佩服的宇文士及将军还振振有辞地说“此事关乎一军安危非精细如秦参军者不堪其任”。 周大牛看着昔日的弟兄们一个个被驱逐被排挤誓要在绝境中寻找一条出路。然后他参与了揭宇文氏兄弟盗卖军粮给突厥的行动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王七斤、岑文静、吴俨等袍泽被人杀死而为恶者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平安无事。然后他在昏迷之中听人议论说这次行动的主要起者秦行师躲入了太原李家的军营然后销声匿迹! “功名但在马上取扯淡!”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的周大牛彻底看透了大隋官场。那只是骗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替朝廷卖命的说辞实际上取功名靠得不是马上本事而是身体里是否流着某位大人物的血。 功名是世家的游戏。而平头百姓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什么时候摆上棋盘什么时候取下来是执棋者随心所欲。作为棋子是没资格为自己命运而鸣不平的。执棋者也不在乎棋子心中想什么。 但在所有执棋者中存在一个例外。那便是升官最快待人最坦诚的李将军。李将军从没把属下当过棋子因为李将军在此之前也曾做过别人的棋子。只有在他麾下周大牛才可能放心地当官不必担心因为做正事而受排挤。也只有在李将军麾下周大牛还隐约能看到自己当初应募骁果时兵曹大人曾经许下的承诺“只要你们有本事无论出身如何过去做过什么陛下都不会在乎的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 “只有李将军在我们这些人的功名富贵才能长久!”周大牛暗中告诉自己并对此深信不疑。他现在是侍卫营统领宁远将军掌管骑兵一千二百余人。名下有地四十顷有管家带着佃户和奴仆负责耕种收割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他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领流民在滹沱水北岸屯田颇负政声。另一个在官学读书如果能通过今年的府选便可以到博陵军中做历练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明年这时就有可能外放为官到刚刚恢复秩序的县城里做一任户槽。至于他从军之前迟迟拖着不愿过门的妻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每天除了计算家里有多少余粮外最乐于做的便是与同僚的妻子们交流采用什么手段才能多生几个孩子以免丈夫找到借口纳妾……. 所以无论李旭做什么周大牛都愿意护卫在他身边。他相信李旭那样做是为了博陵军中所有人即便行事的手段未必光明。 “老子不在乎他针对谁只要他做的肯定是为了大家好!”将石岚送回军营后周大牛拨转马头再次走向喊杀声刚刚平息的战场。他看见远处的山头上腾起了一团火光也嗅到了口气中传来的血腥味道。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平和步履坚定。 三千多老弱俘虏腰间被绳子连着从不远处缓缓地走过。他们边走边哭脚步跟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山寨中的人投降了?”周大牛拦住带队押送俘虏的旅率低声询问。 “禀将军山寨中的人都投降了大将军命令我们将这些老弱病残押到运河边上然后统统释放他们去投李密!”旅率认出问话的人是周大牛在马背上挺直身躯大声回答。对他们这些底层军官来说从军五年便做到宁远将军的周大牛亦是人生的奋斗目标因此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满是崇敬。 “大将军没让你们给俘虏些粮食么?”周大牛注意到踯躅前行的俘虏们肩膀上的褡裢很瘪再度追问。 “带了大将军准许他们每个人带三天的口粮。”旅率向老弱妇孺们扫了一眼回答。看到周大牛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惑他又快地解释了一句“眼下运河以东都被外黄贼王当仁控制他们走上半天时间就能到达石桥村过了河就算到了瓦岗军地面每人带三天粮食绝对富富有余!” “小心些尽量别让任何人死在路上!”周大牛点点头叮嘱。想了想他又提高了声音补充了一句“唉!其实咱们跟李公逸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瓦岗军连张老将军的头颅都不肯归还咱们又何必大老远地打到河南来!” “那是那是!”押送俘虏的旅率也很聪明立刻理会到了周大牛话中的深意。扭过头大声对正在教训俘虏的士卒们喊道:“弟兄们下手轻一点儿咱们这次主要是找瓦岗军讨还公道的与其他人无关乡里乡亲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听到此言俘虏队伍中的哭泣声登时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响起了阵阵嚎啕。 第三章 无衣 (六 下) 与其他各路烟尘相似雍丘盗李公逸麾下的喽啰除了极个别人具有封侯拜将的野心外其余十有**都是被朝廷逼得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他们追随在李大当家身旁仅仅是为了过上安分日子因此在本部兵马有了一块落脚点后反而最怕的就是战火再烧到自己家门口。谁料老天无眼有人居然把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骑给招了过来。非但大伙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年才存下的一点家底全被姓李的狗官拿去救了灾安置妇孺的老营也被李贼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侥幸被释放的喽啰和老弱妇孺们此刻最恨的却不是李姓狗官而是把狗官招来的那伙王八蛋。他们从各种各样的渠道都听说了博陵军千里迢迢赶到河南来的原因是由于某些人杀了张须陀后还赖着他的头颅迟迟不肯归还根本不是奉朝廷命令前来征剿。 “如果姓翟和姓李的早把头颅还了人家咱们也不用遭这个罪!”被博陵军从雍丘赶到外黄的老弱们悄悄地骂。 “唉那张须陀也算个英雄!此事大当家和二当家的确做得过了!”几个死里逃生的喽啰兵暗中嘀咕。 “照你这么说张须陀的头颅不挂在瓦岗山姓李的就不来了?” “那当然姓李的是河北的官。这年头你见过哪个河北的官会管河南的事儿?” 残兵们并不完全相信流言的真实性但不止一个人听到博陵军将领说他们仅仅是为了报仇而来。而博陵子弟报仇分寸也掌握得非常克制在上万俘虏中只有几个领兵过千人的大头目被斩示众其余的全了一到三天的口粮分批放逐到了外黄、陈留、济阳等地。 对于盘踞在外黄、陈留、济阴等地的王当仁、周巅、房献伯等瓦岗将领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现在大伙名义上都奉蒲山公李密的号令所以和雍丘营统领李公逸算是同僚。在李公逸没有战死的情况下其余几家统领非但不能吞了他的部下还有责任照顾好这些逃难而来的残兵。而残兵们带来的那些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到三天几乎所有老巢在运河两岸的统领都知道了博陵精骑杀来的具体原因。在没有把握战而胜之的情况下几乎所有人将目光都看向了瓦岗山主寨。 瓦岗山主寨河南四十七路豪杰的总瓢把子李密却无暇顾及来自雍丘的疥藓之痒。他现在的眼睛盯在虎牢关西南四十里的洛口仓上。那里囤积着数百万石粮食。在张须陀被阵斩之前瓦岗军曾经多次打过那里的主意都因为张老贼的狡诈勇悍而无功而返。如今张须陀老贼已死荥阳附近的裴仁基、刘长恭等大隋兵马互相不能配合攻打洛口仓夺取军粮的计划便再度被提上日程来。 即便徐茂功所统领的瓦岗军主力未被派往洛口李密也不打算借助他人之手复仇。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当年他输给了李旭而徐茂功力挽狂澜。如今他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复仇而不须再假手于徐茂功。 老谋深算的李密看得很清楚光凭手中的四千多骑兵冠军大将军李旭即便在雍丘附近折腾得再厉害也威胁无法令瓦岗军真的伤筋动骨。而对方之所以将动静造得如此大恐怕为的便是早日能取得荥阳附近诸路官军的控制权但以李密对大隋官场的了解他知道那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子辉你以我的名义给王当仁写去一封信告诉他无论姓李的如何挑拨都不要出山迎战。此贼麾下的都是骑兵我军与他野战吃亏。但光凭着四千多人他根本没办法攻下外黄军的本寨!”将运河沿岸各营送来的告急文书一一摊开李密指着其中一封对心腹幕僚房彦藻吩咐。 “是我立刻就动笔!”房彦藻答应一声就在李密的身边铺开了纸笔。他的字很漂亮是标准的王氏草书只是如此好字让王当仁这粗痞看未免可惜。姓王的粗痞未必懂得欣赏反而会说这字写得缺胳膊少腿。 在整个瓦岗山中除了李密、徐茂功和程知节等少数几个房彦藻看其他同僚都不大顺眼。包括曾经最初的山寨创立者翟让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杀牛屠狗的鼠辈当个山贼头子的本事有想做一方雄主那简直是沐猴而冠。 而瓦岗寨中也有很多人看房彦藻难受。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豪杰之所以敬重李密是因为李密不但有本事而且应了那“桃李子”的民谣。房彦藻虽然是李密的心腹长史但在众豪杰眼中不过是个贪权又善妒的穷酸平素满口大话一到关键时刻就露馅根本不值得他们尊敬。 双方相处得剑拔弩张有几次还差点当众争执起来好在有李密和徐茂功二人在中间斡旋所以目前还不至于拔刀相向。但彼此之间和睦共处是绝对做不到的。就在年关之前的庆功宴上王当仁还带头闹事令为众人奉酒的房彦藻下不来台。并且以此洋洋自得了好几天。 想到对方当日的嘴脸房彦藻心里便觉得一阵厌恶手腕的动作稍稍快了些一些笔画看起来若惊鸿飘羽。 “子辉好像心神不静?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傲岸了些!”李密在匆匆一瞥间便觉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恼怒蹒跚着绕过书案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安慰。“当仁是个直性子又没读过多少书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况且咱们要取天下便少不得这些樊脍、英布之流。昔日高祖若是光凭萧何与张良又岂能建立起汉家数百年江山?” “密公教训的是!”被李密着几位同僚的面戳破了心事房彦藻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心里暖哄哄的说不出地舒坦。樊脍、英布这些屠狗辈无论怎么嚣张也爬不到萧何的头上。只要李密顺利得了天下他房彦藻岂不就是再世萧何?怒气一平他的才思立刻有如泉涌半柱香时间不到一篇以李密私人身份下达的军令已经写就。居然是文四骈六气势磅礴。 “君彦你给子辉看看别让人挑出什么刺来!”李密看到房彦藻已经搁下毛笔蹒跚着走回帅案后笑着命令。 自从前年被李旭射下马背他的腿便一直未能医好。因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吃过三斗浓酒。但这并不影响李密在身边幕僚眼中的英雄形象文人彼此之间看重的是智谋和才华不会以外表取人更不需要逞筋骨之强。 “李氏小儿不知顺逆妄动兵戈徒逞血勇。此乃标草卖之辈也岂堪为将军之敌。密此刻无暇南顾因此以腹心相托将军。望将军据险而守使贼无隙可乘。待他日时机致必破之如灵猫擒鼠…….”记室祖君彦捧起房彦藻写好的军书一边读一边轻轻点头“甚善甚善房兄大才君彦不及也…….” “让你检视一下有没有令人误解的意思不是叫你和子辉互相吹捧!”李密用手指敲了敲书案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很享受现在这种天下英杰争相来投的日子像眼下的祖君彦早就以一笔文章而名动天下。还有坐在不远处埋公文的柄元真、时得济都是出身名门得英才。有这些人在身旁帮助出谋划策李密才能感觉到那种挥斥方遒的洒脱。否则终日与一群江湖豪杰称兄道弟爽快归爽快给人的感觉毕竟还像一伙山贼而不是一方霸主。 “这封信言辞恳切义理通达王统领看了后想必能感受到密公推崇之意谨慎待之!”祖君彦向李密拱了拱手又向房彦藻投下歉意的一瞥笑着回答。 “君彦有话就直说房某又不是那听不得逆耳之言的狭隘小人!”房彦藻笑着耸了耸肩膀回应。在他心中祖君彦、柄元真以及一些刚刚投上山来的前大隋官员都属于同道在同道面前他的心胸会宽阔许多。而对于某些异类反正彼此之间怎么看都不顺眼了也没必要相互包容。 “但君彦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祖君彦又向李密施了一礼以幕僚对待主公的姿态请示。 这种常见的官场礼节令人感觉很舒服李密笑着挥了挥手做出一幅勇于纳谏的模样“君彦无须这些繁文缛节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但说无妨!” “是!请密公恕君彦唐突!”祖君彦放下军书正色谏言:“密公叫王当仁严守不出自然是个妙计。姓李的解决不了后顾之忧很难大步前往荥阳与裴仁基等汇合!但既然其麾下只有四千余人密公何不让王伯当将军从济阳移师南下与王当仁两个并力攻之?即便不能一举将李贼击溃至少也能与其斗个旗鼓相当令博陵军伤筋动骨!” “那太便宜了姓李的!”没等李密回答房彦藻竖起眉毛大声叫道。 他无法忘记当日的耻辱即便李密不想报复他房彦藻也无法将那屈辱的一页轻轻揭过。 那一战不但导致了以李密、他以及郑德韬、杨德方等外来名士为主的力量大受打击而且让徐茂功、程知节等人的威望如日中天。如果不是去年李密用计杀了张须陀至今山寨中做任何决定还要看徐茂功的脸色。 这笔帐不得不算。当日瓦岗军战败主要是兵练得不精。如今瓦岗拥兵四十余万即便不算徐茂功和程知节麾下的破阵营即便其他诸营按每十人中有一个战兵来计算可与官军正面相敌的精兵也能凑出五万人。因此从人数上瓦岗豪杰根本不怕区区四千博陵军。只要解决了迫在眉睫得军粮供给问题重演一次大海寺之战不无可能。 到那时房彦藻要亲自拿着刀将李贼的肉一条条割下来给当日阵亡于运河畔的袍泽报仇。 此仇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第三章 无衣 (七 上) “子辉又入歧途了咱们与李将军乃两国相争各负使命耳。谁伤在谁手里都各安天命没必要对仇恨过于执着!”李密见房彦藻的脸色已经变得青黑摸了摸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笑着开解。 若说恨没有人比他心中对李旭的恨意更浓。当年的李密本是一个凤目蚕眉龙行虎步的英武汉子。如今却落得满脸伤疤脚步蹒跚。原来被很多人一见面便折服于蒲山公身上透出来的帝王气度现在第一眼看到他相貌的人却无不皱眉。这笔损失如果仔细翻算上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但如今是群雄并起的时候李密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密公说的是属下受教了!”房彦藻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退半步向李密躬身致谢。 “咱们若想争夺天下先得有包容天下英雄的胸襟!”李密笑了笑继续开解房彦藻的心结。 “密公莫非起了惜才之心欲将李贼收于帐下么?此人曾深受杨广大恩恐怕不会轻易俯!”房彦藻叹了口气以极不甘心地口吻回应。从李密的话中他听出了对方心里把敌将看得很重。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将来瓦岗军中恐怕又要多出一个能与自己抗衡的人物由此带来的权力变化恐怕也难免是一大堆。 “如果他能看清天下大势我自然会倒履相迎!”李密习惯性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摇头。“放眼整个大隋堪称百战名将者不过张、罗、杨、李四人而已。如今张须陀授罗艺反叛杨义臣又纠缠在江都的烂摊子里分身乏术挡在咱们眼前的只剩下李旭一个。如果能把他也擒杀于马前大隋朝土崩瓦解的时刻必将指日可待!” “所以密公便严禁外黄营和济阳营出战以免打草惊蛇让姓李的见势不妙在我瓦岗主力腾出手来之前开溜!”祖君彦顺着李密的意思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非也!”李密扫了祖君彦一眼继续摇头。“此子深得用兵之道当仁和伯当与他野战只怕有败无胜徒损我军士气耳!” “密公说得是!卑职先前还误以为密公不肯令外黄营出战是怕姓李的见机不妙撒腿跑回河北去呢!”房彦藻听主帅的口气不像准备招降李旭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笑着将话题重新引回祖君彦的提议上。 “至于君彦所提与他拼消耗之策更是徒劳!”李密笑着看了房彦藻一眼仿佛将其心中的小算盘看了个通透。转过头他继续向几位属下解释。“李贼现在所凭的不是手中区区几千骑兵而是河南讨捕大使之官职。即便咱们在运河两岸的各营兵马并力齐出侥幸将他麾下四千士卒全歼了只要此人能只身走到荥阳恐怕数日之内便可重新执掌数万兵马。同样只要咱们能阻止他将荥阳附近的隋军整合光凭麾下那四千精骑就算个个能以一当十他也威胁不到瓦岗分毫。” 李密的心里十分明白眼下的局势和上一次瓦岗军与齐郡精锐在运河畔交手时大不相同。上一次是他急于巩固自己在瓦岗军中的地位所以一时贪功冒进被隋将趁虚而入。而这次是李旭急着执掌河南诸路隋军兵权他反而能好整以暇待之。 祖君彦见李密心中对如何用兵已经有了定谋便不再坚持自己的建议。但作为记室他有责任提醒谋主留意一些细枝末节“李贼借败兵之口造谣乱我军心。密公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破敌之远策为了各营将士的团结也应想个应急办法才好!” “对密公不如劝一劝翟老当家请其稍微作些让步将张须陀的头颅还了其家人也免得姓李的一再拿此说事儿!”时得济素来看不惯瓦岗军这种割人级索要赎金的强盗作为看准时机劝谏。 “应之有所不察非李某未曾向翟老当家进言而是翟老当家恨极了张须陀不肯听李某之谏也!”李密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时得济听李密话中没有明确接受自己的意见继续坚持道:“多了几万枚肉好未必能令主寨自肥失了外营弟兄们的心便得不偿失了。翟老当家也是个豪杰怎么就分不清其中轻重呢!” 眼下李密虽然做了瓦岗军大当家但翟让地位然在各营统领中影响力甚大。由于此人在山寨草创之初受过很多伤所以眼下没精力干涉太多的政令决策。只是对钱财方面却看得一直很紧。不但每次作战的战利品要按江湖规矩分大头他的哥哥还屡屡做出刁难前来投靠的大隋官员索要入伙钱的混帐事令有心将瓦岗军塑造成一支仁义之师的李、房、时、诸等大为尴尬。 李密见时得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也觉得继续拖延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看了看一直埋公务没参与议论的邴元真又扫了一眼刚刚归顺瓦岗不久的几个前隋官吏用力咬了咬牙毅然说道:“也罢既然大伙都这么认为我今天就再去捋一次翟老当家虎须。子辉军书上的墨迹干后你就遣快马送到外黄营去吧。顺路通知一下伯当叮嘱他暂忍一时之气切忌轻举妄动。建德你随我去后寨见翟老当家把咱们上个月得的那座珊瑚树也搬上。他当年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了就喜欢收集这些富贵之物!” “是!谨尊密公之命!”左长史房彦藻和近卫营统领蔡建德答应一声各自下去准备。片刻后李密带着几个随从抬着一座三尺多高的血色珊瑚树缓缓来到翟让所居的瓦岗后寨。作为瓦岗军奠基人的住所这里比李密等人处理公务的聚义厅豪华得多光是二层高的楼台就起了十余座一座座钩心斗角各据地势看上去好不壮丽。 听到李密来拜翟让早早地迎到了大门口。他一直相信对方是可以取代杨广的真命天子所以丝毫不敢托大。没等李密上前行礼自己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扶住对方肩膀叫道:“密公今天公务不忙么怎么有闲暇来看我这病人?难道是茂功和咬金他们已经顺利攻克洛口仓了?” “哪有如此快。大隋的狗官们向来把粮食看得紧。前几次孟让他们趁夜打劫也不过抢了最外围几个小仓。中间的那些万石大仓一个都无法靠近。这次茂功又是冲着主仓去的想必更要费一番功夫!”在翟让面前李密立刻换了一幅粗旷形象连连晃着对方肩膀回应。 “不过大当家尽管放心茂功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他说能将洛口仓攻克便一定能攻克。你我耐心等着准备听他的好消息便是!”大笑了几声后李密继续道疤痕交错的脸上写满对兄弟的信任。 “你怎么又叫我大当家!”翟让皱了皱眉头不依不饶地纠正李密言辞中的失误。“我早说过了瓦岗军大当家是你不是我翟某。将来你做了皇帝我作个逍遥侯便知足。眼下咱们寨中的英雄越来越多了千万不可再乱了秩序!” “嗨翟兄教训的是小弟一时说顺嘴了改不过来。况且在小弟心目中无论到了何时翟兄永远是大当家!”李密做了半个揖大声回答。说到后来他感触往事语调已经有些颤抖“李无翟(泽)不生。当年若不是翟兄仗义收留小弟这幅身躯早填了沟壑哪能有今日之富贵?所以这秩序尊卑咱们人前再讲。人后之时你我之间只有兄弟没有主臣!” 翟让听李密说得坦诚自己心里登时觉得暖洋洋的松开抱在李密肩头的胳膊然后又大笑着拉起对方的手。“想当初翟某不过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若没你李密哪会名扬天下?法主认你做兄弟是翟某这一辈子所为最正确的事!值死都不会后悔!” 二人四目相望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拳拳之意。李密命人抬过珊瑚树说是前日东平公徐元朗送来的礼物请翟让笑纳。翟让粗粗扫了一眼便命令人将珊瑚树放在地上然后笑着对李密抱怨:“法主以后还是不要给我送这些东西了。你知道我是个穷命分不出宝贝的好坏来!平素大伙分给我的已经足够开销。这些贵重之物还是派人运到河东去换了钱粮补充一下军需吧!” “眼下兵荒马乱的谁还肯买这贵重之物?翟兄若是看不上眼就让大兄收着我记得他最喜欢收集珍奇之物!”李密笑着回答“当年为了咱们瓦岗他被官府逼得倾家荡产。如今咱们有了些积蓄也该给他些弥补!” 躲在翟让身后的翟弘早就被珊瑚树上散出来的宝光晃得眼花正恼怒弟弟不会做人猛然听得李密改口赶紧跳将出来双臂将珊瑚树揽于怀里一边用衣襟摩挲一边谢道“还是密公有心这珊瑚恐怕是龙宫里搬出来的吧。我替你们哥俩儿个手好哪天你们手头紧了再到我这里来取便是!” 见自己的亲哥哥翟弘如此翟让唯有叹气。他当年亡命江湖害得哥哥家产被抄两个侄子尽数饿死。所以成了事后很希望能对哥哥一家有所补偿。因此每次有人送礼被拒提起翟弘的名字便轻易能过关。 待翟弘和侍卫们抬着珊瑚树走远了李密一边和翟让并肩进门一边低声汇报道:“徐元朗想加入咱们瓦岗旗下我还没有答应他翟兄之意如何?” “他已经占了整个东平郡拥众不下十万估计也就是暂时借咱们的房檐躲一躲雨翅膀干了便会单飞。所以答应不答应意义都不大。你怕是将来调派不动他咱们的背后也不能轻易让他看到空隙!”翟让想了想根据自己的江湖经验提议。 “我也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但不答应他又怕寒了其他来投奔者的心!”李密叹了口气为难地说道。 “那就应下来让他自己单独立一个营听调不听宣。把韦城营调到东郡和东平交界处守着离狐!如果徐元朗与咱们相安无事咱们也乐得让他守在侧翼。如果他心怀不轨让韦城营立刻杀过去并了他的部众!”翟让不想让李密为难给他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主意。 “姜还是老的辣我今天和子辉他们议了一上午也没想到这个好法子来!”李密拊掌大笑。 “你又哄老哥我开心!”翟让用力捶了李密肩膀一拳笑骂。李密侧身让开拳锋单掌回拍翟让拆掌又一脚挑了过去。二人动作都不太灵光比比划划只取个乐而已。待笑闹够了翟让想了想正色劝道:“法主也该立个名号了。我听说窦建德自封为长乐王高开道自封东海公这徐秃子就一个给人家抬棺材号丧的如今也做了东平公。你如果再不打起个响亮名号来恐怕不好约束天下豪杰!” “这倒不急咱们好歹打两场胜仗把局面打大些再建字号不迟。否则刚占据了几个县城便关起门来称大王未免让人嘲笑!”李密对窦建德等人的行为十分不齿冷笑着回应。 “这些做哥哥的也不太懂。我读的书不多也没见过大世面随口说说而已。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翟让被笑得脸上烫讪讪地解释…… “我知道翟兄一切都是为了瓦岗!”李密觉自己说话唐突赶紧想办法补救。“翟兄的见识是那姓窦的百倍。你能把偌大基业坦然让给我来执掌这份心胸又岂是区区鼠辈能比得了。我既然从翟兄手里接过这个担子便要想方设法将其光大。一时长短与翟兄同样是不与人争的!” 翟让本不是个小肚鸡肠之辈听了李密的解释连连点头。“那就好你心里有章程我便不多生事了。免得弟兄们不知道该听谁的!” “凡事还须翟兄多扶持!” 二人谈谈说说纵论天下大势甚是相得。提到瓦岗山的近期展翟让又猛然想起了纷扰的流言用手指了指隐在苍松翠柏之中的前寨笑着建议:“上几次张家的人来赎老将军级你都让我漫天要价吓走了他。如今他们已经将五万肉好凑齐了很快便可从黄河上送来。我想弟兄们心中的怨气估计此刻也出得差不多了不如用匣子将级装殓过与张家卖个人情!” “我今天来找翟兄正是为得此事!”李密偷偷地向四下看了看觉没有随从跟在左近压低了声音回答。 “莫非贤弟拿着死人脑袋还有用么?”翟让对李密的反应很是不解皱起眉头追问。 李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几分神秘“翟兄莫非没听人说过张须陀的门生李旭只领了四千兵马便杀到运河边上来给他报仇了么?“ “这小子欺人太甚!”提起李旭翟让肚子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手向身边的树干上击了一掌打得枯枝上的残雪飘飘而落。当年李旭在运河边上以千余骑击溃了瓦岗数万大军一战斩将过百。此役虽然不是翟让亲自指挥他也将此视为毕生的奇耻大辱。“等茂功回来咱们三个亲自下山去会会这姓李的看看他是否生了三头六臂!“ “翟兄莫气他这是送死来了!”李密笑着摇头欲言又止。 “送死?莫非法主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不成?”翟让听李密说得玄妙忍不住追问。 “破敌之策就在这张姓老儿的人头上!”李密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解释“他打着给张须陀报仇的名号而来咱们如果这么早就将人头还了外边的知道的会说你我大度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咱瓦岗军怕了他。所以人头千万不能还。待张家的人赶到翟兄别露面让大哥与他坐地涨价刁难一番便是!” “可可这难免会被外营的弟兄们误会以为咱们贪图钱财不顾他们死活!”翟让不知道人头和破敌之策有什么必然关联但江湖人的本能让他认为此举有失光明正大。劫人绑票的事情任何山寨都会做。但对方出了票金山寨就该还了当头。这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很少有人敢不遵守。 “不妨你只是刁难他十天半个月最后咱们不但还了人头而且以前辈之礼风风光光地将老将军的人头送下山去。天下人闻此谁敢不说你翟大当家仗义?”李密眼神一闪妙计接踵而出。 “那姓李的见不到张老将军头颅即便遇到任何挫折都没理由撤军。咱们等洛口仓拿下后立刻集中兵力以四十几营人马战他那千把骑兵。到时候非但弟兄们知道你我今日的良苦用心天下豪杰也会明白咱瓦岗军并非任何人都可惹得起的!” 说罢他收起笑容双目之中杀机毕现。 第三章 无衣 (七 下) 从翟让那里告辞后李密又转向了哨探总管谢映登的营房。他正在下一盘非常大的棋每一粒子都不能摆错位置因此及时了解第一手情报至关重要。 谢映登正亲自按照一本密钥对译山下刚送到的几封线报没听到屋子外的脚步声直到蔡建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才警觉地抬起头然后十分惊诧地问道:“密公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事情么?公怎么亲自来了?侍卫呢他们怎么都没出声音…….” “映登不要急!”李密摆摆手打断了对方那连珠箭般的提问。“我闲来无事刚好溜哒到这附近。怕打扰了你所以我没让门外的侍卫通报过后你莫要怪罪他们!” 谢映登放下手中的密钥和密信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不妨我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密公有事找我派人通传一声便是我会将密公需要的一切送到聚义厅中。身为哨探总管却劳密公亲自来催问军情谢某十分惶恐!” “映登!大家都是兄弟又何必把长幼尊卑分得那么清楚!”李密被对方弄得浑身都不自在板起脸来抱怨。 “私下里咱们是兄弟公事上却是主从映登不敢逾越!”谢映登又做了一个揖然后走到窗口对外边下令“来人赶快给密公献茶!” “映登别忙活了。我是心里慌所以到你这看看有没有茂功他们几个的消息!不会打搅太长时间!”李密攻不破对方以礼貌垒起来的“城墙”只好干笑着说出实情。 “密公请稍坐我这就能弄好!确切军书还没有送回来。但咱们安插在百花谷和巩县一带的细作传上山几份涉及官军动向的密报根据这些倒也能推测出茂功他们目前的进展!”谢映登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笑着回答。 别人的尊敬能让李密感到心情舒畅谢映登的尊敬却只让李密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是江南谢家培养出来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魏晋遗风。相比之下李密平时引以为傲的倜傥风度根本不堪一提更甭说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挑出一些过错来。 他胸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般闷得难受却只能一忍再忍。瓦岗军成分复杂内部各派系之间也壁垒分明。根据将领们的来源目前军中总体上可以分为三大派。即由翟让、徐茂功等瓦岗军开创者组成的内营系、由王当仁、孟让等江湖豪杰组成的外营系以及由房彦藻、诸君彦等儒林名士、前隋旧吏组成的‘应天’系。这三大派系中内营系的权位最重实力最强但也最难控制。其中很多人如徐茂功、谢映登、程知节等只是为了瓦岗军的今后展大局才肯听奉李密的号令。内心深处对“桃李代杨”的天命传说一直半信半疑。而加入瓦岗最晚根基最浅的名士和前隋旧吏们反而对天命传说最为痴迷他们都坚信自己所追随的李密是真命天子最终能登上帝位。他们个人也建立绝世之功进而光耀整个家族。 军事上李密需要借助徐、程等人的谋略和勇武。政务上李密需要依靠房彦藻、邴元真等人的经验和忠诚。相比之下原来推举李密走上瓦岗大当家位置的各外营统领目前反而最不重要了。打仗不能光凭人多吃了足够次数亏的李密现在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当仁、孟让等人所率领的外营兵马虽然以经过一番整训但出身草莽的统领们见识毕竟有限。受到他们的拖累数十万外营弟兄今后也只能充当运送军粮、虚张声势的角色。真正的两军对决李密轻易不敢派其冲锋陷阵。 这也是李密如今敢于任雍丘营被攻破却不派一兵一卒相救的原因。他已经渡过了当初那道河不再需要借助外营诸将来牵制徐、程等人的力量。相反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一步步让瓦岗军的老班底像前来的投奔的名士、旧吏那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为此他可以忍受一些小的冷淡和白眼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谢映登并不是存心刁难李密很快便将几份情报对译完整综合起来推断出了前方的最新军情。 “徐将军肩负重责回来的军报务求详实准确所以动作永远不会如各地细作那样及时!”虽然李密表现得一直非常大度谢映登依旧替同僚提前做了些铺垫。 “我知道茂功做事谨慎这也他身上最令人欣赏的地方!”李密听得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表白。眼下他麾下最善战的将领便是徐茂功了如果对方受挫于洛口仓的话接下来瓦岗军的整个战略部属都不得不做出调整。 “这三份线报分别来自虎牢关、百花谷和巩县。”谢映登将译好的情报按次序排开身体的动作依旧四平八稳。为了让李密更直观地判断形势他又转身找了一幅羊皮地图摆在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才开始向急得肚子里边已经开始冒烟的李密介绍详细情况。 “巩县已经点燃了狼烟四门紧闭但洛口仓至今还控制在官军手中!”谢映登拿起一根炭条先向巩县处点了一下。“据细作汇报茂功还没开始攻城!” “嗯我军远道而致稍做休息也是应该的!”听闻徐茂功并没有受挫李密心跳频率稍微输缓了些捋了捋胡须点评。 “虎牢关的隋军也没有任何反应关门依旧允许进入。但咱们的细作现有很多百姓从石子河一带逃来说是那边起了兵戈!”谢映登看了看李密脸上的表情继续介绍。“至于百花谷细作说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两个带领两万五千大军于七日前离开至今下落不明!” “你是说茂功在石子河畔与刘长恭遭遇了?”李密听得心中一惊手上稍微用力将自己的胡须硬生生揪下了一绺。他顾不上痛赶紧扑身于地图前用手指仔细测量三份线报来源之间的距离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映登简直想急死我!茂功这明显是围城打援之计刘长恭仓猝去救洛口恐怕洛口救不下来他自己也要折将进去!” “属下只是负责分析线报具体结论还要等军书到了才能得出!”谢映登点了点头依旧以平静的口吻回答。 “不必等军书我相信茂功的本事!”李密大笑着摆手“他既然能把刘长恭从百花谷骗出来自然没道理再放他回去。哈哈姓李的还没到荥阳隋军已经少了一路。茂功此计用得妙摸准了刘长恭不愿意受人约束的心思!” 对于大隋官员肚子里那些门道李密心中清楚得很。驻军于百花谷的刘长恭先前消极避战此时又突然出来拼命恐怕是已经听闻了冠军大将军李旭到达雍丘的消息。为了握紧手中兵权他必须要赶在李旭杀到荥阳城下之前重竖自己的威望。而徐茂功以偏师威逼洛口刚好让他看到了他建立功业的机会。只是刘长恭永远不会猜到瓦岗军竖在洛口城下的军营是空的主力部队早已等在他前往洛口的必经之路上。 “这几分线报都是刚刚送上山的计算路上耗费的时日如果军情真如密公所推算恐怕此刻徐将军已经掉头去攻洛口!”谢映登不懂得凑趣没有问刘长恭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以致进退失据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攻得好攻得好!刘长恭一败东都都会为之震动。洛口仓守军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没勇气与茂功为敌了!”李密心情大阅不在乎对方举止上的愚笨。“我这就下急令派黑石营到洛口附近给茂功打下手。将能搬的粮食尽数搬到黄河边上装船运走一粒也不给隋军留!” “多些人去帮忙也好。死守洛口对我军无任何好处!”谢映登点点头回应。虽然在内心深处对李密的行事手段颇有微辞但对李密眼光和用人能力他还是非常佩服的。换了别人当家肯定不会仅凭几份含混的线报便推算出徐茂功已经击败了刘长恭。更不会在正式军书没送上山之前就果断地派遣辅助兵去协助陷阵营搬运战利品。 “嗯!”李密快写了一份手谕交给贴身侍卫蔡建德命他转交房彦藻由后者组织人手最快度送下山。然后手捋胡须围着桌案来回踱步。徐茂功节外生枝干掉了刘长恭等于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眼前的局势越向有利于瓦岗军一侧倾斜。兴奋之下他的思路也变得非常迅捷踱了小半个***后猛然停住脚步将手扶在桌案上盯着地图追问道:“映登你那有没有雍丘方面的最新消息?” “没有还是上午抄送与密公那几份。姓李的只派了少量骑兵沿运河向北虚张声势其主力依旧留在雍丘城内修整。”谢映登仿佛料到李密会有此一问立刻给出了确切答案。 “嗯!”李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眉头随即慢慢皱紧。在他心中十个刘长恭也抵不住一个李旭虽然刘长恭麾下的兵马数量有博陵精骑的六倍之多。“咱们安插在雍丘的细作本事怎样?能不能靠近李旭我是说能不能…….” “不可能李旭武艺非常高并且极得麾下将士拥戴!”没等李密把话说完谢映登断然否决了他的假设。 两军交战刺杀对方主将也是取胜的手段之一。谢映登并不觉得李密的提议有什么不光彩但他相信瓦岗军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刺客。“经历了上次周督尉的事姓李的对身边人员安排警惕得很。如果咱们的细作主动出击恐怕除了徒增伤亡外无任何收获!”为了照顾李密的颜面他继续补充。 “也是可惜周醒被觉得太早!”李密叹了口气承认刚才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 “周醒已经尽了力。徐将军叮嘱过以后瓦岗军不会再与他联系了!”谢映登也叹了口气为自己麾下失去一员干将而惋惜。 他二人口中的周醒是当年徐茂功精心安插于李旭身边的眼线但在上次运河之战中此人不慎惹李旭生了疑。结果先被借故支到了塞外半年多然后又被委派到桑干河畔组织流民屯田到现在也没能重新打入博陵军决策层。并且此人在塞外历练了一圈后对瓦岗军也不再忠心。谢映登几次派细作去请他回山他却宁愿冒着被博陵军现后处死的危险也不肯答应。 “其实我刚才并不是说一定组织人手行非常之举!”李密顾惜颜面一计失败后习惯性地做出了挽回性举动“我是想派人在雍丘制造些事端。最好让大隋朝廷失去对李将军的信任。” “能够不战而除掉他当然是最好。”谢映登知道大当家心中对李旭甚为忌惮笑了笑回应。“但朝廷中的官员们未必昏庸到如此地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夺了李旭兵权估计今后不会再有人肯认真为朝廷卖命!” “不好说那些权臣一直是咱们的‘盟友’。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帮忙’调走杨义臣救了窦建德一命么?”李密对大隋官场的了解程度远远过谢映登笑着打趣。 “那些盟友的确仗义!”谢映登虽然冷峻也被李密的说法逗得展颜而笑。凭心而论各地豪杰之所以能迅展壮大与朝中诸位权臣的胡闹密不可分。是这些人一次又一次打乱了前来征剿的官军行动部署也是这些人将一个又一个忠勇的将领送到了义军的刀口下乐此不疲。 “听了密公的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笑过之后谢映登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份卷宗轻轻地摆在了李密眼前。“前齐郡通守贾务本去年在大海寺一役受了伤回去后很快便不治身亡了!” “那不是十一月的事情么?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李密记忆力甚好不用翻便想起了线报中的具体内容。 “的确但细作近来打听到贾通守当时伤得并不重被治愈的希望很大。但在萧监军上任之后没几天便创而死了!”谢映登轻轻翻开卷宗指着后来补充的部分解释。 “他是被监军御史萧怀静挤兑死的!”凭着对御史们的印象李密迅得出了正确结论。大隋朝的御史是有名的舌锋如刀当年一名前辈御史仅凭着伶牙俐齿便联合了东塞数十部落不费大隋一兵一卒就将刚刚崛起的契丹彻底铲平。只可惜后辈御史们继承了前辈的舌锋却将其全用到了自己人内部。 “应该是这样!”李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开始蹒跚踱步“贾务本是地方官员背后没有什么硬靠山。身为外戚的萧怀静自然不会对一个既没有靠山又不见得有什么本事的地方小官留什么口德。三言两语之下气得贾务本旧伤复实属正常。若是贾务本受了其言语打击而不死才真会令人意外呢!” “我听说贾务本之子润甫在郡兵中做参军甚负人望。而他与诸君彦当年曾授业于同一个老师实有同门之缘!”谢映登笑了笑又道。 “你是说……”李密眼中猛然闪起一道寒光手指谢映登他脸色的疤痕瞬间被血充满看上去异常狰狞。 “咱们继续请盟友帮帮忙?”谢映登不动声色回答。 由于过度兴奋李密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如果谢映登所献的计策能顺利施行瓦岗军必然声威大振。什么立名建号什么传檄天下都可以一蹉而就。到那时天下英雄对瓦岗山只有仰望的份再没机会与他争雄! 没等他下定决心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统领!”有名满脸是汗的斥候一边喘息一边低呼。猛然看到李密他快吐了口气然后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当家大当家大事不妙了!” “喝口水慢慢说!别一惊一咋的!”谢映登皱了皱眉呵斥。来人是他麾下的一名干将平素向来沉稳有加的没想到今天在李密面前却突然失了方寸实在令人懊恼。 “是!”斥候接过茶碗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然后尽量调匀呼吸大声回应“属下刚从山脚接到开封营送来的急报送信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他说博陵军前日甩开外黄和陈留两地的我军直接攻入开封当场击杀了黑社、白社两位统领!” “其他几家兄弟呢?”李密大惊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子“王当仁、周北洮、胡驴贼他们几个呢?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博陵军冲进了开封?” 开封是个弹丸小城本身战略意义不大。但李密却清楚地知道开封周围至少有六支名义上隶属于瓦岗军的人马在活动。但李旭却就在六支兵马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地击败开封城内的义军将队伍继续朝荥阳方向推进了足足七十里! “王、王将军他们没没有出击!”斥候被衣服勒住了脖颈只憋得满脸青紫才断断续续回答出一句话。 “可恶!”李密一把掼倒斥候咆哮。压根儿忘记了就在两个时辰前他曾经亲笔修书严禁王当仁等主动迎战李旭。 此刻他的信还在半途中。 第四章 变徵 (一 上) 开封距离荥阳郡治所管城不到两百里黑社、白社兄弟战死后挡在博陵军和管城之间的只剩下了瓦岗圃田营。圃田营的主将李德仁勇力尚不及黑白两社指望他能阻挡住李旭的前进脚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而王当仁、周北洮、胡驴贼几个在没接到李密手书的情况下还作壁上观如今接到了李密的命令岂不是更有了消极避战的理由。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摔开斥候后的李密软软地跌坐在了桌案旁。形势急转直下他先前的所有安排几乎都落在了空处。如果放任着李旭进入管城凭借杨广赐给的金刀和圣旨整合河南诸路官军瓦岗寨这几年的所有努力即将毁于一旦! “十数万大军十数万大军!”李密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如果在官军进攻开封时个个拥兵数万的外营诸将肯在背后稍做牵制姓李的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就将黑社和白社兄弟阵斩?他麾下不过四千骑兵而王、周、胡、黑社、白社几人手中喽啰加在一处却接近十五万! “密公不必气恼那姓李的用兵一向狡诈想是用诡计骗住了大伙!”谢映登见李密瞬间颓废得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忍不住出言安慰。虽然站在敌对一方他却打心底为对手的本领而感到骄傲。从武艺和刀法上推测谢映登确信李旭的授业恩师是他失踪了多年的族叔。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李旭正是他谢家的衣钵传人。 千军万马避白袍原来他以为那不过是江南文人的杜撰。现在才明白当武将的威势达到了颠峰之际的确可以让千军万马竟相走避。 千军万马避黑骑。刹那间谢映登仿佛看到了王、周等人望见李旭的黑马一个个卷旗而去的仓惶。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悄悄地爬上了眼角他拿起笔不动声色地将今天所生的一切记录到文档中。 “不光是姓李的狡诈而是外营弟兄已经被他杀落了胆儿!”沉寂半晌后李密稍微缓过一点精神苦笑不止。“可大隋朝气数早就尽了。他即便是飞将军重生又纵横到几时?映登稍后你通知咱们在管城的弟兄让他们准备一份厚礼给那个姓宇文的钦差大人!” “是!”谢映登点头答应旋即又微微皱眉“只怕宇文皛老贼心中起疑不肯收弟兄们的礼物?” “大隋的官员向来只看礼物厚薄几时在乎过敌我。你尽管派人去送先别说求他做什么事情!之后的跟进手段我自会另行安排!” 谢映登楞了一下但很快明白李密这样说必然是因为其心中有十足把握。“要不要把茂功也调回来拱卫主寨?”将李密的命令记录到纸上后他低声建议。“李将军一旦入了管城便似虎入深山…….” “不用我会给茂功下令命其放弃洛口仓回师攻取百花谷!只要咱们把百花谷控制在手里无论是荥阳还是虎牢的隋军都不敢轻举妄动!”李密向地图上刘长恭部原来的驻地指了指说道。 百花谷夹在荥阳、虎牢和洛口之间背靠天凌山前临汜水是个非常关键的战略要地。眼下刘长恭部已经被徐茂功打残了自然无力据守此处。而徐茂功占领百花谷则随时可能向三个城市起进攻不由得各地隋军不小心防备。 “密公下得是一步妙棋!”谢映登点点头对李密用兵手段表示佩服。“但李将军那边……” “我亲自来应对他!”在冷笑中李密又逐渐恢复一方霸主的气概。 到目前为止敌手战无不胜。但决定胜负的玄机不仅仅在战场上。此人太年青了还不懂得什么是阴谋更不知道他试图挽救的大隋已经糜烂到了无可救药地步! ‘他只有一个人。’李密在心中告诉自己‘我这边却不止一个茂功!’。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因为这是天下大势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 当天半夜数名身负特殊使命的瓦岗军重要人物下山披星戴月赶赴各自的目的地。情况紧急他们必须在荥阳附近各路隋军被重新整合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否则瓦岗军将面临建立以来最大的劫难。 与此同时谢映登麾下的斥候和细作们也使出浑身解数将博陵精骑的动向流水般送上山寨。 “李贼昨日兵出开封圃田营不能力敌退守大梁!” “李贼击破我圃田营伤李德仁将军。李将军凭城据守请求主寨救援……” “周北洮将军回击开封李贼领偏师返周将军不得不放弃目标避其锋樱…….” ……. 博陵军拿下开封后并没有像李密和谢映登二人预料的那样不顾一切扑向管城。而是以开封为中心按部就班为朝廷收复失地。如此一来雍丘、开封、圃田、管城便连成了一片东都和江都之间被瓦岗军阻塞了数月的道路也重新被打通。 接踵而来的胜利消息极大地鼓舞的隋军的士气没等博陵军继续向北河南道大使虎牙郎将王辩主动率军迎了上来。两支队伍在圃田城外会师合力驱逐了前来救援的瓦岗军收复运河西岸大片土地然后大摇大摆地班师管城。 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荥阳郡守虞世会带领阖郡文武迎出了南门外。小半年前就离开江都前往河北传达圣旨却至今没过黄河的钦差大人宇文皛也无法再躲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请李旭入城后立刻在摆设香案恭迎圣旨。 对于宇文家的人李旭早就不报任何希望。所以也不惊诧对方的厚脸皮将弟兄们都安置妥当后旋即借了荥阳郡守衙门大堂请钦差大人当着河南道官员的面交授杨广所赐印信和金刀。 “按道理本官理应在去年便将圣旨和印信给将军送到博陵去的!”待李旭谢恩已毕宇文皛上前拉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但将军你也应该知晓金刀乃先皇所佩之物。一旦落入贼人手中恐怕大损朝廷颜面。所以我和虞大人反复商量了几次都觉得应该慎重慎重。至少要待王大人将黄河两岸的渡口收复了才好启程。却没想到李将军英雄盖世还没等我们这边将兵马准备停当呢居然自己千里迢迢迎到河南来了!” “末将也是消息闭塞了些。如果知道河南诸军克日北上必将在黄河对岸执缰相待哪用绕如此大一个***!”李旭听宇文皛的话里暗藏机锋赶紧出言向周围的文武官员解释。有了杨广所赐的金刀在手他不怕官员们不听从自己号令。但如果刚一见面大伙就彼此间心生隔阂将来诸文武们执行命令时难免会阳奉阴违进而耽误了剿匪大事。 “我倒不在乎是你南下还是河南道诸君北上。能将金刀平平安安地交到你的手里我就可以放心地回江都向陛下交差了!”宇文皛见自己李旭回答得滴水不漏笑了笑继续道。“但临行之前我想替陛下问将军一句你心中可有破敌良策?” 他说话时舌尖翻卷像极了一条仰起三角脑袋的毒蛇。偏偏碍着其钦差的身份李旭不能有所得罪只好抱了抱拳正色回答:“请大人转告陛下末将必竭尽全力绝不敢辜负他的信任。至于良策末将初来乍到敌情未明实在不敢草率行事!” “可我这几天一直听说河南绿林道千军万马避你单人独骑。本以为李大将军一到群贼便如积雪逢春……” “大人言重了!”李旭后退半步避开四下飞溅的‘毒液’“群贼所避乃我大隋兵威耳并非避李某一人!况且知道前方有诸位大人在李某才敢放手施为。否则仅凭区区四千骑兵某断不敢轻易冒险!” 河南道诸将本来已经被宇文皛挤兑得脸色青听李旭如此谦虚心中对其不免增添了几分好感。忌妒之心一减立刻明白宇文皛在蓄意挑拨。恨恨地向老贼瞪了几眼心中暗道:“有什么过节你们慢慢去算又何必如此歹毒地拖我等下水?难道我等就是傻子甘心给你当槊头么?” 宇文皛却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叹了口气继续道:“李将军不必过谦天下人都知道群贼怕的就是你一个。就在五天前他们还在我眼皮底下将百花谷给夺了那刘长恭自称盖世神勇最后却赤身**逃回了东都洛阳!” 河南道大使王辩早就被挤兑得火冒三丈听宇文皛没完没了地用话挑拨再也忍不下去用力跺了跺脚大声喝道:“宇文大人你也是武将既然有心替朝廷分忧为何不自己披挂上阵。终于躲在城墙后煽风点火算哪门子本事?!” “我身负的是护卫天子的重任!当然不能随意插手地方军务!”宇文皛转过身连翻数个白眼。 “当大伙是聋子么刚才又是谁在河南军务上纠缠个没完来?”王辩冷笑着反问。 眼看着双方就要起冲突李旭赶紧上前劝解。“王将军消消气宇文大人也不要急末将之所以得手恐怕也是因为河南诸君吸引了瓦岗主力的原因。这一路上我带人抄了不少贼巢有些赃物不知道如何处理。还请诸位帮忙拿一部分去还于地方也请宇文大人护送一部分去江都进献与陛下!” “当我是刀手么帮你押运东西?”宇文皛听有财货可分心中对李旭的恶感顿消嘴巴上却依旧不肯轻易将他放过。 “岂敢岂敢也不是什么奇珍。若大人觉得哪些不可能入陛下的眼在路上直接替我处理了便是。总之末将会承大人的情!”李旭陪着笑脸回答。 “那还差不多!”宇文皛将脖子一扬倒背着双手洋洋得意走向回堂中主座。 第四章 变徵 (一 下) 虽然大隋朝官场收受贿赂成风却向来没开过上司向下属送礼的先河。李旭初一到任不向河南诸郡的将领们强行讨要孝敬做派已经很是出人意料。转眼又当众派出几大箱子细软来众将即便不怕言官们过后弹劾却也达不到与宇文皛同等的脸皮厚度。因此一个个百般推辞绝不肯收。 “其实这些礼物也不是白送给大家的!”李旭见众人态度坚决唯恐连给宇文皛那份也送不出笑着给大伙找台阶下“这些都是我从贼窝里抄出来的脏物如果放到民间去恐怕很少人能买得起。所以请大家代为处理掉筹集些物资改善士卒们的装备和伙食也好能尽早将瓦岗军剿灭!” “对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宇文皛正为众人的矜持而大为尴尬听李旭这么善解人意赶紧出言响应。“我先替皇上挑一些这年头盗匪遍地怕是宫里也缺少些能让陛下高兴的东西呢!” “大伙都拿一些吧过几天筹得钱粮咱们在城里犒师!”郡守虞世会见此也赶紧帮忙说项。 众文武听官职最高的几位大人都了话才犹豫着将宇文皛挑剩下的拿了几样。有人心中暗赞新来的讨捕大使仗义疏财是个值得追随的好上司。有人却觉得此举未免有收买人心之嫌。更有少数几个为官清廉者干脆挑了最容易出手的准备改天换成肉好后如数交公也好给麾下的士卒添置些结实点儿的铠甲锐利些的兵器。 朝廷关于河南道剿匪诸事的安排于年前就已经传到了各地所以眼下聚集在荥阳郡周围除了被打跑了主帅的刘长恭残部外还有虎牙郎将王辩所部的两万多府兵裴仁基、秦叔宝等人所部数千郡兵以及从弘农、襄城等临近各郡派来的地方兵马由各自的通守所带每部三到五千不等。除了那两万府兵之外各支地方兵马的装备、补给朝廷一概不管不问因此李旭带来的那批贼赃虽然分派到将领们手里仅仅是杯水车薪也着实让人感动了一次。 众将领感动之余便试图给李大将军一些回报。可在城内眼巴巴等了两、三天李旭除了偶尔找几个与瓦岗军交过手的人了解一下敌军的战斗力外关于下一步战斗如何进行的安排居然只字不提。 “李将军不是打着并了大伙部众的主意吧!”有谨慎着忧心忡忡地议论。事物反常即为妖对属下这么体贴的上司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果对方捧着陛下钦赐的金刀提出整军无论迫于其威还是感于其恩大伙还真不好拒绝。 “不一定依我之见李将军不是那种贪婪的人。况且咱们手里这些弟兄跟人家麾下那三千多骑兵根本没法比。即便送上门去要求合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眼!”偷偷观摩过博陵精骑训练的人连连摇头否定了同僚的猜测。“我想李将军在等裴将军那边的回音毕竟没有虎牢方面的支持咱们这边很难单独采取行动!” 众人这才注意到战斗力数一数二的齐郡子弟并不在管城自从李大将军到任后虎牢关那边只派了几名低级军官来表示祝贺几个核心人物却以防备瓦岗军偷袭为名一个都没有露面。 “难道那裴仁基与李大将军有过节?”有人继续猜测。 “不可能虎牢关里有一半人马都是李大将军的旧部我听说那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是与李大将军素来相得的!”消息灵通者摇头否认直接点出了双方实力的对比“咱们李大将军有陛下的圣旨、先皇的金刀还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两员虎将支持。他姓裴的有什么资格不听从号令?除非他嫌自己命长了!” 无论猜测的结果如何真相还是需要派人到李旭身边探听。众人推来推去最后一致认为虎贲朗将王辩跟李旭关系最熟提议由他出头去探探李将军的口风。虎贲郎将王辩心里也正忐忑得紧又受众人央求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先整理了一幅干净行头然后命部属推了几车钱粮以归还变卖贼脏所得为名去城外的博陵军驻地拜会李旭。 “我也正为此事头疼既然大伙都这么上心不如聚在一处商议出个稳妥办法来!”听王辩婉转表达完众人的担忧李旭笑了笑提议。 “他们怎敢影响大人的决断!”虎贲郎将楞了一下惊诧地说道“大人有什么安排尽管给他们号施令便是了。如果哪个不肯服从自有军法来对付他!” “还是群策群力的好我刚来没有大伙对敌情熟免得安排错了反而让瓦岗军得了机会!”李旭摇摇头坚持。 众将得知新来的上司没有整合各路兵马为一体的意思心中都大为安定。闻听李将军要聚将议事一个个轰然响应。虎牢和荥阳两处隋军的主将得到快马传书也主动赶了过来大伙聚在临时搭起的中军帐内士气居然为几年来从没有过的高涨。 李旭是皇帝陛下钦点的河南道讨捕大使所以理所当然坐在了主帅位置上。荥阳郡通守裴仁基、虎贲郎将王辩的座位设于他的两侧。其余诸将按官职高低沿帅案两侧顺序站立。摆在帅案正前方地面上的却是一张羊皮拼出来的大幅舆图将荥阳、管城、虎牢等地的山川高低河流走向以及敌我各部的所处方位、兵力多寡一一标于其上。 军卯点过李旭先四下环视一圈然后指了指面前的舆图笑着说道:“近几曰本帅忙着了解附近的军情所以一直没抽出时间来跟大伙商议正事。现在敌我两方面情况都了解差不多了接下来便准备与瓦岗军开战。但具体怎么打目前还没有一个章程大伙有什么好建议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并参详参详!” 第四章 变徵 (二 上) 话音落下刚才还暗自交头接耳的将士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大伙近两年与瓦岗军交战胜少败多所以对主动出城去捋敌人虎须之举实在没什么把握。但若在新上任的主将面前露出怯意难免会被第一把火烧到屁股。况且对方前几天也确实以四千轻甲杀得十余万瓦岗军不敢回头。开封城下千军万马避黑骑并非一个传说。在座诸将之中任何一人麾下的士卒都不比博陵轻甲少身为主帅的李旭已经以身作则了大伙如果依然做缩头乌龟颜面上也着实过不去。 没勇气提议进攻又没脸皮主张据守。所以众人不如闷声大财等待冠军大将军李旭、虎牙郎将王辩、荥阳通守裴仁基三人拿主意。反正此地以他们三个头上的官帽子最大也最受朝廷信任无论将来的决战是胜是败责任都追究不到大伙头上。 心中藏了鬼心思目光自然不敢与李旭相接。各路隋军将领都低着头眼睛装模作样地盯在舆图上做沉思状。谁料片刻之后有人还真看出些门道来。 那不仅仅是荥阳周边的地图也不仅仅标示了敌、我双方所占据的位置大概规模。仔细观瞧众人清楚地看见了每路敌军和我军的详细情况。众将领们先前对那些蝇头小字还不甚敏感等目光扫到自家兵马标记附近时则不由得皱紧眉头倒吸冷气。 “李将军是什么意思!”宜阳县尉周英用惊诧的目光向同僚探询。在几位袍泽的脸上他都看到了同样诧异和畏惧交织的表情。 李旭没有吞并大伙部众的打算关于这一点在议事之前大伙已经吃过定心丸。但此人也并非昏庸孱弱的好好先生事实上他比朝廷先前指派的任何官员都精细得多也强势得多。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他已经了解清楚在座每个人麾下的真正将士数量和装备情况。虽然他没有追究任何人吃空额或隐瞒实力的责任但众人再想于兵力补给方面糊弄他显然是行不通了。 “只是议一下军情而已大伙不必太过拘谨。无论说得是否在理言者无罪!”正忐忑不安间将领们又听见李大将军的命令。 “既然如此末将就先说几句。如果有莽撞之处还请大将军见谅!”襄城郡守郑勃资格比较老拱了拱手率先开口。他的任所距离荥阳最近因而所部兵马在郡兵当中算是士气相对高昂的。虽然半年多来弟兄们从未在瓦岗军身上占到半点便宜但至少补给跟得上士卒缺额也不算多。 “本帅记性向来不太好纵使郑大人说错什么本帅也保证出了帐门后立刻忘得一干二净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想起半个字来!”李旭抬抬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主帅如此善解人意众将领们的心态立刻轻松了不少。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建议道“郑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左近就是那么回事儿咱们跟大将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此末将就不客气了!”郑勃四下拱了拱手继续道:“其实张老将军阵亡后大伙这半年来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不但弟兄们畏于再出城跟瓦岗军拼杀就是我们这些当将领的也轻易不敢提开战二字!” “这是为何?”李旭笑了笑追问。丝毫没因郑勃的话而感到愤怒。 “贼兵越打越多郡兵越打越少呗!”县尉周英大声补充。 “每次都是咱们几万人跟十几万瓦岗军混战。毫无章法。该来帮忙的不肯帮忙该把握机会攻敌之虚的也不肯动手。”有人跟着附和。 “打赢了的未必落一个好字。缕战缕败的倒一路加官进爵!”昭武校尉黄乔不满地叫嚷。 大伙七嘴八舌纷纷指摘东都方面对刘长恭等人的偏爱和对其他各路兵马的刻薄。只听得裴仁基和王辩二位高官耳朵都红了还不肯安静。李旭理解众人的心情所以也不出言喝止。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大伙将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出来。 待众人嚷嚷得差不多了郑勃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讪笑着补充道:“大将军也是行伍出身知道咱们这些人的难处。马革裹尸誓死报效朝廷的心思大伙都有但死至少也要死在明白处。明明是可以互相呼应共同进退的到最后却成了孤军深入。临阵脱逃者无罪舍生忘死者也无功。这种糊涂仗又叫人如何去打?” “嗡”地一声中军大帐又开了锅。到了此时众将领也豁出去了不管李旭是不是骗他们说实话过后再算总帐。反正死在哪里也是死。因而你一言我一语把朝廷的种种失当举措说了个遍。 杨广去江都后便很少过问河南道政事。‘其实他哪的政事都懒得过问!’有人心中暗道。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没有任何治政经验因此往河南各地的政令实际上都出自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等人之手。这几个家伙即不懂军务又任人唯亲导致参与剿匪的各位将领十分难做。刘长恭先是不肯服从张须陀老将军的号令东都方面对此不闻不问。后又屡屡败于瓦岗军东都方面依然对其信任有加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而其他各路兵马除了王辩所部还能偶尔得到一些补给外大伙都得从老家自筹钱粮自募壮士。万一战败了就是丢到盒里的弃子死活再无人问。 眼下刘长恭再度战败失掉战略要地百花谷和麾下数万弟兄赤身**跑回洛阳去了。朝廷依旧没有罢他的官。西边还有消息传除出来说越王杨侗亲自见了他抚慰之释其无罪。并出内驽为他在洛阳招募壮士重整残军。同样是为国效力这差别也忒大?凭什么他就什么好处都捞大伙就该白白战死?如此赏罚不明又怎能让那些死于阵前的人不心寒? “越王殿下也是仿古人三用败将之事!并非肆意胡闹!”裴仁基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了大伙的抱怨。他虽然与当朝第一权臣裴寂联络有亲但仅仅是一个旁支因此若干年来一直得不到家族太多照顾。岁月蹉跎当年的平级同僚李旭现在已经做了大将军而他不过向上升了半级从虎贲郎将升到了虎牙郎将距离李旭的正三品册授大将军六郡宣慰大使检校河南讨捕大使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去年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荥阳通守的实缺还是靠东都方面的故人大力举荐才谋得的所以在恩人受到非议时不能不站出来为其说几句“公道”话。(一起看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裴大人言重了我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指摘越王殿下的不是!我等只是说有些人不用打仗也能升官。只要他家里有足够的肉好!”郑勃看了裴仁基一眼冷冷地道。 裴仁基上任之前曾经送了一大笔肉好进段达府邸。这本来是一件**。但因为他与监军御史萧怀静不和所以在一次口角中被对方当众捅了出来。荥阳周围剿匪的其他几名隋将本来就对裴仁基接了张须陀的职位而深感不服今天他又逆大伙的意思说话因此毫不客气地揭了他的‘疮疤’。 “你休要血口喷人!”裴仁基跳起来怒喝。 “我只是说谁家有钱又没说你裴大人曾经买官做。裴大人何必自己折辱自己!”郑勃冷笑一声反击。 眼看两个就要吵起来“嗯!”李旭仿佛嗓子里卡了痰低低咳嗽了一声。 裴、郑二人不敢得罪顶头上司立刻都闭上了嘴巴四只眼睛像情的公牛般相对恨不得立刻拔刀剁了对方。 “大敌当前有伤自家和气的话咱们还是不要说得好。否则被瓦岗军听了去不知道会如何笑话大伙!”李旭看了看裴仁基又看了看郑勃笑着开解。“要说升官后上下打点也是常情。这事儿谁都做过。我前几天还不是当着大伙的面给陛下和宇文大人塞好处么?为了后方少一些擎肘之举咱们这些当将军的委屈一下自己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既责怪了郑勃不该攻击同僚又照顾了裴仁基的面子。大隋官场污浊若按先皇所定的律法追究收受贿赂的罪责恐怕一百个为官者中有九十九个要掉脑袋。众人上任之初未必不痛恨贪佞官做久了却不得不屈从于现实。所以李旭以为了让后方少些擎肘的借口替裴仁基开脱也不算信口开河。 这都是张须陀老将军手把手教导过的他在一次次挫折中学会了并且永生不敢再忘。 酒徒注:被别人怎么咬酒徒通常都忍了但有人却一再以出卖国家民族的大帽子扣上来。酒徒位卑却从未敢辜负自己的祖国。所以不得不专门回应之。所耽误更新这周六、日会补上。 第四章 变徵 (二 下) 裴仁基本来对李旭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的事情还有些忌妒之意见对方为了给自己辩解竟不惜自污其身心中的那一点邪火不觉淡了。再想想自己最近以来的若干经历叹了口气垂下眼皮将头转回了舆图上。 郑勃见裴仁基先收了势也低低的“哼”了一声将刀一般目光从对方脸上移走。李旭知道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化解不开裴、郑两人之间的疙瘩更知道襄城郡守郑勃是各路郡兵的核心因此也不继续纠缠此事。笑了笑把话头又转到回眼前战局上。 “大伙刚才都说不愿意跟瓦岗交手但并不是怕了他们。症结就在有奸佞当道朝廷处事不公平上然否?”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在和一群故交聊天牢骚根本没当自己是在与大伙商讨涉及了数万人生死的军务。 “末将等不敢非议朝政。但郡兵们都是没娘的孩子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县尉周英站起身大声回禀。 “古来皇帝不差饿兵但弟兄们饿了快小半年了!”昭武校尉黄乔大声补充。 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总结出数条不愿出战的原因。归根结底都是怕打没了手中兵卒便被朝廷抛弃连向家乡父老交代的颜面都没有。 “朝廷以前做的事情我无法管!”待众人将理由说得差不多了李旭点点头继续问道:“但如果我答应你们今后郡兵的粮草和军饷与府兵一样器械与府兵一样给战损与府兵一样补充有功和府兵一样可得到升迁大伙可愿意与我去会会瓦岗群雄?” “那当然愿意!有哪个喜欢背着骂名缩在城里看着群贼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他的话音刚落周英第一个站起来表态。 “问题是大将军可有把握替咱们要来钱粮。当年东都答应过张老将军无数次补给却总是以道路不靖为理由拖延。直到老将军亡故了……”郑勃不相信李旭比张须陀的本事还大谨慎地回应。 他刻意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让在座所有人听了个清楚。这回裴仁基却没有起身与他抬杠因为麾下齐郡子弟的钱粮抚恤他接任后也是一文都没拿到。东都的旧识肯替他谋取官职但对郡兵的不信任态度却和张须陀在任时一摸一样没有因为领兵者现在姓裴了而做丝毫改观。 李旭四下扫视了一圈从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渴求与失望交织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正向预计的目标靠近点点头微笑着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来的路上已经打通了荥阳东南方的通道只要大伙再加把劲儿咱们便可夺回整条通济渠。让各郡上缴给朝廷的钱粮都从蔡水和通济渠上源源不断地送过来。陛下给我圣旨中认可了我调用河南各郡物资的职权。所以运河打通后各郡拖欠的钱粮咱们拿来先满足弟兄们的补给然后再送往东都!” 这是他在雍丘、开封附近大动干戈的目的之一。在绕路前往荥阳赴任的途中他便现眼下虽然战火四下蔓延很多地方的府库却仍被官员们添得满满的。既然官员们不敢也不肯拿其中一部分出来救济百姓该运往朝廷的他们总没理由贪污掉。因此恢复连接朝廷和地方的通道便成了旭子用兵的第一个目标。只要牢牢把握住运河控制权他就不愁自己麾下的将士像齐郡子弟那样缺衣少食。 听完李旭的话众将先是一愣旋即“轰”地一声炸了锅。他们没想到新任主帅胆子这么大居然连送往东都的物资都敢截留。但转念一想河南东部诸郡与洛阳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旭这样做算不得主动挑起事端。况且即便惹得东都方面不满又能怎样李大将军的金刀是皇上给的越王身边的人再嚣张也不敢挑战皇上和先皇权威。 “对反正东都说了道路不靖就没法给咱们送钱粮。同样咱们也没法给他送!”周英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嚷嚷道。 “要不是咱们打通了运河东都照样什么都捞不着。这回大人们好歹能分得一些!”昭武校尉黄乔手捋胡须满脸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钱粮运到管城般。 “陛下许了大将军之权大将军自然调得河南诸郡的粮草辎重!”裴仁基阴郁的面孔看上去也晴朗了许多笑了笑说道。“但恐怕还有两处不大妥当。第一各郡如果还以道路不靖为由不肯将钱粮上缴怎么办?第二咱们眼下控制了运河西岸但瓦岗军随时可能从东岸切断河道咱们该如何应对?” “只有一个办法以兵迫之!”李旭想都没想大声回答。“各郡如果不肯送钱粮过来我会派兵去自行押运。瓦岗贼胆敢拦路抢劫咱们是官兵难道还真的怕了这群土匪不成?” “对咱们跟他们较量一番。总不能一直被贼人卡住脖颈!” “打敢抢咱们饭碗里的粮食咱们手中的兵器难道是用来看的?!” 众将领听得兴奋七嘴八舌地叫嚣。几乎忘记了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宣布士气低迷无法出城与瓦岗军作战。 “但出战之前至少要给各部补充些物资。否则士气依旧不振对上瓦岗军未必有胜算!”裴仁基沉吟了一下补充。 “我会请虞郡守打开管城仓先从仓中拨粮食给各位。按麾下实际人数先补足两个月的需求!”李旭对这一问题早有准备笑了笑给了众人一个万分满意的答案。 “你早来几个月就好了!”裴仁基点点头话语当中不无遗憾意味。荥阳郡这么多官军谁也没想到大着胆子去动从先帝时便留下来的官仓来满足军需。结果洛口仓数十万石存粮食平白便宜了瓦岗军。大伙若早知道如此结果还不如冒险分了它。 “是啊大将军早来几个月估计巩县县令柴孝和也不至于被逼得走投无路以至于去投降瓦岗军。”郑勃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接过了裴仁基话头。 巩县和洛口仓被瓦岗军拿下的噩耗是在李旭进入管城后第三天传来的。据坊间所言当时徐贼茂功已经准备撤军但巩县县令柴孝和与监察御史郑颋两个人却无法承受援军被全歼于半路的巨大压力献城投降以求自保。瓦岗军将洛口仓内的粮食全部装车在饥民和百姓的帮助下运进了百花谷。为了有口饭吃大批饥民主动从贼使得百花谷内的瓦岗军人数一下子上涨到十万余再加上刘长恭“赠送”的兵器铠甲声威大振。 “同样的事情我想以后不会再生!”李旭截住两人的话头非常自信的说道。他需要维持眼前的气氛不能让已经生的错误将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士气再打下去。光凭手中四千骑兵他不可能击败瓦岗军。在他眼里各路郡兵都能成为好帮手就看为将者怎么用。 “末将愿意领麾下兵马去清理运河两岸的残匪!”一直在旁边听众人议论的虎牙郎将王辩见李旭已经赢得了众人的拥戴站出来主动请缨。先前他只佩服李旭的勇猛此刻却庆幸朝廷在关键时刻派了这样一名敢作敢当且有勇有谋的将军来主持全局。如果不出太大的意外的话王辩可以肯定瓦岗那群乌合之众绝非眼前这位李将军对手。 “末将愿与王大人并肩作战!”给李旭出了无数难题的郑勃也心满意足站起身肃立拱手。 “末将愿替与王大人同行!” “末将愿唯将军马是瞻!”众将领见郑勃已经表态亦先后表明自己愿意接受李旭的差遣。 “如此末将便回虎牢尽点郡兵出关来会!”裴仁基不甘人后笑着允诺。 “大伙稍安勿燥如何出兵何时出兵咱们稍后还须再议!”赢得了众将军的初步归心后李旭反而不着急立刻去与瓦岗军交手了笑了笑说道。 “议什么议啊我等听大人安排就是!”郑勃再度说了曾经说过的同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却与先前时有着近乎天壤之别。 “对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决不含糊!”众将领再度申明愿意听命于李旭的态度。 “大伙如此信任李某某万分感谢。”李旭笑了笑非常有风度的四下拱手。“但在此分派任务之前我还得问大伙几句话?” “大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只要弟兄们知道的决不隐瞒!”众将领长身肃立轰然响应。 第四章 变徵 (三 上) “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问题!”李旭慢慢收起笑容正色“想必以前也有人问过诸君李某想知道列位和麾下弟兄究竟为何而战?” “当然是上报朝廷下安黎庶了!”襄城郡守郑勃第一个回答。虽然他自己根本不相信这个答案。 “大丈夫立世当建功名!” “功名自在马上取!” 众将领你一句我一句满不在乎地响应。他们没料到眼前这位看上去满脸络腮胡子的新任上司还喜欢文人们才会热衷的调调。同样的答案他们已经说了千百回根本不用仔细思索张口就来。 “大伙若是以此言去号令麾下弟兄不知道弟兄们会做何反应?”李旭轻轻摇头对众人背熟了的答案极不满意。 “这个…嗨在弟兄们面前谁还会掉这文儿!”县尉周英性子最直率拍拍自己后脑勺讪笑着回答。 “就是那些粗痞让他们懂得号令就是了又何必跟他们罗嗦!”昭武校尉黄乔补充。新来的上官没什么架子所以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官军在进行大的战役前通常都会由主将向弟兄们说一番激励士气的话但底下的弟兄们只是看他的面子才胡乱叫嚷几声而已。至于点将台上的大人物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弟兄们听不清楚也没心思去听。 大多数将领们的想法其实都和黄乔差不多并不觉得李旭的问话有什么新意。有人甚至因而心生隔阂认为主将大人明明出身行伍却偏偏玩那些监军才喜欢玩的花活远不如刚才拍胸脯保证大伙粮饷时模样来得亲切。更有甚者竟偷偷地向同僚撇嘴示意大伙刚才可能看错了人到头来难免只落下一场空欢喜。 “不知道周县尉是哪里人?”不理会众人的小动作李旭从帅案后走出踱到周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询问。 “启禀大将军末将卑职卑职是宜阳人!”周英不知道李将军问自己的籍贯做什么楞了一下局促不安地回答。虽然生得虎背熊腰但与旭子相比他依然矮了大半个头肩膀也窄了不止一寸。因此回答对方的话时只能仰视仿佛犯了错的弟子对着严格古板的授业恩师。 “家乡附近还平安么有没有乱匪?”李旭无意向对方施加压力稍稍将身材侧开了些和气地问道。 “托大人的福!”周英习惯性地抱了抱拳用一种近乎拍马屁的口吻说道“还算安宁没打到县城门口!” “我又不是洛阳府尹你家那边有没有乱匪托我什么福?”李旭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压下周英的胳膊“你出来多久了担心家里人么?弟兄们想早些回去么?” “怎么不担心呢!宜阳的青壮几乎都被我带了出来。一旦土匪杀上门县令麾下根本没兵可用!弟兄们日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烦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周英见李旭一直态度平和心情大定罗罗嗦嗦地倾诉。 “是这样啊!”李旭笑了笑未做任何品评。然后慢慢踱到襄城郡守郑勃面前。没等他开口询问郑勃主动应道:“襄城的情况还不如宜阳。卑职那边多山大小土匪一窝挨着一窝的剿都剿不过来。去年那会儿他们就差点打到郡城根下今年嗨谁知道呢。要不是皇命在身卑职早就带着弟兄们杀了回去!” “我那也差不多!”黄乔见李旭将目光转向自己主动回答。 “大将军还是莫要问了大伙都很为难!”来自南阳的督尉杜子贵红着眼睛申诉。他是菊潭人老家在一个月前便陷入了贼手父母妻儿生死不知。而身为郡兵大将的他却干耗在荥阳城中根本没办法回师为家人报仇。 “我那情况和你们差不多!”李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委我以六郡抚慰大使之职其中最大的那个郡却被叛贼罗艺占去了三分之二我从来没能要回。如今博陵军主力尽在荥阳不知道罗艺那厮会不会趁机生事!” “那罗艺罗艺不是刚刚向陛下悔过了么?”裴仁基听得心焦大声追问。 “他的确悔过了麾下的士兵却一个没有裁。”李旭摇头苦笑“以幽州各地的赋税绝对养活不下整支虎贲铁骑。没有粮饷时他不抢我还抢谁?更倒霉的我家南边的窦建德这阵子也闹得越来越大了。一旦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我这六郡抚慰大使就连家都回不得了!” 这些话都是实情所以说出来给人的感觉绝非作伪。众将领听了不由得陪着主帅一道叹气。都说世事艰难为将者不易。能不能建立功业还很难说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保不住。 “所以诸君可问问麾下弟兄愿意跟我早日平了瓦岗回家去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么?”李旭突然挺直身躯大声问。 刹那之间军帐当中一片寂然。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功名只为了早日能回去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大将军的问话虽然糙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有一碗酒在五腹六脏中烧直烧得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诸君愿意跟我一道平了瓦岗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么?”李旭用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再度询问。 “愿意!”周英大声叫道“愿意追随于大人马后!荡平瓦岗!” “荡平瓦岗!荡平瓦岗!”众将一同大呼声音震得毡做的帐顶上下震颤。已经迷茫很久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此朝廷大伙继续为其战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但今天有人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告诉了他们他们不是为朝廷而战不是为了功名而战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在乱世中不受伤害。 乱世将致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个国家至少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天积攒起足够的力量以保护自己家人。在众人的呐喊声中李旭又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梦想。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并且永远不会放弃。 第四章 变徵 (三 下) 调动起所有人情绪后旭子趁热打铁将众将近期需要执行的任务一一分派了下去。 即将进行的战斗会是一场可能要持续两、三个月的大对决夺回运河不过是其中第一步。根据手中所掌握的情报和多年来的用兵经验李旭不认为瓦岗群雄会坐视官军重新掌握河道的控制权。 通济渠对瓦岗寨来说和它对朝廷的作用同样重要。当年瓦岗军就是靠劫掠河上的过往船只慢慢积累到了坐大的本钱。如今据李旭了解瓦岗军换了另一种方式利用运河。他们对民船和商船只收取保护费便给予放行对官船才会完全截留。 所以在运河东岸的据点也受到官军攻击后为了保证通济渠这一活的财源李密即便不愿意仓猝与官军交战也不得不领兵出山。如此战役将转入第二阶段由各路官军直接面对瓦岗主力兵马。而此刻瓦岗军战斗力最强的破阵营和其主将徐茂功都在百花谷只要扼守虎牢关的裴矩、秦叔宝等人能堵住该营东归的道路徐茂功将对运河附近的战斗鞭长莫及。 除非徐茂功冒险放弃刚刚到手的百花谷从虎牢关靠近黄河的一侧绕路而归。那样战役将进入第三也是非常关键的阶段。李旭会安排另一个更完美陷阱在半路上等着他。 为了保守秘密旭子只给将领们分派了第一阶段作战行动中各自的目标。对于第二阶段他只是简略的推测了一下其可能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的打算。为了确保切断徐茂功和李密二人之间的联系他毅然命令各路兵马之中战斗力最完整的一支虎牙郎将王辩及其所部移防荥阳城与裴仁基所部虎牢守军形成犄角遥遥锁住百花谷。 至于战役可能进行的第三阶段旭子把其藏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如果老天一定要安排两人进行一场对决李旭希望决战的时间尽量晚一些。他需要一点时间磨合麾下各路兵马他更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的心肠硬下来对当年生死与共的朋友举起黑刀。 “瓦岗外营诸军当中也有几支战斗力非常强的大将军请务必小心些!”待其他将领纷纷离开后借故留下来裴仁基低声忠告。 “多谢德本兄提醒我对敌情了解不多瓦岗诸营的具体情况如何还请德本兄详细告知!”李旭笑着向对方抱了抱拳回应。 二人曾经在辽东共过一段事所以旭子还保持着当年彼此之间称谓习惯。裴仁基却不敢在他面前妄自尊大赶紧躬下身躯结结实实还了个全礼“大将军折杀末将了!你我现在是主从末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德本兄切莫这样说在外人面前我自然要摆摆大将军的模样。此刻帐中仅剩你我咱们再绷着身份说话不也太矫情了么?”李旭又笑低声抗议。 “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裴仁基再次向李旭做了个揖才歪着身子在紧临帅案的胡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本来我该带着叔宝和士信一道来见你以全你们兄弟之情。可徐贼茂功声势迫人所以我不得不把两员悍将留在虎牢关中以免徐贼嗅到什么破绽!”坐稳之后裴仁基主动解释。 “德本兄谨慎些是对的徐茂功用兵的确狡诈多变!至于叔宝和士信我想我们将来会有很多机会再见!”李旭笑了笑对裴仁基的安排表示理解。内心深处他曾经对自己孤军奋战在雍丘、开封一带时前来汇合的是王辩而不是秦琼和罗士信隐隐有些失望。但过后想想两位故友现在的地位也的确尴尬所以很快便看开了不再抱怨对方的冷漠。 “他二人皆万夫之敌可惜被埋没在了郡兵当中!”裴仁基听李旭的话里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笑着补充“我能顺利掌控齐郡精锐也多亏了他们两个。前些日子我已经将两员虎将的具体功劳写到表章中着人送入东都了。但东都那边做事的风格唉大将军想必比我还清楚…” 提到朝廷在人才使用和选拔方面的种种弊端李旭和裴仁基相对摇头。前者因为幸运有皇帝陛下于背后撑腰仕途上还算顺利。而后者虽然在和李旭初次相见时就有光禄大夫武贲郎将的虚衔此后却于宦海中沉浮不定熬得头都白了才勉强补又到了一个通守的实缺。 几声长叹之后双方彼此之间的距离立刻拉近了不少。“德本兄还是坐正了身体说话吧否则你不舒服我看着也浑身别扭!”李旭笑了笑请求。 “嗨嗨不是很久没见到仲坚了么?没想到你性子还像当年那样率直!”裴仁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在胡凳上坐实。“其实我更愿意站着骑马骑惯了的身体坐下来屁股上就如同生了疮般难过!” “那就一道站在舆图旁说话!”李旭指了指铺在地上的敌我形势图建议。 “也好记得当年咱们在辽东时便是如此!” 话题转到行军打仗方面裴仁基立刻放开了所有拘束。蹲下身去用手点了点运河东侧那些标明瓦岗各营大体规模的数字笑着说道:“想必你这百战之将也不会光看人头数。瓦岗军中能战的各营士卒反而不多倒是那些稀松平常的熊将个个恨不得坐拥百万熊兵!” “我跟他们交过很多次手感觉当时的瓦岗内营士卒虽少战斗力却与官军旗鼓相当。至于外营终归是群乌合之众!”李旭轻轻摇头对瓦岗军的战斗力做出评价。 “对内营后来改做了破阵营想是效仿三国高顺之故事。如今驻扎于百花谷对虎牢、荥阳两地虎视眈眈。外营还是按众贼入伙前各山头划分老巢在何处的便唤做什么营。情况大体如此但也不可一概而论。若说瓦岗军现在的情况还真的跟将军不无关系!”裴仁基笑了笑补充。见李旭满脸不解他又用手指了指通济渠旁靠近原武一带的平原低声问道:“我记得仲坚曾经在这里跟李密交过一次手用千余骑便破了他数万大军?” “那次是他太嚣张了。原本没那么容易取胜李密仗着自己一方人多信心过满反被我抓到了机会!”李旭想了想承认。此战是他指挥过的经典战斗之一至今回忆起来依旧令人热血彭湃。所以话说得虽然谦虚兴奋的语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流露了出来。 裴仁基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李旭一眼。转念一想对方如今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心中也就释然。顿了顿说道:“据我所知自从运河边上败给你之后李密便在瓦岗力主整军。各外营兵马也的确集中到山寨中整训过一段时日。但后来粮草运输不便再加上你和张须陀老将军逼得紧贼众便不得不又化整为零了。这一化便再也合不起来!” “想必是在那次整训中徐茂功又替别人做了嫁衣!”李旭对土匪一直没什么好感所以不禅从最坏的角度推测他们的行为方式。“以李密的为人他不可能完全信任徐茂功。只会借徐茂功之手为自己训练兵马然后再将训练好的士卒交到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也不完全如此。我想应该是有人被你打疼了所以吸取了教训!”裴仁基摇了摇头并不完全赞同李旭的看法。“后来瓦岗军中的济阴营、济阳营和齐郡营便脱颖而出为将者还是原来的人士卒战斗力却大为改观。将军这次渡河作战时对这三个营和李密的蒲山公营还要多留意些!” “齐郡营?”李旭对这个名字非常敏感皱着眉头追问。 “是啊大贼孟让原籍就是齐郡与叔宝和士信还算得上是老乡。”裴仁基点点头回答。“此人勇力说得过去谋略也堪称上上之选因而深受李密器重。此外济阴房献伯、济阳王伯当两个本事也都不差这两年瓦岗军四下攻城略地靠得便是徐茂功的破阵营和另外这三支主力!至于李密的蒲山公营则是从各营抽调精锐组成的号称可以以一当十。张老将军便是丧在这个营手里你遇到后千万小心!” “多谢德本兄指点。否则我还真小看了对手!”李旭咀嚼着蒲山公这三个字半真半假地说道。 裴仁基所提供的信息有很大一部分是李旭已经探听明白的也有一小部分此前闻所未闻。从了解敌情角度上看裴仁基在执掌齐郡精锐后的确于军务上下过一番功夫。这让李旭更放心自己的背后认为即便裴仁基不是徐茂功之敌至少在与虎牙郎将王辩联手的情况下也能将瓦岗破阵营挡在主战场外。想到这他忍不住问道:“齐郡子弟的士气如何刚才我只顾及鼓舞郑老将军等人一时竟忘了关注你这边!” “大将军尽管放心只要粮草充足咱们齐郡精锐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况且这是一支哀兵自从张老将军故去后弟兄们就一直想着找机会给他报仇!” “那我就放心了!”李旭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取胜的把握又增添了许多“你麾下这支劲旅先按兵不动替我将瓦岗破阵营钉死在荥阳西侧。这样我才能集中全部力量去对付李密!” “我就知道你眼界不会这么窄只想着打通运河。”裴仁基用拳头重重地捶了李旭肩膀一下笑道。“当年在辽东你便是个胆大包天的!“ “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再这样耗下去好人坏人就全死光了。”李旭叹了口气黯然道。“打完了瓦岗我在河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罗艺、窦建德、高开道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况且还有虎视眈眈的突厥人一旦他们南下…….” 一旦刘武周勾结突厥南下河东太原与河北涿郡都是其必取之地。在数日前接到雁门关再度有变的消息后李旭便对北方提心吊胆。比起各地盗匪来突厥人的行径更可怕。他深知草原民族处理失败者的习惯也亲眼看过雁门附近那些曾经被突厥人攻破的堡寨。 那是比地狱还难以让人忍受的惨景凡看在眼里者无不怒火添膺。他上次放始毕出关又将甘罗归还与骨托鲁便存了让草原上两群狼相斗的侥幸心思。只可惜还没等两群狼斗起来边关上倒有无数隋将争先恐后引其入室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粮草充足我绝对不会放任徐贼茂功回师!”裴仁基听不懂李旭的忧虑但他有足够的官场经验赢得上司的好感。 “没问题我明天便带人去开官库!”李旭笑着保证。 大隋朝存放粮食的官库建立于征讨南陈之时后来逐渐成为一种惯例。在太平年代官府每年收上来的米粮大概有三分之一要流入各地官库。大业八、九、十这三年因为征讨高丽和平息内乱存粮曾经被消耗掉一少部分但各地官仓依旧呈大半满状态。只是杨广一直申明他要用其中的粮食做第四次东征之用因此没有圣旨地方官员们宁可看着百姓们饿死也不敢打官库的主意。 李旭在守卫黎阳时已经冒险开过一次仓。事后的境遇证明只要你拿出足够理由朝廷未必会追究擅动存粮之过。当然这个结果可能只适用于他和宇文士及换了别人掉不掉脑袋还很难说。所以这次他见郡兵们缺乏补给先便想起了管城内的几个巨大的官仓。 只是他把问题看得简单地方官员却给吓了个半死。第二天没等李旭把自己的话说完荥阳郡太守虞世会立刻将头摇成了波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除非你拿陛下的圣旨来否则我决对不能命人将仓库的钥匙给你!” “我已经让弟兄们去仓库门口等着了。”李旭陪着笑脸说道。“各路将领都亲自到了如果郡守大人不肯答应岂不是让大伙失望!” “他们失望不失望我不管照看好官仓却是我的分内之责!”虞世会吹胡子瞪眼派头摆了个十足。 “郡守大人还是通融通融吧大不了你先把出库多少的帐记录在案过后我想办法补!您尽管放心该按什么规矩来我决不会坏掉!”李旭轻轻拱手暗示自己一定会给予重谢。 “那也不行一旦你将来失言我找谁去?况且万一被人弹劾了你有金刀护身我却只有一颗脑袋岂不白白给你顶罪。今天除非你先拿出刀来将我砍掉否则休想在我这将钥匙取走!”虞世会一甩袖子将坚挺的后背留给了李旭。 “那我只好用陛下赐的金刀将仓库的门劈开了!”李旭好像也给惹出了几分火一转身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我一定会写折子弹劾你!”虞世会怒不可遏冲着李旭的背影大叫。 “请便那是大人份内之责!”李旭头也不回地出门飞身跳上战马。 郡守衙门的官员哪曾见过这种阵丈一个个唬得噤若寒蝉。在他们的印象里虞郡守和新来的李大将军两个都是好脾气的怎么今天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大伙留?抱怨归抱怨众人却不敢真的让李旭用御赐金刀去砍粮库的黄梨木大门万一那石头般坚硬的木头将金刀给镚豁了恐怕谁都担待不起。 因此有机灵者赶紧把仓库钥匙取出来快马加鞭给李旭送去。其他人则围着郡守虞世会说话消火免得老大人被气伤了身体。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虞世会终于平静下来瞪着眼喝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去几个人将出库数量入帐。再去几个人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奏折我要弹劾这胆大包天的狂徒!” “是属下尊命!”众幕僚慌不迭代地答应然后着手去执行太守大人的命令。须臾弹劾李旭的奏折写好了主簿拿来请虞世会过目。老太守粗粗扫了一眼命令“用印吧找快马送到江都去!” “是遵……遵命”主薄咧了嘴吞吞吐吐地回答。“大人南边的道路刚刚打通是否安宁还一定呢。要不要不咱们将这份奏折送到东都去?” “笨蛋东都的官员能管得了姓李的么?”虞世会抬手敲了主薄脑袋一记爆凿呵斥。 “可可路上未必安宁啊。咱们又不像宇文大人来回都有很多人护送!”主薄向后将身体缩了缩委委屈屈地提醒。 “笨蛋当然是等姓李的打通了运河之后再送了。枉跟了我这没多年怎地这么不开壳呢你?”虞世会像一头吃饱了肚子的狐狸般眯缝着眼睛反问。 第四章 变徵 (四 上) 管城仓里的规模虽然没有黎阳仓和洛口仓那样大却也是大隋朝倾数年之力才积攒满的总量足够十万兵马吃上两年。驻扎在管城附近的各路“饿棍”早就打上了粮仓的主意只是苦于一直没人敢带头开仓而已。此刻见到李旭从郡守那里诈了钥匙来岂还会再客气?将军们一声令下士卒们肩扛手抬不到两日功夫便为各自营内补充了足够吃上三个月的粮秣。 武将们算盘打得精虞世会手下的文官也不傻。无论各支队伍搬走多少存粮他们帐面上统统再加上一成“消耗”。至于这些消耗最后去了哪里李旭也不多问只要郡守府的幕僚将帐单交上来他一概看都不看便在其上用印。 见新来的讨捕大使如此体贴文官们也自然有所回报。在征调民夫、修整器械方面大大出了一把力。虞世会手下的主簿袁丰甚至打开了府衙金库将本来归属于朝廷调度的肉好拨出十余万贯交给李旭作为奖励有功士卒之资。当然虞大人将此事又作为一大罪状写到了弹劾李旭的奏折中。反正眼下南去的道路不通江都方面一时半会儿接不到他的奏折。待朝廷接到了奏折荥阳附近的战事想必已经结束朝廷怪罪不怪罪李旭都无关紧要了。 如是又折腾了三、伍天在乡情和饱饭的双重刺激下平素蔫头耷拉脑袋的郡兵们还真被刺激出几分士气来。李旭见军心可用便拉出了队伍气势汹汹地扑向通济渠。 通济渠北段共有四个城市卡在河道上其中雍丘、陈留两地已经被李旭收复了瓦岗军一时还无力回夺。另外两个城市一个唤做浚仪位于通济渠东岸目前被瓦岗贼周巅、李德仁和周北洮三部合力把守城内大约有十余万残兵。另一个城市为荥泽守卫此城的是李密麾下爱将杨德方和郑德韬城中虽然只有两万兵马战斗力却远比浚仪城中那伙人强悍。在围杀张须陀老将军的大海寺会战中此部曾为主力之一。 郡兵们刚刚开始协同作战照常理应该先拿实力较弱的练手。李旭却力排众议出了管城后直接沿官道杀奔了荥泽。众将领说服不了他又被博陵军先前的战绩壮得胆涨因此无论情不情愿都硬着头皮跟着博陵军并肩前行。 眼看着大队兵马扑到了荥泽城外李旭却突然又改了注意。绕着城南兜了半个***跨过通济渠命令大伙在济水与运河之间的三角地扎营待命。 众郡兵没有战马代步怎禁得起他这样折腾因此在扎营时偷工减料把四十余座连营扎得东倒西歪。李旭从周大牛等人口中得知后也不出言干涉只是命令张江、王须拔等人拿出精神头给郡兵们作个表率。如是一来双方的对比愈明显了即便是河上的渔夫河山寨的樵子一眼也能分辩出哪座营地是博陵军所建哪座营地是郡兵所立。 “大将军想诱杨德方出城决战么?”王君廓看得纳闷偷偷走进中军向李旭询问。 “君廓以为咱们将军营扎成这般模样会不会多给杨德方些信心?”李旭没有回答王君廓的话笑着反问。 “说实话若荥泽守军为卑职所带定会杀过来打上一场。即便打不过博陵精骑只要把郡兵杀散了至少也能混个不胜不败!”王君廓笑了笑回答。在博陵军这十几个月他从李旭身上学了不少用兵之道。特别是骑兵破敌之术基本已经窥得门径。因此看到郡兵那幅不着调模样自然就想到了“倒卷珠帘”这一经典骑兵战术。 “以君廓目前的进境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李旭点点头十分满意王君廓给出的答案。他根基浅罕有名士和世家子弟肯主动前来投靠所以非常注重从麾下中、低级军官中选拔人才。因此王君廓、郭方等被招安入伍的前土匪头目升官极快几乎每隔上数月便能窜起一到两级。 “多谢大人眷顾!”王君廓知道李旭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也不虚情假意地自谦双拳前抱一揖到地。 “但杨德方多半不会出来!”没等王君廓的心情从兴奋中平静李旭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的军职照升但判断敌情上仍需要再多下些功夫?” “为何?”王君廓被李旭说得一楞没上没下地追问。 “你只看到了咱们这边乱成了一团糟却不了解杨德方的禀性。他不是个喜欢冒险之人况且又曾经在我这里吃过一次亏。因此即便想把场子找回去也会多加几分小心!”李旭微笑着以王君廓能听懂的语言解释。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他眼中此刻的王君廓还处于知己而不知彼的阶段。所以看战局稍稍有些一厢情愿。而通过对敌情的分析总结旭子却认为杨德方轻易不会出战。其中原因一是由于此人文官出身胆量有限。二是因为瓦岗军将横贯大半个河南的济水当作了一条重要的通道下拨给济阳、济阴和定陶等地的物资都要从锁定两条水路的荥泽中转因而城中粮草财帛极多。万一丢了此城其中损失杨德方担待不起。 “那大将军又卡在这里不是白白浪费功夫么?”王君廓沉吟了半晌依然不能完全心服嘟囔着问。 “所以要你带人出去!”李旭用手向指了指“过了济水向东二十里便是原武。此城规模甚小又刚投降瓦岗没几个月。趁着敌军都以为咱们图谋荥泽时我给你一千骑兵你今天半夜渡过济水去给我将县令捉来!拿下此城后便迅领军回撤至于防守事情我会安排别人去做!” “末将遵命!”王君廓喜得眉开眼笑大声回应。 李旭麾下目前只有不到四千骑兵因此能带领一千骑兵单独作战者至少级别是个郎将。到了这个位置上自称为末将便名正言顺了。因而王君廓十分高兴接了令箭后便风风火火地出去点兵誓要不负大将军信任。 李旭看着他离开又从帅案上抓起一支令箭交给了已经被朝廷破格升为鹰扬郎将的王须拔“王将军你也点一千骑兵后夜出连夜去攻阳武。我派郑勃紧随在你身后。你争取在明天日落之前把阳武县令给我捉回来。守城的事便交给郑勃他麾下士卒众多刚好在城里落脚!” “是!”王须拔答应一声也接令去了。 紧接着李旭有连令箭着周大牛带领士卒巡营以免杨德方真的大着胆子来袭。又令郭方带人检点粮草辎重以免夜里有人不小心走了水导致大军未战先溃。待把一切安顿停当天色也已经大黑。旭子这才松了口气命亲兵端了霄夜来和亲信们边吃边商量下一步的具体动作。 “将军想把王伯当王当仁等贼也诱下山来么?”待周围没有了外人张江坐到李旭对面低声询问。 “王当仁和瓦岗军未必是一条心所以在大局尚不分明情况下他未必肯来。倒是王伯当此人和李密关系一直走得近肯定不会看着我在荥泽城外折腾。我猜用不了几天他便会带兵杀到。至于周巅、李德仁和周北洮他们三个来不来都关系不大。来了顶多给瓦岗军壮壮声势不来待荥泽一失咱们顺通济渠杀过去他们也不敢死守浚仪!”凭着对瓦岗军的了解李旭做出初步判断。 “只怕没等你攻下荥泽李密便汇合大军杀过来!”张江想了想不无担心地说道。 眼下李旭手中官军数量不少但战斗力十分堪忧。特别是在虎牙郎将王辩被派去荥阳后剩下与博陵军并肩作战的已经是清一色的郡兵。如果能将他们重新打散整编也许还能增强几分战斗力。而博陵军麾下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将领因此即便匆忙将郡兵的指挥权力集中起来也不过是汇集了一群乌合之众还未必用现在这样分散开安全。 “我只怕他不肯来慢慢跟我拖延时间!李密若是来了这仗才更好打。”李旭点了点头回应。 见李旭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张江笑了笑道:“所以你就派人去捉阳武和原武的县令不人家现在可都是郡侯。” 为了鼓励大隋官员投降自己李密向来不吝啬封官许愿。阳武和原武两城的县令既没有名气也没有政绩只因为不待瓦岗军攻到城下便主动投了降所以现在都已经是郡侯光禄大夫。李旭兵出管城先把这两个倒霉鬼抓到手。对瓦岗军而言则不异于在脸上被人抽了个大耳光。如果李密视而不见的话河南诸郡那些正盘算着顺应天命的地方官员肯定会重新考虑考虑新的主子能力问题怀疑瓦岗军是否能给自己提供保护。 “咱们手上抓了两个侯爷该能换回张老将军的头颅了!”此刻李旭所想的和张江所猜却不完全相同。叹了口气他又低声补充:“那天跟裴仁基议起军务我才现咱们的时间确实紧迫。能将战事早结束一天便多一天准备时间。” 第四章 变徵 (四 中) 张江已经追随旭子多年无须猜测便明白肯定是河北又出了什么事情。想了想问道:“莫非罗艺又要生事?他可真会挑时间!” “不是罗艺是窦建德和高开道!”李旭先摇了摇头然后有点了点头很犹豫地回答。“我今早出城前刚收到家中送来的急信薛大将军再次奉旨去征讨窦建德结果刚过了拒马河便遭到了贼军的偷袭。混乱之中难辨敌我两万大军折了一万五千余。只有四千多轻骑护着薛家父子逃回了涿郡!” 闻此言所有帐中所有幕僚都忍不住倒吸冷气。这一年多来大伙追随在李旭身后东征西讨对河北的地理情况早已了然于胸。众所周知矩马河处于涿郡与河间郡的交界处纸面上还属于李旭的管辖范围。窦建德能在矩马河南岸成功偷袭薛世雄至少说明他的势力已经掌握了大半个河间郡。而就在数个月前此人还被杨义臣老将军撵得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局势变得太快了简直快得令人目不暇给。众人离开河北不过五个多月地方局势已经远远出了他们的想象!由此算来此番南下的决策真的有些鲁莽了。毕竟河北才是大伙的家而河南各地大伙打得再好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恐恐怕这不是窦建德下得手吧!”听众人都不吭声行参军时德方按耐不住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本是一个四处游历的书生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河间大户临时推举为芜蒌县令。但没等他将县令的位子坐稳了治所便为高士达的乱军所围。为了避免城中百姓被屠杀时德方不得不开城降了贼。暗地里却派遣心腹偷偷地将高士达军的详细情况告知了李旭。 后来李旭和杨义臣二人联手讨贼高士达和刘霸道两个见事不妙打算弃城而走。又是时德方用分兵计将其骗住最后导致高士达和刘霸道全军覆没双双身死。 贼军被剿灭后李旭和杨义臣念时德方之功本想联名上书朝廷举荐他当河间郡太守。可时德方却不肯再做担惊受怕的地方官非要效仿古人投笔从戎。恰巧李旭自觉麾下人才匮乏便将其揽入幕内做了个行参军。 相处时间长了后大伙才现此人不但兵略所知甚少说话还略微有些口吃。时德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弱点所以平素议事时一直只带耳朵从不言。但今天突然开了一次口虽然所表达的意思含糊不清却也可谓一语中地。 “德方不要急有话慢慢说。你认为是有人冒充了窦建德从背后给薛将军下了黑手?”李旭听时德方分析的情况和自己心里原来的推测差不多心中一喜和颜悦色地安慰道。 “窦窦贼若若战力这样强就就不会被追追入豆豆子岗了!”时德方越急话越不利落只憋得满脸通红也不过短短续续地向外蹦了几个字。 “是罗艺干的!”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博陵军的其他幕僚已经猜出了大概。窦建德在去年秋天刚刚接管了高士达的余部短短几个月内根本不可能坐稳河北道绿林大当家的位置。而高开道继承的是格谦的基业家底更是单薄。眼下这两个贼正围着豆子岗跟太常少卿韦霁周旋得不亦乐乎即便得知薛世雄要领军南下的消息恐怕也腾不出手来偷袭他。何况豆子岗到矩马河之间还有数百里之遥眼看着几万土匪过境河间郡尚控制在朝廷之手的几个大城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问问题不不在谁偷袭了薛薛世雄。而而在薛薛将军能不能重重整旗鼓!”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上时德方受到了鼓励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说出的话也流畅了许多。 这才是最令李旭烦恼之处。原来在河北北部共有薛、杨、李、罗四支势力前三家联起手来自然能逼得虎贲大将军罗艺难以动作。而眼下杨义臣身在江都薛世雄又刚经历一场大败挡在罗艺南下路上的就只剩下半支博陵军了。 虽然只在博陵六郡经营了一年多但众将士早已把该地当作了自己的巢穴。眼看着朝廷大厦将倾这世道不知要乱致几时。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便等于多了五成生存机会。哪怕大军在外作战遭到什么不测只要将领们能平安转回老巢去加以时日便可以将元气慢慢养起来。但如果前方战事未定后方的老巢又被人抄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即便众人能顺利剿灭瓦岗贼在这兵祸连结之时一伙无根之萍能漂泊得了多久?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大伙期望形势不会向最坏方向展但同时却清楚地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罗艺的位置上也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扩张机会。 但以从目前情况看想让博陵精骑立刻北渡黄河与留守在家中的弟兄们一道迎战幽州军显然不现实。非但朝廷不会准许李旭这样做那些曾经被博陵军打怕了的大小山贼闻讯后也会趁机围追堵截为幽州大总管罗艺创造机会。 如果李旭不断然回军光凭赵子铭等人的能力绝对挡不住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那可是整个大隋朝攻击力最强的一支队伍。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平原之上即便李旭亲自带着博陵精骑与之对阵都未必能讨得好处。更何况眼下博陵军中精锐和能战之将大多数都在河南赵子铭麾下有的只是数万步卒? 怎么办?到了这种地步平素信心满满的博陵诸将也有些进退失矩了。大伙纷纷转过头期待李旭能像领兵打仗那样瞬间便能拈来一处妙手杀得敌人魂飞魄散。可这次旭子令大伙失望了。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在飞来横祸面前居然也是一筹莫展。 “大伙好好想想咱们有没办法破这个局?”沉思了一会儿后李旭心里依然没有个万全之策不得不将目光望向众人以求大伙能群策群力找到一个应急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刹那间军帐里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帘外的夜风和涛声交相呼应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伐伐谋!”时德方见大伙半晌都不说话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 “伐谋怎么个伐法?”仿佛在黑夜之中看到了一盏灯光李旭的眉头猛地向上跳了一下惊问。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幕僚多是通过科举考上来的虽然个个都很饱学但为政经验却缺乏得很。倒是眼前这个时德方既能被地方豪门看中又能被土匪看好最后还能平平安安地于乱军中脱身一身求生的本事决不可小瞧。 众幕僚都收起了先前对时德方的轻视之心静静地听他说伐谋之道。论领兵打仗李旭麾下众幕僚和将领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强于时德方数倍。但论起为政谋略来恐怕除了留守在博陵的军司马赵子铭再无第二人有时德方眼界高了。 “罗罗艺羽翼未丰一一定不愿过多冒险!”时德方喘了口气慢慢回应。“所所以大将军先先派人火写一封信给罗艺说河北各地盗贼盗贼肆虐。欲欲举他为讨讨捕大使……” 既然李旭来不及亲自领兵回师对付罗艺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使诈将其骗住拖延其大军南下的时间。因此时德方以为与其等罗艺打上门来不如自己先送一个更大的好处到门上去让他左顾又盼难以取舍。 以目前河北各地的局势来看能和博陵六郡的诱惑性相提并论的自然是六郡之外的广袤土地。特别是在杨义臣奉命南返江都后曾经被他和李旭二人并肩从土匪手里收复的各州郡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将领坐镇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权力空档。取这些郡县一不需罗艺派兵作战二不会让其背负上反复无常的骂名只需要朝廷一道圣旨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河间、渤海、平原各郡从而将实际控制地域向南推进数百里把北至辽东南至黄河的数万顷沃土尽归掌握。 比起通过苦战去攻取博陵并从而结下李旭这个并不好惹的仇家进而冒损兵折将的风险。光明正大地取得数万顷沃土再通过几年休生养息将其变为自家的立足根本。这两者之间哪个对自己更有利?以虎贲大将军罗艺的眼光不会看不出来。 “计是好计只怕大将军的信还没到罗艺已经动手!”张江听时德方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心动反复思量了片刻问道。 “不不会。罗罗艺缺缺粮。不不会在麦熟之前动手”时德方连连摇头非常肯定地回答。 “可罗艺如何会相信我能举荐他为河北道黜陟讨捕大使?我不在朝中怎么可能影响到陛下的决定?”李旭想了想又问。 “不不需要影影响。罗罗艺只只需要将将军一个态度!”时德方继续摇头笑容之间却充满自信。 第四章 变徵 (四 下) 罗艺不需要李旭有举荐其为河北道讨捕大使的能力他只需要对方表明一个态度。无论后者是明着承认或者暗中默认自己在河北的主导权幽州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河间、平原、渤海等郡收入囊中。 眼下薛世雄部已残窦建德等人尚未成气候放眼河北也只有博陵军能给幽州方面制造一些麻烦。至于朝廷的反应罗艺在自封为幽州大总管时就没考虑过如今他在辽东和幽州的根基已经渐渐稳固更不会考虑那个连自保都快成问题的朝廷了。 但李旭到底肯不肯做些配合呢?幽州大总管罗艺心里对此没有半点把握。自己这个邻居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倔犟就像一块生铁般坚硬且毫无弹性。原来作为同僚时罗艺对这种脾气非常赞赏。他认为年青人就该有些性格如果个个都像官场不倒翁般打起交道来就无趣得很了。可现在他更希望李旭把眼界放高明些认清大隋朝已经行将就木的事实。与其继续尽一名臣子的责任为其殉葬不如借机将自己的事业再向前推进一步。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种名血。那些世家贵族子弟能做到的事情罗艺一样能够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多年来正是凭着这种信念幽州大总管罗艺从一个寒门出身的侍卫慢慢爬到旅率、督尉、郎将、将军的位置最后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如今他希望自己能像传说中那些前辈英雄般将整个家族再向前推进一步。 再进一步便可化家为国。 就像百余年前那个刘寄奴人们提起他的名字来只会记得他曾经建立的丰功伟业决不敢再看低其给人打柴担水的过往经历。就连他曾经居住过的到处流满污水苍蝇乱飞的小街也会被人用盖着青瓦的砖墙围起来成为文人墨客们留连忘返的风景。 他希望李旭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因为二人的出身和经历几乎完全相同。有时候看着李旭成长的轨迹罗艺甚至感觉自己看到的是自己被缩略后的影子。但他又非常担心李旭即便理解自己也拒绝合作。因为在同样的年龄时大隋旅率罗艺自己也是个恩怨分明不会因为利益而改变做事原则的人。 所以在第二次用计将薛世雄部推向深渊后罗艺并没有立刻领军南下。他一边陈兵数万于桑干河畔向周边诸郡展示自己的信心和实力。另一方面又派遣自己麾下最干练的心腹刘义方前往博陵投书表达对这支邻近势力的仰慕与尊重。 对于拥有大隋朝最强大攻击力量的幽州军来说罗艺这样做已经仁至义尽。如果对方的主事者足够聪明他会迅对形势做出判断从而选择与彼此都有利的回应。甚至在刘义方未到达之前博陵方面就应该能看出来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从而接受幽州方面送上们来的人情。 交涉的过程显然并不顺利。从薛世雄战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刘义方离开蓟县也足足有了十余天依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从南边传回来。 罗艺等得心里有些冒火。但在诸将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他麾下有一大堆没经历过大战的年青将领早就憋着一股劲儿要和博陵军打上一场。有人是为了幽州今后的展大局有人干脆就是想得到击败冠军大将军的虚名。如果作为主帅的罗艺再控制不住局面的话说不定个别胆大包天者就会绕过他主动挑起事端。 当然如果对方继续执迷不悟下去罗艺也不忌惮稍微给之以教训。威名是打出来的幽州军虽然是头老虎毕竟已经许久没露出牙齿。偶尔让别人看清楚些对今后问鼎逐鹿之事也不无裨益。 但那是最后一步不到万不得已罗艺不想为之。姓李的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武将能力肯定比幽州军那些天天叫叫嚷嚷的年青人们高出数倍。与他死拼到底最后幽州军即便取得胜利也会伤筋动骨。不利于自家今后展也白白便宜了其他逐鹿者。 “这个李仲坚希望他聪明些!”被等待的滋味折磨得心神不宁罗艺从帅案后站起来迈步走向议事厅的窗口。机灵的侍卫们赶紧跑上前替大将军打开楠木雕出来的窗子半天阳光立刻直泻而入照得兵器架上的弯刀凛然生寒。 窗外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依然有些冷。早开的杏花瑟缩着用带血的冻脸迎住刺骨地寒风。那是北国特有的景色凄厉、豪迈。就像燕赵大地上的很多男儿一样宁可绚烂之后便化作红泥亦不愿窝窝囊囊地走过此生。 天蓝得剔透风冷得甘洌。如果不是心中的那个梦已经燃烧了多年的话罗艺甚至想就这样安稳下去守护一方以待乱世结束。但他知道自己沉静不下来眼前的诱惑太大大到人总觉得其伸手可得几乎不用耗费半分力气。 目光掠过雕梁画栋他的注意力被远处的喧闹声所吸引。距离议事厅百余步处座落着一个小校场。自己的儿子罗成正在那里指导新从军的亲兵们练武。按照幽州军的传统主将的亲兵优先从中、低级将领的后人中选拔。那些被选中的年青人刚入军时便与少帅在一起摸爬滚打对今后整个幽州军的展和他们个人的成长都非常有好处。 四名长枪手被罗成喊出列与他对练合击战术。手持长槊的罗成武学造诣方面显然高出这些同龄人太多以一敌四却逼得对方破绽频出。很快一名长枪手便因为步子迈得过大失去了同伴的保护罗成迅用长槊将此人与其他同伴分隔开隔、荡、挑、刺干净利落的几招后槊锋贴着对方小腹走空然后胳膊平推用槊杆将其扫倒在地。 “你已经死了!”不顾倒地者涨红的脸罗成笑着叫道。然后迅拧身避开刺到身前的另一杆长枪紧跟着用腋窝夹紧枪杆槊锋贴着它蛇一般游过。 “我死了!”第二名亲兵不待罗成判定主动丢下兵器退出战团。剩下两名对手见势不妙转身欲走罗成快步追上去在每人的头盔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铛!”金属造的头盔与四尺槊锋相碰出刺耳的噪音。两名亲兵承受不住双双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将后背露给对手死得更快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罗成将长槊丢给身边的士卒然后快步上前将抱着头呻吟的两名亲兵拎了起来。“去每人围校场跑十圈长了记性再归队!”他大声喝令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成儿过来一下!”罗艺见儿子训练要求有些过于严厉手扶窗棱大声喊道。 “父帅稍待我立刻就来!”罗成干脆地回答了一声然后从亲兵手中接过面巾擦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又仔细检查了所穿的银甲锦袍待现浑身上下都收拾得干净利索了才微笑着走向幽州军的议事大厅。 父子两个的长相差别很大罗艺年青时吃过很多苦所以肤色偏暗骨架粗壮笑容中也总带着股沧桑感。但罗成却完全继承了其母家族的优点生得唇红齿白猿臂狼腰笑脸如此刻的阳光一样灿烂。 看到儿子那轻松的表情罗艺一肚子想说的话反而找不到头绪。“别把他们逼得太急要一步步慢慢来。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臂膀万一伤到哪个就得不偿失了!”想了一会儿他才面前说道却不晓得儿子到底能听懂多少。 “您不是常说严师出高徒么?况且他们若这点小苦都吃不了怎能再跟着我上战场。还不如留在后方作个文官至少能活得久一些!”罗成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答。在他眼里父亲人越老心越软完全不像小时候把自己绑在胸口前冲锋陷阵的父亲。那时候自己脸上被溅满了敌人的鲜血都不准哭现在稍为对部属严厉些他反要横加干涉。 “嗯你去吧你有你的炼兵方式!”罗艺笑着挥了挥手不愿在这些细节上和儿子过多纠缠。蜜罐里长大的后辈不是自己没有那些在别人麾下当小兵的经历便不会像自己一样懂得体谅普通士卒的心情。 望着儿子挺拔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儿子和校场上的那些青年都是生来就有封爵的对于他们来说父辈们曾经不惜以命相换的功名与财富几乎是唾手可得无须支付任何代价。 这样的青年人面对坚固的城墙和漫天羽箭能够鼓起自己当年同样的勇气么? 罗艺不知道他宁愿不去追寻那个答案。 第四章 变徵 (五 上) 壮武将军刘义方比预计时间晚了四天才返回幽州地界。车驾进入蓟县时已经是半夜他却不顾疲惫直接闯到了大总管罗艺的府邸。主从二人秉烛商讨了两个多时辰直到窗户纸亮才红着眼睛各自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堪堪过了巳时罗艺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议事厅。命令亲兵擂鼓聚将召集麾下所有肱股共同商讨下一步的举措。 与博陵方面交涉失利的流言早已在军中传开所以年青一代的将领们个个擦拳摩掌。幽州素来重军功而眼下在罗艺的治地附近又缺乏堪与虎贲铁骑抗衡的对手。因而攻打博陵是很多军官近年唯一可把握的机会倘若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盼到。 一些沙场老将和文职幕僚却面色凝重。眼前的富贵来之不易他们不希望因为某个决策的仓猝而将已经握在手中的繁华也赔进去。况且兵危战凶影响胜负的因素很多不仅仅是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一场偶然生的暴雨、一次毫无征兆的瘟疫都可能毁灭一支百战雄师。所以能将决定做得慎重些大伙还是慎重些为妙。以免投机不成反被人倒追上门连安身立命的资本也丢掉。 冒进和持重两派的争执由来以久谁都说服不了谁。因此每每外界出现风吹草动双方私底下肯定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但有罗艺在帅位上镇压着大伙都尽量把攻击范围限制在对事不对人的框架内。偶有违反也很快纠正过来不让幽州道整体蒙受损失。 这一次罗艺没给任何人逞口舌之利的时间众人刚刚到齐他便命令刘义方将一封据说是冠军大将军李旭的亲笔信取了出来当众朗读。 整封信写得文四骈六根本不像由武人所写。但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思幽州众人还是听明白了博陵军在敷衍他们并且是以一种蔑视的眼光来敷衍。说什么“武将之责但在守护”好像幽州军就是一伙饿红了眼的强盗打下天下来为的就是坐地分赃一般。谈什么“严整军纪多行仁义”仿佛全天下除了他李大将军外别的武将都是纵兵行凶的歹徒早晚必遭天遣。你李旭既然有圣人心肠为什么不把五个半郡的基业奉献出来然后归隐林泉?还不是做着拥兵自重寻找适当机会逐鹿天下的打算? 但这封信又不能完全看做敷衍至少李旭在信中声明了如果幽州大总管罗艺南下剿灭窦建德他将“擂鼓鸣角以壮将军行色”并且答应在窦建德、高开道被剿灭后立刻上本皇帝陛下表虎贲铁骑“匡扶朝廷解民倒悬”之功决不眼睁睁地看着幽州众人的战绩被某些居心叵测的官吏给抹杀掉。 ‘李旭身边有个高明的谋士在指点。’听完信后无论冒进派还是稳健派都不约而同得出了如是结论。对于那位近邻的秉性本着知己知彼的念头很多幽州将领都多少做些了解。在他们看来李旭属于脾气极为刚直的那类武将很少绕弯子跟人说话。包括上一次来信请求虎贲铁骑北上草原抄突厥人后路也是聊聊数语便将利害关系解释得明明白白。根本不像这一回给了人无穷的遐想空间实际上却等于什么好处都没答应。 光凭这封信便作为宣战借口显然有些牵强那只会让旁观者觉得幽州军是恼羞成怒。但就此便把博陵军当作盟友更不可能对方答应的是待幽州军解决掉窦、高两路乱匪后替所有将领向朝廷表功而不是举荐罗艺做河北讨捕大使。况且此举前提是幽州军真的能剿灭叛匪重建河北秩序。在窦、高二贼没覆灭前博陵军等于和幽州军之间什么实质性的协议都没有。 “小子倒是奸猾!请问刘将军大帅委托你的另一个使命博陵方面答应没有?”跟身边几个同样年青的将领小声嘀咕了几句后曹元让沉不气第一个站起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没有!”刘义方摇头苦笑“他们说官府不与民争利铁器在本朝虽然属于官府转卖。但六郡和幽州都属于大隋境内之地无须像对突厥、高丽那样严格限制。所以只要咱们这边允许行商买卖生铁并在税费方面慎重斟酌粮食和生铁之间的流通自然由民间便可带动起来根本无需官府再横插一手!” “那还犹豫什么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大帅所提的两个建议他们都不肯接受分明是仗着有昏君撑腰不把咱幽州放在眼里!”没等刘义方把话说完曹元让已经气得满脸乌青咆哮着道。 幽州大总管罗艺一共委托了刘义方两项使命第一项是与博陵方面相约共同出兵替朝廷扫荡河北各郡叛逆。第二项便是按照一个双方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格准许幽州以生铁、马匹和皮革交换博陵六郡的粮食。这两项协议无论达成哪一项在外界看来都等于将博陵绑上了幽州战车。但是刘义方去了小半个月居然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至于生皮和战马对方倒是开了个口子!”不理会曹元让的愤怒刘义方耸耸肩膀继续道。他很看不起诈诈唬唬的曹元让。但却不愿意跟此人伤了和气。因为对方真实情况绝对不像其表面上露出来的那般浮躁无知。此人之所以于大庭广众下一再装疯卖傻不过是其背后势力的一种处事手段而已。这一点明眼人从曹元让去年与忠武将军步兵两个起争执后的处理结果上就能看得出来。蓄意污蔑上司的曹元让不过是被降了一级官而追随了罗艺多年的步兵却被派去塞外坐镇。与其说是罗公看重了其独当一面的能力不如说被踢出了幽州军的决策圈外。 “他们说自家货源价格远低于幽州所供应数量也能满足军中所需。所以多谢大帅美意。至于民间买卖六郡从未禁止过自然也不会过多干预!” 此话一落曹元让的气焰登时小了半截。铁矿、生皮和战马三项是整军备战所必须。因此幽州方所提出的交易要求不仅仅是只对自家有利。李旭治下六郡的铁矿产量不高生皮和战马更是稀缺。若是李旭想展壮大实力幽州所提供的三样货物缺一不可。但博陵方面却利用幽州各地税赋过高的弱点变相谢绝了这个提议并且通过货源与价格的探讨隐隐点明了他们可能还存在一个联系十分密切的盟友。 铁矿的来源可能是河东毕竟李渊和李旭还号称同宗叔侄。至于生皮和战马来源除了罗艺治下的辽东三郡外只可能是胡人那里了。想到这有人立刻记起了当日替李旭送信的潘占阳皱着眉头惊呼道:“上次那个姓潘的不就是契丹人的什么管家么?莫非莫非是契丹人一直在支持着他?” “支持不一定但彼此之间肯定有联络!”刘义方点点头对同僚的推测表示赞同。“从薛世雄所控制的地段出塞一样可以走到契丹人的部落。那边好马和生皮卖得素来贱姓李的又是商贾出身对这些东西门儿很清!” “如果是契丹人问题倒不大。我担心的是突厥人传说姓李的手中曾经有一头白狼被突厥人视为圣物。”罗艺麾下的行军长史秦雍想了想忧心忡忡地道。 如果现实真如他所料局势便更加扑朔迷离。眼下大隋朝摇摇欲坠很多本臣服于中原的外族已经重新露出了爪牙。远的先不必提就在紧邻着河北的雁门郡刘武周便打着突厥麾下小可汗的旗号四处攻城略地。如果李旭被逼急了也效仿刘武周那样引外寇为援幽州方面可就立刻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危局。 “这人怎么能如此无耻居然连突厥人都敢勾结!”几个幽州将领不满义愤填膺地骂道。根本没考虑自家无缘无故挑起战火的举动与突厥人的行为方式有多大不同。 “无论如何咱们便不得不提防些!突厥人最恨的便是咱们幽州!”另外几位追随罗艺多年的老将建议。虎贲铁骑坐镇边塞主要对手便是突厥人。从罗艺以下一直到普通士卒凡是有十年以上行伍经历者没人刀上少沾过突厥人的血。 “我和子义昨夜已经推测过姓李的不会与突厥人结盟。他为人虽然有些不知道好歹勾结外敌辱没自家祖宗的事情却也做不出来!”一直没开口的大总管罗艺摇了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 污蔑对手并不能抬高自己。幽州大总管不屑这样做。他了解李旭就像了解自己的过去一样了解。这个人出身寒微所以内心深处极为骄傲。此人付出了比世家子弟多数十倍的代价才一步步从普通士卒爬到大将军高位建立赫赫威名。此人会像珍惜羽毛一样珍惜自己的声誉绝不可能短视到为了一时之利勾结外族以自污的地步。罗艺甚至还可以料定刘义方能这么快拿着李旭的亲笔信赶回来肯定是于其到达博陵之前远在河南的李旭已经得到了薛世雄部全军覆没的消息并猜到了下手之人为幽州军所以提前做好了相应准备。 “那大帅还犹豫什么?河北可是霸王之基当年袁绍就是在那里打下的根本。咱们与其坐等姓李的继续壮大不如早点将其连根拔起来!”正当罗艺对敌手赞赏有加之时误会了其本意的曹元让又跳了队列大声建议。 “老夫也早有此心。想凭几句空话糊弄我姓李的算盘打得精却未免太小瞧了咱们!”罗艺冷笑着点头然后又非常犹豫地补充道:“但子义说他在博陵还遇到了另一伙人令老夫不得不慎重!” “谁?”几个年青将领见罗艺如此犹豫不绝知道来人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异口同声地追问。 刘义方脸上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目光转向罗艺却从主帅那里没有任何反对的暗示。想了想尽量简单地介绍道:“河东李渊的次子鹰扬郎将李世民!” 第四章 变徵 (五 中) 幽州诸人之所以急着打博陵的主意第一是由于双方彼此之间离的太近不将这个肘腋之间的麻烦解决掉幽州军就休想走得更远。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李旭崛起时间短根基薄只要一战吞了其治地就不愁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河东李渊不一样此人三代公卿门生故旧遍天下。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只要封信出去也能拉起数万追随者来。况且这两年李家已经将大半个河东道牢牢地握在掌心要钱粮有钱粮要人才有人才论实力丝毫不比幽州小。 如果幽州军单独面对博陵军取胜的把握至少有七成。但遇到两李联手恐怕连半成把握都剩不下。因此一些老成持重者不禁暗自懊悔怨大伙千算万算不该漏算了两李之间的关系。一些年青人却气愤不过瞪着眼睛大声嚷嚷了起来“不过是又加上个李老妪么一并擒了便是难道他还有三头六臂来!” 你等倘若真是信心满满又何必提这个‘怕’字!看着年青一代们的表现刘义方忍不住在心中叹气。暗道:“罗公这两年也不知是被积雪晃花了眼睛还是被痰迷了心窍。将一干有胆有识的老兄弟贬的贬逐的逐光启用这些表面光鲜绣花枕头。这种人用来打哈哈凑趣还差不多指望他们去攻城拔寨简直无异缘木求鱼!” 正懊恼间猛然听见一个平和的声音问道:“刘将军几时见到的李世民可曾与他详谈?” ‘这倒是个有心机的。’刘义方暗赞抬起头来刚好看见罗成充满疑惑的双眼。见是少将军垂询他赶紧站起身抱了抱拳朗声回答:“回将军的话卑职是三天前碰到的李世民跟他一起吃过两顿饭聊了聊对时局的看法。因为未曾奉命所以不敢与之深交!” “刘将军何不请李公子顺路来幽州转转!”听完刘义方的话罗成低声责怪脸上的表情不无遗憾。 “此话我也提起过只是李公子说他到博陵只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妹妹所以抽不出太多时间。对少将军的名头他倒是仰慕得很希望日后能有机会与您结交!”刘义方点了点头笑着回答。 罗成能看到幽州与河东两家能结成盟友之后的好处作为在罗艺麾下奔走多年的老将刘义方又怎能看不到?只是对方明显是负有使命而到博陵的绝不会半途改变初衷。况且幽州大总管罗艺与河东道讨捕大使李渊二人之间从来没有过往来临时攀关系哪会如此轻易攀得上? “哦!倒是我将此事看得简单了!”罗成点点头并没有被对方刻意的奉承而感到高兴。“李公子何时有妹妹嫁到了博陵?咱们怎么没听说过?况且他们两家不是同宗么?” “这个情况末将也是刚刚得知。河东李渊的女儿便是大将军李旭的妾室。先前估计是怕引得陛下不快所以其身份秘而不宣。但至今李将军依然没有正妻想必是极看重这门婚事不忍再娶一个大妇来压在唐公的女儿头上。至于同宗本朝胡风甚盛五服之内的同姓通婚尚不足怪更何况他们只是几百年前的本家?” “此言有理那李渊本为大野氏跟飞将军李广未见得真有什么关系!”罗成冷笑着摇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屑“能拉住如此一个好女婿即便真是同姓李渊想必也不会在乎!” 他的语锋向来与目光一样尖刻此刻心中存了轻视之意更不会给敌手留什么情面。但在冷嘲热讽之余心中却未曾乱了方寸很快便从刘义方的陈述中嗅出了一些阴谋的味道来 “这么说刘将军你到了博陵之后等了好几天才见到李世民的了?”奚落够李渊和李旭二人的品格后少将军罗成皱着眉头问。 “等了七天几乎是在临走前才看李世民。”刘义方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回答。这也正是他和罗艺二人昨夜觉的破绽之处但二人是探讨了近半个时辰后才于细枝末节中找到了疑点。而罗成却在聊聊数语中便现了蛛丝马迹。其中高下一望便知。 “刘将军可否把整个过程详细说说晚辈总觉得其中蹊跷甚多?”得到了肯定答复后的罗成脸色愈凝重拱了拱手请求。 带着几分欣慰刘义方将目光看向幽州大总管罗艺。刚巧也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欣慰的神色。 “子义你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说一下吧。孩子们都不小了也该让他们多参与些事情省得一个个看上去没轻没重的!”冲心腹爱将点点头罗艺微笑着命令。 “谨遵大帅之命!”刘义方先向罗艺拱了拱手然后清清嗓子将这次出使的过程娓娓道来。 此番南下他是以渔阳郡户槽主薄的身份到桑干河南岸采购粮食的因此先拜会的目标是上谷郡郡守崔潜。谁料到了易县后郡守崔潜却不肯相见推说小额需求只管在民间购买即可若是大额他亦不能做主不如到博陵去找军司马赵子铭。 “那姓崔的真是窝囊如此畏手畏脚也不怕给他的家族丢脸!”听刘义方说刚开始便碰到软钉子几个幽州幕僚愤愤不平地道。 “今年春天新开出来的荒地中至少有万余亩是他博陵崔家派奴仆所为。姓李的对他家去年做下的事情既往不咎并能出这么大手笔拉拢。他若是再有什么二心反倒会被天下人耻笑了!”虽然看李旭哪里都不顺眼罗成却能现并认可对方的优点所在。摇摇头笑着点评。 “少将军说得极是光荒田归开垦者所有这条德政就不知道为姓李的拉拢了多少人心。我这一路上尽量打着私人名义拜会故旧但肯暗中见一面的却没有几个。特别是那些刚刚得到官职的士子几乎人人念李将军的恩。若不是有咱们在桑干河上陈兵数万他们差一点将我当细作抓起来关到大牢中去!”刘义方点点头继续补充。 在易县碰了一鼻子灰后他便立刻在当地差役的“护送”下前往博陵。先是以同样的理由拜会博陵郡守张九艺然后被对方以同样的理由婉拒。接着他便收到军司马赵子铭的邀请要他到总管衙门赴宴光明正大地与六郡官员会面。 刘义方刚好需要与这位在博陵军中地位仅次于李旭的人物拉上关系因此欣然答应。结果在博陵大总管衙门他受到了地方官员和几大家族头面人物的集体责难。刘义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下马威给撂倒抖擞精神舌战群儒。结果越交流下去他越诧异几乎大半个博陵的头面人物都清醒地意识到了朝廷已经无药可救只是他们对幽州军提出的应对方案却决不赞同。 “他们对朝廷早已绝望但他们对姓李的却信心十足。所以李将军的决定几乎就是众人的决定如果姓李的仍然继续选择为朝廷卖命的话六郡士卒肯定会追随到底!”想起自己在博陵的经历刘义方感慨地总结。 李旭管辖的五个半郡属于四战之所无有什么地利可凭也没有什么天时可侍。但兵法有云“取天下在德而不在险”在得民心这一点上李大将军却比幽州的罗大将军强出太多了。 失去朝廷的供应后为了养活麾下的虎贲铁骑幽州大总管罗艺几乎将治下各郡刮得盆干碗净。反观博陵各郡没有置办多少重甲骑兵却让数十万亩荒地重新长满了庄稼。倘若双方开战在野外幽州军肯定能将博陵将士打得落荒而走。遇到堡垒和城市则对方肯定上下齐心誓死于入侵者周旋。 当然这些话刘义方不能直接跟罗艺说只能转弯抹角地表达自家的心得。即便是这样幽州军中仍然有很多人对现实接受不了。 “那些地方大户都是些墙头草姓李的给了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一切惟姓李的马是瞻。但姓李的一旦没好处再给他们了他们还不是一样投向别人怀抱?”行军长史秦雍身后有人不屑地点评。 “问题就在于他们在支持咱们幽州这件事情上看不到半点好处!”刘义方摇摇头反驳。 “刘将军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大帅不够勤政爱民么?”曹元让从刘义方的话里找到了一个破绽立刻抓住不放。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觉得咱们先前把事情考虑得过于简单!”刘义方不愿与其争论将目光转向一边低声回答。 眼看着大伙又要跑题罗成赶紧咳嗽了一声将周围的喧嚣声都压了下去。盯着刘义气方的眼睛他继续追问:“刘将军可曾到四处转转?” “赵司马想向咱们示威命人带着我看了半个博陵郡内的田庄、堡寨和兵营!” “那些新安置的流民看起来如何?”罗成也点点头继续询问。 “仍然面有菜色但精神头很好!我私下派人探访过每家一日基本都能吃上一顿稀一顿野菜。”刘义方想了想郑重回答。 “士卒训练如何城墙可曾修整过?”罗成的眉头向上挑了挑又问。 “城墙还是很破旧但已经有开始修补。那些队正以上将校名下都分有田产因此士气极高!”刘义方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众人都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幽州方面之所以派刘义方出使便是因为他不但精通军务而却对民政也深有了解。从他的观察中大伙可以看出来眼下博陵方面军心、民心、士气都很齐整打他们的主意所付出的代价一定相当地大。况且李渊还可以从河东那边持续不断地派遣援军过来打到最后幽州军很可能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 但不出手解决掉博陵军幽州军在攻掠其他地方时就要时刻提防李旭麾下的将领从侧面捅自己一刀。其可能造成的伤害之大亦远非幽州军所能承受。 “李旭的信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了解完对方军情和民情后罗成又问。 “在李世民露面之前!大约是五日前的未时!”刘义方知道这是关键中的关键因此说话的语放得很慢尽量避免误导了别人。“随后李世民就露面了身边带着长孙顺德还有刘弘基!” “这就对了!”罗成微笑着抚掌“想必眼下犹豫的不止是咱们河东李渊也头疼得很。”说道这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他将面孔径直转向了自己的父亲“父帅我建议咱们麦熟后立刻出兵直取河间与平原两郡。暂时不必考虑博陵咱们打不动它博陵军也不可能有力量干涉咱们。待咱们打下了半个河北姓李的即便有心与咱们相争也没那个力气了!况且他如果继续逆天而行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很难说!” 众年青将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罗成的葫芦内到底卖得什么药。只有罗艺、秦雍和为数不多的几名虎贲铁骑中的老将轻拈胡须微微点头。少将军今日的表现深有乃父之风不但目光敏锐、心思缜密而且行事足够果决。 李世民不是来给博陵帮忙的虽然两李现在有翁婿之亲。 杨家失其鹿有很多英雄豪杰都有争逐之心。 罗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李旭如果不肯随波逐流的话等待着他的只有唯一一个结局。 第四章 变徵 (五下) 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河东使者的心思还真让幽州众人猜了个着。李世民并不是前来替妹妹妹夫撑腰的眼下他所图的却和幽州罗艺一模一样。 “只恐怕我这个挡箭牌充不了几天罗艺在幽州树大根深麾下的其他人未必如刘子义那么好糊弄!”送走了幽州使者后李世民也急着返回太原。家中最近事情多哥哥建成又奉命前往长安联络李家故友能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帮父亲一些忙。 他可不想坐享其成乱世到来正是英雄豪杰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即便做不了令敌国君主寝食难安的孙仲谋至少也能像前朝大将军王杨爽那样替哥哥打下半壁江山。 “只怕二哥连刘将军也没糊弄住他赶着回去不过是觉形势与先前预料又大不相同罢了!”萁儿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从缓缓升起的水雾中感受着其中温暖。多年不见哥哥已经脸上已经长出了胡须看起来比以前更英俊更睿智、隐隐的还透出一股逼人的霸气。只是记忆中很多温馨的画面如今也变得渐渐陌生永远不会再现。 “如果是那样罗艺应该知道如何取舍。万一他不分轻重地胡来即便父亲一时无法相顾你们夫妻也可以退到河东去重整旗鼓!双方日后再放手相博的话咱们李家绝不会输给他!”李世民笑了笑说道。 “仲坚绝不能容忍他辛辛苦苦才开垦出来的荒地再度被战火破坏掉!罗艺如果真的不分轻重的话我会亲自上城激励士卒一直守到他从河南抽出身来!”萁儿轻轻抿了口茶低声回应。 “妹妹不愧为我李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李世民的目光笑着看过来脸上的神情十分值得玩味。 “嫁了一个为将的丈夫少不得也学一些领兵的皮毛!”萁儿吐了吐舌头笑容中露出几分顽皮。 兄妹几人中只有世民和婉儿不在乎嫡庶之别平素和她走得近。所以在自家哥哥面前萁儿也不想装什么大家闺秀。繁文缛节抛开后小女孩的天性暴露无遗。 “况且嫁得还是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刘弘基大笑拊掌赞道。 “刘兄休要取笑我们。李郎说他的用兵本事还有一半是刘兄手把手教导的呢!”萁儿将茶碗举到眉心遥遥地向刘弘基致意。 “那是仲坚抬举我!”提起当年的旧事刘弘基心中感慨颇多。“我哪里教过他什么本事倒是当年在辽东时他没少帮了我的忙!” “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郎君对当年的情谊一直念念不忘!”萁儿眉眼间含着笑低声补充。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她必须让所有贵客不感觉被冷落因此向刘弘基敬完了茶将目光又转向了坐在李世民另一侧的长孙顺德:“长孙叔叔身体还好么?最近有没有见到我嫂嫂。她最依恋您的不知道出嫁之后性子变了没有?” “还好还好劳二小姐挂念。至于你嫂子的性子这得问你二哥。在我这当长辈的眼里孩子无论怎么变都还是当年模样!”长孙顺德朗声回答脸上的笑容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于我们这些晚辈眼里长辈们的音容笑貌也总不会淡去纵使多年不见亦如就在眼前呢!”萁儿微笑以自家子侄的身份回应。 她现在的一频一笑都符合唐公家族培养的闺秀标准了。如果不是知道底细的人还真想不到一个庶出的女儿举手投足之间能做到如此落落大方。 “当年你一声不吭离了家好多人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唐公还保持着镇定表面上说不再认你这个女儿暗地里却命人保护好你。想必是在那时他就料定了你们夫妻日后琴瑟和谐日子必然过得美满得很。” “侄女那时年少胡闹给长辈们添麻烦了!”萁儿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回应。 “不是胡闹是你们这些年青人有眼光有见识。考虑问题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长远!” “侄女那时一时情急走一步算一步哪可能长远得起来!”萁儿嘴角微微翘起摇头否认。过去的事情她只当一个值得珍惜的回忆。偶尔拿出来翻翻品味年少时的执着与痴狂。至于不相干的人和事是无论如何也掺杂不进这份回忆之中的。 “若不是目光长远怎可能选得如此一个好夫婿!”长孙顺德轻笑着摇头。“文武双全又重情重义。倘若辅佐的是一个明主将来不难青史留名公侯万代!”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自保就不错了哪指望更多!”萁儿叹了口气笑着摇头“长孙叔叔和二哥应该在很早之前便看得出来仲坚并不是个胸怀大志的!” “二妹又说孩子话!”李世民摇头亦笑“不胸怀大志能坐拥六郡膏腴之地?依我看来仲坚本事这么大人望又高。不在乱世中建一番功业太可惜了。况且皇上自己都不想要这江山他又何苦舍生忘死地去替人坚守?” 这才是今天要确定的主题。数日来类似的话李世民已经说过多次但萁儿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不答。眼下箭已在弦无论如何太原方面要从博陵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萁儿头从茶碗上抬起来目光平静而倔犟。“夫君的性子向来执着当年咱们李家落魄时他不也是宁被皇上猜疑宇文家排挤也不肯否认彼此之间的姻亲么。皇上那边落魄了想必他心里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时和这时又怎好比?”李世民的眉毛猛然向上一跳大声道。 “在二哥眼里自然是不同的。可在夫君眼里姓杨的和姓李的却没什么不同!”萁儿也收起了笑容正色回应。 兄妹两个互相对视着彼此都诧异于对方的态度。终究还是念着血脉相连的情分稍稍僵持后便互相将目光错开去。亲切的笑容很快在脸上重新浮现吹进屋子里的风却愈地冷了令人忍不住想缩紧肩膀。 “萁儿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跟人抬杠记得小时候我说大雁是落雪前便南飞你非要说是落雪之后。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害得两个人一整个秋天都在直着脖子向空中看!。”李世民笑着摇头努力将话题岔回到骨肉亲情上。 谈起小时候的事情萁儿也笑了起来眉头轻轻促了促低声道:“二哥不也一样么。分不清楚麦子和韭菜就非按自己认定的算。结果马踏了人家的青苗被爹爹逼着去登门赔钱认错!” 屋子中的氛围瞬间缓和了许多浓郁的茶香也再度钻进人的鼻孔。长孙顺德在旁边听得有趣也忍不住插嘴“当时记得是我陪着二公子去的道歉的那家老农没想到唐公会如此体恤百姓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抱着十几个肉好直念佛!” “是啊末了还不忘了挂一袋还没长大的青杏子到我马鞍子上回去后吃得兄妹几个直喊牙软!”李世民满脸温馨笑着回忆。 “那东西酸是酸了些但吃过只后味道还真令人忘不掉!”提起回忆中的味道萁儿做了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李世民也觉得口中涎涌喉咙上下动了动。兄妹二人对视同时笑出了声音。 “即便到现在我路过野杏林子依旧想去摘几个下来。明知道远没到熟的时候但就喜欢那股又酸又涩的滋味!” “博陵这边野杏子很多每年春天都能摘到不少。二哥如果喜欢待会儿我派人给你送一筐过去?” “一家人么在一起分享个什么都是好的。不为别的关键是有那股亲情在!”刘弘基笑了笑插言。 ‘可惜咱们谈的不是分杏子!’萁儿心中暗道。微笑着低下头继续品尝茶中的余味。家中仆妇的手艺很好细细的茶末被加了盐和各种香料煮滚筛出后已经吃不出新炒过的那份清苦反而是几种滋味交织驳杂萦绕之间透着淡淡的忧伤。 见气氛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长孙顺德放下茶碗又将话头转向正题“其实像大将军这样的豪杰对眼前局势想必心知肚明的。他绕不开仅仅是一个结是该负一人还是负天下!” “长孙叔叔过奖了李郎不过是一武夫怎可能与‘天下’二字搭上关系!倒是长孙叔叔一直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此番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萁儿转过头给了长孙顺德一个亮丽的笑脸。 饶是素有善辩之名长孙顺德也被堵的两眼黑喘了两口粗气笑着回应:“二小姐谬赞了眼下唐公麾下可谓人才济济。我只不过是跟在令尊身边时间稍长些处理起事情来比新来的人娴熟罢了!论及才气和能力与年青人们根本没法比!” “既然父亲麾下的人才已经很多了又何必非李郎参与不可。咱们家中的人想必都知晓李郎是个重情义的。即便不赞同大伙的做法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萁儿又找到了长孙顺德话语中的疏漏话说得轻声慢语听起来却理直气壮。 李世民、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三个又是气结。大隋气数已尽唐公府几经商议之后已经拿出了结束乱世的最佳方案。这个方案无论对于唐公李渊还是追随了他多年的这些部属幕僚们都不无好处甚至对于天下百姓而言都算得上一个善良正义之举。 整套方案在开始施行前有一个关键步骤便是获得博陵六郡的支持。河东李家起兵后博陵六郡的反应非常重要。李旭如果能加入的话不但会大增唐公家族的实力也会让很多举棋不定者看清楚在所有问鼎逐鹿的势力中李家无疑是最有希望获取胜利的一家。那样从龙者和贩卖学识的名士豪杰便会蜂拥而来滚雪球般使得李家的力量越滚越大。 “但那样也必然会影响到仲坚的前程。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将来咱李家真的能化家为国你们夫妻又如何自处?”刘弘基仗着自己与李旭交情比较深说话也尽量直接了荡“萁儿如果做不了主不如派心腹送个口信到南边去看看仲坚到底如何打算。反正整个事情才刚开始运作他多考虑几天再答复也还来得及!” “弘基兄此言在理如果父亲肯多等几天我想李郎会明白他的意思。可眼下河南战事正紧能不打扰他我也希望家里尽量不要打扰他!”萁儿也不愿意把话说得太绝伤了已经出现隔阂的亲情站起身向刘弘基三人行了个礼回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世民反倒不能苦苦相逼了。一边站起身准备离开一边问道:“仲坚那边打到什么程度了还算顺利么?我在前几天的酒宴中听说他已经重整了各地郡兵。” “昨日最新消息是拿下了原武和阳武两城并顺利将匆匆赶来救援的王伯当部堵在了半路上。计算时日差不多该把李密逼出山来了。如果他能解决掉瓦岗军对于父亲和二哥所谋的大事想来也不无益处。”虽然身在河北萁儿对河南战事依旧了如执掌。从斥候们送回的军书上看来战局目前还在朝有利方向展。自家郎君最忌讳的人被堵在了荥阳以东而李密等人又是他的手下败将未战之前士气先输了三分。 这个时候河北无论天塌下来她都不会让自己的丈夫分心。二哥和长孙顺德等人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道理归道理如何选择还要看丈夫的。既然自己跟了他无论他做豪杰也罢做英雄也罢夫妻两个自然要彼此支持着向下走。总不能看着他在前方与人拼命自己却为了一个所谓的开国之功乱了他的方寸。 “仲坚娶了你真是有福。隔着这么远你却事事都先顾着他!”也许是回忆多了青杏的滋味李世民觉得肚子里有些酸笑着打趣。 “若是长孙嫂子嫁了你还事事顾着自己的家人你会过得很开心么?”李萁儿宛尔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亲手替二哥系在肩膀上。 “此行路远二哥保重!”她在心里默念走出门将李世民等送出了庭院之外。 第四章 变徵 (六 上) 一无所获便离开了博陵李世民未免心中有些懊恼。他倒不怪妹妹不肯为自家出力萁儿那句话问得好如果是妻子与他婚后还把长孙家的利益摆于心中要位置他也不会为此而高兴。 但想想太原举兵后博陵军可能采取的立场李世民浑身上下就不止一处凉。从十四岁起他就把李旭作为英雄来崇拜幻想着长大后某一天能和对方同时驰骋疆场。这一天终于越来越近了却有极大可能是相对着举起刀。 “若是仲坚败于瓦岗军之手就好了将来也省却很多麻烦!”内心深处李世民忍不住暗暗地假设。这种想法让他感觉到很羞愧却像孩子看见了甜食一样无法拒绝其诱惑。李旭败于瓦岗无论他最后是否能平安返回老巢短时间内博陵军必将大伤元气。再加上罗艺和窦建德的威胁不管对杨广有多忠心李旭于数年之内都无法分神西顾。 只是李密那个人忒没本事!世民摇摇头把这种无聊且不可能实现的假设赶出心底。关于李密的个人能力唐公府早有定论。这个家境豪富却要在牛角上挂书边走边读的家伙最大的本事是装神弄鬼此人不到两军阵前还好到了阵上瓦岗军必败无疑。指望他去击败李旭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下一场大雪把博陵精骑活活给冻死于荥泽城外来得现实。 可眼下已经是孟春时节河北与山西各地的青杏子都长到小拇指大了河南怎可能还会下雪?所以该生的还会生以李仲坚那个性格他如果肯造杨广的反他就不是李仲坚。打残了瓦岗军后下一步他便会杀回河北来对付窦建德。然后便轮到罗艺高开道。这些人都未必能搠其锋樱而待太原一举兵先便得承受的博陵精骑的攻击。 “如果仲坚败一场就好了这些年他就是走得太顺所以很难被咱们收服!”怀着叵测心思的不光是李世民一个长孙顺德打着同样主意。只不过他不在乎将这种想法宣之于口并且总能为其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密不是仲坚的对手!徐茂功倒有机会和他一较短长可等姓徐的冲破了荥阳防线仲坚的兵马早就攻入瓦岗主寨了!”刘弘基摇摇头否决了长孙顺德所描绘的那种可能。 “雪中送炭的恩情最令人难忘。以仲坚的为人如果他真的兵败于瓦岗山下咱们河东只要及时地出手拉他一把就不愁他将来不付出十二分的回报。”长孙顺德笑了笑依然继续做自己的白日美梦。“收服一个人就好比训练一匹烈马你总得先让其受些挫折才好收其心。否则即便他表面上臣服了将来也未必容易调派……” “长孙主簿这话说得过了!”刘弘基听长孙顺德后面的话刺耳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的罗嗦“仲坚乃当世英杰又怎能和畜生类比。况且即便是良马也不会像你说得那样软骨头!” “嗨老夫只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把他当作牲畜看。良马需要雄主驾驭这英雄豪杰么也理所当然为明君所驱策…….”长孙顺德撇撇嘴解释。 刘弘基知道对方心胸不怎么宽广所以也不跟他争辩。抓起马脖子下系的酒袋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借喝酒的由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弘基兄不必替仲坚担心他不可能败给李密。所以长孙叔父也就是那么一说没任何机会去实现他的美梦!”李世民怕二人伤了和气赶紧笑着打圆场。 长孙顺德却不理解世民的好心扭过头笑着对他说道:“那可不一定胜负本来就有一半取决于战场之外。眼下想看着仲坚打败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们随便动动手脚都会让咱们的李大将军应付得非常吃力!” “谁那么傻这个时候去给仲坚捣乱!难道当朝几位大臣还跟李密有过命交情不成?”李世民不相信长孙顺德的话笑着摇头。 “当朝几位大臣和姓窦的没什么交情但怎么在他眼看着就被人杀得无路可逃时突然将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长孙顺德回用马鞭遥指东南“可怜杨老将军刚回到江都便病转眼就暴毙了。这里边若没有些文章世民你相信么?” “的确有些蹊跷!”李世民皱起眉头回应。 杨义臣是在去年冬初奉旨返回江都的当时他与窦建德等人激战正酣。据谣传是那位参掌朝政虞大人嫌杨老将军送到江都的战利品不够厚所以向杨广进言说:河北流寇已经被李旭打得不成气候了没必要留那么多兵马在那里。况且杨义臣久领重兵在外麾下将士只知道有主帅不知道有皇上。 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另一位素有智者之名的参掌朝政裴矩大人也建议皇帝陛下将杨义臣调回江都出任兵部尚书之职。结果杨义臣前脚离开河北局势风云骤变。几名留下来讨贼的将领6续败亡于窦建德之手连杨义臣留下来的老班底都被乱匪击溃了渣也没剩下半粒。 祸不单行。就在上个月江都又传来了杨义臣病死的消息。据说死前还面朝东北念念不忘到平原郡重整旧部为国除奸兑现他和李旭二人的约定。 “如果杨义臣战绩太大则等于拆穿了虞、裴两个编造的盛世谎言。所以二人自然容老将军不下。况且目前江都也缺一个能征惯战的老将坐镇以均衡宇文家的实力。两种考虑加起来杨义臣就必须回去当兵部尚书。至于如何让他死起来像是生病那是宇文家的拿手好戏根本不用人教?”见李世民的眼神有些茫然长孙顺德笑了笑又道。 江都那些风云变幻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长孙顺德的眼睛。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只是这些年来在唐公麾下陪着家主一道蛰伏从来没机会施展而已。若是眼下换了他与李密易地而处至少有十几种手段能把李旭逼得焦头烂额。彻底击杀对方不容易将李大将军从战场上赶走却是十拿九稳。 “可陛下一直相信仲坚根本不可能会像对待杨老将军那样突然对他生疑!”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二公子此言差矣!你见过咱们那位陛下信哪位武将信得时间长来?张须陀手握重兵距离东都太近所以要被断掉补给。仲坚手中所掌握的兵马难道比张须陀老将军少么?况且二公子末要忘记了仲坚可是姓李。若论崛起度和人望只在李密之上不在李密之下!”长孙顺德诡秘地一笑低声分析。 “嗯!”李世民被长孙顺德阴侧侧的表情吓了一跳像不认识对方般瞪圆了眼睛。半晌才非常疲惫地回了一句“仲坚也许是个例外我从没见陛下这样待一个人过。就像待自家的亲生子侄一般。” “二公子以为大隋到了这般地步都是皇上一个人的责任么?”长孙顺德又笑露出满口的白牙个个闪着寒光。“陛下再昏庸糊涂都是他一个人糊涂不会令大隋败得如此快。想这满朝公卿哪个没向火上添过柴。呵呵只可怜仲坚那呆子还像飞蛾一样向火堆中扑。” “皇上不会相信那些谗言谁都知道仲坚不像李密他就一个人即便想造反也没什么班底!”李世民依旧摇头说话的口气却越来越弱额头上亮晶晶地冷汗清晰可见。 “仲坚不是没班底。想让皇上相信仲坚有班底很简单!”长孙顺德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郑重。“事实上虽然唐公这些年没帮仲坚什么忙外界还是把他看做了咱们李家的人!咱们垄右李家!桃李子的李!” 一个“李”字被他反复强调了无数次直听得令人脊背冷头皮乍。李世民迅将头侧开去寻找刚才还走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却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侍卫队伍当中去了此刻拎着酒袋子与弟兄们喝得正欢。 “即便事实真如长孙叔父所说咱们也不能把希望过多地寄托于别人身上。打铁还得自身硬该准备得需要准备该争得还得去争!”将目光收回来后唐公府二公子李世民低声说道。 “二公子这话说得没错该给仲坚的支持咱们还得给。一家人么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长孙顺德笑了笑将手中马鞭遥遥地指向了远方。 这一刻他意气风仿佛如画江山尽在掌握。 第四章 变徵 (六 中) 也许是行事过于不谨慎的缘故四月初有关唐公李渊准备联系子侄起兵造反的流言开始在民间流传。但与以往类似谣言广为传播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次的流言是刚刚起了个头便很奇怪地快平息了下去。远在江都的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被惊动与河东道近在咫尺的东都也没有派使者去核实事情的有无。只有越王杨侗以监国的名义了一封手谕给李渊褒奖他一门忠良多年来为国鞠躬尽瘁。 在此风雨飘摇时刻理智的人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任何凭据的流言而明目张胆地去挑衅国家的柱石之臣。况且唐公李渊的侄儿冠军大将军李旭此刻正率领四万郡兵与十万瓦岗众于济水东岸鏖战。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任何一点外来干扰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这场战斗已经打了十余日从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到对方一半的官军仍牢牢地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临近济水河的两个县城阳武和原武还控制在官军手中为瓦岗军囤积了大量物资的荥泽城也被冠军大将军派遣一支人马死死围住根本无法给李密提供任何有效的支援。至于距离战场稍远的外黄城里边的贼军早已主动切断了与其他袍泽的一切联络。包括大半个月前王伯当部在距离该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遇伏被杀得全军覆没时城中几个大当家都没向外看上一眼。 瓦岗军大当家李密充分吸取了上次兵败的教训。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利用手中优势兵力稳扎稳打试图凭借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来拖垮对手。但此时的官军已经不是先前的疲敝之师接二连三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在李旭的指挥调度下他们采用各种各样的灵活战术向敌军起进攻。攻击最顺利的一次竟然连破瓦岗军四道防线差一点砍倒了李密的帅旗。 觉士卒作战能力与官军仍然有很大差距后李密决定利用营垒来弥补自己一方的不足。济水两岸素来不缺少树木和泥沙喽啰兵们入伙前又都干过一些农活。所以无论来自官兵方面的打击有多激烈瓦岗军最后依然有的是办法将阵脚稳定住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出现整支队伍崩溃的恶劣情况。 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让郡兵们很窝火但一时又找不到太好的应对之策。所以在双方养精蓄锐的时候侮辱挑衅便成了他们的另一种攻击手段。 “龟孙子有种伸出头来!”吃饱喝足的郡兵们大声向对面挑衅与此相伴的是雷鸣般的鼓声。“轰、轰、轰”一**如惊涛拍岸。瓦岗军却仿佛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叫嚣般躲在木制的营墙后一声不吭。 “你们大当家又送另一条腿来了吧不要急待爷们慢慢去割!”促狭的郡兵们尽情地拿上次的失败来羞辱对手“这次爷们要打折他中间那条腿!”赤色的旌旗迎风招展雪亮的槊锋在阳光下烨烨夺目。瓦岗军士卒紧握弓弩脸憋得通红身体却一动不动。 “弟兄们散了吧李密那厮不是个有担当的。为他卖命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连几串肉好都舍不得!”这句话是说原武和阳武两县主官的经历。李旭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擒他们两人后第二天便命俘虏带信给瓦岗众当家提出以两名“郡公”的性命换回张须陀的头颅。而瓦岗寨的回答居然是张须陀的头颅已经答应由其家人出钱赎回所以不能拿来交换。于是两名刚受封半年不到的“郡公”便被官军砍了头级挂在高杆上留做后来人的警示。 这回被揭了短的瓦岗军终于恼羞成怒一批黑色的羽箭突然升起在半空中然后呼啸着俯冲下来将郡兵们手中的盾牌砸得叮当做响。官军的弓箭手立刻开始还击狭长的交战点上空近万只雕翎来回穿梭。大部分羽箭都没造成伤害因为敌我双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并且都提前做好了相应准备。 也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盾牌缝隙漏过来白羽或地面上弹起的断矢所伤捂着身体大声地哀嚎起来。袍泽们立刻将伤者拖离羽箭射程范围红色的血在已经被染黑了的土地上再次添加了浓重的一条就像大地本身被割了一道伤口。很快新的血迹被阳光晒干黑然后又被更新的血迹覆盖。 比起两军对冲羽箭给敌我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算大。当值的将领和头目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吹响角声喝令麾下士卒停止浪费辎重。天空中猛然一亮周围的景色瞬间清晰风声、流水声还有无可名状的天籁声亦在突然变得宁静的战场上成为主流听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诡异。然后便是单调的“镚!”“镚!”声和木板碎裂的声音官军和贼军的强弩同时开始威巨大的箭杆掠过敌我双方的间隙砸碎盾牌砸烂营墙把盾牌后或营墙后的人像串蚂蚱一样串成串牢牢钉在地上。 中箭者紧握住贯穿胸口的木梁双腿交替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仿佛在这个时候才现眼前世界的美丽。但天空很快变黑树叶和远山都失去了颜色。最终他们的灵魂高高地飞起看见自己和自己的敌人都仰着头与杀死自己的武器一同构成了个倔犟的人字。 依旧活着的人将弩箭抬上射槽呼喊着耕地推车时常用的号子齐心协力将弩弦张开。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过了三百步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也不知道下一个死于强弩之下的受难者是谁。只是机械地上弩开弦开弦上弩直到自己也成为受难者把血液淌满四月阳光下的土地。 弩箭战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丈许长精钢为锋薄铁为羽的弩杆在乱世中远比人的生命值钱。很快被激怒了的一部分瓦岗军便从已经倒塌的营墙后冲了出来冒着被弩箭穿成蚂蚱的风险向官军的阵地冲去。弩战中占到便宜的官军也不示弱排成一个个五边型战阵快迎住前来拼命者。金属的碰撞声盖住所有声响迅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白刃挥舞血肉横飞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倒下。 喽啰兵们胜在数量众多官军们的优势则体现在装备和彼此之间的配合上。传自大隋边军手中的小阵快挥效果车轮般彼此交替旋转每一次变换角度都要收割掉数条生命。喽啰兵的数量慢慢减少慢慢变得与对方一样多慢慢变得不如对方突然有人出了一声惨叫丢下兵器掉头便逃。恐惧如同瘟疫般散开传染给身边所有同伴。残存的喽啰们哭喊着退出战场亡命逃向本阵。郡兵们则快散开队形尾随追击如苍鹰逐兔。大部分逃跑者还没等踏入自家阵内便被敌人从背后结果了性命。少数幸运者跳过了破碎的营墙却又被如林的长矛挑了起来甩在鲜红的泥浆中。 “未待鸣金先行溃退者杀无赦!”一名面无表情的头目大声强调然后平端硬矛带着数百弟兄投入战斗。瓦岗军是有军纪的正规军不再是流寇土匪他们可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双方又开始了第二次近距离肉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换命。直到其中一方躲在远处指挥的将领觉得今天的血已经流得足够多足够解气! 但通常这种草草收尾的情况不会生敌我双方都希望通过一场激战来改变长期以来的僵持局面。于是局部战斗很快展成了大规模冲突接着便成了一场全军投入的生死博杀。数以万计的瓦岗军从营墙后跳出来从各个角度夹击官军。一队队的郡兵走上前线从各个角度将瓦岗喽啰顶住。 敌我双方士卒的战斗力都是良莠不齐所以战场很快变得相当混乱。两军彼此犬牙交错最强悍的几队郡兵已经推进到瓦岗军营垒前最孱弱的几支郡兵却被优势的敌军逼得不断后退。双方的鼓手和号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用风暴般的旋律点燃所有人心中的血性。“隆”、“隆”、“隆”“呜-呜-呜-呜”夹杂着长矛刺入骨头的摩擦声朴刀砍中盾牌的闷响还有伤者的呻吟冲锋者的呐喊让风云为之变色。 “杀贼杀贼杀贼回家!”这是郡兵的声音。他们希望一个安宁的生活希望自家的妻儿老小不再受到乱匪威胁之苦。他们喊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扬。 “除暴除暴除暴安良!”这是瓦岗喽啰的怒吼。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被暴政逼到无路可走时才不得不提刀为贼的。他们相信领们关于未来的承诺也毫不怀疑自己一方所为的正义。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为正义而战。 但正义只有一个永远属于胜利的那一方。 第四章 变徵 (六 下) 天空中的太阳再也不忍看这人世间的凄惨景象悄悄地躲进了云背后。沉醉于厮杀中的人却浑然不觉继续挥舞着已经砍出豁口的钢刀呼喝酣战。他们已经被人血的味道迷昏了理智心中不再有任何温情。他们对死和生都已经麻木只知道不断地挥刀要么砍翻对手要么被对手砍倒。 风呼啸着卷过大地吹断角鼓声却吹不断人口中的怒吼。云从战场的边缘聚起挡得住阳光却挡不住人眼中的仇恨。 蒲山公李密站在一杆大旗下两眼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如神龛中的泥偶般无喜无悲。他已经看惯了这种杀伐也闻惯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味。那一个个已经倒下和正在倒下的生命无论敌我对他而言都不过是粒棋子只要最后的结局是胜利的损失多少棋子不必考虑。 这个乱世注定是为英雄所设而所谓英雄就是站在白骨堆最顶端的那一个。 现在他脚下的白骨堆堆得还不够高。接下来的岁月里他要不停地堆不停地堆直到过与自己角逐的所有豪杰。几万喽啰算得了什么?古往今来哪个成就霸业者没付出过巨大牺牲。必要时他甚至连亲兄弟都可以填进去只要最后这堆白骨的颠峰处能与天子御座持平!只要这累累白骨能铺就他通往金銮殿的大道。 “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如今皇帝陛下和皇后已经被困在扬州了桃李章上所预言的情景已经慢慢兑现。无论谁敢挡在他的大道面前结局都只有一个死! 距离李密不远处的一伙瓦岗军被郡兵冲垮惊惶失措地向本阵逃来。李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百余名督战者立刻迎了上去。但这次溃兵的数量实在有些多顷刻之间便将督战的队伍也冲了个七零八落协裹着他们一道冲向营墙。李密又挥了挥胳膊千余名弓箭手拍成三列横阵依次叠射。眼前的棋盘彻底被清理干净尾随追杀过来的官军和溃兵以及办事不利的督战队全部被羽箭射倒尸体压着尸体胳膊手臂挨着手臂。 他们都是棋子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血肉的棋子。 如画江山便是棋称道路便是经纬。 人血如水滔滔成河。 又一队瓦岗军主动回撤吸取了同伴的教训他们尽量避开主将的帅旗所在。“不争气的东西!”李密冷冷地骂了一句从侍从怀里抓起一面令旗奋力抖了抖。连绵的战鼓声突然变了个调激昂慷慨。“隆――隆隆――隆隆――!”伴着鼓点三千余身穿青色皮甲的瓦岗士卒缓步走出营垒用盾牌和刀尖顶住溃散下来的袍泽将他们推转向前迎住追杀过来的官军。 敌我双方的夹缝中溃兵们出痛苦的哀嚎。前后都是刀锋他们只能选择其中一方。有人跳起来合身扑到官军的小阵中然后被长槊与横刀撕成碎片。有人惨叫着地被自己的袍泽毫不留情地从尸体上踩过碎烂成泥。 所有碍事的棋子很快变成了一股淡淡的红雾旋即被风吹散。瓦岗军最精锐的蒲山公营与郡兵遭遇就像两座夹江对峙的高山突然迎面相撞。那一瞬间大地仿佛震颤了一下随后无数人像秋天的谷子般倒了下去。天空中骤然又是一亮有道粉红色的闪电急劈而落与骤然冒起的血光交织着将人眼中的世界晃得一片殷红。 闪电消失天地之间又恢复昏黄颜色。昏黄色的世界中李密清楚地看见一直向自己这边推进的那些小军阵一个接一个变形碎裂。他们不如蒲山公营无论体力、训练程度和装备都不如。先前他们像一把把尖刀刺得瓦岗军防线四分五裂现在他们却刺到了一块又厚又硬的钢锭上折断了自己的刀锋。 “催战!”李密脸上平静如旧大声命令。 “隆――隆隆――隆隆――!”鼓声变得更急如万马奔腾如狂风暴雨。反击得手的蒲山公营大踏步上前将郡兵们的攻势硬生生倒折回去。已经支持得筋疲力尽的其他瓦岗军喽啰突然出了一声喊士气迅恢复。他们追随在蒲山公营两翼如倒卷回来的海水彭湃、咆哮气势汹汹。 一滴肥大的雨珠重重地砸在李密的金盔上敲得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他看见敌人居然像雨打过的积雪一样快后退。还没等他来得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后退中的敌军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在风声、雨声和雷声的背后传来了凄厉的号角声声声如歌。然后他看见一个个破碎的敌阵开始向中间汇集由疏散变得稠密由软弱变得坚韧。当另一滴雨将李密从震惊中打醒的时候他看见战场中央处的敌军已经变成了一个铁三角锥锋所指正是蒲山公营弟兄们的中心。 倒卷回去的喽啰兵们收势不及纷纷砸在铁三角的边缘上。同样如碰到了礁石的海潮般快被撞了回去四分五裂。“咚!”李密听见了一声巨大战鼓声就像在耳边炸起了一颗惊雷。“咯嚓!”一道淡蓝色的闪电直劈而落昏暗的视野彻底被照亮他蓦然现敌军的那个铁三角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正不紧不慢地向蒲山公营弟兄砸了过来。 “咚!”又是一声战鼓李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一抽。视野再度变暗变得模糊战场上人影僮僮虎啸龙吟。盼望着盼望着下一道闪电终于炸开他看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精锐居然在后退被敌军推着不断后退后退。每后退一步便要丢下无数尸体。 “这不可能!”李密终于动容在心中疯狂地吼叫。蒲山公营是他从各营中抽调精锐而组建训练方法几乎照搬了徐茂功的破阵营。这支队伍兵器和铠甲也是瓦岗军中最好的战斗力绝不输于其他任何一营瓦岗军。李密平素将其视作至宝从来舍不得拿出来用。没想到第一次放上战场却连伙郡兵都拿不下。 “密公敌阵的核心不是郡兵!”站在李密身边的王伯当眼睛尖综合自己上一次兵败的经验很快现了对手的秘密。 正在缓缓压过来吞噬生命的铁三角尖锋处由一旅精锐组成当先的士卒们个个手持长柄厚背大砍刀双手挥舞起来寒光闪闪。挡在他们面前的瓦岗将士往往一个照面就被砍倒连人带兵器变成了两段。 “陌刀队?!!”李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直接叫喊出声音来。四下看了看他快将惊恐藏进心底。那是大隋边军用来对付突厥狼骑的陌刀光刀刃就长达七尺。李密曾经从别人中听说过这种兵器号称是“寒光过处人马皆碎!”他也曾设想过给自己的麾下士卒也装备上这种兵器但第一承受不起其造价第二也找不到懂得使用此物的教头。他万万没料到这种兵器和使用这种兵器的人会出现在与自己交手郡兵当中。 “是边军姓李的把他麾下的骑兵当步卒使用混在了郡兵当中!”王伯当痛苦地摇着头咬牙切齿地叫道。数日前与郡兵交手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济阳营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昔日的手下败将给击溃。侥幸逃得生天的他一直纳闷大隋郡兵怎么战斗力突然变得如此强悍?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遭遇到的郡兵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些郡兵。狡诈的李旭将边军精锐混入了郡兵当中。这些人平时的作用不过是给郡兵壮胆关键时刻便会整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是边军!”李密亦痛苦得直咬牙。怪不得这些天来瓦岗军连敌人的主力都没看见就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其实敌军的主力就在眼皮底下是他李密和麾下的将领眼神差一直没勘破其中玄机! 战场上不仅仅只有一个三角型攻击阵列在其他位置上的瓦岗军也不断被敌人压着后退。李密知道今天对手不会让自己好过吐了口红色的吐沫抓起了另一面黑色的角旗。这面角旗他很少用只要挥下去则意味着押上了全部赌本。 “密公?”王伯当惊叫一声一把握住了李密手腕。“使不得咱们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没有什么使不得!”李密大声咆哮疤痕交错的面孔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得分为狰狞。“内卫营出击!”他摆脱王伯当的阻拦将角旗狠狠挥了下去。“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天际间响起直震得人眼前地动山摇。 “啪!”几道已经破碎的营垒突然被推翻万余名蒲山公营精锐倾巢而出。 “啪!”人群后又是水花四溅挡在李密身前的最后一道营垒也被瓦岗军主动打开一千多名身穿黑色铁甲手持长矛大棒的彪形大汉怒喝着冲进战场。 锋樱处内卫大将军吴黑闼手持三股钢叉勇不可挡。 第四章 变徵 (七 上) 王伯当无法改变李密的决定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当家把手中的全部力量一**派了出去。“这不是个正确选择!”他喃喃道;“姓李的手中肯定还有后招!”他两眼望向战场心急如焚。 凭借上两次的交手经验王伯当对李旭的用兵习惯已经多少有了些了解。他认为对方绝不会是个随随便便就派出全部主力的楞头青。此子深喑虚实之道虽然把博陵精锐分了一部分进入郡兵队伍但绝不会就是摆在明面上这些。眼下数以千计弓马娴熟的轻骑兵肯定就隐藏在战场某处等待在恰当的时刻给大伙以致命一击。 姓李的狗官就像一头嗜血的狼瞪着幽绿色的眼睛盯着别人的喉咙。半空中一道焦雷响过王伯当觉得自己的头皮酥地麻了一下梗嗓处瞬间鼓起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用盾牌挡住脖颈瞪圆的双眼向战场中瞭望。他没能找到李旭的影子天色太暗了粗大的雨滴和四下里晃动的人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分辩清楚的就是双方的战旗纵横交错你来我往纠缠得难解难分。 “情形不对劲儿!”王伯当暗中告诉自己。他不想再出言干扰李密的指挥但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本来是一场生于局部的小规模的挑拨与反击战到现在为什么演变成了生死对决。今天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决战的天气脚下地形也未必对瓦岗军有利至于人和眼下全军士气全凭蒲山公营和内卫营支撑着人和根本无从谈起。 今天生的一切都不符合李密的用兵风格。虽然王伯当知道李密并非一个沉得住起的人但这回与往日不同王伯当在前几日逃归大营后曾经从李密的亲信幕僚房彦藻口中听说瓦岗军主力在出击前曾经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只要密公能带领兵马和敌人对峙上半个月左右胜利便会像熟透了的烂柿子一样从树枝上掉下来。 半个月时间马上就到了李大当家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如果他只想出口恶气而不计输赢的话又何必苦苦招架了这么久? “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大当家今天才不得不破釜沉舟!”王伯当从心中得出结论然后强打着精神试图从沙场上寻找问题的答案。 在闪电的帮助下他看见内卫大将军吴黑闼已经冲入了敌阵中。此人身后的士卒都是李密从三山五岳招揽来的心腹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普通郡兵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被放翻。距离瓦岗军营垒最近的一个三角形攻击阵列的侧面很快被吴黑闼冲开了一个缺口身穿黑甲的死士们呼喝着从缺口处填了进去。整个三角形阵列瞬间停止了移动内部的旗帜纷纷歪倒。郡兵们被杀得抱头鼠窜吴黑闼身边的人却很少伤亡。 身穿青色铠甲的蒲山公营弟兄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大减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他们慢慢地收拢好阵型并且逐步开始向对手动反击。官军的三角形攻击大阵上面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多马上就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危险。王伯当紧张不敢眨眼睛唯恐错过任何细节。他暂时忘记了敌军的骑兵忘记了李旭随时可能祭出的杀招。他只盼望着自己的一切推测都是错的眼前这伙敌军顷刻便会覆灭弟兄们多年来的所有冤仇都得到洗雪。 老天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王伯当的视线很快被雨幕挡住了。雨越下越大高处为白色尚在半空中就变成了粉红色。打在人体上之后立刻变成了鲜红色然后在地面上与血融为一体再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水。数万人就在血泊中厮杀脚步每移动一下都可能踩中一具尸体也许是敌人的也许是自己人的。谁能顾及得到!稍不留神自己就可能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永远长眠不起。 闪电裂破长空照亮整个战场。王伯当抹去脸上的雨水惊诧地看见敌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压变形中间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吴黑闼带人杀到了阵中心正在纵横往来。蒲山公营的弟兄们依然被挡在阵外侧但凭借人数和体力的优势压得对方节节后退。 更多的蒲山公营兄弟冲了上去与先前出击的喽啰们一道向敌阵施压。郡兵的旗帜不断后退原来锋利的尖端已经消失代之的是一道又扁又平的防线。防线内部错过三面旗帜吴黑闼的将旗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不对!”他突然出一声惊呼吓了身边所有人一跳。敌阵不是被冲碎了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又生了变化。那些负责掌管阵型的旗手明显是来自边军中的老兵在号角声的指挥下不断调整身边士卒的步伐。官军的三角形攻击大阵在不断收缩的过程中生了旋转一条横边转过来与排成方阵的蒲山公营正面相抵。而其他两条横边则分裂开一条向内凹一条向外凸。冲进敌阵中的吴黑闼等人刚好被夹在当中就像夹在铡刀下的一捆木柴。如果不是郡兵们的配合尚嫌生疏的话吴黑闼和他身边的那些内卫早已被铡成了碎片。 “停步停步原地扩大战果!”吴黑闼也现自己上了当大声吆喝。但混乱的战场当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听见他的话。众人抱成一团原地观望。却无法阻挡其他立功心切的袍泽们继续向陷阱里挑。完成了调整之后的敌阵迅开始威数以百计的长槊从两侧刺过来将深陷入阵中的黑甲死士纷纷捅倒。只被隔了三两道人墙的蒲山公营士卒能看见自己的袍泽在如林长矛中躲避哀嚎。他们厉声呐喊奋勇向前就是无法冲破敌军的阻挡。 “呜――呜呜――呜呜!”李密终于也现了形势的严峻命令亲兵吹响号角指导已经陷入敌阵的内卫们如何应对险情。他的命令只晚了半拍但这半拍的失误已经足以让数百名弟兄失去生命。 一条两条三条内卫们突然现他们身边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致命的长槊。冷森森沾着雨水刺过来随即带起一片血迹。锋利的槊刃被冷雨快冲干净伴着闪电再次刺回或被瓦岗死士用盾牌挡住或直接钻入死士们的肋骨。瓦岗内卫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吴黑闼凭着个人勇武左冲右突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一名身材高大的内卫用盾牌挡住左侧刺来的长槊紧跟着转身用钢刀将右侧刺来的硬矛磕偏。单打独头敌阵中的任何郡兵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能看到郡兵们脸上的恐慌。但这不是单打独斗没等黑甲内卫将刀收回第三、第四根长槊刺入了他大腿。此人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郡兵快撤矛血喷泉般从瓦岗内卫腿上的伤口射出染红无数颗雨点。受伤的内卫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般摇晃。数根长槊同时刺入他的胸口将他的身体挑起来高高地举上半空。 几名郡兵同时力将敌人的尸体甩了出去。他们按照军阵中的队正和博陵军老兵的指挥如一把梳子般向前梳理。陷入阵中的敌军要么被捅死要么转身逃走把自己的后背漏给他们。阵外的敌军起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狂攻却被外围的郡兵袍泽用身体和武器死死顶住。 旗手们用力挥动胳膊将已经湿得无法再湿的旗面抖开甩展。这是维持指挥命令的关键有了它们双方主将的命令才能顺利执行。虽然那些命令都是逼着他们向前送死。 双方在交换以命换命。与蒲山公营顶在一起的郡兵弟兄很快被剥下了一层内侧的袍泽们立刻顶上绝不肯放两支瓦岗军互相接触。阵心处的长槊手抖擞精神加快收割度每一次移动都放倒数十名对手。 “跟我去救人!”王伯当不敢再耽搁没向李密请示就带着自己身边的一百多名亲兵冲向了战场。再晚几步吴黑闼等人肯定全军覆没!虽然不喜欢对方那又酸又臭的怪脾气王伯当依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袍泽战死。一边跑动他一边从背后摘下大弓将两支羽箭扣在手指当中逐一搭上弓弦。 “绷!”第一支箭脱弦而出射向敌阵中央的将旗。第二支箭紧跟着第一支箭射出去直奔旗杆。两支箭先后命中目标负责调度眼前这个军阵的将旗快飘落。擎旗者只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量顺着旗杆传来手一松整根旗杆也歪倒于地上。 “用弓箭开道不要靠近!”王伯当在跑动觉敌阵破绽快中调整战术。他麾下这百余名亲兵都是追随其多年的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上一次溃败时就是凭着这些心腹王伯当才从重围中硬生生闯出一条活路。此刻他要重复上一次的故事不是为了自己逃命而是为了挽救别人。 他们从蒲山公营的侧翼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开弓放箭。每个人腰间的羽箭顷刻之间就见了底但郡兵的阵型也被他们射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跟在我身后方阵!”王伯当大声命令丢掉弓从地面的尸体身上拔出一杆硬矛左劈右刺将靠过来的郡兵逐一掀翻在地。“黑闼!”他大声喊叫“黑闼向这边冲!” 吴黑闼听不见王伯当的喊声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现了郡兵的阵型出现了短暂混乱。带着还没被人捅成筛子的剩余弟兄他奋力冲向了敌人最忙碌的位置。两名手持陌刀的博陵劲卒试图拦阻他被吴黑闼一叉一个先后捅死。“跟紧我!”他大叫不管那些掉队者像一头野猪般直冲向前。郡兵们阻挡不住纷纷闪避。 很快吴黑闼手中的钢叉便不再锐利。他大声怒吼以差为棍。横扫竖砸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残存的瓦岗内卫紧紧跟着他左冲右突如掉进陷阱里的困兽一面出绝望地哀鸣一边为生存而挣扎。 忽然他们现敌阵松了松。雨幕后出现了亮光。吴黑闼大踏几步溃围而出却现一名敌将挺槊迎来来势又快又急。他钢叉横挡拨偏长槊。然后顺势回刺直奔对方咽喉。敌将快后退放声大叫用战靴从血泊中掀起一团红色的泥巴砸向他的额头。吴黑闼的身体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趔趄了一下闭目等死。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当他又有勇气睁开眼睛时看见王伯当就在自己的钢叉前脸白得就像地上的死尸。 “守住这个口子把活着的人都撤出来!”王伯当推开脖子前的钢叉大声命令。两个人背靠着背站在一处长槊和钢叉并举将蜂拥而来的郡兵纷纷逼退。吴黑闼麾下的内卫看准时机顺着缺口6续退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多处挂彩半柱香前还崭新的铠甲破烂得就像叫化子身上的麻布袄。 短暂的优势很快失去瓦岗军不得不临时调整战术与官兵们陷入苦斗。解决了本阵当中的“钉子”后官军的攻击阵列再次活跃起来。他们在号角声的协调下不停变换攻击节奏一波又一波地向瓦岗军施加压力。全军杀上的蒲山公营浴血奋战却不能再将官军向后推开半步。 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背靠着背喘息自从初次见面起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逃离虎口的五百多内卫死士围城了一个大圆阵将王伯当和吴黑闼团团保护在中央。一些被打散了的其他各营部众看到机会纷纷向圆阵旁边靠拢。人流中王伯当和吴黑闼所在之处反倒成了一块坚固的磐石牢牢地为友军提供了支撑。 “你带领麾下弟兄向前方走二十步钉在那面绛色战旗下。人没死光之前不得后退!”吴黑闼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旅率大声命令。 王伯当的身体抖了一下僵直如木。如果不主动进攻敌人他们凭借身边的这些弟兄还足以自保。吴黑闼是在拿自家的生机换袍泽的活命这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居然有一幅古道热肠!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长槊。 旅率冲吴黑闼点了点头转身出阵。隶属于此人麾下的四十余名内卫快步跟着冲破几股混战在一起的人群堵住蒲山公营已经露出来的缺口。 “你带麾下弟兄堵右边那个缺口别让官军渗进来!”吴黑闼又拉起一名部属命令。那名身穿校尉服色的将领以江湖人方式向他抱了抱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死地。百余名内卫跟在此人身后穿透雨幕头也不回。 敌我双方还在僵持瓦岗军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在他们身侧济阴营、齐郡营渐渐支持不住。不断有喽啰逃离战场不断有头目被李密派出的督战队当众处决。 转眼之间吴黑闼把能派的人手都派出去堵缺口了身边剩下的内卫死士已经不足一百并且个个带伤。王伯当身边的亲兵也仅剩下的几十人根本不可能挡住敌军一次冲击。依附于他二人麾下的溃兵又开始逃走吴黑闼命人砍翻了几个效果却非常有限只好听之任之。 王伯当回头张望期待身后还能现一些意外的惊喜。李密那里却一片沉寂只有瓦岗军的大旗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瑟缩着却永远不肯坠落。 “看什么?”吴黑闼感觉到王伯当在不断扭动身体大声追问。 “看密公的将令他如果现在把大伙全部撤回营盘内咱们还有机会退往主寨重整旗鼓!”王伯当拉风箱般喘息着一厢情愿地回答。 “别指望了密公不会再下任何后撤命令。反正要么咱们死要么姓李的死今天肯定是这么一个局!”吴黑闼向水洼中吐了口血喘息着道。 “怎么会这样?”王伯当心中大惊转过身抓住吴黑闼的肩膀追问。 “密公是被逼无奈!”吴黑闼呵呵傻笑。“咱们下山没带多少军粮荥泽城的粮食运不出来后方的粮道还一再被李将军用骑兵骚扰。密公一直不敢告诉大家但今晚肯定断炊。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博!” “这不可能!”王伯当刚刚恢复过些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像尸体一样惨白。他自问与李密是生死之交这么大的事情李密怎可能瞒着他甚至从头到尾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可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李密又怎会放弃原来的安排?那个计划分明是完美无缺的只要关键一步成功胜负之势立转! “醒醒吧我的勇三郎!”吴黑闼拍打着王伯当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向部下打出调整队形转圆阵为锋矢阵的手势。他已经杀脱了力却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要冲到最前方去战死在弟兄们的血泊中。“那个局根本没可能实现。密公试图收降裴仁基但秦叔宝和罗士信都是李小子的生死之交绝对不会背叛他。咱们兄弟的路走到头了该歇歇了!” 说罢他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雨水长笑向前。 如果死在别人手中他会心有不甘死在当年的好朋友手中吴黑闼认为自己死得其所。 第四章 变徵 (七 中) 王伯当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拉住吴黑闼只抓回了一手的冷雨。“也罢!”他仰天长啸将手里的雨水和血水向前一抛带领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弟兄跟在吴黑闼身后。在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他向主营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与瓦岗外营其余各位统领一样王伯当之所以拜李密做大当家就是因为他相信李密是桃李章中所预言的下一位真命天子。“能经历那么多坎坷却一直坚强活下来的人可能福缘深厚吧!”抱着这种想法他不折不扣地执行李密的任何命令。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修成正果不再做一名山贼头儿而是做新朝廷的开国功臣受世间万人的仰慕。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贼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子孙被人指着脊梁骂一声“贼娃子!”。是李密告诉他作贼这行做好了便可封侯拜将。打江山和打劫一样不过是大伙宰一头肥羊然后坐地分赃。王伯当接受了这种观点他视李密为自己改变命运的希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老天选定的“真命天子”居然是如此阴险狡诈的一个人物! 他不怪李密用金银买通了算命先生贾雄哄骗迷信的翟让将瓦岗军大当家的位置拱手相赠。古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如果瓦岗军继续掌握在翟让手里早晚也会被这个胸无大志的人糟蹋掉。 他也不怪李密做了大当家后想尽一切手段排斥能征善战的徐茂功。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座瓦岗山上存在太多的核心人物并非好事。将徐茂功等人排挤在决策圈边缘正是李密掌握整个山寨一展雄风的必经之路。 但是在今天王伯当对李密的行为彻底失望了。此人居然因为军中乏粮就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驱赶着近十万弟兄到战场上送死!他把这些弟兄们都当成什么了?随时可以扫落到桌案下无知无觉的棋子么?他把勇三郎王伯当看成什么了?难道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危难李密还怕自己觉其势微便像那些市侩小人般弃之不顾么? 王伯当理解吴黑闼的心情就像他理解此时的自己。他双手抡槊怒吼地扑向了一群列阵而来的郡兵左冲右突疯子般与人以命相搏。 吴黑闼抡着铁叉冲杀在王伯当右侧。他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雨水从伤口处灌进去洗出白花花的骨头。已经豁出去了的吴黑闼感觉不到疼铁叉舞得像车轮般呼呼生风。所有试图袭击他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飞出去躺在血色的泥浆里痛苦地翻滚。追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瓦岗军喽啰也越来越少已经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攻击队列。但所有弟兄们都不肯撤退如果两位当家的要战死他们也决不偷生。轰轰烈烈倒在一块儿到时候举一碗孟婆汤往生路上权做酒! 仿佛被瓦岗军疯狂的举动所震慑郡兵们的推进度明显放缓。他们将扑上来的拼命者驱赶出阵外然后在原地慢慢调整队形。“止步止步!”一个个军阵中央已经湿透的战旗被旗手用力挥舞用力甩展骄若惊龙。 吴黑闼用铁叉砸飞数杆木矛冲向敌军。失去兵器的敌人快分散开快撤入同伴的保护圈中。“来啊来啊杀我!”吴黑闼声嘶力竭地喊着嗓音已经沙哑如破锣。他面前的郡兵眼中露出了一丝轻蔑的怜悯倒退着缓缓与其拉开距离。 “战有种的来战!”自觉受了侮辱的吴黑闼大喊大叫做势欲扑。肩膀上却突然一紧上臂被王伯当牢牢抓住。“滚开怕死别跟着老子!”他大叫欲摆脱同伴的纠缠继续上前与敌人拼命。对方却丝毫不肯松手而是用长槊指向重重雨幕之后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脸上的表情极其恐怖。 雷声细密连绵的雷声由天际间滚来越滚越近。吴黑闼也听见了刹那间他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那不是真正的惊雷那是马蹄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曾经做过盗马贼的吴黑闼能判断出冲过来的敌骑至少有一千余人并且个个训练有素。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起来。敌军不是因为畏惧而后退而是刻意主动回撤为裂地而来的骑兵腾出施展空间。该死的王伯当他居然在如此关键时刻哑了嗓子!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身边的死士与王伯当的亲兵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突然现前面压力大减的瓦岗军正茫然失措听见喊声赶紧向各自的军官身边汇集。 一切都为时已晚。又大又冷的雨滴后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电光。数百支羽箭带着风带着寒意将死亡与恐怖播种在瓦岗喽啰心中。 是博陵精骑他们终于出现了在瓦岗军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了。数百名喽啰兵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来便栽倒了下去红色的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喷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织在一起落回大地为红色的河流再增添浓浓的一重。 这简直是一场谋杀。杀人者根本不必考虑自身会蒙受什么风险。他们用雨水为掩护尽情地掠夺着生命。而被杀者根本看不到风险从哪里来当他们看到雨幕后边的寒光牛头马面已经用双手搭上了他们的肩膀。 “列阵列阵!”吴黑闼大声叫喊催促身边的喽啰们用最合适的方法自保。但除了他和王伯当二人的部下外没有人肯听从这个命令。瓦岗军的喽啰们被打懵了有人竟迎着羽箭冲去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猬。有人自作聪明地弓下腰认为这样就可以不被敌军当成靶子。几支流矢伴着雨滴飞来射穿皮甲将他们统统砸进红色的泥浆当中。 前后不过是六息左右功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瓦岗众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把雨水都用作杀人工具的恶鬼。有绝望到极点的头目甚至举刀向天邀请可能躲在乌云后的恶鬼露面一战。回答他的依旧是一根冷箭顺喉咙射进去从脖颈后钻出来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你出来姓李的我知道你在那!”吴黑闼也疯狂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对手去死。他挥舞着钢叉将雨水和流矢一道向外砸。终于他如愿以偿了。有一头战马冲破了雨幕出现在了距离他五十步外。那是一匹来自西域的纯黑色的特勒骠四岁口比寻常战马高于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威风凛凛。马背上的敌将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衅利落地收起弓单手擎刀向前方一指。千余骑兵排成数把钢刀狠狠地砍在了吴黑闼的心窝字上。(注1) “李旭!”吴黑闼心中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是他的故友李旭多年不见昔日的毛头小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跨坐在战马上像传说中的天神。那匹特勒骠他认得那把黑刀他也认得。吴黑闼甚至能辨别出对方所用的战术那分明是综合了中原和大漠两种骑兵战术的结晶品其中依稀还能看到突厥狼骑的影子。 已经精疲力竭的瓦岗军怎可能挡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师。在骑兵将横刀举起来的那一瞬间杀戮已经开始。千余名轻甲骑兵分成数个小队风一样卷向瓦岗众。战马前蹄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泥浆落下刀光也跟着扫了过来。瓦岗众木然地举起兵器自救却挡了一个空横刀如皮鞭一样抽在他们身上将铠甲抽做两段将铠甲下的皮肤长长地切开一道口子不算深却足以在一瞬间抽走人的全部体力。 “啊!”一名中了刀的瓦岗喽啰厉声惨叫。他身上的裂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血浆就像水一样从裂口中喷出来无止无休。执刀的那名刽子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拍马杀向下一个目标。伤者惨呼声嘎然而止失去知觉的尸体在雨幕中跟跄了数步向前一扑溅起了一团巨大的红。 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右臂斜伸不停地挥刀挥刀。但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居然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瓦岗众根本无法能阻挡甚至连让骑兵的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惊惶失措的人群中瞬间被切出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殷红殷红的在暗黑色的风雨中不断向深入延展直到把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李旭几乎是擦着吴黑闼的钢叉尖端冲了过去两军交战根本不容他停下来与人单打独斗。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度将瓦岗军的队列冲散将瓦岗众的士气砍尽。 敌军的主帅并非一个庸才他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再加上实战经验不足而已。时间一长此人自然会看到郡兵们的破绽。但久经战阵的旭子绝不会给对手重新调整战术的机会。他催动战马冒着风雨快前冲周大牛跟在他身后双手高擎着一面赤红色战旗。被雨水浸透的旗面重逾生铁大牛却不肯让战旗卷起来手臂奋力挥舞。战旗在风雨中舒舒卷卷不停地出“啪!啪”的脆响红色汁液随着脆响声四下溅落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织物的颜色。 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马蹄仿佛被天上不断砸落的闪电点燃娇艳如火。几名长枪兵踏着“火焰”冲过来试图凭借个人的奋勇制造奇迹。李旭用黑刀拨开刺向自己的枪头手臂急挥。长枪兵们6续倒下仿佛失去了提线的皮偶。 “杀穿他们!”李旭挥刀呐喊。一道闪电撕破长空将他骄傲的身影印在雨幕上。“杀穿他们!”周大牛带领着亲兵齐声大喝丝毫不怀疑命令的可行性。骑兵们的刀锋掠过敌人的脖颈掠过瓦岗众的身躯。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血水顺着马队前进的道路向两侧溅开被溅了满脸红色泥浆的瓦岗众没有勇气为战死的袍泽复仇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拦拦拉下他们啊!”王伯当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却透着无尽的绝望。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骑兵将瓦岗众杀溃在场的大部分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命令同样得不到响应已经吓呆了的瓦岗军甚至连逃走都想不起来。很多人就在袍泽的尸体边僵立着仿佛眼前生的一切不是事实而是翻个身便会醒来的恶梦。 “法主法主你到底要……啊!”王伯当吐了口血然后沙哑地吼叫。他已经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他知道死亡近在咫尺。‘即便你知道赌不赢了至少把本钱收回一些吧!’他在心里大叫。但本营内依旧毫无声音李密仿佛也睡着了对生于眼前的一切都没看见。 忽然王伯当闭上了嘴巴。单臂拎起长槊摇摇晃晃向自家营寨跑去。他又听见了马蹄声是另一伙骑兵正以与上一支骑兵截然不同的角度向瓦岗军杀来。王伯当不想管了他誓如果自己没死一定要揪住李密问个明白。 “我是真命天子绝不会输!”瓦岗军营盘中李密苦笑着提起长槊。他身边还有负责督战的千余名士兵还够再做一次反击。 “瓦岗!”李密大叫催动战马战场冲去。瓢泼般的大雨遮断归路。 第四章 变徵 (七 下) 另一支骑兵由王须拔率领与李旭所率领的那支成钳形夹角一左一右重重地插在瓦岗军的两肋上。士卒们在将领的指挥下不断向敌阵内部延伸将瓦岗军搅得四分五裂。这是狼群猎杀野鹿的战术只要将敌军队形冲散对方的数量再多也只有引颈就戮的资格。 博陵精骑是狼旷野中结伴猎食的群狼。对方无论是野猪还是狗熊都是猎物等待被屠杀的猎物。 王须拔手中长槊横扫将一名持着战旗的瓦岗头目扫飞到半空中。他的膂力极大带了半具尸体的长槊被舞得呼呼生风。第二名瓦岗众很快就成了槊下的祭品头盔被砸飞出去脑袋与身体成直角歪在一边。“不想死的让路!”王须拔大喝斜压槊纂将槊锋上的散碎肢体甩开然后双手平推借着战马的度将身边的敌军整整齐齐地扫矮了一截。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们学着主将的样子将槊杆斜向端平槊锋尽量与敌军的脖颈等高。一千名骑兵就像一千把镰刀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收割收割。来不及躲避的瓦岗喽啰像庄稼一样翻倒防护最薄弱的颈甲和面甲纷纷散落大股大股的血水逆着雨水向天空中喷。 “加加赶在大将军前面冲破敌阵!”一边厮杀王须拔一边大声呼喝。他的喊声引了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赶在大将军前面去比大将军还快!”弟兄们叫嚷着回应手上的动作越利落。此话放在别家队伍中肯定会引起误会放在博陵军中却是司空见惯。在弟兄们眼里他们的大将军李旭就像邻家二哥一样朴实、亲切。虽然官职高却懂得为别人着想。见了上司不会奴颜婢膝遇到职位远不及他的人也不会刻意板起面孔来强调身份。 更令人倍感亲切的是大将军当年居然出身于一个普通农户家。和他们一摸一样曾经为一日三餐而愁曾经为多收了三五斗粮食而欢呼。大将军是咱们自己人很多博陵弟兄都这样想。他就像一个指路牌告诉了大伙一条从没预料到的出路。头顶上的天空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你肯努力肯坚持就能改变自己的身份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不能像大将军一样做到少年封侯至少做一个校尉、郎将或者司仓、兵曹的梦不是遥不可及。 骑兵们刀矛并举砍翻战马两侧的每一个敌人。天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听在他们耳朵里却如同战鼓。瓦岗军的队形越来越混乱一些头目甚至抛弃麾下士卒独自向远方逃窜。茫然失措的“棋子们”惊恐地瞪圆双眼茫然地转着圈。在这些人听来前后左右都是马蹄声逃与不逃的结果已经一般模样。 有些人活活被战马撞翻然后被疾驰而来的马蹄踏成肉酱。有些人丢下兵器双手抱着脑袋大声嚎啕。还有些胆气足够强悍的惯匪站在泥浆中手中兵器毫无章法地四下乱挥。王须拔策马从他们身边跑过数百根冷森森的槊锋紧随其后。马蹄声渐渐融入雨幕这伙挡路的瓦岗军全部躺在了地上无论是胆大者还是胆小者归宿别无二致。 几个身穿黑色战甲的瓦岗死士逆着人流冲上来试图给王须拔以教训。这些人的武艺很高配合也远比其他喽啰娴熟。但他们毕竟势单力孤王须拔策动战马撞飞了当前的那个挑战者然后就不再管其他人的威胁。骑兵冲阵队形和度最为关键。每名高冲过来的骑兵跟敌人只有一次交手机会无论有没有收获都必须将敌人交给自己身后的袍泽。王须拔记得自己刚进入博陵军时无论如何也不习惯这种战术在训练时每每与上头派来的长史争得脸红脖子粗。但现在他对此战术的正确性毫不怀疑。通过与王薄、高士达等人交手事实已经告诉了他什么样的手段对杀伤敌人最为有效。 这一小股黑甲死士很快就被骑兵们屠戮殆尽根本没能给骑兵们造成任何障碍。透过雨幕王须拔看见自己身边其他几队弟兄也跟了上来单薄的轻甲被雨水淋得透湿上面却很少有刀或箭的伤痕。轻骑兵的度完全弥补了铠甲结实程度的缺憾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们比具装铁骑更具杀伤力更不好对付。特别是在面对防护能力比较单弱义军轻骑简直是对方的克星。 “听鼓角!”行军长史方延年及时地提醒王须拔。此人是通过“明算”科考试而被选拔入军中的读书人虽然行伍经验不多对战场形势的把握却一点不比王须拔这种老江湖差。已经与对方达成默契的王须拔压平长槊凝神听去。在风声、雨声和雷鸣声的背后他听见了一曲韵律独特的战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是龙吟一样高亢的角鸣。“大将军已经纵贯敌阵!”王须拔和方延年两人同声惊叫。“***大将军也忒快了!”王须拔身边的几名校尉将长槊左刺右挑在敌人的身体上尽情泄自己心中的遗憾。瓦岗贼已经失去控制无人敢再转身与他们交手。“变阵变阵!大鹏展翅!”王须拔大叫根据鼓声和号角的指引将几列正在前冲的队形斜向领偏然后在跑动中分散成更小的纵队。各纵队彼此间的距离在疾驰中迅拉大就像一头金鹏在雨幕下展开了骄傲的翅膀。 他们不再向瓦岗军最深处穿刺而是开始斜着在敌阵中兜转对瓦岗军士卒实施第二次切割。像一座座铧犁般将已经分散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瓦岗军犁得更散。失去士气的瓦岗喽啰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能在战马跑到自己身边时垂死挣扎。骑兵们大开杀戒连人带马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他们一边欢呼一边驰骋每个人都变得勇冠三军每个人都所向披靡。 在鼓角声的协调下官军步卒也再次投入战场。这回他们排成的是一字长蛇阵缓缓地迈动步伐向前平推。来不及逃开的瓦岗众要么投降要么像石头一样被人流吞没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择。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周英等人一边带队前行一边大声地劝告瓦岗众放下武器。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但他们认定敌人已经无力翻盘。“李将军不败!”通过近一个月的配合郡兵将士们越来越认同这个说法。“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打败李将军!”他是龙城飞将之后传承了汉将李广的血脉传承了古往今来武者的尊严与光荣。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黄桥、郑勃等人挥舞着兵器大步前行。与流寇作战多年他们从没有像一天杀得这样痛快过。就像在写诗在饮酒每一步都豪情万丈酣畅淋漓。 他们都变得好心肠起来对放下武器的贼人不再赶尽杀绝而是驱羊群一样将俘虏驱到两翼交给后军统一看押。他们变善良的原因不是由于受了谁的感召而是因为此刻自己心中拥有着一股强大无比的自信。即便日后这些俘虏再度造反只要有李将军带着大伙一样可以将他们轻轻松松地击败。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通过滥杀来证明自己的勇武真正的强者会把恐惧刻在对手的心底。 听着雨幕后惊天动地的劝降声蒲山公李密脸色变得惨白。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战败更不能容忍自己三番五次败在同一个人之手。逆着人流他带领自己的铁杆亲信奋力冲上。不管迎面跑过来得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要遇见统统挥手一槊。 杀戮已经起不到稳定阵脚的作用溃兵们现危险后纷纷改道绕行。也有人干脆拔出刀来跟李密身边的督战者对砍。要么死在督战者刀下要么踏者对方的血迹跑远。“回去作战!”李密疯子般高喊将一名慌不择路的小头目当胸砍成两半。“转身回去我不会败我是真命天子!”他浑身是血如醉如痴。 “你不是!”半空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回答他。“你不是你只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拿天下百姓性命赌一人皇位的赌徒!” “你只是一个骗子恶棍不要脸的王八蛋!”闪电过后半空中仿佛有无数冤魂齐声冷笑“你说你要推翻暴政却根本不顾麾下袍泽和百姓们的死活!” “你说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在弟兄们与外敌血战关头你却掐断了他们的粮道!” “你说你应的是天命行的是正义却将数十万人送入鬼门关!” “你承诺会带来太平、带来富足却将别人最后口袋中最后一个肉好搜走最好一口粥刮干!” “你只会破坏不会建设!” 如果你执掌权柄就是天命的话那苍天肯定瞎了眼。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话那世间黑白肯定早已颠倒! “我是真命天子!”李密丢下槊捂住耳朵大声嚎叫。 雨幕后突然有一支流矢射来直奔他的梗嗓! “铛!”电光石头火间匆匆跑回来的王伯当用兵器拨开了致命一击。“啊!”李密在坐骑上晃了晃一头栽下了马鞍。 “保护大当家!”房彦藻声嘶力竭地叫嚷。王伯当却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从李密的亲兵手中抢过令旗快地来回摇动。 “来不及了不可能来得及了!”遭受到冷遇的房彦藻大声哭叫。在与李密同时冲入战场之时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可于尸山血海中他才现原来死亡是那样的艰难。 “撤回一个算一个!”王伯当不理睬房彦藻继续舞动令旗。这一瞬他布满伤痕的躯干显得分外高大。 “铛、铛、铛、铛!”眼巴巴盼着这一刻的亲兵们用力敲响了铜锣。听见锣声四散奔逃的溃兵们开始向同一个方向撤。一些属于蒲山公营的残兵从王伯当等人身边跑过楞了楞慢慢停住脚步。 他们看到了李密的将旗他们对李密还抱有希望。挽回残局显然是不可能了但聚集的人越多敌军越不容易将他们一口气吃下。 浑身是血的牛进达喘着粗气撤到了王伯当身畔。紧跟着背上插了两根羽箭的张亮也一瘸一拐跑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披头散的房献伯盔斜甲歪的孟让一个个瓦岗军大小头目纷纷从雨幕后逃出躲避瘟疫般向东南方逃。“赶快撤姓李的领着骑兵杀过来了!”孟让还算有良心临跑远之前没忘了通知一声。紧接着刚刚聚集在李密身边的溃兵们就像受了惊的苍蝇般哄一声散开没人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房军师请你带蒲山公离开!”看着昏迷不醒的李密王伯当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张曾经给了他希望的脸依旧那样亲切令他不忍心将好梦戳破。“那就死在梦中吧!”他苦笑着想用长槊撑直身体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天地间不断照亮。人影摇曳溃兵们如洪水表面的枯木四散奔逃。房彦藻也叹了口气招呼牛进达和张亮二人将李密扶上马背。在转过身之前他向王伯当这个自己平素未见瞧得起的贼头看了一眼目光中依稀有了几分崇拜。 一匹黑色的战马从雨幕后冲了出来快向王伯当等人迫近。马背上的武者单手擎刀凛然如一尊天神。“瓦岗!”王伯当仰天大叫长槊前指主动留下来与他一道断后的百余名死士立刻红着眼睛围了上去。 有骑兵有步卒所有人都抱着一个目的。挡住将那名黑甲将军挡住不让他再向前一步!不让他追上大当家!红了眼睛的喽啰们呐喊着反冲根本不在乎个人的生死。 这些人临终前的反戈一击显然出了李旭的预料他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一名身穿青色战甲的小头目分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抱着把横刀翻滚在泥浆中试图砍断黑风的前蹄。另一名喽啰兵身上被旭子的亲兵接连砍了三刀临死前张开双臂牢牢地揪住了周大牛的马尾巴。 被逼得手忙脚乱的李旭不得不痛下杀手黑刀横扫将一名试图扑上马鞍的敌人砍去半个身子。然后迅提了提缰绳心有灵犀的黑风利落地向前跳步躲开砍向自己前蹄的横刀用后蹄将偷袭者连人带刀一块踢飞上半空中。一名持槊的喽啰仍不死心连人带槊向前猛扑李旭侧开身体让过槊干黑刀顺势斜溜将持槊者的手腕胸甲、小腹一并砍做两段。 “保护将军!”周大牛高喊。战旗回拍将背后的那名敌军拍入泥坑。然后用力一抖旗杆将被雨水润透的旗面重重地砸在一名拼命者的脑门上。“啊!”拼命者出一声惨呼倒退数步软倒。 一把横刀带着风声砍来李旭奋力一拨将横刀拨飞到半空中。他快回臂刀光在半空中兜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对方惨叫着后退却无法从刀光中逃脱被他一刀劈开胸甲五腹六脏淌了满地。 左侧又传来一股阴寒凭借在沙场上多年养成的直觉李旭确信危险来临。他快后仰用脊背去找马鞍。一杆冷冰冰的长槊贴着他的小腹掠过在黑甲上擦出一串电火。 “是个高手!”李旭心中暗道动作丝毫不慢单手握住槊杆然后一夹马腹黑风咆哮着转身向来人伸出前蹄。 “啊!”王伯当惨叫一声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踢飞出老远。李旭一手持刀一手擎槊左挑右剁接连刺翻数人。他身旁登时一空所有博命者要么战死要么躲得远远的不再敢上前捋其虎须。 “只杀李密弃械者免死!”旭子向王伯当挣扎的地方看了一眼大声喊道。能在溃败之际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攻该名敌将能力相当不错。 他起了爱才之心准备将此人生擒活捉。战马度稍稍放慢不急不徐向目标靠近。就在此刻天空中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咯嚓!”伴着雷声雨幕后亮如晴日。数百名身穿瓦岗军服色的骑兵鬼魅般出现当先一名武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中长矛遥遥正指旭子胸口。 “放过我家兄弟人头还你!”身穿锦袍的敌将大叫单手拎起一个包裹举到了半空中。 “咯嚓!”半空中又是一道惊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之响。雷鸣声过后一阵凄厉的角鸣突然在远方响起“呜呜――呜呜――呜呜!” 风雨潇潇旭子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第四章 变徵 (八 上) 李旭所处的位置距离王伯当不到一丈只需胯下战马向前再跨越半步他就可以将敌人生擒活捉。但这半步黑风却无论如何不肯向前跨了。颇通灵性的它觉对面的来袭者人多势众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肯将主人带入险地。 “唏――溜――溜”特勒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前蹄虚踢硬生生刹住身形。“吁吁嘘!”对面数百匹战马嘶鸣着止步四蹄乱刨如同面对着一头嗜血猛兽。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雷声传过来声声慢声声碎声声如刀。 “好一匹特勒骠!”来人绝非庸手稍一愣神的功夫已经现李旭身边侍卫不多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瞬间轻松“咱们两家就此罢兵翟某便将人头还你李将军以为如何?” “翟大当家为何不试试击杀我等就此逆转残局呢?”须臾之间李旭脸上的神色也恢复正常轻轻摇了摇头反问。仿佛根本没看见翟让身后那如林槊锋。 从来者的年龄和说话的口气上推断李旭料定此人必是瓦岗军前大当家翟让无疑。否则其言谈举止中也不会江湖气十足。迫于形势他不得不考虑对方所提的要求。但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窘迫来。 “咱们大当家敬你是英雄才跟你商量别不知道好歹!”翟让身边果然有人沉不住气没等李旭的话音落下便跳出来跃跃欲试。 “要战便战又何必那么罗嗦!”李旭冷笑轻轻举起了手中的黑刀。 此刻战局已经接近尾声瓦岗军兵败如山倒。所以李旭所带的千余骑兵早已分散开去四下追杀残敌留在他身边的人数尚不足百。而对面的敌将却带了足足五百骑兵还不断有战马从雨幕后冲出来增大其一方的优势。 人数多未必气势大博陵骑兵以少击多又不是第一次!面对优势敌军周大牛等人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倒是翟让身边的追随者见到吓不住对方陡然膨胀的气焰又慢慢弱了下去。 双方遥相对峙把漫天风雨和战场上的其他事物统统忽略。雨幕后不断有溃卒抱着脑袋跑过双方却谁也不出言阻止。而那些溃卒也乐得被忽略很多人虽然看到了翟让的旗号只是楞了楞旋即撒腿跑向更远。 不过是短短的数息之间对双方彼此来说却像过了几千年一样漫长。终于翟让苦笑着重申:“此战李将军已经赢了又何必赶尽杀绝?包裹中是张须陀老将军的头颅我已经命人用上好的楠木装殓过。请将军收下就此放弟兄们一条生路如何?” “我放过他们这一回又怎知不会有下一回?难道翟大当家能向李某保证他们回去后就弃恶从善不会再提刀劫掠?”李旭将已经提在嗓子眼的心悄悄放回肚子内继续不动声色地与对方周旋。 就在他与翟让对峙的这段时间背后的角声已经响了三回一回比一回声音大一回比一回张徨。那是他领军出战前与心腹将领约定好的联络信号。除非有特别紧急的变故生轻易不会吹响。 “哈哈李将军说得对。翟某不能保证任何事情?”不愧是瓦岗大当家在对方如此咄咄逼人的情况下翟让依旧能大笑出声。他用槊锋指了指倒在泥浆中的王伯当又指了指不断从身边跑过的溃卒继续道:“翟某只能保证的是如果李将军继续打下去某将凭着手中长槊和身后这些弟兄们誓死与将军周旋。能拖延将军多长时间就拖延多长时间能掩护多少弟兄平安离开就掩护多少弟兄。当然若是能与李将军拼个同归于尽翟某也没白被人叫过一回大当家!” 说道最后他的话突然一寒腰杆瞬间挺直浑身上下杀气凛凛。 跟在翟让身边的瓦岗骑兵也不再鼓噪缓缓在李旭正前方拉出一条三匹马纵深的横队。槊锋前指竟摆出了一幅鱼死网破的姿态。 “大牛把地上那名将军扶起来给翟大当家送过去!顺便把张老将军的头颅抱回改天咱们送往齐郡安葬!”李旭知道不能从对方身上榨到更多好处只得退而求其次。翟让等人听不懂透过雨幕传来的角声李旭自己心中却是透亮。今天留在中军坐镇者是跟他搭档了多年的老伙计张江此人做事素来沉稳。如果不是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他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劝主帅尽快结束战斗。 “嗯!”周大牛闷闷地答应一声将手中战旗向泥地上一插。然后跳下马从泥坑里架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王伯当径直架到翟让马前。 瓦岗众贼气官军将王伯当伤得太重骂声不绝长槊影影绰绰围着周大牛身边乱晃大牛却像又瞎又聋般先将王伯当向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背上一丢然后双手接过盛放张老将军头颅的包裹大步转回本阵。 “我可以下令收兵并承诺在明日午时之前不再追赶。希望远道而来的翟大当家能好好休息并约束士卒别让下一战提前展开!”待大牛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形李旭向翟让抱了抱拳说道。 “明日午时之前翟某绝不让瓦岗军一兵一卒出现在这方圆四十里内!”翟让知道李旭已经看穿了瓦岗援军骑跑得筋疲力尽的事实干脆利落地答应。 底牌既然已经被人家看清楚了他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命一小队亲信扶着王伯当先行撤离自己带着其余将士一边收拢溃卒一边向东南方缓缓撤退。 目送翟让离开自己视线李旭吩咐亲兵吹起号角。片刻之后军阵中有锣声与角声遥相回应。正在追杀残敌的各部官军听到金声纷纷住手。有人却杀得仍然不过瘾不耐烦地抱怨道“怎么杀得正痛快时就收兵了放了这群王八蛋!李大将军可真是好心肠!” “穷寇莫追!大将军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有本事不用听大将军的你找别人打个这般漂亮的胜仗来看看!”立刻有底层军官扯起嗓子冲着抱怨者怒叱。 自张须陀战没以来各路官军对瓦岗罕有胜迹。这一回能将平素根本惹不起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确令所有人喜出望外。挨了斥责者也不懊恼陪着笑脸解释道:“不是想早点将瓦岗贼剿干净了么!咱们也好早点回家!” “你急什么?有李将军在瓦岗贼还能蹦达了几天?”有人将话头接过去自信满满地回应。 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一边在队正的组织下打扫战场一边议论纷纷憧憬着彻底荡平瓦岗的那一日。李将军不败无论博陵军和郡兵的士卒们都坚信这一点毫不怀疑。 心思简单的他们看不透头顶上的乌云更看不见乌云背后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酝酿。 匆匆赶回的中军的李旭连身上的水都没顾上擦便走进了中军大帐迎接他的是数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徐茂功突破虎牢防线前锋已经抵达荥泽。围困荥泽的王君廓将军正领兵和他对峙胜负难料!”不待李旭问张江捧起一份被血水染红了的战报颤抖着送到他的面前。 “什么?”虽然事先已经做了些准备此言依然让李旭的身体晃了两晃。他伸手抢过战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每个字都抠透了才沉着声音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徐茂功怎么可能从虎牢和荥阳之间穿过去?王辨和裴仁基呢他们两个干什么吃的?” 近十万精锐官军挡不住一支瓦岗偏师这个结果谁也不敢相信。但此事偏偏就生了并且恰巧生在李旭与瓦岗主力决战的紧要关头。如果李密能沉得住气将决战时间再推迟一日今天覆没的将是大隋官军。 想到这李旭抓起战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依然是那寥寥几行字每个字却如刀子般捅在他的心窝上。 “咱们派出的斥候回报说王辩前日撤向了管城。所以徐茂功从荥阳经过时城内没有一兵一卒出来拦阻!至于虎牢关咱们那些弟兄都睡着了至今仍无音信!”脸色苍白的张江哆嗦着将自己收集起来的消息尽量简短地总结。 “咯嚓!”突然照入军帐的闪电晃得李旭眼前一花用手扶住了帅案他才勉强稳住身形。虎贲郎将王辩熟读兵书此应该知道放徐茂功东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而虎牢关中的秦叔宝和罗士信更是自己的好兄弟他们两个更不可能将好兄弟的后背卖给杀死张老将军的仇敌。 除非他们有万不得已的理由! “那郎君以为秦叔宝将军和你是同心呢还是同利?”突然炸起的雷声背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幽幽地问。 可张老将军尸骨未寒?被雨水浸透的铠甲越来越冷冷得旭子忍不住牙齿打战。为了防止徐茂功东进他已经派了官军中最强的王辩部去给齐郡子弟助阵自以为两路官军之中只要任何一路肯尽责徐茂功就无法越过虎牢防线。却万万没料到关键时刻非但王辩袖手旁观齐郡子弟一样冷血。 这简直是从背后插过来的两把刀每一把上面都涂满了毒液。好在正带领几支郡兵围攻荥泽的王君廓足够警醒奋力挡住了徐茂功的来路。可王君廓所部全是郡兵他们是瓦岗精锐的对手么?答案不需李旭去想! “君廓在信中说他会想方设法拖住徐茂功一日!”司仓参军郭方熟知老朋友的能力大着胆子走到李旭身边将战报的文字低声重复。 “有一日时间足够了!”旭子沉声回应。他感到刻骨铭心的冷几乎想倒下去不再起来。但心中有股火焰又徐徐袅袅为他提供勉强能继续支撑的热气。 他记得刚才自己为了稳妥起见跟瓦岗军大当家翟让约定明日午时之前互不相攻。刚刚打过败仗的瓦岗军不会想到官兵们的背后出了问题他们会利用这一日的时间抓紧时间撤向山区。而眼下各路官军刚刚打过一场胜仗心气更高刚好能用来进行他事先所制订的第三步剿匪计划。 那是他最不愿意进行的一步却不得不提前为之。 放下血色军书李旭命令擂鼓聚将。徐茂功所部兵马是整个河南流寇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如果正面击败他的话河南群寇将永无东山再起之机。‘如果这一战注定无法逃避的话我会坦然面对!’他微笑着走回帅案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朗。年少时的那些经历浮云般从眼前掠过仿佛就生在昨日。 “咚――咚――咚咚!”雷鸣般的鼓声骤然炸响将主帅的命令传向战场各个角落。“大将军聚将李大将军聚将!”亲兵们策马在雨幕中来回穿梭如风尖浪底的一叶叶小舟身形时隐时现。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昨天徐大眼笑着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轻轻插在特勒骠的屁股上。然后他鹞子般飞下马背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兄弟。 “徐大眼远道而来其兵必疲。”趁着各位郡兵的统领没来之前李旭向博陵军的几个核心将领解释“李密新败士气低落。咱们以逸待劳胜算……!” 没等他把话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由远而近直奔中军大帐。 “谁在中军纵马!”满脸凝重的张江回过头去向军帐门口喝问。博陵军军纪严明除了斥候和传递紧急军情的信使之外严禁在中军策马疾驰。特别是在作战之时出现在中军的马蹄声很容易引将士们对军情的误会 众人的怒火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僵在脸上。中军帐门被推开了亲卫们搀扶进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 “他们要借借刀…….!”看到旭子石岚再也支持不住仅喊出半句话便软软地瘫在了侍卫怀中脚下的泥地上瞬间被血润透凄厉醒目。 “喀嚓!”一道闪电裂破长空。灰黑色的天幕下中军大帐摇摇欲倒。 第四章 变徵 (八 中) 军帐内刹那间冷若冰窟。所有博陵将领的脸都被冻成了青白色。大伙都不是蠢材无须石岚把话说完亦明白她想表达的是“借刀杀人”四个字。结合数日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李渊家族即将造反的流言徐茂功部得以越过虎牢防线的原因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这事实真相竟然如此残酷残酷得令每个人的心都为之滴血。 无论是东都还是江都如果相信有关李渊家族造反的流言必然不能容忍造反者的族侄手握重兵在洛阳附近徘徊。比起有百胜之名又素得将士之心的冠军大将军流寇李密的威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朝廷无法下旨捉拿李旭。更忌讳一招不甚逼得他铤而走险以至威胁到东都安全。所以在博陵军与瓦岗军主力决战之时放一股可以决定胜负的有生力量进入战场便成了某些人的理想选择。 当然如果李旭先干掉李密然后再被徐茂功斩于阵前更为划算。等同于未费朝廷一兵一卒就彻底剪除了两个心腹大患。 这其中一个大患在半个月前还是国之干城。 “这***朝廷!”王须拔握紧了拳头身边却无物可击气得把牙根都咬破了嘴角边淌出了一股红色的血。在石岚到来之前他就怀疑徐茂功的出现是由于朝廷在背后捣鬼只是耐于身份而不敢明说。此刻真相已经大白他无须给任何人留情面。 “疯子一群被猪油梦了心的疯子!”素来对朝廷负有好感的张江也气得破口大骂。“咱们千里迢迢从河北杀到河南还不是为了他杨家的江山他们居然想都不肯想一想便……” 他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只好将疯子二字再三重复。只有疯子才会帮敌人坏自己的肱股只有疯子才会自毁长城。可大隋朝疯子偏偏这么多先毁了张须陀、然后毁了杨义臣现在又拎着染血的刀奔向李旭…… “要不咱们也反了吧!”有人以极低的声音提议。刹那间一道闪电裂破黑漆漆的天空将中军大帐照得雪亮。待到雷声过后大伙才想起找那个提议者却现很多人都紧闭上了嘴巴两眼中充满了探询的意味。 无数双眼睛看向李旭期待他能拿一个准主意。众人这才现大将军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双手紧抱着已经陷入昏迷中的石岚蹲在军帐口犹如泥塑木雕。 “郎中赶快请郎中!”有人大声地喊叫。冒雨打马狂奔从管城一直奔到原武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更何况对方是一名马上临盆的孕妇。 “大伙先回避一下吧郎中马上就到了!”站在李旭身边的周大牛回过头来惨笑着说道。 “对咱们先回避一下回避一下!”慌乱中的众将连声答应蹑手蹑脚从李旭身边走过。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压得很低生怕惊醒了别人的睡梦。 他们自动在中军外围成了个小***以免赶来应卯的各路郡兵统领打扰到李旭。朝廷对大将军动手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大伙必须将这件事所造成的伤害削减到最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陛下负大将军非大将军负陛下!”时德方四下看了看抢在郡兵统领们赶到之前向张江建议“咱们反正已经担了恶名不如索性遂了那些人的愿……” “只怕各路郡兵不肯听从号令!”张江的眉头皱了皱低声回应。朝廷的表现终于让他绝望透顶作为从底层一路杀上高位的将军坐以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趁他们还不知情咱们在在中军帐附近埋伏好刀斧手。”时德方略眼中瞬间闪出一道寒光低声道。“大将军将各路郡兵都控制在手后立刻挥军向西。管城和荥阳旦暮可下!然后直取东都杀光了那些王八蛋。洛阳附近的地势险要周围还有几大仓粮食。无论谁人占据了那里都等于定下了霸业之基!退可以保全自家安宁进可以图谋天下!” “此事还得听一听大将军的意思他这个人…….”张江叹了口气目光又投向背后的军帐。跳动的烛火将李旭的影子在帐壁上不断拉长缩短看上去说不出地孤独。 数名随军郎中提着药箱慌慌张张跑进军帐将李旭的身影围了起来。片刻之后周大牛等人亦匆匆跑出不断将火盆、胡床、被褥、水壶等物抬入中军。每名侍卫脸色看上去都非常焦急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随军郎中们整日处理的都是刀箭所伤对妇科急症无一人擅长。好在针灸提神和药物止血之术大伙都粗通一些七手八脚地折腾了片刻终于让石岚醒转。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觉自己被丈夫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抱着她脸上居然涌起了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转瞬说话的语气就惶急起来“郎君赶快离开这里王辩前天就返回管城了徐茂功根本不会受到阻拦……” “瓦岗军还有一日半的路程才能到我已经击败了李密你歇一下吧药马上就熬好!”看着石岚脸色越来越苍白旭子的心痛得如刀搅一般。此刻什么朝廷什么叛军在他眼中早被视为枯枝烂草!他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平平安安熬过这一关平平安安和自己一道返回博陵。 “那你也得先把退路安排好了啊大伙都看着你呢?”石岚在李旭怀里轻轻挣了挣微笑着安慰。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我已经擂鼓聚将了待大伙从战场上撤下来就安排撤退!”李旭松开一只胳膊把石岚虚托在怀中强笑着说道。“你吃上副汤药再睡一觉汗明天就会好起来!” “我不睡了我要好好看着你!”石岚挣扎着伸出一支胳膊轻轻摸了摸李旭脸上的胡须。那上边挂这几滴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我要看着郎君将敌人全都打败看着你扬眉吐气地返回博陵!” 她的手没有半点温度冷得像数九寒天里的冰。不但让李旭心里直打哆嗦连在一旁边忙碌的郎中们都看得直抖。几个年青的侍卫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气氛走出帐去背对着众人悄悄地抹眼泪。 众郡兵统领已经6续赶来不知道中军帐大内生了什么事忍不住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很快有眼尖者看到了忙进忙出的郎中恍然大悟般低语道:“莫非是什么人受了伤怎么这么大阵仗……?” “不会是李将军吧!”有人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胡说能伤到李将军的那得是何等本事!”反驳声立刻高了起来伴着雷声震得人从心里向外打哆嗦。 如果李大将军不在了还有人能治得住瓦岗么?众人心里大胜的喜悦瞬间被绝望所吞没在冷雨中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一个个被冻得瑟瑟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郎中们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怎么样伤得重么?”周英等人立刻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 “冒雨跑了二百里路即便是壮汉也撑不下去了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八个多月大小的胎儿……”众郎中不住摇头回答声宛若蚊蚋。 “什么孩子什么胎儿你们说什么呢?”周英、郑勃等人大怒拉扯着郎中的衣袖子大声质问。 正为无法救人而懊恼的郎中们立刻勃然做色用力甩开袖子瞪圆眼睛声音却放得极低:“小点声音会有人把你们当成哑巴当然是将军的夫人和孩子了!别吵吵了给他们一点时间!” “啊!”众将军张开的大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周英等人对李旭的妾室都有一些印象记忆中那个女子长得并不甚漂亮只是给人感觉比较坚强不像个锦衣玉食的贵妇。没想到她居然坚强到如此程度能一个人策马从管城冲到原武。 只是她不好好地在管城的将军府中养胎冒着雨跑到两军阵前来干什么? “妾身对不住相公没能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中军帐内被临时格出来的一角空间内石岚抽了抽鼻子低声道。 “你别想那么多先歇息一会吧!孩子没了咱们还有机会再生。你跟我年龄都不大将来日子还长着呢!”已经扯去了铠甲的李旭将妻子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驱赶那彻骨的阴寒。但怀中的躯体依旧在一点点变冷无论他抱得再紧都起不到任何效果。 “郎君别怪妾身妾身也是迫不得以!咱们在管城的家前天就被郡兵给围了连临近的宅院都受了牵连!妾身派了好几波人都给郡兵截了回来!”石岚轻轻咧了咧嘴想给丈夫一个笑容眼角处却有一串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 “不怪你我只怪自己笨居然没注意提防。你总劝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我却总是记不住!”李旭连声答应着对自己当日的执拗好生后悔。如果当日肯听二丫一句话博陵军根本不会跨过黄河更不会有今日之祸。但那个时候自己想的却是皇帝陛下的恩义想得是张须陀将军的仇恨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和家人。 “不是你笨是人心太恶。他们怕你脱离险境后报复所以把我扣在手里当人质。若不是虞大人暗中帮忙……”二丫轻轻吸了吸鼻子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骄傲。“他派了几名仆妇来监视我其中一个身材与我差不多。被我打晕互换了衣服溜出门。难为虞大人了这么胖的仆妇他也找得到!将来你如果能遇到他一定要替我说声谢谢!” 只是在二人刚刚成亲的时候她脸上才经常挂着这种笑容。带着一点点调皮还带着一点点自得。后来因为两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大相径庭二丫脸上的笑容渐少。再后来旭子身边有了萁儿他不是个擅长处理家务的人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曾经以为当初之所以娶了对方半是因为迷乱半是因为寂寞。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笑容早已刻在心底日日不曾忘记。 “我定会谢谢他!你别再说话了稍微歇一歇缓缓体力!”李旭抹了一把泪咬着牙道。 “你不要恨他们。恨别人的滋味很难过!”仿佛看穿了旭子心中的想法石岚将手从丈夫的胡须旁移开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答应我别恨任何人。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当年我也恨过真的很累!” 明知道片刻之后便是永别她却依然希望看着旭子活得开心活得自在。“他们是大隋朝的官当然要听皇上的命令。况且他们做得并不认真否则知道我逃了不会不派人来追!” “我不恨我今后只做对咱们最有利的事!”李旭痛得心如刀搅泪水顺着胡须一颗一颗往下淌。 “那就赶紧去给弟兄们分派任务吧这么大的雨他们想必等得很辛苦!”石岚见李旭终于又依了自己一回露齿而笑两只眼睛弯成了一双月芽儿。 “不着急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招呼他们。几句话的事情不需要太费心思!”李旭摇了摇头唯恐自己一转身彼此便阴阳两隔。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二丫恋恋不舍地将合上眼睛梦呓般道。“我不用看也能猜到你的模样。郎君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指点江山的样子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第四章 变徵 (八 下) 随着怀中的躯体渐渐变冷旭子的心也一点点向下沉。“二丫!二丫你不要睡我这就去点将!”他大声叫喊希望能唤醒那恋恋不舍的双眸怀中人却再不回应。 “二丫你等一等我还没开始点将呢?”李旭再也承受不住贴着妻子的脸呜咽出声。不到三十而封侯百万军中无敌将富足的生活贴心的妻子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幸福曾经距离他那样的近几乎伸手可得。但就在伸出手指的瞬间一切就突然碎去了扎得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帘外雷声大作老天好像也了怒试图将眼前这肮脏的世界劈成齑粉。闪电过去后肮脏的世界却依然故我只有地上流淌的泥水又红了几分犹如人心头滴出的血。 李旭用力的掐自己的大腿希望眼前生的一切都不是事实。剧烈的疼痛却清楚的告诉他此刻并非在梦中。“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他站起来对着冥冥中的主宰者大喊回答他的却只有萧萧风雨。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神但他们都睡着了。有关人世间的悲哀他们不想管也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旭慢慢冷静下来再次跪下去用手轻轻地将妻子的衣裳扯平。他记得二丫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她不喜欢奢华但平素身上穿的和头上带的都会收拾得齐齐整整。她喜欢一根乌木珍珠步摇那是塞外商号送过来的礼物因为只有一付所以为了让萁儿不争她当时还弄了些小手段。旭子用手指替她将头拢好把步摇上的水在胸口上擦干重新插回她的梢。因为长时间握着马缰她的手心有很多污渍旭子用衣角沾着水帮她洗得干干净净轻轻搭回隆起的小腹上。她的脸依稀带着泪痕仿佛被冷雨打落的花瓣旭子低下头用唇轻轻吻了下去就像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曾经用这种办法将二丫弄醒。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拉好胡床上的纱帘转身走向军帐中央。“二丫我要聚将了你悄悄听着别给人现!”在回头的瞬间旭子于心中叮嘱。然后挺直身躯快步走到帅案后“擂鼓!”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穿透风雨遥遥地传了出去。 “隆-隆隆―隆!”低沉的鼓声穿云裂石轰然炸响。“轰-轰轰―轰!”天空中无数道闪电与鼓声遥相呼应桀骜而不逊。紧跟着风声、雨声、马蹄声、号角声同时响起宛若一曲雄浑的破阵乐。当所有响声落下后天地间慢慢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将红色血水冲淡洗净慢慢变成虚无。 雨晴后几艘小舟顺着刚刚打通没几天的官道快奔向扬州城。大隋天子刚刚吃过几盏新焙正准备午间小憩忽然听到寝宫外边的嘈杂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呵斥道:“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情先找裴矩和虞世基么怎么又把奏折送到了朕这边来。将这冒失的家伙拖到宫门口打二十板子省得他下次还不长记性!” “遵命!”御前侍卫们答应一声匆匆跑了出去。嘈杂声便嘎然而止。片刻后一曲若有若无的古乐从御花园深处传来听得人心神不觉为之一清。 “谁在那边弹琴好像手法很娴熟呢?”杨广将身体歪在锦塌上迷迷糊糊地问。 “是吉儿吧。咱们的几个孩子里只有她钟爱这些!”正在替丈夫揉捏肩膀的萧后侧起耳朵听了听笑着回答。 “嗯指法不错调子也找得准。是广陵散吧这个谱子不适合她!太悲缺乏朝气!”杨广又听了片刻低声点评道。他在琴棋书画方面造诣非常高基本上能做到“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地步。在他看来琴声要与周围环境相适合如此明媚的日光下弄一曲绝唱来弹明显是有些搭配不得当怪不得听上去总觉得差了几分意境很难引起人的共鸣! “小孩子么还不是就喜欢装出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萧后抿了抿嘴笑着打岔。“由着她的性子弹去吧咱们家的女儿又不指望造诣胜过那些当世闻名的琴师!” “也是咱们家的女儿怎会为别人操琴。不过听到这琴声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吉儿今年有十三了吧?”杨广忍住一阵阵袭来的困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过了年就十四了妾身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陛下拜过堂!”萧后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微笑着回应。那些同甘共苦的岁月就像一坛老酒放得时间越长回味起来越温馨。 “朕朕心里倒是有个好人选。出身寒微了些但是个知冷知暖的。不像江都这帮家伙一个个狼心狗肺!”杨广打了个哈欠絮絮地道。“他给朕将河道打通了咱们等天凉快下来就可以平安返回洛阳去。这么大的功劳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奖赏他。你说把吉儿嫁与他可使得?” “陛下看中的人应该是不会错的!”萧后见杨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停止手上的动作笑着敷衍。 她明白丈夫心目中的成龙快婿是谁最近一段时间整个东都的人几乎都在议论那个名字。带着四千骑兵转战千里打得瓦岗数万兵马不敢回头。千军万马避黑旗这样的少年英雄也的确配得上自家吉儿。只是此人胆子太大了些先擅自开了管城仓又将从流寇手中抢回来的土地毫不客气地分给了有功的郡兵。通济渠和官道重新贯通这才几天各地送来弹劾他的折子已经攒了两大筐。若不是陛下早有吩咐相关折子一概不予理睬朝臣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妖来! “有空有空你去去问问吉儿的意思!”杨广翻了个身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毕竟已不是年青时候胜不得酒力脸和脖颈都涨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 “嗯!”萧后轻轻地答应然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人是个尽职的父亲知冷暖的丈夫虽然他未必是个好皇帝。但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呢?对于女人来说懂得欣赏和怜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排在靠后。 床榻上的杨广看样子已经睡熟了所以妻子的叹息声他根本没听见。过了片刻轻轻鼾声也响了起来起起伏伏听得人心烦意乱。 萧皇后慢慢地站起身蹑手蹑脚替丈夫盖好了锦被。虽然已经是初夏帘外风还约略带着些凉意。丈夫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一点小的风寒足以将其击倒。凝神对着杨广的睡相沉思了片刻她轻轻地走向寝宫门口几个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太监赶紧凑上前七手八脚撑起一盏黄罗大伞。 “娘娘要去花园么?”一名宫女压低声音询问。 “不去!”萧后摇了摇头“刚才的信使从哪里来的侍卫们将他押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从河南来的好像很急的样子。见陛下不耐烦独孤统领就将他领到朝房见虞大人去了!”几个太监倒也尽职略加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咱们也去见虞大人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萧后想了想决定。她知道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喜欢报喜不报忧眼下江山岌岌可危可不能再由着二人的性子胡闹。 仿佛是心有灵犀般没等萧皇后迈开脚步通往前殿的砖石甬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纱帽歪斜衣衫凌乱的官员仿佛魂魄都丢了般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那不是虞大人和裴大人么?”当值的太监眼神好远远地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给两位大人也打把遮阳伞!”萧皇后用身体挡住寝店的门低声命令。从两位肱股之臣的神态上看恐怕外边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丈夫刚刚睡下最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虞世基和裴矩二人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敢直接向寝殿里冲。远远地向萧后做了个揖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喊道:“臣等见过皇后!河南河南出大事儿了!”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了。什么事情让你等这么慌张难道不能放一放等明天再跟陛下说么?”萧后板着脸低声质问。 “李仲坚在五日前击溃了李密所部瓦岗军主力斩过两万!”虞世基喘了几口气后强笑着回答。“所以我们两个想把这件喜事告诉陛下一时忘了陛下有午睡的习惯!” “这倒是件好事!”萧皇后的眉头跳了跳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几分。她快向屋子内回望了一眼透过稀疏的珠帘看见丈夫依旧在酣睡犹豫了一下装做很高兴的模样吩咐:“你们两个多等一会儿待陛下醒了我就告诉他。他这些日子最想知道的便是李大将军和瓦岗贼会战的结果一定会宣召你等询问其中详情!” “是是但此战过后还生了些意外!”虞世基的话开始变得结巴起来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尴尬。先报喜后报忧是他用来对付杨广的得意手段换了个对象后效果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了不让萧皇后误会二人在故意愚弄他另一位参掌朝政裴矩大人赶紧将话头接了过去“两份急奏是同时到的所以我等只能一块儿启奏。疏忽之处还请皇后包涵!” “说吧还有什么事情莫非李将军受伤了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萧皇后的心头强压住心中的紧张她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不不是受了伤!”裴矩额头上汗珠滚滚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达才能让消息听起了不太那么令人震惊。“李李将军和东都之间出了些误会没有追杀瓦岗众……” “等陛下醒来让他亲笔写封信调解一下就是了。不过是几仓粮食罢了段大人他们也是又要让人卖命又不给人吃饱!”萧皇后笑着摇头带着几分不满的口吻说道。 为了几个捻酸拿醋的留守官员而失去一员虎将疯子才会干这种无聊事情。裴、虞两个都是有多年辅政经验的老臣了居然耐着一些人的颜面不去处理。怪不得这几年天下越来越乱柱石之臣都是这般模样能将国家治理好才怪? “不是不是这么简单!”素来沉稳的裴矩急得直跺脚。萧皇后天子聪明不像杨广那样好糊弄所以很多专门为杨广准备的说辞此刻一句也用不上。 “难道东都那边还敢违背陛下的旨意么?”萧皇后被裴矩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心烦问话的声音中渐渐透出了怒意。 “不是不是违背!”裴矩低下头不敢与迎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相对。反复嘟囔了好几遍废话他终于把心一横低声奏道:“娘娘荣老臣把话说完!东都那边误会李将军和李渊叔侄二人勾结起来造反所以就打开了虎牢、荥阳一带的防线把徐贼茂功放到了李将军背后。李将军刚刚与瓦岗主力打完了一场现自己被人出卖大怒之下举止失措。结果被翟让、徐茂功两人前后夹击…….” “最后结果怎样?李将军不是带着骑兵么?他横下心来向回闯贼人怎能拦得住他?”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萧皇后前后晃了晃扶住了贴身宫女肩膀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丈夫刚刚才跟她提起这个年青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步了张须陀老将军的后尘。可此人用兵分明很谨慎的啊怎会突然间性情大变?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然有隐情。但指望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完全实话实说无异于痴人说梦。强压住令人窒息的心跳萧皇后继续问道:“他没有向管城和虎牢求救么?还是求了救后王辩和裴仁基两个没回应。” “是东都那边下旨命令王辩和裴仁基两个按兵不动并随时准备将李将军捉拿归案。所以李将军也没有向荥阳方向突围而是先遣走了郡兵然后带着麾下士卒直奔黄河渡口。在渡口边上他被流寇缠住双方激战了一天一夜。据留守管城的王辩大人所奏最后李将军兵败不肯被敌军折辱连人带马跳入了黄河!” 能糊涂的地方裴矩尽量向糊涂里说。据信使私下透漏是东都派出段达、刘长恭等重臣带领数万兵马堵住了李旭的退路而瓦岗军又趁势回杀三路兵马对李将军构成了合围之势。李将军见大势已去不愿让郡兵们白白送死才主动下令给郡兵统领们要求他们带着郡兵们通过段达等人的防线各自返乡。随后四千博陵骑兵寡不敌众被两支瓦岗军联手绞杀于黄河南岸。 但这话不能如实说给皇帝陛下听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逝者已以不能因为一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失败者而再毁掉更多的国家柱石。 “天!”萧皇后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在丈夫口中那个少年是大隋朝最后一根梁柱虽然他也姓李很可能正应了那个桃李子的民谣。但夫妻二人尽量不去想坏的一面把朝廷复兴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上天赐下来的绝世勇将身上。没想到留守东都的人会如此聪明聪明到自毁长城。 “有人看到尸体么?还是瓦岗军凭尸索赎?要多少钱我来出。你们尽管派人去应下来!”被两名宫女用力搀扶着萧皇后依然觉得腿脚软。抹了拔泪她语无伦次地追问。 “至今没现尸体那两天雨太大估计被河水冲走了!其他消息也不确切臣等已经下令地方官员和各位监军们重新写一份详细奏折上来把事情的起因和最后结局写清楚任何人不得蓄意隐瞒!李将军的身后事臣等也商量过了。就按张老将军先例决不亏待了他的家人!”唯恐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虞世基赶紧在旁边补充。他相信东都方面会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也愿意给李旭一个令人羡慕的身后哀荣。 只要能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他和裴矩二人刚才甚至商量好了抓两个替罪羊出来以免此事牵连太广。 “人都没了再调查真相有什么用?封个再高的官爵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让他活过来么?还是为了塞天下悠悠之口?”萧皇后以手掩面哽咽着质问。 背后的那些猫腻她约略也能猜得到那个少年过于正直过于善良。总是一厢情愿地把所有人往好处里想。却不明白这官场本来就是时间最肮脏的不能和光同尘者最后的结局只有毁灭! “娘娘保重身体!”裴矩和虞世基赶紧向后退了半步眼观鼻鼻观心以免看到更尴尬场面。 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经历了最初的软弱后萧皇后快镇定了下来。“就这些么?”她抹去腮边的泪冷笑着向两位肱股之臣询问。 “就就这些。臣等不知道该不该让陛下陛下知晓?”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被萧后盯得脊背凉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还是还是别让陛下知道了吧!反正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况且你等已经瞒了他那么多何必不再多瞒一件!”萧皇后笑了笑命令。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仿佛顿悟禅机般瞬间放下了心头所有负担。 “但但凭娘娘做主!”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然后迫不及待地回答。一件让人魂飞魄散的消息居然如此轻松地就能蒙混过关早知道如此大伙又何必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陛下刚刚睡着你们去处理其他事情吧。等他醒来后自然会召见你们!”萧皇后回头看了看醉梦中的杨广笑着叮嘱。 “臣等遵命!”裴矩和虞世基两人也心虚地向寝宫内看了一眼躬身回答。 望着两位肱股仓惶远去的身影萧皇后愣愣地站了片刻然后又缓缓转回了寝宫内。没有必要再去问吉儿的意思了丈夫所看重的人十有**已经不在人世。这个曾经鼎盛的大隋朝也很快就要如园里的琼花一样落去。既然结局已经依稀可见与其清醒着忍受折磨还不如和陛下一同糊涂着直到路的尽头。 “外边有什么事情么?”龙床上的杨广翻了个身喃喃地问。 “没事园子里的琼花落了!”萧后笑了笑低声回答。 “嗯没事就好!你也休息片刻吧。别操心太多累坏了身体!”背对着妻子杨广梦呓般叮嘱。借着打哈欠的瞬间轻轻用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泪痕。 ----------------------------------尾声-------------------- 四月的天就像上位者的脸谁也预料不到何时阴何时放晴。这种电闪雷鸣的气候最招人烦特别是在心神不宁的时候。监军御史萧怀静手里拿着一支笔坐在书房内沉吟。砚台上的墨都已经快凝住了一份奏折却写了再揉揉了再写半天也想不好合适的措词。 “反正姓李的已经兵败身死怎么糊弄都不会有人替他出头!”看了看对着窗口砸个不停的闪电他自言自语地替自己壮胆儿。但左右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心里边也惶惶的仿佛感觉到今天要生什么大事儿般。 还能生什么事情呢?对手不过是个莽夫而已。自己和东都的那几位大人只是动了动嘴巴就除掉了他。虽然又让李密捞的个大便宜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挑战大伙的底限来得好。况且会打仗武将多得是当年晏子二桃杀了三士后齐国不照样有司马将军撑起半边天么? 莽夫到最后关头依然有妇人之仁的莽夫。想到当日的凶险情况萧怀静至今还心有余悸。四万多郡兵从前线掉头向西当时大伙都以为捅了马蜂窝。谁料郡兵只是各回各家而已姓李的根本没有造反的勇气! 他既然到最后都没造反再牵强附会地说其心怀不轨就糊弄不过去了。不如把“功劳”全推给瓦岗军。想到这萧怀静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也不用在大牢里关着了许给他们些好处两个不入流的地方武将还不感激自己平反昭雪之恩。武将么就该是文人手里的剑指向哪里便砍向哪里最忌讳自己想东想西。 “萧大人忙什么呢?”一声招呼从门口传来打断萧怀静的思绪抬起头他看见裴仁基缓步踱进书房。 “在想给江都的奏折。裴、虞两位大人问李将军到底有没有反意我不太好回答!”萧怀静抬头看了虎牢关守将裴仁基一眼然后又将心思集中到奏折上。 “萧大人当日不说手里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姓李的造反么?直接呈到东都不就行了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裴仁基看了看团在书案旁边的一堆写废了的纸张有些惊诧地问。 “当日当日我也是被东都所逼才不得不那么说。但现在看来越王殿下可能是误信了谣传!”萧怀静皱了皱眉头说道。 他最烦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此事本来与姓裴的无干但此人偏偏多生是非。当日在自己下令封锁关门并派兵捉拿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以防走漏消息时此人就有些推三阻四。若不是有段大人事先有所准备特地送来了亲笔信和越王殿下的手谕说不定一个完美的谋划就要坏在姓裴的手里。 “哦原来反与不反俱在大人一张嘴!”裴仁基却没有半点不惹人讨厌的觉悟说出的话让萧怀静听起来直憋气。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萧怀静本来就看裴仁基不顺眼将笔向向案上重重一丢厉声质问。 他是大隋皇亲后台硬度在整个朝廷中数一数二可不怕得罪一个裴氏远方子弟。况且监军的权力本来就比主将大双方真的翻了脸最后姓裴的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平日只要萧监军一竖眼睛裴通守肯定忍气吞声。谁料今天所有东西都不对劲儿。听到对方的怒喝素有窝囊之名的裴仁基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监军大人的面前冷笑道:“我也接到密报说萧大人蓄意谋反!” “你你血口喷人!”萧怀静被裴仁基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后仰贴上了墙壁厉声叫道。 “放心萧大人死后我也会向江都上本申明这是一场误会!”裴仁基笑着拔出横刀扫起一片殷红的血光。 红色的血淌满整个屋子。 太原唐公府。处理掉朝廷派来的王威、高君雅两名隋将后所有人都长长出了口气。万事都已经具备只待建成和婉儿等人返回太原李家就可以放手一搏。虽然为了这一天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但化家为国的机会毕竟已经来到了眼前! 也有人神色凝重唐公李渊的心腹爱将刘弘基就是其中一个。处理完了善后事宜他将二公子李世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嘀咕些什么。也许是出了什么误会二人最后竟然争执了起来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 “二公子玩得好手段就不怕青史上留下骂名么?”猛然有一句话顺着风传开钻入了所有偷听的耳朵。 “今后的历史将由你我来写!”李世民笑着回转身大步远去。 第六卷《广陵散》卷终 第一章 羽化(一上) 如果可以在死去的李大将军与活着的犟小子李旭之间任选其一的话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大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虽然李旭的所作所为曾经让人甚感头疼但活着的李旭从没主动给他惹过半点实际上的麻烦并且一年四季孝敬不断。而死了的李大将军却把他推到了浇满了油脂的薪柴堆上稍有不慎便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已经常年不问政事的杨广很容易糊弄特别是在取得了萧皇后的肯的情况下裴矩和虞世基二人随便编造个诸如“被瓦岗军遣刺客所害”之类的谎言就能将李旭的死因搪塞过去。但文武百官的悠悠之口却很难塞自从李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江都后那些以前跟其有过交情的没有交情的甚至早就巴不得这一天到来的家伙们突然都变得正义起来各类问责的奏折如雪片般向行宫里飞。两位参掌朝政的处理动作刚一迟缓河南就传来了荥阳通守裴仁基率部造反的消息。还没等裴、虞两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襄城通守郑勃又以“似有不轨图谋”的罪名剁了东都派去的监军王孝逸。紧跟着河东李渊借故杀了高君雅和王威彭城张芮斩了朝散大夫柳茂就连近两年刚刚被朝廷破格提拔素有“忠义”之名的江都通守王世充都按兵于淮北不奉号令了。上书朝廷说久领大军在外恐为流言所伤身死兵散云云。 裴矩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拿借机生事的人却无可奈何。凭心而论东都这次做得的确太过。大伙看姓李的不顺眼找机会倾轧他一下是正常之举。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此人向绝路上逼。先前有这样一位盖世名将震慑着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还不敢明目张胆的造反。现在口实有了威胁尽去人家能不把握这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么? 眼下唯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敷衍办法就是由江都下旨将背后陷害李旭的那个人揪出来当众处死借此平息一下各地军官们的愤怒。但这个替罪羊又实在难找。能调动王辩和裴仁基二人让他们放开虎牢关防线者的官职绝不可能太小此外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倾东都之兵堵李旭的后路也是个大手笔行为没有越王杨侗的肯虎贲郎将刘长恭自己绝对没那个胆儿。 “怎么着咱们也不能将越王殿下治罪吧他小小年纪又懂什么?”朝房里都不是外人所以裴矩也不怕有人弹劾自己诽谤监国皇亲。众所周知越王杨侗不过是个摆设东都的军政大权眼下实际掌握在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人手里。至于这些人为什么非将李旭逼上绝路的原因不用猜他也能略知一二。 “其实这事儿不怪段大夫他们下手狠李大将军骁勇是骁勇但做事有些太不自量力了!”另一个参掌朝政的大臣虞世基也为李旭的死而深感叹婉。在他眼里李旭的死绝不是因为东都方面误信李家叔侄即将造反的谣言那样简单。即便没有这个谣言段达等人依旧会想方设法除掉他。而谣言的出现只是为东都提供了一个良机而已。 只是段达等人行事过于肆无忌惮并且落下了太多的把柄。其实即便他们不出手再缓个一年半载朝廷之中也有无数大人物跳出来用尽一切手段让姓李的身败名裂。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任何人改变不了。 “是啊有些东西先帝都浅试则止李将军居然一头就撞了上去!不头破血流才怪!”秘书郎虞世南对其兄的说法深表赞同。早在李旭未战没之前他就和很多秘书学士私下里议论过认为此人眼下名声虽然响亮将来必不得善终。因为其所作所为的那些事情已经远远出了一名武将的职权范围! 秘书学士们私下认为李旭必死之罪有三。第一擅开官仓沽名钓誉。第二擅更选士之道扰乱地方官秩。第三私分匪患区田产示私恩于士卒。 洛阳附近的官仓里装的都是朝廷为了战备而储存的粮食先帝早有遗训擅动官仓者处斩。但在李旭所犯下的三条死罪之中这一条反而最轻。毕竟他奉命督师河南没有理由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和流寇拼命。况且如果管城被贼军攻克粮仓里的存储也会便宜了瓦岗众不如先给郡兵和饥民们分了反而断了贼军的念想。 但第二和第三两条大过却是罪无可恕。无论李旭当初的立意有多善良这两条政策施行起来效果多么好都于事无补。九品中正制选材已经是绵延了数百年的旧例以先帝之人望曾经想以科举完全代之尚不可得作为一个地方官员却敢比先帝走得更远不是自己嫌寿命长了么?至于分荒地给有功将士的举动更是主动撩拨世家大族们的虎须!特别是河南的千里沃土眼下虽然陷入流寇手里但没有一寸找不到原来的主人。李旭问都不问原主的意思便分了它对方能不恨之入骨么? “唉――!”黄门侍郎裴矩长叹。 “唉―――!”内史侍郎虞世基以长叹声附和。 虞世南所暗示的理由他们两个何尝看不到只是那些借机闹事的人怎会听秘书学士们的解释?他们只看重眼前的机会和现实利益。大火已经燃起而肯救火的张须陀和李旭先后都倒下了尽力向火上添柴的家伙们却活得一个比一个滋润。既然如此众人干脆都做添柴者好了又何必做那费力不讨好地救火人反被烧得焦头烂额呢? “大人如果觉得处置活人为难的话不如在李将军的身后哀荣上想想办法?”见两位肱股重臣愁得形容憔悴虞世南继续建议道。 这也是他和秘书学士们商议后得出的结论。“反正李大将军已死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武夫追究活人的责任甚至使得东都和江都离心实在得不偿失!”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虞世南没有现太多愤怒因此话说得更加顺畅“皇帝和皇后对此事不想深究估计也是看到了其中后果。河南的局面已经很乱了若是几位留守的辅政大臣再寒了心东都更是岌岌可危!” “开始时我和裴大人也是这么打算但你没看到这两天都生了什么事情么?”虞世基苦笑着摇头。弟弟的主意不能不算高明但显然在此时行不通。据有人私下汇报掌管着江都一半兵马的宇文士及都在骁果营中私下摆了香案祭奠李旭在天之灵如果他和裴矩再不做出些壮士断腕的举措来造反者就不一定是千里之外的齐郡精锐了。 “那些借机闹事的家伙能跟李旭有什么实在交情不过是借机讨要好处罢了。无伤大局的朝廷尽量答应一些就是。待将他们安抚住后再寻找其他机会逐个击破!”虞世南笑了笑冷冷地道。“总之是无外乎‘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八个字慢慢拖着终能拖出个结果来。倒是李将军身后事不能办得太轻他既然死得委屈死得壮烈。朝廷就认可他的名分借机竖立一个忠义的典型来安慰往者在天英灵同时也能激励后来人以其为榜样!” 后半段话倒不失为一个缓和局面的权宜手段抓紧时间落实下去也能多少起到些给活人看的效果。但裴矩和虞世基却互相交换着目光一边听一边摇头。待虞世南把所有话都说完了沉吟了一下同时开口“唉----!” 两位肱股之臣居然都以叹息声作为话引。在官员们的记忆中这也不失为一道稀罕景了。“虞大人你先说…….!”裴矩尴尬地笑了笑谦让。 “还是裴大人先请对于武事虞某毕竟了解不多!”到了关键时刻虞世基倒懂得谦虚抬了抬胳膊做了个能者优先的手势。 “唉我曾这样想过往昔已以来者可追!但河东李渊那里恐怕已经不容我等讨价还价!”裴矩喟然长叹声音听起来带着股说不出的哀愁。 “莫非裴大人还以为李渊真的准备造反不成?” “难道当初的流言是真的!” 众人被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问。 “无论当初流言是真是假河东李家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了!”裴矩苦笑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吃下一个大苍蝇般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东都此举已经充分说明了朝廷对李渊一直不信任。而李旭的治所博陵六郡又紧挨着河东。我听说李旭的一个宠妾就是李渊的庶出女儿两家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如今女婿死了丈人刚好名正言顺地接管博陵。有大半个河东和小半个河北在手李渊还用再对朝廷继续忍气吞声么?” 换了别人一样会抓紧时机。非但李渊恐怕罗艺也会有所行动。以往李大将军就像一根钉子般钉在六郡既逼得罗艺头大如斗又羁绊住了李渊令他们二人很难仓猝起事。如今朝廷自己将钉子拔了李渊和罗艺难道还有等新的钉子出现的道理么? “如果李大将军没死就好了!”见时局糜烂如此地步众官员们终于想起李旭的好处来叹息着道。 如果李旭活着他们不会像现在这般头疼李渊和罗艺也都有所忌惮!可姓李的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撒了手呢? 叹息归叹息事实既成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大伙即将面对的将是不断的指责接二连三的叛乱。无论他们想什么办法临时敷衍大隋朝这艘船已经四处漏水距离沉没时日无多! “可能可能李大将军真活着!”不知道是被屋子里的压抑气氛逼疯了还是突然被痰迷了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中书舍人王圭喃喃地道。 “王大人莫非以为李将军归降了瓦岗么?”尽管与李旭没什么交情封德彝依旧有些不满地质问道。 他这样做倒不是想维护李旭的名誉而是不相信一个做事莽撞的武夫能突然学会了权衡变通。况且瓦岗军主帅李密因此人而毁容瘸腿对素有美髯公之名的李密来说这是比杀父夺妻还大的仇恨又岂肯收留已致陌路穷途的李旭? “以李将军的为人他必定不会投奔瓦岗!”王圭想了想对着满眼狐疑的众同僚们解释“在最初的死讯传来时老夫也觉得五内为之俱焚。但这几天越琢磨越不对劲儿此子乃知兵之人断不会自寻死路。而观其在最后时刻的作为居然散兵遣将直奔渡口!这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么呢?” “还不是刘长恭那厮干得好事!居然带兵堵住了自己人的后路!李将军若是跟瓦岗拼命两败俱伤之后刘、段等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拿下。而李将军若是与东都开战麾下郡兵必然士气不高。凭着个人勇武他即便能打败刘长恭也没有力量再面对徐、翟二人联手一击!”封德彝皱紧眉头大声回应。 他对李旭的评价不高但对刘、段等人的评价更低。在一干文人眼里李将军虽然行事鲁莽举止失礼但却仍然可划为忠臣范畴。而段、刘等人则是不折不扣的奸贼佞臣!这也是他在看出朝廷不想惩处段、刘等人的端倪后力主高规格操办李旭身后事的原因之一。既然到了最后关头姓李的依旧没有与东都兵戎相见则说明他心中还装着朝廷装着忠义宁死也不肯辜负了圣恩!这种忠臣义士在儒者的眼中是万世楷模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矛盾其行动都该被称颂而不是被诋毁! “德彝不要忙着打报不平。”一直愁眉紧锁的裴矩眼神突然灵动起来出言制止了封、王两人的争执。“王大人只是说其举止不符合用兵之道并未说其对朝廷不忠。况且是东都挑起事端在先他即便先动手与段达、刘长恭、王辩等人开战过后上本自表陛下也会谅解!” 王圭的话虽然有些一厢情愿但无疑让裴矩在漫天乌云的缝隙间看到了一线阳光。数日来曾经多次参赞军务的裴矩对李旭的举动也是百思不解。如果换了他和对方易地而处他一定不会遣散部众而是携刚刚大胜之威一举击溃段达等人。然后进入虎牢关内闭门不出同时向各地请求援军。只要能确保东都和荥阳不被瓦岗攻破过后朝廷也只能像现在一样认可段、刘二人身败名裂的既成事实。手握重兵的他非但不会受到任何追究还会得到陛下的好言嘉奖。 这就是忠臣和能臣之间的区别。忠臣这东西传说中的五帝三皇时代可能有过但在大隋朝他的结局只会是一声叹息。而能臣行事时则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途径心中不会有任何道义羁绊。为了达到某个目标把江山社稷与百姓福趾都作为赌注押在台上亦在所不惜! 作为能臣的裴矩无法看透李旭在战没之前的一举一动。此人既然是百战名将就不该自寻死路。除非他对心中所坚持的一切早已失望。但即便如此他还有投降瓦岗的选择不见得非要以黄河作为最后归宿。 “我听谣传说李将军一个心爱的女人为了给他报信策马狂奔了二百余里。当时此人怀着身孕天上又大雨倾盆所以赶到军营后很快就香消玉陨了!”御史大夫裴蕴叹了口气补充道。 “昔日楚霸王宁死不过江东姓李的在最后一刻的心境估计和西楚霸王差不多。美人已逝弟兄们又全军覆没他即便回到博陵去又有何面目见那些曾经劝说他不要渡河的部将?”虞世南这个时候倒没冷嘲热讽以一种忧古伤今的口吻叹息着点评。作为文人他很喜欢这些惨烈且带一些香艳的典故。年青时也曾梦想着有很多虞姬为了自己接二连三地抹脖子当然感动过后他自己一定要坚强地活着一定不让家里的其他妻妾失望。 “他不是楚霸王。楚霸王自刎乌江时麾下兵卒全军覆没。博陵军只有四千轻骑跟着他南渡在六郡之中还有三万多人足够他卷土重来好几次!”王圭继续摇头否认了关于李旭可能是为情而死的谣传。 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击倒更不会只因为一个女人就方寸大乱。他不认为李旭会如此脆弱更希望自己的推测正确从而让眼前的麻烦顿时消失。况且只要李旭活着那些以其死为理由的闹事借口便都不成立。朝廷处理善后事宜来也轻松得多简单得多。 “王大人人以为死在黄河中的不是李将军?”裴矩越顺着王圭的提示去想脸上的表情越震惊。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大声追问。 如果事实不幸被王圭猜中他和虞世基二人要面临的麻烦不会再是眼前这些非难。但可能更不轻松。姓李的平生就败了一次还是被东都从背后陷害所致。如果他领博陵大军向朝廷讨还公道试问东都众人还有继续活命的理由么? “死在黄河中的可能是李将军的部属或者根本没有人投河!”王圭点了点头低声道。 “没投瓦岗也没投河身死那王大人以为李将军会往哪里去?”封德彝被王圭脸上的郑重表情吓了一跳伸手扯住了对方的另一只袖子追问。但论才学不论人品王圭在群臣之中绝对能排得上前三位。他既然说得如此肯定必然是从纷繁复杂的流言中看出了某些蛛丝马迹。 王圭轻轻甩了甩胳膊将封德彝的手甩开。然后以长者身份拍了拍裴矩扯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笑着提醒道:“如果换了裴大人领兵既不想跟瓦岗军斗得两败俱伤让刘长恭等人收了渔利去。又不想与官军手足相残有损于江山社稷应该如何?” “如何?”震惊中的裴矩顺着王圭的问话回应然后骤然被自己的话惊醒。他突然现自己先前只想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却没考虑到李旭的为人。此人做事素来有一个原则在坚持自家原则的情况下又不想死于非命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一走了之了。 “我会一走了之!”裴矩皱着眉头幽幽地回答。“我会让郡兵们各自回乡反正刘、段等人只想杀我必然不会难为这些郡兵。而带着他们反而影响了轻骑的度。不对不光如此这四千博陵弟兄都是我的安身立命本钱!”他越说越快越说眼神越明亮“放一伙人走也是走两伙人走也是走。我把四千博陵弟兄中的大部分散进入四万郡兵当中也能稀里糊涂从段、刘两人的眼皮底下混出去。甚至向南绕道从来路返回老家!当时瓦岗和洛阳的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决不会顾及到那些郡兵!” “反正明知必败李将军以一二死士装扮成自己也能吸引瓦岗军来追。待瓦岗军现上当他和博陵轻骑早就不知道溜到何方去了!”虞世基的反应也不慢顺着裴矩的推测补充了下去。 “既然如此瓦岗军为什么散布谣言说他死了!他自己为什么不出面辩谣?”封德彝还不服气急急地问。 “李将军死讯传开的后果大伙不都看到了么?对瓦岗军而言其中好处还不够大?”裴矩大步转回书案一边翻看有关李旭之死的那些奏折一边大声怒气冲冲地骂。上当了这个当上得忒窝囊。东都方面凭着一个谣言便出手自毁长城。而瓦岗军也仅仅凭着一个谣言便让所有图谋不轨的家伙们都主动跳了出来分散开了朝廷的注意力。从而获得大败之后的最佳喘息时间。 唯一倒霉的是他和虞世基等人一边要给东都惹下的大祸收拾残局一边还要分心去应付那些讨价还价者。这参掌朝政的差事也真是难做! “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不出面辩谣恐怕不是不做而是不敢吧!”王圭叹了口气将最后的答案呈给了众人。一个死迅让多少人为之手舞足蹈。若是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势力范围多少人又巴不得将谣言变成事实。” “把李旭可能没死的消息想办法传出去一定要让东都、河东知道。也想办法给河北窦建德、高开道等人透个信儿说他们的死对头可能轻车简从混回博陵!”刹那之间裴矩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路。 一个活着的李旭还有一个死去的李大将军如今他只需要后者。 第一章 羽化 (一 下) 死了的李大将军才是最完美的李大将军而一个经历了背叛后依旧活着的李旭将给已经足够纷乱的时局带来无尽的变数。此刻不止是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焦急地分析着最后答案远在河东的唐公李渊同样忧心忡忡。 他在得知李旭兵败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派遣亲信前往博陵帮助女儿“守卫”女婿的治所。但兵马只走到井陉关便又被他派来的信使从背后追上截回。“太原恐有急变见信回师!”在给心腹参军马元规的手令上李渊如是写道。当心急如焚的马元规返回到太原城下的时候越境来袭的突厥人已经撤走除了损失了几万百姓外河东李家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比起这一事件带来的收获损失立刻可以用“微不足道”四个字来形容。突厥兵刚一出现唐公李渊便以“疑有勾结突厥”的罪名轻而易举地除掉了朝廷派来监视他的王威和高君雅两位副将。他的行为得到了太原百姓的一致拥护并且将李家已经濒临颠峰的人望推向更高。突厥兵的残忍人所共知勾结突厥者百姓们恨不得生啖其肉。至于王、高二人是否真的做过勾结突厥的事死人是没有嘴巴替自己辩解的活着的人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接下来李渊忙着派遣使节跟突厥可汗议和对继续派兵东进接管六郡的事只字不提。几个心急的幕僚怕李家坐失良机纷纷入府进谏却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婉拒。“当时的决定不是个正确选择。萁儿没有向我这做父亲的求助说明她有足够的把握守住六郡。此事还是等等毕竟大将军尸骨未寒咱们不能好心引起误会!”李渊如此解释他突然举棋不定的原因疲惫的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股担忧。 局势变化却快得不容人犹豫转眼之间薛世雄病死薛家兄弟带着万余士卒和半个涿郡地盘归顺罗艺的消息便传到了太原。紧跟着幽州大总管罗艺渡过桑干河连取良乡、固安和涿县三城兵锋直逼上谷。 “父帅再不出兵六郡就变成四郡了!”刚刚从外地返回太原的李元吉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便闯到议事厅内气急败坏地提醒。“萁儿就一个寡妇怎可能是罗艺的对手。况且现在您顾着她的感受她却未必自认为是您的女儿!” “滚!”正为是否出兵而烦恼的李渊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三子的置疑。左右亲卫见事不妙赶紧上前将还欲强辩的三公子搀走。待儿子去得远了仍在震怒中的李渊才收起脸色强笑着向亲信幕僚和部属们赔罪道:“此子乃我老来所得平日疏于教诲让大家见笑了。倘若将来有闲一定为其聘请严师勤加督导。免得将来老夫一时看管不住让其给家族招来横祸!” “唐公言重了三公子毕竟年龄尚幼。况且他也是处于一番好心!”参军马元规笑了笑低声劝告。 “是啊罗艺近来如此嚣张与公与私唐公都不能再保持沉默!”亲卫统领钱九珑和马元规同属于急进派趁机催促李渊早拿注意。 关于李元吉在话语中对其姐的不敬二人本能地选择了忽略。一个庶出的女儿又新死了丈夫娘家肯替她出头已经是她最大的福分。知道进退的话她便该早向太原告急主动铺好李家接管六郡的台阶。将来凭着这些功劳李家化家为国后也不会忘了给她一定的地位。如果继续硬撑下去的话就难怪李元吉不肯认这个姐姐了。如画江山面前血缘总是显得单薄。况且这份血脉又不十分纯正! “马参军此言差矣!萁儿小姐毕竟是李家的女儿穷急之时又怎会想不起尚有父母可以依托。依末将之见她必是胜券在握所以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向来不太爱说话的刘弘基最近却成了稳健派的领军人物在唐公府几次关于是否出兵博陵的讨论中他一直持反对态度。 他最近风头很劲隐隐已经成了后起诸将之。诛杀王威和高君雅一事便是由他和武士彟二人负责布置规划并一举达成目标的。唐公李渊对他也非常信任几乎将其地位提升到可以与长孙顺德、马元规、陈演寿这些心腹老将同列的地步。但地位提高了的刘弘基却渐渐不懂得收敛出言往往与老人们的意见相左。 刘弘基以为守土之事最关键在于人和。而眼下博陵兵马正是一支哀兵很难以强力压服。而地方百姓又从李旭连续两年的行政中得了不少好处心中肯定对其存有感激之意。再加上罗艺治下的幽州素来贫蔽与博陵的繁华对比鲜明。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易县必然会是块很难啃动的硬骨头。况且眼下幽州方面还分了一半兵马南下与窦建德、高开道两人争夺河间仅仅动用一半力量更不可能快将上谷郡攻下。 “若是咱李家强行出兵于外人眼里看来则等同为背后给博陵捅刀子。即便能顺利接管一两个县城民心也不会太稳。况且如今雁门、楼烦两郡已经尽落于刘武周之手。我军失去了飞狐岭这条官道根本无法直插上谷。若取道恒山幽州兵却远没打到那里太原兵却先一步到了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此事?”刘弘基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中侃侃而谈丝毫不避讳周围越来越尴尬的脸色。 数日前河东兵马取道井陉关奔的正是恒山郡。按他的话来推断等同于跟幽州两路夹攻博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谁都不愿把覆盖于其上的那层虚假的面纱扯落。在争夺天下这盘棋里温情是不存在的。昔日高祖如果下不了分一杯肉羹的狠心也不会创立大汉数百年基业。只是在聪明人眼里这些听起来就让人齿冷的话语全部可以用睿智来理解。把妻子儿女先后推下马车的举动也可以看作为果断的象征。众人都理智地保持了沉默等待着李渊怒把刘弘基像李元吉一样赶出议事厅去。但令大伙惊诧的是听了刘弘基的话后唐公脸上的火气反而慢慢地消散。 “我当时情急没考虑这么深。后来觉处置失当不是立刻就派人将兵马追回来了么?”李渊不无歉意地向刘弘基笑了笑解释。 “依照末将之见眼下唐公至少还应该遣使去面见罗艺向他重申河东不会坐视他攻击博陵的行为!如果幽州坚持不肯退回桑干河北并归还被掠人口和财物的话河东随时会联络其他豪杰替李将军的遗孀讨还公道!”刘弘基却不想见好就收向李渊抱了抱拳顺势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李将军的遗孀’和‘唐公的女儿’这两个词指的都是一个人字面上的意思却有着天壤之别。听了这句话非但马元规有些坐不住了连一向与刘弘基交好的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都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弘基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为了一个虚名就将六郡之地百万人口送予他人么?萁儿毕竟是李家的女儿而仲坚又无子嗣!一旦有心人趁虚而入咱们一番做作岂不都为他人缝了嫁衣?” “到现在为止有人看到仲坚的尸骨了么?有人目睹最后一战么?所有消息都是谣传转述难道你等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希望仲坚死么?”刘弘基的目光掠过长孙无忌和侯君集径直落在二人身边的李世民脸上声音不高气势却咄咄逼人。 “从兵败到现在已经是第九天了!”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被刘弘基问得心里虚连声向众人剖白。“如果仲坚真的侥幸脱身的话也该有个音讯。况且咱们河东是为了帮他而不是害他。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介意那么多?” “这天底下恐怕最难问的便是人心!况且咱们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外人眼里看到的结果!”刘弘基冷笑了一声说道。 他在唐公府中素有老成持重之名从来没主动跟人为过难。一旦起火来却像头暴怒的公牛。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有理说不清不得不偷偷用目光向李世民求援。但李世民却好像睡着了根本不肯抬头与二人的目光相接。 ‘二公子好像也改了主意!’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两人惊诧地想。失去了强援他们不得不放缓了语气“但按照弘基兄的意思咱们河东也付出得太多!”长孙无忌摇着头喃喃道。 “并且得不到任何回报!”侯君集看了看李渊的脸色低声补充。 “我们做的事情别人都会看在眼里。即便死去的人不懂得感激活着的人心里也会有个判断。”刘弘基长长地吸了口气将目光又转向了李渊。“所以末将希望唐公谨慎处之无论仲坚已经战死或依然活着他毕竟是李家的旁支。毕竟一直视唐公为族中长辈恭敬有加!” 紧张和沉默再次笼罩全场只有夏日的微风不懂得人的心思轻轻吹来拂去大伙脸上的汗。亲情真的这样重要么?这一刻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着刘弘基重新为其身份做着定位。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屑有人脸上露出了怜悯但在唐公李渊脸上当最初的尴尬消失后笑容中居然带上了几分嘉许。 “弘基说的正是我后来所想。前往蓟县的使者今天下午就会派出萁儿那里我也会亲笔修书告诉他李家决不会在危急关头放弃她这个女儿!至于六郡的归属等建成、婉儿回到太原后咱们再从长计议!”仿佛突然心软了一般李渊几乎全盘采纳了刘弘基的建议并且准备付出更多。“化家为国如果家都碎了咱们要一个国有什么用呢?”他笑着道伸出胳膊做了个结束探讨的手势。 “唐公!”马元规、长孙顺德二人全部站了起来急切地劝阻。二人平素一直不甚和睦但在如何对待博陵这件事上却出乎意料地看法一致。 “唐公一定是被姓刘的用言语挤兑住了毕竟李家多年积累起的好名声来之不易!”有人一边起身向外走一边暗暗地想。 “争夺天下的确也需要一点点仁爱之名。但与六郡之地比起来还是土地和百姓实惠!”有人确信最后的决断是个错误。古来成大事者无不狠辣果决在儿女亲情上投入过多往往要落得失败的结局。 “萁儿是我的女儿仲坚是我的族侄!”李渊慢慢站起身声音随着身体的挺直而一点点抬高“若干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自残骨肉今后亦可能放弃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这种情况你们真希望看到么?” 正在走动中的众人如闻霹雳蓦然回手刹那间大部分人心中都充满了感激。‘狠辣’二字想一想很简单说出来也不太难但如果把自己放在萁儿的位置上有谁希望自己做一个被牺牲者呢? “唐公不辜负我等我等也必将誓死以报!”由刘弘基领头武将、谋臣们纷纷长揖及地。眼前的唐公是一个让人看起来更为亲切的唐公跟着这样的家主未必事事皆选择理智至少大伙没有后顾之忧。 刘弘基这个人还真不简单。在直起腰来的同时大伙心中暗自称赞。接下来唐公的命令听在众人耳朵里则毫不令人惊诧“弘基留下顺德、元规和演寿你们三个也留下。具体细节如何落实咱们几个继续商议。” “诺!”刘弘基答应一声在羡慕的目光中缓缓走向李渊。 第一章 羽化 (二 上) 从议事厅里出来跟在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关于如何趁机夺取博陵二人私下里准备了很多看上去方便可行的方案。可今天的议题刚刚开了个头便被刘弘基迎面堵了回去。不但害得二人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展示才华机会而且给唐公留下了贪功、凉薄印象!真真是得不偿失! “二公子最近曾经招惹过弘基兄么?怎地他今天处处都针对咱们!”长孙无忌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道。“明明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被他一说我们几个都成了势利小人。可成大事者岂能学宋襄公?眼下博陵六郡分明就是块肥肉即使咱们不动手罗艺、窦建德等人也不会放过!到时候壮大的是人家吃亏的肯定是咱们自己!” “弘基兄本是个有远见的可就是太在乎人情以致于因私而废公!”侯君集的双手紧握关节处攥得白“他和李将军是朋友不假但眼下是问鼎的关键时刻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把握!” “也许是他有自己的考虑吧。父亲曾经说过弘基这个人小事上不聪明大事上却很少犯错!”李世民倒不像两个心腹那样气急败坏笑了笑低声回应。 “那要看大小怎么来衡量!”长孙无忌耸耸肩膀冷笑着点评。“一叶障目泰山亦不为大!” “要是把私情看得比国事还重未免南辕北辙!”侯君集的语锋如刀且带着股酸酸的滋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牢骚了。父亲经历的事情多既然他肯接受弘基的意见说明他们看到了咱们未曾看到的地方。多从对方的角度上想想比咱们几个私下诋毁他更有意义些!”李世民扫了两位心腹一眼笑着摇头。 他也不赞同今天的结论但他本能地保持了刘弘基个人的尊重。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个把柄被握在对方手里。毕竟眼下河东李家举义已成定局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况且李家在河东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朝廷方面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 “我总觉得二公子应该再去见一次唐公详细陈明利害。难免其被庸人所误!”虽然自家主公已经了话侯君集依然不愿意暂时放一放自己的观点。 “二公子说得也对唐公他们几个阅历多想得也肯定比咱们深!”长孙无忌不像侯君集那样固执笑了笑非常愉悦地接受了李世民的批评。 换个角度思考也许得出的结论更为全面。这是李世民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心腹当中提倡的观点。长孙无忌试着把自己想象成刘弘基低下头苦苦思索了片刻后忽然脚步一停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一抹会心的微笑涌上了李世民的嘴角。“怎么样无忌想到弘基为什么坚持李家不立刻出兵河北的原因了么?” “我猜到一点二公子果然高明!”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显非常干脆地回答。 “我也是刚刚猜到了些端倪。家父在看人方面远强于我等弘基兄果真是大事不糊涂!”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十分谦虚地说道。 只剩下侯君集一个不明所以双眉之间拧出了一个很大的川字。“二公子和无忌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难道事实不像我等先前所料么?还是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倒没有君集你是个将材但不适合猜这些弯弯绕!”李世民轻轻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笑着安慰。“不过也不用沮丧弘基兄的年龄是咱们的一倍还多。阅历深了看问题自然会更周详一些!” “就凭他今天那几句话?”侯君集对刘弘基本来就不太服气被李世民这样一说肚子里的醋意更浓。 “对就凭他今天那几句话!”李世民收起笑容郑重地回答。“弘基兄这个人不愿意惹事你和无忌今后也不要主动招惹他。他在用兵方面未必如你等但在待人方面却强出咱们太多!” 见侯君集依旧满脸茫然李世民摇了摇头低声命令:“无忌你先说说吧弘基今天到底哪点被父亲大人看中了以至于最后将其与几位前辈一同留下议事!” “我是胡乱猜测的如果有误还请二公子和君集点拨!”长孙无忌略作沉吟缓缓说道。 “请无忌兄赐教!”侯君集见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说得郑重不得不将肚子里的邪火先熄灭下抬起胳膊向长孙无忌做了个请的手势。 “民间很多习俗如丧葬、祭祀与其说是为了让已逝者在阴间过得更舒服不如说是做给活人看的!”长孙无忌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唐公欲争夺天下必须收天下有识者之心。所以弘基兄才有‘即便死去的人不懂得感激活着的人心里也会有个判断’之语。你我先前的考虑只顾忌到是否有利而弘基兄的观点却在是否合情。打天下不是儿戏在座中少不得有人要亡于半途。唐公今日如何待仲坚在别人眼中就是今后会如何对待与李家有功者。人皆有私心换了你我会希望自己刚刚身死老婆孩子便由着人算计么?” “这两件事情岂能混为一谈他李仲坚又不是为了唐公而死的!”侯君集被问得心头一堵喘息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反驳。 “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咱唐公府的旁支。兵败身死也是受了李家的拖累啊!”长孙无忌点头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无论刘弘基今天的作为是通过精密计算还是出于本心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课。‘有时候看似利益最大的解决方案并不是最恰当的方案’以前修身时对前辈的这句话还不是很理解。现在长孙无忌深深地体会到了其中精华。 “可这其中得失…….”侯君集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却依旧为错过了一个良机而惋惜不已“唉!弘基兄的考虑的确很对只是……” “不仅如此!”李世民用胳膊拢住两位心腹的肩膀低下头用仅仅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补充“罗艺一时半会儿打不下博陵萁儿如果支撑不住唯一的援军就是河东。咱们早出几天兵和晚出几天兵其间收效差别不大。此外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弘基兄和父帅都相信仲坚还活着如果他平安回到博陵落井下石的人肯定第一个倒霉!” “活着!”侯君集和长孙无忌被李世民的推断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 “对!活着!”李世民点头“我开始也很怀疑仲坚是诈死脱身。现在越来越坚信这个判断。以李密那种爱炫耀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杀死了仲坚早将人头挂在寨墙上了。不会到现在还不肯公开展示战果。况且当年辽东兵败在人地两生援尽粮绝的情况下几十万高句丽人都未能困死仲坚。现在光凭刘长恭和翟让这两伙不共戴天的死对头还能做到几十万同仇敌忾的高句丽人未能做到的事儿?” “可他至今音讯皆无!”真相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毫无准备的侯君集本能地选择了怀疑。 “如果放任他回到博陵岂不是所有人麻烦都很大!”长孙无忌想得更远皱着眉头提醒道。“一旦他觉谣言是被人有意散的……” “咱们什么都没做过。河东举事在即有一些流言四下传播也很正常!”李世民轻轻拍手两掌之间干干净净。 “的确朝廷在各地都安插有眼线!半个月前从刘武周麾下逃到太原来的马邑郡丞李靖还混在流民中不知去向估计是向朝廷告去了!”侯君集这次反应倒很迅耸耸肩肩膀一脸狡猾。 “那厮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就是时运差了些!”提到马邑郡丞李靖长孙无忌脸上倒涌起了几分敬佩之意。“此人在十几年前就深受杨素赏识无奈时运不济一直抱负难伸。好不容易混了个边郡的郡丞还一直被王仁恭和刘武周二人压着。当日我曾经劝唐公收他入幕但唐公对此人成见很深宁可弃置一旁也不肯安排些杂务试试他的身手!” “无妨朝廷既然十几年都将他弃而不用更不会在关键时刻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担当大任。我们眼下需要考虑的不是他而是如何跟回到博陵之后的李将军相处!”李世民摆摆手非常大气地说道。 “受到这样大的挫折他应该明白独木难支了!”侯君集笑着回应。 “我估计唐公和弘基兄等人眼下商议的也是如何处理好此事。在其下落不明时照顾其家人总比等水落石出再临时改弦易张强!如果河东需要派人运送辎重和粮草支援博陵希望二公子主动把这个任务接下不要让其落在别人头上!”长孙无忌考虑了片刻低声提醒。 李世民只是略加思索便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本意。“我今晚就会向家父主动请缨!”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点头答应。 经历了一场背叛之后的李旭很难再为朝廷效忠。那样作为一方实力非常有限的‘诸侯’他便是河东的迫切拉拢对象。即便其暂时不会加入唐公阵营也可以作为一道屏障阻挡于河北群豪的西进道路上。而在关键时刻奉命出使博陵并代表河东雪中送炭的那个人将获得博陵上下的一致感激并且理所当然地成为连两家的纽带。 李世民愿意做这条纽带。实际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在朋友和敌人之间他更愿意选择跟李旭做朋友。毕竟从十四岁起那个骑着黑色战马的高大身影便是他的模仿对象除了源自国公家的权谋之术外其他方面几乎在一举一动之间李世民身上都有对方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被补充完美了的李旭。拥有不输于对方的身手不输于对方的勇气不输于对方的指挥能力并且去除了对方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懦弱及在生活中形成的优柔。在同样的机会下他会做得会比李旭更好并且个人成就会远远高于旭子。 ‘我没有害你的心思是你自己的固执导致了为世人所不容。希望经历了一番磨难后你会变得练达!’李世民在心里悄悄地嘀咕年青的脸上充满了阳光。 整个一个下午他都在书房内与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讨论出使河北的具体细节。眼下唐公本人脱不开身世子建成又远在外边联络故旧能代表河东李家的人选只剩下了他一个。因此早着手做些准备届时任务完成得便会从容许多。 令人沮丧的是当李世民兴冲冲向父亲请缨时却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我已经决定派弘基去他作战经验比你多关键时刻也能帮萁儿出出主意。”李渊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冷淡地说道。“并且他跟仲坚交情很深跟博陵军中一些出身于当日护粮队中的将领也比较熟悉彼此之间很容易把话说明白。纵使一时有分歧也不会引什么误会!” “萁儿从小跟我一块长大的兄妹之间还会有什么隔夜仇。上次我的确逼得她有些紧了但过后便将话说开了彼此都没放在心上!”李世民笑了笑低声向父亲解释。“上一次与妹妹的商谈结果很不理想但这次和上次不同。先目标就不一样其次眼下萁儿一个人支撑着六郡大局最需要的是来自家人的安慰。” “萁儿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你会。你打小就是个拔尖的性子即便暂时向别人妥协了事后想起来也会怒气冲天。并且一了火便不管不顾!”李渊板起脸说话的口气渐渐严厉。 “我小时候顽皮胡闹的确没少给阿爷惹祸。但现在毕竟长大了哪会还像当年?”李世民被父亲说话的措词和语气吓了一跳站直了身体陪着笑脸回答。 “此事就这样定了。你抓紧时间训练那些郡兵。等你哥回来后咱们立刻挥师南下。”唐公李渊不想跟儿子过多争执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不再等等么?”李世民心里非常失望表面却选择了顺从。“我总觉得咱们准备得并不充分特别是后路极不安稳。刘武周狼子野心一旦得知咱们离开太原肯定会立刻倾巢而来!” “我已经向始毕可汗称臣同为始毕可汗的臣子刘武周必定会有所顾忌!”李渊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说道。 “突厥人只想做收渔翁之利。根本不会为咱们出头。阿爷这笔买卖可能做得有些亏!”李世民也跟着叹了口气提醒。 向突厥人称臣引之为援的决策是他对父亲所有选择中最为反感的一件。比刚才否决了由其出使博陵还令人失望。跟李旭一道转战雁门时他曾经亲眼看到被突厥人攻下的那些县城的惨状。那都是人间地狱!在突厥狼骑眼里中原百姓全是猎物根本不是他们的同类。猎人对待猎物自然是杀得越多越显本事心中不会存有任何怜悯。 “我也知道此举是掩耳盗钟糊弄糊弄自己让手下人心安而已。”父亲的声音提得更高怒气汹涌而来令李世民忍不住想转身逃开。“但我不扯大旗做虎皮成么?还没等举事便有人将消息泄漏了出去。害得仲坚兵败不说还害得建成、元吉、婉儿不得不匆匆忙忙向回跑连昔日的故人都没联络全。还有智云虽然不是你们一母所生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兄弟消息一泄他立刻被官兵抓住送往长安。没等咱们化家为国他的脑袋便给挂在了城墙上!再拖延下去等到长安与洛阳都做好准备咱们光凭自己有本事攻下两座坚城么?” ‘刘弘基出卖我!’刹那间李世民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冷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不对。如果是刘弘基或长孙顺德出卖我父亲应该早就召我对质。不会等到今天更不会议事时还好好的转眼就变了脸色!’ 他素来有些急智虽然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两眼黑身体动作和口中的言辞却没有丝毫迟滞。紧握着父亲的手李世民双膝跪倒眼泪顺着两腮乱滚。“杀智云的人儿将来定会亲手斩之。但事以至此一切更要慎重。万一突厥人大举杀入中原重演五胡旧事。咱们李家便会留下千古骂名!” “你不要转移话题。”李渊用力甩开儿子的手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千古骂名也好千秋英名也罢自有为父我来承担。但到底是谁走漏了咱家要举事的消息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倘若建成和元吉也被东都的人捉了是不是最合你的意?化家为国化家为国难道皇帝的位子真值得你牺牲亲生兄弟来换么?” “阿爷如果怀疑是我做的就请下令杀了我。儿决无怨言!”听了父亲的指责李世民立刻想到了谁在暗算自己。元吉今天才刚刚从外地赶回来紧跟着自己便失去了父亲的信任。不是他从中挑拨离间又会是哪一个? “咱家举事在即最忌兄弟父子不和。若是儿一死能换得家族安宁儿虽死亦无撼!”再度扯住父亲的衣角李世民一边叩头一边大声哭道。“当时就我一个人在太原受益者肯定是我这是儿子怎么辩都辩不清楚的。但各地官员如果没有确凿凭据光凭一些谣传怎敢随随便便就抓捕咱家的人?一旦被人栽上逼您造反的罪名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被朝廷砍?望父亲赐儿子一死后一定要挖出真正的告密者免得将来前方与人交锋背后又射来冷箭!” 推测出不是长孙顺德和刘弘基揭李世民心里便有了把握。在当日定谋之时他的确只想到此举可能为河东除去李仲坚没想到会将自己在外边的所有兄弟姐妹全搭上。所以扣过来罪名越多其中破绽也就越多。只要父亲的火气散了肯定能觉他的冤枉。 看着匍匐于脚下的儿子李渊心痛如刀割。他手中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是世民蓄意谋害其亲生兄弟但如果建成和元吉等人横死最大的受益人的确是世民!可根据几句谗言就处死家族中最擅长用兵的次子那简直等于自断臂膀这种缺心眼儿的混帐事情除了朝廷上的废物们其他人怎肯去做? “如果是我想害哥哥和弟弟何不做得更干净些连他们回家可能的路线都送出去。反正害也害了何必只做一半?”脚边的哭声继续传来听得李渊心烦意乱。 不是世民!他渐渐相信这一点。世民是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儿子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脉不会像杨家的禽兽那般无情无义。可那又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呢?谁将时机掐拿得如此准? “你起来吧!”渐渐恢复冷静的李渊叹息着说道“我希望不是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人。将来事成你们兄弟几个少不得都分茅裂土何必这么早便同室操戈?你下去练兵吧我会派人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倘若将来能抓到他我一定会亲手割了他的头祭你弟弟的在天之灵!” “是!父帅!”李世民抹了把额头上的血哽咽着答应。 “先到后房找人打盆水将脸洗干净!”李渊被“父帅”两个字喊得心里凉又叹了口气命令。“别让其他人知道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今天的确是为父莽撞了。你好好带兵咱们李家到底有没有机会化家为国还要打上几年的仗才能见分晓。在此期间能多一个朋友就少结一个仇家!” “是!”李世民又答应一声缓缓向内堂走。‘如果父帅手中有足够的能征惯战之将今天的事情会如此好搪塞么?’他在心中问自己然后得到一个比刀锋还冰冷的答案。 “我听说马邑郡守李靖曾经在太原城出现过此人据说用兵深得其舅韩擒虎将军的真传!”在临出门前李世民转过头向自己的父亲荐贤。 “我知道此人其才华甚高但心术不正!”李渊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道。猛然他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双目圆睁其中充满杀机。 “来人给我追查李靖的去向!”下一刻李渊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就像雄狮的怒吼般孤单而苍凉! 第一章 羽化 (二 下) 接下来数日河东方面侦骑四出在自家控制下的所有城市内寻找前任马邑郡丞李靖的下落。但此人就像钻入了地底般离开太原后便没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侦骑们的一番劳苦也并未虚耗三天后他们带回了从长安逃出的二小姐婉儿已经脱离险地的消息。 “你们几个从谁人之口听说婉儿消息的。说话之人可靠么?可曾将其留下?”乍闻女儿的音讯唐公李渊高兴得从胡床上一跃而起大声追问道。 “送口信儿的人是武将军家族中一个贩卖皮货的长者。卑职是在榆社与他们碰到的。所以赶紧用马车将其‘请’回了太原!”答话的斥候队正非常干练三言两语便将李渊的问题解释了个清楚。 “叫他不快请他进来请他到二堂说话。武士彟将军的长辈是不是?不算外人!你将他领到二堂也把武将军传进来。大伙一道喝碗茶吃些点心!”突然传来的好消息让李渊暂时忘记了心中所有不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语无伦次地命令。 ‘唐公是喜欢得紧了!’侍卫统领钱九珑心中暗道。叫住正在向外走的斥候队正仔仔细细询问了几句然后又做了一番布置待安全方面有了保证后才派出几个心腹“请”送信人先按照礼节去沐浴更衣。 “既然是士彟的族人能有什么问题!九珑你最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李渊被钱九珑小心翼翼的举止闹得心烦不断地抱怨。 “眼下不比往昔。唐公一人身系数万将士前途九珑不得不加倍小心!”钱九珑弓了弓身子低声回答。 “麻烦真他娘的麻烦!”李渊摇摇头非常无奈地骂了一句脏话。 化家为国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这才刚刚开始李家就先后失去了智云、惠儿、云娘等五个庶出的子女。其中最小的云娘只有四岁被长安留守押上刑场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造反对着昔日的“叔叔”们不断地乞怜。而那些昔日没事便向李家献殷勤的“叔叔”们则一个个冷了脸唯恐露出半分同情之色便把自家也牵连进去。 其他人在逃往太原的途中也历尽艰险元吉是凭着一身武艺硬杀回来的。建成昨晚才入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乞丐。至于唐公府的乘龙快婿柴绍他倒走得平平安安。就是在危险刚一来临时便与婉儿分头跑路。说是婉儿主动要求不给男人们增添风险实际上却是学了那抛妻弃子的刘三…… 最让李渊觉得难过的还是次子世民。虽然那天他相信了儿子没有蓄意要置亲生兄弟于死地过后细想那个高明的流言却十有**出自其手。只是作为父亲李渊无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但心中却像横了一块冰怎么融也融不掉。 他不反对阴谋奇正互补才是成就大业的王道。但阴谋诡计却不应该用在父子兄弟之间更不该将亲生兄弟也作为牺牲品葬送掉!他不愿意相信世民像杨广一样无情无义但越来越多的事实却如刀一般来来回回在他心头上戳! “草民武方参见唐公!”就在李渊沉思的时候武姓商人已经按要求收拾停当在几名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了二堂。虽然李家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竖立反旗但聪明的太原商人已经懂得用跪拜之礼晋见。三叩之后来人才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依旧盯着膝盖前的地面不敢抬起头冒犯天颜。 “平身平身都是太原人施这么大的礼做甚!”李渊抬了抬胳膊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士彟将你的族人替我搀扶起来赐座!果真是你的长辈么?老夫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谢唐公赐座。草民论辈分是士彟的族叔但跟他不算一家。他家是书香门第平素不太跟我们这些经商者走动!后来他从了军公务繁忙便更没时间跟老朽联系了!”商人武方很是机灵知道武士彟很介意彼此的身份赶紧替对方打圆场。 “嗯那是不该。没有商人南来北往的货物交给谁来带?士彟太把儒生们的话当真了世间再浓不过的便是这亲情怎么割也割舍不断的!”李渊笑了笑以长辈的口吻说教。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局中敢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要么本身勇武过人并且兼备很强的统率能力。要么手眼通天跟各地的流寇头子、山大王、绿林当家们交情非浅。李家举兵在即这样的豪杰正是拉拢对象。即便不指望他能劝得沿途流寇纷纷来降至少也能从其手中买到一些紧俏物资和斥候们打听不到的有用信息。因此李渊在来人面前做足了功夫丝毫不摆一国之君的架子。 “得唐公如此一语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号今后有福了!”虚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我只是实话实说。”李渊摆摆手不接受对方的恭维。“咱们河东物产丰富但平地稀少粮食很难自足。这些年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为商者来回奔走士卒们吃些什么百姓们吃些什么。遇到荒年官府拿什么赈济民间?只是那些腐儒们不懂民间疾苦总是将士农工商四个字挂在嘴边上。岂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们连长衫都穿不起更甭说笔墨纸砚了!” 几句话不但让武方听得心里暖暖的连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动。明知道有些言辞未必出于李渊本心还是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称谢“末将多谢主公指点。末将今后一定谨尊主公教诲多回家走走不让骨肉亲情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变冷淡了!” “只怕你将来也没太多时间!”李渊笑着摇头“咱们马上就要南下为国除奸如此关键时刻老夫怎舍得放你这知兵之人还家。不过你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经常来军中看你。咱们今后的士卒会越来越多各项物资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号称‘半并州’出头来组织个商队为军中供应物资销转战利品应该是能做得来的!” “多谢主公厚爱!”闻此言武方赶紧跳下胡凳与武士彟一道向李渊拜谢。他肯冒险帮婉儿传递消息为的就是搭上李渊这条线以便大战争之财。没想到身为唐公的李渊如此聪明不待自己开口便主动满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谢我。士彟追随我多年了按常理你们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着放心。稍后便可让他带着你到陈军师那里办个腰牌凭着这个腰牌武家的人随时可以入营来见我!”虽然关心女儿的安危李渊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利用眼前机会替军队解决后顾之忧。 宾主双方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仿佛彼此已经相识了多年般谈笑风生。几口热茶下肚后受宠若惊的武方主动提出捐献物资劳军的建议。“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尽量满足军中所虚。若是唐公手中金银不足太原众商号也可捐助些。一则报答唐公多年来看顾之恩二来也为国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乱臣贼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渊倒不贪图几个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说道:“那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厌物我这还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们自己的钱买你们自己的货?武先生尽管放心凡是我李渊的部属哪个敢拿了东西不付钱或者强买强卖我一定亲手割了他的头。” “多谢唐公多谢唐公!”武方感激得连连念佛恨不得扑上去抱对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讲理有了李渊今天的保证武家今后血本无归的风险要小得多。随着李家军的脚步各地商号也会对河东武家高看一眼今后的财源定然滚滚而来。 “你先不必谢我。”李渊收起笑容口风慢慢变得冷淡“我希望做独家生意。你们接了我的订货就别再供应物资和粮草给刘武周。以前我知道你们有无数渠道和办法北上却一直也没干涉。因为你们也需要赚钱需要养家糊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的货物烂在手上!但今后有了我李家这条财路刘武周那边还有始毕可汗那边的财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别是谷物和盐巴我不希望前头和奸臣们拼个你死我活后头又养肥了两个劲敌!” “这――-”武方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被冻僵。他替整个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问做买卖从不吃亏。到今天才现遇到了比自己还会做买卖的人先给了个小小的甜头然后就拎着刀子开始割肉。 可甜头已经吞落了肚里此刻再想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渊虽然有“老妪”之称但剁起人的脑袋来却从未犹豫过。不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个大隋敢当众捋其虎须的也找不出七个! 河东武家肯定不是七个中之一。所以即便心里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户们将唐公李渊的要求应承下来。“草民草民这就是回去跟大伙说一定不再向塞外运货。不过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号虽然多却集中在木材、皮货方面对铁器、粮食和私盐等违禁物资是绝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请你转告大伙一声。做生意尽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们尽管行走。”李渊放下手中的茶碗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狠。“至于北面我会派人日夜巡查到时候一旦有人被抓到了落得倾家荡产可别怪我手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才听了几句硬话武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些年来山贼、流寇中的大人物他结识了不少不讲道理者也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李渊般给过他如此大的威压。 唐公讲理比任何山贼流寇都讲理。讲理时已经可以把人讲得无法翻身若是其起飙来武方不知道所谓并州三十六家商号能否承受得住此人跺一跺脚。 “你放心没有证据我的属下不会乱害人!即便被抓到了我也会给他们申辩的机会以免是仇家栽赃!”李渊的话很平和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声声如雷“做生意的讲究个行规治理国家也讲究个律法相信大伙今后不会让我为难!” ‘官给民栽赃还不简单?先抓起来再找证据怎么找怎么有!’武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贪图便宜冒冒失失地跑来替人送什么信。如果不来这一趟武家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捞但也不会惹上这么大麻烦。 他突然理解了族侄士彟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从不让家族和官府沾上关系的苦衷。那分明是一艘没有彼岸的破船无论是否漏水只要上去了便再甭想下来! “草民草民一定遵守规矩。这次遇到二小姐她也有过类似的教诲。草民已经命人记下来了绝对不敢忘掉!”急于脱身的武方顾不得再卖关子抓住一切机会把话题向婉儿身上引。 “也不需要太久刘武周等人不过是草尖上的露水灭亡之期不会太远。到时候马邑周边各地与太原连成一体有你们的生意做!”见到了送信人李渊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先抿了几口茶然后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小女的她可有手书?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难为她一个女人家了!” “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于王屋山中拉起了好大一份势力。草民开始不知道是二小姐所以还怕失了财准备硬闯过去。后来被山上的人请去吃酒才现那里是太原的一支别兵。因此平平安安过了山……”武方在惊惶中没缓过神来因此心智有些不清楚话说得非常罗嗦且答不到关键上。 “二叔唐公问您有二小姐的信么?其他的细枝末节待会儿慢慢说也来得及!”武士彟嫌自己的族人误事低声呵斥。 “没没二小姐说纸笔多有不便处所以仅托我报一声平安。她说她说让唐公不要为她担心李家的女儿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武方沉吟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家的女儿?”李渊听得一愣旋即在心底涌起一股凄凉。作为父亲他理解女儿现在的感受。大难临头之际柴绍抛下婉儿一个人逃了虽然没有休书也情同于恩断义绝。所以婉儿不再以柴家的媳妇自居主动恢复了李家女儿身份。只是她怎么跑到了王屋山中?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那里变为太原的势力范围? 王屋山地处长平与河内两郡的交界距盟津渡口不足百里而过了盟津便可抵达东都的门户偃师。此刻婉儿掌握了王屋山无异于为河东兵马的南下提前扫平的道路。这份功劳比一举攻克沿途数十个郡县也毫不逊色。 悲喜交加之下李渊的说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调。“先生先生怎么遇到的小女。她看上去还好么?山中可缺衣食?你不要急慢慢说来所有经过我都要听什么都别落下?” “这这岂不是要耽搁唐公很多时间?”武方受不了李渊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看了看自家族侄犹豫着说道。 “不妨不妨。士彟你出去命人准备些酒菜。我没有什么可谢武先生的就跟他一道吃顿饭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到了这个时候李渊又恢复了一个慈父形象。非常热情地出邀请。 先例在前武方岂敢再受唐公的好处赶紧推脱。李渊却不肯让他继续客气下去强令人搬来两张矮几将武方按入座位。“刚才是公我自然要板起脸来说话。此刻是私你不必在乎措词咱们边吃边说。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惦记着子女。嗨武先生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李某的心思吧!” “草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跟唐公一道吃酒!”武方伏着身子喋喋不休地道。作为商人却被列为一方诸侯的座上客此事传出去定能让其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好几个月。虽然此间主人喜怒无常了些并且总是强人所难。 “请武先生详细说说小女那里的情况!”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举起一盏酒。 “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武方赶紧举起酒盏灌了一大口然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草民做的是木器、皮毛生意虽然眼下兵荒马乱的为了一口饭吃却也不得不往来奔走。上个月到京师和东都一带走了一圈然后和其他几家老相识凑成一队结伴北返……” “货物好脱手么?京师和东都那边的日子还过得去么?”不嫌对方罗嗦李渊笑着插了一句。 “嗨怎么说呢。有钱人照样一掷千金没钱的活活饿死了尸体烂在路边上也没人收拾!托您老人家的福小号的货物脱手很快都是些精致木器和冬天的狐皮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玩意儿不算难卖!” “嗯京师那边的官兵霸道么?会不会抢你的货物?”李渊点了点头暂且将对婉儿的思念放在一边仔细询问。 “还行?几个当官的都是好人丘将军、宋将军约束得严。只有阴将军的麾下待人差一些。左右是花钱免灾呗草民也习惯了!”武方知道李渊想问什么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但丘将军和宋将军又有不同。丘将军麾下的兵马看着精神头足宋将军人老了麾下的兵马也不大有精神。至于阴将军嗨跟草民见过的那些绿林豪杰们类似……” “多谢武先生提醒!”李渊双手举盏以主人的身份敬了对方一杯。 “不敢不敢为唐公寿!”武方连忙将酒盏高举过顶大声称颂。 “后来呢你刚才说想闯山?是怎么回事情?” “唉草民也是一时志短。看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想直接从王屋山脚下冲过去省下一次买路钱!”武方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不怕山大王们下次报复?”虽然不是绿林豪杰李渊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却略知一二。所谓占山为王也不是总将过路的商人、旅者赶尽杀绝。那样只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是细水长流之道。精明些的山贼会打出维护一方的招牌定下自己的抽税标准。对过往行商和旅客抽取一定的买路钱或者十抽一二或者有一个最大限额只要按规矩交钱保证你能平安走过他的地头。 “唉这次收益比较高并且路上遇到了一伙自称是贩盐的。几波人凑在一道人数过了两千就有些托大。况且只要把旗子卷起来山上的人也不知道过路者是谁遗祸不会太大!”武方苦笑了几声解释。 当时的遭遇极其离奇现在回忆起来都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他带着一支三百多人组成的商队渡过黄河之后很快便在途中遇到了几家老熟人。大伙为了安全自然是凑得队伍越大越好。谁料这次突然鸿运当头才出了河内城便又遇到了一伙贩卖私盐的家伙。 各行当中以私盐的利润为最。所以卖私盐的伙计也都会随身携带武器无论拦路的是官府还是山贼一言不和便会刀剑相向。久而久之官兵和盗匪都不愿意招惹私盐贩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就决不难为。而行商们则将盐贩子当成了最佳伙伴一则那些人出手大方可以将滞销的货折价卖给他们。二则盐贩子们战斗力强偶尔碰上企图斩尽杀绝的恶匪彼此之间也会有个照应。 所以几个商号掌柜私下里一核计便主动邀请盐贩子们同行。对方也是爽快人没口子答应了。但有便宜谁都想占很快一伙卖牲口的一伙贩卖杂货的一伙走江湖卖解的还有一家告老还乡的官眷也死乞白赖地跟了上来要求结伴北返。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掌柜的们也答应了。但走着走着便现不太对劲儿那些卖牲口、卖杂货和官眷们好像彼此之间早就熟识总是眉来眼去地打招呼。 “你们几个既然是老江湖了事先就没现异常么?”李渊听得奇怪忍不住插嘴。 “这不瞒唐公您说。世道如此乱从掌柜的到伙计肯定人人带着家伙。并且卖私盐的人往往也私贩兵器反正被抓了都是一个死罪砍一刀砍两刀差不太多!”武方笑了笑讪讪地道。 那伙私盐贩子的确人人有马马背上还驮着包裹。与其说是盐贩更像是走私兵器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几个老行商才更想跟对方搭伴儿。况且私盐贩子人数只有五十几个远不及商号的伙计多闹了纠纷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一伙五十人的队伍规模不算大几拨五十人加入就与商队伙计数量大致相当了。武方等人开始没注意到待觉时已经来不及后悔。 “所以你们就被人牵了肥羊!然后就想省下给小女那份买路钱!”李渊大笑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多年剿匪对响马们的常用手段略知一二。根据武方所说的情形那伙私盐贩子以及后来卖牲口的、卖杂货的以及告老还乡的官眷、卖解的江湖人肯定都是强盗所扮。待一同走到僻静处就会提着刀‘说理’让同行的商人逃都没地方逃。江湖黑话将这种行径称为牵羊而被牵的肥羊就是武方等毫无防备的冤大头。 “不是我等舍不得钱财按道上的规矩…….”武方讪笑了几声想跟李渊解释一下他们既然被响马们所劫在双方分开之前就等于受了响马们的保护无须再烦劳第二伙贼人。除非两帮贼人生了火并财物的支配权才属于其中胜利者。可转念一想对方是堂堂国公怎么会理解江湖规矩话说到一半赶紧用酒压了回去。 “按道上规矩你们一客不烦二主!”李渊的笑声再度传来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如果不是坐在留守府的二堂内武方真怀疑眼前的国公大人也是响马假扮的费了如此大周章就为了吃自己这头肥羊。 “不光是如此草民的遭遇实在离奇!”见李渊对江湖规矩了如指掌武方的胆子渐大话说得也越没了边际。 “是么有何离奇处你且说来下酒!”已经知道了女儿平安李渊的心情便不再像先前那般迫切了。好不容易轻松片刻他也愿意仔细打听打听那伙响马的来历。那响马们的头领能把武方等几个老行商蒙得晕头转向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眼下河东李家只愁堪用者少绝不愁能提刀作战且肯动动心机的将才多。 “劳唐公问那伙响马很奇怪对卖解的女子一路秋毫无犯。并且……” “那卖解的不是他们的同伙么怎么还有女人在里边?”李渊听得更是好奇没等武方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 “不是。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几个老掌柜的都吓傻了不敢跟响马讨价还价。是那伙卖解的出头去做中人询问对方要杀几刀。”武方说到兴奋处忍不住用双手上下比划“结果卖解的头领去跟对方的大当家交涉不知道怎么着他们居然拜了干兄妹。然后就将我们的孝敬全免了!” 有些细节他不便在唐公面前讲只好含混带过。当时的真正情况是那伙响马中有人起哄说卖解的女头领如果能哄得他们大当家一笑就不要商人们一文钱孝敬。而卖解的女头领去了后不久一直躲在马车里的响马大当家就出来了当众宣布不会抢众人的钱财。 “那卖解的女子难道是倾城倾国?”纵使身为国公李渊也有普通男人常见的毛病提及女人先想到她的容貌。 “开始的时候她故意用药水抹了脸所以大伙没看出来。最后几天不向脸上抹药水了我们偷偷看了看啧啧…….”武方满脸惋惜看样子恨不得自己年青二十岁“岂止是倾国倾城那份天美简直不是世间人物……” “哦那就难怪了!”李渊点点头微笑。一个胆大心细的响马头子一个倾国倾城的江湖女子还一见如故结拜为义兄妹这段故事越来越有趣了也难怪姓武的提起来就像闻到了蜜味的狗熊般马上忘乎所以。 “这还不够古怪那响马头子居然跟二小姐认识好像彼此之间还很熟!”武方得意忘形把不该说的话也顺嘴吐了出来。 “什么!”李渊惊的手一抖举在嘴边的半盏酒全泼到了前胸上。“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这是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回到河东多少天了?” “草民草民路上一刻没有耽搁七天不六天前过的王屋山。在山上逗留了一天然后就向回赶。那响马头子还特地派人送了我等一程过了上党才分开!”武方被李渊的表现吓了一跳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引得对方再次跟自己“讲理”! “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王屋山中的还有其他当家么?响马头子的名号是什么?”李渊见对方老是回答不到正题上心痒得如猫挠一般站起来追问。 看到唐公站了起来武方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本来本来大伙说好了要闯山而过不给王屋山的当家留半文买路钱。结果眼看着要打起来了我们这边的响马头子忽然叫出了拦路者中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对方立刻放下了兵器。接着二小姐也下山了与这边的响马头子对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情形分明是彼此都恨不得拉住对方永不分开。’武方心中暗自评价嘴上却不敢胡说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听山贼和二小姐都叫那响马仲坚那卖解的女子和响马同姓据说是都姓张所以推测他们一个叫张仲坚一个叫张出尘。至于山贼那边不通王的名号大伙早就知道这次听得真名是王元通还有一个叫大刀齐的真名是齐破凝!” “天呐!”李渊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苍天有眼还是恨造化无情。是王元通和齐破凝在王屋山落草所以婉儿才能轻而易举地为李家收了一伙强援。是李旭扮作商贩从当年驰援雁门的旧路上绕返博陵所以婉儿才会与他相遇。 他又想起了当年的破粮军那伙无忧无虑的年青人那一双双对自己充满信赖和崇敬的眼睛。还有辽河桥上那场大火燃烧在梦里多少年来怎么扑都无法扑灭!(淘太郎领先) 第一章 羽化 (三 上) 如果没有当年辽河上的那场大火很多人的命运将会是完全不同的走向。至少对于李婉儿来说此刻她不用面对着曾经让自己心跳不止的男人硬装出一幅从容模样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肚子里边却翻江倒海。 她曾经以为他死了死于那个突然出现的流言下带着满腹的悲愤和绝望跳进了滚滚黄河。为此她偷偷地哭过好几回甚至在渡船上还悄悄地将几个饭团丢进水里以寄托哀思。然而他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山下并且身边还伴着一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那个女人年龄和婉儿差不多大除了看上去令人眼前一亮之外身上还带着股说不出的风韵。既不华贵也不卑微平平和和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想与其接近又不敢拿世俗的眼光去亵渎。 如果用花来比喻女人的话婉儿是一朵绽放的牡丹萁儿是一株傲霜寒梅而跟在李旭身边走上山梁的这个女人则是一株红莲娇艳、挺拔且不失高洁。在乍一见到的时候几乎半个山寨男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偏偏婉儿不能追问她到底是谁和李旭什么关系?这些话要问也得由萁儿来问她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干涉妹婿的家务事! 可她又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虽然此刻‘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但作为李家的长女她有责任捍卫妹妹的生活不被打扰。眼下风闻罗艺正在率军攻打易县萁儿和六郡将士正为了他浴血奋战。而他却自顾伴着美人逍遥这算什么道理? 经历了初见时的诧异之后李婉儿心中的喜悦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可当着齐破凝、王元通等故人的面她又找不到机会做只好打落牙齿向肚子里吞。 李旭、王元通、齐破凝等人一上山就没完没了地聊当年战败后的各自经历。这些故事婉儿或者早就烂熟于心或者已经听王元通等人阐述过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陪着听。而李、王等人却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只顾互相大笑着举盏。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被靺鞨人卖到北方去了后来有没机会脱身?”李旭放下酒盏笑着追问。 “应该还有秦子樱不过他为人机灵没几天就逃出了部落。不像我们哥俩人高马大一看就像有力气的样子。所以日日被人看得紧足足当了一年多牧奴才有机会出逃!”王元通一边喝酒一边笑着摇头。过去经历在他眼里都是一碟子风干了的牛肉可以拿出来和好友慢慢分享把酒而品。 “其他人就不知道了。靺鞨部落很分散互相之间交往也少。帮高句丽人作战抓了我们的是一个部落买了我们当奴隶的是另一个部落。后来部落之间又打了起来把我们变成了第三家的战利品。好在老王和我一直没被分开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待熬过了最初那段苦日子身体骨反而熬得更结实了。于是趁着他们春天搬迁抢了马逃走倒也没人来追!”齐破凝也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对李旭有问必答。偶尔粉衣女子为他添一次酒他就高兴得两眼眯缝起一条线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泥鳅般跳动。 “若早知道你们几个还活着我说什么也会到塞外去赎你们回来!是我疏忽了以为你们早被垒了佛塔!”李旭举起酒盏大声赔罪。 “旭子兄弟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其实躲在靺鞨没什么不好苦是吃了些但也没被逼着第二次征辽。否则谁知道我们两个倒霉蛋会死在哪?”王元通笑了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后来的经历就更简单了。和所有不愿意为朝廷卖命的人一样回到中原后他们不敢回乡只好上山当草寇。好歹在护粮队中受过正规的训练齐、王两个很快便从喽啰兵中脱颖而出。然后小头目、大头目、分寨主像李旭在官场中那样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在一次山寨火并中原来的大寨主中了流箭身亡。二人就顺理成章地做了王屋山方圆三百里最强的山寨中第一、第二把金交椅。 “其实我们在两年前看到过你。那时你当官当得正过瘾所以我们也没好意思下山相认!”喝了一会儿酒齐破凝又笑着回忆。 “什么时候?”李旭惊诧地问。 “你上次路过王屋山李密那厮给大伙下绿林令让我们务必拦住你。老齐和我好言打走了他的信使然后一人搬了个马扎坐在山头上等你过路。然后看着你小子骑着一匹黑马威风凛凛。心说咱们的旭子当了大官还真人模狗样的…” “怪不得我当时总觉得被人盯着原来是你们两个!”李旭大笑一边倒酒一边擦眼角。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彼此的道不同也会看着对方前行并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送上祝福。人一辈子有几个这样的兄弟无论何时都不会寂寞。 他们只管喝酒叙旧刻意地不去提今后的路怎样走。旭子能看出来齐破凝和王元通二人已经选择了河东李家为效忠对象。从眼前时局上推算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排。河东李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无数真的举起义旗的话东都以西的大部分地区很快便会落入其手。而李渊也是个相对比较宽厚的人不会亏待了从龙有功者。 齐、王两人也不做河东李家的说客他们相信旭子会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三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追求的目标不会一致。对于齐、王两个来说他们需要将自己的山贼身份洗白并且建立起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而对于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的李旭而言功业、名声都有了辉煌的滋味也品尝过了接下来需要做的则是平安回到博陵去保住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将来进而争夺天下也好退保一方平安也罢都远非齐、王两人能够左右。 彼此间没有任何要求时的交情往往最热这种酒饮起来也更痛快。很快三人便忘记了婉儿与粉衣女子的存在杯觥交错喝得十分尽兴。 “让他们几个疯去咱们到后山走走!”李婉儿听得实在兴致缺缺向粉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微笑着站起身。 “义兄!”粉衣女子低声向李旭请示。 “去吧!如果你吃饱了跟柴夫人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咱们在这里只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便得继续赶路!”李旭挥挥手大咧咧地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时的遗憾已经慢慢变淡。偶然的重逢让它再次浓烈起来但李旭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满了再腾不出更多位置给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把握自己让遗憾永远成为遗憾。 “走吧男人们见了酒就像狗见了肉骨头!”李婉儿笑着骂了一句伸手拉起粉衣女子的胳膊。 “红拂倒是欣赏其中的慷慨豪迈!”粉衣女子的话被山风送回来听得人心里分外舒服。 两个女人虽都非寻常脂粉很会把握分寸。一边聊一边走向后山。才行了小半个山坡已经慢慢熟络起来。 “早就听闻柴夫人是女中豪杰一直遗憾无缘拜见。”粉衣女子做事甚有眼色言谈间始终保持着对婉儿的尊敬“今天终于有了机会红拂纵使再多吃些风露此行也值了!” “妹妹还是叫我婉儿的好又不是在正式场合你一口一个夫人听着感觉都生分!”婉儿笑了笑低声抗议。 “红拂不敢夫人何等尊贵身份岂能由我一个卖解的女子直呼名姓!”张出尘微微蹲了蹲身子礼貌地坚持。 “眼下咱们所处的王屋山早不属于大隋管辖。外边的人无论国公的女儿也罢普通百姓也罢进得山来便一摸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半头!”婉儿伸手搀住对方的胳膊笑容令人难以拒绝。 红拂的手臂跟她的一样有力但她本能地选择的退让。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平素与人相处的习惯使然。“那民女就高攀了婉儿姐姐!”她笑着回应带一点点吴地口音的话听在人耳朵里感觉甚是柔和。 “什么叫高攀堂堂的冠军大将军之妹怎么算高攀呢!”婉儿的眉头跳了跳轻笑着责怪。她曾经在军中历练多年最近又刚刚做了王屋山群寇的老大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几分霸气虽然是在笑却也气势迫人。 “我当初不知道他是冠军大将军还以为他是个想牵肥羊的马贼头儿。所以受众人之托去找他谈条件顺便在袖子里放了一把刀。谁知道一进门却现他正在对着几根香火呆。看上去特别憔悴。所以就一时心软陪他说了会儿话!”红拂是个聪明人早就知道婉儿想探听什么不待对方追问便如实相告。“他起初跟我说自己姓张刚好我们两人是同姓…… “你义兄的母族为上谷张氏!”李婉儿笑着打断了红拂的解释“他其实是姓李的是本朝最有名望的冠军大将军!” “我后来才知道吓了个半死!”红拂用手轻轻拍打胸口瞬间流露出来的风情让婉儿都为之气夺。“但当时不知道便稀里糊涂和他义结兄妹。不过当时我也骗了他涂了满脸的药水看上去像个丑八怪!” “什么药水居然能把人生生变丑了!”婉儿从对方的交代中推测出李旭与其不是自己先前猜想的那种关系心情一松笑容也跟着变得活泼起来。 “是用黄连、白泥等东西配成的。我平时到处卖艺为了不惹麻烦总是涂在脸上!”红拂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婉儿眼前晃了晃。“不过在义兄面前没必要再装他的心早已被填满了不会容得下其他任何女人!在路上每日都祭祀嫂子刚刚上了山就立刻派人去博陵给另一位嫂子送信!” 有意无意间她把‘嫂子’两个字说了出来非常清楚地摆在了婉儿的前面。 “他的妻子是我的亲妹妹!”婉儿笑了笑将彼此之间的关系顺势挑明。 “那他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姐姐。”红拂的笑声也立刻变得明快就像谷中淌过的溪流“那红拂称婉儿为姐也是应该了。”说罢裣衽下蹲正式施以姐妹之礼。 “总之你别再叫我什么夫人就好!”李婉儿笑着蹲身还了对方半礼。 两个女人彼此相视而笑仿佛春风拂过了残雪般刹那化尽彼此之间的隔阂。既然不是敌人关系就很容易拉近了。婉儿是个成熟大气的女杰红拂也在江湖中历尽的风浪。十句话中二人倒有九句话是相投的。转眼之间便觉得相见恨晚只怪李旭没早日与将彼此联系起来了。 “义兄其实很可怜。他为了朝廷打仗结果朝廷在背后捅他的刀子。害得他的另一个正怀着孕的妻子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偏偏他又不能给她们报仇否则就会被视为忘恩负义!”二人之间最多的话题还是有关李旭特别是红拂很聪明地看出了义兄在婉儿心中仍占有一定位置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当时的情况他即便是想报仇估计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他麾下兵马大部分都是河南郡兵未必肯跟着他一道造反。即便用勉强胁裹着走上战场战斗力也挥不出原先的一半。”对于李旭兵败原因婉儿已经分析了很多次非常清楚其中玄妙。“况且真正害得他妻离子散的人不是东都那帮混官那帮家伙看起来个个聪明实际上都做了别人手中的刀!” “姐姐是说陷害义兄的另有其人?”红拂吃了一惊追问。若论江湖上的阅历她比婉儿深了不止十倍。但涉及到世家大族们互相倾轧的手段她心中就干净得如一张白纸根本无法和婉儿相提并论。 “当然突然造谣说河东李家要举兵清君侧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我父亲虽然早有重整河山的心思却一直觉得时机不到。此人凭着一个谣言不但毁了仲坚辛苦开辟的局面并把河东李家逼到悬崖边上!”李婉儿咬着牙愤怒满脸。 她不会放过造谣生事者。听到谣传后东都方面一边向河东示好一边将李家在京师和洛阳两地的所有亲戚全部监视了起来。如果不是她逃得够快此刻人头就会被挂在城墙上。而原来用相敬如宾的表象维系着的那个家也轰然崩溃素有豪侠之名的丈夫独自逃了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婉儿不恨自己的丈夫柴绍。作为豪门之间的交易这份婚姻本来就经受不起任何风雨。况且几年来柴绍为李家已经做得够多唐公女婿的身份他当之无愧。但如果自己当初有萁儿的一半勇气在逃亡路上婉儿不止一次这样想。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自己不会看着仲坚被人陷害而仲坚也不会丢弃自己一个人跑路。 “他不会丢下我!”这个答案像半夜里山风一次一次将婉儿在梦中冻醒。可眼前现实却是自己和他再度相逢只能从别人的转述中感觉一下他的宽厚与坚强。 “可谣言的起源根本无从可查姐姐要到哪里去找肇事者?”被婉儿突然阴晴不定的脸色吓了一跳红拂楞了楞怯怯地问道。 “阴谋藏的再深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加以时日和耐心肯定能将此人翻出来。不但是仲坚一个人跟他有仇我李家上下也有数十条命死在他的手上。只要我能找到此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什么身份一定要亲手将其碎尸万段。绝不饶恕!” 已经是夏日婉儿的话听起来却令人直打冷战。红拂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被仇恨烧成这般模样眉稍眼角仿佛都藏着刀刹那间令娇好的面容变得狰狞。那种恨在义兄仲坚眼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虽然义兄是流言的最直接受害者。再向远处追忆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眼中也不曾有过。记得当年觉大祸临头时此人目光里依旧带着笑淡定而从容。 “你是不是觉得女人变成这个样子有些可怕?”婉儿的感觉很敏锐非常迅地现了自己的失态。 “我不知道姐姐经历过什么事情所以无法评论。但如果我处在姐姐的位置上估计也会被逼得拿起刀来!”红拂想了想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所珍惜的东西都被人毁掉了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婉儿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她知道红拂说的不是真心话两个人的经历不同虽然意气相投但有些隐藏于内心深处的东西也无法掏出来让对方理解。 在当年送萁儿离开的刹那婉儿已经把妹妹和妹婿当作了自己的家人。无论谁伤害了自己的家人她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谁!(淘太郎领先所有站点手打布) 第一章 羽化 (三 下) 红拂不懂得官场上的阴谋和手段但同为女人她却深深地理解此刻婉儿心中的悲哀。一个在生死关头被丈夫果断抛弃掉的妻子一个看着良偶在前却无法伸出手去将其轻轻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去爱去恨在别人的故事里悄悄流泪的女人。纵使她是国公的掌上明珠纵使她麾下拥众数万每天晚上面对绵绵***的时候也会觉得夜风如刀吧! 可在这件事情上红拂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义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顶天立地厚重如山。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子恨不得将看到的所有女人都抱回家中。即便压根儿没有缘分或始乱终弃也巴不得对方遇人不淑。无论被丈夫赶出家门也好被世人鄙夷唾骂也罢反正不能获得半点幸福。而义兄不是这样他懂得欣赏懂得尊重懂得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一样重要不会胡乱付出与索求更不会用别人一生的幸福来尽自己一夕之欢。 红拂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李旭面前卸去伪装后看到的情形。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别的男子看到自己真容时那火辣辣恨不能将人活活吞下去的目光而在李旭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她只看到了欣赏。像赏花、赏水、赏月也许在不经意间会稍稍心动但转瞬便干干净净再不惹一丝尘杂。 “这个男人的心已经被填满了!”在那一刻与旭子同龄却已经有着十年走南闯北卖艺经验的红拂在心底得出结论。这样的男人不会像某些俗物那样拼命索取却永远饥肠辘辘。这样的男人会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自己妻儿心满意足地过日子用肩膀和手臂为自己所关心的人撑起一片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 而那片天空即便再宽也不会有婉儿的位置。无论二人过去曾经有过什么纠葛无论二人当年擦肩而过时留下了多少遗憾。 “妹妹今年多大?”见红拂许久不再说话婉儿放下心事笑着打听。 “与义兄同年但刚好比他小了两个月!”红拂猜不透婉儿问话的目的想了想如实回答。 “那倒与我差不多。妹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么?”婉儿斟酌了一下又问。 “曾经许了一门亲事。但后来彼此门第相差太远所以就耽搁了下来!”红拂纯净的双眼里慢慢涌起了一丝烦恼笑着回答。 ‘这倒有些可惜了!’婉儿心中暗道。从红拂待人接物的姿态和说话时的所流露出的气度上她可以看出此人是见过些大世面的。再加上其堪称绝世的容颜无论撮合给王元通和齐破凝两个中的任何人都不算辱没了他们的身份。如此可让二人之中的一个收收心性别终日想着骚扰过往旅人的女眷。对于婉儿本人而言也会多一个良伴儿闲暇时不至于过于郁闷。 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轻轻叹了口气婉儿又道:“是那人迫于家族压力不敢娶你过门么?还是其压根儿就是随口敷衍。女人家不经拖难道他就肯看着你一天天老去?” “也不是!”红拂被问得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低头去玩几朵山花。她自幼被卖做舞姬根本记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谁。而手底下的伙计又早已习惯了大掌柜形刚强冰冷的模样平素从来不将她当女人看。所以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从来没人关心过更没人像婉儿这样毫无掩饰地直奔主题。 “什么叫做也不是。他不敢迎娶你就是不真心!亏得你还为他遮掩!”即便出身豪门李婉儿依旧有着所有女人克服不了的天性。还没等跟对方混熟先帮人张罗起家长里短来。 “不像姐姐说得那样!他家世显赫又是朝廷命官。红拂出身寒微连父母兄弟都没有。许婚时年龄小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后来渐渐大了又不知道当初的承诺算不算得数……”红拂急得满脸是汗慌慌张张地解释。手中一束山花不知不觉中被揉的稀烂黄黄红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就像无数彩蝶在凌空飞舞。 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婉儿才想明白红拂到底是说了些什么?没有父母兄弟又不知道承诺是否有效显然当初和某人是私订终身了。对于红拂这样的江湖儿女来说私订终身也算不了什么错。但关键就关键在这当初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上!红拂不知道那个身为官吏的男人不知道么?莫不是开始就打着始乱终弃的主意?欺负一个女孩子没有人出头! 她刚刚被人辜负过所以恨透了那种没有担当的男人。眼看着红拂从一个洒脱的江湖女子瞬间变成了委委屈屈的小受气包怒火立刻被点了起来。“什么朝廷命官你现在是大将军的妹妹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普通小官儿么?除非他是含着金印生下来的豪门子弟如果那样他就更不该骗你!那人姓什么在那里高就?哪天姐姐带人将他抓来问问他有没有良心?” “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红拂被蛮不讲理的婉儿逼得几乎落下泪来。对于唐公家的人而言一个从五品郡丞的确只算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但那人却花了足足十年的功夫才熬到郡丞职位上。如果因为自己几句不小心的话便耽搁了他的前程将来即便能得偿心愿自己也无法面对他失落的模样。 红拂知道在男人心中功业永远放在女人之前。像义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实在属于凤毛麟角况且义兄也是功成名就后才看开了而那人却刚刚看到了功名的希望。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红拂到底怎样才是对的。你总不能一直就走南闯北漂下去吧!”婉儿觉自己问得有些急了换了个口气小声劝道。 “我不知道?姐姐别问了真的别问了?”红拂轻轻转过身背对着婉儿回答。这一刻她不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女精心隐藏起来的软弱暴露无遗。如果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头猛兽她知道自己现在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好了不问。嗨!毕竟咱们刚刚认识没多久!姐姐不该多管闲事!”婉儿叹了口气终于现了自己管得太宽。她本不是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但不知道怎地自与红拂将误会说开的那一刻起她就特别想帮一帮对方。也许是看在其是李旭义妹的情分上也许是最近一段太孤单了反正不愿意看到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孤零零地像头离了群的大雁般天南地北地飞。 “不是我和仲坚结义为兄妹姐姐又是她的妻姐有些话姐姐跟我说是关心我。其中好坏妹妹心里懂得!”红拂听出了婉儿口气中的隔阂味道想了想低声回应。 凭心而论她对婉儿没有恶感。尽管对方问了很多不该问的**。但作为一个没有家人的孤儿她一直期待着某种如兄弟姐妹般的关心。义兄李旭是个大男人不会顾及得到这些女儿心事。婉儿的出现则刚好弥补了这种遗憾。所以红拂对婉儿的莽撞并不气恼但自己的终身大事的确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的。换句话说红拂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答案更无法拿出来与婉儿这种过来人一同揣摩推敲。 “干脆我们结为姊妹好了就像你跟仲坚结为义兄义妹那般!这样我做姐姐也好帮你的忙免得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李婉儿也是玲珑心思站在红拂的角度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红拂怎敢高攀!”张出尘被婉儿的提议吓了一跳赶紧出言婉拒。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现在是山大王不是唐公的女儿。你是卖解的大头领江湖地位跟我平起平坐!” 二人都不是拘泥人物彼此之间印象又都不错所以客套的几句便将结义的事情定了下来。当即婉儿拉着红拂找了个向阳的土坡在上边插了三支野花然后一道冲着天空中的流云拜了几拜。待直起身后便成了异姓姊妹彼此间隔阂尽去说话时的神情也更为热络。 她们两个都知道李旭酒量大所以也不着急返回聚义厅碍一帮酒鬼的眼。相伴着在山上游走将重重春色看了个饱。待彼此间混得熟了不觉又将话头转到了红拂的终身大事上。这回红拂不再觉得唐突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将自己许给他时是在十年前……” “什么十年前那时你才多大?”这回轮到李婉儿吃惊了瞪大了双眼追问。 “姐姐莫急听我把话说完!”红拂笑了笑继续道。 这段往事一直藏在她的心底从来没有人可以倾诉。能跟好姐妹说说心里也不会像原来那般失落。 当年的她是楚公杨素家的舞姬只有十一岁但已经引得很多人无法将目光移开。红拂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火辣辣的眼光吞下去就像府中跳舞的其他姐妹一样从厅前玩物沦为床头玩物。但她没有资格替自己悲哀只能在私下里向漫天神佛乞求乞求这一天不要来得太早。 但有一天她却决定把自己献给一个客人并且终生不悔。 那是一个官场失意的年青人据说是受了韩擒虎将军的牵连而丢官所以满怀抱负无处施展不得不到杨素府上寻求帮助。而杨素也非常欣赏那个年青人拍打着自己坐的胡床说道‘你将来一定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红拂清楚地记得当杨素的话音落下时满座宾客流露出了什么样的目光。羡慕、忌妒、愤懑反正没人再有心思观赏姐妹们的舞姿。唯独那个名叫李靖的年青人他居然先向领舞的红拂笑了笑然后才缓缓扭过头去感谢杨素的夸奖。 当晚那个年青人就住在了杨素府上。而就在同一个晚上偶然经过杨玄感窗下的红拂却听见有人向楚公世子建议将年青人杀掉。理由是此人不会为楚国公家所用。 红拂被吓得要死赶紧跑到那名叫李靖的年青人的房中报信。听到噩耗李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从从容容地向她道谢感谢其相救之情。并亲口许下承诺他年若功成名就必娶她为妻。 然后她就带着李靖从角门逃出了楚公府。目送他踏上离开京师的官道。然后她流落到江湖上被一个当街舞剑为生的女人收养。待义母去世后她便接管了整个卖解班子带着大伙继续漂流。在这过程中她曾经几次听到过李靖的名字或南或北仕途起伏不定。 她曾想过找上门去问一问对方是否还记得当日之约。但想想自己身份和对方的抱负又不得不将心事隐藏起来。直到前几个月听说他再次丢了官才鼓起勇气北上期望能给十年的等待找到一个结局。 “妹妹要找的人是马邑郡丞李靖对么?”听红拂说到了故事尾声被惊呆了的婉儿终于缓过些神来幽幽地问。 一个美丽到眼光几乎要为之失去颜色的女子居然为了某人逃命时的承诺等了十年这需要怎样的勇气。而那个逃命的人也许早就忘记了当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许当时根本就是为了欺骗一个小女孩以便其能带自己出逃。 但这些话她同样不能提醒红拂。因为少女一生中只有一个十年。因为再浓的情也经不起岁月的煎熬。 “是啊反正大隋就快亡了。李郎没有必要再继续当大隋的官。我这时找上门去和他一道找个英雄投奔也好一同完成他的心愿!”望着满山幽绿说话的人脸上充满对幸福的期待。 酒徒注:风尘三侠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传奇中李靖在杨素府中遇到红拂后便一道出奔投奔李世民旋即李世民随父起兵。后来红拂妻凭夫贵。但根据历史记载李渊造反时杨素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今天更新有点晚了淘太郎) 第一章 羽化 (四 上) 东方刚刚开始亮李旭已经跳上了坐骑。他穿得依旧是一套长衫颜色在婉儿的记忆中与当年二人初见时相差无己。只是身材已经比记忆中高大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浓密得遮住了所有表情。回头时目光一闪里边的笑意依旧亮得让人心跳。但说出的话却不带半分留恋意味:“两位兄长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婉儿红拂就由你来照顾。她要到河东找一个人你们李家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放心你的义妹就是我的妹妹。大当家如果顾不过来我们哥两个愿意代劳!”王元通和齐破凝几乎异口同声一边与李旭告别一边在口头上占红拂的便宜。自从昨晚听说红拂和婉儿义结金兰并准备在山中住一段时间后二人就再没合上嘴巴。鞍前马后大献殷勤恨不得互相之间先打上一架。 “等太原那边的消息确定下来我就给家中修书让他们帮忙寻找李郡丞。既然红拂能肯定他没有做刘武周的爪牙我想此刻他应该跟随流民们一道逃回了河东!”婉儿很大气地向李旭拱了拱手回应。 “那我就放心了。上谷正受到幽州军的攻击我不得不早点赶回去。待他日天下太平再与诸位重聚!”李旭笑着向婉儿点了点头然后策动坐骑。两百余匹战马尾随着黑风冲下了山坡烟尘快涌起遮断人们的视线。 偶尔有兵器反射的日光从烟尘后透出来冷冷的刺得人直想流泪。 如果此刻我跳上马去他肯不肯带我走?李婉儿目送着背影消失忍不住偷偷地想。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目送着李旭带领雄武营远去心中百般不舍却唯恐别人看出端倪。今天同样的送别又重来了一遭她有机会拉住李旭的缰绳却始终没法伸手。 ‘上苍曾经给过我机会但我已经错过了。’当最后一缕烟尘落下树梢后她不得不转过身与王元通等人说说笑笑地返回山寨。当年错过的理由是自己为李家的嫡亲女儿生来便肩负着某些责任。而今天时势不同责任依旧。 “像义兄这样的奇男子就该像鹰一样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如果被强行羁绊住反而再也见不到其雄姿了!”知道婉儿心中难过红拂微笑着开导自己这位刚刚结拜的义姐。“若是红拂与李郎不曾有过婚约……”她回头目光在凑过来偷听的齐、王两人脸上快流转荒得二人赶紧将头侧开装模作样地欣赏路边风景。“若是红拂与李郎不曾有过婚约也决不会嫁给义兄。跟他这样的人做朋友是福气运气。一旦做了夫妻反而要担负许多累也累死!” “对对仲坚志向高远做他的娘子肯定要受一些颠簸!”齐破凝立刻回转身迫不及待地附和。“做朋友么反而大伙都开心。他从不强人所难也不会虚情假意地敷衍你!” “红拂妹妹可以确定你的郎君就是马邑郡守李靖么?确定他已经离开刘武周那里?”王元通看了看婉儿的脸色然后笑着加入讨论。 “王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拂被问得一楞当即寒了脸追问。“难道你认为李郎就那么贱会和刘武周一道做突厥人的走狗么?” “我是说我是说李靖他名气那么大?不不我是说刘武周那人我见过其实算个人物。我我是说嗨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元通越说越糊涂干脆用力提了提缰绳逃一般跑了开去。 他非常欣赏红拂的美丽却没勇气直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想当年面对数万高句丽人都没哆嗦过的心脏被女人的眼睛一照便立刻狂跳不已。 “嗨!刘武周那人当年也算个英雄谁知道他现在什么德行!”齐破凝从背后追上来在王元通身边嘀嘀咕咕。 “大当家怎么样?我说的是婉儿她的心神可曾被咱们两个分散开了?”王元通擦了把脸上的汗放松了马缰绳小声追问。 “放心吧!你这色狼把红拂气得脸都白了。婉儿能不替你收拾残局么?”齐破凝早知道王元通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看了看然后笑着回答。 二人虽然都惊诧于红拂的美丽却也没急到李旭刚刚离开便立刻迫不及待要一拥而上的份上。先前之所以做出幅色迷迷的模样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分婉儿的神不让她再为李旭的离去而难过。 唐公的女儿和旭子投缘这是当年护粮队中众所周知却谁也不会宣之与口的‘秘密’。作为李旭的好友王元通和齐破凝几乎是看着两个年青人慢慢走近然后一头撞在横亘与彼此之间的无形高墙上把美好的愿望撞得四分五裂。所有人都为此遗憾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当年那个现实。以李旭当年的资历和出身能混上一个校尉已经是祖坟生烟。与世袭郡公柴绍相比简直是井底和天空的差距更何况柴绍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人脉关系圈。 “其实到了现在柴郡公和婉儿已经恩断义气绝。和他一个跑路的郡公比起来咱们旭子至少还拥有六郡之地数万雄兵。婉儿若是强行跟了他除了名声不太好听外对李家只有益处没有害处!”又向前跑了几步后王元通叹息着道。 “越是如此越令婉儿难过啊。你没听刚才红拂小丫头说么?他义兄是翱翔于天空中的苍鹰!”齐破凝亦叹息着摇头“他不是咱们两个。咱们两个麾下就这万把人几十里山头。不得不就近找个有本事的人依靠。旭子他大小也算一方诸侯凭什么非要给李家效力?李家又有什么东西能收他归心。光用婉儿和他当年那些遗憾么?恐怕唐公愿意成交萁儿不介意跟姐妹两个共事一夫婉儿自己也不愿意把自己当货物卖!” “也是婉儿不会把自己卖第二次!”王元通抓起马鞭将山道旁的矮树抽的绿叶横飞。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特别对于垄右李家这样的豪门而言每一段婚姻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交易。李渊当年明知道婉儿对旭子的心思却依旧将她嫁给柴绍恐怕主要不是为了信守两家的婚约。而后来他故意放任萁儿离家出逃也未必是想成全女儿的姻缘。作为一家之主他要为整个家族的前途打算。不能被骨肉亲情羁绊也容不得半点犹豫。这种选择看上去很无情但几百年来那些世家大族就凭着这种精心布置下的网而得以生存得以延续。并且今后还会继续以同样的手段支撑下去绵延不尽。 “还是红拂这样好想嫁谁就嫁谁!”沉默了片刻齐破凝低声感慨。 “也未必那个李靖十年都没找过他谁知道还会不会认帐?”王元通摇头不认可齐破凝的观点。 “元通你不会……”齐破凝像不认识般盯着同伴的眼睛抗议。“咱们哥俩儿跟人家开玩笑归玩笑可不能做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年贺若小姐和子樱之间不也一样?结果呢?”王元通用力一夹马腹猛地向前窜出了半丈余。 他这样说并不是完全因为怀着某种期待而是出于阅历。当年秦子樱只是个小录事官其家人还不准他娶贺若小姐过门。何况李靖曾经做过一任郡丞又是大将军韩擒虎的外甥? “人和人不同李靖是个旷世英才!”齐破凝觉得有些尴尬喃喃地道。也许王元通所说的情况对二人来说最为有利但他更希望看到一个团团圆圆的结局。“毕竟红拂为他等了十年他如果不认这个帐也忒不是东西!” “正因为人人都把他当作英才他就越不可能选择红拂。老齐你以为人人都是旭子啊!”王元通叹了口气又道。 这世间只有一个旭子即便做了大将军依旧保持着少年时代的敦厚与纯良。红拂口中提到的那个李靖至少已经三十多岁仕途坎坷出头不易。所以不会像旭子那样把情分看得比前程还重。 可像旭子又太注重情义以至于不通权谋不通机变。这样的人做朋友很令人开心作为头领前途却未必光明。连齐、王两人自己都宁可选择追随李家而不是追随于他。他又凭借什么力量在乱世之中特立独行呢? 博陵六郡是四战之地。短时间内河东会将其作为屏障。但当河东的实力壮大到一定地步后这道屏障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届时旭子对唐公讲情义唐公会对旭子讲情义么? “但愿咱们和他今后别在沙场上相遇!”半晌之后脸色苍白的齐破凝喃喃地说了一句。 “但愿如此正面对敌世间几人配做他的对手!”王元通摇头苦笑。叹息声被山风吹散在溪谷间萦萦扰扰。(淘太郎手打布) 第一章 羽化 (四 下) 出了王屋山范围后李旭吩咐众人依旧把兵器藏入行囊中扮作是一伙大商队的模样。当年他跟随孙安祖出塞贩货行里的规矩摸得极清所以一般人不凑到近前看根本看不出破绽。而值此兵荒马乱的年月乡野间的村庄大部分都被废弃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即便偶尔经过一些聚族而守的堡寨他们这两百余武装私盐贩子不上门找麻烦堡主已经持斋念佛了又怎敢问一问恶客的来头? 如是行了大半日队伍来到了丹川附近。李旭命令大伙停下来用饭顺便让坐骑也恢复一下体力。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即便心里再着急也不敢让大伙过于劳累。否则一旦遭遇到什么不测众人连夺路而逃的力气都没有。 危险不仅仅是来自某些不长眼的蟊贼凭着手中这两百余弟兄李旭还真没把沿途的土匪流寇看在眼里。但长平、上党一带还驻扎了不少官军这些人可未必完全受太原李家的控制。况且即便太原李家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上党和长平两郡李旭也不敢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李婉儿是李婉儿李家是李家虽然为骨肉至亲中间的差别却犹如云端和谷底。 不仅李旭变得谨小慎微其麾下的主要将领和幕僚如今几乎都染上了疑心病。自从河南兵败后大伙无论走到哪里都提着万分小心。李旭在山寨中逗留了半天一夜时德方和周大牛等人瞪着眼睛戒备了一夜。现在看上去几乎每个人的双目中都布满了血丝比刚从战场撤离的那几天还为憔悴。 “用完了饭都睡一会儿吧午间也不是赶路的好时候!”李旭将目光从众人疲惫的面孔收回来笑着吩咐。说完他四下瞅了瞅找到一块被太阳晒热了的石板率先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就依大帅的咱们养足了力气再继续赶路!”周大牛向身边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躺在了草地上。众亲兵四下散开围着李旭和几个武艺不精的幕僚兜成一个大圆圈背靠着背坐下闭上眼睛假寐。 阳光不算太毒晒在人身上很舒服就像一双手在轻轻抚慰般让人慢慢放松紧绷着的肌肉。很快有人的鼻孔里便出了低低的鼾声。伴着夏日里的微风来来回回地在草尖上萦绕。 听周围的鼾声渐渐浓了李旭慢慢坐直身体。然后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远离宿营地。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微但还是有几双眼睛睁开了目光中充满了警觉。 “我去在路边的树上刻些记号!”李旭笑了笑冲着被惊醒的几个人解释。 “嗯!”周大牛也慢慢坐起蹑手蹑脚地跟在李旭身后。转眼之间张江、王须拔、时德方等主要将来和幕僚都跟了过来众星捧月般将李旭保护在人群中间。 “大伙再歇会儿吧!刻几个记号的事儿用不着兴师动众。我跟王屋山的人约好了只要现是咱们的弟兄过山他们绝不阻拦!”李旭不得不站住压低了声音命令。 王须拔、张江等武将都不回应径自走到李旭身边。时德方、方延年等文职幕僚比较注意尊卑拱了拱手笑着道:“睡不着了跟着大将军走走!一旦大将军临时想起什么事情来也好有人商量一下不是?” “睡不着就去放马把看坐骑的弟兄替下来休息!”李旭笑着摇头吩咐。 “我已经安排他们轮番休息了!”周大牛低声回答半步不肯离开李旭左右。 “那就都小声些!”旭子无可奈何只好向众人妥协。 “嗯!”将领们明白主帅的心思低声答应。然后跟在李旭身边慢慢地走向官道。 眼前的官道是绕向博陵的必经之路。如果还有其他弟兄沿此路北返的话很容易便能从路边的老树上现李旭刻意留下来的标记。尽管不能确定最后到底有多少弟兄能从黄河南岸撤回来这一路上大伙刻得还是非常认真。一笔一画间充满期待充满仇恨。 大伙不是不能容忍失败但不能容忍在胜利已经处于咫尺之遥的关键时刻被人从身后狠狠捅了一刀。被出卖的疼痛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每当想起来就让人恨不能立刻带着兵马杀回洛阳。将那些使阴谋诡计者从深宅大院中揪到阳光下问一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博陵军一散整个河南便再没有人能抵挡瓦岗么?难道在那些人眼里博陵军比瓦岗贼的威胁更大?难道他们看不见大厦将倾他们正在给自己缔造坟墓?难道他们只是想自杀并且还想拉着所有相关的人和无辜的人一同去死? 但眼下大伙先要做的是让更多的人平安返回博陵。那分散撤离战场的数千弟兄都是百战精锐能平安回到六郡一个博陵军就多一分洗雪前耻的希望。 “若不是大将军人脉广咱们和王屋山群雄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这下好了后面的弟兄轻车熟路很快就能追上来!”王须拔一边刻一边低声议论。 根据李旭在山寨中跟王元通、齐破凝等达成的协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如果还有其他博陵子弟从山下经过太行、王屋一带的绿林好汉绝不留难。凭着这个约定其他分散撤离战场的弟兄们平安北返的机会又多了几分这次堪称灭顶之灾的战败所造成的损失也减轻了不少。 “嗯希望姓王的和姓齐的两个家伙言而有信否则早晚咱们提兵杀过去……!”郭方压着嗓子一边刻一边狠。 这次兵败让博陵军元气大伤。南下之时李旭带了大约四千精锐和近七千匹战马分散突围后满打满算也只可能有一千人左右能平安返回博陵。无论取道河东、取道黎阳还是绕向齐郡沿途上都是危险重重。东都洛阳那边试图将博陵精锐斩草除根河南各地的流寇跟六郡子弟有不共戴天之仇至于河北南部的窦建德和高开道他们的前任大当家都是死在博陵军之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仇人穿越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弟兄们胯下的战马此刻在各地豪杰眼里是比真金白银还贵重的抢手货只要被看见肯定连马掌都不会给留下。 “据我观察王、齐破凝都是个直性子人他们的承诺应该靠得住!”时德方慢慢凑过来在王须拔和郭方二人身边低语“但此事关键在大将军无论最后多少人回到博陵大将军不肯向朝廷问罪也是白搭!所以王将军大伙交托给你的事情你得抓紧……” “非得我去么?”王须拔偷偷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向树干上刻标记的李旭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询问。劝李旭造反的事情大伙已经酝酿了不是一天两天。但谁也不愿主动开这个头。一则将军大人刚刚经历妻离子散之痛众人不愿意给他增添烦恼。二来么陛下对李将军的恩义人所共知万一将军大人宁愿做朝廷的忠鬼劝他的人难免会受到责罚。 “恐怕只能是你!第一你的职位比较高。第二即便你说错了看在君廓的情分上大将军也不会怪罪你!”时德方点头坚持。 在分散突围时已经身负重伤的王君廓自认无法幸免为了不拖累弟兄们他主动留下来扮作李旭迷惑瓦岗军。据后来大伙在沿途打听到的谣传王君廓最后可能投了黄河也可能降了徐茂功。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哪一个李旭都欠了他的情。所以作为王君廓的族叔王须拔有资格小触几次李旭的虎须。 “非现在么?回到家中不成?”王须拔又偷看了一眼李旭畏缩着向时德方等人请求。 “不成。大将军早一天做决定咱们今后的路便好把握一些。否则一旦朝廷再派来新的六郡总管必然导致军心大乱!”时德方被上不得台面的王须拔气得直咬牙扯着对方的衣袖低喝“到了那时本来就心怀叵测的几个家族顺势一推咱们又要重蹈一遍荥泽之祸!” “的确如此。大将军宅心仁厚这是他的长处。但对于敌人来说就是一个弱点。必须有人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推……”郭方想了想又道。 “可可将军他…….”王须拔两军阵前从没打过哆嗦的王须拔额头上慢慢有汗珠渗了出来聚集成股顺着眉梢不断地向下滚。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是李旭将他从一个叛贼头目变成了一个官军的将领从而结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而一年后的今天却轮到他去说服李旭劝对方扯起反旗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算不算胁迫主帅自从接受招安以来天地良心作证王须拔从来没这样想过。 第一章 羽化 (五 上) 硬着头皮王须拔一点一点向李旭身边蹭。他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接受同伴们的请求但比起再经历一次稀里糊涂的战败来他又不得不担负起众人所托。毕竟惹李旭怒不会令大伙丧命而再打一次败仗的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活着返回老家。 “大大将军咱咱们这次败得败得实在有点儿冤!”看着李旭坚实的臂膀王须拔愈感觉嗓子紧“我是说我是说咱们本来不该败的都是都是那些王八蛋太缺德…” 李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慢慢将正在刻画的标记完成。好像那是个绝世之作般他认认真真地抬起短刀仔细观赏了片刻。然后才回过头来深不见底的双眼中充满了微笑。 仿佛瞬间被看穿了隐藏在心底的懦弱王须拔赶紧垂下眼睑不敢与迎面而来的目光相接。他还记得自己去年受招安时的承诺。当时他和郭方等人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一生交给眼前这名少年刀山火海决不反悔。而眼下不过刚刚经历了一个挫折……。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一张脸热得像烤焦了的猪肉皮红里透黑几乎马上就要冒出烟来! “这些话是别人教你的吧。须拔你一点儿也不适合做说客!”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尴尬李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心腹爱将王须拔的肩膀。 这一拍令王须拔心里感到愈不安。“不不是别人。不用别人教我自己也想说。我不是怕死。大将军须拔这条命是交给您的我说过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反悔。”他慌慌张张地解释唯恐李旭不信。“我想是说只是说朝廷无义咱们在前方为它拼命它在后背下刀子。东都做得这么绝陛下陛下到现在都没吭一声!” “如果我是陛下也不会处置留守东都那些人!”李旭咧嘴而笑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了苦涩“当时咱们如果能击败刘长恭和段达陛下也不会处置咱们。形势到了这种地步他不能拱手把整个河南让给瓦岗军!” “瞎子才看不出来大将军对朝廷的忠心。没了咱们刘长恭那王八蛋怎对付得了瓦岗军?”王须拔急得直哆嗦提高了声音喊道。他本意是来劝李旭造反到现在反倒成了替河南局势担心。那是无数弟兄舍生忘死才打下来的大好形势转眼之间便被葬送了个干干净净。分到土地的流民甚至还没来得及向田里下种重新恢复生机的运河也刚刚送走了第一批货船……. “已经与咱们无关了!”李旭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人力有时而穷…….” “大人决定不再奉朝廷号令了么?”王须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叫喊。 “不是不奉是没有力量再奉了!”李旭又叹了口气苦笑。“失去了那么多弟兄六郡的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窦建德和罗艺又虎视眈眈咱们想给朝廷帮忙总也得把自己老窝先安顿下来!” 少年人总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当历尽了艰辛后才明白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天赋内的那一些。范围非常窄非常狭小。 他是一名武将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曾经豪情万丈地想守护住整个大隋让所有像自己的父亲、舅舅那样的人都能过上安生日子让这片河山不再于外敌和内寇的铁蹄下战栗。结果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没有守护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死去。 如今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他只想守护住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父母、萁儿、治下六郡、还有心中的理想以及做人的良心与良知。 “大人不必太难过。咱们没本事管河南的闲事六郡至少能保得住。老话说得好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只要咱们不离开老巢别人就没法从背后捅刀子!”王须拔见李旭神情索然赶紧出言安慰。 大将军说不再管河南的闲事了则意味着他基本已经决定脱离朝廷掌控。那样大伙不必担心朝廷会派其他人能进入博陵王须拔的肩头上也就没有了做说客的任务。在他眼里李旭就是博陵六郡的天。众人知道在给谁卖命心里就不会再忐忑不安。 “你把子济、德方他们都叫过来吧。趁大伙还在休息咱们这些人说几句话。”李旭又笑了笑命令。 说罢他冲着在不远处等候消息的众将招了招手然后找了块石头径自坐下。除了几个核心人物尚在外李旭现跟随自己出征的低级将领居然少了一半以上。与瓦岗军之间的战争彻彻底底失败了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很残忍。但对于一个年青人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遭受挫折而是不能从挫折中吸取教训。他还有五个郡领地有这么多可坦诚相待的弟兄。前路依然充满希望未来依旧不可预知。 几个核心将领和幕僚看到了李旭的手势也听到了王须拔的召唤互相瞅了瞅快围拢了过来。正午的阳光很亮他们的眼前也一片光明。时德方偷偷地整了整布冠张江也悄悄拽了一下衣角。周大牛的手依旧紧握在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与人拼命。郭方和王须拔麾下的行军长史方延年则满脸喜色他们二人先前一直担心大将军听了王须拔的建议后会大雷霆如今看来大将军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死抱着那份愚忠不放。 见大伙都到齐了李旭挥了挥手命令众将先找个平坦地方坐下来。“大伙委托王将军说的话他都跟我说了。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咱们也的确无法再奉朝廷的号令。具体回到博陵后怎么办我想听听大伙的意思。咱们也从此定个规矩有什么话跟我直接说说错了也没关系。但别再背后偷偷捣鬼!” “末将遵命!”王须拔等人将身体挺直低声回应。 “我我我是怕怕大将军心里烦所以才才私下商议商议大大将军……”时德方尴尬地笑了笑结结巴巴解释。在博陵军这段时间他的口吃毛病改了不少。但一紧张起来便瞬间又被打回了原形。 李旭摆了摆手打断了时德方德话头。“没事以前咱们没这个规矩所以你没做错什么。以后按照规矩来在博陵军这么久了德方何时看过我因言而罪人!” “谢谢大大将军!”时德方心里一松口吃的毛病又开始减轻。 “说正事儿吧。”李旭看了他一眼命令。“在河南时我记得你那个西进的策略非常有道理。但当时东都方面早有准备而咱们若强行协裹郡兵上阵的话无异于以疲惫之师御狐疑之众根本没有获胜的把握。一旦与东都战得两败俱伤机会就将被瓦岗军所乘。不但无法达成预期目标反而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属属属下考虑考虑不周。请请大……”时德方额头上汗立刻又冒了出来亮晶晶地一个挨着一个向下滚。他曾经向张江等人建议通过扣压郡兵头领的办法协裹郡兵与东都方面拼命进而拿下洛阳胁持越王自立。但这个过于理想化的建议被李旭一口否决。当时时德方很不服气认为李旭仅仅出于对朝廷的愚忠才不敢放手施为。后来对比了瓦岗军以及东都方面的兵力后他知道自己差点把所有人的命葬送掉。 “我都说过了不会因言而罪人。何况当时你是为了大家的未来着想!”李旭微笑着摆手“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右司马随时给我出主意。不管对错只要是我自己采纳下来的责任都不会追究到你头上!” “谢谢大人提拔!”时德方又惊又喜站起来长揖及地。 “坐下别惊到了正在睡觉的弟兄。这个右司马能做多久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毕竟罗艺的虎贲铁骑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属属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时德方赶紧保证。到目前为止博陵军大总管麾下只有赵子铭和他两个军司马。虽然他这个右司马不会拥有赵子铭那么大的权力但若是日后李旭走上问鼎之路他做不得萧何与张良地位至少不会亚于汉初的陈平。 “不是叫你死是叫你想办法帮大将军守住六郡!”郭方看不惯时德方那种一惊一咋的模样伸手推了他一把笑骂。 ‘老子官儿比你….’时德方梗了梗脖子用白眼相还。旋即他意识到在博陵军中等级不像官场那样森严。刚当上右司马便摆威风很容易引起主公的不快。 “如今不比先前。咱们以前能在博陵站稳脚跟先是有朝廷这棵大树在撑腰。其次杨义臣、薛世雄两位老将军也在。如今朝廷摇摇欲坠咱们不奉它的号令其他人同样只会把朝廷的话当耳旁风。”趁着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李旭率先点明大伙即将面临的局势。“博陵乃四战之地又不幸夹在了几大势力中间。想守住它很难想展起来找机会洗雪这次战败之仇恐怕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目标!” ‘当年皇帝陛下之所以让我抚慰这六个郡恐怕也是想到了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想到与朝廷之间的恩怨李旭不觉黯然神伤。作为皇帝的杨广的确非常失败但作为顶头上司的杨广却很仗义。当时恐怕他已经怀疑自己的忠心但他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如果没有他的信任与支持李旭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到今天。但如果不是他的昏庸糊涂李旭知道自己也不可能从人生的顶点一落千丈! “咱咱们博陵六郡的确利于战不利于守。”时德方想了想回应。“但但别人却很难取代大将军。大将军这两年对百姓如何人人心里都明摆着。任任谁也不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到罗艺麾下过苦日子去!” “的确如此守土‘在德不在险’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不假但罗艺为了养活这支铁骑也把幽州各地刮得民不聊生。咱们六郡的人特别是涿州和上谷的百姓都知道罗艺治下是什么日子为了自己过得像个人样也会跟着将军与罗艺拼命。至于窦建德他的实力本不如咱们。咱们不出去收拾他已经让他求之不得根本不怕他打上门来!”方延年是通过科举考入军中的书生谋略方面不如时德方但长处在于能举一反三。受了同僚的提醒马上找出一大堆自己一方的优势来。 “诸侯当中咱咱们也是第一个开始屯田的。若论民间富足整整个河北无人能比。”时德方不愿自己的风头被人所抢加快了说话度。“只要能和罗艺对峙上三个月他的军粮必然会被耗尽。而咱们手头有富裕的存粮可以尾随而逐之夺回整个涿郡。如果想尽快结束战斗也可以从其后方想办法。薛家兄弟不会不明白他父亲的死与罗艺两次暗算息息相关之所以依附于仇人是被形势所迫。咱们派人散布些流言即便薛家兄弟不想造反罗艺也会担心自己的后路。若是再能派一支轻骑突入幽州的话老贼的死期不远了!” 论起机变的本事来博陵军中的文官没有一个能和时德方相提并论。大伙刚在河南吃了流言的亏转头他就将此计送给了罗艺。薛家兄弟和罗艺貌合神离双方中任何一方中计都足以威胁幽州军的根基。而轻骑突击骚扰利用度优势打击敌人是博陵军最拿手的勾当。只要不跟具装铁骑正面交手任对方的攻击力再强也拿扬长而去的轻骑无可奈何。 “兵法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们博陵其他优势没有这个人和却是谁也比不了。”方延年想了想继续从大局上总结。“将军深得百姓之心登高一呼应着云集….” “光有百姓拥戴未必管用咱们在河南不也是甚得百姓拥戴么还不一样被人卖了!”周大牛皱了皱眉头冷冷地插言。 他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得众人直打哆嗦。特别是几个兴高采烈的文职幕僚受不了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按道理这种樊会之流是不应该多嘴多舌的。但令时德方等人稍觉失望的是李旭居然不准备追究周大牛的莽撞。笑了笑他低声说道:“大牛的话也有道理咱们吃过一次大亏总得记住些教训。要不然下次遇到同样情况还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上次是咱们没有提防。今后只要多几分防人之心就不会吃同样的亏!”时德方不服强忍着怒火说道。 “不光是防人之心的问题。咱们不能谁都不相信吧!东都方面之所以那样做必然有他们的原因。再者他们为什么敢如此有恃无恐居然料定了事后朝廷的反应?有些原因我已经找到了。有些却一直想不明白。大伙谁能说出其中一二来望不吝直言!”李旭苦笑着命令。 他知道守住博陵六郡的任务不会像大伙说得这样轻松。上阵杀敌是他所长因此面对虎贲铁骑或其他各路山贼流寇旭子心中没有太多畏惧。但在对付阴谋诡计方面一直是他的弱项所以必须多听听众人的观点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将军请恕属下直言!”方延年站起身未说话之前先给李旭做了揖。 “尽管说被自己人指出来总比被外人握在手心好!” “刚才属下一直说的是将军的优势。但将军的劣势的确也非常明显!”得到李旭的鼓励后方延年毫不客气地说道:“先将军崛起迅根基不稳人脉单薄。在朝没有人呼应在野也不能让那些大家大姓倾心!所以欲算计将军只要能得胜就不怕其后有人报复!” 这回轮到武将们脸色青了。大隋的世家大族包括博陵地方上的一些大姓的嘴脸众人心里很清楚这些家伙的确都不太买李大将军的帐。甚至在拿了李将军不少好处的情况下依旧心怀叵测。此种尴尬情况导致博陵军长期以来不得不仰仗皇帝陛下的支持。而一旦皇帝陛下的支持被忽略了博陵军背后立刻空门大漏。这回东都方面之所以算计博陵军能轻松得手就是因为越王杨侗在杨广眼里肯定比李旭重要性高。只要得到的杨侗的肯段达等人想怎么干便能怎么干! 而今后的现实将更加严峻大伙和李将军既然决定不奉朝廷号令了。朝庭的支持亦不会存在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后博陵军的根基更弱背地里那些黑手也必将伸得更长。 第一章 羽化 (五 中) 在方延年看来博陵军的第二个劣势便是人才匮乏。诚然李旭麾下如今有赵子铭这样文武双全的能臣也有王须拔、张江这样两军阵前斩将夺旗猛士。但除了李旭自己之外能和瓦岗徐茂功、江都通守王世充相提并论的帅才几乎一个没有。这导致身为主帅的李旭每一战都得亲自出马一旦遇到需要多线作战的情况博陵军便要顾此失彼。 方长史的话让众人很受打击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如果博陵军中真的能找到一个张良、萧何那样的大贤东都方面的阴谋就根本没机会施展。如果博陵军中除了李旭之外再多一名百战悍将在黄河南岸时大伙便可以先干掉徐茂功反手再拿下刘长恭和段达然后挥师直取东都!又何必分散突围而导致大部分弟兄都埋骨他乡? “第三大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却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博陵六郡虽为大将军所辖却不足为成霸业之根基。大将军往日所施新政树敌颇多。而将军之心肠又过于仁厚对阴谋诡计疏于提防。将军开科举士坏了后汉以来四百年的规矩让豪门子侄失去进身之凭。而分闲田于流民之举更是站在了天下豪门的对立面上!”方延年不顾众人越来越黑的脸色继续侃侃而谈。 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就有些惹人生厌了。不但张江、周大牛等人竖起了眉毛连最欣赏方延年的鹰扬郎将王须拔也拉下了脸。若不是李旭重开地方一级的科举以方延年的出身绝对没机会进入博陵军核心。如今他竟然反过头来指摘新政的不是简直就是捡了便宜又卖弄聪明! “方长史说得轻巧。难道大将军昔日所为就一无是处了么。你可别忘了你右一营行军长史的职位是怎么来的?”抢在众人做之前王须拔低声斥责道。同时他轻轻地向自己的长史递了一下肩膀示意对方不要信口胡说。 方延年却压根没看到王须拔的暗示。或者是看到了却不想理睬。笑了笑回应:“王将军所言极是方某能有今天全赖大将军所施之政。所以方某更要竭尽权力为大将军谋划!让新政能长远地执行下去!” 这个方倔驴!王须拔恨不能冲过去揪住自家长史的脖颈逼着他把刚才那些话吞回肚子内。虽然身为武将的他很少过问地方政务但也明白开科与授田两项新政对博陵六郡的重要性。那些豪门世家看不起大将军的出身无论李旭如何示好也不会换得他们的真心拥戴。如果再失去寒门学子和普通百姓的支持博陵军更是岩石上的野树随便一阵风吹来就可能将其连根拔出。 “那依你之言是新政开始就错了呢?还是执行不当需要大力改进?”李旭先用眼神拦住马上就要暴的张江和王须拔微笑着追问。 他也不喜欢别人指摘新政的错处但刚刚吃了一次大亏的他更不希望再次经历同样的惨败。旭子知道世家大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害绝不仅仅是由于自己出身寒微的缘故。自己和后者之间肯定有一些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所以才导致对方欲除之而后快为此甚至不惜便宜了瓦岗贼。 “不是错了而是受当时条件所限执行得不够彻底!”方延年略作斟酌给出了一个与大伙预料中完全相反的答案。 “方长史请直说!”李旭的眉毛猛然一跳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 几个正在熟睡的士兵被惊醒了向这边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按照博陵军军规核心将领们探讨军务时他们不应该偷听。但方长史的话却顺着风飘来一字不落地向大伙心里钻。 “当年先皇为了改变世家豪门权力过重的局面创立了开科举士之策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善政。可惜当时朝政被几大世家所把持加上先皇的位子又得来的不明不白所以科举时断时续由此选拔出来人才在朝堂上也难以立足!陛下的心志远不如先皇坚定即位之后更是把科举当作可有可无的装点导致豪杰之士没有机会一展所长倒是那些昏庸糊涂之辈凭着家族的余荫窃取国家权柄弄出来的政令只为自家私利而谋从不管国家安危和百姓死活!” “方长史此言说得甚是。不光寒门才俊没有机会为国效力就是大户人家如果与那七大姓搭不上关系想觅个出身都无路可走。”时德方看了看李旭的脸色顺着同僚的话附和。 “只有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的人也会让塞外诸胡到中原来白吃白住。只有衣衫多到穿不过来的人才会为了图一个好看恨不得给树都裹上绸缎。也只有不懂稼蘠艰难的人才会连着三次攻打辽东不顾农时!” 如果这话放在一个月前李旭即便赞同其中观点也会出言喝止。而今天他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便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方延年从主公的笑容中看到了鼓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将军在博陵六郡重开科举让我等看到出头之日也使得咱博陵多了一条选士的途径!大将军授荒田于流民让百姓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也使得地方上重新恢复了生机。这都是善政无人能否认。但大将军当时是朝廷的大将军行事不得不考虑朝中诸臣的态度也不敢将地方豪强得罪太狠。所以虽然重新开了科举地方政务却依然被各家族左右。虽然屯田护民却又不得不将大块的好地授予豪门令他们的力量愈强大……” “也不完全如此。饭要一口口吃。科举所选之士远不及原来的官吏对政务娴熟。贸然安插到地方上去不会起到任何好的效果反而回耽误事!”张江参加过对如何安置寒门士子的决策出言打断方延年的话。 “士子们处理政务不会有原班人马娴熟但也不会对大将军的命令阳奉阴违。更不用大将军一边在前方奋战一边还担心着地方上会突然生叛乱!”方延年皱了皱眉头快补充。“如今六郡豪门力量强大却不能为大将军所用并且时刻威胁六郡的根基。使得大将军南下讨贼之时不得不留数万精兵于博陵以至于在河南势单力孤!” 在同一批科举选拔出来的学子中目前以他的职位最高。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方延年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寒门士子的领军人物。他认为既然地方豪门不肯买李旭的帐将来李旭也没必要对他们处处忍让。索性干脆些完全以科举代替原来的人才选拔办法重新建立地方官场结构。 受益于新政的科举人才不会破坏自己的进身之阶。因为重开科举而利益受损的地方豪强也很难与寒门士子们谈得拢。这样既解决了六郡的政令畅通问题李旭又不必总是担心官员们的忠心度。 “可那些地方官吏必然会群起反对!”时德方被同僚的冒失吓了一跳赶紧出言提醒。如果李旭回到博陵后立刻采纳方延年的建议六郡官场肯定会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稍微掐拿不住火候一些已经依附于博陵军的家族就会被逼得铤而走险! “大将军的授田之策早已经得罪了他们。他们之所以不敢与将军翻脸一是怕博陵军报复二是摸不清皇帝陛下的意图。而如今皇帝陛下的政令已经无法渡过淮河他们心中的忌惮便少了一半。再加上罗艺随时可能攻下上谷博陵军对他们的威胁又少了三分。只剩下的两分忠诚大将军留着有什么用?不如索性做得痛快些!”方延年耸耸肩膀满脸冷笑。 “怎么做仅仅是调整官秩这样简单么?”李旭不完全赞同方延年的建议但也不想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想了想笑着追问。 “不是调整而是使与将军同利者执掌权柄。让那些与将军利益相左者从官场中离开。将军在河南分荒田给流民受益者何止十数万家。而这十数万家无权无势所以在东都陷害将军时他们纵使想给将军支持也无从做起。这就是周郎将刚才所言大将军得百姓之心却难免为奸贼所害的缘由。若是当时从大将军所为受益者像世家大族一样手中有权有兵天下何人能害得了将军?” “当时我要是那样做朝廷更容我不下!”李旭叹了口气心中好生遗憾。从方延年的分析中他终于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得罪了东都众臣。但那些土地都是弟兄们从瓦岗军手里夺回来的啊!如果没有自己土地的原来主人也无法从中收取半分田租又怎能把利益受损的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呢? “眼下大将军已经不被朝廷所容。”方延年见李旭心动趁热打铁“六郡之中的豪强也不是全都与将军离心。能支持大将军者大将军尽管留之。不能为大将军所用且三心二意者望大将军早做处置以免养虎为患!” 第一章 羽化 (五 下) 用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无论是半途加入博陵军的时德方还是由科举入仕的方延年二人都不介意李旭用武力快稳定六郡。虽然迄今为止二人还不能确定六郡的几家豪门一定会和罗艺勾结但双方彼此之间的利益立场决定了他们视那些人如眼中钉。对于李旭而言杀戮也的确是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既然朝廷的支持不再豪门又不肯为其所用那么重建博陵军的根基便势在必行。 不被我用必被我杀。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前人先例在他照着做无可厚非! “有没有别的办法?”李旭犹豫了一下向众人探询。他自问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无论对付突厥人还是高句丽人基本上都是手起刀落。而若依照方延年的建议而行回到博陵后他先要杀掉的却是平日笑脸相对的同胞。流自己族人的血他很难下得去手。 “很难除非他们主动放弃权力。或者这次在罗艺南下时真心与弟兄们并肩抗敌。大将军以为有这种可能么?”方延年耸了耸肩膀反问。 想想六郡豪强在自己到达博陵后的作为李旭知道答案是什么。事实的确如方延年分析的那样他先前之所以不敢倾全部力量南下非要把左膀右臂赵子铭留在博陵也是出于对六郡官吏的不放心。到目前为止博陵六郡还只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他没有阵亡于河南在他翻越井陉关进入恒山郡之前那些图谋不轨者应该也暴露了出来。留守在博陵的萁儿和赵子铭不会对那些人手软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容忍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可双方之间就非你死我活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突然又想起了塞上那些部落对于外部落的人牧民们不会犹豫举起手中的刀。但对于本部落的人他们却一直爱护有加。大隋的所有百姓也应该算属于同一个个大部落吧!可为什么一伙人的生存就必须建立在一伙人的尸骸之上? “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时下虽受小挫然根本尚在。”方延年见李旭还在犹豫张口说出了一串文言。“振六郡之卒撮河北之觽。时下将军所需割舍者不过聊聊数家耳!数家之哭与万世基业谁孰轻孰重将军自知!” “的确六郡既安则将军无后顾之忧。眼下唐公李渊即将起兵必然以将军为隔离河东与河北的屏障。将军亦可以借河东李家为背倚。先向北图罗艺收复涿郡打通博陵与塞外的联系。然后贩塞上骏马重组精骑。军成之日挥师东进取河间易如反掌!”时德方也怕李旭再犯妇人之仁的毛病低声在一旁给方延年帮腔。 他和方延年都是书生志向却比王须拔、张江等武将还高远对杀戮的渴望也比武将们更强烈。 博陵六郡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但博陵六郡的好处是短时间内周围不会有太强大的敌人。所以方、时二人都认为这是老天赐给李旭的良机。只要他能快稳定住六郡然后就可以与河东李渊互相利用。在李家南下争夺长安时将整个河间郡拿下来。至于罗艺的虎贲铁骑虽然攻击力非常强大但博陵六郡远比幽州富庶通过长时间的消耗战便能将罗艺拖残。况且对付具装铁骑李旭手中还有重甲长枪手和强弩兵这两样利器只要指挥得当未必没有胜算。 当年袁绍对于公孙赞便是凭借国力和强弩取胜。袁绍治下富庶无论输赢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公孙赞只败了一次便从此一蹶不振。 “将军击败了罗艺或者将其赶回幽州后就可以图谋南下。窦建德和高开道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与咱们博陵军作战他们的士气先输三分。将军甚至可以用一支偏师威慑住窦、高两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亲自率领大军直扑黎阳仓那里有大隋积累了数十年的存粮取此仓在手胜过取渤海、平原等数郡。然后将武阳、清河、信都各郡安定下来随时准备窥探河南。待瓦岗军与东都斗得两败俱伤之机挥军南下。收洛阳取虎牢。如此弟兄们的大仇得报半个中原也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时德方越说越兴奋口齿清晰居然一点也不再结巴。 “到了这个时候将军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觽。迎圣驾于江都进而号令天下谁人敢与将军争锋!然后数年待宇内安定四海归心……”说到这方延年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届时李旭即便想继续保持臣子的恭顺恐怕麾下将士也不答应了。一个太平盛世就将由他们这些人开创千秋功业千秋英明俱在这情形怎能不令人激动! ‘然后我就可以废了陛下自己当皇帝!’看着两位谋士期盼的目光李旭感觉到自己的血也热了起来。从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被人欺负被人伤害。从军后当了队正、校尉、将军、乃至大将军依然难免于世家豪门的倾轧与排挤。如果做了皇帝肯定不会有人再瞧不起自己。届时什么宇文家、裴家、王家甚至杨家、李家的人都要匍匐于自己脚下自己说向东他们不敢说向西。 这种感觉很好哪怕是在想象中依旧能让人痴迷让人头晕目眩。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开科举就开科举想授田于百姓就授田于百姓。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官想砍掉谁的脑袋就砍掉谁的脑袋根本不用像现在一样畏手畏脚。 他甚至能弥补年青时所有的遗憾兴兵塞上让突厥人把陶阔脱丝交上来。然后挥军渡过马砦水荡平辽东将高句丽人杀光用他们的人头垒佛塔。在佛塔落成那天他可以让塞上和西域所有国家的使节前来观礼看着他们在自己脚下战栗。 李旭抬起头看见蔚蓝的天空和飘动的流云。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现原来自己对权力是如此的渴望。一股血腥唯独淌入了他的喉咙那是血人血的味道。只要他舍得流血就会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再能制约我暗算我。’‘我可以做皇帝爱惜百姓扫平乱匪!’‘我可以做皇帝威慑四夷让万国来朝!’‘我可以让四夷看到中原在我的治理下是如何富庶进而不战屈人之兵!’ ‘作为上国天子我会很大度吃饭不要钱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那和当年陛下有什么区别?李旭突然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当年自己那个挣扎于重重天威下的家。年少时的梦想又悄悄地随着流云飘入了眼睛。 他当年的志向就是考个小官最好是县城里的户槽。让父亲不用再交那么重的税让赵二狗、许疤瘌这些衙门里的帮闲见了舅舅以及和舅舅一样的老实人能客客气气。‘我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自觉所尊敬以及所深爱的人!’他记得自己的梦想还有武将的职责守护。 而若是他踏上争霸的道路如时、方两人期待的那样先他需要先杀掉那些绊脚石包括曾经同生共死的袍泽崔潜。因为博陵崔的势力居六郡之。无论对方有没有罪但既然可能威慑到自己的霸业就该毫不犹豫地将他除掉! 然后他要压榨干六郡的潜力让自己的舅舅、父亲以及无数别人的舅舅、父亲倾尽所有。像当年杨广征辽时一样将各地的自己赶到塞外去背井离乡。一旦中间有什么闪失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走上战场者就会变成佛塔和辽河上的火焰永不瞑目! 李旭突然觉得有些冷。他现自己又变回了自己不再是一呼百诺的皇帝陛下不再视天下万物如驺狗。而被阳光和热血逼出来的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脊背将衣衫贴在了身体上又粘又凉分外难受。 “刚才他们两个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么?怎么看?”低下头旭子以一种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向王须拔、张江等人咨询。 他现自己的嗓子很沙哑就像伤了风又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不小心喊破了喉咙。 “我这条命是将军的风里火里大将军怎么说我怎么干绝无二话!”王须拔将身体挺直说道。随后又快补充了一句“除了继续给朝廷卖命外其他唯将军马是瞻!” “我也是!”郭方耸耸肩回答“将军让我全家老小过上了安稳日子。我无以为报只好把命交给将军!” “俺是侍卫统领不参于决策!”周大牛见李旭的目光扫向自己赶紧躲到一旁。当大官当万夫雄这个梦他两年前做过。但现在他只想跟在李旭身边能走到哪算哪。数年的行伍经验告诉周大牛人最好有多大本事做多大梦。如果老做过自己本事的梦只会死得更快。 “我建议你不要再为朝廷卖命至于咱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不如慢慢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张江笑了笑回答。 “我们得先保证自己平安回到博陵然后再看看事实到底展到什么地步!”李旭轻轻松了一口气笑着做出决定。弟兄们的回答让他非常满意问鼎逐鹿的梦可以稍后再做现在还是解决眼前的实际问题为好。如果不得不举起刀他宁愿举向外界也不愿意举向自己的族人。尽管可能某些族人不那么喜欢他。 “将军若是没有长远图谋弟兄们如何保持士气?!”时德方和方延年两个没想到自己德一番苦心只换了这样的结果上前两步焦急地劝谏。 “你们两个刚才说得都有道理但眼下咱们要先赶走罗艺然后用最小代价稳定博陵!至于其他现在可以考虑作为选项但最后如何选择要看实际情况!咱们真的有那本事我不会放着机会不把握。若是没那个力量大伙也没必要流那么多血!”李旭依次拍了拍时德方和方延年二人的肩膀将两个心腹谋士拍得呲牙咧嘴。这不是个做人主公者应有的动作做人主公者要和臣子保持距离。但被李旭拍了肩膀时、方二人并没觉得太多不妥反而心里很是受用跟武夫们一样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现在说问鼎逐鹿的事情的确有些早!” “若是将军不想杀太多的人。可以用其他办法一点点消弱豪门的特权。但不能对他们过度迁就!” 两个谋士再次让步。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李旭是主公他们必须以主公的意志为准则。 “鼎有几个?”看出二人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甘李旭笑着问。 “九个!”时、方二人心中狂喜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古代帝王以问鼎代替问天下李旭此刻提出这个问题明显是暗示他有争雄之心。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好让大伙都有个盼头?时德方和方延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瞪大眼睛继续等待李旭的下文。 “为何只有九个?” “禹铸九鼎象征天下九州。上铸着各州的山川名物、珍禽异兽辨是非明善恶!” 此刻午休的弟兄们已经先后醒来正在几名低级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整理战马的鞍子和缰绳。有人距离官道较近的人抬起头向主帅这边望了望看到核心将领们依旧围拢在李旭身边听他训话又快将目光转移开。 “可有幽州可有辽东。且末在哪?敦煌、铁勒可在鼎上?”李旭命人牵来自己的坐骑缓缓走了几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幽州?应该是鬼方当时不在鼎上。辽东当时当时应该是肃慎也没有立鼎!”时德方又开始结巴起来搜肠刮肚地想着答案。“这两地都不在九州之内至于敦厚、铁勒其实乃蛮荒之地当时的人没看到所以未曾铸鼎而记之!” “我少年时曾经去过塞外好大一片旷野!”李旭笑着跳上战马举目四望看风起云涌。 第二章 展翼(一上) 昏黄色的天空下投石机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重达百余斤的弹丸一个接一个飞上云端然后呼啸着落下。夹着风将大地砸得来回颤抖。 “轰!”“轰!”石头与城墙接触的声音闷如惊雷。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宛若鬼哭。咚、咚、咚战鼓声配合着心跳的节奏让人血脉沸腾。伴着雷声、角声与鼓声成群结队的幽州步卒从烟尘后冲出举着盾牌挽着弓抬着云梯直奔摇摇欲坠的城墙。 看似单薄的易县城墙却远比人们想象的结实。半个月来攻击方用尽了各种手段石头砸、火烧、云梯强攻就是无法让其陷落。防守者很老练他不光用沙包塞住了所有城门并且将城墙分成了一个个小区域每个区域之间仅仅用可由一个人侧身而过的“通道”相连。城墙内部数座木头搭造的箭塔随时待命。每当有某段城墙被幽州军拿下防守方便将失落地段塞死让幽州军无法扩大战果。紧跟着羽箭就会覆盖住失陷的城墙段将所有活物都射成刺猬。 这是高句丽人在辽东城明的战术。幽州大总管清楚地知道此战术的威力。当时城里的人和城外人属于两个国家所以防守者宁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不愿意投降。当然骗取喘息时间的诈降除外。 但罗艺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易县的守城者把自己视作寇仇。按常理博陵六郡的原主人已经死了二十余天由虎贲大将军罗艺接替他来掌管地方远远比让这些郡县变为无主之地来得好。在此兵荒马乱的年月没有强者统治的地域会乱得不可想象。流寇、土匪、豪强打着各种旗号的劫掠者会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凭空而生很快将膏腴之土变成一片荒芜。 攻击者快接近目标像前几天一样他们在沿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拦截。防守方不出半点生息仿佛全部在战斗中死去。只有被羽箭射得千疮百孔的军旗还伫立在已经坍塌了的敌楼一角不住随风飘荡。“猎!”“猎!”“猎!猎!… “嗖!”数以千计的羽箭从云中扑下射向易县城头。被血染过又重新干透的土墙瞬间如有了生命般密密麻麻地“长”出了一排又一排的雕翎。层层的雕翎之间暗红色的烟尘慢慢腾起进而将天空染成一片昏黄。 “咚!”战鼓响了一声后突然停滞。紧跟着投石车和羽箭也全部停了下来。战场突然变得寂静就像化冻前的冰河般悄无声息。然后呐喊声铺天盖地冲到墙角下的幽州军竖起云梯蜂拥而上。 他们像蝼蚁一样向城头攀援。他们像蝼蚁一样将头顶的危险置之度外。他们口中的呐喊声雄壮而苍凉就像秋天的蟋蟀出人生最嘹亮最恢宏的音符。他们很快就像秋虫和蝼蚁一般从云梯上掉了下来巨大的钉板顺着城头直拍而落拍碎攻城者的天灵盖肩膀肋骨血肉横飞! 攻击方骤然受到打击节奏猛然停滞。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凄厉的鸣镝声打破防守方的沉默。千点寒星从城头快飞泻。正在攻城的幽州军队伍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成队的士卒如被冰雹打了的庄稼般交替着躺倒一点点红色的血光在人群中绽放绚丽如春花。 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铁青快挥了挥手中令旗。呜咽的角声从他身边吹响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将一面橘红色的角旗升到旗杆顶。正在攻城的将士们闻令快后退给投石车让开打击空间巨大的石块再次从天而降将破旧的城墙砸得泥土飞溅! 这次守军不再保持沉默而是用几个小型弩车向攻击方回敬。不可否认他们的射艺非常娴熟三五根长弩中肯定有一支能击中目标。巨大的冲击力将被射中的投石车推得摇摇晃晃。正在投臂上的石块失去平衡左右摆动坠落。木质的车架被扭曲四分五裂。操作投石机的兵卒快逃远搬运石头的民壮被木架压住哼都没哼就变成了一团肉酱。 瞬间后攻击方的弩车奋起报复将数十支弩箭向守军弩车的隐藏地点砸过去。哆、哆、哆丈把长的弩箭在城头竖起一片钢铁丛林。防守方的弩车立刻销声匿迹。投石车再次活跃起来将城墙砸得如雨中的荷叶。 又一波步卒呐喊着冲向城墙竖起云梯。城头上带着血迹的钉板再次砸了下来。滚木、擂石、羽箭先后登场毫不客气地收割着生命。 城墙下幽州弓箭手拉动弯弓进行压制射击。羽箭遮天盖地、无止无休。守城的博陵军人数远不如攻击者众多但反击却非常犀利。几排羽箭射下来立刻将幽州弓箭手放倒了一大片。趁着头顶上威胁减轻的瞬间几百名幽州士卒从沙包后探出身体端起热油迎头浇下。数支火把紧随着热油落到幽州军头顶。“轰!”烈焰腾空云梯上的人在火海中哀嚎躲闪冒着烟坠落如同误入灯罩中的飞蛾。 第二波攻击失利第三波幽州士卒踏着第二波的尸体上呐喊着扑向城头。浓烟遮断了整个战场城上城下的士卒看不见对方的面孔。只是机械地拉弓放箭放箭拉弓。 幽州步卒人数众多博陵步卒训练有素。敌我双方在城上城下杀得难解难分。暗黑色的土墙慢慢变红红得就像春天的鲜花娇艳欲滴。红得像一道死亡分隔线!分隔线两侧上千条生命一道走向终结。 风吹过吹散浓浓红雾。苍白色的阳光突然从云天之上射下来如一把把钢刀刺向人的眼睛。武将们瞬间看清了整个战场看清了自己挥手之间到底葬送了多少兄弟。双方的战鼓声都慢慢减缓仿佛突然有了默契般变弱变弱最后无声无息。 双方的士卒慢慢分开彼此互视惊诧地现他们竟然穿着一样的号衣。 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号衣手里拿着同样制式的兵器。他们都是大隋官军也许他们在多年前还曾经并肩战斗过。为了皇上或者为了这个国家但现在他们却成了生死敌人欲将对方杀之而后快。 “大帅!”刘义方跑到罗艺面前面孔不断抽搐。 “鸣金鸣金!”罗艺知道心腹爱将想说什么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 “大帅敌军就快撑不住了!”曹元让不甘心再次攻击失败大声提醒。 “鸣金!让弟兄们下来休息!”幽州大总管罗艺轻轻摇头满脸疲惫。 他有些后悔南下的决定了。如果投放同样的兵力去塞外已经可以灭掉数十个部落拓土千里。但从出兵之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天他被阻在易水河北连第一步战略目标都没能实现。 敌将吕钦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在乎败给老前辈罗艺。在此人的指挥下博陵守军像块滚刀肉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二十天来他们先弃良乡再弃固安、涿县从桑干河畔一直退到了上谷。然后以易县为核心、围着五回岭、狼山、骄牛山这些丘陵跟幽州军藏猫猫。害得身负天下第一精锐之名的虎贲铁骑有劲儿没地方使只好对着嶙峋山崖和幽幽城墙呆。而幽州的步卒却远不及虎贲铁骑强悍在易县城外丢下了四千多具尸体后却连外城都没能攻破。 幽州军不怕与敌人野战但经不起耗更经不起拖。自身的现实情况决定了他们的作战风格。边地人丁稀薄兵源和军粮供应都无法博陵六郡相比。五千具装甲骑的攻击力虽然令人羡慕但消耗力同样也令人咋舌。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后为了保住手中这支重甲骑兵罗艺将麾下步卒的人数和补给一减再减。即便如此治下各地依旧被他刮得疲惫不堪。 而步卒们平时不受重视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当他们遭遇到前身为汾阳边军的博陵甲士时几乎没有力量与对方抗衡。而虎贲铁骑却不能用来攻坚在地形和战斗力都不占上风的前提下幽州军的进攻收效可想而知。 另一路前去收拾河间的兵马也出师不利。罗艺原本以为凭着自己虎贲大将军的威名河间百姓会对幽州军赢粮景从。目前从河间郡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能托儿带口逃往的百他处避难的百姓几乎全逃走了。那些结寨自守的地方大户几乎个个对幽州军阳奉阴违。他们不肯派族中子侄帮助幽州军作战也不肯接受罗艺的征召出任地方官员。甚至连给幽州军提供粮草的重任都推三阻四要么哭着喊着说拿不出粮食来要么用陈粮旧米充数。 奉命“抚慰”河间的罗成气得直跳脚却不能轻易对各堡寨动武。眼下幽州军是官军不是流寇。流寇做的事情他们不能直接做。更不能毁掉虎贲大将军的威名。 抽烟自己偶尔也会点上一支,但喜欢的只是那种燃烧的感觉。看着烟头一点点燃尽有种生命流逝的感觉。 第二章 展翼 (一 下) 若论个人勇武少帅罗成自十四岁以来罕遇对手。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偏偏无法单纯地用武力解决。正当他被河间郡百姓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南边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曾经与博陵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河北绿林头领窦建德挥师北上兵锋没有指向李旭所属的六郡而是直扑河间郡南侧的蒌芜和饶阳! 如果罗成按原计划率领幽州军渡过滹沱水夹击博陵纵使河间郡的豪强们不在他背后捅刀子他的粮道也会被窦建德部切断。而一旦他主动南下迎击窦建德已经推进到滹沱河西岸的赵子铭就会毫不客气地在幽州军腰眼上来一下。 这是出征前幽州军没有预料到的情况罗成无法自专只好向主帅请示对策。当信使赶到到幽州军主力所在时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从易县城外返回。“窦建德替博陵军出头这根本不可能!”顾不上擦洗脸上的汗水他一把抢过信使手中的军报大声怒吼。 但现实就是如此荒诞儿子罗成在军报中不但描绘了窦建德所部流贼和博陵军赵子铭部互为犄角的详情而且还附上了一份伪河朔大总管窦建德送往各地的‘讨逆’檄文。在檄文中曾经杀人无数的流寇头子窦建德高调谴责罗艺在李旭尸骨未寒的当口擅开战端通过欺负孤儿寡妇来炫耀兵威。而他窦建德则要主持正义将幽州军赶回老家去‘保护’河北各地来之不易的安定! “姓窦的什么时候成了河朔大总管的?谁给他颁的印信?当年河北群贼多少人死在了姓李的之手替姓李的打抱不平他还真好意思?!”罗艺紧握军报五指关节处出咯咯的声响。纸做的信函比不得铁打的刀柄一瞬间便粉身碎骨。“谬种!”他奋力将军报向窗外掼去夏日的风将碎纸片吹成一只只淡黄色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走。 没有人能回答罗艺的质问。窦建德自封河朔大总管的举动固然荒唐。但罗艺这个幽州大总管也是通过武力夺来的并不比窦建德的官职来得正当。至于李旭与河北群寇的前仇则不足以成为他们两家结盟的障碍。当日李旭是官高士达等人是贼官军讨贼天经地义。而眼下窦建德自封为官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就成了李旭的同僚。罗艺领兵欺负同僚的未亡人窦建德跳出来与他为敌在道义上无懈可击! “王琮呢王琮怎么说?”满腔怒火无处可罗艺从窗口转回来扯住信使的脖领子追问。 “禀大帅河间郡丞王琮说窦建德有向善之心朝廷应该安抚!至于表大帅为河北、幽州两道大总管的事情他还在继续考虑!”信使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 “老不死我真该直接叫成儿将他们王家连根拔了!”罗艺扔开信使怒吼“老子为国征战数十年在他眼里居然比不上一个贼!他***来人替我给成儿回信。命令他执行第二套方案。不肯合作者杀!阳奉阴违者杀!给博陵通风报信者替窦建德说话者杀。全都给我杀!” 一连串的杀字吼出来震得帐内众将脸色白。追随主帅这么多年大伙从来没见过他被气得如此厉害。想出言相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词汇。河北各地豪强不肯奉罗艺为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瞧不起他出身寒门。罗艺曾经为此抗争了近三十年结果却一直不尽人意。 “大帅此信还是晚一些写为妙!”壮武将军刘义方走上前低声劝慰。他能理解自家主帅此刻苦闷的心情但杀戮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郡丞王琮的家族在河间树大根深贸然将这个家族拔起来整个地方都会元气大伤。幽州军不是流寇他们打下一片土地后需要建立有效的管理需要地方上能为军队提供补给为府库提供税收。而将不肯合作的人都杀光了地方上也就没有了可用之才。士兵们的饷银、军粮、乃至铠甲器械便无处可觅。 “你也觉得我不占理不是?这些年若没有咱们幽州军在塞上拼死拼活什么狗屁世家、豪门早就被突厥人连锅端了。咱们为他们做了这么多需要他们说几句公道话时却一个个比赛向后退?窦建德跟着高士达屠城数十砍下的脑袋能堆成山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河朔大总管!他们还为之叫好为之斡旋!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先杀出一条血路来然后再放下屠刀反正在他们眼里咱们跟贼是一个模样!” “对咱们早就该给他们一个痛快。不破不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我就不信离开这几家充大头蒜的还就没人愿意当官了!”没等其他人说话曹元让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主帅表忠心。接连半个多月他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所以只能靠一些非常手段来讨主帅喜欢虽然这种做法很让人瞧不起。 “能当官和会当官会把地方治理好让我军后顾无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新人派上去两眼一摸黑没有半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掌控地方!”刘义方不理睬曹元让的叫嚣径自对罗艺分析。“如今朝廷的影响已经不能过黄河。乱世当中那些绵延的数百年的家族肯定会找一个强者来投靠。至于这个强者原来做过什么是将军还是流寇他们未必在乎。眼下朝廷式微流寇为了长远打算必须要安定下来剿灭境内与自己分庭抗礼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就变成了官军。如现在的窦建德他在清河、平原两地所施之政与博陵基本别无二致!” “咱们幽州没有屯田养兵的条件!”罗艺叹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将不合作者皆杀光只是他的一时气话。杀光了不肯与自己合作的那些人河间也就变成了真正的白地。短时间内他也许能抢到很多钱财和军粮。但从长远看这等同与把自己当成了流寇。受到伤害的百姓和豪强们肯定会蜂拥投向窦建德和李旭的遗孀就像刘义方在话里隐隐指出的那样原来的流寇反而变成了官军变成了世俗眼里的正义所在! “所以河间与博陵六郡对咱们非常重要。能保持这几个郡民间的完整就等于咱们获得了成霸业的根基。将这几个郡都砸烂了即便咱们能囊括河北力量还是目前这点儿。届时说不定还要将兵马分散开四处去清剿叛乱。如果有人趁这个机会入侵咱们对付起来会非常吃力!”刘义方想了想继续劝告。 “保持几个郡的完整?大帅善意相待他们肯理解大帅的苦衷么?”曹元让见罗艺的怒火变弱自家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放缓慢。他知道自己没有跟刘义方分庭抗礼的本钱。无论从用兵能力上还是在罗艺心中的分量上都与对方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尽量不在言语上得罪对方以免受到老一带将领们的联手打压。 “也不能一概而论分化瓦解徐徐图之才是正道!”刘义方摇摇头低声补充。“依照末将之见各郡的英才暂时不为大帅所用是因为大帅未能展示出令他们折服的力量。如果投奔了大帅反而因此给家族带来灾难的话他们当然要犹豫!” “哼放眼天下哪个是咱虎贲铁骑的对手!”几个年青非常不高兴刘义方最后的那句话大声反驳。 刘义方没有和他们争论只是微笑着将目光从曹元让等人脸上扫过。每当他看向一个人那个年青将领就非常不自然地把头低了下去死活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虎贲铁骑的确曾经是天下无敌但虎贲铁骑渡过桑干河以来却未曾打过一个痛快的胜仗。无论是在上谷还是在河间敌军的战斗力都不如铁骑。敌军却逼得虎贲铁骑有力无处使逼得幽州将士寸步难行! “以老臣之见大帅还是再作些让步把许给各家的好处提高一些。倘若能够取得地方上的支持对咱们稳定河间攻取博陵助益甚大!”见罗艺的怒火已经被刘义方劝熄行军长史秦雍凑上前低声建议。 在挥军南下之前除了以强力攻取之外幽州的将士们还制订了另一个经营河北的方案。那就是联络各地的豪强由他们主动出头将李旭的残余势力从博陵六郡赶走。如果这个方案能顺利执行的话幽州军几乎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姓李的在博陵仅仅经营了不到两年时间根基不可能扎得非常稳。 这个方案最初被罗艺否决经过秦雍、薛家兄弟和刘义方等人一再苦劝后才勉强得以通过。但幽州提供给从龙者的条件却由分郡而治降低到了保证其家族目前势力并根据功劳大小给予酬谢。虎贲大将军罗艺看不起那些所为的名种名血自身的经历告诉他从五胡以降扬子江以北的世家大族早就被胡人铲平了。现在所谓的名门贵胄都是像李家、杨家和刘家一样的冒牌货。向上追溯三代便能现大野氏、蒲六茹氏、呼韩邪氏的种。流寇窦建德还自称是汉代名臣窦固的子孙呢?难道你还真能将窦家十几代祖宗从棺材里刨出来跟他对质不成? 罗艺认为这天下应该是为有本事的人而设的而不是为血脉而设。无论其出身如何强者永远要站在颠峰。豪杰们建立功业平庸之辈绝对服从。而现实却是他做出了让步违背自己的原则派遣说客到博陵六郡与豪强们联系对方却冷眼以对。上谷郡守崔潜直接砍了使者的脑袋将其头颅用石灰裹了送往博陵。前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前博陵太守张君明两个将信和礼物丢出了门并且割掉了使者的五根手指作为惩戒。现任博陵郡守张九艺最为客气收了礼物见了使者然后写了一封口气非常柔和的信加盖郡守大印送了回来。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那封回信的内容当天就传遍了博陵大街小巷。 “张某乃大隋之郡守非李总管之郡守。张某为国料民非为李总管料民。李将军驾鹤西归然张某职责尚在。故不敢接幽州所委之官亦不敢应罗公所约之事。若天子以六郡授罗公张某当应天子之号令。若罗公以兵势胁天子张某无奈只能尽忠臣之责耳!” “这简直是变相向李家的寡妇表忠心!”收到张九艺的回信幽州上下气得直哆嗦。但想一想张家号称百忍传家心中的气也就平了。人家在信中说得好官职是朝廷所授不是李旭所授。所以不是为李旭卖命而是为朝廷卖命。如果罗艺有本事让朝廷认可他对六郡的支配权张家绝不会反抗罗艺的统治。但想让张家为幽州军做内应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你等以为我再添上什么好处才能让崔、张、王、刘几家里应外合!”军事上的失利让罗艺不得不让步于现实放下身段他叹息着向幕僚请教。 “如今之计分化瓦解才是正道!”刘义方想了想低声回答。‘如果最初罗公就肯许诺出更高条件仗根本不用打得如此坚苦’他心里为已经逝去的机会惋惜嘴巴上却不得不替主帅谋划补救办法“那几家人先前所为不排除有做给李夫人看的成分在。但不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也不会为咱家冒险。先李夫人是唐公的女儿他们对李夫人过分不敬有可能导致河东李家的报复。其次博陵的兵权抓在赵子铭和吕钦两人之手这两人是李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其忠心耿耿。别人贸然起事的话很可能被吕、赵二人派兵捕杀。第三六郡豪门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倒向李将军他们这两年没少从开荒屯田等事中得到好处…….” “行了子义你说的那些我都清楚!”幽州大总管听得心里沮丧摆摆手打断了刘子义的罗嗦。“你直说吧咱们怎样做才能尽快把六郡拿下来。要多少钱给对方多大官职还是直接割数个县给他?像薛家兄弟那样让他们专断一方军民兼管!” “不光是多少好处的问题。可能为将军效力的还必须符合几个条件!”刘义方想了想继续道“第一其家不在赵子铭和吕钦两人的兵力威慑范围内。第二其家在李将军所行的新政中受损。第三其家有能力在起兵后短时间内不被扑灭进而影响到博陵军整个战略部属。第四这个人要有野心也有胆子并且要足够凉薄!” 幽州众将面面相觑虽然对敌人有所了解但他们却没达到对其中每名文臣武将的脾气、秉性都了如指掌的地步。刘义方说了那么多条件按他的标准筛选大伙都知道的几个主要家族都已经可以被排除在外了。而一些影响稍小的家族又怎可能经受起博陵军的倾力反击? “嗯咳、咳、咳!”正当大伙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策反人选的时候老长史秦雍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岁月不饶人他追随了罗艺近三十载如今已经是迟暮之年身体比不上小伙子们稍微劳累一些便摇摇欲倒。 “老秦且下去休息这些小事无需你过多操心!”看着老长史憋得像熟螃蟹一般的脸色虎贲大将军罗艺关切地叮嘱。 “老老臣以为咳咳若是咳咳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不如咳咳不如从长计议。切咳咳切不可再轻举妄动咳咳让博陵做了防备!”秦雍一边咳一边建议。 “嗯大伙先退下吧。元让你去传医官来。子雄你部下午继续攻城不用拼命但也别给易县守军喘息的机会!”罗艺从老长史的话语中听出些阴谋的味道犹豫了一下命令。 将军们如释重负起身离去。他们都是打仗的好料子阴谋并非所长。甚至打心眼里对收买和煽动叛乱等奇招怀有抵触。这都是受罗艺的影响。在大半生时间内虎贲大将军罗艺都是个非常纯粹的军人。如果不是时局展得太玄妙如果不是权力的诱惑太大而虎贲铁骑的实力又太强也许他根本不会起问鼎逐鹿的念头。 “主公请恕老臣直言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待大伙的脚步声都去得远了秦雍止住咳嗽低声劝告。 “行了我下次注意便是!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罗艺很不习惯这种背着诸将做决定的方式甩了下袖子命令。在他眼里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幽州将士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实在没必要过于防范。秦雍的做法不但会使得主帅和将军们彼此之间起隔阂而且会影响幽州军整体的战斗力。 秦雍拱了拱手算是给罗艺赔罪。“臣无心间隔诸将只是臣所想到的人选实在有些尴尬。一旦走漏风声恐怕将军非但不能得到其帮助反而会白白便宜了他人!” “哪个?”罗艺皱着眉头将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头面人物细数数遍六郡也没找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那边刘义方见不得主将着急沉吟了片刻低声道“秦老说得莫不是恒山……” “对恒山郡守杜圭!秦雍轻捋胡须笑容满脸。 “杜宝相不过是个干吏吧哪算得上豪强?!”罗艺在鼻孔中冷哼一声对两个属下提供的人选很是不屑。 那位姓杜的郡守是正经八本的科举出身先帝在世时宦海沉浮多年最大不过做了一任秘书监侍读。后来因为巴上了楚公杨素所以才外放为县令。杨玄感造反时曾经向他写信求助。他当场扯书斩使向朝廷表明忠心。事后又帮助朝廷私下搜捕杨家仆从累功被授郡丞。 行伍出身功名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罗艺素来瞧不起这种凉薄之辈。所以也没打过拉拢其为属下的念头。况且恒山郡在博陵六郡中的重要性很小即便将杜圭拉拢过来也未必能对眼前战局起到什么作用。 “杜圭虽然不是出身于豪门但为官多年家业已经不算太小。况且罗公拉拢他只为的是让博陵自乱阵脚无须他出更多力气!”秦雍摇摇头温和地提醒。 当官当久了就会建立自己的家族。罗艺痛恨豪门专权但此刻在幽州罗家不算豪门么?此外忠武将军步兵为代表的步家、壮武将军刘义方为代表刘家、长史秦雍为代表的秦家哪个势力又比那些世袭的望族小了?说他们不算豪门恐怕整个幽州都会当成笑话! “况且咱们这边多一个郡出来博陵那边就少一个郡。实力对比生了变化那些先前对咱们没信心的人便会重做选择!”刘义方在旁边笑着补充。 “可这个人曾经是最看好李仲坚的!”罗艺有些不放心“别是咱们枉费功夫反而转头被他利用了为李夫人拖延时间!” “老臣倒不怕他为李夫人效忠反而怕他见势不妙索性阖郡投了河东!”秦雍将白胡子摇得上下乱飞“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唐公李渊听说女婿战死了立刻想谋夺抢女儿的家产。兵马都到了井陉关前突然又掉头撤了回去。恒山郡守杜宝相非但没和郡丞一道整军备战反而派人去博陵请求李夫人主动邀娘家人过来帮忙!” “这个李老妪也忒不地道!若不是他做事不密李将军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杜宝相居然想去投他真是自己瞎了眼睛!”虽然同样打着六郡的主意罗艺却非常不齿李渊当时的做法。 以军人角度他非常同情李旭的遭遇。认为对方是受了河东李家的拖累才战败的。如果太原留守李渊不图谋不轨作为其世侄的李旭便不会被瓦岗军和东都方面前后夹击。更不会含恨跳下黄河令天下豪杰扼腕。 “主公切莫小瞧了李叔德。他手中虽然没有多少兵但太原宫本为我大隋皇帝陛下亲征塞上的落脚点里边存有很多铠甲。而河东李家在朝野人脉甚广门生故旧的作用足以抵上十万大军。老臣以为河东兵马不南下则以一旦南下半个关垄唾手可得!” “还不是仗着老子的余荫!”罗艺撇嘴不屑地点评。转念想想自己打一个易县还要费半个多月的力气而对方仅仅凭着血脉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心里又甚为失落。“那杜宝相既然心向李渊咱们怎么才能取得他的支持?你们说吧咱们拿什么打动他。金子、骏马、还是高官。他已经是郡守了还能再怎么高?” “如果主公早正名号这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老长史秦雍长揖及地再次提起要罗艺自立为王的话。 如果自立为王罗艺麾下就有一大票空头职位。像杜宝相这种做梦都想将官做得更大的人索性封他一个开国侯肯定比多少金子、珠宝都管用。 “此话且不要提眼下咱们就控制了幽州这么大块地方。连半个河北都没到手就忙着称王称帝和高士达、格谦这些土鳖又有什么差别?这种勾当连李密那厮都不屑做咱们又何必自己抽自己嘴巴!”幽州大总管罗艺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麾下的拥立。 根据南边传来的消息在‘大败’李仲坚后河南群盗愈相信李密有天子命。所以轮番上表劝进请其早登大位。而李密却仅仅将自己的封号改成了魏公不肯与大隋天子分庭抗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东都未平不可议此。”换做翟让的话则变成了“刚多收了两斗稻谷便做梦纳妾不如先去洗洗两脚泥巴!” “那就只好许他事成后割地自立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了!反正有咱们幽州给他提供军力支持!”刘义方见主帅意志已决只好换了一个条件与其商讨。 “也可以但礼物不可太少。杜宝相少年时家贫对财货素来看得重!”老长史秦雍点头附和。 “尽管满足他反正他只是个过路财神!”罗艺耸了耸肩膀冷笑着同意。‘待老夫全取六郡少不得再将财货拿回来。这种无耻小人不值得信任!’他心里着狠手掌悄悄地握紧了腰间宝刀。 “同时咱们也得小心别人用一样的手段从内部制造事端!”秦雍结束了一个谋划又想起其他重要事情。 “咱们的弟兄?”罗艺话中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不满“老秦你不觉得你最近太小心了么?弟兄们跟咱们时间最短的也过了十年用得着把他们都当贼防着?我敢保证咱虎贲铁骑里只有磊落好汉绝不会出现杜宝相那样的市侩小人!” “但您麾下现在不止是有虎贲铁骑。薛家兄弟跟李仲坚本来关系就很密切投降咱们又是被形势所迫。如果他们在背后捣乱咱们恐怕连家都回不得!”秦雍也加高了声音郑重提醒。 “莫非你听说了什么闲话?”罗艺楞了一下板着脸追问。 “恐怕无风不起浪!”秦雍的脸抽搐了一下冷笑着回答。 第二章 展翼 (二 上) 薛家四兄弟试图谋反的消息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幽州大总管接连好几天喘不过气。偏偏他还不能按照老长史秦雍的建议派人回去将对方一刀砍了。没有确凿证据在手就乱杀降将会让他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的骂名。况且薛家兄弟是第一支投靠于幽州的外来力量罗艺怎样对待他们将成为其他后来者的参照。一旦四兄弟死得不明不白天下豪杰将无人敢再投靠幽州。 罗艺也不能对流言充耳不闻!那等于拿数万大军的安危赌薛家兄弟的忠诚。这个赌注太大他不敢下。薛世雄两度兵败都是因为幽州军的暗算这一点薛家兄弟不会不清楚。他们投靠幽州是迫于形势一旦形势可能对幽州不利薛家兄弟难免会想起父辈的仇恨来。 壮武将军刘义方见罗艺伤神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建议他将驻守于塞外威慑诸胡的忠武将军步兵调回来保卫渔阳。虽然步将军因为过于脾气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对幽州军的忠心却天日可鉴。由他坐镇渔阳一则可以保证大军今后的退路不会有失去。二来也可以威慑薛家兄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退路?子义难道你认为咱们已经不可能打败由一个女人做主帅的博陵军了么?”罗艺赞同刘义方所提建议中的前半部分但对其在建议后半部分所说的话非常不满。“什么叫保证退路?咱虎贲铁骑何时向敌人低过头?当年咱们以五千弟兄对塞外诸胡十万大军照样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如今却要不战而退?子义你是不是这些年活得太滋润了已经忘记了人血的味道!” “未料胜先料败是当年大将军所教。子义愚顿却终生不敢忘!”刘义方微微躬了躬身子如实回答。 “胡说老夫什么时候教过你这话?”罗艺竖起眉毛眼中充满了怒火。对方是他的心腹爱将但绝不等于可以当着所有人扫他颜面。如今他需要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权威无论谁无论什么原因触犯逆鳞都不可饶恕! 军帐里静得可怕顺着风传来战鼓声隐隐约约敲得人心脏直接向嗓子眼处跳。罗大将军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将军了上次步将军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他罚到塞外思过。今天刘义方当众顶撞他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 正当众人试图找些话头来缓解帐中气氛的时候刘义方抱拳肃立高声回答。“开皇十五年秋将军领我等北击突厥沿途存放粮草辎重派壮士建营保护。末将问其故大帅说兵凶战危世间没有永远不败的将军。若是能在大胜之时依旧保持平常心为自己留下退路以备不测。即便偶尔受挫也很快能卷土重来!” “你个油嘴滑舌的鸟蛋督战去。今天攻不破易县不准回来吃饭!”罗艺抬腿踹了刘义方一脚笑着骂道。 对方说得有理有情让他根本不忍心火。未料胜先料败的确是他当年领兵出塞时向下属灌输的用兵理论当年百胜将军罗艺的威名可不是完全靠一把片刀乱砍出来的。对敌军实力的准确了解对敌我双方作战意志的准确把握还有对士卒安危的关心对麾下兄弟的爱护……如是种种都是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必然因素。‘但今天我怎么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看着刘义方转身远去的背影罗艺扪心自问。他霍然现自己的确变得太多了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有担当、有气度、百折不挠的罗将军。多疑、易怒、刚愎自用原来自己所讨厌的那些缺点现在逐个在自己身上出现。比起当年的某些骄横跋扈的世家子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义!”向前追出十几步虎贲大将军罗艺又将已经走出军帐的刘义方喊了回来。“照正常强度攻城吧注意伤亡。若是敌军士气还像原来那样旺盛的话尽管撤下来。晚上咱们几个再想别的办法!” “诺!”刘子义转身端端正正地向主帅行了个军礼。 “你个鸟蛋小心着点儿别被强弩伤到!”罗艺裂开嘴当着无数将士面又骂了一句。他感觉到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思维也随即敏锐。 “来人替老夫写一封信把北平郡守薛万均的弟弟万彻召来老夫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勇武的人做亲卫统领!”罗艺眼前灵光闪动瞬间做了一个令所有亲信张目结舌的决定。沉吟了一下后他继续吩咐道:“派人持老夫令箭去河间命令成儿引军后退到河间东北九十里的束城驻扎。不要理睬窦建德军也不要过河攻击赵子铭部!” “遵命!”留在军帐内的心腹们答应一声分头落实两道命令的实施细节。 窦建德决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为安民而来。他北上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争夺河间郡。既然河间郡守王琮不肯归附于幽州罗成就没有必要帮他守卫郡城。当郡兵们被窦建德打得满地找牙时王琮自然要向罗成求援。到那时幽州郡无论提出任何条件河间王家都没有讨价还价得余地。 此外窦建德与博陵六郡之间的合作恐怕也是迫于幽州的压力。罗成的兵马一后退流寇们与博陵之间的合作便失去了基础。比起常年遭受战火的河间郡已经实施了两年屯田新政的信都郡肯定对流寇们更有诱惑力。 眼下六郡的兵力都忙着应付幽州信都郡对窦建德与高开道二人来说无异于一个被剥光了壳的鸡蛋。正在灌浆的麦子毫无防备的大城车水马龙的集市如果窦建德能忍住不去抢他就不是流寇头领而是千古第一君子。 “大帅高明!”有人快领悟到一退之间的精妙之处笑着称赞。 “高明真高明就不会被人堵在这了!”罗艺笑着摆手“别拍马屁干正事要紧。老秦那天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使者派出了么?” “当晚就出了。但前路被吕将军封堵他只能从矩马河那边绕行。沿途还要避过对方的盘查估计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达目的地!”老长史秦雍想了想低声回答。 “去他***这事儿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月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罗艺笑着骂了一句连连摇头。“老秦你有没有办法让安排我直接跟姓吕的见一面这些天我看了一下此子用兵甚有章法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跟咱们作对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罢了!如果咱们答应不骚扰六郡百姓也善待李仲坚的遗孀我想也许他会考虑结束这场战事!” “此事希望不大。但老臣会尽力去安排!”秦雍答话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临阵说服敌方大将的确比收买一个郡守的效果大得多但行伍者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文官们往往大相径庭。文官们喜欢比较双方实力习惯趋吉避凶。而很多武者做事却往往仅凭着一腔血勇忠诚、义气、名誉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他们的影响绝对比文官们来得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李仲坚已经死了吕将军为谁而战总得有个说法吧!”罗艺用力挥了挥胳膊从武将的角度解释自己的安排。 “武者有自己的职责!”自打罗艺从军的第一天起已故的大将军王杨爽就这样教导过他。数十年来他东征西讨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同时也不停地感悟着杨爽的训导。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数十年来罗艺率领着虎贲铁骑像长城一样守护在大隋边境上从来没忘记自己的是一名武者。按同样的道理来推算敌将吕钦肯定也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一个承诺?一番信任?还是与李旭主从之间的友谊?无论他守护的是什么罗艺只要能清楚便可以与对方开诚布公地谈判。用武将对武将的尊敬以及武将对武将的理解来谈判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还各地以安宁。 将心比心罗艺认定谈判成功的希望很大。李仲坚出身寒微人生的轨迹和自己极其相似。至于吕钦、赵子铭这些目前六郡的栋梁从名字上罗艺就能推算出他们不会生于什么名门望族。如此他们迫切需要的是什么?罗艺完全可以猜得到。最关键的一点是李旭已经死了众人必须另找一个豪杰来辅佐。比起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而言同为寒门出身的罗艺绝对更适合博陵军旧将。罗艺甚至可以保证在几年之内就替他们报仇杀掉刘长恭和段达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李旭的在天之灵。 即便众人不打算为李旭报仇与幽州结为一体也是上上之选。李仲坚已经死了!这是对幽州最有利的条件。仅仅凭着李夫人一个寡妇的力量她绝对无法保住六郡。如果没有强者替她出头的话朝廷很快会派人接管李将军的地盘。即便朝廷暂时无法派人过来大总管的位置空久了也会引起无数人的窥探。与其将六郡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幽州军。至少罗艺可以答应李夫人的然地位也可以保证李将军生前所坚持的那些政策将开科取士授田安民等善政继续下去。那是李将军的心愿对于辎重和人才都极其匮乏的幽州来说也是必须展壮大的唯一选择。 第二章 展翼 (二 下) 老长史秦雍不负罗艺所望当天下午便想出一个妥帖办法将约吕钦见面和谈的信绑在攻城弩上射进了易县。第二天守军派了一个队正出来回信说自家将军答应明天上午巳时整在易水河畔的送客亭与来自幽州的远客相见各带四名侍卫和二十名随从其余兵马不得靠近亭子周围五里范围之内。 “送客亭?那么远的地方!你家将军讲究还挺多!”罗艺被吕钦的要求搞得很是恼火皱着眉头说道。以他虎贲大将军的名头就是在自己营中相见也不会趁机为难一个后生晚辈。对方却一张纸就把彼此都支到了离城二十里外的野地里。往来要耗费许多功夫不说幽州军还得事先去作些准备以免双方正谈得高兴时那个已经挺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亭子突然坍塌下来把所有人压死。 “我家将军说了天气炎热能在河边与前辈饮茶赏水乃求之不得的荣幸!”身穿队正服色的博陵军信使欠了欠身子笑着解释。 自己这边用弩箭下书而敌方派人来回信。在胆气上面幽州军已经落了下乘。因而虽然讨厌吕钦多事罗艺还是勉强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并且主动邀请守军在吕钦到来之前先派使者检视周边状况如果觉得安全受到威胁随时可以毁约。 “虎贲大将军当年乃我朝塞上长城断不会做绑票索赎的勾当。所以派使节检视就不必了明日巳时我家将军一定会到!”使节胆子甚大直接拒绝了罗艺的好心。 “那老夫明日就在送客亭中恭候你家将军!”罗艺大度的笑了笑命人送使者离开。 待来人去得远了幽州军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刘义方亲自带领一哨兵马将送客亭周围方圆十里搜了个遍。把一丛丛灌木全部砍倒将附近野地里现的土窟窿、破瓦窑全用烟熏过直到确信不可能有刺客隐藏了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内。 经过一番实地探察众将现送客亭还真算得上一处名胜。幽州将士原以为那里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附庸风雅建起来的俗物待看了亭子脚下石碑的铭文才知道此亭居然建于三国时代是北魏武帝远征乌丸时为纪念刺秦勇士荆柯所为。据传亭子所在位置便是荆柯登舟远去的位置当日高渐离击缶荆柯狂歌。至今其附近仍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古韵在涛声中萦绕。 “这个吕钦倒是会挑地方!”听了属下的回报罗艺对敌将更高看了几分。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纵使是个失败的英雄也会受到大伙的尊重。如今的幽州与博陵之间的强弱对比恰好似当年的强秦与弱燕吕钦选择送客亭为谈判地点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向罗艺屈服的心迹。 “大将军须提防他铤而走险!”听了送客亭的典故后老长史秦雍未免替自家主帅的安危担忧。眼下幽州军虽然攻击受阻实力却远远高于对方。若是罗艺在此时被贼人所伤军心难免会受到很大影响从而导致前功尽弃。 “不妨老夫的身子骨虽然不如以前了却也不至于惧怕一个无名小将。况且他敢亲自来我营送信就不会是个使下三滥手段的匹夫。咱们若防备得过于小心了反而被他笑了去!”罗艺微笑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对敌人的赞赏。 “大帅说前来回信的就是吕钦本人?”曹元让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双眼追问。 “当然是他本人!”罗艺拍案赞叹“一个普普通通的队正能替将军做事先堪察不堪察现场的决定么?老夫开始就觉得奇怪可惜醒悟得晚了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咱们幽州军的年青人里可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 “不过是匹夫之勇。一旦陷在咱们这儿他麾下的士卒岂不是群龙无了!”曹元让见主帅尽长他人志气酸溜溜地嘀咕。 “老夫的人品在你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堪么?”罗艺双眉倒竖喝问。“滚出去自己领二十军棍没见识的东西!” 挨了骂的曹元让不敢还嘴乖乖地出门去找打。虎贲大将军罗艺的目光从麾下众将脸上扫过越觉得自己麾下人才匮乏。一个博陵军中的无名小将居然能说出‘当年乃我朝塞上长城’这种既恭维了对手又把对手堵得无法使阴着的话来见识和本领岂是曹元让这类马屁鬼能比?即便儿子罗成在同样情况下都未必有此人镇静。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此人的气度就知道其主帅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好在李仲坚死得早否则幽州军还真遇到了劲敌。 怀着满腹的爱才之心第二天罗艺早早地便动了身提前到送客亭中等待易县城中的后生晚辈。堪堪到了巳时却听不见丝毫马蹄声正当他以为对方胆小不敢赴约的时候只见一叶扁舟顺易水而下二十几个身穿戎装的年青后生自己摇着桨直奔小厅而来。而昨日回信的那名队正就站在船头远远便开始向罗艺拱手。 ‘小子倒也狡猾!’虎贲大将军罗艺肚子里暗骂一句微笑着起身。为了防备博陵军使诈刘义方特意带了五百轻骑埋伏在数里之外。如果罗艺遇险只要坚持上一刻钟时间骑兵们便能拍马赶到。谁料吕钦也不是个徒有血勇的憨货居然弄了条船自水路前来赴约。倘若幽州军试图强行留客他只要跳上船去转眼就可以划到对岸。派多少骑兵去追也只有望河兴叹的份儿! 须臾之间小舟已经与亭基相接。上前与罗艺见礼的却不是吕钦。从他身后人群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飘然跃入了亭子当中。 “你!”没等大汉报出名号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已经团团将罗艺护在了中央。亭子周围十余步外警戒的二十名幽州侍卫也立刻拔刀在手随时准备扑上前迎敌。 眼前情形不由得大伙不紧张罗艺和他身边的四名心腹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跟来人相比却依旧矮了大半个头窄了小半个肩。再加上对方那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转世金刚。一旦他上前逞凶已经年逾半百的罗艺未必敌得住。 来人却丝毫不随着幽州上下的紧张而跟着自乱阵脚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李仲坚久闻虎贲大将军英名常恨无缘当面受教。今日得见快意平生!” 然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 “好好好一个李仲坚!”强压住心头惊涛骇浪虎贲大将军罗艺正色直躯先受了对方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以长者之礼回敬“老夫一直以为你战死于黄河南岸了甚为惋惜。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是诈死埋名偷偷摸摸跑回了博陵!” “无数人盼着晚辈死所以晚辈不得不偃旗息鼓向回赶。让前辈担心了!”李旭笑着解释然后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劳众位将军久等!李某实在罪过。望众位念在彼此同朝为官的份上休得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你要是粗人我们就都成了猪了!’曹元让等人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笑着还礼。他们今天是抱着李旭已经战死六郡无主的前提约吕钦出来交涉的。如今六郡的主人亲自到送客亭中与罗艺会面摆明了是要问幽州军趁着人家不在欺负孤儿寡妇之罪。那还谈个什么劲?不如赶快回到军营中去将队伍拉出来一刀一枪见个真章。 “诸位远道是客我这做主人的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军中没有好酒大将军请担待些!”不顾罗艺与他麾下众将的尴尬脸色李旭向小舟上挥了挥手“上酒菜待我亲自把盏为罗老前辈接风洗尘!” “诺!”吕钦、张江、王须拔和郭方四个答应一声拎着两张矮几数坛子酒几个食盒6续登岸。那二十名护卫也不上前帮忙眼巴巴地看着吕、王等人将食物搬空了用竹篙向岸上轻轻一撑扁舟如落叶般去了河道中央。下锚收桨处子般娴静。 “老将军请入座!”李旭笑着伸开胳膊将罗艺让向客位。 “李将军请!”纵使心中有千种不快虎贲大将军罗艺也不能输势又输人笑着回应。 双方分宾主落坐各自所带的四名随从立于身后侍酒。待两个金盏都斟满了李旭命人上前将罗艺的酒盏捧到自己身边将两盏酒各自倒出一半放入同一盏里混匀再分成两个半盏然后亲手提酒坛给双方重新斟满。一盏交由吕钦送到罗艺面前一盏自己双手举起与眉心等高。 “为老将军寿!”李旭举盏齐眉祝酒。 “为李将军寿!”罗艺点点头举盏过眼回敬。 经历了这样一番繁文缛节他心中的惊诧已经慢慢平复。对方说得好无数人盼着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潜回领地。作为博陵六郡的窥探者之一罗艺的确没资格指责别人蓄意欺骗。况且昨天吕钦来回信时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家将军’。能被其尊称为‘我家将军’的不是李旭还有哪个。 要怪这事儿只能怪幽州军中的斥候、细作本事太差根本没探听到李旭诈死潜回的蛛丝马迹。所以才导致幽州上下一直先入为主地把吕钦当作今天会面的主角进而导致整个谈判局面陷入被动。 “晚辈当年去塞外贩货路过蓟县。从步校尉口中听闻老将军那句‘人不是畜生不需要名种名血’深受鼓舞。后来从军每每以此言自励。因此叫老将军一声前辈理所当然请前辈满饮此盏以受晚辈之敬!”李旭捧起第二盏酒笑着相劝。 在喝第一盏酒的时候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酒里不可能下毒所以罗艺也不会怀疑他包藏祸心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面前摆的都是银筷子亮闪闪甚是整洁。李旭劝完了酒然后劝菜完全没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当作一个入侵者来对待。他越是热情罗艺越觉得尴尬。勉强夹了几口山珍海味放下筷子笑着说道:“老夫一直以为李将军已经殉国所以……” “若是晚辈殉国了六郡交给前辈来治理肯定最为放心!”李旭笑着打断罗艺的话言谈之间彬彬有礼。“若是晚辈能早跟老将军言语一声咱们彼此之间也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可是路上不安全博陵距离幽州又太遥远。所以导致幽州兴师动众真是过意不去!” “嗯嗯这是老夫失礼!”罗艺被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咳嗽了几声回应。“李将军给个明白话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对方一口一个前辈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小子我就要并了你治下的六郡!你得识相!否则休怪老夫无情!’所以干脆话头踢回去听听李旭准备如何了结这场争斗。反正幽州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李旭这个主人在也好不在也罢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让数万兵马轻易地返回驻地。 “晚辈已经上本朝廷参越王杨侗、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及虎贲郎将刘长恭勾结流贼蓄意谋害。想陛下乃圣明天子不会将此事置之不理!”李旭仿佛听不懂罗艺在问什么想了想回答。 “陛下若是欲为你报仇早就下旨将刘长恭等人砍了!何必等到现在?”罗艺见李旭依旧对朝廷怀有妄想忍不住出言点醒。 杀了段达等人朝廷手中就没兵将对付瓦岗众所以李旭和他麾下的弟兄只能算白死。这是江都方面一直装糊涂的根本原因罗艺和身边的心腹幕僚早就分析过压根不相信谁会费力气给一个无凭无倚的寒门将军主持公道。况且自大隋立国以来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又不止李旭一个。类似的事情屡屡生从先帝到今上顶多抓个替罪羊安抚人心从没处理过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是大隋臣子只能求陛下做主。别人负我我却不能擅开战端!”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大隋还能坚持几天?!”罗艺看不惯李旭的婆婆妈妈斥责的话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觉自己于不知不觉间又被眼前的‘老实人’给带到了沟里。 所谓求陛下做主纯是李某人的托辞。有这样的一道折子送到江都杨广为了平息他的愤怒肯定会温言抚慰甚至给他加官进爵。虽然大隋朝的官爵看上去已经不值钱了但对他李某人来说等于重新确认了自己对博陵六郡的管理权。朝廷不能再派新人来取代一个忠心耿耿且刚刚受了委屈的大总管而幽州军南下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造反举动道义上愈站不住脚。 “大隋存在一日我就是大隋之臣。保境安民乃肩头之责不敢有误!”李旭向南方拱了拱手继续装忠臣。 “然后老夫就是辜负君恩图谋不轨。攻击同僚倚强凌弱!”罗艺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边咆哮一边拍桌子。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温和之人自从李旭登岸以来几乎每一句话都将他逼在下风。压抑得久了自然要喷。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见主帅准备与对方撕破脸索性也用腰间拔出了刀。只待罗艺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用兵器跟李旭讨价还价。 “嘿!”王须拔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斜眼相看。 “嘿!”吕钦撇撇嘴拎起酒坛继续为主将和客人将金盏添满对明晃晃的刀光视而不见。 两声冷笑听在罗艺耳朵里比千军齐呼力量还大。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对他这个昔日塞上长城对整个幽州军的轻蔑。想他罗某人纵横半生何时被人如此小瞧过?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因此不得不再次将怒火压下用手扶住桌案低声命令道:“把兵刃都收起来。李将军在数万大军中都能杀个三进三出会怕你们几个那两下庄稼把式?收了别给人家当笑话看。咱们幽州军的本领要在战场上用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禀将军在您归来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见识过的虎贲铁骑的威力!”吕钦放下酒坛背对着罗艺向李旭叉手施礼。 “如何?我一直梦想与罗老将军并肩塞外纵马狼居胥下。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还走运!”李旭嘴角含笑半是羡慕半是嘲讽。 “可惜吕某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仰天长叹话语之中带着无尽的惋惜与不甘。 “你说什么!”罗艺再次被激怒站起身大声喝道。 “吕某说可惜我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虎目含泪大声回应“可惜当年塞上长城如今只会在自己家里打劫对着昔日的同僚挥刀!” 第二章 展翼(三上) 刹那间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就像被人反复扇了十几个大耳光般红红绿绿甚是好看。他虽然人老雄心壮欲化家为国。但毕竟磊落了大半生从来不曾让人据理指摘过。况且虎贲铁骑在边塞上声名赫赫无论突厥狼军还是边郡百姓提起来都会挑一下大拇指。而今天吕钦却把虎贲铁骑和窦建德、杨玄感这类匪人相提并论这口气让人如何咽得下? “鼠辈休逞口舌之利!”罗艺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跟本没有跟自己和谈之心。所谓临风赏水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目的就是将自己约出来当面羞辱。“虎贲铁骑做过什么做得是否应该自有后人评说。你博陵军守不住老巢就别怪他人窥探。即便罗某不来窦建德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啃?刘武周会放着六郡膏腴不动?纵然是你那便宜岳父李渊恐怕也早就厉兵秣马了吧?!” “老将军所言甚是当时天下人皆以为李某已死因此想打六郡主意的人绝非幽州一家。晚辈刚才说过了倘若晚辈真的战死河南将六郡交到罗老将军之手强过他人百倍!”李旭笑着向罗艺拱了拱手示意对方不要跟无名小卒一般见识。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吕钦笑着骂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已经把虎贲铁骑挡在易水北岸了么?想我博陵疲弱之兵能和名满天下的虎贲铁骑打个平手你应该为自己和弟兄们骄傲才是。把腰直起来站我身后去。让罗老将军看看这些天来跟他对阵的博陵晚辈是什么模样!” “诺!”吕钦抹干眼泪大步走到了李旭身后。腰杆挺拔如山。 “呵呵呵呵废话老夫就不跟你多说了。”罗艺知道自己在道义上肯定站不得上风好在此时不是远古争夺天下所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道义。冷笑了几声说道:“虎贲铁骑在你等眼里是塞上长城也好是土匪流寇也罢老夫既然已经带着他们来了李将军是想继续跟老夫为难还是顺应时势不妨给老夫个明白说法!若是你肯投在老夫麾下待老夫结束了这乱世后甭说六郡割整个河北给你都不在话下!你若觉得信不过老夫老夫可以当着三军将士之面立下重誓……” “末将仅仅是六郡抚慰大使无权决定割地与人。老将军请体谅晚辈的苦衷!”李旭收起笑容正色回答。 “那就是决定与老夫为敌了?”罗艺一甩袖子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小子不是老夫瞧你不起你虽然也有常胜将军之名却未必经得起我罗艺倾力一击!” “老将军且慢晚辈亦不想与老将军为敌!”李旭抬起手遥遥地做了个拦阻的架势。“将军麾下铁骑乃天下致锐这一点估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但将军想过没有取我一个郡需要损耗多少兵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待将军把六郡取下来虎贲铁骑还会剩下多少将军争夺天下的时机会不会就此错过?仅仅为了出一口气便置数万弟兄的生死而不顾晚辈愚顿窃以为将军之谋不可取!” “想不到李将军不但会打仗口才也甚为了得!”罗艺将单手支在矮几上望着李旭冷嘲热讽“说说你的办法怎样才能既不跟老夫为敌又保全你手中那一亩三分地儿。若是说不出来便不要再耽搁老夫的功夫!” 李旭抬起头目光与罗艺的目光相接。不像对方那样盛气凌人却胜在坚定明澈“晚辈是六郡抚慰大使职责便是保卫六郡百姓的安全。无论是流寇来了还是虎贲铁骑来了肯定不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纵横驰骋。” “哼!前提是你小子本事够!”罗艺冷笑着撇嘴丝毫不为这种假话、大话、空话而动。 “晚辈根基浅薄自认为没有问鼎逐鹿的本钱所以也不敢做那些化家为国的美梦。”李旭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一句“因此老将军尽管放心您南下争夺河间攻打平原、渤海甚至渡过黄河去攻打洛阳晚辈所在六郡绝不会拖您的后腿。一旦您能涤荡群寇还天下以太平晚辈一定会顺应时势绝不螳臂当车!” “你想驱虎吞狼撺掇老夫去打窦建德!”罗艺冷笑着指出李旭的如意算盘“待老夫与窦建德打得两败俱伤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李旭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如果老将军连击败窦建德的把握都没有又凭什么认定了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六郡。窦建德是我的手下败将实力还不如晚辈。如果老将军觉得幽州军和窦建德争夺河间之战能让晚辈坐收渔利的话为何不认为你我两家打得热闹反而会白白便宜了窦建德呢?” “老夫先收拾了你还会剩下足够的实力收拾他!”罗艺咬紧牙关恨不得当场将李旭剥皮吃肉。“窦建德不过是头野狗而你李仲坚是头独狼。如果得到喘息机会便再难以制服!” “实话!”李旭为罗艺的坦诚而鼓掌喝彩“老将军说得贴切晚辈是头独狼还是刚刚受了伤的独狼。可老将军可否知道狼越是被逼到绝路上越会反咬一口。至于野狗虽然牙齿不如狼尖利却胜在聪明。一旦在野外久了便会结队强大时即便遇到了狗熊和老虎也敢群起而杀之!” 罗艺耸耸肩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屑“反咬一口不知道李将军的牙齿在哪?” 明知道不能仅凭言语将李旭收服但他也不忙着立即离开。眼前这个年青人还算有些见识特别是双方抛开了关于道义、忠诚那些废话后仅仅在得失分析上此子说的句句都在点子上。 “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但整个幽州军不是。”李旭用手指沾了些酒水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画了把横刀。也不管罗艺是否能看清楚他将刀刃处加深了几分笑着解释“虎贲铁骑是幽州军的刀刃所砍之处无不一击而破。但这把刀打制时过于心急刀脊用得是软铁而不是精钢。刀柄更是朽木所雕稍不小心便会折断连带着刀刃都掉到地上!” “这话何讲?小子你难道还妄想用大言诓骗老夫?”虽然不像李旭那样亲自打过铁罗艺对对方口中有关刀刃、刀脊和刀柄比喻也能理解清楚。通过这半个多月的攻坚战幽州军的步卒已经充分暴露出了他们的疲弱。否则姓李的也没机会坐在他罗艺面前满嘴空话大言不惭。 “晚辈有个作战计划请老将军点评!”李旭向罗艺抱拳仿佛正在和同僚讨论并肩御敌的策略。“晚辈目前布置在易县一带的兵力足以将老将军的幽州兵再拖上一个月。不晓得一个月的时间坚持下来虎贲铁骑需要消耗多少粮草?晚辈记得当年在齐郡时倾全郡之力不过养了几百具装精甲。而虎贲铁骑规模至少为五千这五千士卒、万余辅从、两万多匹战马、驮马还有马夫、兽医的嚼裹幽州是否还供应得上?” “呵呵这多亏了你小子在桑干河与易水两岸屯田养民。你种的麦子马上就熟了老夫尽管派人割就是!”虽然被人说到了痛处罗艺依旧不肯露怯。具装甲骑的昂贵之处不仅仅在人和战马所披的铠甲上。能披着如此厚重铁甲上阵者肯定都是膀大腰圆的力士。而能将壮汉和铁甲都驮起来的坐骑也必须是筋骨特别强健的辽马或大宛马。无论骑手和马匹都必须用精粮细米来维持体力。而为了保证建制的完整每名骑手还必须配有一匹备用战马以便随时替换。配备一匹驮马来替他运输行李、兵器和战甲。为了照看牲口和牲口的主人每名骑手麾下还必须配有一到两个仆从。每队骑兵还需要配备一定数量的兽医马夫。因此五千具装甲骑的消耗足足抵得上五万甚至更多步卒。当年大隋朝以倾国之力才养了一支虎贲铁骑只为了威慑突厥狼军。之所以轻易舍不得派上战场便是因为其消耗物资太大后勤补给困难的缘故。否则杨广在三征高句丽时也不会屡屡受挫却想不起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带在身边。 幽州军这次南下事先打的主意便是以战养战。因此罗艺的回答很直接博陵方面尽可以闭城而守但田里的麦子李旭无法搬到城中也无法将农田挪到丘陵地带。那都是博陵上下苦心经营了两年的成果刚好可以拿来为虎贲铁骑补充军需。 “是啊麦子快熟了。这一点晚辈真的没想到!”李旭讪讪而笑看上去很是懊恼。“老将军已经将桑干河两岸与易水北岸的屯田点都占了。按道理那些屯田的百姓目前暂时都算是老将军的子民。老将军要从自家百姓口中争食晚辈还真无法干涉。呵呵若是将这些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再逼得铤而走险不知道他们破坏的是我六郡安宁呢还是幽州的安宁?” “谁敢!”罗艺皱紧眉头断喝。 李旭耸了耸肩膀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人没饭吃了就得拼命。早晚是个死饿死和死于老将军刀下相差不多。到时候有人再趁机煽风点火恐怕会闹得更大。晚辈不是老将军对手也只能派些游骑绕到幽州去断断粮道兵器什么的。老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骁勇无双总不能将自家百姓全杀光了吧?” “你若那样做老夫绝对不会放过你!你麾下的弟兄也最好别让老夫捉到否则三刀六洞都是便宜!”罗艺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得掐拿前辈身份跳起来**裸地威胁。 李旭摇头冷笑“晚辈只是说有能力让老将军跟我斗得两败俱伤并不是一定非要那样做!况且有些事情不需要晚辈来做老将军刚才也说过窥探六郡不只是您一个。老将军能保证窦建德、刘武周、还有河东李家会看着您跟我打得热闹谁也不想从中插一脚?” “老夫又没招惹他们!”罗艺被问得一愣悻然道。明知道李旭说得情况百分之百会生仍然不肯在口头上做丝毫让步。 “但老将军要争的是天下不是河北。刘武周、窦建德要争的也是天下不是河北。”李旭笑着起反击“就我这一个没本事争天下的挡在老将军面前他们不暗中帮我的忙难道还等您吞了六郡展壮大到不可收拾了才上前与您争雄不成?” “你小子铁嘴钢牙老夫说你不过!”罗艺叹了口气抓起案子上的冷酒一饮而尽。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看了形势。只要李旭不死幽州军拿下博陵六郡会非常吃力。刘武周、李渊、窦建德等人也肯定会出来趟混水。即便自己最终凭着虎贲铁骑将六郡踏平了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处处被动。 但他更不能退兵士气可鼓而不可泻如果被李旭用几句废话吓走了。今后幽州军甭想再南下博陵。天下英雄也会就此小瞧了他从而使得幽州失去问鼎逐鹿的资格。 “晚辈只是不愿与自己所佩服的豪杰自相残杀便宜了其他人!请老将军仔细斟酌晚辈的话!” “箭已离弦无法挽回!”罗艺站起身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天下时局未明你我又何必抢先拼个两败俱伤?”李旭也站起身微笑着给罗艺送行。 他不指望光凭口舌之利让罗艺退兵但把得失挑明白至少能让用兵时有所顾忌。博陵六郡需要时间喘息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重新理顺各地的秩序。所以任何能给对方制造麻烦的手段他都会尽力去尝试。 人年青的时候不怕遭受失败怕的是不能在失败中吸取教训。而他刚刚在河南败过一次输在哪怎么输的都总结得清清楚楚。 第二章 展翼 (三 下) “你是个难得的对手!”知道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罗艺再次打量了一遍李旭从头到脚像是要把他印在眼里。“老夫刀已出鞘无法收回。希望你能及时醒悟。别一条道路走到黑。你小子是个人才无论什么时候你肯归降老夫帐下都会给您留个位置。” “晚辈会为了六郡而尽力一搏。若是老将知难而退晚辈决不趁机报复!”李旭拱手道别不卑不亢。 “你!好小子!”罗艺楞了楞旋即放声大笑。 “晚辈一直以将军为楷模!”李旭也笑了起来仿佛罗艺真的是自己知交好友。 虽然身为对手二人心里却涌起了一丝悻悻相惜之感。如果大隋朝依旧如十年前一般强盛罗艺也许会和李旭并肩为国守土。如果手中的实力再强一些或者于地方上的根基扎得更深一些很难说李旭会不会像罗艺现在这样燃起争夺天下的雄心。那些都是如果现实是在转过身之后两人就要兵戎相见直到一方倒下或者退缩。 “你守不住六郡听我说小子!朝廷已经完蛋了。陛下无法给你提供支持!那些豪门世族也不会为你效力。即便老夫不打你别人也会打你外敌内乱交替而来早晚会将你拖垮。你崛起虽然神但毕竟只做了两年的六郡大总管。其中大半时间又征战在外根基一点都没扎下去!”离开之前罗艺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怨坦诚地劝告。 “说起这些还要感谢罗老将军。六郡的豪门一直对我阳奉阴违但老将军的兵一到这种情况反而大有改观!”李旭咧嘴而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年青人特有的调皮。 “哦?”罗艺再次楞旋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那些所谓的世家豪门对李旭不满更怕窦建德和自己。李旭从本朝废政中所捡起来的科举与屯田两项良策虽然对世家的利益有损但眼前的伤害并不明显。六郡之中分掉的土地以主人已死或已逃的荒田居多世家大户也有通过垦荒而获利者。至于科举豪门子侄中也有不少庶出子侄通过科举得官他们未必不承李旭的人情。因此六郡的世家豪门虽然瞧不起李旭却与他没有什么大仇。 特别是在朝廷的力量日渐衰微的情况下六郡豪门必须重新选择一个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利益的新主子来投靠。若是窦建德席卷河北很多人的家产肯定被他麾下的流寇抢劫一空。如果罗艺拿下六郡少不得也要跟某些人伸手要钱。只有李旭实力不如罗艺强不敢一味蛮干。心肠不如窦建德狠也没有均贫富的念头。三方比较起来选择他反而让世家豪门最为安心所以给他些支持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你也别对他们心怀奢望!”明白了其中关节后罗艺冷笑着提醒“那些国蠹眼中只有自己的家族从来不顾社稷安危更不顾百姓死活。至于良心、道义恐怕这几个字他们根本不认得。你若能打得过老夫打得过其他英雄国蠹们自然对你越来越服帖。你若失了势不用老夫号令恐怕他们立刻就会在你背后捅刀子!” “多谢前辈提醒!”李旭苦笑不知道自己该感谢罗艺还是该痛恨这喜怒无常的家伙。“晚辈自然会小心谨慎不让前辈赢得太轻松。至于幽州派往恒山郡的使节过几天我会将他放回来。杜宝相已经被我派去出使河东了恒山的郡守也换了新人。” “算你小子狠趁我不熟悉情况时占了上风!”罗艺老脸一红干笑几声翻身上马。 “晚辈跟刘武周也是故交!”李旭笑着提醒。 马背上的罗艺停顿了一下想说句反击的话最终却没有说出来。抖了抖缰绳绝尘而去。李旭目送罗艺离开转身跳下小船二十名侍卫划动船桨顷刻间抵达易水之南。 岸边早有周大牛率领一营士卒在等着看见主帅归来赶紧牵过战马。李旭、吕钦等人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议论眼前的局势。 “罗艺老杀才快气死了特别是吕将军骂他是土匪流寇那会儿。老贼脸色红里透着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须拔自觉过瘾笑呵呵地向众人道。 “可是仗还要继续打。若能光气能把他气死咱们倒也省了事儿!”吕钦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他跟罗艺交过多次手每次都未占到上风。因而知道前路艰难不敢掉以轻心。 “怕什么有大将军在这咱们还怕了罗老头儿?”王须拔对李旭是一味的信任笑着反问。 “也对今天所有应对都没有跑出大将军事先的预料范围。罗老头兵力虽然雄厚谋略却未必如咱家将军!”郭方接过王须拔的话头大肆拍李旭的马屁。 他们一行人昨天才赶到上谷前线。还没等喘过口起来便接到了罗艺的会面邀请。当时时德方和方延年二人都怕罗艺使诈不赞同主帅亲自与他接触。李旭分析了敌将的禀性及利害得失后反而认为这一面非见不可。 第一从双方的言辞中可以探察出罗艺的底限是什么幽州军的作战意志大不大。 第二通过旁敲侧击也许能扰乱罗艺的心神进而达到牵制他兵力部署的目的。 最后事实证明幽州大总管罗艺的确被李旭的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会面过程中老贼没占到任何上风反而暴露了他后方空虚内政不稳的弱点。 “罗老将军不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差。他之所以患得患失一方面是由于咱们出现得突然他事先一点儿也没做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他是想让咱们轻视他尽快跟他战决!”李旭打断大伙的议论笑着总结。 “老贼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吕钦非常同意主帅的看法“如果大将军不告诉他咱们准备派轻骑偷袭他后路就好了。趁着老贼无防备咱们先将他的后院搅个天翻地覆!” “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效果。”李旭轻轻摇头“我之所以跟罗老将军那样说是逼他不敢在咱们的土地上胡折腾。他能砸烂咱们的上谷咱们就能砸烂他的渔阳和蓟县。与其双方彼此之间谁也落不了好处不如都有所克制。况且他大军在外后路不会一点儿也不防备。咱们派人少了等于去送死派人多了兵力调度上又受到影响!” “至少能吓他一跳!”吕钦苦笑脸上写满了对战事的担忧“仗打得时间过长对咱们也很不利。窦建德对信都虎视眈眈河东那边态度也不甚明朗。一旦他们趁机占便宜咱们就要腹背受敌。罗艺老贼虽然可恶但他今天提醒得也没错见风使舵的家伙们觉咱们实力不如别人肯定会落井下石!” “他们没有在我诈死埋名那段时间闹事已经给了我很大面子!”李旭叹了口气对治下的豪强态度感觉非常闹心。那些人终是不稳定因素早晚会给他制造出大麻烦来。但一味靠武力征服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当官当久了自然就成了豪门行事的方式与传统豪门几乎没有区别。 杜圭杜宝相在最近的作为就是很明显的例子。此人科举出身按理对新政应该倾力支持才对。但在听闻李旭战死后他先想到的是接应河东兵马进入六郡随后又试图与窦建德的势力勾结。若不是李旭回来的早也许罗艺的使节就跟他达成了协议。那样吕钦、赵子铭两个肯定方寸大乱某些鼠两端者也会立刻倒向幽州。 反而是曾经被李旭打压过的博陵崔家非常坚定地站在了博陵军一方断然拒绝了罗艺的拉拢。上谷郡守崔潜是最有能力改变战局的但他半个多月来一直倾力帮助吕钦稳固防线丝毫不为罗艺许诺的优厚条件所动。 “大将军也无须为此烦恼。吃多了米总会遇到一半个砂子。寒门中有见利忘义的王八蛋豪门中也有知恩图报的真豪杰!他们之所以能折腾出风浪来还是因为咱们自己有问题。若是能制订一个政令让豪强从此无法左右您的决策也无法插手军政他们家业再大又能如何?”时德方见主将为内政分心笑着替他出谋画策。“眼下还是先集中精神对付罗艺打败了他就能杀鸡给猴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得对!”迷茫之中李旭仿佛看到了一点微光。但具体怎么做前进方向在哪他还需要仔细斟酌慢慢摸索。眼下最重要不是着手解决潜在威胁而是如何赶走罗艺。毕竟只要自己能一直保持强势内部的威胁便找不到难的机会。如果自己被罗艺打败了便不能再于六郡立足内忧外患同时爆那才是真正该烦恼的时候。 他没有再败一次余地丝毫也没有。 第二章 展翼(四上) 即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应对李旭和麾下众将短时间内还是找不到一个妥善的破敌之策。双方实力差距是明摆着的虎贲铁骑的攻击犀利如黄河倒崩根本非眼下的博陵军所能阻挡。而幽州大总管罗艺又人老成精十几座营盘扎得中规中矩。纵然吕钦、时德方等人想使用一些奇招破敌也找不到可趁之机。 桑干河两岸刚刚开垦出来的良田都白白便宜给了幽州军从河间逃来的流民蜂拥而入让博陵各地的存粮急遽减少。无业者的增多使得各地治安堪忧长时间的战事胶着导致一些不安定的火花在背地里慢慢酝酿。在此时刻唯一能令人欣慰的只有博陵军的士气。自从弟兄们得知自家主帅平安归来后对赶走敌军的信心大增。他们不相信自家主帅会输给远道而来的罗艺‘大将军自出道以来就没败给过任何人老贼也一样没戏!’众人根据李旭以往的战绩得出一厢情愿的结论。至于黄河南岸的惨败被他们本能地归咎为奸臣陷害而非李旭用兵失误的缘故。 只有周大牛等极个别的贴身侍卫明白自家主帅并非像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笼罩在李旭身上所有的光环无法再成为屏障。于周大牛等侍卫们眼里自家主帅亦会疲倦亦会烦恼亦会因为伤心或焦虑而大失方寸。李旭所做过的决定不未必全都是对的如果他在某些关键时刻不那么固执的话博陵军的实力可能比现在强大得多。但也正因为李旭身上这些缺点周大牛等人才更觉得李旭亲切。如果顶头上司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大伙唯一能作的事情便是等等着跟他一道白日飞升。哪有眼下这么多人世间烦恼更没有眼下这么多在人世间挣扎奋斗的乐趣。 敌我双方谈判破裂后罗艺又强攻过几次城都被吕钦带着人硬顶了下去。趁着幽州军士气稍沮的时候李旭尝试着组织了局部反击。结果和众人预料的差不多一到了平地上幽州军的长处便挥了个淋漓尽致。在虎贲铁骑凌厉的攻击下杀出城外的弟兄们只逃回来不到三分之一若不是仗着易县北门内还有一个狭小的瓮城整段城墙差点不为博陵军所有。 “你我俱为英豪能战便战不能战不如成全了别人。何必为自己的一丝执念断送了麾下那么多弟兄。咱燕赵男儿可不要学那些江南的泼妇明明已经输得干干净净却要躺在地上打几个滚。拼着自己龌龊也要溅别人一身泥!”罗艺见李旭坚守不出再次把劝降信射上了城头。 李旭不跟他争口舌之利白天强打着精神沿着城头巡视替弟兄们加油鼓劲儿。待晚上回到上谷郡守衙门内却愁得双眉紧锁。 “如果实在守不住咱们就让出易水。在你回来之前我派人以龙山和徐水为依托修了很多堡寨。咱们退一步修一道一步步跟罗艺耗早晚能将他的锐气耗尽了!”萁儿见李旭心中烦恼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为他捶背揉肩。 这场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仗。自幼受到家学熏陶的萁儿明白眼下丈夫正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以前哪怕是出征河南那次博陵军即便败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这回一败即将万劫不复。 她了解丈夫的为人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丈夫绝对不会拉着六郡百姓为他殉葬。他会尽量将一个完整的博陵交给仇人以兑现自己的守护之诺。但他本人不会屈膝于罗艺哪怕对方是他当年最佩服的英雄。 作为妻子她不想干涉丈夫的选择。只会选择替他分担与他并肩而站一道面对风雨。上一次李旭在河南兵败的消息已经让萁儿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滋味。这一次她要自私一些赖在他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直到彼此的手再也没力量相挽。 “只怕是此消彼涨。弟兄们能坚守到现在凭得就是一口气。一旦这口气泄了便再难提得起来。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又要替我处理内政又要帮子铭他们筹划军务。”李旭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低声回应。 萁儿的手已经不像跟他刚见面时那般柔软了。长时间替李旭操持内政和军务令她的十指变得瘦削而有力。这样的手指其实更适合弯弓搭箭而不是替人疏松筋骨。但李旭却很喜欢肩膀上传来的那种感觉节奏分明起伏利落。即便一时照顾不到你也不用担心手的主人之安全。她会自己很好的照顾自己独立而坚强。 “我是大将军的妻子么自然文的武的都要会一点。否则岂不让弟兄们说我配你不上!”萁儿笑了笑手指稍稍加劲儿。 “如果你跟在唐公身边恐怕不用这么累也不用终日担惊受怕!弘基兄一直没有走……”李旭扯住妻子的手指轻叹。 “什么话?在离开家寻你那时候起我便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风光也罢艰难也罢都要跟你不离不弃地走完…” 他们夫妻两个心有灵犀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便明白了彼此的之意。四手相执感觉到温暖一丝一丝地从胳膊淌到胸口。 第二日又是一场恶战幽州军四度杀上了城墙。凭着当年守黎阳所积累下来的经验李旭指挥弟兄们奋力反击。敌我双方在一个一个城垛口间拼死争夺战到最酣时连河东来出使的刘弘基等人都不得不冲上城墙帮忙。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天黑幽州军终于收兵。但参与守城的士卒和民壮也损失过了三分之一夜风过处吹来一片悲声。 李旭不敢解甲带着亲兵四下抚慰伤患。无论走到哪里弟兄们都主动起身致敬。面对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他心里更为难过。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一时想不到贴切的言辞来。为大隋陛下尽忠么?恐怕现在谁也不会再拿数千里之外的杨广当一回事。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么?凭借博陵军现在的力量自保都很艰难更甭说像罗艺那样去谋取天下。而尽武将的职责那是他所坚持的理念身边的将领们尚未必能完全接受何况底下的普通士卒! 此刻唯一能说的便是那句“后退一步是家园了!”。如果面对的是突厥狼骑李旭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句话喊出来。但城墙下的也是隋人他们不能算外寇。虽然他们一样是来打家劫舍的一样对六郡的繁华虎视眈眈。 “滚木快用完了时司马建议拆城里的民房把檩子锯开当滚木!”吕钦跑到李旭身边低声汇报。他不敢看主帅的目光唯恐惹对方怒。整个博陵军上下都知道自家主帅最恨士卒扰民。平素无论谁欺压百姓都一律从严惩处决不宽容。 “拆无论拆到谁家都跟他们说明白了。待打退了幽州军咱们重新给他盖宅子!”李旭咬了咬牙低声命令。 “末将遵命!”吕钦抱拳肃立转身而去。 “回来!”望着吕钦的背影旭子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先从衙门拆起那里边木料多砖头也可以用来当石块!” ‘照这样打下去即便博陵军最后获胜恐怕上谷一带没有五年光景也恢复不过元气来了。’听着城外连绵的茄鼓声李旭苦笑着想。‘倘若城破损失惨重的幽州军未必比突厥狼骑军纪好多少!’一样的烧杀一样的劫掠对于这种破门而入的强盗还能算他做同族么? 苦笑着转过头来他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对方是奉了唐公李渊之命前来表示支持的虽然只带了五十几名亲兵。 在打出李渊的招牌却未能让罗艺退兵之后刘弘基便主动留了下来帮助博陵军出谋划策。李旭没返回之前吕钦等人能把易县一带守得滴水不漏刘弘基于其中功劳不少。李旭归来之后刘弘基也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参军般尽职尽责。 “萁儿不会离开博陵弘基兄明日一早便回河东向唐公覆命吧。无论守得住守不住我们夫妻都承你和唐公的人情。顺便给唐公带句话他想做什么博陵不会拖后腿。但六郡也不想卷入天下之争!”冲着刘弘基拱了拱手李旭低声劝道。 “卸了磨就想杀驴么?我可帮你守了半个多月老巢!”到了这种时候刘弘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咧了下嘴巴大声抗议。 “弘基兄想拿什么尽管拿走。我这可付不起太多酬劳!”李旭摇头笑着回应。多年不见他和对方都改变了许多。当日的默契已经不再但友谊依旧还于内心深处隐藏着偶尔目光相对时便能清楚地看得见。 第二章 展翼(四下) 刘弘基知道李旭不想让他也留下来与易县共存亡心里十分感慨。如果是当年在护粮军中旭子绝对不会跟自己说如此见外的话。 同样现在的太原李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危险关头劝自己先行脱身。 当年二人因为是否完全依附于唐公李渊而产生隔阂。从目前情况看很难说当初谁对谁错。如果当时李旭听从了刘弘基的建议他绝对不可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但是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风浪甚至几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眼前的机会却必须把握。刘弘基知道自己不能走不光为了李旭而且为了唐公李渊交代的任务。在唐公家族即将化家为国的当口即便不能将李旭拉拢到麾下多他这样一个盟友也比让河东的软肋面对罗艺或窦建德强百倍。旭子在某些事情上的确固执了一些迂阔了一些。但他至少不会或者不屑在人背后捅刀子。也不会像其他英雄或枭雄那样今天签了合约第二天便当它是废纸一张。 况且刘弘基不认为当下形势像李旭所想的那样悲观。得出这种结论倒不是因为他自认为比李旭或赵子铭等人还会用兵。而是因为博陵众将当局者迷。他们守的是自家老巢所以过于胶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刘弘基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却可以从大处着眼。 通过多日的观察刘弘基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了幽州军和博陵军双方的长处及弱项。综合起来他认为自己有办法帮李旭力挽狂澜。这个时候帮李旭就等于帮自己。因为他肩头的使命还没有达成刚好可以用手中所掌握的策略跟李旭讨价还价。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击退罗艺的话你能拿出什么来谢我?”当着博陵众将的面刘弘基很认真地问道。 “只要我能拿出来的。”李旭见刘弘基的样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说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他了解刘弘基如果不是有很大的把握此人不会在博陵军众将面前口出狂言。同样如果白白给博陵帮忙却不收取任何回报那他也不是马贩子刘弘基。 “如果刘兄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不妨尽管说来。即便李将军一时半会儿凑不出刘兄所要的代价我等也尽量凑!”吕钦、时德方等人也走上前拍胸脯保证。 “我没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但我有办法可以把仗打成烂仗逼他不得不退兵。”刘弘基摇了摇头坦然相告。 “烂仗总比败仗好。刘兄尽管说出来。至于代价只要与六郡无害能出的我绝对不会抵赖!”李旭向刘弘基做了个揖郑重请教。 他知道刘弘基想要的肯定不是财货。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为了保住六郡答应河东一些条件已经在所难免。况且如果河东李家肯出兵相助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照目前这种态势僵持下去易县失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弘基见李旭妥协也不再卖关子将自己的具体想法如实道来。眼前的局势大伙心知肚明虽然先前怕影响自家士气谁也没有直说。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太悬殊即便是孙吴在世博陵军也找不到反败为胜的理由。 “河东那边无法出兵帮忙。第一李家南下在即不敢分兵。第二即便有兵过来等他们赶到了咱们这边的弟兄差不多也打光了!”刘弘基顿了顿继续道。 他的第二句话听起来非常让人失望也非常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博陵军主力被罗艺拼掉一半的话河东李家派兵来救即便最后能击败幽州军博陵六郡的事还能由大伙做主么? 答案很明显从博陵众将苍白的脸色上就能看得出来。 “请刘兄指点一条明路!”李旭接过刘弘基的话头长揖及地。 “算不上明路我这也是为了河东河北两家的共同利益!”知道李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刘弘基笑了笑“我觉得河北与其坐等援军不如在战局上寻求突破。” “我已经试过了很难!”吕钦叹了口气回应。 “咱们论经验论兵力都比不上罗艺!但别忘了战局是一个整体。”刘弘基摆了摆手示意吕钦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赵子铭将军那边对着的是罗成吧。那边好像没有虎贲铁骑坐镇只有少量轻甲骑兵和两万多步卒!” 赵子铭带领两万多博陵军沿滹沱河西岸列阵与窦建德、罗成两大势力正构成一个三角形。此刻三方都在等着另外两方开战自己好作收渔利。因此东线的态势也相对平稳除了河间郡城被窦家军以重兵包围了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生冲突。 罗成不想动他等着窦建德承受不住利益诱惑攻入信都的那一刻。比起穷困疲敝的河间信都就像一块散着浓郁香味的大肥肉不由得窦建德不动心。 窦建德不愿动。如果罗成攻入六郡他刚好打着济危扶弱的旗号大捞一票。无论财货和声望都会得到很多。但独自与博陵军开战的话他却要冒极大风险。 赵子铭不敢动。只要他领兵杀过滹沱河战局的变化即会失控。窦建德可能趁机西进。罗成也可能大举南下将他缠在东岸无法回头。 这种微妙的局势看似平静稍稍丢进一粒石子便可以激起滔天巨浪。只是那粒石子必须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不至于被巨浪吞没。 “弘基兄建议我也来一次田单赛马?”李旭的眉毛猛地一跳眼前霍然开朗。 “正是!”刘弘基拊掌大笑。“正是。反正换谁守易县都不可能在罗艺身上找到机会。所以大将军不如换个地方走走!” “大将军尽管去!”吕钦、时德方等人也想明白了其中玄妙大笑着附和。 以彼上驷敌我下驷。以我上驷敌其中驷。以我之中驷敌其下驷。这种最简单的战术大伙居然没想到! 的确博陵军的战斗力不及虎贲铁骑李旭的指挥能力和作战经验也未必及得上罗艺。但幽州军的东线统帅罗成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即便他天生就是用兵奇才与李旭这个从大业七年打到大业十三年的‘老兵’在临战经验上也有着难以弥补的差距。并且罗成麾下的幽州步卒在战斗力方面远不及由大隋边军转化来的博陵精锐。李旭领兵与其交手胜算其实非常大。 以窦建德目前的实力他敢面对赵子铭却绝不敢主动去捋李旭的虎须。毕竟冠军大将军的威名不是平白来的有高士达、刘霸道、格谦这些人的先例在无论哪个江湖豪杰面对李旭都会提起十二分小心。 吓住窦建德李旭需要面对的就仅仅是罗成。只要他带领博陵军在东线打垮了罗成窦建德必然要重申两家的“友好”关系。后顾之忧一解李旭就可趁机将兵马推进到矩马河一带。罗艺如果不回头相救他就可以直接收复固安涿州切断虎贲铁骑的粮道甚至杀进蓟县。如果罗艺回兵有矩马河上游拐了无数道弯的涞水与矩马河本身挡着虎贲铁骑也追不上李旭。而守卫上谷的吕钦等人便可以趁机杀出从背后给虎贲铁骑制造麻烦。 这样一来敌我双方就等于在涞水、易水与矩马河之间打了一场“烂仗”。李旭等人没本事吃掉罗艺但罗艺也甭想再染指上谷。时间拖久了双方的斗志便会被磨得干干净净。到那时再坐下来和谈彼此都好收场。 “如此就烦劳弘基兄协助吕将军守卫易县!”明白了刘弘基建议的李旭也不客气第二次抱拳大声请求。 “行代价是在幽州军撤退后你借给我三千步卒!”刘弘基伸出三根手指商人般说道。 宾主相视大笑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在塞上贩马分赃的日子。那段时间旭子通过观察刘弘基和张亮等人讨价还价现人和人之间还有这样一种交往方式。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并肩而战但买卖结束后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他们可以像张老三、王麻子那样淄株必较然后潇洒地挥挥手朋友般默契地道别不问对方去处。 那时候李旭什么也不懂只能由刘弘基、张亮等人‘言传身教’。而现在他已经多少懂了一些。知道类似的交易不但可以生在商贩之间家族之间诸侯之间乃至国家之间。只不过他们用来付帐的不是财货而已。 三千博陵步卒对六郡的总兵力而言不算多。但三千博陵步卒的加入等于向其他势力宣布了李旭的态度。站在河东李家的角度上刘弘基显然立了一个大功。无论换做李建成来或者是李世民来做使者都未必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而站在博陵六郡的角度上这笔交易也未必吃亏。李旭明白地邀请刘弘基留下来协助吕钦自然不会像先前一样不让任何人知晓。河东李家在正式起兵造反前的最关键时刻派遣一员干将帮助李旭守卫易县象征的意义与博陵借兵给河东同样明显。 况且派刘弘基这样的核心将领前来协助博陵不可能不带兵。至于他带了多少兵马还有没有后续援军博陵方面不会说“关心”的人尽管去猜。 第二章 展翼 (五 上) 赵子铭部所驻扎的高阳与易县相距足足有二百余里虽然彼此之间有官道相连战马也要跑上一整天才能到达。待博陵军渡过滹沱河后与易县主战场的联系必将更加艰难可以说东线与西线战场看似息息相关实际上已经成了各打各的仗彼此之间不可能再协调一致。 这不是个常规战术。以前的名将没采用过以后的将领们也未必采用。除非他们有千里眼和顺风耳能随时掌握二百里外生的一切变化。 这个战术却非常附和刘弘基的性格。做过马贼的他本来就是个放任不羁的家伙近几年在唐公麾下虽然收敛了些却一到关键时刻便会于不知不觉中暴露喜欢冒险的本性。按照他的计划如果李旭不能像预计中那样击溃罗成六郡就要陷入三面受敌的窘境。如果在李旭击败罗成之前罗艺已经突破了由吕钦和刘弘基二人并肩坚守的防线河间之战的胜负对博陵六郡也同样失去了意义。那样孤军在外的李旭只能落荒而走没有目的地也找不到落脚点。 “这简直就是赌博!姓刘的是拿咱们博陵六郡做赌注!反正六郡安危与他无关!”听完了李旭所转述的作战方案后军司马赵子铭忿忿不平地抱怨。 李旭的到来令他和整个东线的将士们都甚受鼓舞。但李旭带来的几个消息却没有一个令赵子铭感到开心。 他不满意的不仅仅是整个作战计划对于李旭答应借兵给刘弘基的决定也颇有微词。“与其现在联手当初夫人何不答应了李家一道起兵?费了这么大劲儿数千弟兄的性命赔进去了却得到了如此不上不下的结果!” 此话并非一时义愤之言。眼下河东势强博陵六郡势弱。李旭无论与唐公家族合作还是依附都会被人看作投靠! “那不一定至少咱们保住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右司马时德方不赞同赵子铭的观点站出来反驳。在他看来合作与依附之间的差异非常大。眼下博陵六郡只能看作是河东李家的盟友而不是附庸。只要保持住了自身的独立性在将来博陵军实力恢复后大伙就可以慢慢劝着李旭走出六郡与其他英雄一道争夺天下。 但有些话时德方不想表达得太分明。自家主公李旭是个很磊落的豪杰。这种与生俱来的磊落与淳厚很容易帮他在民间塑造一个有道明君的形象。而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需要交给他时德方、行军长史方延年这些谋臣、肱股们去运作。唯有这样博陵军在今后的问鼎逐鹿过程中才会无往而不利。毕竟忠诚、善良、守信是千百年来华夏百姓公认的美德虽然历史总为胜利者所书写但胜利者绝不会将自己卑鄙阴暗的一面秉笔直书而是要给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安上一个大义的名分。 朝廷的支持已经不再军力又刚刚受到折损;地方上无险可凭也得不到世家大族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李旭唯一能引以为凭借的也只有人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绝对不是一句说来听听的妄言。关键在于你如何将这些松散的民心成功地转化为自身生长壮大的力量。 “主公也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答应河东的条件咱们只有先生存下来才能求其他!”行军长史方延年与时德方早有默契笑着替同僚帮腔。作为亲眼目睹过虎贲铁骑攻击力的人他对时局的危险程度体会得远比没和罗艺交过手的赵子铭等人深刻。即便南下虎牢的那支精兵没有战没他们也不是虎贲铁骑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无论李旭做什么妥协方延年都认为是应该的。 昔日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耻魏武帝有弃袍割须之败。但二者最后都能反败为胜成为最后的英雄。如果自家主公经历了无数磨难后还像原来那样宁折不弯方延年反倒会担心自己的前途。而眼下自家主公已经慢慢开始学会了变通妥协虽然还远达不到大伙眼里“睿智”的标准却已经让人看到了成就霸业的希望。 “总之咱们付出太多收获却很少!”赵子铭耸耸肩膀评价。在李旭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观点。一方面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对方的胸怀。 “先想办法打败了罗成再说。其他事情稍后考虑!”李旭不与自己的心腹争论直截了当地点明近期目标。“子铭把你了解到的敌情说一说让大伙心里也有个准备!” 纵马狂奔了一整天他的征袍上满是灰尘。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变成了黄褐色。这种模样看上去非常狼狈也非常令人担心。赵子铭不敢再多说逆耳之言走到军帐中间在桌案上展开一张舆图。 “罗成所领的幽州军大约有两位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千五百到两千轻甲骑兵没有具装甲骑日前已经退到束城。据逃来的流民说永济渠西岸的平舒、文安以及对岸的鲁城也落到了幽州军手里!这三个县城都是当年杨义臣将军的驻军之所城墙高逾两丈防御设施完好……” 完好的防御设施使得东线的博陵军在有限的时间内击败幽州军的目标实现起来非常困难。据赵子铭所了解到的情况东路幽州军的统帅罗成并非一个纨绔子弟。他用兵中规中矩在军中的威望以及个人武艺也相当地高。李旭贸然攻上去很可能会面临一场空前惨烈的恶战。而位于博陵军背后的窦建德态度又十分暧昧。 “窦建德部在围攻河间郡城末将和罗成都没有采取任何救援行动…….”介绍完了幽州军情况后赵子铭继续介绍另一个敌人。 情况和李旭事先了解到的非常类似三家之间都在等待战机。“你跟幽州军没有任何接触么?”出于对属下的了解李旭低声追问。赵子铭不是个喜欢坚守待援的人事实上有过雄武营和齐郡营经历的将领都不太喜欢打单纯的防御战。他们会想方设法给敌人制造麻烦不断试探对方的虚实也为自家的进一步行动创造机会。 “打过。半个月前我派了两个旅的弟兄渡河骚扰。据回来的旅率报告幽州军步卒战斗力平平军容、军纪也不不甚整齐。但罗成的武艺很高负责断后的弟兄几乎都折在了他手上!”赵子铭想了想郑重回答。 这也是他不理解李旭为什么急着与河东妥协的原因之一。通过实战赵子铭现幽州军的战斗力并不如想象中强大。虎贲铁骑再强不过是五千多人并不足以让幽州军处于绝对上风。而太原李家却是个非常狡诈的伙伴虽然博陵六郡目前吃亏不大将来却说不定被对方如何算计。 “是罗成亲自领军追击么?”李旭轻轻皱起了眉头追问。 “的确此子心高气傲不肯吃半点儿亏。第二天便派人过河偷袭咱们的营地但末将没让他讨到任何便宜!”赵子铭楞了一下继续道。 他知道自家将军打算如何对付敌军了。论个人勇武目前他所见过的将领中李旭绝对能排在前三位。罗成性子越桀骜不逊二人正面相碰的机会也就越多。对于敌我双方而言这两个主将都是一军之灵魂任何一方被杀死或打伤都会导致全军的崩溃。 “将军乃万金之躯不可轻易冒险!”时德方的反应度不比赵子铭慢走到李旭身边低声劝谏。 “如今之计只能险中求胜。大伙都去休息吧子铭找人帮我烧桶热水我要洗个澡!”李旭笑着拍了拍时德方的肩膀将心腹幕僚拍了一个趔趄。“通知弟兄们明天五更拔营咱们到滹沱河对岸去会会罗成。” 实在无法“享受”主公这种粗鲁的示好举动时德方接连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一边捂着被拍痛的肩膀他一边试图想再给李旭一些谏言。看了看周围武将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半个时辰后赵子铭在中军帐中再度见到了梳洗完毕的李旭。“末将总觉得河东李家很阴险。将军虽然已经答应跟他们结盟却不得不作些提防。在您没回来之前李家二公子便来过博陵借着罗艺的威胁要求六郡投入李家的怀抱。夫人当时没答应他兄妹两个闹得非常不愉快!” “这些情况夫人都跟我说过。我也知道咱们在与虎谋皮。但形势终究比人强……”此刻军帐中只剩下了两个人李旭叹了口气对赵子铭直言相告。 第二章 展翼(五中) 形势比人强。如今博陵六郡比河东更需要对方更需要一个暂时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盟友。至于彼此双方的关系到底是同盟还是附庸却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果博陵六郡的实力将来能大过河东李家就不怕对方蓄意吞并。如果博陵六郡的实力连自保都会成问题那么被人吃掉也就是必然结局。 “原来如此。属下还以为属下先前还以为将军只是为了报答唐公的知遇之恩呢!”赵子铭也不是笨蛋很快从李旭的话中听出了无奈的意味楞了片刻歉然说道。 “唐公的确对我不错但我不会拿咱们博陵军所有人的性命作为回报!”李旭在胡床上伸了个懒腰苦笑着回答。 “将军好像好像变了!”刹那间赵子铭觉得眼前的李旭有些陌生惊愕地评价。 “我想不变能行么?”李旭轻轻摇头。 “呵呵呵呵……”赵子铭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只好一味地傻笑。 “其实这些年来咱们都在变!”洗过澡焕然一新的旭子低声总结。 无数人命换回来的教训令此刻的他格外清醒。李旭知道目前自家的实力到底有多大也知道没有实力支撑的梦想最终会成为一场空。过去他曾经豪情万丈地去守护全天下最后却落得刹羽而归。现在他只想守护住身边的人守护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这些人守护刚刚恢复生机的家园直到乱世的终结。 无论谁试图破坏这个目标都会引起他强烈的反抗。杨家也好罗家也罢欲把战火烧到博陵先问问他手中的刀肯不肯答应。诚然虎贲铁骑是同胞不是寇仇但恃强欺民者即为国贼。对待他们就应该像对待外敌一般模样。 博陵军大举渡河的消息让滹沱河东侧的窦建德和罗成二人都吃了一惊。三家兵马虽然先前一直呈鼎足之势但博陵军却明显处于被动之态关键时刻他们转守为攻难道嫌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么? 窦、罗两家的斥候快出于博陵军外围兜起了***。而博陵军的斥候却没有做任何反击每次只是像哄苍蝇一般将对手驱远便跟着本部兵马继续前行。急行军整整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脚步。此时李旭的战旗已经插在了葫芦谷距离河间郡城只有二十里距离罗成东路幽州军所在的束城也是二十里。 “什么?你说李仲坚回到了军中就在葫芦谷!”听完斥候的最新情报窦建德手一哆嗦差点将刚刚端起的茶盏摔在地上。 热水淋湿了他的袍服他却丝毫不觉得烫。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比当日他听说高士达战死还让人无法相信。李仲坚是谁那是河北绿林三十余寨的共同敌人。同时也是众豪杰眼里的灾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大伙赌咒誓时不说天打雷劈而是说:“如果我言而无信就让我出门遇到李仲坚!”天打雷劈未必正劈在头上与李仲坚相遇诸位当家人却基本上有死无生。 “消息准确么?”窦建德的心腹爱将王伏宝是出了名的王大胆看不惯众人脸上的惊诧之色叫过斥候再次核对军情。“你可看清楚了?是几个人同时看到的还是就你一个人看到的?” “是属下和属下身边同队二十几个弟兄亲眼所见。李仲坚的帅旗和大隋军旗不一样是黑色的大纛上边有金色流苏和他的姓氏!”斥候队正感觉到自己受了侮辱梗起脖颈大声重复“那面旗子别人不敢打属下属下化成灰都会认得!” “是博陵大总管的帅旗!据说是昏君亲手颁给他的。”纳言宋正本低声补充。大隋正规军的衣服铠甲皆为土黄色军旗为赤红。只有少数的亲贵大将才有资格于军中独树一帜。上次高士达和王薄等人攻击博陵时李旭的黑色大旗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所过之处千军辟易无人敢搠其锋樱。 “姓李的是在向大王示威!”王伏宝非常聪明从斥候的话中迅得出一个看似正确的结论。“他在向咱们宣告说自己来了。试图不战而吓走咱们。属下愿意带五千兵马去会他一会。趁他远道而来正是疲惫的时候!” “属下愿意与王将军同去!”高士达的族弟高士兴也走上前大声请战。前一段时间听说李旭战死河南他感到非常非常地失望。仇恨只能永血来洗刷他需要李旭杀死李旭以慰兄长在天之灵。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成全了这份心思。 “末将也愿意去会会那姓李的!”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不止高士兴一个前军督尉阮君明旅率高雅贤也主动请缨。在他们看来此刻的博陵军是最疲弱之时不趁着这个机会上去占便宜待对方恢复了元气后又有什么好处可捞。 “来人给我擦擦身上的水!”面对踊跃求战的将领们窦建德反而阴沉起了脸。他能容忍部属们小小的冒犯却不愿意看到军帐里的秩序如一盘散沙。义军中向来不乏勇士、悍将但义军中却缺乏严格的军纪和清醒的作战思维。 眼下正是‘隋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大好时候窦建德不希望自己做一个失败者或旁观者。所以他必须重新打造麾下的这支队伍让他们变得和官军一样井然有序或者比官军更像官军更纪律严明。 几个侍卫匆匆跑上前替窦建德擦去蟒袍上的茶水。他的袍服也是参照大隋王公的规格和款式订做的看上去华贵且不失威严。将领们很快注意到了眼下大伙身份和原来的差异一个个讪讪地退回应该站的位置等着主帅做最后决定。 “李将军带了多少人过河?队形散乱还是齐整?他的营盘扎在山谷中央还是半坡上?周围可有水源和树林?”到底是一军之主窦建德所问的问题比其他人水平高得多条理也清晰得多。 “禀王爷敌军秩序井然旗号分明。营盘扎在谷口的缓坡上临近溪流周围树木不多!”斥候单膝跪倒如实汇报。 大王和王爷两个称呼听上去差不多所代表的意思却截然不同。窦建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丝微笑“嗯很好。人数呢你能估测一下么?” “禀王爷从旗号上推测人数应该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三千之间。具体看不清楚。博陵军的斥候弓马娴熟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斥候队正想了想大声回答。 才两万人?几名将军脸上又露出了不屑之色。他们这次北上战兵就带了五万余加上辅兵、民夫规模足足有十几万。对外宣称三十万犹自觉得声势不够雄壮。敌人却只派了两万人便想同时对付义军和幽州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两万!”窦建德又吃了一惊低声追问。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这已经是博陵军在滹沱河西岸的全部力量。如果此刻义军杀过河去……?巨大的诱惑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想想当年高士达、刘霸道等人的结局窦建德又慢慢恢复了冷静。 李仲坚善于使诈他很可能故意让义军看到博陵的空虚进而引义军钻入圈套。还存在一种可能就是博陵军对幽州军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不怕义军抄后路也不怕义军趁火打劫。 他抬起头欲向宋正本询问对策却从心腹军师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惑。“纳言以为…”窦建德拖长了声音问眉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博陵军的确是在向咱们示威!”沉吟了片刻后宋正本决定采纳王伏宝的说法。“李仲坚想凭多年的积威逼咱们后退腾开博陵和幽州两军厮杀的空地来以便他专心致志地对付罗成!” “我就说么!咱们直接打过去么?大不了再退开让罗成捡个便宜!”高士兴听宋正本赞同王伏宝大笑着建议。 “不打!”王伏宝却很不给面子地改变了主意大声道。 “不打!”几乎与部将异口同声窦建德断然得出结论。 “大王!”觉自己抢了主公风头的王伏宝赶紧躬身向窦建德赔礼谢罪。 “不妨伏宝你的建议很对!”窦建德大度地摆摆手总结“如果咱们先动手最大的可能是让罗成捡个现成便宜。况且一旦罗成那小子再次后退咱们还可能吃大亏。就像这河间郡城明着是幽州军不与咱们为敌实际上他们在借刀杀人!” 眼前的例子明摆着义军攻打河间这么长时间任何收获都捞到。反而在突围的死士怀中搜出了好几封河间某大姓送给幽州的信。那些人在信中不断拍罗艺父子的马屁乞求他们施以援手甚至说出了愿意拥戴罗艺为河北大总管刀山火海永不背叛的话来。而在义军没抵达城下之前罗成和河间豪门们彼此却看着不顺眼差一点就拔出刀来互砍。 虽然窦建德现在已经自诩为仁义之师却也没仁义到牺牲自家弟兄成全罗艺父子的地步。几个核心将领商量了一下索性干脆投桃报李。决定无论罗成和李旭哪个想取郡城义军永远袖手旁观! “属下建议咱们退往乐寿!”决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大方向后宋正本想了想建议。 “正本所言甚合我心!”窦建德点点头认可了纳言的意见。 乐寿县虽然也隶属于河间郡但距离郡城足足有一百里。而此县距离博陵郡边缘的安平则足足有两百里开外。即便姓李的屠夫再多疑看到义军这样大的动作也知道大伙对他没有恶意了。所以姓李的和姓罗的尽快对着掐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窦家军远远的看热闹便是。 “咱们连夜解围撤向乐寿。走之前正本替我写一封信给这里的郡守。告诉他咱们怜惜城里的百姓给他们一个月时间抢收夏粮。待麦子割了后我等再回来取此弹丸小城!”听见将领们的脚步声去远窦建德向留下来的宋正本下令。 “这怎么成大王欲收仁义之名也不是这么个仁义法子!”担任侍卫统领的人选是窦建德的妻舅曹旦听到他的命令后忍不住出言干涉。“再说了咱们自己的军粮也没多少这军中每日的嚼裹……”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窦建德眼睛里射出来的凌厉目光给打断。按军中规矩侍卫无议政之权。第一次胡乱插嘴要被打军棍第二次再犯就要被贬到罪囚营受苦。倘若到了罪囚营依然满嘴跑舌头被人举报了后就会将脑袋砍下来挂到旗杆上示众。而曹旦天生属于大嘴巴直心肠本月已经挨过了一顿棍子……. “末将末将…….”曹旦被窦建德看得满头是汗喃喃地解释。他想提一提妹妹的名字可当着宋正本这个外人的面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来。只好耷拉着脑袋等着妹夫法外开恩。 “你下去苦囚营吧。待一个月刑满后到前军做伍长!”窦建德叹了口气拍了拍妻舅的肩膀命令。 “王爷开恩!”宋正本见状赶紧给曹旦求情。此刻军帐里就三个人窦建德完全可以当作没听见曹旦的话。反正只要当事人不说过后别人也不会没事找事指责窦建德娇纵心腹。 “我跟你说过咱们现在要争天下而不是争眼前的几口热乎饭菜!”窦建德抓起曹旦的胳膊将其直接推出了军帐。“自己去找明法参军报到别给你们老曹家丢人!” 转过身他又正色质问宋正本“纳言曾经建议我令行禁止难道对于自己身边的亲信这个谏言就无效了么?” “这…?”宋正本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曹旦走远。“曹将军也是出自一番好心!”待倒霉者背影消失在夜幕后他才勉强想起一个合适的求情理由。 “如果咱们不想让老百姓将咱们当强盗先得自己把自己不当强盗看!”窦建德摇了摇头笑着点明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带的不是一伙流寇不是只懂得抢掠的乌合之众。问鼎逐鹿谁说只有世家大族才具备资格? 古来将相本无种。 第二章 展翼(五下) “这个李仲坚倒也是个英雄!”同样处于极度震惊当中罗成看上去却远比数十里之外的窦建德沉着。父亲罗艺的多年言传身教熏陶出了他处变不惊的本能而自身的骄傲性格也使得他听闻李旭的到来后非但不肯示弱反而在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兴奋。 与传说中的英雄一较短长是罗成多年的梦想。自从十四岁开始他的耳朵里就被人灌满了关于李仲坚关于他和八百壮士转战辽东三千里的英雄故事。虽然在朝廷的有意无意推动下整个故事已经和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罗成就是愿意听愿意让自己少年的梦和故事里的背影交相重叠。 他是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嫡生独子所以永远没机会作为一个小小的旅率阵前拼杀。作为幽州军的唯一继承人他也一直没遇到过什么强大对手。记忆中仅仅于前年随父亲出塞那次战斗勉强算得上过瘾。但那次战斗中罗成左侧为宿将步兵右侧为宿将刘义方老爹罗艺又在背后坐镇根本没让他完全挥出自己的本事来。至于这次领兵南下河间到目前为止他只和几伙前来探听虚实的小兵毛子打了两仗完全是牛刀杀鸡宝剑砍柴。 既然李仲坚主动出击罗成就决定和他好好打上一场。为自己争一个硕大的名头也让父亲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是如何给他涨脸。所以从斥候口中问清楚了敌军的虚实后他立刻做出决定命令帐下先锋沈炯领两千士卒出征连夜袭扰李旭的军营。 “你只准站在远处制造混乱别给博陵军休息的机会也别靠得太近被人反扑!”抓起令箭罗成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颤。“无论目的是否达到只要保证麾下弟兄平安我就记你功!” “得令!”沈炯兴奋得一哆嗦抱拳肃立大声回应。 他很庆幸刘义方等老将此刻都不在罗成身边否则肯定不会轻易地让自己得到立功机会。幽州军纵横边塞这么多年罕逢敌手试问区区博陵小卒如何挡得住?如果这次少将军能带领大伙将李旭所部击溃那些老家伙们就要对年青一代刮目相看。再也没机会罗罗嗦嗦一个个终日就像秋天的蝈蝈般没完没了。 “小心些敌军而有防备你就立刻撤退。李仲坚虽然新败但他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将令箭交道亲信之手后罗成拍了拍对方肩膀小声叮嘱。 骄兵必败父亲曾经多次叮嘱过他不要小瞧任何敌人。所以他也尽量把李旭放在前辈高人的位置上虽然这个前辈年龄与自己差不了多少。 “来人持我的将令去调鲁城和平舒二地的守军让他们接到命令后即刻向束城靠拢!”送走了心腹爱将罗成又抓起第二、第三支令箭。眼下幽州军在河间郡的最大劣势为兵力过于分散。罗成所处的主营束城只有一万左右兵马其余弟兄都在附近几个县城执行任务。如果面对的还是赵子铭罗成凭着手中的两千轻骑和八千步卒足以跟对方放手一搏。但考虑到即将面对的是李仲坚幽州军就不得不更谨慎些。先将所有力量聚集成一个拳头再找机会与李某人一争高下。 “诺!”传令兵快步上前接过将令然后小跑着出帐。 “看你们急的那样样子!”罗成在心里笑骂然后抓起第四支令箭询问“今晚轮到谁巡夜?”。 “末将刘德馨!”刘义方之子出列大声响应。 “拿着这支令箭调派双倍人手城门城墙均按战时上岗!”罗成冲刘德馨点点头交代。 “少将军放心末将决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刘德馨肃立大声保证。 “敌人还没到呢你小心些就是别一惊一咋地!”作为东线营中为数不多的前辈行军长史秦济笑了笑在一旁提醒。他赞同大伙认真对待敌军但不赞同把敌人看得太强大。否则只会起到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的效果实在是得不偿失。 “秦长史说得好大伙今夜该干什么干什么。至少要到明天中午其他两城的弟兄们才能赶过来。到那时候博陵军的体力估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然后咱们两方扎扎实实地打一场硬仗我就不信姓李的还长了三个脑袋六只胳膊!”罗成赞同秦济的建议笑着叮嘱。 算下来在过去的一天之内博陵军足足走了八十余里。这种行军强度下士卒们体力消耗一定非常的大。李仲坚和他的部下都不是铁打的他们需要休息。所以大伙小心归小心真正战斗却未必很快开始。 计算着自家兵马集结所需要的时间和敌军可能开始的进攻时刻罗成的心又安定了不少。他相信如果自己坚守束城对方即便是飞将军再世也没有能力迅跟自己决出胜负。但那样的话攻破博陵的头功就有可能被父亲麾下的老将军们抢走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如果我领军出战呢?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想法窜进罗成的心脏。他感觉到嗓子干浑身被加流动的血液烧得燥热。野战中击败李仲坚这可是所有为将者的梦想。论双方兵力幽州军和博陵军彼此相差不大。论士卒体力幽州军牢牢占据上风。论士气幽州军乘兴而来博陵军刚刚经受一场大败……算来算去罗成欣喜地现除了自己的经验和名头不如李旭外无论从哪个角度幽州军都不弱于对方。 ‘名声是打出来的而经验要靠实战来积累!’他暗暗地告诫自己。眼下正好有一个实战的机会。即便一时失手幽州军还可以退回城中据险抵抗。而一旦击败李旭…… 诱惑难以视而不见的诱惑。即便勉强转过头去巨大的诱惑依旧如蜜糖般将浓郁的香味朝罗成鼻子里送。他听得见自己心里的渴望但又忘不了肩头上的职责。涌出一个念头又自己否定涌出一个设想又自己推翻如是反反复复折腾从吃霄夜时一直折腾到第二天黎明与李旭当面对决的冲动依然难以遏制。 黎明时分一阵嘈杂的脚步结束了罗成半梦半醒的状态。“谁在外面喧哗!”伸手从床头摘下宝剑他大声追问。军营乱跑是要被处罚的即便是平素脾气再温和他也不能容忍有人故意违背军规。 “是行军长史秦济。”执戟侍卫闻声入内脸色苍白如雪“禀少将军行军长史秦济前营统领崔怀胜求见。说有紧急军情需要当面向少将军禀报!” “无论多紧急的事情让他们去中军等着!”罗成心里一惊浑身上下的疲惫瞬间消失。“主帅是一军之胆要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他反复默念着父亲的教导顶盔贯甲然后以和平时一样的步伐走向中军大帐。 几乎所有的核心将领都已经被惊醒了。他们聚在帅案两边不停地交头接耳。议论声就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吵得罗成直犯恶心。“行了!”他用力一拍帅案呵斥“出征之前大伙是怎么保证的。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值得你们如此惊慌!” 议论声如同被人用手拧住脖子般嘎然而止。帐中诸人都是将门之后平素没少受到父辈的指点。作为武将一个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越到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况且昨夜的损失不大不足以影响战局。 “到底怎么回事?秦长史你不是有事情要禀报么?”罗成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父亲派来的行军长史秦济身上。 身为老长史秦雍的族弟秦济远没有兄长那样沉稳。上前几步他用明显颤抖着的声音说道:“据斥候回报沈炯将军昨夜遭到了敌军的反制。兵败具体伤亡还不清楚!” “消息证实了么?具体过程如何?”罗成皱了皱眉头学着父亲的模样追问。一双握在桌案下的拳头已经白掌心处传来剧烈地痛。 “败兵正向回撤。所以消息只得到部分证实。具体过程据斥候转述沈炯将军奉命去骚扰敌人却被李仲坚打了个埋伏。麾下弟兄在黑夜中被打散了主将至今还没音信!”秦济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条理。 东路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锻炼队伍所以主帅罗艺根本没派有经验的老将前来坐镇。突问题之前他这个凭资历熬上来的长史根本起不到参赞军务的作用。 知道自己的长史不堪大用罗成只好自己解决问题。仔细想了想他沉着声音吩咐“加派几伙斥候出去打探消息一定要找到沈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斥候统领崔怀胜立刻回应转身出帐。 “你不可能把沈兄找回来!”望着斥候统领的背影罗成心中暗中得出结论。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为了安慰眼前的其他将领。两千士卒被近十倍的博陵军包围怎可能有太多的人逃出生天。如今罗成只能期待沈炯运气好别被敌将斩于阵前。只要留得命在无论受了多少苦幽州军早晚会将他救回来早晚会为他讨还公道。 第二章 展翼 (六 上) 直到上午巳时少帅罗成才得知了先锋官沈炯被对手生擒活捉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他麾下的斥候自己打探出来的而是几个被释放的幽州俘虏受博陵军的委托带给他的。 “李将军姓李说留沈将军在他营中做几天客待到幽州的客人们都回家时便将沈将军和其他弟兄一道送回来!”被释放回来的队正偷眼看了看罗成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替敌人传话。 他身上的铠甲多出破损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裹伤的麻布。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此人都不像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但此人说话的声音里偏偏带着极大的恐惧。仿佛昨夜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怪被对方一口吸走了全部胆汁。 “沈将军怎么用的兵为什么被敌军包围了都没觉察?他没派斥候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罗成尽力压制住腾空而起的怒火低声出一连串追问。 “沈沈将军派了斥候!”队正又是惶恐又是委屈。作为幽州的新一代他们不像老一代那样久经沙场所以无论经验还是胆识上都与前辈们无法相比。“在三个方向上各自派了二十名斥候但那个山谷的地形很怪就像一个张开的大嘴……” “然后所有的斥候都被人杀了是不是?然后你们就跳进了别人的嘴中!”罗成的脸绷得紧紧的粗大的青筋在额角上跳动。三个方向各派二十名斥候没有层次互相之间也未打算呼应先锋沈炯简直把袭扰战当成了一次游玩! 但他不能指责沈炯轻敌大意在噩耗传来之前他自己不也认为敌军已经疲惫不堪了么?失败不是偶然的因素造成的而是由于东路军整体上对敌人的轻视。对了地形还有关键的地形博陵军去年曾经在河间剿匪对该郡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强于幽州。李仲坚之所以选择在葫芦谷驻扎本身就是为了设置陷阱。 ‘可惜我还傻头傻脑地向坑里边跳!’懊悔、恼怒、屈辱百般滋味在罗成心里交驳令他恨不得立刻点兵出去与姓李的决一死战。‘我不上他的当他一定想再给我设陷阱!’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哪怕是眼睛已经被烧红哪怕是心里在淌血。 “不是全部被杀当斥候示警时敌军已经扑上来了!”队正接下来的汇报验证了罗成的推断正确。博陵军充分地利用了葫芦谷一带的地形和夜幕的掩护主营设在谷口士卒们却沿着山梁潜行到了谷外。抱着捉弄敌人心态的沈炯还没等靠近目标便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博陵军的战斗力很强互相之间配合也非常默契。特别是他们的弓箭手即便在黑夜中也能进行攒射!”觉得有必要给主帅一些提醒回来送信的队正如实禀告“弟兄们一上来便被打懵了然后就被人分隔成块。他们的骑兵也非常厉害……” “够了!”没等他说完参军秦济厉声呵斥。败军之将总会给自己找借口把敌人战斗力夸得越强越可以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弟兄们猝不及防而已若是阵而后战我就不信敌人还能表现得那么神勇!” 队正无奈地低下头不再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他是败军之将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换来别人的尊重。‘可敌军确实很强悍啊!’想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内两千弟兄就全军覆没的事实他又忍不住一阵阵心寒。除非老帅的虎贲铁骑来否则幽州军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但这话他现在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沈将军呢?他就乖乖地投降了?”看着队正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罗成轻轻叹息了一身然后追问。 他也赞同行军长史秦济的意见即:导致沈炯的战败的主要原因是他太轻敌。接下来的战斗中大伙一定要汲取这个教训正视敌军不再给对方可趁之机。 “沈将军带领弟兄们突围结果正遇到李仲坚!然后被对方打下了战马然后大伙就都被捉了!”队正哑着嗓子头恨不得扎到地逢中。沈炯连一个照面都没坚持住就被对方走马活擒。如果不是主将大人败得太利落弟兄们的士气也不至于一落千丈。这又是一个需要一带而过的实情。不仅仅因为沈先锋输得太窝囊而且涉及到幽州军高层中很多人的颜面。 “弟兄们被俘虏了多少战死的多么?”把声音尽量放得输缓罗成继续追问。毕竟是初次独当一面他还无法做到漠视麾下的生死。两千人是他麾下的五分之一分散在其他地方的弟兄还没有赶到而束城的守军已经从一万人降低到了八千。敌将简直就是头恶狼要么不开口开口扯下的就是血淋淋的一大块。 “别的队属下不清楚。属下这个队当场战死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轻伤、重伤不等。博陵军把轻伤号全收容起来。重伤者当场就给了个痛快!像属下这些只伤了皮肉的大约是还有二十多人!”队正的眼圈慢慢红哽咽着回答。 他不恨敌人残忍。与其看着那些受了重伤的兄弟哀嚎挣扎在痛苦中等死不如拔刀送他们一程。如果换了自己一方获胜他也会主张这样做。这就是战争他***战争所有人都不再是人不再有良心不懂得怜悯! “行了你下去休息吧!来人送他去郎中那给他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要用好药!”罗成知道自己再问不出更多的有用情报摆了摆手命令人带队正下去疗伤。他还需要听听郎中的验伤结果才能确定报信者说的是否全是实话。战场上的伤和故意制造出来的假伤不完全相同有经验的郎中一眼就能分辩得出真伪。 “谢过少将军!”队正冲罗成做了个揖然后在两名帅府亲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中军临到门口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回过头大声提醒道:“禀少帅敌军中有很多轻甲骑兵弓马非常娴熟……”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罗成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等伤好后就升任旅率到中军来应卯!” “谢少帅提拔!”队正知道罗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闹了个大红脸。表达完尴尬的谢意后他跌跌撞撞地走远。 情况已经非常明白李仲坚是情急拼命来了。现在敌我双方就是比度看幽州军主力先攻破易县还是博陵军主力先攻克束城。在等待郎中回复的间隙少帅罗成慢慢从心头得出一个结论。他必须拖住李旭为父亲所带的主力赢得足够时间。而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坚守只要幽州军闭门不出李仲坚即便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数丈高的城墙。 “别让那个家伙到处乱说话!”行军长史秦济对败军之将夸大敌人战斗力的做法非常不满意低声向罗成提醒。 “把所有归队者都送到彩号营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走动!”罗成点了点头回应。 阳光中他的脸看上去棱角分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刚毅。就在刚毅的额角旁几缕不安分的头打着卷晶亮汗珠挂满梢。 “咱们可以弃了鲁城和平舒以一点锁定全局!”鹰扬郎将刘德馨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低声建议。他的想法和罗成差不多也是将兵力全部收缩到主营放弃刚刚被幽州军接管的其他地段。只要打不下束城李旭就没胆量继续向北进攻幽州军的全盘计划便不会受到影响。 “当务之急是提醒从远道赶回来的弟兄们注意安全。姓李的已经疯了白天急行军夜里就敢搞偷袭。完全不拿麾下弟兄当人看!”斥候统领崔怀胜心有余悸建议罗成向其他两路赶回来支援的袍泽示警。李旭既然敢持续作战说不定就敢半路设伏把另外两支来自幽州的部队吃掉。反正博陵六郡早晚是个死临死前反咬的那一口伤害往往最大。 “立刻派斥候出去送信。多派几波免得被对方现后灭口!”罗成被崔怀胜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设法补救。算时间分散在鲁城和平舒的弟兄们今天正在返回来的路上。如果李旭不惜两败俱伤这两支兵马刚好被他拉做死前垫背者。 “是!”崔怀胜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帐。片刻后随军郎中也送来消息证明被放回来的彩号身上的伤并非敌军伪造。与秦济、刘德馨等人再次推敲了一番罗成大致确定了对敌方略。 “传我的将令紧闭四门!任何人不准主动出城迎敌。在弟兄们完全收缩回来之前无论外面生了什么变故敌军如何挑衅都不予理睬!” 第二章 展翼 (六 下) 初战不利的阴影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般笼罩在束阳城头使得东路幽州军上下都愁眉不展。令人惊诧的是一口吞掉了两千幽州精锐的李旭居然没有趁势攻城!只把宿营地挪到了罗成眼皮底下然后就开始按兵不动。虽然从早到晚他们连根箭都没向城头上射却害得城头上持戈相待的幽州甲士白紧张了一整天到了交班时腿肚子一个劲儿地直抽搐。 博陵军没有起新的攻击并不意味着守城者就可以高枕无忧。城下的敌人有可能是在营中休息恢复体力。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战机准备一举扑上。最让罗成忐忑不安的是幽州军接连派往城外向友军示警的斥候都没能完成任务。这些马上功夫在军中名列前茅的勇士们或者被博陵方面的斥候半路射杀或者狼狈不堪地逃到城下。好在敌军只封锁了一个城门才使得他们能够平安脱离险境。 城里的警报送不出去友军的消息也送不进来。这种与世隔绝的情况比被敌军追杀还令人烦躁。“李贼试图攻心大伙别上他的当!”身为大军主帅的罗成清楚地点明敌将的目的。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在熟读兵书的罗成看来对手明显是在攻自己一方的心。他不能上这个当哪怕再担忧部将的安全也不能! “问题是最迟在今天晚上咱们的弟兄就赶过来了!”一天一夜没休息刘德馨又急又累满眼血丝。敌军把营盘扎在了束城西门口摆明了就是要守点打援。如果幽州军不肯出击他们就要将6续赶过来的支援者一口口吞下。待收拾完了其他两支幽州军城里士气、兵力就都会出现问题。到那时对方再挥师强攻恐怕就事半功倍了。 “不会!周、卢两位将军应该有所警觉。从中午开始我已经让城墙上点起了狼烟!”罗成摇了摇头低声否认。 “除非他们按兵不动就像李仲坚这样!”崔怀胜的嘴唇上长满了血泡望之令人触目惊心。 “那也不可能他们不会眼看着少帅深处险地而不救!”行军长史秦济紧皱眉头否决了崔怀胜一厢情愿的猜想。“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和城外取得联系双方约好了在哪个城门汇合。然后牺牲一小部分兵力去拖住李仲坚接大队人马入城!” 不可否认他提的方案非常合理。但博陵军的斥候实在太厉害了或者说对方把大部分轻骑兵都当成了斥候。上千轻骑在束城北面的平原上组成了一张庞大无比的遮断网幽州斥候想从这张网钻过去与自家兄弟取得联系难度简直和从天上飞过去不相上下。 到了现在罗成终于明白那个从敌营返回的队正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不要忽视博陵军骑兵的原因了。李仲坚麾下没有具装甲骑这一昂贵的兵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使用骑兵。事实上此人是个玩骑兵起家的老兵油子。当年从辽东直到河南百战未曾一败此人凭的就是其麾下神鬼末测的轻骑。而河间郡的平坦地形刚好为其麾下为数不多的轻甲骑兵提供了绝佳的挥空间。 一个又一个主意被想出然后又大伙自己否决。幽州军的将领们慢慢觉得自己屁股下生了钉子无法再不动如山。他们越议越烦躁越等越着急两眼都快望得出血了也没看见城外生任何变故。 从中午到日落从日落到星出。友军依旧袅无音迅没有中了敌人埋伏的迹象也没有在远处观望的端倪。天越来越黑四野越来越静。中军帐中的更漏声却如小刀声声刮得人心痛。 为了不让敌人的阴谋得逞罗成命令大伙各自回营去歇息。安排好了值夜将领后他也返回自己的住处养神。安枕是不可能的了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情况的他还没被锻炼到任天崩地裂依旧能鼾声如雷的地步。可瞪大眼睛看烛光终究不会看出个破敌之策来。 趁夜劫营的主意不是没有人提起过有沈先锋的例子摆在前头大伙无法确信下一个人不会重蹈他的覆辙。领兵出城接战也算得上个痛快办法或死或生好过了似现在这般憋得人难受。 大约三更左右罗成终于沉沉睡去。他梦见父亲就在自己身边手把手教导自己如何摆脱困境如何反败为胜。“他身经百战你却是第一次单独领军吃点亏很正常!”睡梦中罗成听见父亲慈爱的声音。他笑着搔了搔自己的脖颈承认技不如人。然后领军追杀残敌逼得李仲坚旌旗倒卷……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直接将他从梦里拖到了梦外。“怎么回事!”罗成愤怒地从床上起身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涩。是城头的警号!不待别人回答他自己便听明白号角的意思。敌军有异动!可能立刻要动攻击!“***”罗成破口大骂盔甲也顾不上穿抓起宝剑便向中军大帐跑。 “少帅您的战袍!”侍卫们跟在罗成身后大声提醒。 “直接抱到中军来我要看看生什么事情!”少年主帅大声命令气喘吁吁。 整个束城都被惊醒了城上城下号角声响做一片。“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城头的警报略有些惊慌但还没有完全失去方寸。“呜――呜呜――呜呜呜呜――”这是来自敌人的声音悠长有力。养了一天一夜的他们精神头十足简直就是在向城内的人挑衅。 无论你如何挑衅我都不会出击。罗成咬着牙由着亲卫们七手八脚地给自己套好头盔和铁甲。他的盔甲外面都镀了银看上去非常优雅。但平素与银甲相映生辉的英俊面孔却已经变得有些憔悴皱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额头胡茬也悄悄接上了鬓角。 天刚刚蒙蒙亮此刻正是弟兄们最疲惫的时候。被吵醒了的幽州将士一边骂着娘一边集结。待他们收拾停当城外的角声却慢慢小了城头上的角声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不待罗成追问值夜的将领崔怀胜就气急败坏地跑入了中军。“禀少将军博陵军刚才佯攻西城放了一阵子箭便退了下去!末将判断失误请少将军责罚!” “算了不是你的错是姓李的太阴险!”罗成苦笑着摆手。他自己也曾想过不让别人睡好觉如今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算过分。 “谢将军!”崔怀胜肃立抱拳然后四下向满脸疲倦的将领们拱手“崔某对不住诸位弟兄!”。 “你赶快回到城头!免得李贼又玩什么鬼花样!”罗成笑了笑吩咐。“其他人也别回住处了大伙就在这中军之内席地而眠反正这大夏天的谁也不怕受寒!” “诺!”幽州将领们齐声答应然后寻了角落四下躺倒。还没等大伙闭上眼睛城外的角声再度响起喊杀声随即传来震得人心脏怦怦狂跳。 “怀胜兄不回来大伙不必起身!”趴在帅案上假寐的罗成大声命令。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禀少帅崔将军说有紧急军情!”侍卫统领推开帐门低声禀告。 “让他滚进来!”罗成猛然坐直身体大声喝令。 在众将幽怨的目光中崔怀胜快步走入中军。“禀少将军敌人依旧是佯攻!”微弱的晨光照在他的鼻子尖上刚好照亮数粒油汪汪的汗珠。 “既然是佯攻你还回来做什么?!”罗成气得力拍桌案质问。再这样下去不待敌方攻城自己家这些弟兄就已经被折腾疯了。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故意捉弄人! “敌军敌军…….”崔怀胜被问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回答“敌军向城头放了一阵冷箭然后拔营了!” “什么拔营拔营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 “刚才他们佯攻就是向咱们示威。然后便有一伙敌军向北而去。这次又是先示威然后向北末将命人爬上雕斗观察现他们真正的方向是东北!” “他们去截杀平舒城赶来的援军!”行军参军秦济立刻从敌人的表现上得出结论“卢、周两位将军危险了。李疯子主动向他们起攻击他们无法退回原来驻地!” “可李疯子为什么还通知咱们一声?他就不怕咱们抄他后路?”刘德馨不相信秦济的推论皱着眉头质问。 “他不怕!”脸色铁青罗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他不怕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束城里的守军杀出来救援自家袍泽。姓李的从一开始就没把幽州少年们当作平等的对手虽然众人给了他足够的重视。看透了敌人心思的罗成甚至可以肯定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博陵军大营里连必要的防备都没做。他们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休息了一天一夜然后大摇大摆地去攻击远道而来的援军。 设伏诱敌挟大胜之威恐吓通过切断联系的方式困扰然后又公然羞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都是姓李的刻意而为。他把幽州将士当成了小孩子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逗弄出火来后却轻轻拍拍手笑着说道: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你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奇耻大辱!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罗成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把火在烧浓烟全部憋在嗓子眼却找不到任何途径向外冒。他不想再忍下去了他再也不能容忍别人将幽州军的荣耀这般践踏。 “也忒埋汰人了这!”刘德馨比罗成还沉不住气跺着脚骂道。 “要想让人瞧得起得做些让人瞧得起之事!”罗成咬着牙低声回应。幽州军听信了人家主帅阵亡的消息趁机欺负孤儿寡母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对方千里迢迢赶回来以百战名将的身份对付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更不会把大伙放在眼里。要想洗雪此辱幽州军一定要做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开城出击! “李仲坚有可能就等着咱们出城野战!”秦济见罗成脸色不对赶紧出言劝阻。眼下敌军人多守军人少出城野战胜算极小。并且罗成、刘德馨等人又正处在火头上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将军和周将军两个也被姓李的捉走!”罗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留下三千步卒秦长史带领他们守城。其他骑兵和步兵跟我出去吓李仲坚一下如果战事不利咱们立刻回撤。相信在腹部受敌的情况下他也腾不出手来追杀我!” 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李旭向东北开拔是为了迎头痛击远道而来的援军他的后背刚好暴露在罗成的长槊下。即便攻击失败凭着少将军自己的身手也能全身退而退。在没将幽州援军彻底解决之前李仲坚不可能同时朝两个方向展开追击! 推测出罗成此行不会遭遇太大风险行军长史秦济点头赞同了罗成的行动方案。大约半个时辰后束城北门大开一队队幽州军鱼贯而出沿着敌人留下的脚印向东北方追去。 罗成亲自领中军在前刘德馨率领一千五百步卒护在他的左翼。护在他右翼的是一名姓范的督尉此人出身于幽州范家自幼和罗成一道习武彼此之间交情极其深厚。 “让那姓李的看看什么叫做幽并男儿!”雪白的战马上银甲将军罗成手持长槊大声呼喊。 “杀!”五千多士卒齐齐地举起刀矛晨曦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钢铁之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博陵军的后队在大伙视野中出现。显然没料到束城的兵马敢尾随追击他们的旗帜变得略微有些点乱但很快便安静下来快抢占了官道旁的一块斜坡。 “攻击队形斜向压他们的左翼!”罗成挥了挥长槊命令。敌军后队的人数大约在三千到四千之间少于他麾下所部兵马。如果能趁着李贼的中军没做出反应之前击垮这支队伍幽州军就有可能推着溃兵前进。 倒卷珠帘。这是兵法上很经典的一式。一旦让敌军的溃兵冲动他们自家本阵即便是神仙出马也挽救不了一场败局。 武装到牙齿的幽州军如水银泄地快排出攻击阵形大步向前。左翼、中军、右翼没有后军没有预备队。对面的博陵也是一样右翼、中军、左翼在战鼓的指挥下迎头前进。 双方的鼓点节奏极其类似都为大隋军中最正规的破阵乐。在鼓声初起的一霎那罗成甚至怀疑对方不是敌人而是友军。而顺风传来的羽箭破空声很快就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抢在幽州兵马挽弓之前博陵军率先动了远程打击。 “一百二十步!”望着遮天蔽日的羽箭罗成忍不住惊叫。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两军交战一百步左右是开弓放箭的最好时机。大部分士兵都能射到这么远密集的箭矢可以覆盖战场的局部让敌人防不胜防。 而一百二十步开弓大部分弓箭就可能在半途失去力道。即便侥幸击中目标也很难穿透铠甲。待他们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弦敌军已经起了凌厉的反击。 很快他就现了秘密所在。今天早上刮的是北风敌军处于上坡。虽然山坡并不陡风力也仅仅能吹动战旗但这微弱的优势却足可让博陵军的羽箭多飞出十几步。 “举盾举盾!”队伍的正前方低级将领们大声呼喝。半空中落下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缝隙射中了目标。不幸的士卒出厉声惨叫在生余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幸运的袍泽们加快度向前行尽量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挽弓挽弓一百步仰射!”达到平时训练位置的幽州射手在旅率们的指挥下将羽箭搭上弓臂奋力射出。“嗡!”天空中腾起一道灰黑色的浓烟蝗虫般向敌人扑将过去。对方也快举起的盾牌同时将长矛端平矛尖闪亮刺眼。“叮叮叮!”落雨声响做一片有人倒下但非常稀少。 博陵军的第二轮羽箭几乎紧接着幽州军第一轮射击而腾空。这次力量更强覆盖面更广。个别流矢甚至飞到了幽州步卒身后的骑兵脚下惊得战马不断打响鼻。 “叮叮噗噗!”羽箭射中目标的打击声令人焦躁不安血腥的味道开始刺鼻。“咚、咚、咚!”输缓而沉闷的鼓声犹如心跳一下又一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羽箭伴着战鼓得节奏不断升空不断落下先是于人群中砸出几点血花随后血花渐渐变大变艳。几点血花连在了一起融成了一团血泊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汇流成河。 粗略看了几眼罗成便对敌我双方的损失了然于心。弓箭战中人数居多的己方并没占到任何便宜。自己一方吃亏的原因在于既没抢到优势的地形又被老天捉弄以至于羽箭的射程和力道都远不如敌人。好在敌我双方的步卒中混有大量的朴刀手他们手中的盾牌可以护住自己和大部分袍泽。真正的较量要等到长槊手接触那一刻那时才是决定胜负关键。彼此平素的训练程度和装备优劣瞬间便会分出高下第一波相互试探的结果也会瞬间决出。 “我军占优势么?”带领着骑兵统筹全局的罗成在心中自问。在与敌人真正交手之前他相信幽州军的战斗力。一方面出于幽州人的自豪另一方面出于对麾下这支队伍的了解。而在第一波羽箭落下的刹那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风向、地形、羽箭打击开始时间敌军的将领经验非常丰富战场上能利用的全部有利条件他都利用到了。而幽州军的将领包括他自己却仍然在墨守成规。 敌我双方的士卒还在互相靠近幽州弟兄试图从侧翼抢到敌军上方夺回地形上的便利条件。而敌军也在缓缓转身移动试图永远保持居高临下的状态。“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而号角声也突然加入了进来“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犹如鬼哭。 “落盾!”在前方指挥右翼步卒的范仲谋突然挥手喝令。正在为同伴和自己遮挡羽箭的朴刀手们迅将盾牌拉回到胸前。“加冲击!”他大声呼喝随即拉下面甲斜向上方举起长槊。 羽箭突然停止天空中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阳光下两支由长槊组成的丛林突然撞到了一起。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天空、流云瞬间失去颜色。敌军在后退罗成欣喜看见自家的初步战果。但他们又拥回来了!借着地势下挤。双方的军阵都被挤变了形像两辆不幸撞在一处的马车般交叉重叠。士兵们呐喊着用兵器互相攒刺互相砍杀。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敌军又在后退被幽州士卒们逼得不断后退。敌军的长槊手数量居然没有幽州这边多导致了攻击强度不足防守也渐渐疲弱。罗成惊喜地现了自家优势所在还没等他将这份喜悦享受多长时间敌军右翼突然分裂成无数碎块。快退缩的人群后出现了一排巨盾间隙可以容纳博陵军弟兄通过却把扑上来不熟悉这个阵型变化的幽州军长槊手牢牢地挡在了外边。 长槊击打在巨盾表面咚咚有声。盾牌和盾牌的缝隙之间一根根木矛探了出来封堵住了幽州军前进的可能。随后敌阵的边缘突然向前压弯曲数百刚才躲在后方没有出击的生力军兜上来将幽州军的阵型生生压弯。 敌军的长槊手不是少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现问题所在的罗成想给右翼一些指导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敌军右翼变成一把镰刀不断地收割走幽州弟兄们的生命。 酒徒注:累死我了吐血中。 第二章 展翼 (七 上) 饱读兵书的罗成认得敌军所变出来的战阵。那是兵书上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步卒阵列正式名称为“倒雁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更喜欢唤其做“夺命鬼剪”。一旦横纵两条队列形成剪刀样的夹角对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在平素操练时幽州军也能摆出此阵并且摆得远比博陵人整齐。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上他们却像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一般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鬼剪”中间然后一**地被敌军用长槊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罗成看见自家的一名旅率带着百余名弟兄冲进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长槊挑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没等他来得及还手斜向一道冷风袭来吹破皮甲、吹破衬袍从肋骨一直凉到小腹。倒霉的旅率惊诧地低下头刚好看见一团暗红色的槊缨。“噗!”长槊快拔出血一下子便将槊缨重新染成殷红。“啊―――”来自幽州的旅率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同一瞬间数十名幽州士卒交替着倒地。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手指淌满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个山坡。 “变阵变阵。退后变阵!”罗成看得肝胆欲碎声嘶力竭地叫嚷。身边的传令兵举起号角尽力将主帅的命令表达清晰。“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喊杀声送往战场上每个角落但正与敌人死斗的幽州军右翼却根本没听见。 角声距离阵前太远而博陵军的鼓声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着冷峻犀利的鼓点博陵士卒不断地出槊拔槊拔槊出槊每一槊都让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幽州军厚度变薄一层。不过是数息的功夫最靠近他们的数百幽州士卒已经只剩下了数十。而这些还能站着的少数幸运儿再也不敢向前冲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泽的尸体中间目光茫然且无助。 “盾牌手上前二十步方阵。抵住长槊手背后。弓箭手盾牌手身后准备。有胆敢后退者射杀!”统帅右翼的幽州将领范仲谋拔出横刀大吼大叫。他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从来没有。明明再向前突四十步就能与敌军错开明明错开之后就可与敌军站在同样的高度夺回地形优势。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幽州士卒的人数比对方多军容也比对方齐整… 五百余名手持巨盾的幽州军踏着袍泽的血迹向前顶向前方的剪刀口。 他们堵住了长槊手们的退路。 “啊――!”被堵住退路的长槊手们出绝望的大叫仿佛在抗议主将的残忍又像是在朝敌人示威。他们嚎叫着冲进了红色的钢铁丛林中间一只接一只宛若飞蛾投火。 生命之火一闪而灭。夺走无数幽州士卒生命的“鬼剪刀”却顺着山坡缓缓地推了下来不急不徐。 手持巨盾的幽州士卒们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槊锋银亮银亮的尖端处还挂着血珠。他们也不能退如果在敌军的威逼下退后就会把没有任何防护的弓箭手暴露在对方的长槊之下整个右翼就可能瞬间崩溃。 这个责任谁以担负不起。 那缓缓靠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令人不敢直视。几个位置靠前的幽州士卒悄悄地将脚跟向后挪了挪企图拉远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仿佛心有灵犀般整个盾阵整体向后移动先是一点点然后是一寸寸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后挪渐渐变成了大步后退。 “站住站住少帅在看着咱们!”范仲谋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他想出来的应对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顶死雁行阵的正面然后派弓箭手来一次仰射。可敌军和自己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的十余步仰射的羽箭很难命中目标。改做平射的话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挡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 范仲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抖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的号角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令范中谋先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差点瘫倒。 “卢方远向前带人补盾牌手左侧。傅杰带人堵右侧所有人与盾牌手成横队!”从号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属听到。 笨蛋原地用横队稳定阵脚等待左翼杀过来汇合!传完将令的罗成气哼哼地将号角丢还给身边的亲兵两眼血红。 从敌军开始变阵起到他将命令送抵范仲谋耳朵的那一刻总计才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但就在这短短半柱香时间内就有四百多条生命被督尉范仲谋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该让他独当一面!”罗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谁又能觉范督尉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变成最简单横阵的幽州军右翼依旧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被逼得节节后退。无论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士卒的训练程度他们都无法与对手相比较。那些博陵人在百战老兵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列阵坚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 惊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松开弓弦将羽箭像蝗虫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敌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头上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盾牌遮挡的长槊手们不得不躲闪他们的身体刚刚挪敌军便借此突了进来。几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冲到幽州弓箭手当中如狼入羊群。 督尉范仲谋亲自杀到了第一线他武艺高强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但个人的勇武却无法遏制住整支队伍的颓势。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为了一个突前点越来越多得博陵甲士靠过来前、左、右三个方向朝他起攻击。 忠心耿耿的亲兵横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刺向范仲谋腰间的槊锋。杀红了眼睛的范督尉横刀急挥将刺入袍泽身体的槊头一刀两断。“呀!”他怒吼着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砍去。那名博陵军小卒却不肯与他硬拼将断槊向范仲谋脚下一丢然后快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之内。 六、七杆长槊刺过来逼得范仲谋左躲右闪。“来人!”他大声命令“来人跟我上杀光他们!”身后却再没有回应。敌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不会用兵有勇无谋。冰冷的槊锋再度刺过来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绝望。 “结束了!”范仲谋惨笑。他是幽州男儿知道用什么方式洗雪自己的耻辱。一根长槊刺中了他的护胫没能穿透熟铁和厚牛皮。他跟跄了一下身体借势前扑刀光横扫。 “叮、叮、叮”几根槊锋应声而落。范仲谋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击。数息之后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被身边的血腥气熏得隐隐做呕。 博陵军在后退!惊喜交加的范仲谋睁大了眼睛。看见原本统领左翼步卒的刘德馨从自己的身体上跳过带着百余名弟兄将敌人的阵型硬生生顶出了一个坑。紧跟着另一伙弟兄架起他的肩膀。 “杀让我杀上去!”范督尉疯狂地叫喊着满脸是泪。“杀上去让我杀上去为弟兄们报仇!”他的呐喊声渐渐变低渐渐变成嚎啕。 “少帅让咱们顶在这!收拢你麾下士卒拖住敌军!还有转机!”左军统领刘德馨一边带领着死士们与敌人脱离接触一边大声喊道。 “转机?在哪?”脸上被血和眼泪弄得红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谋惊诧地问。 “别废话拿起你的刀来!”刘德馨将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谋手中顺势将他的身体扯正。 “还有转机!”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谋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敌军打散了的现在刘德馨又帮忙将他们重新收拢了起来。“还有转机咱们坚持住将敌人钉死在这!”他大笑血泪满脸。 他知道转机在哪了。就在刚才他与敌人拼命时少帅罗成已经将骑兵扯向了战场外围。博陵军杀人杀得太畅快整体的位置已经由缓坡中央移动到缓坡边缘。只要左右两翼并拢在一起的幽州军能缠住敌人不给对手彻底突破的机会。半柱香时间内少帅所带领的骑兵就能迂回到敌人侧后。 到那时一千五百名骑兵顺着山坡雪崩般卷下来绝对可以将眼前这伙天杀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 酒徒注:这两天有点事情处理。更新放慢。下周一开始努力。 第二章 展翼(七下)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定然不会在与敌军遭遇后立即挥师上前一决生死。多年的行伍经验会告诉他眼前这伙敌军是有备而来。无论在底层将领对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还是于普通士卒的体力方面都不是他麾下那支已经赶了半个多时辰路的疲敝之师可比。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初次试探受挫后也会瞬间失去对获取胜利的信心和勇气。那样整支幽州军便可以及时后撤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局却未必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上述两个条件都与罗成无关。他虽然自打八岁时起就被父亲抱在马前亲临战阵单独指挥一支军队与名将沙场较技的机会却不多。突厥狼骑勇则勇矣在战略战术方面的造诣与中原军队相比却是一个在谷底一个在云端。况且即便突厥人真的派遣阿史那却禺、阿史那骨托鲁这样的名将前来挑衅罗艺岂敢让一个方及弱冠的娃娃领军迎之? 但是能够让父亲将完整的一支军队放心地交付在手中罗成自然也非一个庸碌之辈。他不仅武艺出众兵法方面的造诣远在普通少年之上。校场竞技步兵、刘义方这些前辈将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纸上演兵秦雍、卢楚这些老行伍也要甘拜下风。每一项成功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汗水。而连续多年坚持勤学苦练的人心智之坚定又岂是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因此在两军相遇之初尚嫌稚嫩的罗成轻而易举地便被博陵军的伪装所骗了过去。在两军交手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又急于挽回败局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每个失误都不算大但连续的两个失误却足以葬送一支军队。特别是在这支军队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人作战的情况下罗成的疏忽与骄傲已经将麾下弟兄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乎就在他将骑兵扯向战场外围的同时一直耸立在博陵军本阵正后的那杆悄悄地降了下来。然后几乎没引起幽州军任何的注意另一杆黑色的大纛陡然升起。黑得如无星无月子夜般的旗面上一个猩红色的“李”字迎风飘摇。 “呜――呜――呜!”博陵军的角声急转高亢。先是短短的几声犹如银瓶乍破。然后是冰河解冻大江决堤。数十支号角以同一种节奏出怒吼慷慨、豪迈、顾盼雄睨。“呜-呜-呜”“呜――呜――呜”仿佛乳虎出谷的第一声狂啸又像巨龙出渊后的欢快长鸣。 伴着高亢的角声激战中的博陵军大阵又是一变。两支斜向支撑的“燕尾”前端渐渐合拢后端渐渐扩大在给敌人制造着难以承受的伤亡的同时一分为二。两列纵队就像两根长槊般遥相呼应捅得幽州军节节后退。而就在这两杆长槊的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攻击阵列轰然出现。 这是幽州军非常熟悉的方阵整整齐齐四平八稳。但这又是幽州军非常陌生的一个方阵因为在马匹相对便宜的幽州谁也不会用造价昂贵的铁甲来武装步卒。但此刻走在博陵方阵最前方的却是两排头顶铁盔身穿铁甲的重装步兵。或者是三排乃至更多幽州弟兄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前排步卒们手中的厚背大砍刀。刀面比大隋军中标准横刀宽上三寸刀身长了足足半尺冷森森明晃晃缓缓移来如同一座正在行进的刀山。 刀山缓缓前推度并不快却让精疲力竭的幽州军感受到了巨大了压力。有士卒用冷箭射向了重甲步兵被对方用盾牌一挡“叮!”地一声碰飞了出去。受到偷袭的博陵重甲看都不看包铁战靴踩上箭杆轻而易举地将其踩成了两段。 敌我双方依旧在博杀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前进中的方阵吸引了过去。明眼人谁都明白一旦那个方阵推近到最前方场中的战局就要背其所左右。但谁也无法让方阵停下来幽州军不能博陵军不会。 “咱们上当了!”范仲谋在第一时间觉了形势的不对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伴提醒。 “无论如何都得坚持到少帅兜回来!”刘德馨抹了把脸上的人血森然说道。他不但看见了敌阵的变化而且看到了敌阵后傲然挺立的黑色战旗。旗面上的那个斗大的“李”字早已说明了一切。 今天大伙的对手就是李仲坚本人怪不得博陵军能把普普通通的步兵战阵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而输在李仲坚手上刘德馨并不觉得委屈。他、范仲谋、乃至罗成都可谓初出茅庐对手却已经有着五年以上的作战经验于生生死死之间走过了无数个来回! 眼下对幽州军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便是他们能于对方的正面攻击下坚持多久。即便博陵人中有少量的重甲步兵的存在罗成所率领的幽州轻骑依旧占据攻击力度和度上的优势。如果他能及时地抢占有利位置并从博陵人侧后起攻击的话李仲坚即便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损失也必将惨重到无法继续对幽州军尾随追击的地步。而罗成却可以带领轻骑快退走回到束城坚守不出进而把整个河间郡的战局拉回昨天的僵持当中。 李旭却不会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在处理与朝廷、豪门之间的关系时他略显木呐迂阔。在两军争雄的疆场上他却对战局的敏感性却非常人所能及。快向罗成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他算定了此战的结果断然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角声变得更急。“咚、咚、咚!”催战的鼓声也愈激昂。走在重装步卒正中央的张江听到了鼓点声中传来的攻击信号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然后立刻拉上了面甲。 “前进挡路者死!”几名大嗓门亲兵齐声重复将张江的命令传遍整个方阵。重装步卒的行进度立刻加快顺着自家兄弟用身体支撑起来的长廊踩着先行者的血迹大踏着步一步步逼向满眼惊诧的敌军。 “准备――”跟在张江身后的郭方一时还不能适应角色的变化紧张得嗓子干。他出身于流贼打惯了一击而走的袭掠战。像今天这样在步下与正规军硬碰硬还是次。当然黄河南岸与瓦岗军交锋的时候不能计算在内瓦岗众人数虽然多装备和单兵战斗力却远不如大隋官军。包括眼前这支不算太正规的幽州兵。 听着张江的号令走在重甲步兵后的轻甲士卒斜向上举起了手中的投矛。这是从原汾阳军中继承下来的装备重铅混铁为锋拓木为杆。长度和重量不及步兵槊造价也十分低廉但用于近距离肉搏却是比弓箭还方便的利器。 “投!”眼看着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就要和敌阵亲密接触郭方重重地将手臂前挥一百多杆投矛呼啸着升空掠过王须拔等人的盔缨然后一头扎进了幽州军中。 “碰!”“碰!”“噗!”“噗!”投矛入体的声音令人不忍猝闻。单薄的步兵轻甲被高飞来的铅刃像捅纸一样捅破。随后铅刃捅破皮肤砸断肋骨穿透五腹六脏顺着士卒们的脊背透出来将他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飞来的横祸面前幽州军几乎无法做出有效反应。少数身手敏捷者勉强举了一下横刀只能让投矛射入身体的角度偏上一偏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极个别武艺高强的伙长、队正提起木盾挡在身前凌空飞射而来的投矛居然将木盾直接击裂。矛杆顺着盾牌上的缝隙深入逾尺几乎是贴着目标的胸口才勉强停了下来。在生和死边缘徘徊的一遭的幸运者们吓得立刻丢掉盾牌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连看一眼身边袍泽的勇气都没剩下。 “预备――投!”郭方快举起第二根投矛带领身边弟兄们向敌军掷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他几乎能看见目标被击中后的惨状。被打懵了的幽州人抱着脑袋在同伴的尸体上蹦来跳去。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哭声要多哀伤有多哀伤。但是郭方心里没有任何怜悯他是上谷人家里去年刚分到的良田和房子全在易水边上。如果幽州军赢得了这场战争像他这样级别不够高名声不够显的将领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除非他打定主意重新去当流寇继续过那种四处遭人白眼且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李旭已经让他领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像很多搏陵军将领一样尝试过了受人尊敬和衣食无忧为何种滋味的郭方很难再回头也没有重新受一次苦的勇气。 为了保住自家的那几十亩水浇田和刚刚盖好的宅院郭方只能对敌人痛下杀手。他读过的书很少所以心中没有李旭所面临的那些羁绊。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上谷人而言远道而来打劫的幽州人就是外寇。虽然他们身上也穿着大隋戎装嘴里说着和自己同样的语言但骨子里却和塞外胡族没什么分别。 连续三波投矛让幽州军充分领教的恐惧的滋味。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的死亡威胁面前任何激励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刘德馨和范仲谋两个想尽一切手段来稳定阵脚麾下弟兄却非常不争气地快后退。非但普通士卒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一些队正、旅率也不敢再站立于投矛的打击范围内。而博陵军却得势不饶人整个方阵快逼过来顺着投矛砸开的缺口快前推势入破竹。 第三波投矛掷出后郭方用腰间拔出了横刀。他身边的轻甲步卒们也学着上司的模样双手握住刀柄跟在开路重甲之后大步前进。脚下的地面已经很滑不断有身负重伤的幽州人从血泊中探出胳膊向他们请求怜悯。博陵士卒却不肯停留甚至连低头给对方补一刀的事情都无暇去做只是大步向前向前不断地向敌阵核心突入。 重甲步卒很快与幽州军接触。刚刚遭受了连续几轮打击的对手根本无法保持阵型只能依靠个人的勇武与整队的博陵军支撑。在娴熟的配合下个人的力量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顽抗者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几颗野蒿子般顷刻之间就被扫倒混同为地面上的尸体。博陵军包着铁皮的战靴毫不犹豫地从尸体上踩过留下一路哀嚎一路狼藉。 几名对战局感到彻底绝望的幽州士卒大喊扑向博陵军阵。试图用生命为自己的袍泽赢得后撤的机会。他们两眼血红就像被逼到绝路上的野狼。他们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脚步却无比地坚定。横刀击打在博陵士卒的盾牌上面砍出一串又一串火花。火花瞬间黯淡生命之火也随之向天空飘去。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家军阵已经向中间凹进了二十余步。 先前令人畏惧的燕尾阵此刻已经彻底与方阵融合到了一处变成了一个砸向幽州军手臂。方阵为拳头纵阵为胳膊。而在这个犀利无比的铁拳最后是博陵军坚实的肩膀。可以抵挡一切风雨的肩膀。 负责协调全军和侧后防御的李旭指挥着一千多名步卒用长槊组成了一个弧形阵列与“拳头阵”的尾段相接。如果罗成带着骑兵绕得距离不够远贸然冲过来将刚好与半圆形钢铁丛林接触。如果罗成带领骑兵绕向更高处在他杀过来之前负责拖延时间的幽州步卒已经损伤殆尽。 一直关注着战场变化的罗成心急如焚。他不是不想加快度但看似平坦的山坡却远比他想象中难走。在生满碧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还有数以千计深不逾尺粗仅三到五寸的小坑。马稍微加快就有弟兄们从鞍子上栽下去。折了腿的坐骑出凄厉的哀鸣与远处的喊杀声遥相呼应。 罗成知道自己上当了。这片山坡是被人处理过的狡猾的敌将早就选好了战场。可敌人分明也是刚刚赶到的怎么有时间挖陷马坑。是谁帮助了他们?谁为他们预警了幽州军到来的时间? 缺乏实战经验的罗成当然不会想到他今天的所有反应都落在对手的预料当中。早在束城守军第一次被惊醒之前李旭已经带着博陵精锐出。为了充分地迷惑敌军他在出的同时向城墙进行了一次佯攻。随后在束城通往平舒的必经之路上为罗成布置好陷阱。 第二波也是罗成作为猎物追杀的那一波博陵士卒为军司马赵子铭所带于半个时辰前刚刚从李旭等人身边走了过去。从那一刻起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全对调。四千博陵精锐以逸待劳紧紧地咬住了疏忽大意的入侵者。 留给罗成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博陵军的猛烈打击下幽州步卒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两名核心将领身上都挂了彩全凭个人勇武和亲卫们的忠心才勉强没有变成刀下之鬼。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到迂回部队的及时出现之所以苦苦挣扎完全是出自武者对名誉的珍视。 “老六!”范仲谋挥刀砍翻一个退下来的幽州逃兵带着哭腔大喊。他与刘德馨都是军中老将的子侄从总角时玩到大私下里一直以排行相称只是在军中才呼喊彼此的表字。 “三哥!”刘德馨的声音也很沙哑呼吸之间满是绝望“你下去吧找机会鸣金通知少帅别再想着捞回来了赶紧带骑兵脱离战场!” “不你下去今天战败过不在你!”范仲谋低声哭喊“是我先失了方寸连累了大伙。你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被他和刘德馨用督战队逼上去的弟兄们又快退了下来。有的人一边退一边大声讨饶唯恐两位无情的将军命人向他们挥刀。有人则装做看不见范仲谋和刘德馨尽力斜向跑避免与督战队生意外接触。 “你下去吧你兵书背得比我熟将来报仇的机会大!”刘德馨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拎着刀刀尖直指隆隆而来的博陵重甲。“弟兄们杀一个够本!”他大喊面目狰狞如鬼怪。 “保护刘将军!”范仲谋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突然伸出腿一脚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趁着同伴一愣神的功夫他大步窜了出去舞刀如风。 “与少帅一块撤回去告诉我爹我没丢他的脸!”范仲谋一边前冲一边大喊。身体就像一道闪电掠过曾经开满鲜花长满碧草又被人血染得火红的山坡重重地砸在了博陵军的刀锋之中! 移动中的刀丛微微停滞然后快绽放出一团殷红。 殷红色的血雾快散开快变淡耀眼的阳光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射下来四野风景艳丽如画。 第二章 展翼(八上) “三哥!”望着范仲谋消失的方向刘德馨放声惨号。他没想到平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范三哥会主动求死如果他撤出战场凭借范家父辈对虎贲铁骑的贡献和范家在幽州的势力没有人会真正地治他战败之罪。况且兵败的错误不能完全由范仲谋来负责从一开始整个幽州对形势的判断就过于乐观。他们以为河间百姓会赢粮而影从结果河间百姓却将他们视作贼寇。他们以为博陵军留在六郡的全是老弱病残结果对方的战斗力比幽州军还强悍。他们以为李仲坚死了结果李仲坚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不顾身份地转到河间来“欺负”一群后生晚辈。 两军阵前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只有胜败没有对错。博陵军的攻势只为范仲谋的死略为停滞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展开。身披铁甲的前排步卒在行进中拉大和同伴之间的距离为身后的袍泽留出空隙。只有轻甲护身的步卒们快从军阵的缝隙中涌出就像一股股突破冰层的春水。 只是这股股春水都为红色。每一股都要以幽州人的生命作为引子。他们在重甲步卒的前方快凝结成一把把刀锋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锐利地刺进幽州人已经崩溃的阵型里。 “结阵向我靠拢结阵后撤!”同伴的血快洗去刘德馨眼里的哀伤。现在还不是为朋友哭泣的时候如果任由事态展下去没有人能逃离生天。身为虎贲铁骑老将的父亲曾经一遍遍地告诉过他战场上死得最多的人往往是背后受到致命一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你表现得越懦弱往往活下来的机会越渺茫。 大多数士卒不再理睬刘德馨的招呼但范、刘二人的亲兵都毅然站在了刘德馨的身边。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将如果主将阵亡而自己逃回非但最后难免一死家中的父母兄弟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凭着这少数勇悍者刘德馨匆匆布置了一个方阵。不敢与杀过来的敌军接战而是互相保护着慢慢后退。两小队博陵军先后扑上前都被方阵硬生生地顶开。从附近逃过的其他幽州人见到方阵的效果立刻停下脚步围拢在方阵四周。在刘德馨的协调指挥下这个战团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仿佛洪流中的一块巨石艰难地维持着自身最后的尊严。 “***!”领军冲击的郭方很快就现了刘德馨所在位置大声骂了一句。他非常愤怒却没有立刻带人展开攻击。对方的主将虽败不乱显然是个经受过正规训练的将门子弟。这种人的身手通常不会太差贸然冲上去郭方知道自己打架打出来的那些三脚猫功夫未必占得了上风。 但他却不肯让已经入口的肥肉眼睁睁地退走。追随着李旭四处冲杀的这两年郭方学会了许多破敌之策。他记得其中几式刚好可以照搬照抄。“收集步槊收集步槊!”他举起横刀大声命令。随后弯下腰从敌人的尸体旁捡了一根长槊在手。 几百根被幽州军丢弃的步兵长槊立刻落到了博陵人手里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斜举长槊借着土坡的高度快前冲。“投!”在敌军惊诧的目光中郭方冷笑着下令。一丈八尺长的步槊迅升空裂破空气重重地砸入敌军方阵。 作为投掷兵器长槊显然没有博陵军配备的那种铅短矛攻击效果好。但是郭方所看中的却不是长槊的杀伤力而是其对后退中的敌人所产生的破坏作用。大部分长槊在落入幽州人队列中后都失去了重心横七竖八地落在了士卒们脚边。小部分命中目标将倒霉的幽州人钉翻在地。 完全靠与对手互相支撑才能掌握平衡的幽州士卒登时大乱。为了不被博陵人从背后追上来砍死他们只能倒着后退。而落在脚边的长槊刚好做了绊马索。霹雳吧啦被槊杆绊住脚踝的士卒倒下了一大片。他们的袍泽却保持着后退的度战靴毫不停留地向倒地者身上踩来。 没有人愿意被活活踩死。即便最勇悍的燕赵男儿也不愿意。刘德馨费劲力气组织起来的方阵瞬间土崩瓦解郭方麾下的弟兄看准时机呐喊着杀进军阵。 “卑鄙无耻!”刘德馨大骂。举起横刀准备与冲上来的博陵士卒拼命。更卑鄙的事情却生在下一刻诡计得手的郭方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把大弓搭上羽箭嗖嗖嗖接连不断向他射来。 刘德馨磕飞了第一支羽箭转身用横刀挡开一名博陵小卒的必杀一击。没等他杀死对手第二支羽箭又射到了身边。他不得不分心去闪避第二名杀过来的博陵小卒却看准机会挥刀向他的腰间横扫。 有名幽州亲卫以生命为代价替刘德馨挡住了敌军的攻击。未能得手的博陵小卒立刻跳开身形骠疾如猿猴。闪开了羽箭偷袭的刘德馨还没站稳脚跟第三把横刀第三根羽箭又同时杀来夺走了他身边另一名侍卫的生命。 成队的博陵士卒杀向了刘德馨彼此相互配合有人一击不中立刻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内。他身边的袍泽立刻闪身出击将攻势保持得源源不断。从个人武艺修为上看刘德馨和他身边的亲卫明显高于对方。但在彼此之间的配合方面他们照着对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像剥笋一般忠勇的幽州亲卫6续含恨倒下。而飞射向刘德方身边的羽箭和疾砍向他身边的刀光却源源不断无止无休。铁打的人也有疏忽的一刻就在刘德馨忙着对付冷箭时一杆步兵长槊突然斜刺过来直奔他的大腿。锐利的槊锋轻松地将护腿甲刺穿在他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保护将军!”幽州亲卫拼命上前抱着脸白如纸的刘德方向阵外逃去。这回他们再也顾不上且战且走了而是于溃军中胡乱杀开一条血路无论对方是敌军还是自家来不及躲避的同伴。很多没死于博陵军之手的幽州士卒被自己人出其不意地砍倒跌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个负责正面防御的幽州军将领一死一伤。 幽州人的士气急转直下。虽然有个别勇悍者依旧舍死忘生地试图以螳臂当车大部分士卒却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他们在博陵军的方阵面前像受了惊的野兔般逃散唯恐逃得慢了就变成刀下之鬼。博陵军尾随追击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郭方所率领的轻甲步兵已经全部从重甲步兵的身后冲了出来直接插进了幽州溃卒造成的缺口中间。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看上去并不比对方精良但攻势如虹挡者披靡。 跟在方阵之后的两个长条纵列也开始变化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迅分解成一个个小队从重甲步卒的身边绕过去追杀失去斗志的幽州军。 很多幽州士卒背后中刀伤口从肩膀一直裂到腰部。郭方踩着这些人的尚未断气的身体前进心中不带任何怜悯。他需要保证攻击的持续性敌阵还没有被完全穿透。只有将阵列后方那杆将旗砍倒才能达到彻底瓦解对方士气的目的。一旦让对手找到反扑的机会博陵军的损失将成倍的增加甚至会丢掉前面取得的所有成果。所以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心怀慈悲。 几名逃不动的幽州兵返身抵抗郭方一刀撩过去将对方刺来的长槊撩向半空。不待对方出惊呼他反手一刀从肩胛直砍到胸口。眼看着红艳艳的血顺着刀口喷射出来将面前的所有风物染得火一般红热。“刀来!”他大喝将对手的尸体和卡在骨头缝隙中的横刀一并踢飞重重地砸进另一名亡命者的怀中将此人砸了个滚地葫芦。 两名博陵士卒冲过去挥刀砍断倒地者的脖颈。一名亲卫冲上前将自己的横刀交给郭方然后低头在敌军的尸体上收集兵器。攻守双方都出身于大隋边军因此兵器的制式几乎一摸一样。很快亲兵就收集了一大摞横刀抱在怀中随时准备给郭方提供支持。 又一名敌军转身拼命横刀泼出一道闪电。郭方从尸体堆上跳开然后踢起一根断槊扰乱对方的视线。紧跟着他快前跳横刀于半空中力劈华山。对手抵挡兵器被击断郭方的横刀中途转向砍进了他的脖子。 不远处几名试图顽抗的幽州军见到郭方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丢下兵器伏地大哭。 刀光依次扫过去将哭声与生命同时切断。 “刀来!”郭方扔掉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大声呼喝。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砍废了多少把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了杀戮的快感当中带着自己身后的弟兄如醉如痴。此刻在他们心中时间早已经停滞周围的喊杀声也渐渐变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旋律像传自远古的军乐宏大、高亢、不带一丝哀伤与低婉。那是生命和死亡的旋律在人血涌成的雾气中间生命如歌死亡亦如歌。陶醉于旋律中的人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刀锋砍入肢体的疼痛。他们大叫怒吼狂笑将自己的身心混同于沙场旋律中让敌人在眼前哭喊、颤抖、求饶。 但他们不想饶恕任何敌人。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闯了进来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受到恐吓。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打碎了他们的家门推翻了院墙放火烧毁了他们的房屋。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掠走了他们的粮食、家产收割了他们的庄稼让来年的生活变得艰难让幸福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劫掠者塞外还是塞上。无论对手姓杨、姓李、姓阿史那还是姓罗! 一名已经倒在地上的幽州士卒抱住了郭方的双腿。“饶命!”他大声呼喊眼泪顺着两腮滚落掉进殷红色的血泊中间。他不是为自己求饶身上的伤口已经证明了他很快就会死去。他是为了在博陵军刀前惊惶失措的袍泽们那里边可能有他的邻居朋友或者兄弟。 郭方快弯腰将刀锋捅向求饶者的喉咙。在那一瞬间他恢复了清醒并且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那尚显稚嫩的脸。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胡子刚刚从嘴唇上方生出喉结还不明显。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肠开始软。但仅仅在一霎那之后无情的刀锋又快落了下去割断了求饶者的血管。“你不该来的!”像是跟对方解释又像说给自己听郭方喃喃地道。然后抬起头来仰天狂呼:“杀散他们让他们记住今天!” “让他们记住今天!”博陵士卒齐声怒吼。只要把敌人打痛了才能保护自己。他们都是百战老兵很多道理不用别人教。 挡在博陵军正前方的幽州队列彻底溃散。很多人都在逃却没有固定方向。指挥着重装步卒的张江缓缓推进到罗成留在军阵中的将旗边当着很多幽州士卒的面把旗杆砍倒把将旗取下来当作斗篷披在肩膀上。没人敢上来阻止他幽州人的彻底被杀怕了宁愿接受屈辱也不愿意再与博陵军拼命。 “列阵、右前、方推进!”下一瞬间披着幽州战旗的张江举起已经砍出无数豁口环大刀刀尖直对罗成所在的半山坡。他的命令很简短并且略显含混。但所有重甲步卒都听明白了在敌军和自家弟兄的注视下齐刷刷转身如同一块滚动前行的岩石般隆隆地向幽州骑兵的侧翼夹了过去。 第二章 展翼 (八 下) 铺满野花与碧草的山坡此刻正被热血所滋润。终于成功迂回到博陵军侧翼的幽州轻骑在少帅罗成的指挥下向李旭所坚守的阵地起了潮水一般的攻击。穿过对手精心布置的障碍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调整他们就直接开始进攻扑火的飞蛾一般一个接一个撞到了蓄势以久的长槊丛林中。 生命灿烂如春日之花瞬间绽放又在瞬间凋零。最先冲入战阵的五十余名骑手当场和坐骑一道被刺穿轰然倒地。而久经战阵的博陵士卒却对敌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第一排的士卒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槊锋斜向朝上。人和战马的鲜血顺着槊杆快淌下来染红他们的手和胳膊。有人被战马压伤缺口很快被其他袍泽补充。未被波及者紧紧咬住牙关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第二排士卒将长槊平放于第一排士卒的肩膀槊锋指向正前尖端处挂着破碎的血肉。第三排士卒的长槊放在第二排士卒的肩膀上槊锋比前一排高出两尺尚没有机会与敌人接触冷森森闪着蓝光。 这是标准的步兵对抗骑兵战阵就像一个缩卷起身体的钢铁刺猬令敌人无从下口。如果幽州骑兵有五十步以上的加距离凭着战马高冲来的惯性他们只要勇于牺牲不难将此阵撞成齑粉。可李旭没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常年引领骑兵作战的他比任何同龄人都清楚轻甲骑兵的薄弱所在。不像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后者即便缓步而行也能将拦路的步卒踏成肉酱。度是轻甲骑兵的生命所在如果不能提起度骑兵的攻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而在低前进中与袍泽的协调配合方面他们远不及步卒灵活。 飞溅的血光并没有让罗成感到心软。范仲谋的将旗倒了刘德馨的将旗倒了幽州军的帅旗也倒了。作为主帅的和身边每名幽州子弟都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杀到李旭身边将狡诈卑鄙的敌方主帅击毙的话此战的输赢将没有任何悬念。 “幽州虎贲!”罗成单手举槊用荣誉激励着部下心中已经为数不多的士气。 “天下无敌!”骑兵们大声回应尾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这两句是他们的父辈在出征时常喊的口号。只不过第一句以前为“大隋虎贲”如今大隋却变成了幽州。 父辈们曾经自豪地说过当他们喊出这两句口号时整个东方草原都会为之颤抖。无论突厥人、契丹人还是靺鞨人那些未开化的牧民们在虎贲铁骑的面前只有伏地求饶的份儿。没有人敢直面大隋的天威没有人敢直面整个中原的愤怒。而今天这两句口号改了两个字后又响彻战场挡在战马前的却是同样的大隋袍泽。 一千五百名骑兵对一千余名步卒幽州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上风。第二波亡命攻击很快展开一百多名来自幽州的骑手踢打着马腹将胯下坐骑的潜力压榨到了极限。可怜的战马扭转脖颈瞪圆眼睛厉声长嘶。它们不是人没有大局观和牺牲精神。如果是在高奔跑中看到面前的槊丛它们无法抗拒惯性。如果是在小步前进过程中哪怕是看到一束带刺的荆棘他们也会选择避让。 对死亡的畏惧最终未能拗过对胜利的渴望悲鸣着的战马缓缓向槊丛迫近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可怜的畜生眼中滴落。在即将与槊丛相撞的刹那大部分战马奋力仰起了前蹄。也有小部分努力转身将直冲改为斜擦。结果几乎差不多长达三尺余的槊锋轻易地便刺穿了战马的皮肤和肌肉疼得它们四蹄乱踢。马背上的勇士趁机双脚离蹬大叫着向前跳去。他们试图跃过槊丛在敌军背后起攻击。但大部分人都在半途中落了下来直接被长槊刺成了蜂窝。少数几个幸运者刚刚落地便被身边的博陵士卒包围无数把横刀砍来将他们乱刃分尸。 几乎不给袍泽们为战死者哀伤的时间第三波骑兵就小跑到了战场核心。在跳下马背之前他们将手中的长槊投向对手。然后抽出腰间横刀狠狠地砍在昔日视为手足的坐骑身上。 数十名博陵士卒被射中歪倒在同伴身边。与此同时被自家主人砍伤的战马了狂长嘶着撞入槊阵。十几杆长槊同时刺中一匹战马将其当场戳杀。但博陵军的槊阵也在战马的冲击下向后凹了一小块露出了小小缝隙。 第三波受伤的战马冲来紧跟着是第四波战马。蹲在前排的博陵士卒不得不挪动身体以免被可怜的畜生压死。槊阵上的破绽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巨大裂缝。舍死忘生的幽州人直接从裂缝中闯了进来长槊急刺以命搏命。 一瞬间双方都损失惨重。配合娴熟的博陵士卒依靠群体优势将闯入军阵内的幽州人逐个捅翻。但了狂的战马和了狂的幽州人在死亡之前往往要拉上一到两名对手垫背。不远处罗成依旧在挥舞着战旗将手下的弟兄赶向死亡漩涡。军阵正后方李旭紧握黑刀手指关节处早已青。 正面战场其他位置的博陵士卒正在快赶来但三百多名幽州骑兵已经在罗成的指挥下顺着山坡迎了过去。幽州军不指望仅凭着三百多名骑兵就能将数千乘胜而来博陵士卒击溃他们只打算用这三百多人的生命再拖上一柱香时间。不需要更多在一柱香时间内罗成所部幽州骑兵和李旭所部那一千博陵士卒之间的战斗肯定能分出结果。如果骑兵们战败此战幽州军覆灭!如果步卒被杀散李旭仅凭一人之内绝对无法面对数百骑兵的围攻。击杀了他整个战局将天翻地覆。 血光飞溅号角声宛若虎啸龙吟。比起先前正面战场上那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戮局部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双方将士都知道战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呼喝酣战宁死不退。几名幽州骑兵从战马上跌下来立刻挥刀贴着地面横扫。数杆长槊不闪不避攒刺而下。数息之后骑兵落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空档。已经被血染红的草地上幽州人和博陵人倒在一处肩膀贴着肩膀面孔对着面孔。 为了维护战阵不被冲散王须拔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到了第一线。他的身手远好于普通士卒见到哪里被敌军冲出了裂缝立刻扑上前补位。一名刚刚将对手刺翻的幽州骑兵狂笑着甩落槊锋上的尸体没等他将马槊再次端平王须拔斜冲上前挥起板门大刀将其从马鞍上扫去半截 “杀!让他们长长记性!”被人血喷得如刚从染坊里捞出来一般的王须拔举刀狂吼冲向了下一名骑兵。那名刚刚冲入战阵的幽州人被吓了一跳赶紧挥槊刺向他的胸口。王须拔翻腕斜撩一刀将马槊磕飞。跨步上前又一刀剁在了战马高高仰起的前腿上。 失去双腿的战马出凄厉的惨叫向前栽倒翻滚挣扎。马背上的幽州骑兵来不及逃开被马镫牢牢地套住然后被自己的坐骑压得口吐鲜血。王须拔看都没看对手一眼带着自己的亲兵直接冲向了下一个缺口。在那里两名跳下坐骑的幽州将领正在夹击方延年把方长史逼得险象环生。 其中一个人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转身迎住王须拔。看见对方手中那门板般大小的刀刃他吓了一跳不敢用兵器与对方硬碰先侧身闪避然后挥刀横扫。“去你***!”王须拔将板刀向地上一戳柱子般挡住了砍向自己腰间的利刃。随即双腿腾空以刀柄为轴心螺旋飞踢。 这根本不是战场上应有的招术。突然施展出来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与他放对的幽州将领躲避不及前胸和小腹相继中脚。包着生铁的战靴直接踢断了他的肋骨将里边的内脏震得四分五裂。 “啊----!”幽州将领出一声惨呼吐血而亡。王须拔双脚落地拔刀迎住一杆从侧面刺来的马槊。持槊者武艺很好一击不中立刻催马前进试图用马蹄将其活活踏死。王须拔快逃向侧面然后转身斜劈。对方持槊相迎两支兵器毫无花哨地碰在一起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双方势均力敌但幽州将领多了一匹战马有着居高临下之便。为了避免此人将军阵的缺口冲得更大王须拔每次都不能躲得太远只能绕着战马与对方缠斗。这样做使得他的体力急遽下降转眼便出了粗重的呼吸声。对手露齿冷笑长槊抖出了一团银花。 只听“乒!”地一声半空中令王须拔手忙脚乱的长槊猛然停滞。紧跟着跨在马上的幽州将领身体一歪软软地掉下坐骑。一支凭空飞来的破甲锥从他的双眉上方射了进去足足入脑有半尺深。黑色的雕翎上挂满了血珠一滴滴晃得人眼花。 王须拔快回头看见李旭手挽角弓搭上了第二支羽箭。随后另一名与方延年缠斗的幽州将领落马被蜂拥而上的长槊戳成了蜂窝。 “别光顾着斗狠尽力维护队列整齐!”向着王须拔所在方位望了一眼李旭大声吩咐。隔着重重人群他的话传到王须拔耳边已经几不可闻。但王须拔知道主将在说什么用刀尖向前指了指带人补向了下一个缺口。 虽然他竭尽全力但幽州骑兵依然在多处形成了突破。看到自家的步兵战阵濒临瓦解王须拔从腰间拿出一只号角呜呜吹响。听到角声已经被冲成一段段的博陵士卒们重新抖擞精神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低级将领指挥下原地结成小阵最大限度地拖延着敌军推进度。 双方在比度。看正面战场的博陵士卒先杀散幽州拦截者赶到还是局部战场的幽州骑兵先突破博陵士卒的阻拦砍翻李旭的帅旗。在某一个瞬间幽州人几乎达到了目标他们距离李旭所站立的地方不足十步。但在数息之后他们又被杀回来的周大牛带领亲卫逼得四散奔逃。 “噗!”疾飞而至的破甲锥穿透骑兵的胸骨将其直接推落到马下。周大牛快杀上趁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幽州骑兵楞的功夫挥动横刀直劈对方大腿。目睹了同伴惨死的幽州骑手一边要防备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冷箭一边应付周大牛的攻击手忙脚乱。几个亲卫趁机冲到战马侧面用长槊将其推离马鞍。 无主的战马迅逃离周大牛等人迅恢复成一个小方阵彼此配合着堵住下一波冲向李旭的敌军。当先的敌将挥槊直取周大牛试图擒贼先擒王。就在二人即将生接触的刹那作为军阵核心的周大牛突然很令人失望地从他眼前跳开。 “噗!”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满脸惊诧地幽州将领看见自己的坐骑高高地跳了起来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支流矢贯穿。根本不给他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机会周大牛也高高跳起挥刀横扫。与战马失去配合的幽州将领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锋利的横刀划过自己的腰腹然后本能地丢下兵器伸手去捂伤口和战马同时倒在血泊当中翻滚挣扎。 “呸!”攻击得手的大牛轻蔑地吐了口吐沫提刀冲向下一个敌将。一名幽州士卒的兵器从侧面攻来对着他的软肋画影。周大牛却根本不管径自从对方攻击范围内跑过去。那名幽州士卒旋即被两名亲兵夹住然后喉咙上挨了一箭落马身亡。 与王须拔的任务不同周大牛不负责维护军阵的完整。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以某种怪异的方式围着帅旗旋转。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会清楚地看见周大牛等人走动的轨迹就是半个圆弧而李旭所在位置恰恰为半弧的圆心。无论任何人试图渗透到这半个圆弧范围内第一时间就会受到围攻或者死于乱刃之下或者被“流箭”射杀。 这种作战方式威慑力极大接连数名突破了槊阵的幽州好手都折在了博陵军的帅旗附近。接连三次攻击受挫后幽州将士们渐渐对周大牛所在位置产生的惧意。他们看不到战场的全局很难分清楚冷箭是从何而来更害怕下一个稀里糊涂死去的人就是自己。 李旭将一支破甲锥搭上弓弦射向了更远处的敌人。幽州军至今还保留着大隋的铠甲制式所以他能非常轻松地从敌人中分辩出哪个是军官哪个是普通士卒。短短数息之间至少有三名旅率两名队正死在了他的手下。本来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幽州军愈混乱很多士卒几乎是完全凭着荣誉感在博杀一边与博陵军缠斗一边不断观望周围形势。 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与负责阻拦他的幽州人还在苦战但因为人数和士气的双重影响幽州方面已经呈现了溃势。带队的将领不断出号角声向罗成告急。而他们的主帅罗成已经将自己的大部分亲兵都派了出去根本无法再分配任何力量为麾下袍泽提供支援。 最后能投入的力量就是罗成自己和十几名贴身侍卫。但他不想将这最后的体力和鲜血浪费在博陵军普通士卒身上他的对手就在不远处正指挥着博陵军对幽州人进行着屠戮。 对只能算作屠戮这一场根本不能算作战斗。战局展到现在罗成已经明白自己输了输得很冤枉但是明明白白。 今天对方采用的所有阵型所有变化他都能看懂。都能想到破解办法。包括眼下躲在战团后不断围着李旭所在位置旋转的那个半弧他都能记清楚其在兵书上的哪一页。但懂得、明白和能像自己的手臂一样让其挥威力是完全两回事情。麾下的幽州步卒达不到博陵步卒的训练程度自己也没有姓李的那么多杀人经验。 这是一场在作战经验上完全不对称的战争。与经验丰富的博陵步卒相比幽州步卒只能算一群新兵蛋子。与经验丰富的李仲坚相比罗成只是一个刚刚脱离家长庇护的懵懂少年。 非常不幸的是这个懵懂少年初出茅庐的第一仗就遇到了本不该遇到的敌人。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冲到敌将面前用热血维护自己的尊严。 “幽州虎贲!”望着空荡荡的背后少将军罗成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幽州虎贲――幽州虎贲――幽州虎贲――”半空中仿佛有无数战死的英魂呼喝相应。 “天下无敌!”罗成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拉下面甲催动坐骑。胯下白龙驹出一声的咆哮空旷而苍凉。 一直听主人话的它没有立刻加跟跄着冲过来的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和罗成的亲兵一道死死地拉住了缰绳。“少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在哭喊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 罗成低下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自家好兄弟刘德馨。素有潘安再世之名的刘德馨脸上带着一刀巨大的血口子皮肉外翻白惨惨的头骨已经暴露在了外面。不知道花了多少代价他才率领着硕果仅存的十数名弟兄于乱军中杀到了罗成身边左右袍泽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血顺着战甲边缘淋漓而下。 “六哥你来得正好咱们一道上前破阵!”罗成笑了笑用长槊指点已经明显分出胜负的敌我双方大声命令。 “少帅!”刘德方摇头痛哭“你必须撤下去只有你活着才能给三哥给弟兄们报仇!” 他平素一直坚强但现在却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红色的泪与血混在一处顺着两腮不断下淌。 “懦夫!”罗成抬腿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咱们幽州军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懦夫!”他暴怒声音又是悲痛又是惋惜。“趁着我还认你这个六哥把胸脯抬起来。咱们幽州男儿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 “幽并自古无孬种!”刘德馨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又快站稳。“死很容易活着报仇才难!”他吐了口血晃晃悠悠地举起兵器。“小萝卜头六哥死给你看!” 说吧松开罗成的马缰绳直接向战团冲去。淅淅沥沥的血珠顺着前进的方向花瓣一般落了满地。 “嗖!”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冲到一半的刘德馨笑了笑缓缓栽倒。 “擂鼓破阵!”看看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李旭收起弓大声命令。 “破阵!”传来兵立刻举起角旗将总攻击的命令传了出去。一瞬间激昂的鼓声响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响彻整个沙场。 听见鼓声博陵军快向战场最激烈处靠拢。张江、王须拔、郭方、周大牛所有将领都冲了上前带着麾下弟兄将敌人慢慢包围互相配合着像对付猎物一样俘虏杀死。 “六哥――!”罗成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坐直身体毅然拨转了战马。 身背后的鼓声就像耳光一样抽得他满脸紫。而袍泽们临难之前出的哀鸣就像一把把钢刀戳得他心头血流如注。 他却强忍着屈辱和悲愤跳过一个又一个陷阱利用心腹卫士用生命换回来的时间脱离战场抛弃自己的弟兄。 他希望敌人能拦住自己结束这无穷无尽的屈辱与折磨。但背后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三章 扶摇 (一 上) 河间郡的战况以最快的度传到了幽州军主帅大营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如遭雷击。大伙这些天来分明看见李旭的战旗飘扬在易县城头已经被流矢射得千疮百孔。就在胜利已经伸手可及之时左营行军长史秦济带来的消息却打碎了大伙所有梦想。 “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现在撤到了什么位置?”强压着内心的惊慌罗艺沉声追问。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儿子罗成的下落凭借一个做父亲的对年青人的了解他知道心气极高的爱子绝不会甘心接受这么残忍的打击。成儿可能会不顾一切跟敌将拼命而李仲坚在传说中也是万夫不挡的勇将……. 如果答案真的如此的话。自己还取这如画江山做什么。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受过什么伤! “弟兄们前后阵亡了大约六千多人其他的大多数被李贼俘虏了。”满脸是灰的秦济偷偷看了看四周尽量把声音放缓“少帅少帅没遇到什么危险。李贼亲口对属下说他看到少帅向南方去了……” “其他人呢范仲谋和刘德馨两个呢他们两个跟在少帅身边么?”老长史秦雍恨不得上前踢自己的族弟两脚虽然对方身上多处受伤血已经透过裹伤的麻布渗到了破碎的铠甲之外。 “秦长史是被人放回来的吧?你的弓马无论如何也没有少帅娴熟!”抢在秦济回答之前曹元让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周围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带上了鄙夷。虽然关心自家儿郎的安危但幽州将领们更看不起变节投敌者。在战死和投降之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希望自家子侄选择前一项。 “范小将军和刘小将军战死了。崔、沈两位将军受伤被俘属下无能请大帅责罚!”秦济直挺挺地跪在罗艺面前目光不敢再与众人相接。在东路幽州军所有将领中以他的年龄最大作战经验最为丰富。而最后只有他逃了回来这份责任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 虎贲铁骑在幽州盘踞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位高级将领身后都站立着自己的家族。如果惹得众人误会的话秦家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其他人都战死了你怎么有脸一个人回来!”老长史秦雍快步上前劈手先给了自家兄弟两记耳光。虎贲铁骑中没有弱者的位置秦济更应该和别人一样战死而不该回来报信。虽然他带回来的消息可以让大军早做防备但对于家族而言其行为无疑是一种背叛。 秦济的脸立刻肿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淌落。他苦笑着抹了一把脸低声回应:“姓李让我必须活着把话给罗公带到否则他就不再管俘虏死活。秦某无惧一死但不敢辜负了大帅和其他被俘的弟兄!” 此言一出四下里看过来的轻蔑目光立刻被焦虑和哀伤所取代。大伙再顾不上指责秦济贪生怕死了。如果没有他忍辱负重回来替敌人传话天知道被俘虏的幽州子弟会落到什么下场!姓李的对他麾下的将士和百姓虽然很和气对待敌人却是出了名的狠辣。第二次辽东之战此子将高句丽数百里江山蹂躏成了一片焦土。而雁门关一战据说落在他手里的突厥狼骑最后没有一个得以生还。 “姓李的让你带回了什么话?”幽州大总管罗艺目光从秦济破碎的铠甲上扫过问话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 他能猜到对方为什么放秦济回来。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示威举动。李某人试图通过这个软蛋之口告诉幽州将士他手里有一伙奇货可居的人质!而按秦济刚才汇报的情况估算扣除已经阵亡者目前被李贼仲坚所俘虏的幽州兵马至少还有一万五、六千之众。这其中很多将领都是老将军们的后生子侄很多人身上都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秦济低着头血珠和汗珠同时向地下掉。他不敢不回答罗艺的话却无法找到一个不激怒大伙的说辞。想了好半天才把心一横咬着牙禀告“回回大帅。李李贼说他说他说博陵军不日即将渡过矩马河与将军会猎于幽州。幽州的麦子熟得晚请将军不要担心他军粮不足!” 果然话音刚落已经有几个将领同时跳了起来。“姓李的欺人太甚!末将愿意领一支兵马杀到河间去救出所有弟兄!”鹰扬郎将卢矩大步走到罗艺面前躬身请命。 “对咱们直接杀回涿郡堵在矩马河边上把姓李生擒活捉!”曹元让挥舞着手臂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对幽州的忠诚。 “姓李的几乎几乎没没受什么损失!”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秦济索性实话实说。“少帅也没犯什么错只是只是对方老谋深算!” 四周沸油般的喧嚣声瞬间被这瓢冷水所泼熄。虽然秦济的话令人愤恨但所有将领都不得不承认卢、曹两人的想法过于自不量力。连幽州军年青一代中最出色的将领罗成都被李旭轻易击溃实力还不如罗成的人送上门去岂不是白白让对方抓到更多的俘虏? “唉!”罗艺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此刻壮武将军刘义方正沉寂在丧子之痛的哀伤中晶亮的眼泪滚满了胡须。怀化中郎将范恒大双手捂着脸身体颤抖努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只有老长史秦雍的表现还算镇定狠狠地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后他走到罗艺面前躬身建议:“禀主公属下以为李贼一时半会儿打不破蓟县城当下之计与其回军与他相争不如抓紧时间攻破易县生擒吕钦和刘弘基!” “对生擒吕钦和刘弘基!”大帐之中群情激昂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秦雍的建议有可行之处。易县守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日来从城头上砸下的滚木都带着白花花的刀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临时赶制出来的。等守军将城内房梁拆无可拆时幽州战旗可轻松地插上城头。 更关键的一点是眼下幽州军手里没有足够的筹码可以与敌人交易。他们必须进口抓到一批数量与自家俘虏相等的博陵将士。否则谁也甭想再见到自家子侄! “倘若大帅不愿以属下的血污刀。秦某愿意赶往阵前做攻城先锋!”跪在地上的秦济也重重地向罗艺扣了个头请求。 “嗯!”罗艺手捋胡须低声沉吟。作为一方诸侯他非常理解秦雍所提那个建议的原因。那不是上上之策但处在老长史秦雍那个位置却只能如是选择。战死和被俘者中没有秦雍的家人他如果直接提出退军言和就是对其余将领的出卖。 而李仲坚的最高明之处便是刻意将罗成放走。在自家儿子安全而部将的儿子或者战死或者被俘的情况下接下来无论选择战与不战对罗艺而言都会后患无穷。 姓李的“光棍儿”已经开始兑现他当日的威胁罗艺可以将博陵砸烂他也可以砸烂幽州。大伙顶多一拍两散谁也笑不到最后……. “大帅末将以为尽早回师与李贼言和为好!他肯放秦长史回来报信又没有追杀少将军应该是不想双方把仇结得太深。”正当罗艺犹豫不绝的时候壮武将军刘义方擦去脸上的泪提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建议。 与罗家一样刘家的人丁也非常单薄。刘德馨是唯一的嫡出并且自幼被当作整个家族的希望来培养。如果能有击败博陵军的机会刘义方恨不能亲手将李旭抓过来千刀万剐。但是眼下不是被仇恨蒙蔽理智的时候倘若蓟县被攻破幽州军将像当年的八千西楚健儿一样无家可归。 四面楚歌这种老套的战术姓李的肯定知道并且绝对不吝试上一试! “大帅你你就听刘将军一句吧!”怀化中郎将范恒大走到刘义方身边哽咽着劝告。 “范将军、刘将军罗某知道你们的想得周到。但现在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罗艺感动地弯下腰向两位心腹爱将施礼。“如果已经没有取胜之机罗某绝不逞一时之快。如果将来能给两位侄儿报仇罗某会亲自提刀…….” 说到这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范、刘两位将军却将个人的恩怨放在了幽州利益的后面此番高义不由得他不敬重。 “将来若有机会秦某也愿意为几位贤侄报仇!”秦济抓住机会赶紧表白。 “你先站起来吧。来人打盆水来给秦长史洗洗脸!”罗艺又叹了口气命令。 “谢大帅不杀之恩!”秦济知道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再次叩头及地。他是被李旭逼着回来给罗艺送信的。事实上他宁愿去做俘虏也不想担任这个差事。但恶鬼一样的敌将用刀逼着他跨上了战马并且让他再也没勇气回头。 非但如此倘若幽州军和博陵军再来一场战争秦济宁愿躲得远远的。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前途放弃家族事业的继承权也不想在面对那个姓李的恶棍。永远也不想。 第三章 扶摇(一下) 取得了几位肱股老将的支持后罗艺开始着手布置回军事宜。眼下第一要务不是跟敌人争一时意气而是确保博陵军不渡过桑干河突入幽州老巢。东线兵马全军覆没后战局主动权已经被对方牢牢掌握。眼下幽州军不但要抢在李旭北进之前挡在他必经之路上而且要随时提防吕钦从易县追上来给大伙背上再捅一刀。 为了撤退得更从容些罗艺将拔营时间安排在了后半夜。在将士们分头去做准备这段空闲时间内他又把几位肱股老将和兵败归来的秦济召集到自己的别帐从头咨询河间之战的具体经过 “你跟我说一说战斗的详细情况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成儿到底怎么输掉的你下午不是说他没犯什么重大失误么?”看着满脸忐忑的长史秦济罗艺尽量和气地命令。 “开始的时候我等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赵子铭……”秦济想了想吞吞吐吐地开始。这会不会让大帅觉得自己是在推卸责任?他有些害怕心脏像小鼓一样敲个不停。 “唉!你继续说不用给老夫留颜面!”罗艺叹了口气脾气突然变得极为柔和。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得承认幽州军事先在战略上准备不足。从一开始大伙就坚信李旭已经阵亡所以整个东线就没有派任何老将坐镇。当李旭采用了避实就虚策略时整个战场的薄弱环节立刻被其抓到。 “李贼渡过滹沱河后第一天便强行军六十多里杀到了距离束城不到三十里的葫芦谷。少帅和大伙商量的了一下决定派……”秦济看了看族兄的表情又看了看刘义方和范恒大两位老将军犹豫着说道。 “舆图!”罗艺冲着亲信用力挥手命令。 几名文职幕僚赶紧从一大堆舆图中将有关河间郡的那张翻出来七手八脚摆在罗艺面前。专为大隋军用的地图画得很详细但葫芦谷却依旧只用了两根蚯蚓般的曲线和三个文字表示根本无法看清楚其具体形状。 “那地方据说是个喇叭口型越向里边越窄!”见罗艺等人眉头紧皱秦济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合盘托出。“当时李贼在谷口靠里一点的半山坡上扎营贴近谷底的山溪!”他解下自己的束腰板带折成山谷的两翼。“少帅和大伙认为姓李的远来疲敝就派了沈炯将军带领两千兵马去…….” “胡闹!”范仲谋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秦济的陈述。“对方是打了整整六年硬仗的将军会不防备你们这些小伎俩么?轻敌大意轻敌大意死有余辜!” 说到死字他的眼圈又开始红。饶是打了半辈子仗见惯了血流五步当轮到自己的亲人丧生时没人能依旧保持心态冷静。 “不是去劫营只是去骚扰!少将军想让姓李的睡不安宁。我等已经很小心了甚至立刻派人去平舒和鲁城传令让两地守军尽快向束城靠拢!”秦济不认为罗成和自己是因为骄傲导致了失败提高了声音辩解。当时的真正情况是所有人都充分重视了那个姓李的到来的消息。在他的记忆中从没看到少将军罗成对任何一个敌手如此小心。 “的确重视了。但还心存一战成名的侥幸!”刘义方叹了口气直言。如果当时他在罗成的位置绝对会不求取胜但求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可他的年龄已经接近半百而罗成只是个弱冠少年。 双方的年龄和阅历不同导致应对的策略不同。遇到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刘义方、范仲谋这些沙场老将会不求完胜先求不败。而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们则会想尽一切办法击倒对手就此来证明自己的本领。 所以罗成的反应一点也不能算错。错的只是运气是运气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到了即便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军都未必愿意遇到的敌手。是运气伤害了他的自尊导致他兵败后不敢回头! “我们…….”秦济被训得脸上烧畏缩地看着罗艺等待对方的指示。 “算了让他继续说吧!”幽州大总管罗艺也叹了口气低声命令。“沈炯肯定全军覆没了这种地形”他向摆在桌案上板带指了指。“进去容易被人从后边一堵便成了闷锅蹄膀再硬都能煮得烂。” “大帅明鉴!末将末将等当时已经尽力了!”秦济非常难堪地低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算了你继续说吧!”罗艺又叹息了一声重复命令。 “是!”秦济低声答应“第二天外边传来沈炯被俘的消息。敌军趁机兵临城下少将军闭门不战!” “应该出城一搏即便败了也能从容退回城里去!”秦雍恨得直拍桌子。“沈炯带的即便是两千多只鸭子他们也得抓上小半宿。赶到城下时正值筋疲力尽时候!” “秦兄不要生气。其实即便换了你我在场听闻夜袭的部队全军尽墨信心也必将受到打击不再想对方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刘义方轻轻摇头劝阻。 “唉!”秦雍长叹一声满脸遗憾。接下来的战斗经过已经没必要听了仅仅通过开头的两次接触幽州将领和博陵将领之间的差距已经完全暴露。他们绝对不是李仲坚的对手即便再提起十二分小心结局也不会相差许多。罗艺想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无非是希望东路幽州军被击败的同时也给博陵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那样从易县撤下去后虎贲铁骑还有机会对李旭所部进行一次突然打击。而河间之战的最可能的结果却是幽州兵马全军覆没博陵兵马只伤到了皮毛! “大伙都觉得需要谨慎所以没有领兵出城迎战。并且在城头点起了狼烟以便撤回来的弟兄们能及时警觉别被姓李的钻了空子。结果平舒和鲁城的守军却没有及时赶回!”秦济的脸色越来越红几乎有血从皮肤下渗出来。敌军虚张声势的伎俩他和罗成也看出来了。但当他们看出来时敌军已经在城下修整了一天一夜。 “这是攻心战!”罗艺叹息着想。如果他与李旭易地而处在渡过滹沱河的同时肯定会派遣轻骑迂回到束城附近将城内的信使出来一个捉一个。这样非但能有效防止分散在三地的幽州军向罗成所在位置集结而且能同时给三个地方的守军制造慌乱。 但他不想再打断秦济的叙述只希望能心平气和地将整个战斗过程听完。‘成儿的确没犯什么错他唯一的不足便是独当一面的机会太少。’想到平素自己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怀罗艺暗自懊悔。如果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尽职一些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早在两年前就应该把儿子放到草原上让他跟着步将军一道与突厥狼骑周旋。老鹰羽翼下的雏鹰最安全可是离开了父辈的视线范围它就可能从半空中跌落。 “第二天一早敌军先后两次佯攻。接着便向北而走少将军唯恐前来驰援的弟兄们被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领军出城接应。末将带领三千士卒于城中坚守本以为少将军能很快赶回来结果两个多时辰后敌军便将束城紧紧包围!”秦济垂下头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恐慌。他非常不愿意回想起那次战斗。对所有留在束城的将士来说那简直是场恶梦。敌军从四面攻打而自家非但没有援军主帅也音信全无。 “天刚黑东城墙下有一队援军打着火把从敌军背后冲入战场将他们杀退。防卫那一侧城墙的崔将军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合过眼疲惫至极顾不上分辩对方身份就命人打开了城门!” 打开城门后一切就结束了。被“援军”杀“死”的敌人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尾随着“援军”冲进了束城他们逢将便砍见兵就杀。顷刻之间夺取了整个县城。崔怀胜被俘卢省身战死赵全忠自杀。当敌将举着罗成的帅旗走到西城望楼下的时候秦济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过少帅脱离险境?”带着一些不甘和一些期待刘义方低声追问。 “姓李的和他麾下的将领都证明说少帅没有战死。少帅被他们击败后先想返回束城现束城被围不得不又向南方走了!”秦济想了想回应。“我相信姓李的不会骗人。他已经没有必要骗我!” “他的确没有必要骗你!”罗艺恨得咬牙切齿。“这正是李仲坚的高明之处他故意放成儿向南去好把他送到窦建德手中。然后老夫南下找窦建德的麻烦他刚好坐山观虎斗!” “刘将军和范将军都战死了。姓李的收敛了他们两个的遗体以将军之礼葬于束城外的山坡上!”不敢看范、刘两位老将军那失望的目光秦济低声补充。 这倒是一个出乎人预料的答案。像刘德馨和范仲谋这样的中级军官战死后人头刚好可以拿来四下传递一方面借此打击幽州军的士气另一方面可以增长博陵军的声威。 尊重你的敌人哪怕是恨之入骨。这是古之名将才有的胸怀李旭这样做更充分证明了他为人光明磊落。当然不排除此举有沽名钓誉的可能但是至少这样做不会让幽州和博陵两家之间的仇恨变得更深。 “大将军咱们还是和李贼言和吧!”刘义方红着眼睛看了看和自己一样强忍悲伤的范恒大重新提起下午时他曾经在众人面前提出的建议。 “你们两个的心思罗某都懂!”罗艺叹息着推开河间地图将涿郡的地图摆在了众人面前。“子义恒大你们两个今天为了幽州所做的一切罗某永远不会忘记。但眼下战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咱们手里。即便言和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筹码和李旭交换!” 他将手指向涞水、桑干水与矩马河围起来的数百里平原上“这一带是咱们幽州南下的门户好不容易才夺下来如果言和李旭必然会将其要回去。归还了固安、涿县和良乡咱们下次南进就只能绕走璐水以东。不将这几个地方归还给他姓李已经占了上风岂肯割地求和!” “如果再打一仗咱们未必能扳回局面!”刘义方沉吟了片刻低声分析。“东线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定然会给我方士气造成巨大打击。而我等转头去攻李旭后路便卖给了吕钦。若是分兵两路作战除了大帅您本人之外末将不知道谁还是李某人的敌手!” “子义莫非你也不敢与李旭一战?”罗艺动容目光直直地盯在心腹爱将的脸上。 “不是不敢而是不堪此重任!末将眼下已经乱了方寸。即便方寸不乱之时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姓李的。”刘子义点点头两眼坦然地与主帅相对。“如果将军想让末将领兵断后顶住吕钦和刘弘基您亲自率领虎贲铁骑去和李旭交手末将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可万一他把窦建德再引到幽州去咱们还有机会翻身么?” “的确李旭只要把河间的肥肉割一两块丢给窦建德足够让他动心!”范仲谋的话听起了令人的心直向下坠。 眼下正是其他势力介入战局的最佳时机。而任何力量加入进来都会帮助“道义”上有着天然优势军力上也暂时占据了上风的博陵军。这倒不是因为李旭的人脉有多么广而是因为付最小代价收获最大利益是人的本能。 “卑职也认为咱们应该与博陵军议和!”大部分时间都在旁听的老长史秦雍走到舆图前低声附和刘、范两位的意见。“但卑职不认为咱们手中没筹码跟李旭交换他那个人一向没什么野心!” “不是没有野心是没有实力。人只有实力到达一定程度野心才会显现出来!”罗艺摇头苦笑。 他自认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曾经有一刻中原就像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 “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将幽州生吞下去的实力否则也不会放少将军南下!”秦雍摇了摇头否认了罗艺的悲观看法。“卑职以为他放少将军南下就是在窦建德和幽州之间制造麻烦。而如果他有实力吞并幽州自然也不愿意再多个人前来分羹。至于窦建德此人也未必愿意跟咱们把仇结得太死即便不对少将军以礼相待至少也不会让少将军在自家地盘上出了差错!” “是么?”罗艺皱紧眉头追问。这也许是他一天来听到最令人欣慰的话虽然有些一厢情愿。 “应该如此。卑职见过一种胡凳只有三条腿却和四条腿的一样稳当。对于整个河北而言咱们幽州是一条腿、博陵是第二条窦建德是第三条。任何一条太强了都会打破局势的平衡。先前窦建德帮助李旭对付咱们是因为咱们实力最强。眼下强弱之势互转咱们怕窦建德进入幽州窦建德未必不怕李旭攻破了幽州后转头攻击他!只要咱们幽州的使节能抢先一步与窦建德达成和解李旭自然不敢逼人太甚!”秦雍越说思路越流畅转眼功夫已经把三方之间的互相提防互相牵制的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想不到我罗艺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居然需要求一伙蟊贼帮忙!”罗艺大声长叹声音听上去无比落寞。 “大将军欲成非常之事必忍非常之辱!”刘义方正色劝谏。 “你们说我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让窦建德看得上眼?”虽然不情愿罗艺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名分!还有土地!”秦雍快给出答案。“窦建德现在急需要摆脱强盗身份。您以幽州大总管身份推举他掌管河间想必他非常乐意接受!至于河间的土地他能抢到多少算多少。反正那些家伙也不肯支持咱们!” “那我以什么筹码向李旭言和?”罗艺叹了口气又问。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他依然不愿意舍弃位于桑干河南岸那几个已经到手的县城。更不想舍弃南下问鼎逐鹿的机会。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喘息一点点时间去重整旗鼓。待幽州军从这次打击下恢复过来整个河北依旧将在虎贲铁骑的脚下颤抖。 作为心腹幕僚秦雍非常明白此刻罗艺的心情。笑了笑他上前在舆图上找到怀戎和历阳山所在低声道:“薛家父子原来占据的这块地方虽然很贫瘠但是也属于涿郡。刘武周和突厥人都对那里虎视眈眈咱们与其握在手里生祸不如转给别人。” 他无须把话说得太明白在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如果突厥人趁虚进攻中原的话取道怀戎将是一条相当合适的选择。多年来突厥人之所以不敢以此为突破口南下牧马就是因为忌惮虎贲铁骑的存在。 第三章 扶摇(二上) 当天半夜幽州军便从他们耗费了一个多月时间付出了数千条性命的易县城外撤向了涿县。在罗艺的严令下忿忿不平的将士们归途中尽量保持了克制。没有依照惯例放火烧毁沿途所看到的房屋也没有从易水河边的农田里割走太多的庄稼。 作为对幽州人“善意”的回报李旭所部的博陵军停留在了固安。隔着一条名为白沟河的季节性水道与虎贲铁骑隔岸对峙。 紧跟着易县、骄牛山及五回岭一带追下来的其他博陵将士也抵达涞水隔河“欢送”来自幽州的远客。双方兵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开始了无聊地对峙。 三天后窦建德宣布北上调停两个大总管之间的纠纷。所部兵马遵守前约绕开河间郡城将永济渠畔的长芦和景城二地顺势囊括在手。 两支官军之间的战斗却让一伙土匪来调停本身就是个大笑话。可偏偏这个笑话就能弄假成真。经历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幽州军和博陵军以让冷眼旁观者惊诧地度结束了这场突然生的战争。 幽州大总管罗艺再度退让将涿县归还给了博陵。但良乡、雍奴和安次等位于涿郡南部的其他三个县城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作为交换条件他提出将原被薛士雄父子控制的涿县西北部分从涞水、百花山一直延伸到汉长城外名义上属于大隋地盘全部“割让”给李旭。双方以白沟河为界重新分割对涿郡的管辖权限。 李旭跟部将商议之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作为补偿滹沱河西岸的高阳、搏野清苑、貘县从此进入博陵军的势力范围。随后留守河间郡的博陵军从束城、平舒一线撤离返回驻地。窦建德向东北方向再推进一步将鲁城作为谢礼收于囊中。 河北三雄鼎足而立。而大隋朝名义上的河间郡守王琮则保留住了夹在三股势力之间的几个县城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个让大部分旁观者都眼花缭乱的“分赃”方案怎么看打了胜仗的博陵大总管李旭都不像占了便宜的模样。但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消息传到很多“老匹夫”耳朵里后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姓李的就此虎入深山!别人再想收拾他可就比登天还难喽!”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扔下河间郡守王琮辗转送来的求救信非常遗憾地点评。 “竖子罗艺真是个竖子。贪着几个巴掌大的县城却将通向草原的出口让给了人家。姓李的小子据说在塞外本来就有些朋友大批的骏马运过来他岂不是很快就恢复实力!”另一个参掌朝政虞世基也不住地摇头对虎贲铁骑的表现大失所望 自从听说李旭逃回了博陵后几个朝廷重臣就一直将消灭此人的希望寄托在罗艺身上。平心而论他们对罗艺的恶感更甚于李旭但越是觉得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亏心大伙越希望李旭尽快战死。 一个死去的李旭所引的麻烦已经让大伙焦头烂额。若是活着的李旭再折腾出什么风浪他们应对起来将愈尴尬。眼下再强行任命别人进入博陵去接替李旭的职务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即众权臣便能厚下脸皮来促成此事阅遍满朝文武裴矩找不出任何人有那个胆量去上任! 博陵军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从现在起又一个姓李的诸侯出现在从龙者的视野之内。“桃李子”既然有可能是李密有可能是李渊如今再多出一个李仲坚也未尝不可!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李旭一直没有打出反旗。他回到博陵不久便将黄河南岸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写了一份表章派遣心腹绕路送到了江都。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没办法也没有给他做主的能力。裴矩和虞世基两人甚至连将这份告状为主要目的的奏折送给杨广披阅的勇气都没有便直接将其塞进了一堆永远不会见光的奏折中间等着所有人将此事遗忘。 处置东都留守笑话?东都留守的几个权臣倒了整个河南将不复为大隋所有。给李旭一些补偿更是笑话!眼下朝廷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得东西收买他?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再冒一次身败名裂的风险为岌岌可危的朝廷挺身而出? “你们说他会不会依旧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裴蕴的看问题一向比较乐观努力想了想最近围绕着李旭所生的一切然后试探着问。 “念当然念。这么大块金字招牌他怎么会不顶在头上!”裴矩狠狠瞪了自己的本家一眼好生怀疑对方最近是不是总喝猪油以至于心眼全部给油脂蒙了起来。于黄河南岸诈死脱身的刹那李旭显然已经对朝廷失去了全部信任。否则他也不会悄悄地潜回驻地后再向江都告状而不是像多年前被宇文述陷害后那样直接跑到杨广面前来请求对方主持公道。 生生死死之间走了一遭后李旭显然不会再相信朝廷有制约地方官员的能力。以裴矩的眼光看来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公开造反就是为了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待到他将两次恶战所造成的创伤都治愈后肯定会向仇人举起黑刀。 而这些仇人里边绝不仅仅是东都那些愚蠢的家伙! 无端挨了一个白眼后御史大夫裴蕴脸上不觉有些讪讪地长叹了一声他自我解嘲般说道:“你不是总说他迂阔么?既然他迂阔透顶怎么会轻易忘掉陛下对他的好处?如果咱们再给他点儿甜头说不定还能挽回他的心!” “问题是咱们现在还能拿什么给他。除了江都附近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有谁把朝廷当一回事儿?窦建德的河间大总管印信是你授的?罗艺的幽州大总管是朝廷封的?包括李旭他自己伸手就把博陵郡的边界扩展到滹沱河边上问过任何人的意思么?”裴矩不断苦笑仿佛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都长了满了花。 “可他毕竟没实力拿下整个河间郡。”裴蕴怒气冲冲地强调非常不高兴别人小瞧自己的谋划能力“王琮也不肯听奉他的号令。如果咱们将河间作为补偿划给他或者直接升他为河北道抚慰大使窦建德和罗艺两个肯定非常恼怒!说不定三家会打成一团两败不三败俱伤!” 听了这句话裴矩几乎惊掉自己的眼珠子。“他不是没实力拿下整个河间郡而是故意不去拿。你仔细看看他们留给王琮的是哪几个地方那是三家之间的缓冲。无论任何一家拿了没多久肯定会被其他两家联手攻击!” 不能和不为之间的差别御史大夫裴蕴还是非常清楚的。可他却无法相信李旭会如此聪明?长时间以来在他眼里李旭就是个非常能打仗的武夫。而裴蕴的人生信条是武力可以获得的东西权谋都可能让其一无所有。与其他世家出身的官员一样他看重但瞧不起李旭。这两种心态泾渭分明但丝毫不会冲突。需要李旭做事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起摆到一个重要位置但需要陷害或舍弃对方的时候他也同样毫不犹豫。 “可什么都不做的话他岂不是更要倒向李渊起?这几个月来东都和京师天天示警说河东一直在招兵买马。李旭若是带人投靠过去李家就会白得一员虎将!”裴蕴眨巴着小三角眼想不出朝廷到底该怎么办。 素有智者美名参掌朝政裴矩苦笑着摇头“他暂时也不会替河东李家卖命。恐怕在他眼里河东李家和朝廷没什么太大区别。咱们不能再升他的官也不能替他出头。但陛下和皇后当初都想把吉儿公主嫁给他。如果得知他还活着此事估计会重提!” “就凭一个女儿拉拢住他?”裴蕴虽然考虑事情简单却也没简单到傻的地步。自古以来姻亲就是最靠不住的拉拢手段之一。大隋先皇曾经是大周天子的岳父。现在图谋造反的李渊是杨广的姨表兄弟。 “不是为了拉拢他而是为了吉儿公主的将来着想。陛下虽然无心治国对我等却终究不薄。”裴矩突然变得伤感起来黯然地说道。 “姓李的是个重情义的。”听完裴矩的话虞世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他虽然对朝廷失望对我等心怀怨望但对陛下的提拔之恩却是一直没有辜负。如果把吉儿嫁给她将来无论天下能否重新安定他都会护得吉儿周全。咱们能促成这桩婚事也算对陛下这么多年来信任的有所报答!” “可姓李的毕竟出身寒微!”裴蕴无法反驳其他二人的意见喃喃地抗议。 “你以后最好改改这种看法姓李的早已经自成一家!”裴矩微笑着摇头。 “自成一家就他?”御史大夫裴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兄弟子侄都没有门生故吏更没听说!” 建立一个家族至少需要两代以上时间魏晋以来仅凭一代努力就崛起为世家大族的仅仅有刘裕一个。而李旭的能力和权谋手段显然与刘裕无法相提并论。 “他身边还有一群人!”裴矩叹了口气补充“只是咱们一直没想到!”手机用户请登6.xiaoshuo555.netbsp; 第三章 扶摇 (二 下) 在裴矩眼里李旭虽然没有自己的家族但他已经通过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将赵子铭、张江、方延年、时德方还有无数朝廷说不出名字的青年才俊凝结在一起。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像李旭自己一样来自本朝到处可见的普通人家有的甚至出身于闾左贫户。正因为其中每个人的背景都很寒微所以朝廷诸臣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他们不能将他们作为一方豪强来对待。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却比平常意义上的家族门阀更团结更有潜力。 这种崛起并非偶然事实上仔细揣摩李旭在六郡站稳脚跟的过程裴矩能清楚地看到本朝为数不多的几次善政的影子。开科举士并非李旭创当年先皇为了消弱越来越强大的世家就曾经试行过数次科举。授田于民亦非李旭一个人的德政本朝建立之初为了恢复连年战乱造成的民生也曾尝试将一些无主之田分给有功的将领和地方上的才俊。只是朝廷实施这些善政时总要受到各方力量的擎肘最后或者无疾而终或者在执行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连创者自己都分辩不出其模样。而李旭却凭着过人的胆识和一连串的误打误撞居然在河北六郡硬闯出了一番新天地来。 到底李旭和他的新政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走多远裴矩不敢肯定。但作为一个有着多年治政经验的老谋臣他敏锐地感觉到一旦有人能将今天的六郡之政推行到全国大隋朝不那个时候也许不再叫做大隋整个中原必然会焕出勃然生机。当然能完成这个目标的豪杰不但要有见识、有胆略而且要有过人的权谋和手段。 “也许桃李章真的应在此子身上也不一定!”抱着这种心态裴矩决定再帮李旭一次。算做对先前其无数“孝敬”的回报也算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留一条后路。当然还有一点裴矩希望借李旭之手达到的目标是让杨吉儿能在乱世中保得个人平安。 裴矩私下认为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吉儿交到任何一个地方豪雄之手一旦大隋朝如先前无数轰然倒的朝代般垮塌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且心地单纯如水的小公主都会被先当作一个棋子利用然后当作一个祸胎断然铲除。唯有李旭他一定能想方设法保得吉儿安全。 而这种信任却并非来自任何承诺。到目前为止无论门第和职位都高高在上的裴矩与寒门小子李旭总计说过不到十句话。除了六郡逢年过节的例行孝敬之外双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往。但通过李旭以往所做过的事情裴矩却非常相信对方的为人和能力。 乱世之中一个连老婆孩子都能推下马车的枭雄固然前途不可限量。同样一个能赢得部下和对手一致尊敬的人成就也决不可低估。前者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消灭敌人建立霸业。而后者亦能通过保全自己身边人的方式进而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 眼下裴矩能给李旭的支持便是一个帮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通过迎娶杨吉儿使得他与平素瞧自己不起的豪门大姓互相妥协互相接纳! 作为小门小户利益的保护者和天下寒门士子的希望所在李旭可以在六郡站稳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但是如果他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必须得到天下豪门的认可。后者虽然人数不多内部之间也矛盾忡忡在对在对政令熟悉程度和对百姓的影响力方面却远非那些科举之士能比。 在大隋朝崩塌之后拥有帝王女婿的身份的李旭绝对比现在的六郡大总管更具号召力。倘若他和杨吉儿头胎能弄一个男孩子出来这继承了杨家血脉的男孩便会成为无数曾经受过杨家恩惠的遗老遗少们的目光聚集点。作为孩子的父亲李旭赢得大伙的支持也就顺理成章! “即便陛下依旧欣赏他咱们也得有办法将吉儿公主送到河北去才成!”沉默了片刻御史大夫裴蕴又道。 他倒不是有意跟两位参掌朝政大人对着来。而是现实情况的确不容乐观。自从李旭在河南战败后通济渠南段很快又被瓦岗军所控制。对付李旭手到擒来的东都诸君遇到不讲理的瓦岗众立刻变成了没胆的兔子。非但不敢出兵进剿连洛阳城的近郊都被孟让带人抢了好几回。害得郊外富户抛家舍业慌不及待地向城里迁。而城市的容纳量毕竟有限转眼间房价、物价、粮价就像初升的太阳般涨了起来。原来一贯钱够小户人家花上半年现在能维持两个月的生活已经非常不易。 “前几天王世充主动请缨北上折子咱们几个都看过了至今没有转呈陛下。不如借此机会让他顺带把公主护送到东都。只要公主的车驾能过黄河以窦建德目前的实力他绝对不敢抢李旭的妻子!”虞世基业捻动胡须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裴蕴所提出的疑难。 “这个送亲使不如你来做捎带着安抚一下窦建德。他不是想做河间道大总管么?暂时朝廷没有力量对付他不如先行招安!”裴矩扫了自己的本家一眼笑着建议道。 “不不去我最怕路上折腾。”听说裴矩准备安排自己去冒险御史大夫裴蕴立刻把头摇成了波浪鼓。“再说去的时候有王世充护送回来的时候我一个文官怎么可能对付了那么多的蟊贼?” 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显然没想到御史大夫裴蕴的胆子如此小见识又如此之差。大隋朝岌岌可危如果不是碍于往昔的君恩他们两个都想激流勇退。偏偏有人还想赖在孤城中不走真是愚蠢得无摇可救! 为了让本家能理解自己一番好心裴矩只得尽量把话题挑明。“去了李仲坚那里你就可以先住上一段时间。以前咱们虽然没帮过他什么忙但大面上也过得去。你手中又没什么兵权他不会容你不下!” 怕裴蕴还说听不明白虞世基赶紧也在一旁帮腔“公主去了河北后形单影只。你作为朝中经历过风浪的老臣也能帮她出出主意!况且你跟宇文家兄弟又不大合得来何必留在江都跟他们呕气!” 不提宇文化及与士及兄弟还好一提起来裴蕴的态度愈坚决“不去我就不信宇文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只要陛下信任我等早晚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把在乎陛下的感受!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苦笑着摇头。“咱们是文人最好别和武人硬碰。况且宇文兄弟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是你自己看人家不顺眼!” “我看他们不顺眼?是我看他们不顺眼么?上个月他们说是将领们长期离家在外会有怨恨之情。除了从陛下那里要走五百多名宫女之外又连抢了二十几家大户的女儿害得整个江都城中的女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门!你们两个参掌朝政非但不管反而上门去给那群兵痞道贺。再任由他们胡闹下去我看保不得哪天咱们的妻儿也被他们抢走!到那时我看你们两个到底出不出头!”御史大夫裴蕴怒目圆睁火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将官帽都差点给顶飞出去。 自从杨义臣暴病身亡后宇文化及和士及两兄弟在江都城中的气焰愈高涨。为了不挑起文武不和平素裴矩和虞世基屡屡向宇文兄弟让步。但作为言官御史大夫却没那么好的脾气。况且这次被宇文兄弟抢入军中的宫女中有两个曾经跟他诗歌唱和多时。只待哪天哄得杨广高兴了裴蕴就能求对方将那两个女人赐给自己做妾。可现在两支娇艳的牡丹花落入了牛圈中随便哪头粗痞啃上一口定然连片叶子也不会给他这个御史大夫剩! “裴大人非常时期咱们还是目光放长远些为妙!”虞世基被裴蕴的失态吓了一跳警觉地私处看了看低声劝告。 “我目光不够长远么?你虞大人想得倒是长远却养了两头老虎看家!”裴蕴皱着眉头声音虽然低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强硬。 “够――裴大人目光一向高远!”碰上这种浑身是刺的糊涂家伙虞世基也只能自认倒霉“你既然不愿意去河北老夫另请别人帮忙便是。咱们没必要为此争执!” “是啊你不愿意去就不去吧。咱们三个在一起凡事也有个商量!”裴矩见本家好歹不分也只能让步。 两个参掌朝政做了妥协御史大夫裴蕴却不甘心自己被两位同僚看作昏庸糊涂略作沉吟之后又道:“也不是我不肯动。这赐婚之事我看非常难成。所以没必要跟着瞎搀和!” 见两个同僚被自己说得楞他又继续补充“这次河北大战河东李老妪又派人又送粮帮了姓李的很多忙!你们也说了姓李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过后他少不得给李渊回报。如此一来二去两家就难分彼此了。他们在北方造了反朝廷总不能视而不见还上赶着嫁公主给他吧?!” “这倒也是个难题!”虞世基手捻胡须眉头紧锁。河东李渊高调地卷入了河北之争此事全天下人尽皆知。而李渊马上就要扯起反旗来作为他名义上的侄儿李旭即便不跟着造反也会被自动归类于叛逆行列。到时候朝廷总不能一边与叛逆作战一边与叛逆的侄儿联姻吧?如果那样做岂不是鼓励其他人起来造反? “自打辽东之战后唐公李渊就希望把李旭纳入自己的家族!”虽然处于敌对方裴矩对李渊却依然保持着尊敬“如果不是他暗中派人关照就凭李家的两个小丫头可能行走数千里却平安无事么?不过李旭这个人好就好在有主见上。这些年来无论唐公倒霉也罢达也好李旭从没否认过与唐公之间的叔侄情分。即便当年陛下亲口示意他改变立场他也不肯。所以在他落魄时李渊也不能袖手旁观。并且有他在侧翼对河东而言总比窦建德和罗艺来得安全!” “但他也不会盲目地跟唐公造反。”停顿了一下裴矩继续说道“第一刚刚经历两次大战他麾下兵困马乏。第二我看不出来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的确如此!”听了裴矩的分析虞世基的眉头慢慢抒展。“他现在自保都困难哪来得力气帮助李渊?并且眼下他已经是六郡大总管位同一方诸侯。跟了李渊最终也不过是作个总管难道还指望着裂土封茅不成?” “就算他跟李渊搅到一起也不怕咱们尽快促成此事。让公主的车驾在李渊正式造反之前出别人非但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会给李渊和河北之间制造出巨大的隔阂!”裴矩笑了笑大声补充。 一石头多鸟现在他越来越现把吉儿嫁给李旭是个明智到极点的安排! 老奸巨猾的虞世基也在一瞬间看出了其中门道松开胡须拊掌大笑:“陛下那里咱们尽早去说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我是说姓李的可能会感念李老妪的恩情拒绝接纳吉儿公主!”裴蕴见自己的一番“深思熟虑”根本不被人理解干脆直接把话挑明。 “出于感念唐公的恩情倒不会!如果他想投靠唐公李渊早就投靠过去了不必等到现在。”虞世基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不过如果出于别的原因这小子倒有可能做得出来!他可是出了名的情种当年为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女人就敢置陛下的严令而不顾。如今两夫妻同甘共苦多年……” “以李旭身边那些人的头脑不会现不了婚事对六郡大大有利!”裴矩不以为然笑着否决了两位同僚的担心。 一旦肩头上背负了众人的期待李旭的所作所为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除非他跟李家女儿的情分已经深到了能对如画江山视而不见的地步。 有这种可能么?裴矩绝不相信。 第三章 扶摇(三上) 就在裴矩等人想方设法为李渊和李旭之间制造隔阂的同时河东李家已经做好了起兵南下的最后准备。 生在隔壁的战争让河东李家受益菲浅。形势正如裴矩所判断由李旭来做邻居的河东比窦建德、罗艺二人虎视在侧安稳得多。而让李渊更为满意得是在通过刘弘基等人不懈努力三千博陵援军终于整装待。 虽然比起李家现在所拥有的十万精兵来说三千远道而来的支持只是杯水车薪但李渊需要的不是援兵而是一种姿态。哪怕刘弘基最终只从李旭手里“借”了一百士卒过来在外人眼里那也意味着博陵六郡从此绑上了河东李家的战车。 博陵六郡的“加入”将李家表面上的实力凭空增加了数成同时刘弘基在这次出使过程中的杰出表现也给李渊提供了对其委以重任的足够借口。 “弘基这次出使的确收获甚丰!”将刘弘基的报捷信放到桌案边唐公李渊笑着评价。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是欣慰依稀还带着几分解脱。 “是啊他与仲坚原本就是知交好友经过了这次患难与共彼此之间的情分更重。以后万一咱们有所需求只要弘基出马仲坚定然难以拒绝!”负有李府第一智者美誉的陈演寿连连点头对谋主的说法深表赞同。 换刘弘基代表李家出使博陵是他为唐公做出的谋划。在很多李府老谋士看来年青一代的俊杰中刘弘基的为人处事最为沉稳。他不会不恰当地展示力量也不会让人怀疑他的保证承诺的能力。此外行事时知道替对方考虑给彼此之间都留有转圜余地也是他的特长。让他承担使者的任务即便不能为李家争取到一个盟友也不会为无端制造一个仇敌。 “也就是弘基如果换了其他人很难掌握好此间分寸!”老参军马元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李世民等人脸上扫过附和。 “嗯你们几个今后要多向弘基学着些。凡事都要考虑周全切莫冲动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李渊的目光也顺势扫向几个儿子说话的语气很和善但里边包涵着的意味却很深长。特别是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已经是一种不满与斥责。 “是我们几个知道了!”作为长子建成理所当然地率先站起身带头向父辈们表态。 “儿臣一定牢记父亲的教导!”李世民紧跟在兄长的身后站起来红着脸向父亲施礼。在躬下身体的瞬间他偷眼看向妻子的叔叔长孙顺德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些暗示。却惶恐地现一直大力支持自己的长孙顺德头低垂在胸前仿佛三魂六魄被人偷走了般沮丧。 ‘生什么事了!’李世民预感到几分不祥紧张地揣度。但从父亲的笑声和李府众老人的表现上他却看不到任何端倪。 正困惑间三弟元吉已经高兴地蹦到了他身边一边得意地微笑一边高声喊道:“孩儿一定牢记父亲的教导做事多方面考虑。不光顾着一时痛快给别人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李世民心中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老高当着众人的面偏偏拿自己的活宝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吉今天说得很对!”李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爱怜于鼓励“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得有容人之量。你祖父当年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宽建立的事业就有多大。”目光转向其余众将后他又继续补充“你们这些人中以弘基年龄最长阅历最丰富。所以起兵之后军中诸事也要多向弘基请教。他是个独当一面的帅才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是末将谨尊唐公教诲!”无论服气不服气李府众将同时肃立拱手齐声回应。 对方的重要性无人能否认既然博陵六郡肯借兵给刘弘基也就意味着刘弘基已经正式成为衔接两家的桥梁。只要李旭对唐公家族的重要性一日不减刘弘基就会一日被另眼相看。大伙不能怪唐公偏心若是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在数年之前就看出李旭的前途进而结交上这样一个强援。 “老夫并非偏爱于他听回来送信的志玄说那个避实就虚的策略就出自弘基兄之手。博陵军能守住上谷也多亏了弘基在那里帮忙。”为了表示公正唐公李渊扬了扬手里的信“以仲坚的性子他当然要投桃报李。三千甲士虽然不多但那都是百战老兵远比咱们新招募来的士卒好使!” “以弘基之才独领一路兵马绰绰有余!”长孙顺德笑着接过李渊的话头。“唐公尽管安排我想儿郎们应该心服!” “老夫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多时!”目光在跃跃欲试的众人脸上扫过一圈之后李渊继续说道“从即日起咱太原兵马分外左中右三路老夫自领中军为你等擂鼓助威摇旗呐喊。老夫之下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和温大雅二人为记室参军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崔善为、张道源为户曹姜謩为司功参军!” “属下愿为唐公赴汤蹈火!”被点到名字的将领立刻大步上前拱手肃立。有人脸上明显地带着惊诧有人则兴奋得额头微微冒汗还有人的目光偷偷向两边瞟偷偷看看刚刚被李渊封为陇西公的李建成又偷偷看看刚刚成为敦煌公的李世民不知道今天头顶的天空中到底刮得是什么风? ‘唉!’看到众人的表现后李渊在心里暗自地叹了口气。被他留在中军听命的不都是追随在身边多年的老人。这个考虑平衡了各方面力量有人是李建成的嫡系有人是李世民的知交有人则是被李渊故意留在身边以免其脱离自己视线后出于各种目的给家族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左军分为前中后三营由陇西公为大都督统领三营兵马。演寿你来做行军长史。” “儿臣听命!谢父帅!”李建成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再次站起身向父亲施礼。陈演寿是李渊最信任的臂膀李建成曾经多次想将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对方都巧妙地推脱掉了。在大军即将南下的关键时刻李渊将此人安排到他身边呵护之心显而易见。 “老臣愿为世子谋划!”陈演寿从李渊身边走到建成身边向未来的家主拱手。 “建成长于政务拙于战事有你在一旁帮他谋划老夫大可放心!”李渊笑着点头示意左右给建成和陈演寿递过印信“至于建成麾下三营的统领依老夫之见分别由王长谐、姜宝谊、窦琮任之你们两个可有异议!” 王长谐和窦琮原来就是大隋的鹰扬郎将二人虽然名气不大但于军中历练多年胜在经验丰富。窦琮是个避仇于太原的绿林大豪武艺在李渊麾下众将中能仅次于老侍卫钱九珑。这样的组合当然非常对李建成与陈演寿两人的胃口。二人赶紧躬身致谢大声回应道:“谢大将军厚爱臣等定竭尽全力不负大将军之望!” “谢唐公信任末将等定竭力为世子奔走!”王长谐、姜宝谊、窦琮相继出列先向李渊道谢然后给世子建成施礼。 李家兵马南下在即而从太原一直到京师敌人的力量非常有限。所以几路兵马主将的位置很多人都在盯着。而能被李渊在这个时刻委以重任者等于奠定了自己在未来朝廷内的基础。只要不倒霉到于中途战没开国公侯之位几乎是握在了手心里的。 见到王长谐等人得到重用其他没被点到名姓的将领们也跃跃欲试。大伙都期待着下一个被点到的人是自己哪怕不能做到一营统领能在统领麾下得到个副手、督尉之类的差事也等于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仿佛猜到的众人的心思李渊很快按照大隋的标准建制为李建成麾下的统军们配齐了基层军官。当一支人才济济的军队构架打造得差不多得时候他手捋胡须笑着说道:“老夫并非当世伯乐未必能让你等各尽所长。但功名利禄尽在眼前你等若有本事自管去取。老夫别的不能保证“不惩无过必奖有功”这八个字却可以当众与你等立约!” “愿为唐公效死!”左军将士同声高呼士气激昂如烈火上的沸油。 李渊双手向下压了压压住大伙的欢呼然后大声说出另一路兵马的配置方案。“右军亦分为前中后三营由敦煌公为大都督统领三营兵马。柴绍你来做行军长史!” “儿臣听命!” “末将听命!”李世民和柴绍赶紧出列对主帅的安排表示欣然接受。在捧起印信的刹那李世民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用富有朝气的笑容掩盖住了自心底的失望。 父亲大人对左右两军的人员配置并不公平。既然他把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拨到了兄长麾下分给自己的长史就应该是老谋深算的马元规再不济也应该是跟自己交好的长孙顺德而不应该是妹婿柴绍。虽然柴绍的勇武在关中一带甚是闻名但李世民现在最需要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谋臣不是一个连老婆都能扔下的匹夫。 “元规要留守太原保障大军的粮草。所以为父只能指派柴绍做你的长史。他阅历丰富见识长远。人情世故方面刚好为你多做谋划!”仿佛预料到了儿子的反应李渊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 他自己心里很明白从领军打仗方面的能力而讲次子世民的才华远远过了长子建成。这个从小在军中长大的二儿子多谋、骁勇、果断、狠辣能让追随者信服并且具备常人难及的战略眼光。这些优点从他带领飞虎军在塞上的战绩上就能看得出来。但越是这样李渊越不想将他提高到与建成同列的位置。 作为李家的第一继承人世子建成熟悉政务心肠仁厚。但他的应变能力远不如其弟世民。特别是在一些关键时刻其懦弱的缺点总是充分地得到体现。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之所以与其疏远便是因为当年辽河上那场大火所致。一个不能保住自家弟兄后路的主帅实在无法让人放心替他买命。李建成那次不仅仅是辜负了众人的托付而且让幸存者对他的能力彻底失去了信心。 如果让李世民也有一个得力谋臣辅佐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南下战斗中他会将兄长的风头牢牢掩盖住。一个懦弱的家主继承人和一个强势且狠辣的弟弟同时存在于家族之中会有什么后果作为见识过无数兄弟相残的惨剧的李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渊寄希望于手握博陵六郡“族侄”李旭能彻底投向自己。那样他就可以顺势将右军大都督的位置交给李旭。无论从实力角度还是个人声望谁也无法对这一安排挑出什么毛病来。并且以李旭的身份和性格他永远不可能挑战建成的地位。但李旭仅仅肯两不相帮所以李渊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尽力给建成锻炼机会稍稍压制世民。哪怕耽误一些正事也要维护家族内部的稳定。 “愿意尽全力辅佐二公子!”柴绍仿佛根本不清楚李渊家的那些**当着众人的面欣然向李世民致意。 到了这种时候心里纵有千种不快李世民也只好打落牙齿向肚子里吞了。“望柴郡公今后多加指点!”他先向柴绍还礼然后转身向父亲拱手“儿臣定不辜负父帅信任!” “为父一直很欣赏你的勇武和胆略!”李渊笑着点头继续完善右军核心将领人选“右营三位统军为父建议由刘弘基掌管第一营阳屯掌管第二营至于第三营暂时由长孙顺德统率你们两个可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刹那间李世民的心情从低谷被抛上了云端再从云端跌落回低谷。用近乎颤抖的声音他躬下身大声回答:“儿臣多谢父帅!” 第三章 扶摇(三下) 走在返回自己的住处的路上李世民依旧感觉精神恍惚。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父亲只用了一招分兵之策就彻底打散了自己辛苦多年建立起来的势力。 武士彟高升为“大将军府”的司铠参军长孙顺德却彻底被赶出了决策圈。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人事变迁却让李世民既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又失去了一个幕后强援。可任何人偏偏从这种安排上挑不出什么错来。武士彟出身豪商之家由他掌管大军的需求的确是量才而用。而长孙顺德有过带兵经验又获得过大隋的勋卫头衔做一营统军恰恰能让他一展所长! 问题是以武士彟为人的谨慎他到了唐公身边之后必然不敢像长孙顺德一样插手家族内部争执。而长孙顺德下来带兵以其多谋寡断的性格李世民根本不可能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况且唐公李渊还把右一营领军的职位空给了刘弘基有这位对李家忠心耿耿为人老成厚重年龄足有其他人两倍的老大哥在李世民即便有一肚子鬼心思也难背着自己的父亲玩出什么花样来。 整个太原府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所有适龄男子都“主动”加入了李家军曾经热闹的街市骤然萧条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行人也几乎绝迹。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士卒他们在各自的队正、旅率的带领下正忙着根据唐公的安排调整驻扎地点。很多低级将领已经得知自己成了李世民的麾下看到自家主将立刻叉手施礼。 “敦煌公!” “见过敦煌公!”将士们从李世民身边经过殷勤地打着招呼。他们脸上的笑容很真挚看在李世民眼里却全成了嘲讽。 “我真是头猪天底下最肥的猪!”李世民抬起手微笑着向弟兄们还礼。心中却一遍又一遍骂着自己的愚蠢。 “敦煌公何不到军营巡视一圈安置好了弟兄们再回家歇息!”长孙无忌早就觉李世民的表现不对劲儿笑着给他寻找化解心头郁闷的途径。 “观音婢最近胃口不好我先回去看看她然后再去军营!”李世民笑着回头细声慢语地向妻舅解释。 观音婢是他妻子的乳名因为跟在身边的都是亲信所以李世民也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文雅。况且他跟妻子的伉俪情深乃众所周知当众呼妻子的乳名既显得跟大伙无隔阂又让人理解他现在的举止失措。 “那你先回府我和君集去营中跟弟兄们打个招呼!”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实在提不起精神头儿只好主动替妹婿分忧。 “就拜托你和君集还有叔叔有你们三个在我做事轻松得多!”李世民顺坡下驴带着几分感激说道。 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好好思索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父亲的这次惩戒显然是因为自己上次用诡计害人考虑不周以至于牵连了家中兄弟的缘故。但如果不是自己断送了李仲坚麾下的数万大军此人现在会向河东靠拢么?说不定他反而会六亲不认带领兵马为朝廷与河东李家争雄于疆场。那样河东诸将谁是他的对手? 见识过李旭用兵之诡异的李世民不敢保证自己能敌得住对方。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对李旭一直非常钦佩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恐惧。对于不能在正面击倒的敌人李家向来不吝于采用非常规手段。所以从家门传统角度上讲李世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连累了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横死但即便不走漏造反的消息朝廷会放任李家将所有子侄从容地撤到太原么?恐怕建成和元吉一消失其他人立刻就会被抓捕起来吧! 仔细计算同为李渊的骨肉但非李世民的一母同胞还有二十几号。其中除了个别对家族有大用者外李渊都未必能记得他们的长相。所以李世民并不为这些兄弟的死感到过多的悲伤。在他看来既然作为李家子孙就应该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而父亲让自己为他们的身亡而担负责任实在有些过于严苛。 一边抱怨着父亲处事不公平一边想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几个在门外站岗的亲兵赶紧迎上前准备从敦煌公手里接过马缰绳。另外几个却热情地从主将身边跑了过去迎向悄无声息的来客。 “君集你怎么跟了来?!”李世民被亲卫的举止惊动敏锐地回过头正看到侯君集写满失望的脸。 他记得自己曾经吩咐对方和长孙无忌一道去军营做事可对方居然无视他的命令。一股无名怒火迅涌上李二公子心头烧红他的眼睛。“你刚才难道没听见我的吩咐么?跟着我到家里做什么?军营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无忌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原来二公子还知道军营里事情多?”看看四下已经再无外人侯君集在马上抱了抱拳冷冷地回答。 李世民吃了一个憋鼻孔里几乎冒出了青烟。“你质问我?”他举起马鞭点着侯君集得鼻子怒喝。“你还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不知道自己正跟谁说话?” “我知道自己是侯君集也知道你是敦煌公!”侯君集轻轻摇摇头回话的声音很低但锋利如刀。“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既然二公子将数万弟兄看得比一个女人还轻君集留在二公子身边也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咱们主从就此别过!” “你---”李世民圆睁虎目喉咙里出的声音已经是咆哮“滚远远地滚无情无义的家伙别让我再看见你!” 喊到最后他几乎热泪盈眶。在受到父亲的亲手打压的刹那他就料定麾下有人会见风使舵。却没想到第一个提出离开的人是侯君集。此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直做到督尉。对李世民来说对方不仅仅是一个下属而且是他的心腹软肋甚至为可以患难于共的朋友。 亲兵们不敢上前相劝远远地兜成了一个***。他们都认识侯君集也知道主将跟对方的关系。平素二人偶然也有争执但那都是就事论事从来没像今天一般彼此之间宛若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侯君集摇头冷笑仿佛第一天认识李世民般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二公子敬请放心你再颓废下去看到我的机会恐怕不会太多!” “我这个人呢出身差见识短浅。以前跟着你就是为了谋取功名。”不管李世民已经气得浑身颤他自顾冷笑着表白。“但既然你把女人看得比大业还重又经不起任何风浪。自然就不是一个可以追随的英主。侯某只有烂命一条金贵万分绝不能浪费在一个庸人身上。” 话音落后周围立刻一片寂静。几乎所有卫士都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上只待李世民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将侯君集这个无义鼠辈乱刃砍死。但是被人连番奚落的李世民却没有应他被打懵了呆立于马上。紧握皮鞭的手颤抖颤抖终于软软地垂到了马鞍边。 “侯兄教训的是是我自己不争气!”半晌后李世民像从梦中醒来一般长叹着说道。 “你的确很不争气!”侯君集拨转马头做势欲走。 “小弟知错了请侯兄不要离开!”李世民焦急地伸出手臂做了个拦阻的姿势。 “你距离犯错还有一步之遥!”明明对方服软侯君集却得势不饶人继续纠缠不清。 李世民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家门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观音婢的确在病中!”他喃喃地解释然后毅然打马追上去与侯君集并络而行。 “公爷去哪里?”一个长相十分可人的婢女奉女主人的命令出来探听外边生了什么事刚好看到李世民的背影。 “去军营弟兄们还在等着!”李世民抖了抖缰绳战马飞一般远去。 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主从二人之间的隔阂如冰而释。“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家伙居然敢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数落我!”李世民一边行一边抱怨。 “你今天如果一脚踏入了家门弃你而去的人肯定不是我!”侯君集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答。 李世民和自己的哥哥建成明争暗斗李府的幕僚和武将们自然也分成了两个派系。以前唐公没有明确表态制止所以很多人都混在李世民身边寻找出头的机会。今天唐公李渊当众力挺自己的长子那些功利心较重的家伙自然也会起改换门庭的念头。 如果李世民在这个关键时刻显示出软弱和慌乱来则会让更多的人以为他是个没有前途的阿斗。事实正像侯君集所说多数人追随李渊造反为的是谋取功名。他们不会将大好生命浪费在失去父亲宠爱又没有方寸的庸人身上。这样下去除了众叛亲离之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下场在等着李世民。 想到自己一时软弱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李世民不觉惊出了一头冷汗。“多谢侯兄救我!”他在马背上抱拳低声说道。“今天若不是侯兄点醒我几乎酿成大错!” “是长孙无忌跟我商量好了的他做好人我做恶棍反正要把你从家中拉出来!”侯君集不肯一个人独吞功劳笑着向李世民解释。“其实二公子有些反应过度了。唐公今天的安排未必只是针对你。咱们右军看似力量薄弱但说不定会因此而得到更多的展机会!” “此话怎讲?”李世民楞了楞皱着眉头追问。今天最令他难过的是父亲给右军配置的人选明显不如左军。那也意味着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会被大哥过。虽然事实上大哥根本不懂得如何打仗! “二公子以为陈演寿到了左军会完全听命于世子么?”侯君集四下看了看然后微笑着反问。 此刻太阳已经偏西所以路上来往的将士渐少偶尔几个小卒匆匆跑过也绝不敢靠到敦煌公身边来听他在和侯君集二人的秘密交谈。 “不会!”李世民略作沉吟然后警觉地回答。“你是说父亲对大哥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个答案几乎让他惊呼起来。一直以慈爱面目出现的父亲居然如此谨慎!他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大哥也不相信三弟。 刹那间李世民看透了今天父亲的所有人事安排。刚刚投入李府麾下没多久的刘文静成了军司马靠着贡献晋阳宫数百宫女劳军而取得父亲赏识的马屁精裴寂做了大将军府长史。这绝不意味着父亲非常信任二人!授予他们文官中最高职位一方面是因为李家需要通过他们来吸引更多的豪杰来投靠。另一方面恐怕只有把他们放在眼皮低下父亲才能真正放心。 同样陈演寿离开父亲身边成为左军长史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而长孙顺德降职为右三营统军也不仅仅是因为失了父亲的欢心这么简单! ‘他只相信他自己!’李世民不敢说出口但这个结论让他感到脊背凉。自己一直小瞧了父亲总以为他像大哥一样优柔寡断做事拖泥带水。事实上隐藏在父亲笑容背后的却是一颗颗锋利的獠牙。那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相比之下自己平素表现出来的狠辣、果决简直就是小孩子家的胡闹。 “属下不敢揣摩唐公的想法!”待李世民的脸色由震惊慢慢转为平和侯君集继续说道。“但唐公既然在人手安排上侧重于左军自然也不会对右军抱太大期望。如此左军打了任何胜仗恐怕都是理所当然。而咱们右军只要挥出与左军同样的水平谁人能不对二公子刮目相看?!” 第三章 扶摇(四上) 大业十三年夏末准备了足足有三个多月的唐公李渊在太原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南进。同月金城人薛举自立为秦帝。武威人李轨自立为大凉王。 与此同时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离开北上救援洛阳。 英雄豪杰们河东、垄右、河南等地打成了一锅粥河北大地却难得地宁静了下来。窦建德、罗艺、李旭三家势力都偃旗息鼓竭尽全力投入到另一场战斗中去。 他们分头去抢收夏粮。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再厉害的英雄也一样会饿死! 战争带来的破坏是巨大的虽然罗艺在退兵时尽量保持了克制。但刚刚恢复了一点生机的涞河两岸依旧变得满目疮痍。夏天已经临近结束地里的麦子却还没来得及割。一些靠近水源的农田里野草长得和麦杆一样茂盛。数以万计的鸟雀在地里敞开肠胃大嚼每当有人经过腾起于半空中的翅膀可以硬生生遮住阳光。 有些身体过于肥大的野鸡、鹌鹑飞不了多远就会掉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体重骤然增加而且是因为吃了过芽的麦粒。那种带有轻微毒性麦粒可以让人眼冒金星让牛羊四肢抽搐。对于比牛羊小上许多的野鸡、鹌鹑而言已经足以让它们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 刚刚在外边避乱赶回家中的农夫们对掉在身边的“肥肉”视而不见他们像了疯一样往地里冲尽一切可能从鸟雀和老天爷的口中夺取粮食。那些麦子却是他们赖以熬到下一个收获季节的救命之物如果抢收不上足够的数量来明年青黄不接时很多在今年开春刚刚建立的家庭就会再次支离破碎。 没有人愿意看到灾荒的生。即便是城里边的大户人家也派出了全部的力量加入了抢收行动。如果百姓们没有了吃食他们就会重新变成流民。流民和流寇之间仅仅有半步之遥万一博陵军弹压不住过去几年里曾经的危险就会降临在某些大户的身上。那一次很多高墙大院被一把火烧尽数万亩良田失去了主人。李旭后来之所以能在六郡找到如此多荒地来给百姓分就是因为田地的故主已经被流寇抄了满门的缘故。这一次幸存的大户们决不甘心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留下一定数量的兵马维持治安后李旭把大麾下大部分将士都暂时遣散回家以免耽误更多的农时。在去年的授田中博陵军的将士名下都分到了一定数量的土地。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尽过力后他们有理由回去为自己的妻儿老小的分忧解难。 在一片霍霍的镰刀声中六郡的文职官吏们也不敢再如往年一样躲在衙门里享清福了。从没有品级的帮闲一直到四品郡守都装模作样地走到了田埂旁和百姓一道收起了粮食。他们虽然干不了多少活给民间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本朝又出清官了!”“老天开眼呢!”“有李大人督着哪个还敢游手好闲!”百姓们惊诧地议论着满脸兴奋。他们记得只有在先帝刚刚建立大隋的时候官员们才会跟百姓如此贴心。那年代差役们不敢讨要贿赂肯下地跟百姓一道开镰官员很快就会得到高升。只是那个年代过于短暂很快大隋的年号就从开皇变成了仁寿然后变成了让人倾家荡产的大业。 如果换做上一个夏天各地官吏们即便害怕李旭刁难也绝不肯放下身段与平头百姓为伍。但现在与往年不同了第一朝廷的力量已经影响不到黄河以北博陵大总管李旭虽然没有称孤道寡却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如果惹了他不痛快没人再会给自己找死者撑腰。第二去年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士子们已经渐渐掌握了日常政务运作模式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为数不多的官职。如果在其位者不愿意谋其政世子们会争先恐后地为他代劳。 去年时李旭冒着天下大不讳试行的新政慢慢开始显现效果。没有被幽州军骚扰到的地域收获颇丰。一些已经是第二年收割的熟地产量可喜虽然缴纳了田赋之后百姓手中落不下太多盈余但拥有三十亩地的五口之家来年肯定不会再饿肚子。 随着战火的远离博陵和恒山这两个原地战场的大郡也日渐繁华。集市上的交易品明显增多每天开城时前来赶集的百姓都能排成长队。一些已经快消失了的行商又活跃了起来赶着牲口南来北往把各郡特产和盈余运到大集市上交换从中赚取养活一家老小的辛苦钱。 商号的增多随之带来的是税收的增加。大把大把的铜钱被送进府库里然后又被调往军中然后又像流水一般花费了出去。 刀甲器械、弓弩箭矢、这一切都需要地方上来承担。再加上抚恤受伤士卒的开销安置新一波流民的花费数量大到令人咋舌。每次看到帐单时李旭都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好在去年自己刚一上任就把均田令强行推广了下去。否则即便这次博陵军能顶住罗艺的进攻接下来也会被巨大的开销活活托拖垮。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敛财手段王须拔和郭方就私下提起过劝李旭将各郡的大户找茬砍掉一批。那样不但能空出大量的良田来安置百姓而且能收获足够的浮财供应军需。这个提议让旭子怦然心动但转念想想自己近年来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大王、好汉们他不得不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想法。那种完全靠掠夺来敛财的手段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短时间内能让六郡的府库充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郡内的浮财总有被抢光的那一天。当劫掠成为习惯弟兄们难免会把刀伸向和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 没有朝廷约束的日子并不轻松。高官显贵们不能再对六郡之事指手画脚但李旭也要独自来面对一切挑战。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会偷偷骂他这个大总管的祖宗。官员们横行不法损害的也不再是朝廷而是他的威名。在被一大串民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他还不敢丝毫耽搁手中军队的建设。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相对富庶的六郡就是天下豪杰眼中的肥肉。试图扑上来咬一大口的不仅仅是罗艺和窦建德马邑的刘武周不会记得他当年跟李旭的袍泽之情甚至李渊这个名义上的盟友饿红了眼时一样会露出慈祥面孔后的獠牙。 而眼下的情况是唐公李渊的兵马被暴雨阻挡在灵石和汾西之间濒临断粮。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和马元规二人刮地三尺几乎搜光了每一户百姓的粮袋子。从河东逃往河北的难民络绎不绝稍有不慎就可能形成新一波匪乱。 “到了八月咱们还能收获些豆子和高梁!”崔潜翻着各地文官送来的文书一条条向李旭汇报。由于在抵抗幽州军南下过程中功不可没他重新回到了决策圈。虽然暂时还不能被所有同僚接纳但大伙不得不承认在处理地方政务方面他比所有人都娴熟。 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豆子和高梁吃起来都不可口总好过让士卒和百姓们饿肚子。如果略有盈余的话李旭还希望能拿出一些粗粮来到塞外换取战马。常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步卒虽然适合守卫城池关塞但如果想彻底毁掉敌军的话能够用来迂回包抄的轻骑兵必不可少。 随着河南之战中分散撤往各地的博陵将士6续返回重建骑兵的工作已经提上了日程。比李旭事先估计的情况乐观四千失散在黄河南岸的兄弟如今已经回来了一千八百余人。还有一部分被各地郡丞强行留下来协助防守但也辗转送信回来向昔日的上司和自己的家人报了平安。对于流散在外暂时无法返回的将士李旭命令地方官员对他们的家人给予善待。战败的责任不在他们同时这些兄弟将来还可能弥补六郡在人脉方面的不足。 “但新归治的涿郡北方各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崔潜的下一条消息立刻将众人的好心情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涿郡太守郭显和希望大人能尽快调拨一批夏粮去救急那些地方冬天来得早粮食到得晚了肯定有人饿死!” “可以让他们以工代赈帮助新来的流民盖房子赚取过冬的粮食。桑干河两岸平地很多从河东地区逃来的流民刚好可以安置在那附近!”军司马赵子铭不忍看主帅愁低声建议。 与罗艺的战斗中博陵六郡重新获得先前被薛家兄弟占据的历阳山、怀戎、涿鹿一带。那一带因为靠近边塞的原因人口素来稀少。正是用作安置河东流民的理想场所。 “也许我们建设得越快越容易引起别人的窥探!”崔潜不认为治理一片曾经的荒芜之所像赵子铭说得那样简单“罗艺将那里归还给咱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他回到蓟县后立刻把步兵将军从塞上撤到了柳城。眼下从濡水到居庸关之间近千里除了咱们的弟兄外没有任何中原军队驻扎!” 第三章 扶摇 (四 中) 虽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题不会让任何人高兴但是崔潜依旧将它继续下去。他刻意忽视李旭的脸色也刻意不看众人的表情。对于现在的六郡来说李旭是这里的最高主宰他是李旭的臣子。作为臣子的责任是为主公出谋划策并让他时刻保持清醒而不是巧言令色讨取对方欢心。 “据行商们说今年春天草原上绿得很晚。四月份时又下过一场暴雪冻死不少牲口。如果他们现虎贲铁骑已经把南下的通道让开肯定不会跟咱们客气!” “来就来谁怕谁?!”崔潜的话音刚落王须拔立刻站起来表态。前些年被杨广邀请来的“塞上贵客”没给边郡百姓留下半点好印象能有机会跟他们打一架他正求之不得。 “最好来的都是骑兵咱们正缺战马!”郭方的话引起一阵会心的笑声。由于各地诸侯持续扩军民间的马匹价格已经被抬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博陵军手头并不宽裕如果有数千匹良驹送上家门口大伙不会不欢迎。 但他们两个显然不清楚突厥人到底有多强的实力。甚至连前年突厥人曾经包围雁门的后又远撤的经过都不太清楚。在吕钦、张江等曾经与突厥狼骑有过交手经验的将领看来情形就不像王须拔想得那样乐观了。上一次突厥入寇大隋朝是集中了近半个中原的力量才将其驱逐出境。如今刘武周、梁师都等人都成了突厥人的附庸李渊也向突厥人称臣狼骑再度南下时博陵军最可能面临的情况是以六郡之力单独抵挡对方倾国之兵。 “弟兄们接连做战损耗很大!”看了看李旭的脸色赵子铭低声提醒。“咱们博陵军现在以步卒为主对付突厥狼骑那种战术的确有些吃力!” “那也不怕他们不是有外长城可以凭借么?”听赵子铭说得郑重王须拔将骄傲的表情收拾起来笑着跟对方探讨。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引一场战争。”崔潜快插了一句。“外长城早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口子根本不可能作为屏障。但如果咱们不向桑干河畔大举安置流民突厥人打进来顶多杀到内长城、百花山一线罗艺就立刻坐不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须拔被崔潜说得头有些晕皱着浓浓的双眉追问。 崔潜微微一笑将手中公文在桌岸上摊开一部分代表幽州另一部分代表博陵堆成了一对犄角。在两家势力之间他留出了大片空档众人不用对照地图也知道那里代表的是小半个涿郡。“他将虎贲铁骑撤开目的就是为了引突厥人南下以便借狼骑之手消弱咱们。但突厥人杀过桑干河后继续向南还是向东由不得他罗艺控制!” 大隋朝在全盛时期势力曾深入草原。所以紧靠边境的涿郡占地非常之广。用同样比例绘制的舆图上单单一个涿郡面积就比李旭治下其他五个郡加起来还大。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沙漠有草原有从汉代一直耸立到现在的外长城。还有中原王朝势力薄弱时紧挨着涞水、百花山、西山一线建立的第二道长城防线。 崔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不赞同李旭如建设其他几个郡一样对内外两道长城之间的土地上投入太多人力物力。事实上在大汉衰落之后一直到大隋建立伊始这段漫长的岁月里统治河北一带的所有地方诸侯包括一些胡人建立的朝廷奉行的也是这样一种策略。官员们称之为实内虚外一旦草原上的强盗入寇就让他们在内外两道长城之间尽情劫掠。待强盗们抢够了掠累了自然会撤回老家去。河北诸侯乃至主君们不用跟无知的野人斗气也没必要为了少数几个边民平白损失了自己的实力。 他们要留着实力去逐鹿中原。边塞上的几头鹿被人剥了皮实在无关痛痒! “你是说让突厥人随便抢?”理解了崔潜的本意后原籍为涿郡的郭方非常愤怒瞪着眼睛质问。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再耗费太多实力!”崔潜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其余同僚心平气和地解释。“咱们今年秋天如果跟突厥狼骑再打上一仗即便获胜也会元气大伤。明年春天如果罗艺再次南下的话无论从军力上还是六郡的物力上咱们都很难支撑!” 在暂时向突厥人示弱和一举被罗艺消灭之间众人理所当然只能选择后者。先前与幽州之间的争斗已经给博陵众将上了生动一课。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天下最强的未必能永远所向披靡。以目前博陵军的情况大伙还没资格去逐鹿中原。他们需要韬光养晦需要趁着更大的挑战到来之前集聚起更强的实力。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保证不在短时间之内被人消灭才能做更长远打算。 议事厅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想到随时可能卷土冲来的虎贲铁骑。即便是性子最火爆的王须拔、吕钦等人也不敢再跳起来说跟突厥人放手一搏的狠话了。可如果博陵真的按照崔潜的建议“实内虚外”则又面临着大量流民无处安置的难题。 上谷、恒山和博陵等地的无主荒田经过两年的屯垦已经被分配得七七八八。即便各郡还有荒地官员和百姓们也不愿意将他们白送给后来者。他们可以同情外地流民的遭遇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到少许损伤。 况且蜂拥而至的流民也的确给各地的治安带来了太多麻烦。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很难难保证礼节与理性而刚刚饥饿的梦魇中走出来的六郡百姓为保护自己的财物同样不会对冒犯者留情。最近半个月小规模的械斗在靠近河东的村寨附近时有生。如果官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更大规模的骚乱必然会形成。 “如果我们关闭井陉和赞皇岭一带通往河东的关口可以迫使流民转往其他地方!”沉思了片刻后赵子铭低声建议。 最近一段时间逃向六郡避难的流民主要来自河东。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河北南部的百姓进入赵郡和信都。但由于后者同属于河北老乡所以地方上对他们并不像对河东人那样排斥。而河北与河东两地中间隔着九百里太行这道天然屏障可以供大规模百姓流动的关卡只有寥寥几个。只要李旭狠下心来命令士卒将这些关卡紧闭河东流民便只能掉头转往其他郡县。 至于掉头之后他们会不会成为路边的饿殍那已经不是六郡官吏所能顾及的了。他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自保其次才是道义和良心。 “属下赞同赵司马的建议。”仿佛怕李旭听不明白崔潜快接下赵子铭的话题。“关闭六郡与河东之间的通道唐公既然去争夺天下就要管好自己的摊子。如果他连河东都治理不好凭什么去争万里江山!” “已经逃来的流民咱们可以尽快分散到各郡去。免得拖得时间太长了人数越聚越多!”张江想了想补充。 “非常之时必须采取非常之计!”百忍传家的博陵郡守张九艺一样有狠的时候拍打着自己面前的矮几大声建议。 “咱们修生养息是为了以图将来不是为了替人作嫁!”方延年假装没看见李旭眼中的失望代表科举出身的幕僚们表态。 文武官员们6续开口其中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赵子铭提出的方案切实可行。只有聊聊几个认为这样做实在过于残忍。但他们的话很快被一片质问声所淹没自顾尚不暇时只有圣人和傻瓜才会先顾他人。 而大伙都没资格做圣人。包括李旭。虽然他一直期待着麾下众将能多一些恻隐之心但通过整个争议过程他现那是根本不可能被接受的一种奢望。 这就是建立世外桃源的代价。众人可以接受李旭在没有把握之前暂时不出兵与群雄逐鹿的想法却不能由着他再继续当滥好人。博陵六郡没有义务替河东养活缺衣少穿的百姓眼里只有天下的李渊也不会为此而对六郡心存感激。 旭子静静地听着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现自己更适合做一个将军而不是一方诸侯。众人说的话都有道理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但他却无法横下心来签署那样一条命令。 他无法闭上眼睛装做看不见那些衣衫褴褛和自己父亲舅舅一样老实而懦弱的流民。他无法塞住耳朵装做听不见随风传来的哭声虽然那哭声带着与他故乡完全不同的口音。 但如果他强行做出六郡能力之外的事情的话最后可能什么都保护不了。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清楚地记得张须陀的教诲。老人当日的笑容如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但他身体却没有更强的力量。 这一刻他终于现自己其实很软弱。 第三章 扶摇(四下) 但是现在他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作为实际上的一方诸侯乱世之中软弱即意味着灭亡。宛若胳膊上拴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般李旭将手抬了起来“子铭你来起草封闭关卡的命令吧!写完之后交给我用印!”他以一种古怪的语调说道仿佛喉咙里出的不是自己的声音。 “郭方明天一早你带两千兵马巡视恒山、赵郡与河东的交界!” 不待众人回应李旭又将声音提高的几分补充命令“退之从府库抽一千石粮食到关口上去。让守关将领给已经抵达关口的流民每人三天的口粮不得克扣!” “那样可能会吸引更多的人来讨要粮食!”崔潜想了想大声提醒。 “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李旭扶着桌案站起身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霸气实足。“那会失去民心。就这样吧!”他大声命令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今天就议到这里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众人很少看到李旭的态度如此强横楞了一下纷纷起身离去。作为一方主帅李旭今天的表现虽然不够完美但已经向大伙做出了妥协。所以大伙认为没有必要将他逼得太紧。 当听到最后几声脚步响在回廊中消失旭子缓缓地坐了下来用手支撑住脑袋。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个月之内也许是几千也许是上万人将因为他今天的命令而死。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但他无能为力。 周大牛拎着一壶茶快步走近倒掉李旭面前已经冷了的茶水给他换上了一杯新茗。“大帅其实已经做得比别人强多了。如果是咱们这里生饥荒河东官员肯定不会让任何人逃到他们的治下去!也不会给任何施舍…….” “你也去休息吧。”李旭轻轻的向他挥了挥手。只有最亲近的部属才了解他的困惑。但这种困惑却无任何人能帮他解决。“顺便把今天没处理完的公文给我端过来我一会儿自己先翻一遍!” 周大牛取来公文然后转身离去。借着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李旭一个人慢慢翻看。地方上百废待兴因此事务颇为繁杂。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一个钱字。官员需要俸禄士卒需要薪饷城墙防御设施需要完善沟渠河道的堤坝需要修补林林总总都需要大笔大笔的投入。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解决的?”旭子揉揉额角苦恼地想“他们会不会也觉得困惑和恐慌?”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罗艺治下的幽州税率和天赋几乎是博陵的双倍不断有倾家荡产的百姓逃到上谷甚至逃到蛇虫肆虐猛兽纵横的狐狸淀。河东李家起兵之后为了保障军队供给也将地方刮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这些强者百姓们只有逃走无力反抗。 窦建德的治理方式相对柔和他征的税不高田赋也比照六郡设定。但窦建德在不断地四下扩张势力每攻克一个县城他就将里边的一些富户抄家灭族。再加上窦家军对装备和防御设施的不重视他麾下众头目的日子可能过得远比博陵这边的官员们轻松。 正想着窦建德的治政方式旭子随手又抄起一份来自赵郡的公文。里边的内容让他哭笑不得。居然有一个在窦建德麾下担任县令的地方官员写信向与他治所临近的赵郡官员请教屯田与养民的经验并且希望在不引起误会的情况下亲自过境来探讨。赵郡的官员不敢答应所以写了公文连同对方的信一同呈送了上来。 “这个姓程的家伙倒是个好人!”李旭将窦家臣子的信看了一遍微笑着想。写信的头目明显出身于武夫一笔楷书剑拔弩张但信中所表达的意思却非常诚恳。此人认为自己既然转行做了地方官就有做地方官的责任。如果不能将治下百姓安顿好非但会辜负主公的信任而且还会让临近的盟友也受到拖累。 比起为了征收军粮而逼得百姓抛家舍业的李元吉程姓官员的见识高出了不止一截。“如果引导河东流民去他那里呢他那里战乱多年荒地应该很多!”猛然间李旭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他站起身从议事厅左侧的桌案上找到舆图对着程姓县令的官称仔细查看。乍看之下又暗自吃了一惊。不过月余时间窦建德的势力居然膨胀了将近两倍。非但将平原、清河两郡囊括入袋连紧临赵郡的襄国和武安都有近半地域落入了此人之手。 照这个度很快窦建德的表面势力就过自己了。‘就连个流寇头子当诸侯都好像比我成功。’李旭感到有些沮丧同时也有些紧张。‘照这样下去恐怕罗艺不南下窦家军也得北上了。六郡是四战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肩膀出传来柔柔的压力很快把他从懊恼中拉了回来。笑着回过头旭子目光正对上萁儿关切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旭子有些惊诧地问。他们夫妻两个很少同时出现在议事厅里。即便在政务和军务上有所交流也尽量在家中进行以免让弟兄们无所适从。 “巧姐说你有些心烦!”萁儿微笑脸上露出两个非常好看的酒窝。 巧姐是周大牛夫人的名字。作为亲卫统领大牛的家紧挨着李旭的府邸所以他的妻子自然也和萁儿成了手帕交。有些事情大牛不便出面往往通过妻子迂回。萁儿和李旭理解其中门道也尽量不戳破。 “不算什么大事我已经想出了些眉目!”李旭笑着拉住妻子的手柔声解释。“河东那边最近比较乱百姓不断向恒山和赵郡逃。两郡安置不下所以大伙有些愁。但窦建德那边刚刚打下了很多地方正缺百姓…….” “窦建德一定会非常高兴!非常感谢你!”萁儿想了想以自己的角度提醒。“以前的乱世中各路诸侯之间交手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减对方治下的人口数量!” “关键是涿郡那边不敢大量安置流民。否则突厥人一来他们又会流离失所。而咱们今年的夏收又被罗艺给打断自身也没多少盈余!”李旭拍拍萁儿的手低声回应。 心情平缓下来之后他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萁儿的意思。人口即意味着兵源和税收将慕六郡繁华之名而远道来投的百姓再赶走的确是非常短视的行为。但崔潜和赵子铭之所以坚决要求李旭将流民挡在关墙外是因为局限于六郡自身的实力而不是看不到其中长远好处。 “咱们自己家里挤些粮食出来再让各郡的大户捐献一点。有你这个大总管带头其他人不敢不捐!”萁儿放在李旭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她比李旭更了解那些豪门大族的做事规则。那些人不在乎弱者死活但也不敢违抗一个强者的命令。至少在更强势的人出现在河北之前他们不敢。 “这样做对他们不太公平!”李旭的眼神快亮了一下然后又恢复黯淡。他不太想竖立更多的敌人特别是在强敌环伺之下来自内部的破坏往往比外界的攻击造成了危害还要大。 “郎君可以跟他们交换!”萁儿一边替李旭捏着肩膀一边提议。 “我拿什么跟他们交换?”旭子仰起头惊诧地问。 “你现在是六郡大总管可以让封他们官职啊!”萁儿笑着回答“很多散职是不需要出来做事的也不用支付俸禄但可以极大地满足人的虚荣心!” “那不是遍地都成了官儿?”李旭没想到还有这种敛财的方式眼睛登时张得比鸡蛋还大。 “遍地都成了官也比他们去帮别人做事强?”萁儿抿着嘴偷笑。比起刚一起兵就自封为大将军把两个哥哥都封为郡公麾下文武动辄拜为将军、郡守的父亲丈夫的确太不懂得如何做一方诸侯了。“当年陛下就是因为吝啬给人封官才失去了将士们的拥戴。前车之鉴就在眼皮底下你又何必重蹈此辙?” “那样钱粮就都不成问题!”李旭高兴得一把将萁儿扯过来紧紧拥在怀内。 “我今晚就下令把逃难的百姓全放进来。”抱着温香软玉他觉得内心充实无比。何必把送上们的丁口转给窦建德呢?双方之间的友谊远没到牢不可破的地步! “郎君可以将他们安排在桑干河两岸按军屯的方式结寨!”萁儿快向四下看了看觉没有外人然后笑着在丈夫的怀里坐稳。 “对我拨一部分兵器过去让他们结寨自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后旭子的心思愈灵活“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突厥人不过是些牧民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手里有刀还不知道反抗谁也救不了他们!” “嗯!”萁儿点头脖颈弯成了一个曼妙的弧线。 那道弧线吸引了旭子的所有目光。他轻轻地低下头去用额头抵住妻子的脖颈尽情地从其中汲取柔情与温暖。 在风雨到来时两只鸿雁比翼而飞总比孤孤单单一只更容易冲破苍穹。 第三章 扶摇 (五上) 第二天上午李旭命令所有在博陵的文武官员到大将军府议事。这是他自罗艺撤军后第一次兴师动众因此令很多人感到措手不及。 “又生了什么大事儿?”匆匆赶来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同时在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这兵火纷飞的混乱年代即便是天上突然掉下石头来不足为怪。况且倒霉的六郡还夹在窦建德和罗艺两伙大强盗之间更甭指望能过上消停日子!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旭开门见山先给了大伙一个惊喜。他宣布根据近期大伙在保卫六郡的战斗中的表现对吕钦、张江、赵子铭等一干武职以及和崔潜、张九艺等一干文官进行嘉奖。但作为奖品下来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大隋先皇时代开始试行可供拥有者光耀门楣的散官衔。 吕钦、张江赵子铭三人战功卓越所以被冠军大将军李旭推举为归德将军、元糜将军和怀化将军。这三个职位都是从三品名义上仅仅比李旭的冠军大将军小了半级。其下时德方、周大牛、王须拔等人依照功劳授予四品到七品五散职不等。 崔潜、张九艺二人先是毅然拒绝了幽州方面的拉拢后来又倾力帮助军中筹备物资参与防守城池。因此被推举为银紫光禄大夫和正议大夫荫一子为正九品儒林郎。其下文官二十余人被授予从四品到从七品文散职不等。 还有若干临战有功将士分别授予云骑尉、建节尉、御武尉等勋爵。如有疏漏皆可由其上司申请补报。 虽然这些赏赐需要上报江都等待朝廷斟酌后才能兑现。但众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所谓朝廷早已无力插手地方上的事务。裴、虞等人对罗艺这种自封的大总管都不敢否认当然更不会驳李旭这个“忠臣”的面子! “末将多谢大将军提携!”升了官的武将们兴高采烈一起站出来肃立称谢。 “大将军提携之恩卑职永远铭刻五内!”文官们跟在武将身后长揖到地。 严格来说散官只代表着一种荣誉。博陵军和六郡中并没有相应的职务与其对应。府库中也不会再多支付一份俸禄出来给众人。但拥有相应的散官职位的人身份却不根据实际职务的变动而变化。如张九艺如今的正职为的博陵郡守散职为正议大夫。则意味着即便他不再做郡守也可以凭着正四品的散职与尚在任的郡守崔潜平级论交。一旦其家中有事地方官员必须小心翼翼地处理并将处理结果上奏到最高职能部门备案而不能像对待平头百姓那样信手揉捏。如果张家觉得地方官员办事不公也可以凭着散官的告身求见大将军李旭甚至当朝的某位重臣将家族所蒙受的冤屈告到皇帝耳朵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讨还一个公道。 更进一步对于博陵军中和六郡官府内很多像方延年、吴启岫这种寒门出身的士子得到了一个散职相当于改变了他们的门第。从此地方上的大户再不能对他们冷眼相看无论这些旧豪强们是否情愿都必须接受他们新晋士族的身份。 因此众文武对李旭的感激自内心。大伙都觉得为大将军卖命着实不冤枉虽然将来的前程尚不明朗至少眼前的利益大伙该得到的他丝毫都没亏欠。 当然也有极个别人觉得李旭过于吝啬只惠及了很少数他看得见的亲信。很多地方官吏虽然没有像崔潜、张九艺那样竭尽全力维护六郡但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一样也没少做!那些事情看似简单但非常琐碎。大伙忙忙碌碌好几个月没…功劳也该念一份苦劳。不能授个五品、六品散职乐和乐和至少也该授个八品、九品安慰安慰。总不能眼看着别人一路加官进爵他们却只能站在道边上吃土。 “散官之作用乃加文武之德声。涉及秩序尊卑所以李某断不敢滥授!”待众人都退回自己的原位后李旭从帅案后站起身笑着解释。 “理当如此眼下朝廷虽然式微我等毕竟都是正途出身凡事要遵循章法不能效仿那山贼出身的窦建德!”早就跟李旭暗中通过气的张九艺赶紧站出来高声响应。 虽然同为地方割据势力博陵六郡的官员们却非常瞧不起自己的邻居窦建德。后者目前已经自己封了自己长乐王河间大总管麾下大将军、国公、郡侯也是一划拉一大把。这种封官方式不但没有被大隋朝廷承认的可能也导致窦家军管辖范围内官员告身急遽贬值。当然如果窦建德将来能坐了天下那是另外一种说法。可从目前情况看这种可能并不比李旭成就大业的机会多多少! “古语云励民以官爵可使位高者尽其心位卑者知进退。若恣意相授则滥也!”右司马、定远将军时德方也从队列中站出来赞同张九艺之见。 “说得轻巧反正你们两个都有散职在手了!”有人在肚子里暗自腹诽酸味从脚后跟一直冲到脑门顶。如果不是官帽的料子够厚其头上的烟都能直接漏出来。 但李旭显然没打算让他们失望待张、时两个把场面话说圆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目前我六郡基础薄弱执政之重在于休养生息。所以战端不会轻启军功不可轻得。地方官吏终日操劳却难得升迁实在有失公允。所以本帅不得不想些其他办法!” 听到这话很多人心中的酸味登时烟消云散。无论大伙对李旭的态度如何却都相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磊落汉子。他说不吞没众人的功劳即意味着对功劳不显眼的人也将有所回报。只是这回报的方式与时机又令人牵肠挂肚了。 接下来李旭的话却让人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又直接掉到冰窟窿里。“然百姓与诸君接触不多不知诸位平素之劳苦。本帅若动辄授人以官未免让人觉得咱们是另一伙窦家军。”他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实在万不得已“因此本帅决定从今日起恢复汉制正六品以下文职散官可以凭捐献米粮而得。所出米粮物资皆用于赈灾救困。如此百姓可感念诸位之德本帅也可明示诸位之功!”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像沸油中溅了水一样炸了锅。顾不得害怕冲撞了大将军博陵县尉林全忠第一个站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追问道:“大将军大将军可以保证此举能得到朝廷认认可?!” 以他的职务本没机会站在李旭面前说话。但今天早上李旭特意关照过要博陵城内所有文武参加议事。所以林全忠也捞到了一个位置旁听更捞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机会! “我本来就有权任免地方之官况且这次所认捐的又是六品以下散职。不会费朝廷丝毫米粮又为朝廷招揽了无数忠义之士朝廷怎么可能会干涉?”李旭点点头非常有信心地回答。 “那敢问将军捐一个六品六品承议郎需要多少米粮?”林全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所有人都现了他的紧张。 也难怪林全忠趁不住气放眼博陵郡内家业比他大者聊聊无几。但林家是商户出身祖上没有做过显官的所以像当年的徐茂功一样即便再有钱也与张家、崔家等世代錾缨的豪门无法相提并论。如果在县尉的位置上熬他再熬上二十年也未必能升到郡丞。但捐一个散职就方便多了只要李旭的胃口不太大林家即便拿出三分之一家产也不会放弃改变门第的机会。 “此事本帅曾经斟酌过门槛不能设得太高以免绝了人进身之路。从九品为两百石米正九品四百石以后每加一级米粮加倍!”李旭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这个价格的确不能算高。可若想一下就捐到六品散职位却也是寻常大户承受不起得数字了。但自从汉代以来历朝卖官粥爵多为暗中操作像李旭这般明码标价并承诺将各买官者所捐献数字公开给百姓由他们再收买一次人心的行为却从没生过。 因此无论从那种角度算出资者都没有吃亏。相反他们再获得散职的同时还能收买到一份扶威济困的声望!对于已经把钱财看得很淡的林全忠来说这的确可谓一笔惠及子孙的好买卖! 不忍机会在眼前溜走的林全忠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切地追问:“敢问将军此事何时可办理卑职要去找何人办理?” “明日起便可在大将军府办理。由赵司马、方长史二人负责!凡我六郡子弟无论贵贱愿与六郡共进退者皆可捐财得官!” 李旭看了看众人抛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 第三章 扶摇(五下) 愿与六郡共进退者皆可捐财得官!此例一开无疑在科举之外又增加了一条选仕的渠道。对于已经习惯于彼此勾结起来把持地方的豪门世家而言这也无异于在他们的特权中又狠狠地割下了一大块。然而无论是崔家、张家、还是王家几个跺一跺脚能让六郡晃半天的豪门大户和他们的代言人居然没表示任何反对! 以崔潜和张九艺的聪明和练达他们不会看不出李旭隐藏在卖官粥爵名目下的另一个用意。但在看到了危险的同时二人也清楚地看到了这条政策中给自己家族带来的机会。放眼六郡能像林全忠这样一下子凑出两万四千八百石米的大富豪不会绝对过三家其中另外两家恰恰姓崔和姓张!这也就意味着李旭即将推行的粥爵之策受益者不仅仅是各郡的爆户。以那些人的家底顶多捐到价值一千六百石米的正八品散官自从七品至正六品这四个级别除了崔、张这些传统的大户外其他人几乎没机会也没勇气问津。 比起那些小门小院豪门大姓更希望有机会涉足官场。他们的子侄中的确不乏身居高位者但那毕竟是少数几人。对于一个拥有上千户口的大家族而言每代仅仅有少数几个佼佼者出去做官是远远不够的。而李旭的卖官粥爵之策等同于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条通往仕途的捷径。 散官没有实权但散官却可以通过活动、打点而转为实职。比起那些刚刚崛起的新锐传统世家的人脉远非他们所能相提并论。更重要一点是此刻李旭依旧是大隋的六郡总管他所授予的散职在法理上无懈可击。将来无论谁人取代了大隋为了证明自己的取代大隋的合理性同时也为了安抚地方必然会对这些散职保持一定范围内的认可。 当然如果将来李旭能登基坐殿现在买了他的官更为划算。那相当于从龙之功地位将随着一代人在朝廷中的地位而长时间辉煌。 所以对于六郡豪门而言。此刻买了李旭的官无异于一笔极具前景的投入。有最差情况下为不升不降也许会如夏天得烟云般扶摇直上直到高与天齐。 ‘正九四百从八八百正八一千六……’不止崔潜和张九艺看得明白很多见多识广的地方官员对机会敏锐度一点儿不比崔、张等人差。自从李旭的话音落下那一刻起他们的手指就在背后曲曲伸伸。虽然没有将小算盘念出声音来却给家中的几个儿子早就选好的相应的捐获目标。 ‘我家还有一个弟弟怎么看也不像读书的料!’方延年的眼睛不停转动算着自己干多长时间能攒够给弟弟买一个九品散职的收入。他现在为正五品长史年俸两百石。不吃不喝刚好能为弟弟买到最低级的从九品将仕郎。虽然没有俸禄但在等级相对森严的大隋哪怕是最低级的官位也能保证你不受衙门里的帮闲欺负。并且见官不跪拜的特权是平头百姓做梦也求不来的。双膝顶在地上说话无论如何也没有站直身体时说得痛快。 看到底下的官员们反应如此热烈。李旭和赵子铭、时德方三人相视而笑。昨天得到萁儿的提示后他们几个连夜探讨终于将一个不完善的想法扩展为一个切实可行的政令。对李旭而言此举并不仅仅是为了筹集安顿流民的米粮也不仅仅是为了…打破世家豪门对官场的垄断。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之所以要推行这条政令还是为了给六郡豪门一个下台之阶。 乱世已经到来双方不能永远同床异梦。如今的六郡离不开李旭和他的麾下的将士同样也不能少了那些豪门的支撑。如果双方继续保持目前这种虚与委蛇的态度除非李旭能狠下心来学习窦建德将治下所有大姓连根拔出否则他的内部永远不会安稳。 但那样做很难说对六郡到底破坏性大还是建设性大。豪门子弟飞扬跋扈同时他们以受过最纯粹的政务熏陶和最完善的谋略、武学教育。如今朝廷对豪门的吸引力已经不再了各家各姓正忙着找新的依附者。此刻若能把握住机会让他们全心全意地为大将军府卖命等同于给老虎添上的翅膀。 眼下李旭的幕府里边以寒门士子和军队悍将为主所以他不能像当年的刘备一样以三顾的姿态换取六郡豪强的支持。而出于先前对李旭漠视的惯性几大豪门即便被罗艺和窦建德逼得直跳脚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到大将军府投效。卖官粥爵令一下双方之间便架起了一座桥。豪门子弟可以打着捐赠地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向李旭这里靠拢。李旭也可以凭着各家的捐献名正言顺地将一些闻名以久的人才揽入自己麾下。 “敢问大帅家中若有子侄想想捐个武职能能否通融一二……”人心永远不会知足刚得到获取文职散官的机会立刻有人把目光盯到了博陵军中。 无论是眼下的六郡和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六郡武将肯定比文官吃得开。这是乱世乱世中掌握了什么都不如掌握了刀剑好使。这一点从窦建德和罗艺、李旭等人的崛起过程就能看得出。只是博陵军不像其他朝廷的军队无法凭借父辈的余荫混进去当官。博陵军内部的晋升标准完全以战功来算想当官容易提刀到沙场上拼。哪怕你出身比周大牛当年还低只要能在数年中连续你砍一百个以上敌人的级而自己不死就不愁无法脱颖而出! “如果仅凭捐些钱财便可以授予武职。若贼寇杀来还会有人为六郡而战么?”李旭看了一眼问话的人回答得像先前准备好的一样从容不迫。 “如今我六郡疲弱而天下纷乱。必须尚武以自保。必使壮者务于战老弱者务于守死者不悔生者务劝。若能做到民闻战而相贺也天下谁人敢来侵我。若士皆能凭战而得富贵还会有谁闻金鼓而匿身?”他微笑着将古人的智慧与自己的心得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当年如果朝廷真的能做到“功名但在马上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逃避辽东之战。自己之所以这些年来驰骋沙场之上不知疲倦与陛下一直能以适当的鼓励酬谢自己的战功密不可分。所以不管将来天下大势如何他治下的六郡必须尚武必须让百姓以家中有子侄从军为荣。让为这片土地流血又流汗的人永远不再淌下委屈的眼泪。 “主公居然引用了商君书上的文字?”时德方听得心中一喜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李旭。 他现才几个时辰不见自家主公的眼神中又少了很多迷茫又多了几分成熟。 仿佛感觉到了众人的瞩目李旭笑着环视四周然后继续说道:“为了六郡和各位的将来我即便不能做到让‘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也绝不会委屈了麾下的弟兄。所以我决定从今之后非有实战得功者永远不会被授予武职!” 武职不卖功名但在马上取。这话说了无数年终于有人认认真真地让其变成了现实!刹那间张江、吕钦、王须拔、周大牛等人都挺直了身躯在众人的羡慕的目光里高高地抬起了头颅。 他们不是兵痞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保护者和乱世中安宁的缔造者。如果没有他们所有繁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仿佛没看见张江、吕钦而周大牛眼神里的激动旭子顿了顿继续道:“非但武职武勋不可通过捐赠获得。并且自即日起从九品陪戎副尉以上军职一概授地五十亩可转卖亦可租赁于人。武职无论实、虚每升一级另外授田五十亩。将士每策勋一转奖励良田五亩绢一匹永不封顶!” “哄!”这下非但一些低级官吏因为受不了震惊窃窃私语了起来连一些郡守、郡丞之类的地方官员也按耐不住迅加入了讨论行列。今天李旭引用的《商君书》和尊武养士之策皆出自已经灭亡近八百年的大秦。当年就是凭着尚武之道位处于西陲的大秦最终横扫**将比土地他富庶得多人口数量比他高出数倍的山东六国一一荡平。 由汉以降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大秦的快消亡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的赫赫武功。他横扫**混同宇内。他北筑长城而收藩篱令塞上诸胡在秦亡之际依然不敢南下而牧马! 可以说如果没有大秦的武功就不会有大汉的辉煌。更不会让其后数百年人人以拥有中原姓氏为荣。 文人可以将这一切忽略但作为武者李旭却不能不仰慕前辈曾经的辉煌! “将军养兵之策甚妙!”崔潜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在身后众同僚的恳请下代表大伙出来进谏“但六郡之地有限而咱博陵将士骁勇每战因功授勋者都不下百人。因战而得武散职者至今人数已经近千……” 他的意思李旭非常清楚。在乱世之中养军备战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反对。但如果养军所需要的资源乃至土地伤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肯定要死死地捂住自家的口袋。 那不是十亩二十亩以大隋计算战功方式每战斩三则策勋一转。策勋三转则职进一级。用不了多久博陵六郡的空闲土地将全部落入将士们之手。其他人想要将家业扬光大将无土地可买无佃户可雇! 如果是在昨天李旭无法解决这个困境。 但今天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答案。 “涿郡!”用手一指高挂在墙壁的舆图旭子大声回答。将所有人的目光引领向长城内外那数万里大好河山 第三章 扶摇(六上) 在大隋朝的舆图上地处北部边陲的涿郡是最为特殊的一个郡。其南侧的郡界直抵滹沱水与桑干河的入海口然后犹如一头饮水的巨蟒般绵延向西北硕大的身体跨过蓟县、怀戎、内外长城和大片的草原尾巴一直抵到大漠深处。从最南到最北跨度近乎一千里。从最东到最西即便脚程最好的大宛良驹也要跑上小半个月。 但那只是舆图的上的涿郡。事实上大隋朝向来不予这边塞蛮荒之地以太多关注。由于对塞上诸胡奉行分化瓦解政策涿郡的西北部以及和它临近的雁门郡北部、定襄郡大部幅员高达上万里的沃土一直“暂借”给启民可汗父子避难。 开皇二十年被自己族人打得寄居于大隋的启民可汗在隋朝君臣的强力支持下带兵北上路上先后收降了铁勒、思结、伏利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余部得部众数百万。击败昔日的仇敌后阿史那家族重新在漠北竖起了突厥牙帐一跃成为东北方草原的霸主。但启民却以“身子骨无法忍耐漠北寒风为由不肯归还暂借的土地带领阿史那家族的嫡系部众继续在大隋北部边境内寄居。 如果大隋朝一直保持强盛的话这种寄居与依附关系也不会对中原百姓的生活造成太大威胁。但大隋朝却在几年内迅地衰落了下去。所以“暂借”便成了永远割占!并且启民可汗的继承人们还不时地派遣部众南下试探企图趁着中原衰弱之机攫取更大的利益。 李旭今天给大伙展示的舆图绘制于开皇二十年那一刻长城外的大片土地还画着大隋的印记。但是现在李旭名下所控制的涿郡却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大小除了被罗艺强行夺走的四分之一外另外近一半土地被突厥人作为牧场。 即便是李旭手里所控制的那四分之一如今也岌岌可危。自从薛家兄弟归降罗艺后桑干河中游一带便无官军驻扎。突厥人随时可能从长城外和临近的雁门郡杀过来将那上千里肥得流油的沃土窃为己有。 所以大将军府推出的授田养兵之策不打算从其他五个郡再拿走半分土地。桑干河沿岸有大片的无主之田可供大将军府分配。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将军府有能力守住其治下的四分之一涿郡。其他五个郡的英杰肯竭尽全力给予大将军府支持。 “突厥人并不如大伙想象的一样强大。如果没有当年咱们大隋的支持启民可汗和他的家人早就变成了无冢枯骨!”看到众文武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李旭笑了笑大声解释。 他说的这些辉煌大伙都很清楚。特别是像崔潜、张九艺等世家子弟还曾经深深为大隋朝的赫赫武功而自豪。但那时的大隋不是现在的大隋现在的五郡也养活不起一支可以让突厥人闻风丧胆的虎贲铁骑。 “我当年曾经取去过草原。知道突厥人的内部情况。他们看似一个强大的国家实际上却由数百个部落构成。阿史那家族名义上可以统帅其他所有部落实际上一旦他力量受损过大随时有别的部落准备取而代之!”李旭顿了顿继续鼓舞大伙的信心。 “这其实和中原差不多!”崔潜笑着在心中嘀咕。杨家在中原就好比草原上的阿史那。至于宇文、独孤、李、王等高门大阀实际上对杨家的忠心不比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对阿史那家族多半点。只不过中原人会把大义、名分等东西挂在嘴边上而突厥人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势力强大之后就直接亮刀子。 “而阿史那家族本身也不是所有人一条心。当年始毕可汗在雁门关作乱犯上阿史那骨托鲁就借我之手狠狠捅了他堂兄一刀!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阿史那骨托鲁所统领的部众一直在濡水、索头河一带对始毕可汗的位置虎视眈眈!” 这件事博陵军中所有将领都曾亲眼目睹。当年如果不是李旭与阿史那骨托鲁率先达成了和议突厥人也不会败得那样快那样惨。而正是凭借着解雁门之危的功劳杨广才把李旭封为六郡大总管让他从此正式成为了军中豪强之一。 还有一个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的好处是博陵六郡从此摆脱了对幽州的依赖。这两年博陵军之所以能在与幽州军对峙的同时还能拥有稳定的战马和生皮供应也得益于李旭和塞上一些豪杰人物之间的交情。并且契丹部、奚部和骨托鲁家族与六郡之间不仅仅从事着密切地物资交换通过来往商人和留守契丹部的王可望以及契丹大梅禄潘占阳二人之手塞上的所有风云变幻都没逃过李旭等人的眼睛。 昨日下定决心不舍弃一寸沃土后李旭便仔仔细细考虑过了六郡和突厥人之间的力量对比。斟酌之后他惊讶地现自己所面临的局势也许并不像先前所想的那样悲观。虎贲铁骑让开了突厥人南下通道的举动对六郡来说是个挑战但隐藏于挑战背后的也有一个天大的机会。 李旭以为六郡文武之所以谈突厥而色变主要是由于他对敌人不了解。所以他必须让大伙清楚地看到对手所面临的困难。如果大伙齐心协力将这个挑战应付过去那么博陵六郡就不再是四战之地。在它背后从此会有一个坚实的支撑点确保大伙进退无忧! 手指舆图他仔细向大伙分析桑干河流域对整个六郡的重要性。“如果咱们放弃百花山以北的土地突厥人就会把势力推进到内长城脚下!虽然短时间内能跟咱们相安无事一旦牧人们在涿郡站稳脚跟肯定会越过内长城和涞水把战火烧到上谷与博陵!” “而如果咱们主动向北展突厥人就要考虑用哪个部落来对付六郡!目前距离桑干河沿岸最近的势力为马邑刘武周他是我的故交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的斤两未必敢主动来招惹我。而涿郡的另一侧为阿史那骨托鲁。他也是我的故交目前不容于始毕当然也不会轻易与结仇。剩下的两个人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如果领兵南下正面应付咱们的同时侧面还要小心骨托鲁抄他的后路……” 随着李旭的介绍赵子铭带领数个文职幕僚在涿郡舆图的旁边又挂上了一张塞外形势图。在这张图上草原和大漠不再是完整的几大块。而是被详细划分成了奚、霫、契丹、室韦等数个小“国”即便是突厥也被详细划分出阿史那咄吉、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阿史那什钵苾、阿史那骨托鲁等数个势力范围。虽然他们彼此之间或者为兄弟或者为叔侄但从牙帐所在的距离上就能看出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如果只凭五个郡的力量去招惹整个突厥即便李旭说破了嘴皮子众人也不会被鼓动起太多勇气。但如果以五个郡的力量对抗突厥诸部中的任何一部六郡地方官员们便立刻勇气倍增。内心深处他们也一样不愿意主动放弃夹在内外长城之间的千里沃野。他们的族人中也有不少在博陵军中任职即将成为授田计划的得益者。 正当大伙的胃口被吊得呱呱叫时李旭又在烈火之上浇了一瓢油。“据我在草原上的朋友所说自从前年雁门战败后始毕可汗就一直卧床不起。眼下他的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正为谁来继承大哥的汗位而争执不下而始毕可汗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又得到了家族中老臣的支持。这两年咱们大隋内乱不止始毕可汗却不趁机南下只假手于刘武装、梁师都这些拿不上台面的小角色骚扰中原便是因为突厥内部也一样四分五裂。所以如果咱们能快在涿郡站稳脚跟短时间内根本不不必担心突厥人的威胁!”bsp;这话之中有一半是实情另一半则纯属煽动。但巨大的利益面前没几个人有理智再去分析李旭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们只盯着那平整的土地流着蜜的河流满眼炙热满眼痴狂。 “愿意追随大将军收复故土!”周大牛第一个跳出来带头表态。 “愿惟大将军马是瞻!”崔潜、张九艺等人也赶紧站直身躯拱手施礼。 有了这些大人物带头其他观望者的情绪更高。有心急者甚至巴不得自己也立刻投笔从戎到军中混个一官半职也好平白获得那数百亩旱涝保收的良田。至于昨天还被大伙视为悬在头顶上的那把突厥利剑今天反倒成了吓唬人的废铁再也没人理会了。 “敢问敢问大将军咱们可有足够人手去开荒!”除了被利益晃花了眼睛的人外地方官员队伍中也不乏清醒者。北平县令杨文轩就是其中一个。他很快就现了整个屯田养兵计划中的最大缺陷快步走到议事厅中央躬身请教。 “我已经命人打开了六郡与河东之间的所有关口尽快组织河东流民北上到桑干河畔定居!”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第三章 扶摇 (六下) “嗡!”地一下官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李旭对部属宽容轻易不找茬治众人的罪。这是他的人格魅力之一也是他的性格弱点所在。因为他不喜欢怒所以大伙议政时就没有太多的忌惮。不仅仅是崔潜、赵子铭、时德方等人敢于畅所欲言其他官吏在涉及到切身利益时也不忌惮有什么说什么。 众人支持李旭的卖官新政也认可大将军府授田养兵保护领土之举为必然。但是拿河北的米粮去周济远道而来的河东人这一点就令人心里不痛快了。两地虽然挨得近可民风差异非常巨大。由于文化传承、地势以及胡汉混杂等诸多历史、地理和现实原因河北百姓从整体上可以用豪放两个字来形容。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这片土地上的人即便在逆境当中也能迎风挺直身躯毫无畏惧。相比而言位于太行山以西居所四周多为山脉与丘陵的河东人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特别是经常游走于河东河北两地的太原商贩整体给河北人的感觉是吝啬、贪婪且胆小怕事实在不像有担当的模样。 所以六郡豪杰对于从南方过来的流民可以接纳包容。对西边走来的同胞却有些自内心深处的排斥。况且博陵六郡敞开门户接纳河东百姓等于间接在为太原李家收拾残局。六郡遭受攻击时李家只派了百十号人过来帮忙最后还赚了三千子弟走。对于这些淄株必较的贪婪家伙博陵人凭什么要仗义援手? 听到底下响起了一片置疑声李旭并没有急于向大伙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先示意众人稍安然后从帅案边拿出一份公函亲手递向杨文轩“子思你来给大伙读一下这封信吧。注意把信者的名字念出来!” “属下属下谨尊大将军之命!”没机会参加昨夜谋划的杨文轩先楞了一下神然后快上前从自家将军手里接过公函。 信人显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并且很可能出身行伍这两点从其字迹的间架上就能推断得出来。但杨文轩没时间点评信者的一笔臭字他的目光刚刚与信封接触就牢牢地被写于公函外边的地址给吸引了过去。 他捧在手里公函是来自柏仁县那个弹丸之地靠近巨野泽是个有名的鸟不拉屎穷地儿。而此刻该地已经落入窦建德之手。新上任的县令也就是这封信的书写者唤做程名振数年前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蟊贼一直跟着张金称混日子。张金称死后带人投靠了窦建德因为作战时狡诈多谋被绿林豪杰们戏称为九头蛟。 这头食人蛟因为什么改行做了县令博陵众官吏不清楚但大伙却都知道柏仁就在赵郡的边上。想想转眼之间窦贼就杀到了自己家门口众人对大将军府的非议声就小了许多。由于出身影响六郡大总管李旭虽然施政措施向寒门偏斜得厉害但好歹这个人还可归为讲道理的行列如果换了窦建德来掌管六郡很多人家甭说站在这里跟他一同商讨政务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李将军治下王年兄均鉴长乐王窦公建德麾下柏仁县令程名振顿……”当着众人的面杨文轩取出信瓤将这封格式、称谓错误百出的信朗声宣读。开头几句他还能保持对信者的轻蔑态度读到后来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语调亦开始微微颤抖。 姓程的不是来套近乎也不是来炫耀他的文采的。他的确是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地向赵郡的盟友讨教治理地方的门道。虽然信写得粗鄙无文但此人分明没把自己当作一个流贼而是从内心深处真正把自己当作了地方官员。 “…….程某既然为一地之官当尽一方父母之责。为此斗胆向王郡守讨教屯田养民之道。上以报答窦公提携之恩下可面对百姓奉养之德。与贵郡而言亦可以减少流民涌入。况且柏仁和赵郡仅有一湖之隔若使灾民如潮贵郡岂能掘路筑堤以求在乱世中独善其身乎?” 程县令不愧出身绿林求人办事的公函也隐隐带着要挟的口吻。但无论是读信的杨文轩还是听信的博陵众官员谁也没有心思跟对方计较说话的语气。 做一地之官要尽一方父母之责。这话自古就有偏偏从一个曾经的土匪嘴里冠冕堂皇地说了出来。它带来的结果不仅仅让人苦笑还让人从心底感到震惊。 也难怪窦建德的势力膨胀如此之快光听其麾下一个县令的信就能猜到他麾下藏龙卧虎!。 对手的强大无论如何对于博陵六郡不是件好事。然而更令人沮丧的消息还在后头趁着杨文轩读信的功夫李旭命令周大牛等人展开了另一张羊皮地图。不像前一张那样详尽却胜在笼统直观。只要一眼扫过去人们可以看清楚博陵六郡周围的其他几方势力的展状况。 最北边的罗艺拥有燕、柳城、北平、渔阳和小半个涿郡就像一头豹子在大伙身后随时择人而噬。西北的刘武周展缓慢但在突厥人的支持下此子已经把马邑、雁门两郡和半个楼烦郡囊括在手。正西的李渊南下进展不顺兵马此刻被暴雨和敌军堵在了鼠雀谷和霍邑之间前途难测。一旦其南进受阻少不得会打周边地区的主意。 以上三家实力虽然令人戒备却还达不到令人恐惧的地步。真正令人恐惧的是窦建德。转眼之间此人已经把黄河以北漳水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打了下来。如今朝廷在河北的势力仅仅龟缩于武阳和汲郡凭借着黎阳仓的储备和几千老弱残兵勉强维持。 “我记得一年半之前窦建德被我和杨义臣老将军二人联手逼进了豆子岗!”暂且把程名振引的话题搁置在一边李旭指了指加在平原和渤海两郡之间一个巴掌大的沼泽地带苦笑着说道。bsp;“养虎为患朝廷当日真不该将大将军和杨老将军先后调走啊!”受到了震惊的张九艺不住地摇头。如果当日不是朝廷鼠目寸光硬催着杨义臣回江都任职。老将军也不会突然暴卒。如果当日不是朝廷硬调李旭南下博陵军的实力就不会大损罗艺就不会南下。趁着窦建德还没展起来李旭就可以像当年对付高士达一样将其一鼓而擒! 但人世间却没有后悔药可买。朝廷也不会为过去的错误负责。“一个多月前就在咱们和罗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窦建德将势力才扩展到这……”此刻唯一可以为大伙的安全负责的李旭用手继续在地图上画圈将渤海、平原以及半个河间、半个清河圈了进去。 “一个多月后…….”他叹了口气继续补充“窦建德就到了柏仁、平恩和武安!如果照这个度展下去不出半年窦家军就有可能将六郡南边围个严丝合缝!” “窦家军本是一伙蟊贼不会那么快站稳脚跟!”张九艺顾不上再装厚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低声反驳。 但这话分明是掩耳盗铃。连麾下一个姓程的小县令都知道尽心尽力为主将而谋都知道均田养民是展壮大的必经之路。此刻的窦建德难道还能继续被当作不入流的草贼看待么?如果他麾下再多出几个程名振还愁在河北南部扎不下根基? “大将军绝对不能让姓程的将屯田之策学过去!”衡阳县令王俊义站出来大声向李旭建议。全然忘记了当年李旭在六郡试行新政时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抱着怎样的敌视态度。 他的建议只赢来了几声轻叹。不只是李旭在座所有人仔细想想都能明白屯田养民并非是么了不得的屠龙秘籍。无论赵郡太守肯不肯出言指点窦建德的人只要派遣探子在民间打探上十天半个月肯定能将此策细节掌握得七七八八。 一个既能攻城略地又会养民生息的土匪头子其展的空间到底有多大众人已经不能预料得到。可偏偏眼下博陵军疲惫不堪根本不可能在窦某人羽翼未丰之前将其扼杀! “在座诸君眼中河东来的流民都是废物灾星!”李旭又叹了口气话语听上去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重意味“可对于窦建德麾下的程某人来说却是丁口、粮食和士卒。如果今天我们关上河东的大门将数万流民送到窦建德手中。明年这个时候就有数万对咱们恨之入骨的窦家军提着刀杀上门来。姓程的所写之信虽然粗鲁无礼但他那句灾民如潮却半点也没有说错!” “属下属下读书多年见识居然不如一个蟊贼!”半晌之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杨文轩主动向李旭赔罪。他不敢再置疑李旭用河北的米粮养河东的流民的举措了。程名振在信中说得好灾民如潮。当着几股暗潮汇聚成洪流时恐怕什么堤坝都挡不住。 刚刚安定了不到两年的六郡官员知道流民的破坏力强大。不断有外地的亲戚朋友来投奔的他们更清楚如果自家和窦建德的实力对比强弱调换那对博陵六郡对大家伙意味着什么? “这不能怪你我最初之时也想把河东流民拒之门外。”李旭笑着摆摆手不接受杨文轩的自我斥责“但今后大伙都得打起精神咱们的见识再差也不能被一个蟊贼给比了下去!” 第三章 扶摇(七上) 自从入主博陵六郡以来李旭与地方豪门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尴尬。后者不甚瞧得起他的出身作为完全凭本事打出功名来的武夫李旭也不太看得起那些凭祖上余荫混饭吃的家伙。 但今天双方却第一次找到了共同语言。豪门出身的官员旧吏们第一次现原来冠军大将军除了打仗外还有一定的政治远见。而李旭和他麾下的将士们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某些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家伙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他们在如何钻政策空子上比科举出身的士子和行伍出身的将领们聪明得多。 而一旦循官旧吏们将心思用到正地方其挥出来的效果令人无法小视。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大将军府的最新治政方案快得以完善。一些看上去用心善良实际执行时却很难落到实处的政令被挑了出来重新修订。一些明显的疏漏和容易引起误解的措施也及时得到了补充。 最后这套平衡了各方面利益的治政纲领被上谷郡守崔潜亲笔起草经大将军李旭用印连夜由官府刊刻数份以最快度放到各郡各县。地方官员们也被严令必须在接到邸报的第一时间将其中内容晓谕给治下所有百姓。 全部新政可简单地归纳为十二个字即“授田、安民、尚武、强兵、举士、赏捐”。在大将军府已经试行了一年有余的授田和科举两项善政之外又增加了由各郡富豪出粮出钱安置流民到涿郡屯垦对边塞上无主荒田和今后开疆拓土所获田地的分配方案以及对倾力支持新政的开明士绅进行奖赏等内容。 通过这一套政令博陵地方势力和大将军麾下将领以及寒门士子们终于跨上了同一列战车。虽然整个联盟的基础并不牢固但在天下大势没生新的变化之前他们将共同对抗各方“英雄”的倾轧。 为了答谢众人的支持当晚李旭在大将军府摆下酒宴款待所有参与议政者。宾主双方在杯觥交错之间迅将关系拉得更近。一些难得有机会出现在大将军视野内的底层小吏趁着敬酒的机会委婉地向李旭表达了希望进入军中博取功名之念;某些族中兄弟众多的大户人家也悄悄地向赵子铭等人递话试图为自己的族人谋个出身。对于类似的要求只要对方提得不太出格李旭和赵子铭等人按照事先的约定都爽快地答应安排他们先到近卫营做亲兵。 这个承诺让人非常满意。众所周知博陵的文官团队一直通过科举与推举两种方式不断壮大。而博陵的武将团队李旭只能通过战场选拔和言传身教的方式来打造。所以他的近卫营是整个博陵军最容易得到提升的地方。很多低级军官都是从近卫营走出来的。如果不是近卫营统领周大牛本人一直不愿意外放的话此人在军中的地位绝不会低于吕钦! 还有人借着酒劲儿提出购买一部分桑干河沿岸的无主荒田。既然李旭已经决定全力开涿郡了博陵军肯定会保障那里的安全。捐献钱粮谋取散官毕竟回报的都是长远利益。而有河水可以引来灌溉的农田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收获大把庄稼。 对于这种贪婪要求李旭也没有拒绝。他答应在安置流民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就将没有分配的一些土地拿出来售卖。但购买了土地的人必须每年在田赋之外再缴纳一笔用于给士兵们添置盔甲武器的开销。大将军府承诺所需数目不会过于庞大基本上按每亩每年十个肉好设定。 这个承诺立刻将宴会引向了**。每亩每年十个肉好对于富贵人家而言那只是平时少杀一只鸡的事儿。但桑干河两岸的无主荒地他们只要有钱却可以能买多少买多少。那意味着更多的粮食、仆从和牲口。没有人会拒绝送到家门口的金子。 “为大将军寿!”众人举杯大声向李旭致谢。 “为父老乡亲们寿!”李旭举着酒盏笑呵呵地回敬。他现在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地方诸侯。去年这个时候作为大隋朝廷的一支劲旅博陵军不需要地方势力的参与。而现在时移世易一切可能利用起来的力量他都不想推给别人。 晚宴结束后带着薰薰醉意几个核心人物继续坐在李旭的书房品茶。虽然都喝了很多酒但大伙却并没有被酒水和阿谀奉承之词的胜利彻底灌晕。新政的出台只是为博陵六郡今后的展规划出了一个大方向。而六郡是四战之地的现实没有因为某项政令的施行而生根本改变。一些白天议事时被李旭刻意忽略了的危险正在迫近甚至在夜晚空气中大伙都能嗅出山雨欲来的味道。 桑干河沿岸荒田的开利用是博陵六郡今后展至关重要的一步。来年的军粮和弟兄们的士气全靠着它。而周围其他势力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旭展壮大。隋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无论李旭怎么表白自己只想在乱世中保护一方安宁在世人眼里他都是逐鹿者之一。 他既然下了场就得接受一些挑战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黑招和暗器。这年头各路豪杰们都在尽力扩张地方上的人力物力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他们纷纷忙着攻城略地以战养战。谁曾经是官军谁曾经是流寇此时的行为已经没太大差别。随着城池的频繁易手战利品会越来越少而民间会越来越匮乏。如此相对安宁富庶的博陵六郡也更吸引窥探者的目光。 以博陵军目前的实力和地理位置想如河东李家那样去攻打京师和洛阳以图先执天下牛耳无异为白日做梦。远的威胁先不讨论只要李旭一离开六郡幽州大总管罗艺肯定会卷土重来。而像李旭一样四面受敌的窦建德想必也不会放弃为自家开拓一块战略纵深的机会。 李旭和众将也不愿意将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拱手与人。先那将对不起将士们为保护家园所流下的血。再者即便眼下博陵众文武想找个大树去依靠他们也看不见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儿?万一大伙抱错了粗腿到头来难免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放眼全局如今各路诸侯中声势最盛的是李密。但与瓦岗军交过无数次手的弟兄们全知道所谓李密将成为天下之主的箴言不过是个大笑话。那个神叨叨的家伙的确非常有才名并且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屡败屡战越战越强。可瓦岗军到现在为止既没有建立起一块可供其长期展的根据地也没打过一场具有明显战略目标的胜仗。在李旭潜回博陵的路上李密得到了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一干赫赫有名的武将和数千齐郡子弟的效忠但转眼之后他就在洛阳城外被段达给击溃。非但麾下兵马丢了大半连心腹爱将杨德方和郑德韬都被有常败将军之名的刘长恭割走了脑袋。 其他名气比李密稍小的豪杰中窦建德肯定难以让人敬服。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败在博陵军之手大伙肯定也不会向手下败将投降。至于河东李渊他倒是跟李旭有着翁婿之亲并且人脉宽广。可河东兵马如今被宋老生顶在了霍邑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又倒行逆施。如果一个月内前线的战事再不见分晓恐怕李渊非但不能成就大业连太原老巢都难以保全。 所以无论李旭是有天子之命还是只有做一个地方诸侯的福分。博陵众文武目前要做的都应该是自我保护自我展。在向南拓展的空间被窦家军阻挡而目前还没有力量一边攻打窦建德一边防备罗艺偷袭的情况下博陵军必须稳住涿郡并且做好与一切外部力量开战的准备。 周边各势力也许不会大张旗鼓来进攻但暗地里资助马贼、盗匪或者直接将士卒伪装成盗匪前来破坏的事情绝对不会少干。鉴于这种情况涿郡太守人选就得重新考虑。现在的太守是个文官肯定对付不了蜂拥而来的大小蟊贼。 赵子铭是北上战略的提出者和大力鼓吹者有心自己去涿郡试一试身手。“涿郡的幅员广阔真要能展起来就等于给其他五个郡建立了后院。到那时候咱们就有了一个着力点。进可徐图中原即便一时受到挫折也有广阔的空间可供弟兄们修养!如果大将军不嫌子铭粗鄙子铭愿为将军守此宅院!” “由你来坐镇涿郡肯定能让大伙放心!”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但秋收结束后咱们博陵军就要大举征募壮士入伍。在新兵训练和将士调遣诸事上我和张江、吕钦肯定忙不过来!” 赵子铭的长处在军务但涿郡在今明两年展的侧重点却是民生。所以李旭不想让自己的一条臂膀去做力不能及的工作。 他需要一个文武两方面均有涉猎但相对平衡的全才。并且这个人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权谋手段能摆平错综复杂的关系。博陵军的战略重心向北转移后空旷的涿郡为安置流民提供了土地为士卒提供了奖赏同时也必将成为传统世家豪门眼中的香饽饽。一个只擅长武略却没有太多钩心斗角经验的人很容易在郡守的位置上栽个大跟头。 “时德方人望不足方延年不擅长安抚百姓。如果派王须拨去做郡守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可能带领麾下弟兄杀到幽州去…”旭子的目光依次从部将脸上扫过希望找到一个比赵子铭更合适的人选却现几乎所有声望足够出任郡守的人都出身于行伍。在行军打仗方面他们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论及治理地方却未必能比窦建德麾下的强盗头目们高明多少。 “如蒙大将军不弃崔某愿担当此职!”见李旭的目光游移不定上谷郡守崔潜站起身主动请缨。 话音落后在坐的七个人中至少有四个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从能力上讲崔潜的确是最佳人选。此人曾经做过李旭的臂膀懂得如何领兵打仗。有受过纯正的权谋教育擅长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一点是去年的屯田养民工作便是以上谷和赵郡为主。作为亲身参与了整个屯田过程的指挥者崔潜拥有别的弟兄无法与之相比的经验。 但是他的忠诚度却非常让人放心不下。在家族和公事之间崔潜会本能地选择自己的家族。虽然在罗艺入侵之时博陵崔家果断地拒绝了幽州方面的拉拢。但将来再有其他人拉拢呢?作为博陵军的后院掌控者他会不会在众人背后放火? “退之出任涿郡太守正合我意!”不等弟兄们作出更多的暗示李旭笑着答应。“我给你五天时间安排一下家务然后你就可以启程前往涿郡。郭太守年纪大了刚好回来接替你的上谷郡守职务。此外我再拨五千士卒和你同行涿郡地方特殊太守不仅仅是文官屯田和守土两方面都要管!” “我只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后天便可以启程!”被突然重归的信任所震惊一直期待着李旭给出答案的崔潜大声回应。“那边天冷得早中秋之前所有事情必须走正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努力将身体站得笔直。 “退之去了之后把涿郡的治所挪到怀戎去。沿内长城到桑干河多设置些烽火台。如果遇到危险你只要点燃烽火我三天之内就会六郡之兵赶去援救!”李旭也没想到自己和崔潜还有再度恢复默契的这一天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叮嘱。 他的身材远比崔潜高大一靠近登时将对方笼罩在阴影之内。崔潜笑着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叉手肃立以军礼向李旭承诺:“末将定守住怀戎不教任何来犯者跨过桑干河半步!” 话说完了他才现自己身上穿的是文官袍服。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恭喜退之!”众弟兄一同微笑将一股柔柔的暖意送入彼此的心中。 那一刻在男人的心中流淌的不仅仅是铁和血。 第三章 扶摇 (七 下) 走在回家的路上涿郡太守崔潜的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他没想到自己还有重新掌握军权的这一天更没想到李旭居然毫不犹豫地将五千兵马和一郡之地交到了自己手里。回忆一下当年自己的家族在李旭出来乍到时所犯的那些错误他就愈感到惭愧。换了别人在博陵主政此刻崔家肯定是重点被压制对象。只有李旭只有这个平时看上去大咧咧但在关键时刻很少马虎的李旭在他犯了错后还能量才而用。并且一旦他有了些许功劳立刻毫不犹豫给以提拔。 他是博陵军中第一个民政军务一手包揽的地方官员。虽然又要短暂地离开决策核心但所拥有的权利和所担负的责任几乎过了李旭身边的所有其他兄弟。甚至可以说李旭把博陵军的未来交到了他手里。如果他崔潜不能为众兄弟走出开疆拓土的第一步博陵六郡的展也就到了头。反之如果他崔潜把这一步大大地迈了出去博陵军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崔兄此去任务艰巨!”张九艺骑着马从背后追上来与崔潜并络而行。军中其他核心人物都是跟李旭一道来博陵赴任的所以宅院都集中在大将军府周围。只有他和崔潜两人的家原本就位于博陵城风水最好的地段也就是地方望族的聚集区。 “无论多艰巨我都只能进不能退。那是咱们六郡的后踵。要想将来有所展后踵必须站得稳。否则真的要像大将军说得那样用不了多久连窦建德都敢欺负上门了!”崔潜稍微放慢了些马笑着跟张九艺解释。 最近一段时间风云巨变二人心中都有很多感慨。但出于所在位置的敏感性他们本能地保持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李旭治下只有五个半郡其中博陵和上谷都算比较繁华的。如果最繁华的两个郡守相互勾结将严重威胁到六郡大总管的地位。所以即便李旭不怀疑二人图谋不轨张、崔二人和他们的家族也会尽量避免给人留下话柄。但今天崔潜和张九艺两个却暂时抛开了平素的那些忌讳。他们的心还被刚才那一幕温暖着急需有人能分享自己的感受。 “是啊如果被窦建德比了下去咱们的脸真的没地方搁了。他原来只是高士达麾下的喽啰连咱家将军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张九艺轻轻摇头满脸感慨。 时势造英雄。乱世里有兵有刀的就是王。不管原来是扶犁的还是赶车的。反倒是簪缨之家掉过头来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刀子剁到身上还不能挣扎否则会被剁得更狠更烂。 “你还别看不起他的出身。姓窦的麾下人才不比咱们这里少。光那个程某人的眼界和心胸就能把咱们这边很多人比下去。若是不知道他的底细谁能想到他原来是个山贼!”提起窦家军的展崔潜亦是满怀感慨。正是因为这个对手的快崛起才促成了六郡内部的空前团结。如果没有窦建德和他麾下县令那封信真不知道大伙会不会尽心支持李旭的新政。 “他心胸再广也比不上咱家将军!”张九艺悄悄地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表达的方面“说实在的我今天真没想到你敢主动请缨。更没想到大将军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你!” 回头看了看已经隐入夜色中的将军府崔潜面带微笑“我也是赌一次。我相信大将军的心胸和为人!” “想当初咱们几家真是看错了将军!” “不是咱们几家中的老人看错了是世道变了!”崔潜又向后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应。“咱们几家的老人当初谋划赶走他不过是欺他根基浅。其实咱们这些人一直所看重的根基未必真如想象中那么牢靠。人家平素尊重咱们不过尊敬咱们祖上做过的那些事情。而现在这世道如果你自己没本事就像趴在一堆金子上睡觉的猪。祖上的余荫再厚早晚也有被挥霍尽的那一刻!” 说到这他抬起头仰望漫天的星斗。“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就不同了。他们站在高山之上伸手便可以勾到天空。想摘哪颗星星尽管伸手去摘便罢。不受什么限制也没必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就是退之今天主动请缨的原因?”张九艺笑了笑明知道对方口中有本事的人是谁还故意刨根问底。 崔潜收起笑容郑重点头。“九公子可记得一句古话?乱世之时不仅仅是君择臣臣亦随时准备择君!” “退之说得是张某今日也有同感。”向来勇于藏拙的张九艺轻轻点头“我观天下英雄能像咱家将军这样身经百战纵横沙场数载难逢敌手的帅才几乎没有。难得的是他还能虚怀若谷不骄不燥。即便一时被触了逆鳞也能容人把话说完。甚至能包容暂时与自己政见不合者。祖上曾经说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宽他的成就便有多大。将军能把咱们六郡的豪杰都包容进去他就能在六郡站稳脚跟。如果将来他心胸能包容整个天下咱们这些人也能跟着重现祖上辉煌!” 祖上的辉煌这恐怕是每个豪门子弟从生下来便被灌输的。所以每每被提起来都会令人血脉沸腾。但崔潜的血却没有被张九艺的话所点燃“我之所以死心塌地为中坚谋划不光是看好他的未来!”微笑着摇头他低声说道。作为经历过一番沉浮者他才真正了解眼前机会有多可贵。 “这个我知道退之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张九艺摆手做出了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 “也不光因为当年他明知道几家欲推我为博陵之主却依旧能放我一条生路的缘故。”崔潜继续摇头“我追随他是因为他这个人不但能共患难而且能共富贵。这天下英雄能做到前一项的人比比皆是。但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话能共富贵者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完!” 李将军是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富贵的人。虽然眼下他的展前景并不明朗。得出此结论的不止是崔潜一个当十二字治政方针及新任涿郡太守人选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之间传遍后几乎大多数六郡英杰都认定了这个道理。 他可以共患难表现在其昔日对李渊、对张须陀这些恩人的态度以及对麾下弟兄的包容上。而其可以共富贵则表现在他肯将已经到手的利益以及尚未到手的利益摆到明面上开诚布公地和所有人分享。至于这些过人的表现是故意做出来给大伙看的还是出自本性没有人愿意去深究。一个做事讲究规则懂得自我制约并容纳别人意见的主公总比那些一意孤行心中只容得下自己的独夫更让人放心。至少大伙在替他卖命时不用担忧背后被他捅上一刀。 而大伙给予李旭的回报则是成袋成袋的米粮成堆成堆的铜钱和高涨的信心与热情。卖官鬻爵的事情得到了民间大力支持短短半个月内就有三个正六品五个正七品和二十几个正八品的散职被大富之家买了去。其余像正九品儒林郎从九品将仕郎这种只有几百石谷子便能换回来的小官帽更是卖到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数量。很多人并不在乎自己所买的散职到底有多大将粮食运到指定地点后拿着写上自己名字的告身转头便走。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份或者说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官府对自己并不比传统豪门子弟矮半头这个事实的承认。 比卖官鬻爵更令百姓欢迎的是那个尚武令。毕竟这年头很多人家里没有什么存粮他们唯一能出卖的就是自己的勇气和力量。而博陵大总管的尚武令给了他们一个比较公道的价格。斩三级可策勋一转策勋三转升官一级。一转勋为五亩地外加一匹绢一级官为五十亩地也等于普通士兵只要在多次战斗中杀死总计九个敌人而自己活了下来就能得到六十五亩地和三匹绢。这个数量的田地和财帛虽然不能保证他一跃成为富豪但至少能保证他自己和身背后的家人能够永远衣食无缺。 况且随着财富而来的还有别人的尊重文职散官可以买卖武职却无论实散都只授不卖。同样是九品芝麻官腰里别着把横刀者与头上戴着软帽者相遇持刀者的下巴简直可以翘到天上! 因为他们拥有富贵靠得不是财富不是祖上的余荫。他们靠得是自己。 酒徒注:关于秦、罗二人的遭遇在第六卷结尾写了啊。晕倒怎么没有注意呢。当初大伙以为李旭已经死了裴仁基借机割了萧监军的头带领齐郡子弟造反。那时候秦、罗除了投奔李密哪还有别的选择啊! 第三章 扶摇(八上) 河北民风本来就很强悍。百姓们血管里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官府对这种勇气的认可。秋收刚一结束设在博陵大总管治下各郡的募兵点便挤满了人。其中不乏正当壮年的彪形大汉也有一些年龄已经过了四十腿脚都不慎灵便的老弱试图混进军营谋口热乎饭吃。 为了确保博陵军的战斗力几个募兵使严格执行了事先制定好的条例。本着宁缺勿烂的原则他们在应募者之间仔细挑选。年龄看上去太大和太小的都被劝退回家没有左邻右舍证明其来历的拒绝接纳。家中只是独子的且父母年事已高的也被严禁入伍。战场上刀箭无眼一旦独生子战死等于断送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大肆扩军的同时涿郡的开建设也紧锣密鼓地展开。由于资源充足并且人事配备得当流民的安置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一批流民到达桑干河畔之后立刻在各地抽调来的屯田使的组织下拣风水上吉的开阔地修筑简易住宅。新建的民居以木制框架为主而涿郡四野里大树极多可以就地取材。是以几百栋住宅几乎在两个多月时间内便搭建完成。随后组织者再根据去年在涞水、易水和泒水两岸屯田所积累下的经验带领流民们于所有宅院的最外围用湿土筑一圈高墙这样一座可安置数千百姓的堡寨立刻横空出世。 为了应付可能生的异常情况每座堡寨都只有一个大门。在大门两侧和高墙的四角用磨光了的石块继续搭建碉楼。所有堡寨沿着桑干河两岸一字排开彼此相距不过二十里。如果一家堡寨受到攻击只要它在被攻破前点起狼烟临近的堡寨会接力将警报传下去。半日之内接到警报的驻扎在怀戎的博陵军就会赶往出事地点。除非来袭者打算和博陵大总管李旭彻底翻脸否则他们只能灰溜溜的撤退。 前来桑干河两岸定居的不仅仅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一些眼光长远的富户也通过购买土地的手段将家业的一小部分迁移到了涿郡。虽然他们只是在做前期试探但豪强们的组织能力和财力都非常惊人。几家大户独力就能修建一整座村落规格参照安置流民的村庄标准防御设施却远远过前者。按照崔潜估计普通马贼袭击一个移民村落在双方都死拼到底的情况下大约要付出一百到两百条人命为代价。而马贼们袭击大户人家的简易庄园虽然其比博陵、上谷一带的庄园已经粗陋了十倍从开始进攻到完全攻破它至少也需要付出三天以上时间和二百条以上人命。 随着移民的增多往日萧条破败的怀戎城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冒险往来塞上赚血汗钱的商队本能地选择了将此城作为一个中转站。贩往塞外的茶叶、瓷器、漆器、麻布在城里囤积由塞上返回来的皮革、羊毛、干肉也由此分散转手再贩往中原各地。 当然这些交易还维持在小打小闹范围。大宗的货物走的还是传统的蓟县、密云、燕乐通道。但罗艺所征收的税和厘金过涿郡这边三倍冒险走了一趟怀戎的商贩都誓说明年绝不再走幽州。 崔潜却不敢把明年涿郡的税赋赌在商贩们的承诺上。今年大总管府开涿郡无论投入多么巨大都有卖官鬻爵的收入来支持。但民间的盈余财富早晚有被吸纳完的一天。而流民从安顿下来到能给地方上缴田赋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时间。为了不导致寅吃卯粮的窘迫情况生他借着以工代赈的名义将一部分无须参加修建堡寨工作的流民组织起来到山上伐木、开矿。所得的木材、矿石统统运到城里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来往商贩和当地百姓。一些胆大的商贩看到机会趁着落雪之前将木材和矿石运到了博陵、恒山等地又赚了一笔意外之财。 商贩们的运输能力毕竟有限。绝大部分砍伐下来的巨木和开采出来的矿石都囤积在了怀戎城内。鉴于这种情况博陵大将军府从各地征调了一大批工匠前往涿郡就地建立作坊为军队冶炼铁块、打造兵器、铠甲。 一切都按部就班展预计中的挑战也接踵而来。入冬之后崔潜送往博陵的公文中开始出现马贼的字样。这些家伙先是在斥候的羽箭射程范围外打***然后慢慢开始追杀落单的斥候。最近他们已经试探着攻击几个距离怀戎县城相对较远的堡寨。虽然由于博陵军的及时赶到马贼们并没有得手。但针对涿郡的攻击已经有越演越烈的味道。 “那些人不是马贼!”王须拔放下涿郡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利品低声向众人提醒。 他出身绿林在未被李旭招安之前常年在河东、河北、幽州三地劫掠跟各郡官兵都有交手经验。因此判断颇具权威性。听到他言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把目光投射了过来。察觉到同僚们眼神中的狐疑王须拔笑了笑指着地上的铠甲解释道:“当年我和老郭在道上混时麾下弟兄谁敢用这种货色我先把他吊起来暴打一顿!” 公文到达后大伙的心思都在围绕着崔潜在信中介绍的情况而旋转。唯独王须拔一个人把心思放在了涿郡弟兄从敌人尸体上扒下来的铠甲兵器方面。因此其得出结论的渠道也独辟蹊径。 众人仔细看去现来犯者的铠甲的确与博陵军迥然相异。博陵军的士卒装备延续大隋边军风格主要兵器为横刀、弓箭。防具为皮盔和叠缀式皮甲关键部位可以安插铁条增强防御力。而崔潜送来的战利品当中三具皮甲都是由整块的生皮缝制。前胸后背光滑如镜关键部位上还用老弦缝了几个口袋里边塞上了厚厚的柳木板。 “这东西是简陋了些!但对羽箭防护力很强!”赵子铭不愧为军司马一眼便从两种铠甲制式上看出了其防护力的强弱。在博陵军中关于板式铠甲和叠缀式铠甲哪个防御效果好的争议也一直存在。但在目前工匠们的水平所能达到的范围内通常认为叠缀式铠甲对于羽箭的防护力好于整块生皮制造的硬甲。并且穿在身上对人的灵活性影响也小不会妨碍弟兄们在战斗中的动作。 但是来犯者的铠甲去除了袖子又在胸前装上了木板则在一定程度弥补了板式铠甲的缺陷。手臂的目标小受羽箭伤害的几率远小于胸口。而柳木板不但能防御羽箭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枪刺刀砍造成的伤害。 “赵司马误会了我的意思!”王须拔听赵子铭感慨对方能因陋就简连忙笑着摇头。“我是说当马贼的要有当马贼的觉悟。千万别拿自己当官军。这种甲胄的确将被羽箭射伤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重量也增加了一倍。当马贼讲究的是来去如风能减轻所携带的重量就要尽力减轻。我和老郭混绿林时无论手头宽不宽裕骑兵的甲胄都以轻便为目的。带百骑以上的大头目都不会穿重甲何况是普普通通的小喽啰?也不是我不爱惜士卒你想穿着这么厚的皮甲再加上几块木板。防护力是提高了可重量也增加了十好几斤。一旦官兵追过来他穿着这么重的东西他怎么跑得过人家!” 众将领哑然失笑。所谓干什么熟悉什么。在王须拔面前装马贼可不是在祖师爷面前耍大斧子么?“须拔你说说看敌人应该是谁假扮的?”片刻后李旭收起笑容询问。 “还能有谁。咱们周围最注重防御力就是虎贲铁骑。如果不是怕被咱们看出来落个不守信用的恶名我估计姓罗的恨不得把铁具装给他麾下的喽啰套在身上!”王须拔撇了撇嘴大声回答。 “可不是如果把木板换成精铁板再安上两个袖子和虎贲铁骑的具装有什么两样!”赵子铭一边笑一边摇头。也就是虎贲大将军罗艺才会被名头所累只敢偷偷摸摸地下黑手。换了刘武周和其他突厥部落估计把旗子一卷便会杀过来。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重要人物过后打死不承认便是反正李旭暂时无力主动挑起战端。 “如果真是虎贲铁骑的话退之那边兵力就稍显不足!”吕钦皱起眉头担忧地提醒。 李旭想了想认为短时间内双方正式撕破脸的可能性不大。“罗艺夏天时没在咱们这抢到军粮补给肯定成问题。涿郡的村落刚刚建立里边也没他急需的物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让咱们顺顺当当地展。所以整个冬天必然是骚扰为主真正拉下脸来跟咱们宣战估计得明年夏收!” “其他人估计也是存的同样心思!”赵子铭接过李旭的话头继续补充。“屯田、种地、开荒这些建设性的事情太繁杂北边的人谁也没心思去干。但咱们把庄稼种好了到该有收成的时候他们就都闻见麦子的味道了!” 张江最痛恨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冷笑了几声说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敢伸手咱们就先打断他的狗爪子!” 赵子铭轻轻摇头“不是打不打而是怎么打的问题。桑干河两岸地势平坦真的和虎贲铁骑对上了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没有任何胜算。即便对手不是幽州军而是突厥人咱们也只能被动防御。他们马多跑得快。咱们这边虽然建了一些堡寨但短时间内根本形不成整体防线!况且一旦大军都被吸引到涿郡我估计其他人也会动歪心眼!“ 眼下形式和几个月前相比又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八月初就在博陵六郡忙着安置流民的时候河东兵马沿小道杀至霍邑城外。守将宋老生欺太原兵远来疲敝引三万大军出城决战。李渊先命令刘弘基带领本部兵马埋伏在城东南的霍山李世民带领绕到城南自己带大队兵马于霍邑正东立营。然后命令李建成上前诱敌。 宋老生看到李建成只带了数千骑兵立刻上前痛击之。李建成本打算依照既定作战方案且战且退结果不小心被被击成了溃军。宋老生奋力追杀一直杀到李渊营前冲得李渊帅旗摇摇欲坠。就在危机关头刘弘基提前从霍山杀下击垮宋老生侧翼。隋军见势不妙赶紧后撤途中又被李世民死死拖住。半个时辰后太原兵将隋军团团包围宋老生支撑不住从李世民身边杀出一条血路逃向霍邑。刘弘基纵马急追在霍邑城墙下冒着守军的箭雨阵斩宋老生将此战完美结束。 随后太原军攻克绛郡俘虏陈叔达。接着龙门巨寇孙华引部众两万人归降李渊。冯翊大守萧造见太原兵滚滚而来吓得不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紧跟着李渊听从部将建议绕过曲突通重兵把守的河东郡从冯翊杀向京师。 九月太原兵攻克永丰仓开仓募兵。李婉儿率领王屋山群雄西进与李世民会师于渭北。李渊从弟李神通、巨盗何潘仁、李密的叔叔李仲文、李渊的另一个女婿卫文振从关中各地挥师向东与太原军同向京师附近聚集。 别人那里势如破竹而自己这边捉襟见肘不由得令博陵上下心急如焚。可偏偏罗艺在背后如附骨之蛆窦建德和刘武周一前一后流着口水。 如果李旭能早入主博陵一年也许他的处境就不会如此尴尬。如果李旭有河东李家那样强的人脉也许他早已杀出了六郡。 但那些都是如果。事实上他只能一步步一点点积累实力在接踵而来的挑战中缓慢展。 他个人和六郡的先天条件就是如此若欲突破头顶上的天空还需要更多的机会和更长的时间。 第三章 扶摇(八下)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兵也是一点点炼出来的。无论对李渊的好运羡慕也好对罗艺的阴险嫉恨也罢博陵六郡所面临的问题还需要六郡自己也解决。 关于如何面对虎贲铁骑李旭没有任何把握。但好在决战还不会马上展开他还有一点点准备时间。对策就是以战代炼通过一场场小规模的冲突为将来的大战培养合格的士卒。 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困境旭子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只能边打边练兵!反正最近各郡的事情不多从明天起须拔你带博陵军的所有骑兵去涿郡巡边!” “遵----命!”王须拔先是一愣然后拖着长声回应。(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只怕那样会引起周边势力的不安!”时德方皱了皱眉头大声提醒。他不建议博陵军过早地展示实力韬光养晦在某种程度上是眼下博陵必须奉行的对外政策。六郡之外谁称王、谁称霸博陵没必要去管。暂时吃一些小亏可没必要兴师动众。只要将城墙筑得足够高粮食存得足够多士兵整训到足够的数量和质量。所有委屈总有得到伸张的那一天。 “那种办法对罗艺和塞上诸胡没用!塞上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想站得稳就得刀子硬!”这次李旭没用采纳时德方的建议。当年在塞外的生活经验让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也更懂得在狼群之中如何生存。“咱们手中这些骑兵有三分之二是新兵蛋子跟当年的博陵精骑没法比。要想让他们尽快形成战斗力必须先拉出去给对手炼一炼。从这种角度上讲咱们得感谢罗艺!” “对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再说!”张江对李旭的决定非常满意笑着接下他的话头。 当年张须陀老将军在齐郡也是边战边练。他通过实战淘汰掉弱者留下百战老兵最终成就了齐郡子弟的威名。眼下博陵六郡所处的条件和当年的齐郡不太一致但物资供应方面却比当年的齐郡优越百倍。 “你带着方长史去。无论哪里来的盗贼尽管剿灭!”李旭点点头双眼继续正对王须拔。“咱们的弟兄也像你说的那样以轻骑为主。在防御力方面咱们博陵军怎么追也追不上倾大隋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所以咱们就在度上做文章以快打快。看看那些假马贼的行踪飘忽还是我涿郡子弟的弓马娴熟!” “属下誓不辱命!”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王须拔抱拳肃立。作为加入博陵军不到两年的后来者能被派出去独当一面绝对是种荣幸。王须拔不敢辜负李旭的信任在心中誓一定要给对方带出支铁打的军队来。 “我把近卫营也分一半人跟你过去。里边有些在齐郡就跟着我的老兵可以帮你训练士卒。还有些地方大户塞到军中捞出身的年轻人你尽管让他们从小兵干起!”李旭想了想又继续补充。 这个命令王须拔不完全愿意接受。近卫营的老兵是整个博陵军的宝贝多年的戎马生涯令他们之中每个人都积攒了足够的战争经验。用做低级军官绝对有助于整支骑兵的战斗力提高。但近卫营中的新兵却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在李旭身边他们不敢放肆胡闹。离开李旭的阴影后肯定会露出爪牙来。而打狗仍需看主人对了这些犯过错的家伙他们的上司还真不好办。(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想到其中得失王须拔挠了挠后颈讪讪地道:“我怕有人吃不了苦。毕竟涿郡的气候比这里冷得多。万一跟马贼干起来顶风冒雪跑上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儿。我和大帅麾下的老兵吃苦吃惯了但新兵们细皮嫩肉的……” “练兵么练着连着就皮糙肉厚了!不听话的你尽管请他们吃军棍实在调教不了的就遣送回家。反正是他自己不长脸别怪咱们没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李旭笑了笑给王须拔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倒不觉得少爷兵就一定难以管教。当年在护粮队中几乎所有人背后都立着一星半点儿靠山。但纵观整个辽东之战护粮队表现足以让某些经历了多次战斗的老卒汗颜。一个人无论出身好坏都不是决定他成为英雄或者窝囊废的因素真正决定他命运的还是他自己的行为。 王须拔大笑“有大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谁要是给老子摆谱老子保证让他后悔出肠子来!” “你也别掉以轻心。如果明年夏天之前你麾下的骑兵还拿不出手的话我也会让你后悔出肠子来!”李旭笑着捶了王须拔一拳将对方捶了个趔趄。 安排好了涿郡的防卫和骑兵的训练问题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治下各地的建设上。除了示弱于人这一点外时德方所提出的加强城池防卫和大量囤积粮草的建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在时局还不甚明朗的情况下每个窥探别人的豪杰同时也受到其他人的窥探。所以任何豪杰都不敢让手中的兵力受到过大的损伤。如果六郡能积蓄下足够的战争潜力打它主意的人就会多一分顾忌。 “信都和赵郡的城池我在秋天时已经着手开始整饬!”赵子铭想了想低声汇报“博陵外围有一条滹沱水隔着城墙反而不急着修!”他犹豫了一下尽量不看李旭的脸色“赞皇山和抱犊山上的关卡年久失修属下建议开春后便进行重建!” 后两个山寨都卡在河东通向河北的必经道路上。因此不用赵子铭将话提醒得更明白李旭也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修吧包括井陉、恒山一带的城墙。”他轻轻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明白的答案。 跟河东李家的盟友关系能维持多久旭子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突然间势如破竹般杀入京畿重地的太原兵让所有人心生警觉。如果李家真的能得了天下博陵六郡如何摆放自己跟他的关系呢?在几个月之前这一切问题想起来都为时过早。但现在却越来越紧迫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这他又给赵子铭追加了一项任务。“开春之后你也调遣一部分物资去怀戎让退之在那里给我起一座行辕。如果罗艺亲自前来会猎我这个大总管总不能慢了远客!” ‘如果将来真的与太原有交手的一日也许涿郡就变成了支撑前线的大后方!’旭子心里这样想着却尽量不把心思让大伙看出来。他不希望那种事情的生因为李渊曾经对他有恩。但说起恩情杨广对他更大他现在却是外人眼里进攻京师那支队伍的铁杆盟友。 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人是被时势推着前行。所谓时势造英雄说得未必不是如此情况。所谓有人能先知先觉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旭子不知道是否属实但他明白那种人绝对不是自己。 当一天在忙碌中结束时李旭感到精疲力竭。做个六郡大总管已经令人疲惫如此他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管理全国。除非做了皇上的人都学当今陛下闭上眼睛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否则他一定会更疲惫更觉得力不从心。“想是陛下刚即位时也曾奋图强过!”一个略带些哀伤的念头猛然在他心头涌起。但转眼间便为一幅病恹恹喜怒都不受控制的面孔所取代。 他不知道杨广现在怎么样了。但突然现自己多少理解了杨广那种看上去异乎常人的性格。想必做皇帝需要一个非常坚强的心智吧。能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说假话。能不在乎自己的恩人、家人、朋友、旧部。只要对方档了自己的路就随时举起手中的钢刀。 在最近广为流传的一份来自瓦岗军的檄文中杨广当年曾经害死了他的亲哥哥。毒死了他在病中的父亲强暴了他自己的继母和妹妹。逼死了他自己的弟弟堂弟、侄儿、表叔还有外甥…… 历数了杨广的十大罪行后李密的记室参军祖君彦檄文中总结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 檄文中所列举的种种罪行旭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回到卧房后要面对的妻子姓李。 那是唐公李渊的女儿。而他白天刚刚命令赵子铭加强对河东的防备! 第四章 补天(一上) 屋子里依旧亮着灯窗纸上淡淡的身影令人打心眼里感到暖和。旭子知道萁儿正在等着自己。这种等待从两人成亲后不久便开始慢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萁儿等着他回家等着他凯旋等着他将所有烦恼暂时放下露出一张疲倦且宽厚的笑脸。 他们的内宅不大也没有使用太多的仆人和婢女。旭子和萁儿凡事都喜欢亲历亲为有时眼前多了几个人影反而觉得别扭。所以每当到了入夜时分除了偶尔有巡逻的士兵从院墙附近走过外整个内宅会变得非常安静。冬天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还有被寒风冻醒的鸟雀在屋檐下扇动翅膀。 旭子尽量放轻脚步屋子里的人依旧被惊动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妻子与贴身婢女小翠一道迎了出来。 “郎君回来了!”萁儿轻声唤道话音里带着一点点疲惫“今天好像结束得早啊事情忙完了么?” 李旭快步迈过门槛拉进妻子“你出来做什么天这么冷!”他轻声责怪顺手掩住房门。 “我又不是没见过比这还冷的天!”她笑着松开丈夫的手然后走到炭盆旁取热水和面巾“你先去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我再唤你!” 后半句话是对小翠说的。侍奉了女主人多年的丫头怎会没这点眼色轻轻蹲了蹲身然后快走向在主人卧房对面的起居室。 “翠儿好像年纪不小了!”一边用热面巾捂着脸李旭一边跟妻子念叨。想当年就是这个女婢陪着萁儿从陇右跑到齐郡又从齐郡跑到瓦岗山附近的原武城。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按大户人家的常规此女应该作为萁儿的陪嫁与萁儿主仆两个共事一夫。但李旭先是顾忌着二丫的感受没有收她入房待二丫亡故后更不愿身边再多一个人取代她的位置。 萁儿接过李旭用完了的面巾放进铜盆里用热水拧了两把搭起来。然后伺候他脱袍换靴“我上个月才问过她的心思。这丫头眼光很高。寻常男子瞧不上眼。可你麾下那些将军要么已经有了老婆要么出身高贵未必肯娶她做正妻!” 说到正妻两个字她的眉头轻轻一皱。本来两个人都说好了待六郡的事情稍微安稳下来李旭就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她的正妻地位。可最近大将军府公务繁忙很多事情都顾不上。而当萁儿现危险来临时再提这句话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人又不是牲口非要选个名血名种!”李旭耸了耸肩膀“翠儿文武双全无论谁娶回家去都是个好帮手。瞎了眼的人才放着这样一个良配不选非要攀个路都走不动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也未必都走不动路!”萁儿被李旭脸上的表情逗得心头一松“婉儿姐姐也是嫡出的闺秀既能治家也能打仗。” 李旭低下头去轻轻抚摸妻子的秀“你们姐妹怎是旁人能比。姐姐是重生的妇好妹妹是女中诸葛。谁娶了谁有福气!” “郎君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恭维人?”萁儿蹲在李旭的腿边迟迟不愿意站起身。她很留恋这种温柔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独占多久。 丈夫已经像自己当年所期望的那样成了一个无人能束缚的盖世豪雄。二人当年的约定也有了兑现的条件。但不再受制于朝廷的丈夫还需要掉过头来受到李家的左右么?如果单纯从利益角度来看他迎娶传说中皇帝陛下赐给他的公主岂不是对未来的展更有好处? 自幼目睹了家族中利益纠缠的萁儿知道襄国公主杨吉儿比自己更适合给李旭做正妻。杨广把这个宝贝女儿的封邑改在赵郡边上已经是明显的利诱。如果李旭接受了这门亲事治下土地就会再多出一个郡。那些一直看不上李家血脉的士大夫们也会看着襄国公主的份上把重新建立盛世的希望寄托于博陵。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纷纷攘攘的传言还局限在传言范畴。承担送亲使命的王世充被瓦岗军所阻一直无法靠近黄河。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人肯担任使节把赐婚的圣旨千里迢迢送到博陵来。但是万一哪天旭郎麾下的谋臣们试图利用这个机会怎么办?自己阻止不阻止? 萁儿知道自己在丈夫的心目中被看得很重。但能重于如画江山么?她没有半点儿把握。她知道如果换了自己的父亲、大哥、二哥三人其中任何一个处于旭郎相同的位置上他们将丝毫都不会犹豫。 比当日柴绍抛弃姐姐还果决还能找到无数大道理!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吃过宵夜了么?要不要再传厨房做一些?”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妻子情绪低沉笑着追问。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晚餐、宵夜都是在书房和部下们一起吃的。很少有机会能跟妻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夫妻两个人基本上是随便聊几句便要上床休息了。但今天萁儿显然不太想过早进入梦乡。 “没事我有点替婉儿难过。她一直把柴绍当个英雄看!”萁儿笑了笑扯了个善意的小谎。 “他们之间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李旭笑着安慰。他亦不了解柴绍当时为什么要丢下妻子独自跑路。以李婉儿的身手绝对不会给柴绍添加一点麻烦。如果遇到追兵拦阻两个人并肩作战总比一个人溃围而出的可能性更大些。但这些都不是他所能干预了的事儿话说回来若不与柴绍分离婉儿也不可能替唐公收揽数万大军和那么多人才。 想到这他用力拉起萁儿将柔软的身体抱在膝盖上。“你姐姐自己就是个英雄不需要男人保护。据谣传她数日前带领近十万大军与唐公会师。已经获准独自建立的娘子军一干编制与左、右两军等同!” “真的?!”萁儿先是一愣然后由衷地替姐姐自豪。 “传言应该不假!”李旭笑着点头“我在回来路上与她相遇时她麾下就收编了好几路绿林好汉。眼下太原义军进展顺利锦上添花的人也必然多!” “若斯进展不顺他们离开时也不会犹豫!”萁儿心中暗想话题却尽量转向无关紧要的杂事“不知道姐姐帮红拂找到李靖没有自从郎君跟我说起你这个义妹我就好佩服她的坚忍!” “我没听说太原军中有另外一个姓李的将军!”李旭想了想认为李靖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按照红拂的说法李靖是在马邑郡丞的位置上离开的如果他投向太原担任的官职肯定不会小于四品。可安插于各地的探子送回来的情报上至今没名叫李靖的将军在河东兵马中出现。陪同阴世师、卫文升等人守卫长安对抗太原兵马的人中倒是有个名字相仿的那个家伙做事非常阴毒在河东兵马南下的当天就带人去掘了李渊的祖坟。 凭着直觉旭子认为红拂能看中的人不会如此无聊。他对风水、图谶一说向来有些排斥。这东西不过是强者捡起来蒙人的一个借口。当年他这个汉家伢子连突厥话都说不利落照样在霫部做了那么长时间圣狼使者。而当霫人现突厥部落能给他们带来的帮助比圣狼使者大时就毫不犹豫地将其赶下了神坛。 “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等十几年也就是红拂才有如此毅力!”萁儿在李旭怀里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也希望李靖不要辜负她。女孩子家生命中不会第二个十年!” “瞧你说的好像天下男人都负情薄幸一般!”李旭奋力抱起萁儿走向二人的寝帐。妻子的身体依旧像新婚时一样柔软散着淡淡的清香。他喜欢这种味道可以暂时令人忘记一切烦恼。 夫妻两个都不再说话。也尽力不去想关于天下的事关于李靖和红拂的事。但萁儿分明记得丈夫曾经说过红拂遇到李靖当年只有十一岁而当时的李靖已经年过三十。三十岁的老男人为了逃命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许下认真的承诺么?她不敢想。也不知道多少承诺的有效期限能过十年。 当他开始索取时她表现得很疯狂。像贪恋着美酒的醉鬼一样尽情地享受着那一波接一波可以让天地都静止下来的力量。直到最后瘫软在他的身边从手指到脚趾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抱紧我!”临睡着之前萁儿低声请求。 第四章 补天(一下) 半夜时分旭子被窗外的风声吵醒。那是来自塞外的胡韵如波涛乍惊风雨骤至。他翻了个身用胳膊支撑起脑袋看向屋子中央的火盆。上好的檀木精碳烧得正旺隔着白铜打造的镂花烟罩透出一层层淡粉色的柔光。在这时明时暗的柔光下屋子里的一切显得非常虚幻包括身边熟睡的脸还有隐隐带着水迹的眼角。 旭子知道萁儿在担忧着什么。虽然对方从来不曾明白地说出来。可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他已经不再是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青涩童子。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冬夜陶阔脱丝也是这样祈求当时她的**在炭火的照耀下是那样的神圣和美丽。当时的他内心里充满了渴望和感动。而现在他能清楚地触摸到对方心中的绝望。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旭一直认为如果当时自己再勇敢些再做一些努力陶阔脱丝会毫不犹豫地跟自己离开。他痛恨自过己的懦弱后悔过自己的青涩。但是现在的他却清楚地知道陶阔脱丝出现在帐篷内的一霎那早已对两个人的未来作出了决定。 她根本没打算跟自己走。她要留在部落中尽族长女儿对整个族群的义务。那在炭火中不断颤抖的身躯只是未来对即将的分别做一点点补偿! 同样曾经要求他将自己抱紧的还有石二丫。自两人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旭子就认为对方一定试图索取什么。但一直到人生的最后二丫一直在给予。她没有从旭子手中拿走任何东西除了一份浓浓的思念与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后悔自己没有早一天理解二丫。他一直认为自己当年将二丫强拉入怀抱很大程度是因为孤单是欲多于情。然而在二丫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冷时旭子才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二丫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艳。 她的倔强、她的大胆她那经常耍出来却骗不过任何人的小聪明以及为改变自己的境遇所作出的种种努力和一次次受到挫折后的失望都深深地刻在了旭子心头永远涂抹不掉 在二丫飞走的瞬间旭子已经彻底长大。他不但明白了自己身边的女人而且明白了自己。 他们都是生长的岩石缝隙中的野草虽然根植于贫瘠却从没放弃过对阳光、温暖和未来的追逐。 今天在萁儿展示她狂野的一面瞬间李旭立刻察觉到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萁儿也没有要求自己为她做任何事情除了双臂之间炽烈的环绕。但是旭子却清楚地知道同样的事情上他决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 有关皇家赐婚的事情其实不止是一个传言。这个月初为了促进相互之间的“友谊”河间大总管窦建德曾经写了信来郑重建议为了不辜负皇帝陛下的厚爱由博陵与河间两家联合出兵驱逐已经渗透到汲、魏、武阳三郡的瓦岗军势力。战争结束之后李旭可以顺利抱得美人归窦建德也可以重新恢复北运河两岸的秩序。 这个建议被李旭当场压下至今也没做任何回应。时德方和赵子铭二人为此非常光火私下里没少找他理论。二人一致认为博陵不该拒绝这个送上门来的良机。眼下大隋失其鹿谁从朝廷那里继承的东西多一点谁将来夺取天下的胜算就多几分。 但李旭却不想接受这个机会。更不愿意放弃自己对萁儿的承诺。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帝王女婿的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那会让一直困扰着他的血脉问题从此烟消云散。特别是在两个人有了一个流淌着“高贵”骨血的孩子之后无数持门第观念的“俊杰”会蜂拥到博陵来为他的孩子效忠。但是他同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但会令萁儿伤心而且会违背自己一直坚守的信条。 人不是畜生并不需要通过品种的血脉来证明自己的高贵。抗争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在最困窘时刻他都不相信一个寒门子弟无法通过自身努力获得世人的承认。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个渐渐稳定下来的根据地又何必赶着接受世俗偏见的“恩赐”。 况且即便迎娶了杨吉儿获得一部分士大夫的认可他一样无法做与自家实力不相称的美梦。罗艺不会因为他成了杨家的女婿就臣服于他窦建德在羽翼丰满之后也不会因为博陵六郡是杨家女婿领地的缘故放弃对此的窥探。至于自己的“族叔”李渊亲情不会影响他与博陵眼下的盟友关系。同样在对博陵取得明显的优势后他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存在放弃将天下归为一统的雄心。 与皇家联姻会为旭子解决一部分困难。但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实力。看清楚了其中门道的李旭决定以拖延的态度应付朝廷的拉拢。他不想给世人造成自己背弃杨广的印象但也相信瓦岗军有足够的实力让王世充过不了黄河。虽然对李密的用兵才能没任何把握但是旭子知道有徐茂功和那个翟让在瓦岗军无论经历多少次败绩都不会彻底被击垮。 眼下他不再需要朝廷的恩赐也不再需要士大夫们的认可。他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展壮大的时间。 “我很快会给你一个交代!”望着萁儿熟睡的脸他低声承诺。 明知道妻子不可能听见笑容还是浮上了他虬髯纵横的面孔。他看见妻子的嘴唇被炭火烤的像一颗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写满了诱惑。而这颗樱桃和所有诱惑连同屋子里的静谧与幸福都是属于他的。无论谁无论哪家势力想破坏都要先问问他手中的黑刀答不答应。 他收回被空气晾得有些冷的胳膊准备继续在寒冷的冬夜里做一个温暖的梦。但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从风声的背后透了过来像屋檐上断裂的冰凌一样令人警觉。 “口令!”窗外的黑夜中有人低声喝问。 “平安!”回令的声音很低隐隐带着某种焦虑和疲惫。然后人语声就变得细细碎碎无法再被清楚地分辨。同时睡在对面耳房的小翠警觉地爬起来捧着油灯走向外厅。 片刻之间李旭已经披上了衣服快步走到了屋子门口。“你去睡吧!”他接过油灯向小翠吩咐。“来人应该是周大牛和赵司马如果萁儿问起就告诉他我去前院的书房了!”临出门之前他又解释了一句然后快合拢门把温暖挡在寒风的势力范围之外。 正如李旭从低语中分辨出来的那样来人是周大牛和赵子铭两人都被夜风吹得不轻鼻孔中不断地向外滴清涕。见到主帅这么快便出现在眼前他们都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抱拳躬身。 “不要多礼!”李旭伸手托住二人的胳膊然后向赶来侍奉的亲兵们大声吩咐。“赶快把书房的炭盆升起来给周将军和赵司马各取一床被子!再去厨房传人烧三大碗姜汤!” 亲卫们答应一声快远去。待屋子里的蜂蜡香烛都被点起来后赵子铭用力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汇报:“有两件事情属下无法判断其利害所以不得不找人商量。而周将军听了之后建议这两件事情最好早点让你知晓……” “其他人没被你们两个惊起来吧!”李旭笑着打断他的话。他不怪赵子铭进退失据但不希望自己和司马和侍卫统领的行为给其他人造成太多困扰。眼下博陵六郡最需要的是安定几个核心人物的行止是否沉稳往往会在民间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只是我们两个人。今晚军中轮到赵司马值守。而属下刚好负责下半夜的巡逻。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惊动第四个人!”周大牛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解释。 他的话又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几名亲卫抱着重新点燃的炭盆入内。锦被、热茶、手炉也6续送到。有股檀木香气开始在屋子中弥漫暖暖地令人暂时忘记屋子外的寒风。 直到屋子完全被炭火烤暖后李旭才示意赵子铭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吧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诧?” “有两件事情!福祸都很难料!”被主帅镇定的行止所感染赵子铭的心也渐渐沉稳了下来。“上个月霫人的大可汗苏啜西尔病死他的弟弟苏啜附离接管了西尔可汗的所有权利包括妻子!” “是王可望将消息送回来的?”李旭皱了皱眉头追问。王可望是李旭在草原上那间货栈的掌柜同时也承担着一部分及时将草原上动静送往中原的任务。眼下草原上已经降了大雪送一封情报到博陵来也许要付出几条人命为代价。但霫部汗位更替绝不值得王可望下这么大血本。草原上父子相承兄终弟及的行为司空见惯。只要不是亲生母亲后任大汗娶前任大汗的妃子没任何道德障碍。从汉人角度来看此事有悖伦理。但从草原上的生存环境来看正是这种继承关系才保证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女人能继续活下去而不是被生生饿死。 不待赵子铭斟酌好答案周大牛在旁边抢先补充“是潘占阳大梅禄拜托王可望送消息回来的。他在信中还说苏啜附离告祭狼神时阿史那古托鲁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三人同时先后到贺。启民可汗虽然在病中也派了他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前来贺喜。几家阿史那把酒言欢好得像亲骨肉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亲骨肉!”听完大牛的话李旭咧嘴而笑眉宇之间却带出了淡淡的苦涩。不怪赵子铭和周大牛二人进退失据即便是他听完了后半段叙述也无法再沉住气。这两年正因为始必可汗和几个弟弟互相之间明争暗斗突厥人才没有对中原造成致命威胁。而几个阿史那突然言归于好对于距离草原最近的博陵和幽州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赵子铭扯了扯搭在肩膀上的被子角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塞外的阴寒。“阿史那咄苾的牙帐在五原阿史那俟利弗的牙帐在克鲁伦距离索头水都有近千里远。他们千里迢迢赶到月牙湖边肯定不只是为了喝场酒!” 几个大部落的聚会当然也不是只为了喝酒吃肉。数年之前的徐大眼就利用草原上的冬天整合月牙湖畔的所有霫人为索头奚部准备好了要命的坟墓。如今同样的事情又在草原上重演只是众埃斤们的合伙算计的对象换了另外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是整个大隋。在突厥人眼里可没有杨家、李家、王家和宇文家的分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中原。每当中原衰落之时都是塞外部落南下的良机。 只可惜在此时还有人想着利用突厥人之手复自己的家仇还有人把突厥人作为自己争夺皇位的强力后盾! “他们可能需要准备上一个冬天!咱们还有时间应对!”周大牛见李旭脸上难看笑着替主帅分忧。 “你说得对草原部落做事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李旭笑了笑自我安慰。冬天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所以两三个月之内他可以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但春天到来之后呢?谁肯跟自己并肩抵抗远道而来的狼群? 第四章 补天 (二上) 一直感觉到博陵军阻挡了自己前进道路的罗艺可能巴不得看李旭被塞外狼骑撕碎.刘武周是突厥的定扬可汗,如果能不陪着突厥人南下已经是很给李旭面子,指望他与博陵军一道抵抗外辱无异于与虎谋皮.至于李渊,据说南下之前已经与突厥有盟约在先,共享利益.此刻又忙着围攻京师,更不可能分身北顾.数来数去,李旭惊诧地现,有可能与自己一道对抗突厥狼骑的,居然是山贼窦建德和高开道.这两个家伙虽然四处劫掠多年,现在却的的确确在把所占地盘当作自己的家来建设.一些在博陵六郡被验证有效的恢复策略,窦、高二人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去.根据派往平原郡的博陵军探子回报,曾经被兵火烧得赤地千里的将陵、胡苏等地,如今在窦建德和高开道的努力下已经慢慢恢复了生机.假若有两年以上的恢复时间,很难说窦建德的治下不会出现第二个博陵. 只有自己建设起来的地方,自己才会珍惜.窦建德和高开道都是土生土长的河北绿林豪杰,没有什么门生故旧,也没有什么高贵血脉,他们不可能像李密丢了老巢后可以换个地方东山再起.所以万一听到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窦、高二人即便不会直接出兵给博陵帮忙,至少也不会落井下石.只可惜窦建德麾下的义军有数量没战斗力,关键时刻即便走上战场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放眼天下,李旭觉得堪于突厥狼骑一战的除了博陵军外,也就是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与李世民手中的河东飞虎军.如果把要求再降低一些的话,当年的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也能与突厥狼骑正面相搏.前两者他已经不能指望了,而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第一,李密不会放他们北上.第二,即便瓦岗军肯来赴国难,那也是远水,终难解决近渴. 想到瓦岗军,旭子猛然有又想起了徐大眼.如果这位诡计多端的故交能前来相助,也许他还多少有一丝扭转乾坤的希望.可这是怎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啊,徐大眼现在是瓦岗军的中坚,李密怎可能把自家房梁拆下来送给别人…… 思前想后,李旭也找不出一个妥善的对策.本着豁出去的念头,他耸了耸肩膀,笑着吩咐,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干脆也说出来吧.反正一个筐子也是抬,两个筐子也是挑! 第二个消息距离咱们有点远!很难说是好还是坏!赵子铭也回应以苦笑,细作连夜送回急报,谣传瓦岗军内讧,李密血洗内营! 什么?猛然间,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紧地缩了一下,血差点从嗓子眼喷出来.无论跟徐大眼在战场上如何厮杀,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忘记二人的兄弟情谊.此外,还有霸气十足的翟让、顾全大局的程咬金、鲁莽却不失磊落的单雄信.凭心而论,瓦岗内营众草莽给他的印象比李密麾下那些名士、宿将好得多.至少前者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而后者,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窝囊废.让他们玩弄一些嘴上功夫,耍些阴谋诡计还勉强能拿得出手,真正用来当大用,却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徐茂功据说只是受了重伤!周大牛非常理解主帅的心思,低声补充.翟让、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一人当场被杀.单雄信投降了李密,程知节事先被外派与东都兵马对峙,得知翟、李火并的消息后,部众溃散近半.程知节领着另一半兵马返回瓦岗,将兵权交给了李密,然后闭门不出! 李旭听得浑身冷,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密报带来了么? 两份都带来了!赵子铭从贴身的衣袋中拿出一个桑皮纸袋,双手捧给自家主帅.李旭接过纸袋,将有关瓦岗内讧的消息反复观看,唯恐漏掉了其中一个字. 这件足以改变整个河南势力格局的变故生在七天之前.但祸乱的根源,却与博陵军息息相关. 在博陵军手中救下李密和王伯当等人后,翟让明显地察觉到李密在自己和其他人面前扮演着两个角色.他对此非常不满,但一时又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跟李密翻脸,于是便不再甘心退居主寨过安稳日子,重新开始插手军务. 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的李密为了在军中站稳脚跟,急需通过几场大胜挽回失去了威信.谁料他越是着急,用兵时越是出错.虽然得到了裴仁基、秦琼、罗士信和齐郡精锐相助,却挥不了后者的作用.先是在天津桥败于段达.然后在偃师城下败于无名小卒刘子敬,接着,又异想天开地绕过洛阳去攻弘农,半路上被隋军劫杀,连折杨德方、郑德韬等数名心腹大将. 与此同时,其他各路豪杰却屡有斩获.先是房献伯攻克汝阴,然后徐茂功带领五千兵马自原武渡过黄河,一举攻破黎阳仓.接着,翟让又亲自上阵,与程知节、单雄信等人连克任城,曲阜、伯城、新泰.将张须陀守卫了多年的齐郡逼得举郡投降. 半个月前,王世充夜渡洛水,陈兵于黑石.李密闻讯赶去劫营,却中了王世充的埋伏,大将柴孝和在撤退途中掉入河内溺毙.所部兵马十去七、八.亏得徐茂功闻讯后带领骑兵袭击王世充的后军,四下纵火焚烧辎重,才勉强逼退了隋军,救得李密出来. 隔日,双方再战.又翟让亲自出阵诈败,引得王世充轻骑来追.徐茂功和裴仁基趁机杀出,切断王部前后联系,将王部杀了个落花流水. 经历了这一连串失利后,李密越忌惮翟让.而他麾下那些名士们又看不惯瓦岗军立寨老人们的粗鄙作风.于是,在房彦藻等人的谋划下,李密决定壮士断腕.他借着防备刘长恭的机会,先支走了程咬金.然后摆下宴席,答谢翟让、徐茂功、翟让、单雄信等人救命之恩.暗中布下武士,在酒席宴间突然难,当场杀死翟让和他的大部分亲信,血洗瓦岗山.徐茂功逃出门外,被武士围住,乱刀砍昏.单雄信跪倒祈降,房彦藻不许.李密本打算斩草除根,被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苦苦劝谏,才勉强放过了单雄信,然后亲自给徐茂功裹伤…… 半晌之后,旭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密报放在了桌案一角.他可以确定自己所关心的几个名字不在牺牲者名单之内,情绪稍稍稳定.但没想到世间还有人如此无耻.偏偏这种无耻之徒,头上还顶着一个智者、义士的美名. 据没确定的消息,房献伯随后就不再回瓦岗听命.徐元朗等人虽然还打着瓦岗军的旗号,却在离狐一代布下的重兵!赵子铭也陪着李旭叹了口气,非常惋惜地说道. 理了理思路,李旭苦追问:此事已经传开了么?还是仅仅有少数人知晓?其他势力怎么看? 应该已经传开了.李密怕别人耻笑,公布了翟让了十二条大罪!咱们的细作在黄河岸边的汲郡得到消息,经查实后,星夜送了回来.我手中还有来自武阳和平原郡的两份,说得也是同样的内容,但没这份详尽,所以就没带给大帅.赵子铭略作沉吟,缓缓地回答. 博陵军脱胎于大隋汾阳边军,建制很完善.很多原来用以对付塞外强敌的机构经过扩展后,被赵子铭借一部分来对付中原各路草莽,效果也非常显著.所以,赵子铭可以确定瓦岗内讧的消息准确无误. 窦建德据说连摆了两天宴席.朱璨却给李密送了一车金银细软,以示臣服!顿了顿,他又道. 到目前为止,细作们只打听到王世充非常惊诧,认为李密从此摆脱了内部阻力,不日便可一飞冲天.仔细想了想,周大牛再次补充. 你们两个怎么看?李旭的眉毛轻轻一跳,继续追问. 关于这一点,赵子铭和周大牛倒是有一致结论.王世充据说很擅长领兵作战,但见识实在过于短浅!他们异口同声点评.然后相对笑了笑,将头再次转向李旭. 短时间内,李密的确完全掌控了瓦岗,再不会受任何人擎肘.但用不了多久,瓦岗军可能会面临再一次动荡!赵子铭相对斯文,尽量不用攻击性语言来描述李密. 姓李的忘恩负义.如果谁再死心塌地跟着他,翟让就是前车之鉴!周大牛出身市井,说话也带着明显的市井风格. 数落归数落,二人的话语里却明显带着惋惜意味. 他们惋惜的不是瓦岗军的内讧,而是留给博陵各郡的展时间越来越紧迫.如果瓦岗军一直保持最近一段时间的展趋势,无论江都、东都两个朝廷,还是李渊所代表的反叛势力,都不可能尽快让河南安定下来.那样,即便与突厥人的战斗受到损失,博陵军也可能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恢复元气. 而现在,李旭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第四章 补天(二下)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却未必能共同承担风险。利益可以让人走到一起当风险过预期利益时也能让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传开之前开涿郡作为博陵的支撑点会被称作远见卓识。当现危险过事先预料后某些人必然会见风使舵。 对他们来说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家族信誉、亲情、良知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至于生在周围的灾难只有在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时才会听得见。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这种短视的行为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抱怨现实便是如此与其徒劳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多做一些准备。“就依照你说的此事仅限于四品以上武将知晓。地方官员那边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门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闹得人心惶惶!” 看到赵子铭持笔记录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传令给涿郡太守崔潜让他将已经打造好的兵器分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无论天多冷所有屯居点的适龄男子必须接受操练!” “临阵磨枪未必管用。况且以退之的聪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备什么!”赵子铭放下笔低声建议。 崔潜是个文武全才非常适合担任涿郡太守的职务。但博陵崔家却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李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颜而笑“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罗艺。至于退之我相信他会尽一切可能顾全大局!传令其他各郡根据新近颁布的尚武令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关禁止兵器买卖的命令取消。无论长槊还是弓弩只要百姓想买商家尽管售予无需经官府同意!” 旭子的话惊得赵子铭再次停下了笔。“那会使得民间动荡!”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家主帅会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自东汉以来槊和弩在民间一直就是违禁之物。这两样兵器攻击力远远强于横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测者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禁令向来只对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赵司马可以去高墙大院内数数谁家要没几十杆长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着写!”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对方胶柱鼓瑟。 “嗯!大将军请三思!”赵子铭知道周大牛说得话属实但依然觉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险。在民间恢复尚武之风是好主意但过度的尚武也会使得百姓不服从管理。特别是在这动荡年代梦想着通过武力夺取皇位者不计其数。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乱匪要比手持锄头的流民难对付得多。 “三思什么。是你老赵该三思才对!”周大牛继续用力将赵子铭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提着脑袋造反。让百姓们平素有把刀在身边备着总好过突厥人杀上门来了他们只懂得跪地求饶!” “就是这个道理大牛说得非常对。我不亏待他们当然就不怕他们起来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峻。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顶住突厥狼骑的进攻。但可以尽最大力量让治下百姓学会保护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来就懦弱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府剥夺了他们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旭子坚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举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饶的将是突厥。 赵子铭见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这条政令也记录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颁布后会带来的困扰也许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个背后站着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员堵在他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口声讨他巧言惑主为了赚一点小钱不顾大家伙的安危。但这些人已经叫嚣不了多长时间了当塞外的角鼓声传来的那刻所有骄傲的面孔都会变得苍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个天空都塌下来谁也别想侥幸逃离灾难。 “末将建议加强新兵的整训力度!”听到自己被表扬周大牛很受鼓舞继续提议。 “所有老兵结束休养十天之内必须归队。所有新兵都补充到军中去和老兵一道训练!”李旭点头赞同。 “那样军营可能又要扩张!咱们原来的建制也不太适合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赵子铭想了想指出决策的不足。 博陵军原来只有三万多兵马扩军之后队伍几乎膨胀了一倍。非但旧的营盘不够士卒们安歇旧的编队方式也因为士卒的增加显得极不协调。 对此李旭心中早有考虑。各地收集来的情报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到了周边诸路诸侯的领军方式将所有人的创新去芜存菁刚好能得出一个比较适合博陵军现在情况的整编方案。 “把博陵军所有步卒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给吕钦右路交给张江。子铭你替我掌管并整训中路。每路之下再设三个领军各自掌管一营士卒。领军平素吃住都在军营尽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领军以下各级武职由领军从原来的武将队伍中自行挑选。多出来的空缺也由各位领军自行举荐人手填补!” 说罢他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等待两位心腹的补充。 “属下提议由郭方、张士俊、柳子才分辨担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领军官!”赵子铭想了一会儿低声提议。郭方是被李旭收复的山贼、张士俊是齐郡的老弟兄刘子才出身于汾阳军。这样的人事安排刚好体现了博陵大总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种平衡。 李旭点点头表示接受。同时提出一个原则“每一路的三个领军中尽量以能力为选拔标准!咱们先拟定一批个人选明早再与张江、吕钦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诺!”赵子铭和周大牛齐声答应。然后又根据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编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时给出了改进建议。待三个人将整军的细节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时窗户外经隐隐透出亮色。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将屋子外的大地装饰得一片洁白。 “还有什么要补充么?”李旭伸了个懒腰询问。 “我建议咱们将与窦建德结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尽管知道李旭可能会不高兴赵子铭依旧不愿放弃谋臣的职责。“窦家军虽然孱弱但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国公主能巡视边关弟兄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让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抢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李旭没有再固执己见。“让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间。告诉窦总管咱们博陵六郡出产的所有物品包括铠甲兵器窦建德都可以拿东西来等价交换。如果两家结盟的话一旦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带兵与他联手讨伐瓦岗军!”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则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赵子铭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没退之前博陵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着摇头。“我不会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让女人走远一点儿!”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却未必能共同承担风险。利益可以让人走到一起当风险过预期利益时也能让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传开之前开涿郡作为博陵的支撑点会被称作远见卓识。当现危险过事先预料后某些人必然会见风使舵。 对他们来说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家族信誉、亲情、良知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至于生在周围的灾难只有在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时才会听得见。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这种短视的行为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抱怨现实便是如此与其徒劳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多做一些准备。“就依照你说的此事仅限于四品以上武将知晓。地方官员那边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门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闹得人心惶惶!” 看到赵子铭持笔记录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传令给涿郡太守崔潜让他将已经打造好的兵器分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无论天多冷所有屯居点的适龄男子必须接受操练!” “临阵磨枪未必管用。况且以退之的聪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备什么!”赵子铭放下笔低声建议。 崔潜是个文武全才非常适合担任涿郡太守的职务。但博陵崔家却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李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颜而笑“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罗艺。至于退之我相信他会尽一切可能顾全大局!传令其他各郡根据新近颁布的尚武令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关禁止兵器买卖的命令取消。无论长槊还是弓弩只要百姓想买商家尽管售予无需经官府同意!” 旭子的话惊得赵子铭再次停下了笔。“那会使得民间动荡!”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家主帅会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自东汉以来槊和弩在民间一直就是违禁之物。这两样兵器攻击力远远强于横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测者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禁令向来只对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赵司马可以去高墙大院内数数谁家要没几十杆长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着写!”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对方胶柱鼓瑟。 “嗯!大将军请三思!”赵子铭知道周大牛说得话属实但依然觉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险。在民间恢复尚武之风是好主意但过度的尚武也会使得百姓不服从管理。特别是在这动荡年代梦想着通过武力夺取皇位者不计其数。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乱匪要比手持锄头的流民难对付得多。 “三思什么。是你老赵该三思才对!”周大牛继续用力将赵子铭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提着脑袋造反。让百姓们平素有把刀在身边备着总好过突厥人杀上门来了他们只懂得跪地求饶!” “就是这个道理大牛说得非常对。我不亏待他们当然就不怕他们起来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峻。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顶住突厥狼骑的进攻。但可以尽最大力量让治下百姓学会保护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来就懦弱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府剥夺了他们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旭子坚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举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饶的将是突厥。 赵子铭见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这条政令也记录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颁布后会带来的困扰也许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个背后站着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员堵在他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口声讨他巧言惑主为了赚一点小钱不顾大家伙的安危。但这些人已经叫嚣不了多长时间了当塞外的角鼓声传来的那刻所有骄傲的面孔都会变得苍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个天空都塌下来谁也别想侥幸逃离灾难。 “末将建议加强新兵的整训力度!”听到自己被表扬周大牛很受鼓舞继续提议。 “所有老兵结束休养十天之内必须归队。所有新兵都补充到军中去和老兵一道训练!”李旭点头赞同。 “那样军营可能又要扩张!咱们原来的建制也不太适合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赵子铭想了想指出决策的不足。 博陵军原来只有三万多兵马扩军之后队伍几乎膨胀了一倍。非但旧的营盘不够士卒们安歇旧的编队方式也因为士卒的增加显得极不协调。 对此李旭心中早有考虑。各地收集来的情报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到了周边诸路诸侯的领军方式将所有人的创新去芜存菁刚好能得出一个比较适合博陵军现在情况的整编方案。 “把博陵军所有步卒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给吕钦右路交给张江。子铭你替我掌管并整训中路。每路之下再设三个领军各自掌管一营士卒。领军平素吃住都在军营尽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领军以下各级武职由领军从原来的武将队伍中自行挑选。多出来的空缺也由各位领军自行举荐人手填补!” 说罢他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等待两位心腹的补充。 “属下提议由郭方、张士俊、柳子才分辨担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领军官!”赵子铭想了一会儿低声提议。郭方是被李旭收复的山贼、张士俊是齐郡的老弟兄刘子才出身于汾阳军。这样的人事安排刚好体现了博陵大总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种平衡。 李旭点点头表示接受。同时提出一个原则“每一路的三个领军中尽量以能力为选拔标准!咱们先拟定一批个人选明早再与张江、吕钦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诺!”赵子铭和周大牛齐声答应。然后又根据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编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时给出了改进建议。待三个人将整军的细节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时窗户外经隐隐透出亮色。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将屋子外的大地装饰得一片洁白。 “还有什么要补充么?”李旭伸了个懒腰询问。 “我建议咱们将与窦建德结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尽管知道李旭可能会不高兴赵子铭依旧不愿放弃谋臣的职责。“窦家军虽然孱弱但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国公主能巡视边关弟兄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让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抢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李旭没有再固执己见。“让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间。告诉窦总管咱们博陵六郡出产的所有物品包括铠甲兵器窦建德都可以拿东西来等价交换。如果两家结盟的话一旦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带兵与他联手讨伐瓦岗军!”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则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赵子铭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没退之前博陵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着摇头。“我不会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让女人走远一点儿!” 第四章 补天(三上)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还是走远点儿好!”这话要是被李婉儿听见肯定会勃然作色上前理论。但听在李萁儿的心里却激起股柔柔的温暖。 她知道丈夫在尽一切可能维护着自己维护着彼此之间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姐姐当年说得一点也没错仲坚不像柴绍和二哥那样聪明但仲坚也不会辜负真心对他的每一个人。更不会拿女人的幸福去换取个人的前程。 “你还偷听到了什么?”想到这些她脸色绯红心里面甜得像喝了蜂蜜。尽管明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人不该胡乱打听丈夫和幕僚之间的谈话还是忍不住向前来汇报情况的翠儿追问。 “奴婢怎敢偷听老爷的谈话。奴婢是奉夫人的命令去送热汤结果不小心让话钻进了耳朵。奴婢这就去洗漱争取在早饭之前把所有话都忘掉!”强忍着肚子里的笑翠儿躬身请罪。 “你这妮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萁儿气得跳起来作势欲打。小丫头翠儿自幼与她笑闹惯了岂会被这点小伎俩吓唬住。哧溜一下从萁儿腋窝下钻过去抱着脑袋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记性本来就差一打就更什么东西也记不住了!” 主仆二人笑闹成一团半个多月来的阴影烟消云散。待闹得累了又并肩坐在了床边压低了声音说体己话。 “小姐不是说由着姑爷的性子他如何选择你都会不怪他么?”轻轻吐了吐舌头翠儿拿萁儿数日前刚听到朝廷赐婚消息时的话来质问对方。 “唉!”萁儿收起笑容轻轻叹息“如果他已经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即便阻拦能阻拦得住么?如果他心里一直把我放在重要位置我即便不说话他又怎么会无视我的感受!只是这样一来又让不少弟兄失望…….” “那些人的话又不完全正确!况且所有隋公主带来的好处都是杜撰出来的哪有小姐你对他的好实实在在!要我看咱家姑爷才是个聪明人。知道把握眼前的幸福不奢求那些虚无缥缈的繁华!” 这话简直说到了萁儿心里。女人家是自私的即便再有远见卓识都不会主动拿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分享。更何况那人一来便要凭借背后的身份爬在自己头顶上。“就你会说话!”她笑着嗔怪粉颈微弯“但那个杨吉儿的确很难说是福是祸……” “我听周大牛也是这么认为。他也不喜欢再来一个姓杨的插手博陵。他说新来的人未必能适应博陵的制度如果再仗着身份指手画脚恐怕只会误事。况且眼下诸事正忙博陵没有多少士卒可以南派!” “大牛素来不喜欢以出身看人。这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李萁儿柔声点评“赵司马的话也未必全无道理眼下最要命的事情却是如何召集更多的人手前来帮忙!” 想到人即将南下的消息萁儿雀跃的心情又渐渐低落。虽然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和他心中的理念一直不肯向世俗低头。但作为妻子她却不能不替丈夫的安危担忧。如果塞外传来的消息属实突厥人大举南下的时间应该在明年三月左右。丈夫选择了北上抗敌而不是南下避祸实际上等于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为国戍边可以成就他的赫赫声名但与突厥人死战一场后的博陵军却再也没力量与自己的娘家、瓦岗军、江淮军等各路英雄一道问鼎逐鹿……. “我倒是觉得周将军比其他人都顺眼。特别是那个姓时的浑身上下都散着阴戾气。好在昨夜前来议事的不是他否则不知道又要让姑爷废多大力气去説服!”翠儿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愤愤地为女主人鸣不平。“如果我是你早想办法将他从姑爷身边赶走了!” “男人麾下得有骏马也得有猎狗和狐狸!”萁儿低声评论。毕竟是在唐公府长大的人她看问题远比寻常女子全面得多。“如果郎君身边的人都像他一样正直反而未见是好事……” “反正我看他力主姑爷负了你而娶公主就恨不得悄悄地给他一剑!”翠儿气鼓鼓地回应。 “如果看谁不顺眼便痛下辣手这天下早就乱了套。他尽得也是分内之责…….”萁儿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还没等翠儿再辩解萁儿的目光就被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引向窗外。她看见李旭正在向后堂走来赶紧站起身对镜收拾头和妆容霎那间心里居然像二人初次相见时般慌乱“你先到门口接我这就过去接……!” 话音刚落翠儿已经把屋门从里边打开。一股冷风夹着雪花和李旭的身影一道飞了进来。 “关门关门。别把热气放出去。夫人醒了么?吩咐厨房准备早餐没有?”旭子不知道萁儿正在等着自己一边跺掉脚上的雪一边询问。 “已经醒了正……”翠儿笑着回应话说到一半看到女主人已经走到了男主人身边。两双眸子瞬间被吸引到一处天地之间万籁俱寂。知道不需要自己再多废唇舌了她蹲了蹲身悄悄地退到了耳房中。 “郎君累么?”半晌萁儿终于问出了一句毫无滋味的话。 军务上的事情李旭倒从来不回避妻子。聪慧过人的萁儿看问题有独到之处即便是赵子铭和时德方这些智者有时也没她考虑得长远。“不累突厥人会盟子铭和大牛怀疑他们将对中原不利!”他笑着宽慰伸出大手将萁儿的手指握在掌心。 冷暖交融如冰河淌过翠绿的原野带给人无限欣慰。萁儿笑了笑幸福地将手完全放在丈夫的掌心中央。与对方相跟着走到碳盆附近并肩坐下然后低声细语。“下次出征我陪你一起去!” 手掌外的压力猛然增加她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丈夫的眼睛。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彼此心里便能清清楚楚感觉得到。旭子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低声笑了起来络腮胡子上下颤动。 “其实未必有多危险。那么多部落并肩而来突破口肯定不全都选择涿郡。我仔细想了想与我对敌的也就是阿史那俟利弗所部兵马战斗**强一些。骨脱鲁与始必本来就互相猜忌至于霫部他们能派出的兵力不会过一万……” “我不会让郎君一个人对抗强敌!”萁儿打断李旭的解释“再也不会!”唯恐丈夫不接受她提高了声音强调。“既然成为夫妻就该福祸与共。不会让所有事情由你一个人来扛!” 夫妻两个坐在炭火旁都感觉到了澎湃在血脉深处的滚滚热浪。‘李家的女人不是负累!’萁儿没说但旭子知道她的想表达什么。‘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旭子也没挑明但萁儿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份心意。 “呜呜--呜呜--”清晨的号角吹破彤云宣布新的一天开始。寂静的窗子外慢慢响起了换班士卒的脚步声。“保持安静保持安静。将军大人忙了一整夜现在刚刚休息!”有忠心的弟兄粗着嗓子喊却不晓得自己的嗓门已经足以震得树上瑟瑟雪落。 李旭笑着看了看萁儿恰巧萁儿也将头抬起来又看向他。二人相对点了点头算是完成了一件约定。然后缓缓地松开彼此的手慢慢走到桌案边。 “郎君还休息么?”萁儿歉然笑了笑询问。 “一起吃早饭吧。正餐和宵夜我都在军营里吃。你晚上早些休息没必要等我!”如同寻常夫妻一样李旭笑着叮嘱。 如果此刻不是乱世二人就是一对寻常夫妻。打呼噜、磨牙、吵架、生孩子日子过得平庸却可以安安静静。但现在能够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顿饭也成为了一种奢侈。 “郎君可想过把突厥即将入侵的警讯通知我爹?”片刻后一边替李旭添饭萁儿一边问道。 李旭楞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唐公南下清君侧的队伍里据说就有数千突厥人!” 他不想暴露出对河东李氏的不满。虽然对方是勾结突厥入侵的罪魁之一但那毕竟是妻子的娘家血脉联系无论如何也切不断。 “父亲向突厥称臣却不一定肯让突厥人进入他的后院。他若想取杨家而代之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担上让李家担上引胡人入寇中原的恶名!”萁儿笑了笑低声拂去在旭子眼前的迷雾。 第四章 补天(三下) 当天下午一队信使匆匆忙忙出将突厥人可能大举入侵的警讯送往李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人手中。这些人收到警讯后会不会作出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反应李旭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却可以相信经过这一番精心谋划后自己将狼骑挡在长城之外的机会又增添了几分。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会导致博陵军丧失一个天大的机会。但塞上部族对待失败者的那种残暴手段每当想起来都令他不寒而栗。如果放任对方进入自己的家乡的话即便将来有机会复仇旭子也无法摆脱良心上的负疚。他会永远把自己当成罪人和帮凶直到在惭愧和懊悔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不是刘武周无法做到认昔日寇仇为主人的厚度。也不是李渊没有借突厥之势胁迫对手就范的聪明。他只是来自上谷乡下的小贩之子李旭没有一飞冲天翱翔九霄的龙凤资质只会踏踏实实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认认真真永不后悔。 信使到达京师附近时唐公李渊正在筹划着给长安城以最后一击。看完了李旭亲笔书写的警讯他久久没有说话脸色青得宛若天上的彤云。 凭借永丰仓内大隋积攒了十余年的存粮附庸于李氏家族的义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众。而眼下驻守于长安城内的隋军总计不到三万!偏偏主将卫文升又在被刘弘基打败后的第三天即暴病身亡副将阴世师人品和才华都不能服众!可以说眼下大隋朝的京师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有人晃晃树干就可以将其轻松摘下。 诚然打下了长安并不意味着李家就能顺利地削平群雄成就霸业。但关中自古就是帝王之基。此后李家随时可以出函谷关东进攻击任何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对手。而群雄想对付李家却要先面对华山、熊耳、崤山等一道道拔地而起的天险。 “如果突厥人再晚来一段时间就好了!”铁青着脸的李渊懊恼地想。那样他就可以从容地消化掉最近一段时间的胜利果实重新调整战略部署进而将家族推向几百年来的最高峰。但突厥人却不愿意吞噬中原的机会。他们不但要南下而且是倾巢出动。万一他们顺利攻破涿郡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太原。 李渊无法忍受自己的老巢被人端掉。更无法承担勾结突厥人入寇中原的罪名。起兵之初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他可以暂时向突厥人称臣并答应若干屈辱条件。但现在的情况和最初起兵时已经大不相同了。当初他随时可能全盘尽墨现在夺取天下的希望却已经近在咫尺。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顶上一个突厥南下领路者的污名断送整个家族的声誉。天下英雄也不会容忍一个出卖了整个中原的人取代杨广来作为他们的新皇帝。 见到李渊怒其他几个被请到中军议事的臣子谁也不愿先开口。突厥人落井下石的行为固然令人痛恨但如果不是刘武周、梁师都和李渊都主动向始必称臣的话对方也不会那么快现中原已经病入膏肓。 李渊可以向天下人解释说他当时对突厥人的承诺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从道义上讲既然他已经与突厥人签署了盟约就没资格再阻拦始必可汗的狼头大纛进入自己的领地。非但如此在狼骑南下时太原李家还应该夹道欢迎送粮送草。这是他们作为臣子的义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牛油大蜡吞吐出灼热的火焰照亮文武官员们千姿百态的表情。有人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只要李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掉头杀回太原去带齐粮草北上与李旭共抗外辱。有人则持一幅无所谓的态度眼下反正攻破京师的那一刻已经指日可待太原对于李家军来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战略重要性。即便一时落入突厥人之手也不会动摇了李家的根基。还有几个人的眼神在闪闪烁烁他们是向突厥称臣的议者。在半个月之前这个提议可被看做远见卓识。而现在天知道谁会被当作替罪羊推出辕门之外! “咳咳嗯嗯!”被军帐里的寂静气氛憋得实在难受军司马刘文静不得不率先开口“我军破城在即!”他先挑明眼下的大好形势“而突厥入侵的日子据李将军猜测是明年三月左右!”第二句话他指出留给大伙的准备时间。“仔细算来还有四个多月其中很多变故都可能生。况且李将军也是道听途说很难保证不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蓄意造谣以图乱我军心!” 如果突厥人入侵的警讯是假当然眼前的所有困扰都迎刃而解。即便警讯是真的刘文静也不认为河东李家需要现在就急着做应对。况且在他看来李旭的表现非常令人怀疑。作为太原李家的乘龙快婿数月前他只派了三千兵马与李渊一道出征明摆着是不看好这次“清君侧”行动的前途。而在李家即将攻克京师的关键时刻他又突然送来一个查无实据的警讯…… 话被刘文静说得很好听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他的推测。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脸色突变目光瞬间闪亮如刀。没等他们开口为妹婿辩解李婉儿已经站了起来“仲坚兄不是一个口无遮拦之人如果他想蓄意散布谎言完全不必将消息封锁在一定范围!” “从在辽东认识李将军那时起我就没听说过他对人撒谎。倒是某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论干了什么好事总能找到说辞!”跟着李婉儿身后娘子军左一统领王元通手按刀柄冷笑着说道。 与他并肩而立的还有孙华和齐破凝。前者为慕名来投李渊的关中大盗麾下光骑兵就有一万三千多人。后者是当年李渊当年在护粮队的旧部与李婉儿一同前来与太原军会师时带着数万兄弟和整个上党郡作为见面礼。这三个人站在了李婉儿身后已经代表了大部分关中豪杰的态度。比起素有智者之名的刘文静他们宁愿选择相信不太聪明的李旭。后者虽然为人胶着了些至少没有过蓄意骗人的记录。 恰是秀才遇到了兵一瞬间刘文静被憋得满脸通红。他不愿意触怒李渊的掌上明珠婉儿将头偏向一边尽量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诸位将军请听刘某一言正所谓时异则世易……” “刘司马智计过人。但这番心思最好还是放在如何对付敌军上面!”没等刘文静给李婉儿一个合适的解释马军大总管柴绍也站了起来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元吉年龄尚小经验人望都不够。如果突厥入侵他和马元规两个应付起来会非常吃力!”李建成本想指责刘文静见对方今天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打击只好笑着转移话题。 “眼下我军主要精力当然还是应该放在如何攻取长安上。但攻取长安之后却必须慎重调整部署!”李世民跟着哥哥之后微笑着总结。 “但对于史大奈和康鞘利两人的行为末将以为唐公还是早作防范为妙!”侯君集也站了出来大声向李渊建议。 他的建议得到了无数人附和。一时间群情激愤大部分将领都开始言声讨突厥友军在南进过程中的不义行为。有人干脆谏言李渊趁着史、康二人还没做出更大的恶行前先将他们铲除掉。 其中像王元通、李安远等人是出于公心怀疑史、康二人带领部众前来给李家帮忙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借机探查中原的地形为突厥狼骑的南下开路。也有不少家伙纯粹是挟私报复。特别是李婉儿麾下的几个绿林大豪他们对突厥战友的不满早就积累到了一触即的程度只要能找到机会置对方于死地就绝对不愿意放过。 史大奈和康鞘利二人的部众加在一起也才千把人。之所以犯了众怒不是因为他们骁勇善战抢了别人的功劳。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战利品的胃口实在过于庞大。义军每攻克一个城市率先入城劫掠的肯定是突厥狼骑。他们不知疲倦地和所有人争夺战利品每匹战马后边都跟上了十余匹被压得摇摇晃晃的驮马依然不肯满足。偏偏这种情况还没有人能管第一级别不够高的将领说话突厥人不会听。第二前来维持军纪的人级别如果太高了康鞘利就会将官司打到李渊那里请李渊当众申明突厥人拥有的权益。 “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这是李渊当时亲笔写给始必可汗的信白纸黑字字字无从抵赖。 第四章 补天(四上) 眼看着众人的情绪越来越向自己期待的反方展刘文静心里暗暗着急。他一个劲地干咳期待能把大伙的话头打断但一干粗鄙武夫们却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连瞟都懒得瞟他一下。 在逞一时意气与塞外狼骑拼个两败俱伤和暂时作出牺牲待一统天下后再徐图反击两种策略之间刘文静明显地倾向与后者。在座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到过始必可汗的牙帐目睹过突厥狼骑何等强悍的人。两相比较的结果告诉他以李家军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是突厥狼骑的对手。万一在太原兵马和突厥激战时其他垂涎皇位的英雄趁机来争夺长安河东李家近半年来的所有努力就会荒废。那不仅仅意味着李渊的天子美梦成为虚幻也意味着他和裴寂这些从龙者同时失掉一场豪赌。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会在眼前溜走身家性命也会统统搭进去。 这个时候刘文静自然不能指望李渊主动说明不愿与突厥翻脸的缘由。理解自家主公内心无奈的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中军长史裴寂指望从老朋友那里得到些支持。毕竟当初提议引突厥为强援的也包括这个老狐狸在内如果他不肯开口说话大伙将来谁都未必有好果子吃! 但裴寂的表现很令人失望。他不但没有回应刘文静的暗示还主动与孙华等人打得火热。 “现在诛杀康鞘利和史大奈未免会让不知情者笑话咱们无容人之量。他俩麾下就那么几个兵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如果胆敢图谋不轨咱们随时可以将其拿下!关键是如何在突厥人南下之前做好准备破城的事情不能耽误北上的时机也要找好”老谋深算的裴寂一边将康鞘利和史大奈等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一边顺着众人的意思探讨两线作战的可能。 “明日我就亲自带人攻城争取在十天之内攻破长安。有了京师内的存粮和甲杖做军需唐公也不必为突厥人愁。想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哪轮到突厥人对咱们狠。咱们大隋弟兄吃完饭打个饱嗝草原上的狼崽子们都得哆嗦三天!”被唐公李渊亲手提拔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的孙华根本没把突厥人的战斗力放在眼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余年前大隋兵马将突厥狼骑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那时的中原使者出塞即便只带着两、三个随从也能让万里草原掀起腥风血雨。契丹头领刚对来自中原的使者流露出些许不敬转眼之间数万塞上武士便主动替中原人拔去了这个眼中钉。 ‘要是大隋国内有当年的十分之一还轮到你们来造反?’刘文静对孙华等人的无知嗤之以鼻。眼下李渊帐内兵大爷居多让他在猛然间感到了一种鹤立鸡群般的孤独。他不明白李渊为什么对那些无知的土匪头子如此迁就不但授予这些家伙最高的职位而且准许他们参与攸关整个李家军命运的决策。在刘文静看来某些人顶多为当世樊哙冲锋陷阵勉强堪任远见卓识半点没有。有听取他们的谏言那功夫还不如多去翻翻古书从前人的智慧中借鉴些应对之策。 在大军刚刚渡过黄河时刘文静曾经私下里向李渊建议过请对方着手整顿军中秩序。按照大隋惯例出身于寒微的人不应该和出身高贵的人同列。立下战功后所受的赏赐也不应该相同。而李渊却回答道:“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这种公平的处事态度令李家军快膨胀。但与军队展壮大相伴而来的另外一个后果就是中军帐内的秩序越来越混乱很多时候就像一伙山贼在讨论如何打家劫舍! 出于某种刘文静无法明白的原因李渊本人倒很是喜欢这种乱哄哄的场景。他一直在用心倾听丝毫不以满帐篷的脏话、黑话为意。有些话只要说到了点子上无论出自谁人之口带着多少污言秽语他都会轻轻地鼓鼓掌。受到激励的豪杰们立刻满脸兴奋顺着先前的思路说下去天马行空般根本不受任何拘束。 “先取长安再定上洛然后以一支兵马东进逼住段达和王世充。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支兵马火北上……”眼下最被群雄看好的对策出自长孙无忌之口。他不但在时间上论证了这种策略的可能而且综合了瓦岗军与洛阳双方此时的对阵形式认为在攻破长安后李家兵马有一段足够的时间去应付来自塞外的威胁。 “就怕李密和王世充勾结!”有人大声说出自己的担忧。但他的话很快被一片嘲笑声吞没。“就李密那心胸连扶自己上位的恩人都不放心他还能相信王世充?” “王世充也不会相信李密!姓李的也就是个大忽悠先忽悠死了杨玄感又忽悠死了翟让!谁再相信他先看看翟让的人头!”核心将领们把李渊的沉默看做自己展示眼光和才干的机会争抢着言。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认为李旭所送来的警讯属实。大多数人也认为太原兵马应该主动迎击突厥人的进攻拒敌于国门之外。但在怎么去打、何时开打以及领军北上者的人选等细节上却达不成统一。 以孙华、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为的关中群盗全力支持李婉儿。虽然在很多读书人眼里女人领军已经犯下了兵家大忌。但孙、王、齐等人却不以尊从一个女性统领的号令为耻他们欣赏李婉儿的大度与坦诚。更希望与昔日的同僚李旭再次并肩作战。 至于李旭和李渊两大势力之间的差别众人倒本能地选择了忽视。以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对李旭的理解他们私下里都认为老朋友不是个会被野心冲昏头的人。当现天下大势已经归属于河东之后老朋友会很聪明地放弃无谓的争斗。 这伙人的嗓门最大不久之后又得到了马军统领柴绍的支持。太原兵南下之后作为李世民的行军长史柴绍很快就因为屡屡建立奇功被李渊从右军调出来单独统领一支机动兵力。平时柴绍所部归属李渊直接管辖。一有交战这支骑兵就立刻作为绝杀在关键时刻绕过两军胶着的正面战场从侧后直取对方主帅。 也许是因为心里感到愧疚的缘故在重新见到自己的妻子后柴绍一直试图弥合二人的关系。但李婉儿却以军务繁忙为理由不肯再回应柴绍的温存。对此唐公李渊也爱莫能助。他现在的部众有三分之一是李婉儿拉起来的其中包括何潘仁、向善志、丘师利这些赫赫有名巨寇。王元通和齐破凝等旧部也是看在婉儿的面子上才重新加入了李家幕府。所以在一个独挡一面的女将军和一个贤惠通达的女儿面前李渊只能选择前者。至于柴绍和婉儿之间的隔阂做父亲的不得不暂时装一下糊涂。 李建成和陈演寿、钱九珑等一干年纪稍大的将领对形势的估计不如长孙无忌等人那样乐观。他们也倾向与跟突厥人翻脸但他们不建议李家军在夺取长安后主动去挑起洛阳方面的注意。夺取关中是太原兵马取得争夺天下资格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李建成认为应该把重心放在努力经营关中、河东等地盘上。先派人扼守函谷关天险使得东方诸侯无力西进。然后派部分精锐去和李旭联手对抗突厥其余兵马四下去恢复地方秩序安置因兵火造成的流民并尽最大的可能恢复明年的春耕。 “突厥可汗起倾国之兵而来如果达不到既定目标他很难再主动后退。那样会让他失去威信进而失去可汗之位!所以我等不能求一战而决让仲坚领兵在前挡着河东诸郡支持在后。钱粮、兵力补给都保障源源不绝……” 刘文静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赶紧将声音又提高了数分不顾一切地打断李建成的谏言“那会让河东的力量消耗殆尽!”他的嗓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没有半点儿读书人的风度。但终于起到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效果几乎把所有愤怒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脸上。 “刘司马此言大谬!”李世民难得和自己的哥哥意见一致上前几步当着无数人的面大声反驳“顶多是让其他各路蟊贼多苟延几年残喘罢了未必能让咱们伤筋动骨。况且咱们此刻既然图的是天下就得让天下人见到李家的力量和担当!“ 他环视四周年轻的脸上写满豪迈“我军若能击破突厥还怕天下百姓不举头相向。如果我们连跟突厥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全取的中原狼骑南下后难道我们还将已经到手的土地一寸寸让给他?” “当然不能但未必没折中之道!”刘文静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非常无力地回答。比起世子建成他更敬畏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当对着李世民那饱含善意的眼睛刘文静就觉得心里直虚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都硬不起来。 “那只会给人造成李家懦弱的印象。”李世民轻轻摇头然后将身体转向自己的父亲抱拳肃立“儿臣以为与其把突厥入寇的事情看做威胁不如看成一个天赐的良机!” 第四章 补天 (四下) 唐公李渊当然知道世民口中的良机指的是什么。自从起兵那天开始父子两个在向突厥人“借势”这个话题上的争执就没间断过。有几次李渊非常地生气恨不得将儿子摁在一大堆记录在案的文字中间让他仔细看看当初李家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危急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无奈。但他知道即便这样做也拯救不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儿子已经长大了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你无法将他再看成一个唯父亲马是瞻的小毛孩儿更无法直视他眼中熊熊燃烧着的失望。 “这的确也可以看做一个机会。”李渊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中军帐内的所有喧嚣在一瞬间沉寂。“我们如果想赢得这片土地先要赢得这片土地上的尊敬!世民说得对如果我们连跟突厥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全取的中原也会很快再失去它!” “唐公!”一片沉寂当中刘文静的声音显得又突兀又尖利。“唐公请三思!”他咽了口吐沫同时抬头正视前方尽量不看周围静静燃烧着的愤怒。“狼骑的数量非常庞大而其他豪杰未必会帮咱们并且并且还可能从背后下黑手!” “我知道!”李渊轻轻笑了笑然后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非常坦诚地面对所有人“当初向突厥人借势的决定是老夫此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得想办法补救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烛光跳动照亮李渊老而疲惫的脸。在这一瞬间他的已经微微开始驼的脊梁陡然显得高大。目光从一张张惊诧的脸上扫过他继续说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强攻长安。十天之后无论长安能否攻破你们之中一半人都必须掉头北上!” “愿为唐公效死!”武将们同时抱拳肃立朗声回答。 “唐公…….”刘文静还想坚持话到嘴边却被李渊用目光硬生生逼回了喉咙里。“老夫当日为了后路无忧的确答应过支付子女玉帛给始必。但老夫却没答应过割让半寸土地给他!” “唐公圣明!”无论最初看不看好这个有老妪之称的地方诸侯到了这一刻所有豪杰都对李渊心悦诚服。一个知错能改勇于担当责任不肯向外敌屈膝的唐公重新站立在他们眼前。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热切的欢呼声了李渊的心情和属下一样汹涌澎湃。“老夫没答应割让土地给他们!”他大声表白如同冥冥中有神灵在倾听“老夫也没资格割让我中原寸土给外敌。非但老夫没有刘武周、梁师都、薛举乃至大隋皇帝陛下都没有这个资格!” “唐公!唐公!霎那间欢呼声犹如海啸将周围一切嘈杂淹没。不知道谁带的头粗鄙无文的草莽英雄们6续走到李渊面前解下佩刀双手敬献给他。眼中闪亮着泪光的李渊则将这些佩刀接过来然后再亲手为部将们戴在腰间。 这一刻他赢得的不仅仅是忠诚。 决定作出后对长安城的强攻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完毕。无论李渊将目光投向谁任何将领都不再试图保留自家实力。几个来自关中的绿林大豪甚至为主攻任务的归属问题生了争执哪个也不甘落后半步直挣得面红耳赤。 “好了咱们在四面同时进攻!不分主次!”关键时刻唐公李渊再次做出决定“西门归婉儿的娘子军孙华、王元通、齐破凝你们几个自行决定谁先登城谁打第二波!” “诺!”李婉儿带领麾下群雄欣然出列从父亲手里接过第一支令箭。 “南门归世民所部右军弘基、顺德你们两个在一旁盯好了他别让他像上回霍邑之战那样再冒冒失失地犯下大错!”他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次子大声命令。 “愿意与二公子并肩而战!”刘弘基赶紧答应同时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后。 霍邑之战中被重兵包围的宋老生从李世民身边杀出一条血路脱困而走。如果不是刘弘基的控马技术娴熟此人肯定会据城不出给太原兵马制造出天大的麻烦。但刘弘基知道当时的错误并不在李世民。宋老生是百战之将沙场经验丰富程度当然不是李世民这种刚出道没多久的少年能比。况且如果没有李世民的拼命阻拦宋老生也不会被累到连刘弘基的一招都抵挡不住。 大部分将领都沉浸在万丈豪情当中根本没看到刘弘基的尴尬。但嗅觉敏锐者也不乏其人刘文静的目光快闪了闪看了看李世民又偷眼观瞧李建成。他本来还打算说几句话来表明自己也不是胆小怕死之辈忽然间想到了更好的对策嘴角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北门归建成所部左军老夫亲领中军绕路城东。先入城者为北征领兵统帅!”顿了顿李渊继续说道。“你等年龄都远比老夫小切莫畏缩不前让老夫拔了这个头筹!” “末将不敢输于唐公!”群雄轰然回应。 “下去休息明早日出便是老夫与尔等同场竞技之时!”李渊挥手大笑着命令。 “诺!”众将再次向他躬身然后6续出帐。当热闹的中军大帐再次恢复寂静后精疲力竭的李渊长出了口气缓缓地坐回了帅案之后的胡床上。 他真的有些累了不光是因为眼前纷繁复杂的军务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战争在黑暗处生。皇帝的位子并不舒服在起兵之前李渊心中就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澎湃的暗潮居然来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唐公刚才处理得真精彩!”裴寂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惊得李渊立刻将手按到了刀柄上。 “是属下!不是刺客!”跟李渊笑闹惯了的裴寂快步走上前拉了把胡凳施施然坐在了帅案的对面。 “坐你怎么走路也不出些声音来像个鬼魂般。今晚谁执勤居然吭都没吭一声便放了人进来!”李渊丝毫不以裴寂的失礼为忤笑了笑责怪。 裴寂笑着摇头“属下刚才根本就没出大帐是唐公太累了所以没看到属下!” “是有些累人老了不再像年青时那般精力旺盛!”李渊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他和裴寂是多年的老相识所以不当着众将的面李渊也不愿意太拘泥于虚礼。他这个家主做得本来已经够累了若是连个可以闲聊的人都找不到岂不是越做越乏味? 裴寂知道李渊的心情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愉悦也知道导致对方疲惫不堪的具体原因。这是争夺天下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谁也没办法逃避。但他却有手段让李渊活得轻松些比如跟对方聊女人和美酒。 “我听人说杨广在长安的宫城内藏了很多绝世美女。很多女子从十三岁入宫一直到二十几岁都没轮到被临幸!” “那是李密造谣。陛下虽然对政务荒疏对皇后用情却极专。咱们这一路上释放的那些宫人你又不是没见到过总计没过三百人并且有很多是在先皇活着时便入宫的!”李渊知道亲信大臣的是出于好心强打起精神说道。 群雄起兵反隋自然要在人格上将杨广彻底打倒。所以近几年来关于杨广荒淫、愚蠢的流言广为传播。但李渊知道其中大部分不堪推敲。杨广是暴君这个结论谁也无法否认。但杨广却不是色狼加白痴否则他也不会骗得杨素、宇文述、麦铁杖这些出身于不同利益相左的当世豪杰拥戴硬生生将嫡亲哥哥从太子的位置上挤下来。 想到杨勇一家的惨剧他刚刚振作起来的情绪再次低落。“看别人的笑话容易倘若真的轮到自己估计被人笑了还浑然不觉呢!唉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图谋什么天下!” 外边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烛火歪歪斜斜。行军长史裴寂赶紧站起身重新掩好军帐的毡门。他趁李渊不注意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后才重新坐回李渊对面谨慎地开口“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孩子们都有出息么当父母的也不知道该把家业交给谁。可孩子们要是都没出息当父母的更会愁白了头。所以啊唐公不妨看开些。反正到时候选择谁继承家业还不是由咱们这些当老的来定!” “只怕孩子们翅膀硬了当老的也不好管了啊!”李渊叹息着摇头“我也不跟你卖关子反正左近没人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太尉就当我现在还是李老妪跟你混在晋阳宫内偷看美女!” 裴寂被李渊的话逗得哑然失笑。“那我可得抓紧时间能跟你这么说话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等入了长安你先颁给我一千顷地两万贯钱。千万别跟我充什么公正廉明害得我白追随你造一回反!” “你就不怕把自己撑死!”李渊抬起胳膊一巴掌将裴寂伸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手打歪。“有那钱我还得赈济流民呢。给你你家本来就富得流油何须再锦上添花!” “一码是一码!”裴寂笑了笑涎着脸把手又伸了回来。“大伙今天追随唐公是为了天下公义。可公义这东西总不能当饭吃。但凡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有几个不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你看着天下群雄无论扯着什么旗号造反最终目标归结起来不也是为了钱、地、女人三样好处么?” 第四章 补天(五上) 不过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唐公李渊没想到自己大义凛然的“清君侧”战争在老朋友的眼里居然是如此的不堪。偏偏他还没办法对裴寂的话火。展壮大需要钱粮、逐鹿抢的是地盘至于女人即便是再伟大的英雄偶然也会有感到孤寂的时候……. 咀嚼着老朋友的话李渊叹息着点头“你说得对待攻破的长安的确该让大伙功有所酬了。大义之名号召起来的冲动维系不了太久谁家都得吃饭!” “那唐公看属下这个忠言值不值一千顷好地呢?”裴寂顺水推舟再度为自己讨要好处。 李渊抄起桌案上的公文劈头盖脸向裴寂乱丢。“狗屁忠言你纯一个奸佞。你们老裴家不出好人尽出些奸诈狡猾之辈!” 裴寂躲闪不及被砸得官帽歪斜衣衫不整。他也不忙着手去收拾一边笑一边低声回道:“你李叔德如果想做个有道明君身边还就得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奸佞。这样你不方便说的话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我全替你做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两个心里自己清楚就行!” 一番话让李渊大为感动。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所顾忌的恶棍在通往帝王之业的道路上他不得不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辞和形象。而裴寂所能充当的就是帝王的另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阴狠毒辣的黑手。 “一千顷地可以给不过都是荒地你得自己组织人手去开荒。两万贯钱就算了吧咱们刚刚站稳脚跟得精打细算着花钱!” “谢主公!”裴寂赶紧向李渊拱手施礼。“其实关中与河东这两年战火纷纭无主之地不少。再抄些支持杨家的大户、奸佞、霄小算下来所得土地足够让弟兄们每人分上几十亩。对安宁日子翘以待流民们也能均上几十亩。有了地和盼头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这岂不是仲坚在博陵六郡所行的均田之策?”李渊非常聪明同时也非常警觉。他能看到裴寂所建议的策略对巩固自家地盘的好处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所隐藏的风险。 “与仲坚的策略不尽相同。他毕竟还担着博陵大总管的虚名不能随便没收别人的土地。而咱们不同咱们是为清君侧而来凡是执迷不悟跟着杨广一条路走到黑的贪婪佞幸之名在外的还有那些欺压百姓为富不仁的都可以划做被清理之列。所能空出来的土地和抄没的钱粮能比仲坚那里多得多。京师又自古富庶随便搬空几家都够您花销好几个月的。至于将士和百姓们他们只会记得谁给他们分钱分地不会去打听这条策略起源于哪里!”裴寂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说道。 “我会委派别人去做这件事。你可以从旁边协助免得你借机贪污将来被人弹劾了我没法帮你!”李渊点点头答应。 “叔德深喑用人之道!”裴寂不着痕迹地拍了李渊一记马屁逗得对方摇头而笑。 见主公的心情已经比刚才好多了行军长史裴寂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刚才的事情叔德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依我之见世民并非有意收拢军心。他只是出于一时意气忘了考虑你这做父亲的感受!” “希望如此!”李渊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应。 “话又说回来赏钱赏地赏女人的权力都握在你自己之手。别人想树立威信也没那么好树。”裴寂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落寞继续拿好言来开解。 李世民弓马娴熟作战勇敢在军中素有人脉。但今天的事在裴寂看来他的确做得有些过火了。年青人喜欢在大伙面前露脸充英雄这本身没有什么错。可充英雄也不能打自己老爹的脸来充吧?!况且这个老爹也着实不是个废物从太原起兵到这一路上攻城略地哪场大的胜利背后没有老家伙的影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渊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我不是忌惮世民对我这做父亲的怎么样他毕竟是我李渊的亲生骨肉不会变成连老爹都逼的畜生。我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建成是个宽厚的兄长但在用兵打仗方面的确不如世民远甚!” 听完了李渊的担忧素来有机变之名的裴寂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郁郁地说道:“也许世子需要更多的历练机会吧。毕竟他这一路上中规中距虽然没有打过什么大胜仗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创造机会。起兵之初除了刘弘基外我把手中最得力的将领和最好的谋士全派到了他的麾下!”李渊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非常为建成的表现失望。 做为父亲的他已经做得足够偏心。可左路军的战绩远不如右路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除了柴绍在李世民的麾下屡屡阵斩名将外侯君集、长孙顺德都大有建树。最替李世民长脸的是左一统军刘弘基从霍邑、扶风、渭水一直打到长安脚下此子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没等其他各路弟兄跟上仅凭一支先头部队就把京师留守卫文升杀得抱鞍吐血回城后没几天便撒手西去。 如果早知道柴绍、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三人能有如此大的建树李渊宁愿自己当初把他们全派遣在建成麾下。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次子世民的厉害。作为有着多年识人用人经验的他非常清楚麾下人才能不能挥作用与主事者的能不能做到知人善用之间的关系。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孬孬一窝。柴绍等人连战皆胜正说明了李世民是个卓越的统帅。而反观建成有陈演寿、钱九珑这些老将帮忙却建树聊聊不是能力不足又如何解释? 短时间内李渊可以帮助长子压制次子的锋芒。可随着问鼎逐鹿的战斗越远越烈他终有不得不让世民独当一面的时候。到了那时建成凭什么和自己的弟弟争辉?如果一个能力不强但性子仁厚的哥哥做了储君而弟弟勇悍、狠辣兼而有之且素得军心那岂不是第二个杨勇和杨广? “叔德能事先想到这一点就远比先帝睿智。”裴寂对李渊所面临的困境也束手无策只能尽力让老朋友看到光明的一面。“你这么早就做绸缪不会没有任何效果。况且你先前的安排本身就有问题看似照顾世子实际上反而限制了他的施展空间!” “哦!此言怎讲?”李渊听裴寂的话里隐隐有为建成辩解之意赶紧洗耳恭听。 “老陈、老钱他们几个的确都是宿将但年纪毕竟大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而我大军倾巢南下正是开拓之时。你用几个守成之将辅佐世子开疆拓土不是故意缚住他的手脚是什么?叔德仔细看看自从咱们出兵以来最善战的反而是那些年青人。特别是那些经验不足之辈用起兵来天马行空常人根本无法揣度!” “的确如此!”李渊听得连连点头。眼下他军中从整体而言战果最卓著的并不是李世民所在的右军。虽然右军一路上凯歌高奏并且出了刘弘基这个常胜将军。但比起娘子军的战果来李世民等人只能仰头而视。上党、长平、绛郡、文城粗略算下来目前李家近一半土地都是李婉儿打下来的。这还没把孙华和丘师利两个的建树归纳在内。而李婉儿麾下这些悍将此前几乎个个都是无名之辈。 “所以日后唐公不妨再多调派些年青人到世子麾下。建成素有容人之量年青人在他那里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裴寂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终于想到了几个堪称绝妙的主意。 “的确!你这几句话又值一千顷地!”李渊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必须给建成创造更多的机会必须努力增加建成的班底厚度。可现在手中还能把谁增加到长子的麾下呢刘弘基自当年辽东之战后一直就对建成很疏远。新来的王元通、齐破凝本事尚可但也是当年被建成丢在辽河东岸的。即便婉儿肯将自己的部将分给哥哥二人也未必肯在建成麾下尽心尽力! 思来想去李渊都没有在自己麾下的年青一代中找到一个能力可以与刘弘基比肩者。凭心而论侯君集和长孙无忌都不错可二人早就成了世民的铁杆。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已经很偏心了不能做得太令次子齿冷。 直到半夜时分李渊终于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那个人英勇善战所向披靡。那个人知恩图报刚正不阿。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人没什么野心从来不做自己能力达不到的事情。 “他向我求援就等于主动退出了问鼎逐鹿的沙场。我应该给他找一个好归宿!”翻了一个身李渊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呼吸在一瞬间变得甜美而均匀。 酒徒注:九月十八日让我们为当年奋起抵抗外辱者喝一声彩。无论他们拥有何种信仰出于什么目的。在外敌入侵时拿起枪来保卫家园者都是英雄。 第四章 补天(五下) 早晨醒来时天还没有亮。炭盆中的余火朦朦胧胧给摆在床边的头盔和铠甲镀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晕。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梦中的亲情。李渊用力翻了个身不想太快地钻出被子。昨夜半梦半醒之间蹦出来的灵感让人回味但现实是否如梦一般美好还非常难以预料。 外边已经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人喊马嘶。有车辆碾过冰辙出喑哑的哀鸣。攻击在日出后就会开始李渊猛然记起了自己昨天跟将士们的约定。他快跳起来伸手去摸铠甲。睡在他身边的侍妾也赶紧滚下床赤脚站在地上帮主人扣带整冠。李渊喘息着低下头看见十个粉嫩的脚趾殷红如豆! 这个从晋阳宫里抢来的侍妾只有十七岁有些笨手笨脚但天真可爱。李渊已经到了需要用年青女人的身体衬托自己依旧强壮的年龄所以平素对侍妾们很迁就。抢钱、抢地、抢女人他又想起裴寂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裴寂说得一点儿都不过分。男人一辈子争的好像就是这些东西用十几岁开始争到六、七十岁永远也不知道满足。 “有请唐公点将!”裴寂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听上去非常严肃。这就是此人的好处在众人面前永远懂得对上位者保持尊敬。当李渊需要的时候他就会随时改变自己的模样。 “擂鼓!”李渊沉下声音大喊然后快步走出帐外。吸了口清冽的北风努力将疲倦甩开。他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手按腰间横刀大步走向在晨曦中一点点现出轮廓的中军。 天气非常地冷但将士们的热情如火。特别是一些追随了李家多年的老兵脸上带着先前从没有过的兴奋。每个人的盔甲和盾牌都好像被连夜擦拭过反射着冷冷地火焰。如林长槊被儿郎们高高地举在手里三尺多长的槊锋寒得扎眼。看到李渊从自己身边走过弟兄们都主动肃立目光中充满了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其他半路加入李家麾下的各路兵马明显不如太原老兵素质高。他们东一股西一股地跑来跑去热闹得就像在赶大集。只不过拎在手里的不是鸡蛋篮子和馒头糕饼而是木枪和板刀。很多土匪出身的义军推着足有两人高的大车匆匆跑过车棚上涂满了被寒风冻硬的泥巴。结了冰的泥巴冷硬如钢即便强弩射上去通常也只能射出个白印儿。这是非常简易的攻城武器却可有效地帮助士卒们抵御弓箭打击。 “唐公!”“唐公!”土匪出身的士卒们不懂得礼节用热浪般的欢呼来表达自己的尊敬。李渊四下抱拳慈祥高贵。他陶醉于这种热烈如饮醇酒。 带着几分醉意李渊召集起全部将领。亲手举起令旗宣布对长安城的最后一击正式展开。随后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他跨上战马带领中军绕向长安城的正东方。那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攻击点李渊坚信自己的身手不输于任何年青人。 当第一缕阳光射上城头第一支强弩也呼啸而落。连续坚持了十余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守军立刻跳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青褐色的城垛口。那些青褐色的城垛口很快又变成了红色旧的血迹被羽箭射飞新的血迹重新覆盖在冰冷的城砖表面凝固、结冰在阳光下鲜艳如画。 “吹角!”李渊拔出横刀用力前挥。“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响彻原野。远处农田和树梢之间盘旋着的晨雾立刻被角声惊散大束大束的阳光从云层缝隙射下来伴着羽箭一道四处飞射。“呜呜--呜呜----呜呜”碧蓝碧蓝的天空下不断有角声相回如虎啸龙吟如疾风穿壁。李渊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大声怒喝举刀向前。几个贴身侍卫却非常不客气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用身体组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无需唐公大人亲自动手!”裴寂非常体贴地安慰了一句快舞动角旗命令李安远领军出战。转眼之间角声便被喊杀声所代替。一队队太原将士推着云梯和攻城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向城墙迫近。而受了惊的守军也逐渐恢复安定奋起反击。 羽箭往来如风带走城上城下无数年青的生命。行走在半途中的云梯瞬间“长满”三尺多长的箭杆重量陡增。安装在云梯底部的木车出吱吱咯咯的哀鸣越来越无法承受骤然改变的重心。又一支强弩射来正中云梯顶端横木。庞然大物晃了晃轰然而倒。 没等守军将途中散架的云梯重新支起来数以千计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烟扑下城头。几十个火球同时在一座云梯上升起快汇聚成一团烈焰。云梯四周的士卒们不得不放弃转身逃走。同一瞬间更多的云梯和攻城车被点燃浓烟呛得人直流泪。即便能见度到了如此地步羽箭的呼啸声依然嘈杂不绝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惨叫在烟雾中翻滚挣扎。 阴世师站在城楼之内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没想到李渊突然在一夜之间了疯居然对长安城进行了四面环攻。参照兵法这种不给守军留任何出路的战术会极大的激守城者的斗志。但阴世师知道再高昂的斗志也挽救不了长安沦陷的命运了。大隋朝完了长安城完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马上到了尽头。 如果李渊围三阙一他还有希望在亲卫的保护下逃向洛阳。从段达那里借几万兵马找机会卷土重来。可李渊分明是不想给他活命的机会不给城中所有守将活命的机会。当初太原李家还没举起反旗阴世师和骨仪等人就带兵抄了李家将来不及逃走的主仆三十余口统统斩示众。紧跟着他们又在马邑郡丞李靖的教唆下扒了李渊父亲和祖父的坟墓将里边的尸挫骨扬灰。 所以从刘弘基的旗号出现在长安城外那一刻起阴世师就没打算过投降。他知道李渊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说前一种灭人满门的暴行还可以用各为其主的理由来解释的话后一种辱及人祖先的作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永远无法化解。 想到这些阴世师不禁对当初给自己献策的人充满了愤恨。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家伙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告密留守京师的重臣们也不会相信李渊的确准备造反。进而大伙就不会去杀别人的老婆孩子彼此之间也能留下相见的余地。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人说只要坏了李渊的祖坟就能破掉李家的福缘他阴世师也不会做挖坟盗墓的无聊事。那样当对大隋尽了足够的忠心后阴家还能以“力屈”之名投降家族的荣华还能得以保全。 “李靖在哪?”他恨恨地揉着被烟熏红的眼睛大喊大叫。到了眼下这般光景阴世师已经明白自己和卫文升等人从开始就上了李靖的当。对方之所以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去挖坟掘墓根本不是为了破坏李家风水而是为了断掉所有守军投降的念头让他们全部为大隋殉葬。 既然大伙都要殉葬阴世师当然要拉上李靖这个始作俑者。从卫文升死后的第二天他就一直勒令李靖跟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能落下。‘如果老子灭族也不会让你活着再去糊弄别人!’他恨恨地想心里充满怨毒。 “李靖被骨大人招到西城去了那边攻势更激烈!”轻车都尉杨宝藏跑到阴世师身边大声汇报。按照职责此人本来应该带领内卫保护皇宫可现在都顾不得了如果外城被李渊攻破皇宫和内城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什么?谁把他叫走了!”阴世师用手搭在耳朵旁大声询问。 “骨仪骨大人!”杨宝藏几乎趴到了阴世师的耳朵上大叫。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们两个不得不将距离靠得很近。但这样做却极其容易被城下的强弩当成打击对象。 果然他刚刚把身体侧开一根七尺多长的铁羽弩箭就贴着城楼的廊柱呼啸而入擦着二人的耳朵飞过将阴世师的右脸硬生生擦出一道血口子。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翊卫将军阴世师的亲兵合身扑上将主将直接扑倒在女墙后。紧跟着三支铁羽长弩呼啸飞至将两名来不及躲避的士卒射穿带着他们的体温钉在了城楼中央。 “啪!”火花四溅砖屑乱飞。肚子上被射了个透明窟窿的士卒厉声惨叫用手指拼命去捂窟窿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如喷泉般射出染红城楼上画满了吉祥图案的雕梁。 雕梁画栋在濒死者的眼中瞬间变得清晰然后又慢慢模糊最终隐于无边的黑暗后化作低低的梵唱。 “举盾上垛口举着盾牌上垛口!”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阴世师疯狂地叫喊。刚才那几支羽箭决不是没有目标的乱射能射出如此准确和如此迅的连环攻击说明敌军的强弩至少已经推进到五十步之内。 熟悉自家弟兄作战方式的阴世师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最后一轮弩箭压制随后叛军就要登城。他知道自己守不住长安却不甘心低头等死。大声咆哮着将躲在城楼内避箭的弟兄们全部赶上了城墙。 城墙上躲在垛口后与敌军对射的弓箭手们早就阵亡大半。剩下的人被城下的羽箭压制着俯身于城垛后无法抬头。城楼内的支援者还没等靠近盾牌上就被射满了羽箭。几名身体稍微孱弱的小兵被盾牌上的压力推得直向内退如果不是被袍泽们的身体挡住差一点就掉下城头。 “竖盾墙竖盾墙把弓箭手扶起来把弓箭手扶起来!”阴世师的声音又在众人身后响起冷漠如冰。士兵们在低级军官的逼迫下不得不蹲到城垛后将盾牌竖直然后用身体死死顶住。几名旅帅在盾墙后猫着腰奔走将幸存的弓箭手们用脚踢起来逼着他们进行反击。城墙下烟雾非常浓根本看不清楚敌军在哪。但弓箭手们只要向人声最嘈杂处开弓肯定能有所斩获。 情况正如阴世师所判断叛军已经距离城墙非常近。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内弩箭的轨迹几乎就是直线。这种情况下箭矢的力道猛增但对于盾牌后的人造成伤害的机会反而大减。得到喘息的隋军将士抖擞精神将大块大块的石头抬到了城墙边缘。敌人就在眼皮底下他们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越来越近的呼吸声。终于几根粗大的木桩出现在守军的眼前。那是云梯的顶端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砸!”有人大喊。随后数以百计的石块顺着云梯下落。惨叫声几乎紧跟着石块击中目标的声音响起凄厉得令人不忍猝闻。 又是一轮羽箭无数举着石块的大隋劲卒倒下。 又是一轮反击攀援在云梯上的攻城者如蝼蚁般摔落。 生命卑微如蝼蚁。 “啊----!” “**你八辈子祖宗!” 夹杂在声嘶力竭的惨呼声中骂声响做一片。有又短又快的河东腔也有低沉柔软的关中调。两地本来就离得很近攻守双方的士卒们长得也几乎没什么分别。 一样的黑色头黑色眼珠黄色皮肤。 也许姓氏相同也许彼此之间还是远亲。 但是在今天这个时候城上城下的河东人和关中人却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们彼此之间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仇恨。 他们头顶的战旗却不一样。城下的绛中夹白姓李。 城上的殷红如血姓杨! 第四章 补天(六上) 绛白相间的战旗下李安远带领五千士卒对长安城东墙进行了疯狂攻击。大约有一成半的弟兄倒在了前冲的路上殷红的血在地上结了冰让后跟上来的弟兄一步一滑。但李安远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休整他只有十天的时间如果打不下长安弟兄们北上抵抗突厥的后路就得不到保全。李家随时会毁灭在争夺天下的大潮中他的开国功臣之梦也将随风飘散。 李安远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他不能容忍突厥人践踏中原的百姓同时也不愿意失去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在十日内将眼前的坚城拿下来即便为此会丢掉麾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攻击者分散成百人一组的攻击阵列。走在正前方的弟兄高高举着大盾将浓烟后飞来的流矢挡在队列之外。盾牌手后紧跟着的是弓箭手他们边走边弯弓在队正的喝令下出齐射羽箭撕裂烟尘打得城墙上防御设施叮当作响。 与弓箭手拉开十余步的距离是一辆辆高耸入云的攻城梯。推着云梯的士卒们尽量靠近安放梯子的车厢以免成为对方神箭手的目标。尽管他们小心谨慎还是有人在行进途中被流矢射杀。死者的血涂在白惨惨的木茬边缘红得让人眼睛痛。 数十辆云梯之后是五辆由巨木牛筋铁钉绳索组合在一起的庞然大物。那是太原武家花费重金替李渊打造的攻城利器可以把两百多斤的石头射到一百五十步之外。攻打西河时此物就让守军吃足了苦头。土木结构的城楼只耗了半天左右就被砸塌当守将的尸体在大梁下被现后城上的士卒立刻作鸟兽散。 第一波试探性攻击很快宣告失败。防守长安东侧城墙的左翊卫将军阴世师胆子很小但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他用石块和开水给攻击者的士气造成了很大打击害得不少弟兄撤下来后望着城墙直打哆嗦。 “盾牌手原地结阵!”当前排士卒推进到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内后李安远大声命令。他身边的亲卫立刻吹响号角将领军者的命令传进每一名士卒的耳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李家军用凄厉的节奏宣布第二轮攻击开始。盾牌手快将巨大的木盾戳进脚下泥土然后蹲下身躯用胳膊勾住盾牌后的把手。一座座简易栅栏瞬间在战场上构筑完成栅栏后弓箭手同时举弓。 “弓箭手三轮射!”李安远的命令化作角声传来。听到命令的弓箭手们快松开弓弦。羽箭如飞蝗冲破浓烟带着风声砸向城头。大部分被对方的盾墙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的缝隙杀死后边的敌军。还有个别半途落下砸在城墙表面撞碎刚刚凝结不久的血冰露出城砖本来的面目。 青黝黝、沉甸甸苍然如史。 “弩车攻击城头齐射!” 随着夺命的角声弓箭手队伍中的强弩也开始威呼啸着掠过数十步的空间撞碎盾牌将防守者的队形砸得七零八落。 第二轮羽箭及时地赶上去弥补强弩造成的空档。城墙上惨叫声不绝城墙下呐喊声震天。不带任何情绪李安远拔出一面黄色的角旗来回舞动。武士矱家族贡献的利器开始威巨大的石头弹丸“腾”地一声飞起来消失不见。数息之后城头上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连串绝望的哀鸣。 “放!”对准敌楼!李安远再次下令。又一枚石头弹丸腾空而起穿透烟雾砸向若隐若现的城楼。这枚弹丸射程稍微有些大擦着敌楼的顶子飞了过去带起一片残砖碎瓦。 第三枚石弹迅调整轨迹端端正正地砸进了敌楼中央。木制的护栏和小段矮墙一并垮塌整座敌楼摇摇欲坠。 守军迅起反击数十辆床子弩同时射向石弹腾起之处。一辆投石车转眼分崩离析没来得及飞出去的石块从断裂的摆臂上滚下来将惊慌失措的士卒直接砸成肉酱。 “救命!”被压在木制横梁下的士卒大声求救。几名勇敢的袍泽上前施以援手还没等他们将横梁搬开又一轮弩箭射破空而至将倒地者和帮忙者一并射穿。 哀哭声不绝于耳。李安远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快调整战术把剩余的投石车分散开从各个不同角度打击敌楼。然后抽出腰间横刀对准距离敌楼稍远的一段城墙“内一营攻上去!先登城者官升三级田赏千亩!”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点燃所有人的血液。十二队推着云梯的步卒猛然加绕过自家的盾牌手和弓箭手直扑城墙。须臾之间十二辆云梯搭上了城头。推车者迅拉开车厢下的机关将云梯、箱座和城墙牢牢地钉在一处。昭武校尉王元化口噙短刀单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和双脚交替配合敏捷如猿猴。 “上杀上去城里边的金银随便拿!”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刻引了如雷欢呼。各座云梯上瞬间附满了人十二条蚂蚁搬家般的黑线齐头并进。城墙上乱箭如雨不断将攀爬者击落。后续的勇士立刻补充掉落者空下的位置对近在咫尺的羽箭和石块置若罔闻。一盆滚烫的开水将最左边云梯上的十几名弟兄浇了下来负责掩护的弓箭手立刻起反击。城头上的防守者中箭惨叫着掉落与云梯上的伤者同时扑向地面。冰冷的大地敞开怀抱接纳了他们无论谁关中谁河西。 敌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投石车吸引了过去为了保证城楼不被砸塌阴世师几乎调集了东侧城墙上的所有床子弩来反制这种会射石弹的利器。他的慌张举措导致防守城墙的重型武器严重不足对攻击者的杀伤力大减。付出了属下近百条生命为代价后昭武校尉王元化第一个接近城头。 “杀!”他将手中插满羽箭的盾牌奋力向城头一扔砸倒两个试图靠近他的官军。然后双脚用力跳起从半空中鹞子般落到了城墙上。没等他站稳脚跟两杆长槊立刻一左一右推了过来。王元华躲开其中一支单臂猛拨另一只的槊刃冒着被割断手臂的危险将槊锋拨离自己的小腹。 就在敌军稍一楞神的瞬间他用右手快从口中接下横刀贴着槊杆平推。双脚同时用力快步前跑。四根手指整整齐齐地被切下王元化华猛然停步单手挥刀横扫另一只手抓住即将掉落的槊杆快拧身。一连串惨叫声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两名守城士卒被横扫而来的槊杆硬硬生砸落到城下另一名手捂断指痛得连连跳脚。王元化迅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王校尉上去了王校尉上去了!”太原兵马了疯般呐喊一个接一个跳上城头。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结成小阵背靠着自家袍泽不断将突破口扩大。 守军的注意力迅被突破口所吸引。大批官兵呐喊着跑向这里。李安远指挥人手将其中近三分之一士卒射杀于半途剩下的三分之二却依旧悍不畏死地冲向王元化等人。 “河东人会屠城!”有人大声散布着谣言点燃弟兄们眼中的仇恨。“李渊家的祖坟都被咱们扒了他进了城大伙家中老幼谁也活不下去。”留守长安的官兵们哭喊着与攻城者展开生死搏杀。 王元化站在自家弟兄中间被倒退的人流推着节节败退。“顶住顶住咱们下不去!”他大喊大叫提醒弟兄们这是城墙没有退路。但效果极其有限。两名挡在最外围的袍泽刚刚杀死敌手就被直直冲过来的木枪捅了个对穿。跟在他们后边的一名旅帅接连挥刀斩杀数员披着铁甲的敌军。却不小心被已经躺在地上等死的伤卒抱住了大腿无法移动然后硬生生被接踵而来的乱刃砍成了肉泥。 一队守军举着火把端着沸油冲到云梯前先兜头一浇将试图爬上城头增援的太原兵烫成熟肉。紧跟着火把快扔下云梯上红蛇飞舞变成一条无法攀援的烈焰巨龙。另外一队守军冒着箭雨阻拦冲上前向攀城者掷出投枪将正在向上涌动的蚁阵从当中砸成两段。弩箭、钉拍、铁耙子等各种利器都开始向突破口附近集中王元化等人能得到的支援越来越小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的横刀早已断裂手中的长槊也被敌人用斧头硬剁成了两截。一名隋军挺枪刺来王元化单手握住枪杆另一只手中的半截槊杆直捅对方咽喉。敌兵厉声惨叫着倒下双手却不肯松开木枪。王元化用力回夺手臂刚刚曲回身前一根巨大的木桩直直地顶向他的胸口。 “啊----”躲避不及的王元化后退数步大口大口地吐血。被十几名隋军合力抱着的木桩再次撞上前将试图救援他的亲兵干净利落的撞飞。第二根第三根木桩呼啸而来撞碎盾牌击飞横刀将涌上城头的太原兵像挥尘土一样撞落。很快那一段城墙便又被隋军收复。王元化的人头和他的将旗被一并挑出城垛口鲜血淋漓。 “该死的阴世师老子一定杀你全家!”李安远在城下看得眼眶崩裂。他怒吼着再度组织人手进攻。刚才如果敌军的反应稍慢一些他将立下攻破长安的功。可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并且搭上了他数名心腹爱将。 羽箭再次成为沙场上的主角。城上城下人血汇集到一处蜿蜒如溪。仿佛唯恐大伙看不清楚一阵晨风吹过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烟迅吹散。冷冷的阳光瞬间照亮数千具尸体照亮数千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负责组织防守的阴世师早就杀红了眼。不顾亲兵的劝阻他亲自冲上城头阻挡敌军的攻击。一名顺着云梯上爬的太原兵刚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他用力削下了城墙。另一名攀城者试图用盾牌攻击他的膝盖阴世师抬起战靴来了记正踹将盾牌和持盾者一并踹飞到半空当中。 第三名悍不畏死的敌军就在他脚下出现嘴里含着横刀单手勾住城垛。阴世师举刀下剁被此人身后的攻城者用铁叉架住刀身。没等他变换招式含着刀的人已经滚上城头握掌成拳直击他的下阴。 卑鄙无耻!阴世师来不及躲闪只好尽力弯下腰将打在下身的力量卸去一半。尽管这样他依旧疼得说不出话。敌兵一击得手立刻从口中取下刀抹向阴世师的脖子。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冲上前抱住他合身从城头跳下。 “杀。姓李的入了城谁也活不下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世师背后响起让他大吃一惊。他忍着剧痛快回头看见杨宝藏带着数名壮士握着从坍塌了一半的城楼中拣来的木梁往来冲锋锐不可挡。 谣言居然也可以作为武器。阴世师苦笑。谁也甭说谁卑鄙无耻这是战争只有胜负没有道义。 “杀李渊老贼要屠城!”下一个瞬间阴世师自己也大声重复起了这句谣言。并且将其通过亲兵之口迅传达到城墙的每个角落。 被攻城者打得手忙脚乱的弟兄们彻底被激怒了。他们顾不上追究谣言的真伪只记得城墙之内住着的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被敌军屠戮。李渊想入城除非整个长安城中的男人全部死光。 第三波攻击迅被打退几个失去支援在城头苦苦捱时间的叛军被愤怒的隋兵直接推下了城墙。一名膀大腰圆的守城士卒举起大斧冲准勾在城头上的云梯用力猛劈。一斧两斧三斧数支羽箭凌空飞至将其射得像刺猬一般。性命垂危的持斧者再次举起胳膊厉声怒吼带血的斧刃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云梯终于脱离城墙侧翻在地四分五裂。持斧者大笑几声单手抱住城垛低头而逝。城上城下的喊杀声猛然一滞攻守双方的弟兄同时举头向勇者致以最高的敬意。然后他们再度相对着举起弓举起刀如同彼此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第四波攻击者很快又被守军打垮。李安远麾下的五千弟兄已经伤亡了两千多士气岌岌可危。“唐公在看着大伙!”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冲上去别给老子丢脸!” 语言的激励效果非常有限。李安远不得不将赏格不断加高。但是即便他将自己职权范围内能给予的最大官职许了出去弟兄们的士气依旧萎靡不振。敌军太坚强了几乎是在一命换一命这种打法实在让攻击方无法提起勇气。 “拿着!”李安远无可奈何把指挥旗用力丢给了自己的副将周文庸。不待对手做出反映他一手持刀一手举盾亲自冲向城墙。“是男人的跟老子来!”边跑他一边高呼双目之间凶光毕露。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锣声却阻止了他这种亡命行为。“当当当当!”清脆的锣声从李渊所处位置响起将所有参与攻城的弟兄们唤离战场。“***…”李安远低声骂了半句沮丧地垂下头顺着人流远离城墙将守军的欢呼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阴世师单手扶着城垛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如果敌军再组织一次攻击他可能就交代了但李老妪舍不得下本钱了。到底是河东人干什么都抠门儿。 “谁告诉你李渊要屠城的!”望着潮水般后退的敌人他头也不回地问。关键时刻是谣言拯救了全军。但这个谣言继续流传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是李靖临去城西时让属下这样干的!”杨宝藏不敢贪他人之功低声回答。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可以增加一点儿阴将军对李郡丞的好感谁料到却带来的后果却截然相反。 “你带几个人去城西给我拿下叫李靖的家伙关进监狱。如果他敢反抗格杀勿论!”阴世师板着脸从牙齿缝隙中下达命令。 “这?”杨宝藏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没有李靖的锦囊妙计敌军的第二轮攻击就足以拿下东城墙。但长期在军中养成的良好习惯使得他不愿意顶撞自己的上司。“诺!”趁着阴世师怒之前他大声答应转头跑下城墙。 “如果这样能救你希望你能挽救大隋!”阴世师望着杨宝藏的背影在心中暗道。敌军的下一轮攻击不会拖得太久他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结局。 第四章 补天(六下) 杨宝藏走过空旷的长安街头仿佛置身于鬼蜮。谣言的传播总是比正式消息快一些看起来所有百姓都已经听说了李渊即将屠城的消息。在一些紧闭的门窗后杨宝藏明显地看到了铁器所特有的寒光。“如果敌军入城后军纪稍有不整…….”他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不寒而栗。 关中人绝对不会伸长脖子等待屠杀。李渊的队伍可能夺下长安但也可能由于误会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坟墓。想到这他愈佩服李靖的智慧。同时也愈不理解阴世师的命令。能想尽各种手段将李家推向灾难边缘人肯定不会是李渊派来的卧底。那阴世师为什么要将他当作敌人对待?难道他认为李靖会找机会出卖大家么?杨宝藏不相信只能期盼着当自己到达城西时李靖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反抗举动。 西城墙的争夺战看上去比东城墙还要惨烈距离很远杨宝藏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挂着人肉碎屑的巨弩在街道上空呼啸硕大的石块砸在城门附近的房子上将房顶砸得千疮百孔。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越靠近城墙颤抖得越厉害伴着颤抖的节奏还有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杨宝藏知道那是敌军的攻城车在撞击城门。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早在卫文升战败的当日李靖已经派人用草袋子和泥土将外城和瓮城两道门紧紧塞死。 那个令他佩服又迷惑的人此刻正站在城楼的一角。顺着马道看去杨宝藏可以清楚地辨认出对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作为武将李靖的身材的确有些孱弱。但杨宝藏非常清楚在那看似孱弱的身躯下所蕴藏的巨大力量。据说从太原逃到长安此子单人独骑。沿途那么多山寨、绺子居然没有一家敢主动劫杀。 比起阴世师的忙乱李靖和骨仪两个的指挥看起来更具条理。大部分士卒都被他们放在了通往城墙的马道上这样敌军的弓箭很少能伤到弟兄们而当城下羽箭覆盖结束弟兄们又随时可以冲到指定位置增援。 又一个角落防守吃紧李靖抓起角旗调兵遣将。士卒们举起盾牌弯着身体跑过去行动迅而敏捷。沿途现袍泽的尸体立刻被走在最前方的人抬起来轻轻摆放在城墙内侧。专门负责清理战场的人在尸体腰间系上绳索小心翼翼地将死者从城墙上坠下。城墙根儿下数百名应募而来的民壮接住战死者的遗骸迅用板车将他们推入附近的院落。所有人脸色都写满悲伤所有人的动作都有条不紊。 对以京兆尹骨仪这个人杨宝藏很了解。此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搂钱绝不可能让弟兄们保持如此严整的军容。所以他认为大伙的信心都来自李靖。因此更不愿意冲上城楼在关键时刻扰乱自家人的军心。 一根强弩射上城头正中李靖身边的木柱。“啊!”很多人出惊呼身上连铠甲都没穿的马邑郡丞李靖却笑了笑伸手去拔尚在颤抖的弩箭。箭头入木极深拔起来非常费力气。没等众人上前帮忙他抓住箭杆的尾端用力晃了几下居然靠着箭杆本身的作用力将箭头硬从木柱中起了出来。 “宝藏你怎么来了东城那边打得激烈么?”拔出弩箭的瞬间李靖也看到了杨宝藏惊诧地挑起眉头大声追问。 “李渊心疼他麾下的弟兄把所有人撤下去用早饭了!”杨宝藏大喊着回答声音压过城上城下的笳鼓。“阴将军派我到这边帮忙看看你们的情况怎么样?”他尽力不看李靖的眼睛免得被人将谎言直接拆穿。 “我这边还可以撑得住敌军人数很多训练程度却不高!”李靖用箭杆向城下指了指笑着回答。“杨将军如果有时间最好去南门和北门看一看那两面压力也很大…….”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目光中霎那间充满了疑惑。 杨宝藏没有听从李靖的安排他得想办法在既不得罪阴世师的情况下又能保全李靖。仓促之间办法当然难以想得出来。所以他只能站在李靖身边和对方一同观察敌情。 顺着李靖所看的方向望去他能看见数十名敌军将领并络站在远处的一个土坡上。那个距离选得很好恰恰在羽箭的有效射程之外而人的目光又能清楚地看见战局展。 ‘敌将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杨宝藏暗自思度‘怪不得他能让李郡丞如此重视!’凝神细看他也明白李靖之所以惊诧的缘由了。领兵攻打西城的主将居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外罩红色的披风数万大军中显得分外扎眼。 “是娘子军的李婉儿!”骨仪打仗不在行对敌情却打听得很清楚。“我听说过她靠美色勾引了一堆男人做裙下之臣。那些家伙全是些不要命的强盗。河东郡守派兵征缴她结果每次都大败亏输!” “如果单凭美色她恐怕很难让这么多绿林人物追随在身侧!”李靖不同意骨仪的观点用箭杆对敌将指指点点“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应该是孙华黄河两岸官军屡屡败于其手。那个身穿荷叶甲的是丘师利他是交趾太守丘和的儿子。他旁边的那个老者叫李仲文是李密的族叔。那个穿黑家的大个子叫向善志是个有名的独行大盗……” 每当他说出一个名字骨仪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待将十几个人一一指点完京兆尹骨仪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如雪“药师!”他呼喊着李靖的字喃喃地询问“咱们咱们今天守守得住么?” “估计会有一场恶战。敌军刚才的攻击声势巨大却并没尽全力。比较精锐的部队都在远处吃饭休息养精蓄锐!”李靖笑了笑非常坦诚地回答。“但咱们也不至于输掉这些人单独列出来个个都赫赫有名但在一起的时间却太短暂时形不成有效配合!” “那就好那就好!”骨仪立刻高兴了起来冲着李靖连连点头。他非常开心能听到对方说还有继续坚守下去的希望却没看见在刚才替自己鼓劲儿的同时从来指挥若定的李靖居然悄悄地叹了口气。 “李将军好像很担忧!”一直找机会向李靖询问对策的杨宝藏敏锐地看到了李靖神情的变化心中暗自纳闷。他再度打量敌军将领现刚才李靖的指点很明显的漏了一个人。那个人与李婉儿并络而立身穿一袭淡粉色的锦袍看上去如玉树临风。但她很显然不是个男子因为绿林大豪孙华一直傻子般围着此人转圈。 比李婉儿少了三分刚毅多了五分柔媚。虽然距离远虽然对方身穿男装杨宝藏的心依旧砰然而动。如果能得这样的女子回眸一笑便是倾家荡产也值得了。不知道谁是她的丈夫居然肯让如此美艳的尤物在外抛头露面? 没等再多看上几眼那个身穿锦袍的女子突然打马跃下的土丘。她策动坐骑在数千轻装步卒面前来回跑动。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而那些步卒们则以欢呼响应“诺!”“诺!”他们大声叫喊唯恐女将军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城墙下的笳鼓声突然一紧铿锵有力若万马奔腾。李靖勃然作色叫过身边的将领大声叮嘱。片刻后比先前整整多了一倍的守军快步跑上城头肩膀挨着肩膀在城墙内俯身潜伏。 真正的挑战来了。所有守军将士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他们将羽箭搭在弓臂上来回滑动。暴雨般的雕翎从城下射上来顷刻之间便让垛口附近长出一层白毛。血光迸射哀鸣声不绝。 羽箭覆盖之后敌军再次向城头靠近。大约分成二十几个队在城门两侧选取了五个点同时进行突破。盾牌手当前掩护然后是大队的喽啰兵抬着简易的云梯。没有城东方那种带有轱辘和车厢的攻城梯娘子军的云梯仅仅是两根粗大的竹子中间钉了很多横梁。与云梯并列而行的是一辆辆可以藏人的韫车上面涂满了肮脏的泥巴守军的羽箭射上去只能溅起一串串冰碴。 “别急着反击放他们靠近!”李靖终于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丢下手中弩杆从亲卫手上接过一张大弓。那张大弓远比普通步弓长所用的羽箭也是特制的比普通箭矢长出近半尺。从旁观者角度看杨宝藏知道此弓的射程肯定能达到一百五十步之外。如果李靖的箭法很高明的话前来带队攻城的敌将只好自求多福。 敌军已经迫近到了二十步内负责掩护的弓箭手门开始改变战术不再进行覆盖式攒射而是重点照顾垛口附近的目标。“射对准扛着云梯的叛贼!”李靖大声命令同时松开弓弦将靠前组织战斗的敌将一箭放翻。 在城垛口后被憋了多时的守军立刻抬起身对准城下的抬云梯者迎头猛射。由于手中持着重物抬云梯的叛贼们无法躲避交替着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城下的攻势丝毫不减组织进攻的人被那名锦袍女子取代。七八名手持盾牌的壮汉围着她避免有人再度用冷箭袭击。锦袍女子挥动令旗督促将士们继续前压。韫车内也有人跑出来捡起落在地上的云梯。负责压制的弓箭手们对准城上敢于露出头来的士卒集中力量攒射。数息之间便又将守军的威胁压制到了最低程度。 数以百计的韫车直接撞上了城墙震得青灰色的砖墙瑟瑟土落。就在守军的眼皮底下攻击者从韫车内搬出一大堆绳索竹竿铁钩挥臂用力抡几圈将铁钩直接甩上了城头。近跟着云梯也搭上了垛口无数人蜂拥向上爬还有无数人顺着铁钩后绳索玩杂耍般一荡一荡向上攀登。 没见过这种战术的守城将士几乎看呆。他们终于明白那名锦袍将军所部兵卒为什么轻装上阵了。只有轻装才会挥这种战术的威力。防守者可以砍断一部分绳索推倒一部分简易云梯。但数百人同时攀援他们根本清理不过来。 况且攻击方也不给大伙清理机会。在那个锦袍女将的指挥下弓箭手们采取一种轮番射击的战术持续不断地对城头进行压制。防守方有士卒刚刚砍断一根绳索露出城垛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而从半空中掉下去的攻击者却被他们自己的袍泽用一种类似渔网的东西接住根本没受丝毫伤害。 转眼之间敌军已经跳上了城墙。守城将士不得不从藏身之处站起冒着被羽箭狙杀的风险进行反击。但第一批攀援上城的叛匪们显然都是些绿林好手仅凭着几把单刀居然将快在城头打下了一片落脚地。那个锦袍女将则迅调整部署将更多的手下喽啰朝突破点源源不断地投送。 “必须杀了那个女人!”杨宝藏看出了其中关键。此刻已经容不得他怜香惜玉进攻的组织者对战场把握能力不逊于李靖。如果不及时将她干掉城头岌岌可危。 他快转过头去希望能给李靖些提示。却现对着千军万马不曾改变脸色的李靖居然紧张得几乎握不住弓! 李靖的手在颤像被冻僵了般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 终于他闭上眼睛松弦。 第四章 补天(七上) “药师兄认识那个女人!”在羽箭离开弓臂的瞬间杨宝藏猛然现了一个秘密。“但药师兄是个成大事者绝不会手下容情!” 他知道城下的女将死定了。李靖素有神射之名要么引而不要么一射中的。想想一个绝代佳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杨宝藏心里竟隐约觉得有些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是战场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容不得怜香惜玉。“但那个女人真的别有韵味!”他快扭头下眺期待着在敌军女将被李靖的羽箭射杀之前再看一眼她堪称绚丽的风姿。但非常令人失望的是一个大个子敌将纵马冲了上来挡住他的视线。 “啊----!”城下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是凄厉的怒吼。大个子敌将落马那名牡丹一般绚丽的女子丢掉令旗弯腰去扶。紧跟着数百面盾牌砌成了一堵厚厚的墙让杨宝藏无法确定李靖的夺命一击最终射中了谁。他只看见无数叛军在跑用盾牌围着那名女将军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快后退。再接着叛军的弓箭手就了疯将雕翎全部集中到敌楼方向。 叮叮咚咚铁做的箭尖砸在碧色楼瓦上听上起来就像老天在下雹子。正俯身在垛口为李靖的神射欢呼的几名隋军士卒来不及躲闪身体上立刻被插满了羽箭。他们哼都没哼便气绝身亡身体伏在敌楼外侧的女墙上像极了团缩起来的刺猬。无数雕翎则继续飞过来不断加厚尸体的重量直到他们承受不住顺着女墙慢慢滑落在城楼外留下一道又粗又长的血迹。 几根巨大的攻城弩呼啸着砸上敌楼将楼顶外沿挑飞半边。随即数百支白羽滑着弧线顺着楼角缺口处落下将城砖砸得火星四溅。继续逞强站着和敌军对射显然不再是明智的选择不待李靖下令敌楼中的所有人都选择了一个动作。他们快冲到外侧女墙下脊背紧紧贴住墙根儿。这是个射击死角躲在此处才能避免成为流矢的猎物。 京兆尹骨仪蹲在杨宝藏身前修长的手指紧扣着砖缝关节处隐隐透青。紧挨着骨仪的是两名娘胎里便带着俸禄的云骑尉一个蹲得稍高了些头盔被流矢砸歪挂盔的带子擦着下巴崩断刮得此人满脸是血。另一个显然是名初次经历战阵的新丁嘴里一直在大声地嘟囔。开始的时候杨宝藏以为他在诅咒叛军过了片刻待箭雨的声音稀落下去后才听明白此人是在念佛。 佛祖显然听不见他的祈祷。就在大伙被羽箭压在敌楼内无法抬头的这段时间更多的叛军爬上了城墙。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尽力扩大着控制范围。而守城者则寸步不让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地与叛军反复争夺。 接连损失了两名高级将领叛军的怒火显然已经被点燃。随着雷鸣般的战鼓声只有轻甲护身甚至没有铠甲护身的将士们源源不断地向城头爬。很多人身体刚刚从垛口上探出半边就立刻被防守者用长槊捅穿。但后继的人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躲开从头顶掉落的尸体擦去落在脸上的血水继续攀登。 从敌楼中向外看几乎每个垛口附近都有叛军的身影。京兆尹骨仪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挡住挡住挡住叛贼每人赏钱五百!”他大喊大叫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刚刚向弟兄们颁布了赏格转而又向李靖大声求救:“药师药师赶快想想办法赶快想想办法呀!倘若李老妪进了城咱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骨大人末急敌军攻势虽然猛烈却没有把握节奏。这样下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李靖的声音从嘈杂的间歇中传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手指上还搭着羽箭每当敌军弓箭手的压制出现停顿便快从女墙后探出头或者射向城下或者射向城头的敌人。这种淡定从容的态度影响了身边的很多将士包括杨宝藏在内敌楼中的人都慢慢将慌乱的心神镇定下来学着李靖的模样为城墙上的袍泽提供支援。片刻之后敌军涌上的度渐渐变缓。而负责压制隋军的弓箭手们也耗尽了臂力射上城头的雕翎越来越稀疏渐渐失去作用。 “弓箭手射累了大家赶快站起来准备反击!”看到有机可乘李靖立刻组织反扑。敌楼中的众将士闻命起身趁着敌方弓箭手射击的停顿跑上已经多处被叛军占据的城墙。 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城头上的危急形势登时一缓。几名叛军士卒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推下了城头。他们的袍泽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大声向城下要求支援。但城下的情况果然如李靖所料过于猛烈的攻势早早耗尽了这队叛军的力气接替女将军的指挥者试图给袍泽以援助短时间内身边却聚集不起来更多的爬墙高手。 敌我双方在城头上搅做一锅粥仿佛彼此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刚才念佛的那个云骑尉挺矛刺穿了一名叛军的肚子用矛杆推着对方的身体用力顶向城墙边缘。受了伤的敌兵大声惨叫双手乱舞试图把牛头马面从自己身边赶开。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念佛者很快松开矛杆任伤者流星般从城头跌落。 下一个瞬间念佛者也被长矛刺穿了小腹。歪头盔冲上去救他没等靠近便被一名敌将用横刀抹断了脖颈。李靖亲自带人上前救急被数名轻甲叛军死死缠住。杨宝藏不得不加入战团将主帅阴世师命令自己捉进监狱或格杀勿论的人从死亡边缘硬抢了回来。 每个垛口附近都躺满了尸体。双方的士卒在尸体堆上跳跃着将战斗继续。为了砍断一根爬城索或者推翻一架简易云梯防守者往往要付出五、六条生命为代价。而为了护住已经到手的城墙段攻击者不得不在数倍于己的守军面前苦苦支撑。 “叛匪成强弩之末了!”片刻之后就连骨仪这种不懂得打仗的人都明白这回大伙又赌赢了一局举着横刀在侍卫簇拥下加入战团。 几名叛军将士被数倍于己的守城者逼在了城头一角。背后就是垛口无路可退。“杀杀一个够本儿!”带队的伙长厉声大叫试图用死亡证明自己的英勇。李靖迅成全了此人挥刀将他的头颅直接扫上半空。 剩下的六个人放下了武器请求宽恕。守军蜂拥而上用横刀将他们剁成了肉泥。 战斗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惨烈程度却异乎寻常。已经爬上城头的叛军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跟在李靖和骨仪身边的官军将领和勋贵子弟也阵亡了尽五分之一。 “饶命!”层层尸体中间一个身穿叛军服色的伤者徒劳地扬起染满鲜血的手。没等主将下令几名官军跑上前七手八脚将伤者从尸体中翻出来直接扔下了城墙。 没有人给自己的对手以怜悯将领们对暴行也从不出言制止。赶尽杀绝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为了泄心头的愤怒暂时占了上风的守军将倒在城墙上的敌人无论已经死了的还是濒临死亡的全部顺着垛口推下。每当有伤者在掉落的过程中出惨号他们则兴奋得大喊大叫。而城墙下正在徐徐后退的叛军目睹了这些情景愤怒地吹响了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像是在自家袍泽送行又像是在对守军示威。如果长安被攻破想必他们也不会对俘虏手软。 ‘这正是李靖想达到的效果。’杨宝藏拄着半截横刀站在一堆尸体中间隐隐觉得心寒。他能接受慈不掌兵的理念但把仇恨种植在攻守双方的心中等待着其生根芽的做法却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我没得罪过这个家伙!’想到这他偷眼又看了看李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执行阴世师将军的命令。 “杨将军有话要跟我说?”李靖的感觉非常敏锐现杨宝藏目光总是围着自己打量心中立刻产生了警惕。 “没没阴将军派我来看看。你们这边如果没事了我就回城西向他覆命!”杨宝藏赶紧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再次重复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把握能让李靖相信自己的敷衍之言但京兆尹骨仪却恰到好处地帮了一个大忙。“你尽管回去跟左翊卫大将军覆命只要有李靖和我两个人在叛军不可能从西城攻进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他一边强调自己的重要性。那幅得意的模样简直像已经将叛军逐回了黄河以北。 “的确末将一定如实向阴大人汇报。有骨大人和李大人坐镇西城牢不可破!”杨宝藏点点头陪着笑脸回应。到了这个关头骨仪还能想到为他自己表功杨宝藏真不知道此人的帽子下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形状的。 “主要是李将军若不是他射杀了敌军上将叛匪的攻势没这么快结束!”见对方如此识趣骨仪也不为己甚将最大的功劳顺手推给了李靖。 按照大隋军规阵斩敌方大将可记功。众人刚才都亲眼看到李靖一箭将某位骑着黑马的敌将射下坐骑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个倒霉鬼的名字但从其后叛军的混乱表现上来看落马者的级别肯定不低。 “的确今日杨某有幸居然能亲眼目睹李郡丞神射!”杨宝藏停住脚步对骨仪的说法表示赞同。“只是事突然我没能看出此人到底是谁!” “我也没看清楚!真是有些可惜了!”骨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 “应该是巨寇孙华!我本非刻意为之是他自己撞到了箭尖上!”李靖笑了笑非常谦虚地给出了答案。 话音落后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赞叹之声。太原叛军能这么快就杀到京师墙根儿底下大盗孙华在其中的作用不可低估。为了嘉奖其功劳李渊甚至不顾此人出身寒微直接推举其为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单论爵位在叛军所有将领当中孙华仅次于世袭的国公李渊和郡公柴绍直接列在了第三。 而就这样一名官职显赫的叛贼居然被李靖亲手射杀于城下。如果消息准确待平叛之后论功行赏恐怕李靖的封爵也不会比县公稍低。 李靖素有正直之名所以大伙谁也不怀疑他自吹自擂。但在惊叹之余肚子里却涌起了酸酸的滋味。“姓孙的倒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宁可用身体去替女人挡箭!”有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仿佛看清楚了刚才李靖箭时的每一个细节。 “就是!为了女人连性命都不肯要了。这样的汉子可真不多见!”骨仪笑着接茬。反正李靖刚才自己也说他不是刻意而为大伙将他的功劳说低一些算不上得罪。 “无论如何那都是李将军的功劳。”虽然不愿再将李靖称作‘药师兄’但杨宝藏依旧看不惯骨仪等人的酸溜溜模样第二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道。仿佛很不经意般在离开之前他又追问了一句“李将军可曾知道那女将军的名字能让孙华舍身挡箭的应该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他相信如果不是孙华不小心跑上前送死那个春花一样灿烂的女子必将血溅沙场。但他依旧很好奇到底对方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心肠向来冷硬如钢的李靖在放箭之前犹豫了一瞬。 在走下城头之前他听到了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觉得女人的战场不应在两军之间!”李靖咧了咧嘴巴用玩笑的口吻答道。 第四章 补天(七下) 对于红拂来说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那支血迹斑斑的羽箭却一点也不陌生。箭的尾羽偏上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刻着一个李字。那是她多年前就了熟于心的习惯她一直崇拜的那个人说过只有这样别人才知道命中目标的是自己而不会刻意将功劳掩饰了去。 李靖的心中把功名看得非常重要。这一点红拂也非常清楚。否则她也不会在十余年的光阴中每每从对方上任地点附近经过却不敢走过去问一问当晚的承诺是否还有效。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个歌姬逃奴一旦过往被揭出来不但会危及自身安全而且会连累得李靖声名受损。所以她宁愿等等李靖的能力可以无视流言伤害的那一天等李靖真的功成名就后找个机会偷偷娶她进门。做正妻也好做妾侍也罢至少她可以每天看着他意气风地笑意气风地指点江山。 可她等来的却是一支破甲锥。如果不是孙华舍命相救红拂知道被射穿脖颈的人将会是自己。但她一点儿也不感激死去的孙华。那个莽汉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后就如同一只苍蝇般围着她没完没了地转圈无论她肯不肯接受都誓要守护她一辈子。如今他用生命兑现了承诺却把她推到了一个无比尴尬又无比痛苦的位置。 几乎所有同僚都把她当作了孙华的未亡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包容着她一遍一遍许诺待城破之后定然将放冷箭伤人的那名隋将捉到她面前由她自己亲手为武乡县公报仇。却根本不在乎她脸上的悲伤究竟是为了谁也不管她心中到底对放冷箭者有没有恨。 有么?一个人安安静静沉寂在悲伤中的时候红拂扪心自问。老实说现在她的心中对李靖一点儿恨意也提不起来。那是两军交手的战场他们站在不同的旗帜下厮杀。对于一名合格的武将而言只要能让己方通向获胜的手段都可以尝试根本无须顾忌良知和道义。况且李靖为了寻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已经苦苦等待了近二十年。如果他能帮助守军打败这二十几万汹涌而来的反叛者很快他就能如愿以偿地步入大隋重臣行列。为了一点点儿女私情而放弃二十多年才能一遇的成名机会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得到? 尽管能给对方的行为找到无数理由她的心却变得越来越空。‘也许在内心深处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个盖世英雄。同时她们又奢求自己在郎君心中被看得比对方的一切还重!’这样想着她不禁对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大加鄙夷。都是在江湖上漂流了十年的女人了居然把世态人心看得还是那么简单。这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儿女情长的家伙怎可能在其中生存下来?如果有那一定还是传说中的存在吧。并且传说不可能持续长久。 “可孙华毕竟为你死了!”另一个声音很快在心中响起来**辣如同再抽人的耳光。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这一连串的称号绝对比某些人还没到手的功名沉重得多但孙华放下这一切扑到她身前时几乎毫不犹豫。待看到箭尖从自己脖颈前方透出来他居然还有心思对她憨憨地笑。仿佛只有这样才证明往日他当众对她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占占口头上的便宜。他是认认真真的认认真真的希望能将她抱回家中认认真真地希望和她一道分享所有幸福和痛苦。 那令人讨厌又无法忘怀的笑容已经消失五天了。在红拂的回忆中却清晰得宛如生在刚过去的某个瞬间。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被射杀的是自己。那样也许李靖的心里会永远留下她的位置无论内疚还是惋惜一辈子都无法忘掉。就像她现在无法摆脱孙华的阴影一般烦躁而迷茫。 外边的喊杀声很高一波接着一波宛若惊涛骇浪。攻防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义军和守军都成了强弩之末。也许下一刻承载着她很多记忆的长安城就会被攻破。她和李靖就会在当年结伴逃离的楚国公府前再度相逢。也许义军会被耗尽力气兵败如山倒然后被正在向长安驰援的曲突通所部和长安城里边杀出来的隋军前后夹击让所有梦想成为虚幻的碎片。这些对她都不重要了。她原来跟着李婉儿是为了求对方帮忙找寻李靖。连带着改变自己的出身以便出嫁时不至于辱没李靖世家子弟的荣耀。而现在李靖的下落她已经知道了那份尚未到手的“嫁妆”也彻底失去意义。 既然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意义红拂也不想继续留恋。她打算待孙华的头七过后便向婉儿请辞。把娘子军右三领军从四品宣威将军的印信留给更适合它的人然后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过平凡日子。至于最后的归宿在哪暂时她还没有找到。但对于曾经在江湖中漂流了十年的她这不算什么困难。 军帐外又传来一阵欢呼非常短促几乎是在刚刚出便被卡在了喉咙中间。紧跟着又是一声轻叹然后是怒骂呵斥最终一阵锣声结束了所有嘈杂。 “他又赢了一局!”红拂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苦笑。对于外边的节奏她已经非常熟悉同样的遗憾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李靖赢了一局便等于娘子军输了一局。对双方的将领而言都是为了功名富贵而已。无所谓谁是谁非。 “那个守将真卑鄙把很多根本不会打仗的百姓都征调上了城头!”这是王元通的声音只有他在经过孙华灵前还会继续大声说话仿佛唯恐躺在棺材里边的人因为过于关心战况而重新坐起来般。 “小点儿声别吵到出尘!”正在呵斥王元通的是齐破凝。他还保留着在王屋山时的习惯直接唤红拂的字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几分艳慕提她的艺名。 “我不是心里急么咱们在这多耽误一天旭子那边就要多捱一天!”王元通很不服气但还是尽量把嗓音压了下来。“怎么说大伙都是兄弟天塌下来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扛!” “要是李将军在就好了凭着他的箭法岂容城楼中那个敌将嚣张!”第三个说话的人声音很低但带着股非常不甘心的意味。这也是个曾经在李旭麾下待过的故旧所以本能地将城上的神射手和自己所佩服的人做比较。 “废话若论勇武谁能比得上咱们家旭子!”王元通再度骄傲地总结。仿佛李旭就在自己身边。 然后大伙不约而同地闭住了嘴巴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李婉儿和她的新兵们的低语越来越近。最终帐门被掀开冬日的阳光和冷风一道扑进来打碎里边的沉静。 见到红拂依旧保持着自己早晨出门前的姿势婉儿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怜惜。她也研究过射死孙华的那支“流矢”凭着女人的直觉将刻在箭杆上的姓氏和红拂正在寻找的人对应到了一处。尽管没有将这个消息散布但婉儿对红拂心里的悲伤感同深受。她本以为关键时刻被自己的男人抛弃已经是人世间难以承受的打击却没想到比起李靖的狠辣果决来自己的丈夫柴绍简直算得上贪妻恋子“懦夫”了。至少他在独自跑路之前还懂得跟自己商量一下。尽管商量的结果早就被他揣在笑容之后。 “战势如何?”红拂不愿意成为被人怜悯的对象稍稍将身体坐正了些低声询问。 “妹妹还是多出门走走吧。总是这么闷着恐怕对身体不大妥帖!”婉儿知道红拂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笑了笑关切地叮嘱。 “没事儿!谢谢姐姐关心!”红拂轻轻摇头笑容如经过霜的菊花“我难得有时间静下来理理自己的思路。这几天坐在帐中倒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看你那幅样子怎像一个想明白了的人?’婉儿心中暗暗叹气。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轻松“你自己不闷就好我可不成最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所以从小就不像个女孩子终日喜欢和刀剑打交道!” 说到这她借着炭盆里的火光看自己的手。拇指食指的指肚和掌心处都结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握马缰和握刀所致。这样的手有失温柔却能将自己命运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人家都说姐姐是当世妇好呢!”红拂笑着用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一名女将来比喻婉儿。 “我只是胆大妄为而已跟古圣先贤怎能相提并论!”婉儿笑着摇头。 “古圣先贤不过是传说中人物罢了其实未必是真!可将来的历史上无论执笔者愿不愿意都得无法掩盖姐姐的名姓!”红拂看着婉儿的眼睛由衷地夸赞。 “妹妹如果愿意也可以一直跟着姐姐身边咱们一道建功立业。反正咱们这支队伍叫娘子军有我李二娘的位子就有你张出尘的位置!”婉儿见红拂眼中的悲伤略淡赶紧趁热打铁。将红拂留在身边这几个月她处理起军务、政务来格外轻松。一是因为有个同样大气的女人为伴寂寞时也可以说些悄悄话。二则军中很多男性都希望在红拂面前有所表现很多任务不用她这个主帅指派全都抢着去做了。所以无论城内的李靖如何十恶不赦婉儿都希望能将红拂继续留在娘子军中。到了这个位置她已经不需要依附于男人。同样红拂将来也不需要成为别人的附庸。 听出婉儿话中的激励之意红拂非常感激却不打算接受对方的安排。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提前跟好姐妹打声招呼。“待孙大当家下葬后我便准备离开!” 婉儿没想到自己一番努力会是如此结果不觉一楞“你要去哪?”她脱口追问“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一个女孩子家…….”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对着的不是个寻常柔弱女子笑了笑缓下声音继续道:“你要是走也别走得太急。至少把落脚点先想好了再说免得大伙为你担心!” “我想去塞上看看仲坚兄!”红拂心中本来没有答案却猛然间了悟般找到了去处。“他那边肯定需要人帮忙大伙朋友一场总不能天塌下来让他一个人去顶!” 说话间她从婉儿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警觉但很快这种警觉便被理解与包容所取代。“也好反正长安破后李家也要出兵与仲坚携手对抗突厥。到时候咱们都做领兵之将跟狼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我想我想一个人先走!”一再拒绝对方的好意红拂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姐姐帮我个忙别惊动太多的人我想一个人慢慢走。等我到了姐姐娘子军估计也快到了…….” 看着红拂柔弱中透着决然的眼神婉儿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好!”她又低低的叹了口气非常能体谅对方的难处。“姓李坏事做绝肯定会遭报应。你不见他也省得到时候心软!” “不瞒姐姐说如果李靖见到唐公大军便主动投降反而不是我认识的李靖了。”红拂轻轻摇头话语里依旧带着欣赏意味。 婉儿轻轻抚摸朋友的头眼中再次充满怜惜。“傻妹妹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替他说好话?”如果真的放下了应该根本不在乎对方生死。而红拂却依旧给对方的行为找理由哪怕她差点死于对方的箭下。 但李靖必须死。不光是为了孙华复仇。还有几件事情婉儿不想当面告诉红拂经过她仔细查访在李家举事之前向朝廷告密者带人查抄李府将老弱妇孺斩草除根者以及出主意挖掘李家祖坟者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人。 “有些风言***这几天我也隐约听闻。至于那所施展的那些手段作为大隋旧吏也未必真是什么错!倒是他的才华姐姐也亲眼看到了。如果用做长史恐怕可让唐公麾下大军如虎添翼!”知道这样说婉儿会非常生气红拂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在姐姐你眼里唐公是吊民伐罪。在小妹眼里站在杨家旗下和站在李家旗下都是为了功名富贵。正所谓各为其主罢了哪有什么高尚与卑劣的分别!” 说罢她再一次看向摆在身边的雕翎仿佛霎那间看懂了天下全部的男人。 第五章 无名 (一上) 知道自己留不住红拂李婉儿也不再刻意挽留。作为一个曾经被丈夫毫不犹豫地当作累赘抛弃的女人她知道这世上有些伤根本无药可治。也许流水般的时间会将伤口上的血迹慢慢冲淡但任何时候哪怕有一丝风吹上去已经藏起来的伤口依旧会疼得人撕心裂肺。 能让疼痛暂时被忘记的唯一办法是找另外某些重要的事情把自己的闲暇时间全部占满。就像现在的她每天在军中从早忙到晚有数不清的命令要下数不清的杂事要理顺即便柴绍刻意跑来搭话名义上还是夫妻的二人也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将话题从军务转到私事上。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新的军情又送了进来。双方不得不再度沉浸于军务。 “我已经向唐公请缨待攻破京师后就领一支兵马北上!”望着妻子再次垂下的头柴绍低声告诉。北上的方向自然是突厥人入侵的方向他知道妻子肯定为自己这样做而感到高兴但从对方专注于公文的眼神里却看不到半分波澜。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突厥人不可能只选一条路南进。他们有很多部族彼此之间都怕对方占了自家便宜。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多路齐头并进涿郡只是其中一条道路。太原…”柴绍故意把话停住想试试婉儿是否在听自己的分析。眼前的人只是邹了邹眉头然后就又把目光放在了公务上。 “西侧的梁师都兵力不强。弘化郡虽然对李家至关重要但距离长安甚远!”轻轻叹了口气柴绍继续道。“所以我不准备去西路。我准备去雁门一带如果突厥人从刘武周的地盘上杀过来我刚好以骑兵跟他一较长短!” “那你小心些!元吉还是个孩子根本别指望他能给你帮忙。如果战事不顺你随时可以退入五台山区。那边地形起伏较大不适合骑兵的展开。突厥人想追杀你也未必能找得到进山的路!”李婉儿终于回答了一句。但话语却仅仅限于军事上的见解。 即便这样已经让柴绍喜出望外。他不指望能完全获得妻子的谅解但两个人同在唐公帐下为军官总是这样僵着也的确不是办法。况且现在的妻子不是当初那个只可能拖累他丢掉性命的婉儿。现在妻子背后站着数万虎狼之师还有一个没多久就可能成为皇帝的父亲。对于一个渴望者将事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男人什么嫁妆能比这数万大军和通天捷径更厚重? 想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出现转机柴绍说话的语调更为温柔。尽管在内心深处这样做让他很尴尬但男人活着却不得不正视现实。“婉儿…….”他低低地轻唤妻子的名字满脸爱怜与祈求。 “还有别的事情么?”李婉儿从公文上抬起头明亮的目光宛若冬夜里的冷月。 “没没别的事情。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一句如果娘子军先入了城。你真的打算做这个北上兵马的统帅么?”柴绍被看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问。 “那也得我的娘子军能率先入城!已经攻了九天了……”李婉儿也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柴绍在想方设法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但越是弥补给她的感觉却是裂痕越清晰。也许这条裂痕在二人成亲之前就存在的只是她当年少不经事一直以为世间大部分男人的肩膀都厚重如山。而只有经历过后才知道能在关键时刻刀山火海都不会放弃你的男人错过后便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 以世俗眼光标准柴绍当时做得一点儿都没错甚至堪称理智。夫妻两个与其一块儿被人捉住杀头还不如各自逃命。至少那样活下来的人可能有机会为死去的人报仇。但婉儿却不想自己再与一个理智的男人生活于同一屋檐下。至少她不想再被人理智地抛弃一回。 “长安城支持不了多久了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柴绍见婉儿眉宇间带着烦躁笑着开解。 “其他事情待城破之后我才有时间想!”李婉儿轻轻摇头话语里透着坚决。“城破之后无论是不是娘子军第一个进城我都会领兵北上!”在内心深处她同时也作出决定。 无论为了当年的相救之恩还是妹妹萁儿的幸福她都不会看着李旭独自面对塞外数十万狼骑。 久攻不下的长安城随着尸体的堆积终于被人血冲开了一条缺口。十一月丙辰李建成麾下的旅帅雷永吉带领一百多弟兄在长安城北墙上站稳了脚跟。随后左三统军窦琮亲领侍卫杀上杀散已经精疲力竭的守军成功夺下了长安北门。 紧跟着娘子军从西门入城。生擒京兆尹骨仪并从试图立功赎罪的他口中得知了百姓们倾力支持守军的缘由。为了避免出现麾下士卒与百姓之间的冲突李婉儿派遣自己的族叔李神通举着其父李渊的亲笔手令巡街有蓄意扰民者杀无赦。几个劫掠民财的害群之马还没等把抢来的财帛捂热乎便被当众斩。一些尚未蔓延开来的暴行也被及时地栽赃于战败溃散的守军头上。本来抱着必死决心的城内百姓见李家军入城后非但没有乱杀无辜而且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立刻打消了与大隋共存亡的念头。 长安城经历了十余天血腥洗礼后重新恢复了宁静。壬戌李渊拥立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皇帝改元义宁。遥尊杨广为太上皇。紧跟着在亲信的授意下杨侑加封李渊为大都督总管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总管内外政务。唐王假节钺开府授权更改所有政令。又下旨“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独“郊祀天地”需要向皇家奏闻。 李渊领旨谢恩旋即大赏群臣。封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秦公元吉为齐公李婉儿为平阳郡主。裴寂为魏郡公赏关中良田千顷。武士彟太原郡公赏河东良田万顷。刘弘基以“创业而来军功第一”封为左光禄大夫西河郡公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柴绍以“尚义敢战”封为临汾郡公马军大总管。其余如殷开山、姜宝谊、钱九陇、陈演寿、马三宝等人皆授高职赏宅院、金帛、良田无算。 “这倒真应了红拂走之前所说的话!”看到父亲在一瞬间将京师府库搬了个干干净净李婉儿苦笑着想。但她无法指责父亲做得不对。如果父亲不大方地酬谢这些“从龙”有功者也许哪天他刚从丞相府出来就会被一支突然而来的流矢射杀在战马旁。而能给大伙带来更多实惠的人将成为新的大丞相唐公掌管内外军政事务。 从某种程度而言造反就是为了抢地盘、抢钱、抢女人。强盗们做的事情义军以清君侧的名义做时听上去冠冕堂皇些本质上差别却不大。但在处理善后事务方面她的父亲李渊做得比任何一位绿林好汉都娴熟。长安城内外的流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破城时受到战火波及的普通百姓也得到了赔偿。从永丰仓内源源不断运来的陈米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们对战争的恐慌通过抄没京师留守官员的家产李家军在不增添百姓负担的情况下也筹集到了足够的军资。 除此之外李渊在入城之后参照汉高祖入咸阳故事废除大隋苛政与民约法十二条的举措也为他赢来了赫赫声名。如今京师上下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交口称赞唐公是个仁厚睿智的好丞相。由他来掌管政权给朝廷和大伙带来的好处几乎是立竿见影。 在这些短暂的快乐和繁荣下面掩盖着巨大的牺牲。当然所有人都认为那些被牺牲掉的家伙是罪有应得。包括婉儿在内虽然她对骨仪的最后下场有些同情但无论从此人为官时贪婪程度和抵抗大军时所犯下的那些罪行来看唐公李渊只处了他一个斩抄家族人流放的惩罚已经是充分考虑到了他最后一刻的立功表现。 其他守城者的下场就比较凄惨了。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抄杀李家在先抵抗义师在后被判车裂之型。如同几个月前阴世师带人冲入李家一样阴家上下两百多口无论男女无论主仆过十五岁以上者全部被杀十五岁以下者卖为官奴。 另一名守军将领杨宝藏被处以斩刑财产充公家人被没为裴寂的私奴。其余还有十几位李婉儿不太熟悉的将军也被一并处死家人为奴家产充公。还有留守长安城内的几个家中豪富的文官也以贪婪、索贿、苛待百姓等罪名被罚得倾家荡产。 就连已经死了近月余的卫文升李渊也没有放过。他命人将卫文升的尸体从坟墓里扒出来挫骨扬灰。但罪名不是抵抗义军而是“逢迎太上陷害有功将士!”。 焚烧卫文升尸体时当年从辽东活着返回来的几个原护粮队出身的军官都到了现场。已经成了大隋宣威将军的王元通亲手点燃了第一根干柴。透过骤然腾起的浓烟李婉儿看见王元通的眼睛红红的依稀有泪。 第五章 无名(一下) 在火光于卫文升的尸体上腾起来的刹那李建成轻轻地转过了脸。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但紧握的拳头却始终在颤抖。 辽河上的那场大火一直缠绕着他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而今天噩梦终于结束了。当年不顾他拦阻放火烧掉将士们退路的人用自己的尸体偿还了罪孽。他李建成也不再是一个“不可依托”的主帅。第一个登上长安城墙的是他麾下的勇士第一支冲入长安的队伍是他所率领的左军!他重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比这个时代任何英雄差至少不比二弟世民……想到这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看见弟弟世民那张英武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李建成明白弟弟世民在遗憾什么。自从大军南下以来虽然世民本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糟糕至极但冥冥中有一种好运始终追随着他。打霍邑李世民被宋老生从眼前透阵而过可追斩宋老生于城墙之下的刘弘基恰恰是隶属于世民麾下的将领。攻黄河李世民所部被敌人半渡而击全军几近崩溃。可关键时刻从别处渡河的柴绍以数百骑兵迂回到了隋军主将桑显和身后再度把李世民从失败的边缘硬拉了回来。虽然那时柴绍已经被提拔为父亲直属的马军总管可此人当时带领的骑兵却是侯君集和武士矱二人亲手训练出来的飞虎军。过后算功劳依然少不了李世民的那一份。待到大军进逼京师经略扶风李世民麾下的刘弘基和侯君集二人又大放异彩举手之间拓地百里聚众数万把领兵前来迎战的卫文升打得抱鞍吐血逃回京师后没几天便羞愤而死。 有了这些功劳撑腰李世民对建成这个当哥哥的压力愈明显。虽然在表面上二人兄友弟恭亲密得依旧像五年前。但李建成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拿出些像样的功劳来在家族中的地位早晚会被人所取代。 如果是自己才能和德行都较弟弟相差甚远也就罢了。李建成会主动将唐公不现在是唐王的第一继承人身份交出来。无论为了家族的兴旺还是个人的安全他都有必要这样做。可扪心自问李建成实在看不出自己除了运气外哪里不及二弟世民? 的确当年在辽河上是自己没有保住护粮队的退路。可当时许国公宇文述也在连他都无法阻碍卫文升放火烧桥自己一个人微言轻后生晚辈又怎可能阻碍得了? 尽管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事情生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可依托”活着回来的刘弘基、武士矱甚至失散多年后如今又重回父亲旗下的王元通、齐破凝都不肯再为自己效力。而刘弘基在二弟麾下武士矱在父亲帐下王元通和齐破凝二人跟在婉儿身后都立下了赫赫功劳!结果那些功劳分别归属于二弟归属于父亲归属于婉儿而作为他们的老上司的自己什么都没分到! 的确自己所部左路军在起兵之后的表现远不如世民所部右路军的表现那样花哨。可左路军也没犯下任何威胁到整个李家生存的错误。相比于左路的稳扎稳打右路军的动作充分暴露了二弟世民的赌徒性子。如果不是刘弘基、侯君集这些人替他兜底整支兵马早就被他葬送得一干二净! 论为人建成认为自己远比二弟世民沉稳宽容。论政务有着多年协助父亲管理地方经验的自己更是远远把凡事喜欢率性而为的二弟抛在了身后。世民唯一可以与自己一较短长的能力便是军务。二弟可以把刘弘基和柴绍的功劳都算在他自己头上甚至把部分与娘子军合作取得的战绩也全都贪为己有。可当着几十万双眼睛的面第一个攻入坚城长安的却是左军将士。左路军仅凭此一战就足以让右路军开战以来的所有功劳黯然失色! 既然各方面的能力和对家族的贡献根本不比弟弟差李建成当然不能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长时间以来做弟弟的世民步步紧逼他这个做哥哥的因为担着个“葬送数百家族潜在助力”的恶名不得不一再隐忍。今后他再不用于世民的咄咄锋芒之前退避三舍了。他已经亲手为屈死于辽河东岸的护粮队弟兄们报了仇他已经亲手证明了自己的卓越用人能力和统军能力。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便是按照攻取长安之前的约定带领李家主力北上与冠军大将军李旭并肩抵御突厥狼骑。并顺道将父亲假新帝杨侑之手授予李旭的骠骑大将军、世袭博陵郡王的奖赏带给李旭进而将河北六郡与河东、京畿等地并为一体。 如果此事交给世民来办以他那霸气十足的性格肯定又会搞砸。而交给自己来办李建成认为自己达成目的的可能十拿九稳。先旭子一直像尊敬亲生哥哥一样尊敬自己而自己也一直以兄长的身份与对方交往彼此之间本来就有一股抹不去的亲情存在即便某些事情谈不拢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讨价还价不会因为对河北六郡未来的展道路见解不一致而当场翻脸;第二在击退突厥狼骑之前自己不会谈两家并做一家的事以免让旭子觉得河东李家在趁人之危。通过并肩血战博陵军将士会充分看到河东李家目前的实力和未来的远大前景只要旭子本人没有称孤道寡的野心对彼此都没坏处合并几乎水到渠成;第三即便旭子已经不是当年的旭子有了更高的人生目标对权力有了更多渴望。他也应该能看到以六郡之地席卷天下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只要他肯提出条件自己将以李家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尽最大可能满足他的要求。以旭子的为人和聪明应该能看出李家在此事上表现出来的诚意。 如果有了旭子相助……。目光扫过重重黑烟李建成再度打量默不作声的刘弘基、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这些几个当世英才加在一起能力也无法与旭子比肩。自己的世子地位将稳如磐石谁也不可能再威胁得动。李家也将在自己的手上更加茂盛越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达到前所未有的辉煌。 “世子可做好了出准备?有需要末将效劳之处么?”感觉到了李建成略带挑剔意味的目光距离他最近的武士矱赶紧凑上前几步低声询问。 尽管已经被封为太原郡公武士矱依旧对建成、世民几个保持着家将对少主般的尊敬。这是他长时间寄人篱下所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想改也改不过来。李建成对这种态度到非常满意凌厉的目光陡然变得温和想了想笑着回答:“陈叔一直负责此事我今天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问他!如果太原公待会儿能抽出些时间来的话我让窦将军前去找你领些守城用的弩箭。涿郡有内外两道长城利于凭险据守。我军多带些羽箭过去应该能派上用场!” 武士矱微笑着点头“我已经将兵部库存的所有羽箭都调了出来。此外还有四千套马甲如果世子需要可以全部领走。咱们到了河北后是客军军械如果带得不足难免会被人家笑话小气!” “那其他几路兵马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到哪里去领羽箭?”李建成没料到武士矱对自己这么大方楞了一下质问的声音脱口而出。 “末将已经禀告过唐公从明天开始砍伐城外的皇家园林。那些园子里的木材养了二十几年该派上用场了!”武士矱对李建成的疑问早有准备笑了笑低声给出答案。 他之所以刻意在话中凸显河北与河东的差别是为了避免授人口实。但力所能及的忙他已经尽量替昔日的朋友做了。赶制出来的羽箭在质量上肯定不如原来的库存可双方面对的敌人也不一样。一方是拿着简陋武器穿着廉价铠甲的乱匪另一方面对的是倾朝而来的数十万狼骑。哪边的威胁更大聪明人心里应该能分清楚。 李建成肯定属于聪明人一类。略作沉吟他便决定将武士矱的举动算作向自己靠拢的一种手段。自从带兵率先攻入长安后类似的靠拢举动每天他都要遇上十几次因而很容易习惯成自然。 并州武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但这次长安受封除了武士矱这个郡公外还有一个武士棱也被封为县公。凭借着一门两公的封爵和半个并州的财势武家的腾飞指日可待。这样的人家能引为助力自然是顺水推舟的收于帐下为好。即便暂时无法得到他的效忠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替别人跑前跑后。 考虑到以上因素李建成的笑容看起来愈平和“武将军做事总能想在众人前头。有你来掌管辎重这一路上不知道让大伙省了多少心。如果不是父亲已经任命你做了将作司正卿北征大军的督粮官一职肯定非士矱莫属!” “多谢世子抬爱武某所做都是些份内之事而已。算不上谋事在前。”武士矱被李建成的肆无忌惮吓了一跳赶紧将话题向军务上岔。他不想得罪眼下声势如日中天的李建成却远没市侩到见到对方可能占据上风立刻改换门庭的地步。况且他知道自己根基浅比不上长孙顺德、刘文静这些人。所以能不跟掺和立储夺嫡的事情还是躲远些为妙。 还没等武士矱将自己撇清楚李建成麾下心腹左三统军窦琮立刻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士矱兄所为算不得谋事在前的话那么某些连眼力架都没有的人更枉担了个多谋之名了!” 说这话时窦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李世民身边的李靖。直盯得对方低下头去将官帽后的花白头全都露出来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高高地翘起下巴。 “将作监还有些事情武某先走一步。世子勿怪!”武士矱唯恐再交谈下去会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赶紧躬身告退。 “武将军慢行。待会儿窦将军就去找你!”李建成淡然一笑并不以武士矱的推搪为忤。相反对方越是这样越令他心生敬意。与武士矱相比正被窦琮用言语挤兑的李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差得太多了。那厮才四十刚过头就白了近半满脸晦气就像欠了别人几十万贯钱一般瞧着就没个好人样!。因此尽管自己麾下蓄意挑衅在先李建成也不想制止。内心深处反而非常涌起一股夹杂着渴望的快意等着看李世民如何替李靖这势利小人出头。 此事若是放在平常时刻现世子和二公子之间生摩擦周围大多数人肯定会像武士矱那样找借口躲得远远的。可今天不小心听到窦琮之言的大部分人都将目光从火堆之前转向了摩擦现场。十个当中有八个对李靖满眼鄙夷。 大伙弄不明白平素机智过人的二公子最近几天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拼着惹娘子军统领李婉儿和唐王李渊两人不痛快非要从鬼头刀下硬将李靖给保下来?虽然李靖在临被处死之前喊的那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听上去很有门道可这年头会说大话的人多了也没见其中有几个真能做正事。 在众人眼里此刻的李靖又龌龊又邋遢简直比过街的老鼠还惹人讨厌。那厮二十年前就甚负盛名结果一直混到四十岁也没闯出些能与他的名声相当的事业来。李家在太原整军备战作为从刘武周那里逃入太原的难民那厮居然丝毫不感念唐公家族的收留之恩反而把告河东李家作为晋身的大好机会。结果到了长安后先给阴世师出主意坏了李家祖坟然后又试图煽动阖城百姓来与李家军对抗。如果不是已故的京兆尹骨仪在最后关头了善念整个长安都可能为李靖那厮的功利心来殉葬。 此外那厮还亲手射杀了包括武乡县公孙华在内的数名娘子军将领。甚至被年青将领们一致视为天仙般人物的张出尘也差点儿命丧于其手。听未经考证的消息说李靖那厮当年为了逃命还与人家有过白之约。张出尘之所以到现在还待字闺中实际上就是在等着李靖。 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一己私心不惜杀人灭口的家伙二公子李世民居然还要以战功相赎?居然还要请求唐公根据此人守城时的表现委之以重任?好在唐公还没老糊涂虽然赦免了此人的罪责却只让他做了个七品参军。否则众人每天议事时都要与此辈同列真是羞也羞死! 四下射过来目光之中透露出的敌视意味令李世民也倍感压力。但他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李家化家为国的路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时候用人要用其才而不是用其德。等到父亲坐稳的江山如果不喜欢那些德行有亏的家伙给他一个虚位高高挂起来便是绝不能现在就表现得过于方正弄得原大隋朝的那些臣子一个个都不敢前来投奔。若论私德眼下在太上皇杨广身边奔走的虞世基、裴矩、裴蕴、宇文士及等人哪个不比李靖更阴险。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如果投靠过来对李家而言都不异于得了数万雄兵。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看李世民都决不会放弃李靖。他先冲着自己的哥哥笑了笑缓和掉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然后轻轻地转过身体用自己的背部挡住所有射向李靖的敌意。 “药师兄我记得昨天跟你讨论东进剿匪方略时还有些细节没有完成。你先回去帮我处理一下吧。待会儿大伙再继续补充完善!”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李世民郑重吩咐。 “末将、属下属下绝不辜负二公子所托!”被众人目光盯得无地自容的李靖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这个时候还肯替自己出头先是一愣然后躬身下去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你初到我军中才华还没机会展现。若是早来数月想必已经脱颖而出。”李世民轻轻拍了拍李靖肩膀说话的语调虽然平和却带着几处无法掩饰的棱角。说罢他亲手替李靖整顿衣冠然后目送对方缓缓离开。待李靖走得远了才转过头来冲着大伙轻轻抱拳。“如果李靖在战场上有得罪之处请大伙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再追究。原来他和咱们是敌人自然所有能用的手段无不用其极。但现在他已经为李家麾下一员不能再被当做敌人看。” 这番话说得虽然未必能让大伙心服却胜在有礼有节。许多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凑过来的将领们笑着还礼讪讪地退回自己该站的位置。有一些沿途各郡中因为兵力不敌义军“弃暗投明”过来的故隋将领反倒觉得李建成和他麾下将领的心胸狭窄李世民宽宏大度从而对李二公子的好感又增添了数分。 见到二弟在谈笑之间便化去了窦琮的蓄意一击并捎带着回敬给自己几个软钉子。李建成心里不觉有些着恼。可由于已经习惯忍让的缘故他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既不失兄长身份又能打击世民嚣张气焰的话头来。直憋得胸腹内浓烟滚滚仿佛整个火堆上的烟尘都被自己吸到了肚子般。 一时间火堆旁的氛围竟有些尴尬。当众焚烧卫文升尸体的命令是李渊亲自下的说是为了祭祀第一次征辽时被卫老贼葬送在辽河对岸的八百壮士。放眼整个李家军无论是李渊直属还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婉儿三人麾下都有不少出身于当年你那支护粮队的将领。所以无论文臣武将大伙都抱着广结善缘的心态前来观礼。万万没有想到卫文升的尸体还没化成灰火焰却已经蔓延到李家兄弟之间。 “李靖过去做了那么错事父亲虽然说过不追究了大伙偶尔对他说两句闲话话泄一下不满也不能算过分。”李婉儿不愿意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不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在她的记忆中哥哥建成和弟弟世民彼此之间根本不该是现在这般模样。她记得在自己出嫁那年世民还终日缠着哥哥建成视后者为天下最大的屏障。而哥哥也尽自己最大努力满足世民的一切要求。长兄如父这个词用在当时的两兄弟之间再恰当不过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李婉儿心中暗自叹息。强装笑脸她继续对哥哥和弟弟说道:“就拿我来说公事上自然不会再找李靖的麻烦。可如果他私下里做事依旧像原来一样把所有人都当垫脚石那就别怪我老账新账一起算。我是个女人心胸本来就不如你们男人宽广。特别是对伤害过我娘子军将领的家伙可以接受他同朝为官却千万别指望我会给他好脸色!” 不知为何对于自己这个生得一幅男儿气概的二姐李世民心中总是又敬又畏。尽管有些不高兴他还是退开半步笑着回答道:“那是自然二姐快人快语。公是公私是私。李靖既然犯过错语言上吃些小亏也是应该!” “二妹言之有理!”李建成得到了铺垫总算挽回了一点颜面。先向抱打不平的妹妹致谢随后又转头去吩咐窦琮“念你刚才也是出于一时义愤。说过的话就算了。但以后切莫再找李靖麻烦。否则人家反而觉得你以大欺小!” “是!”窦琮肃立抱拳大声回答。 一点口舌之争差点演变成兄弟二人当众冲突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个都觉得甚为无趣。眼看着盛放卫文升尸骸的棺木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殆尽李世民先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的幕僚和亲信离开了火场。又百无聊赖地拖延了片刻李建成也借口筹备北征的军务转身跳上了马背。 焚烧尸骨的味道很难闻所以在片刻之后前来观礼并祭奠八百壮士的文武官员相继散去慢慢地火堆旁只剩下了李婉儿和她的部属。知道很多人未必喜欢陪着自己李婉儿也不为难大伙回头冲众人摆了摆手低声命令道:“大伙都回去准备吧。等粮草辎重筹集好了你们之中大部分人也要随我北上!” 如果不是出于对婉儿的尊敬众将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所以听到她的命令丘师利、任寰、郗士陵等人立刻告退。只有王元通和齐破凝两个选择留了下来一左一右站在李婉儿的身侧仿佛两座高耸的山峰。 三个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一堆烈焰在眼前跳跃。如果不是当年那场大火很多人的道路将与现在大相径庭。王、齐两个不会被靺鞨人捉去当奴隶当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绿林生涯。至于婉儿她肯定还会嫁给柴绍那是她作为唐公女儿对家族的责任根本无法摆脱。但在出嫁之前她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赖在李旭身边在彼此的生命中都留下无法忘怀的记忆…… “走吧。天太冷站久了身体未必撑得住!”待火焰一点点减弱下去后王元通转到婉儿正前方低声奉劝。 “走吧。找几个军士来将火灭了将灰撒到城外的管道上!”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回应。 让她感到遗憾的不仅仅是当年自己的小女儿心愿。那场大火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包括哥哥建成。如果当年的桥不断想必旭子会理所当然成为哥哥的臂膀。刘弘基和武士矱也不会跟哥哥疏远。那样弟弟世民也不会因为越来翅膀越硬进而对哥哥生出轻蔑之心吧! “其实他们两兄弟今天之所以闹得非常不愉快为的是北征大军的统帅位置而不是李靖那龟孙!”齐破凝向来跟婉儿直来直去惯了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也不隐藏自己的观点。 他这么说让婉儿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了些。但同时又非常怀疑此言的正确程度。想了片刻迟疑地追问道“突厥狼骑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何必为此闹得那样不愉快?想抢着建功立业四下里比突厥狼骑好对付的敌人不是多得很么?” “那不同。自古以来在我们这些当兵的眼里就对外战比内争看得重。内争伏尸百万未必算本事外战不舍寸土必然是英雄。所以伏波将军马援和定远侯班才能有那么大名气。对抗突厥狼骑的任务是艰巨了些万一打赢了可就是力挽天河的功劳。”王元通摇了摇头从男人的角度向婉儿解释这个问题。 剩下的话他无须继续向婉儿提醒。立下如许大功的人即便唐王李渊想亏待他恐怕也有很多人会仗义执言吧! 那是风险但对善于把握的男人来说同时也是天赐的大好机遇。这一点李建成身边的谋臣不会看不到。而素有睿智之称的李世民恐怕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第五章 无名(二上) 机会总是属于擅于把握的人。在旁观者眼里他们仅仅是幸运命好。但事实上为了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平时付出了比普通人多出数倍的努力。 乐寿王窦建德对此感悟颇深。每当他回头张望自己从普通蟊贼一步步走向地方诸侯的道路总是庆幸自己在几个瞬间的正确选择。 他人生的第一个机会是起兵为孙安祖报仇。当时在酒席宴上火并了孙安祖的巨寇张金称拥众十万整个河北几乎无人敢与其争锋。只有他窦建德带着不到两千多人的队伍居然大张旗鼓地替孙安祖丧并传檄给地号召所有绿林豪杰共同讨伐张金称。虽然此举导致窦家军被张金称的部将王鬼六打得抱头鼠窜从长河县直跑到豆子冈深处。但自那之后整个河北的绿林豪杰提起窦建德的名字无人不暗暗挑一下大拇指。 他人生的第二个机会是独力收拾高士达留下来的残局。当时问鼎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位置的人中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他窦建德名头大。但众人都被李旭和杨义臣两个杀破了胆躲在豆子冈附近不敢出头。只有他窦建德算准了李、杨两名悍将的攻势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率部杀出平原郡先接回了数万被打散了的弟兄然后顺势东进将风头正劲的涿郡丞郭绚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二人相继擒杀。此举非但没招来李旭和杨义臣的联手报复反而让高开道、杨公卿、王薄这些平素眼高于顶的绿林大豪对窦家军心服口服从此甘受他窦某人的约束。 他人生的第三个机会是以河北绿林总瓢把子的身份调停幽州与博陵两路官军之间的冲突。虽然两路官军中的任何一路恼羞成怒都可能将窦家军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虽然整个河北的士绅们都把此事当做一个笑话来讲。但他窦建德完成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任务。僵持不下的博陵军和幽州军谁都不敢让对方坐收渔翁之利只好顺势收手。从此窦家军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朝廷鞭长莫及的平原、清河、武安、渤海四郡和小半个河间一跃成为能与博陵军、幽州军分庭抗礼的河北第三大势力。 现在第四个机会又摆在了窦建德面前。无须派遣细作探听详情单单从最近半个月博陵六郡的屯田点开始下兵器这一举动窦建德就明白自己的邻居李旭又要有所行动。除了来自幽州的虎贲铁骑之外窦建德弄不清楚到底是那路豪杰能把拥有常胜将军美名的李旭逼到动员麾下一切力量的地步。但是他却清醒地知道如果在李旭与新的敌人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自己挥师进驻信都和赵郡博陵军绝对没有力气回头反补。 抄掉李旭的后路顺势将大半个河北纳入麾下。然后北征幽州彻底解决后背上的困扰。完成了上述步骤窦家军就可以放心地南向去争夺天下。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渊于十余日前已经攻克了长安瓦岗寨也把除了洛阳、弘农和上洛三郡之外的大半个河南囊括在手。如果他窦建德心存妇人之仁的话就可能永远退出问鼎逐鹿的猎场。 现在关键是要打听清楚博陵军前面的敌人是谁?与博陵军的战斗什么时候开始?将可能打到什么程度?窦建德与麾下文武商讨了好几回都不能探讨明白其中所以。与博陵六郡相接的势力除了他窦建德之外只有罗艺、刘武周和李渊三家。罗艺麾下的幽州军刚刚在博陵军面前吃了不小的亏短时间内估计提不起再打一仗的兴趣。刘武周的势力这半年来膨胀得极快但他如果主动攻入涿郡的话侧面很可能遭到来自太原方向的打击。至于最后一个李渊与李旭冲突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且不说他的女儿就是李旭的老婆两家是翁婿加叔侄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的亲戚关系。单凭太原兵马南下时博陵以三千壮士相助的交情李老妪也没脸皮刚刚得了长安就卸磨杀驴。 除了以上三人外可能与李旭冲突的就只有他窦建德了。可来自博陵的使者就在驿馆里歇着。此人既然号称为了窦、李两家结盟对抗瓦岗而来当然预示着在短时间内博陵军不会南下找窦家军的麻烦。况且李旭背后还有一个罗艺如果他将麾下大部分兵马都抽调往清河郡接壤的信都罗艺闻讯后肯定会直接攻向他的老巢。 “管他跟谁打呢咱们做咱们的就是”窦建德麾下的大将王伏宝拍了拍头上的皮冠瓮声瓮气地道。他今天穿了身武将的常服周身上下无不光鲜华贵。可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平时头顶镔铁盔深披荷叶甲时的模样顺眼。不光是他本人窦建德麾下的大部分武将也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如果稍微挑剔些以“沐猴而冠”四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无备而战纵有胜绩其势必难长久!”纳言宋正本白了王伏宝一眼愤然说道。凭心而论他非常不愿意和王伏宝这些莽夫们一道议论军情。对方所说的话中十句里边有八句都是废话剩下的两句往往还要离题万里。 “宋纳言说得对姓李的在民间养兵为的就是图谋咱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届时他以民间之兵拖住罗艺以百战精兵倾力南下……”行军长史孔德绍扫了众武将一眼大声说出另一种担忧。单从战斗力方面而论博陵还是远远强于窦家。姓李的虽然从来没有过失信于人的记录但谁也无法保证他突然派个使者来商讨结盟事宜会不会只为了麻痹大伙进而让窦家军放弃对他的警惕。 对于宋正本和孔德绍这些有才华的读书人王伏宝向来甚为礼敬。因此虽然被对方白眼相待他依旧和善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为姓李的正在干什么耗费心思。他做的事情如果对咱们有用尽管学来。如果没用他爱败自己的家咱们跟着瞎操什么心。等他将家业败完了大伙刚好去收拾残局!” 此语甚合武将们的胃口一时间左将军张青特、明武将军殷秋扬威将军石瓒等人都纷纷出言附和。作为出身绿林的武夫他们都不喜欢关起门来揣度他人心思的调调。眼下窦家军治地所施的大部分政策都是从博陵原封不动照抄来的实践证明其收效非常好。重新过上安定日子的百姓们很快就忘记了是谁害得他们背井离乡争相称赞窦王爷是个知道民间疾苦的大善人。 以此类推博陵六郡兵器到民间的举动平原、清河等地也跟着亦步亦趋未尝不可。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到其成效但从长远看这未必不是藏兵于民的好方法。 “话容易说但做起来却要量力而行!”行军长史孔德绍对武将们的胡言乱语非常头疼忍不住再次出言打断。他曾经做过一任县丞是窦建德麾下为数不多的有过料民经验的人因此深知治政艰难“姓李的家底厚且博陵六郡久不经兵灾他给屯田点兵器每人一把横刀也不至于让府库见了底儿。咱们如果跟着学铁从何来工匠从何而来制造兵器铠甲的费用找谁去出?” “秋粮不是刚入库么?咱们攻克龙岗时我记得从大户人家中也抄了不少浮财出来!”王伏宝对财政收支没有任何概念皱了皱眉头继续跟着瞎掺和。 “王将军麾下刚刚换过铠甲吧。不知道弟兄们感觉合身否?”孔德绍耸耸肩膀反问。 王伏宝高兴地一拍大腿咧着嘴回答“没的说我老王带了这么多年兵第一回让手底下的弟兄们看着不像群叫花子!” “一把横刀造价千二一套镶嵌了铁条的皮甲造价三千铁甲咱们自己造不了民间售价每副都在万钱之上。王将军麾下这次共有两万四千五百人换装。其中领了全身镔铁柳叶甲的将校有一百三十二人……”孔德绍的话还没等说完王伏宝和他身边的几名老粗已经羞愧地垂下了头去。大伙只记得破城掠地可以抢到很多钱财却忘记了窦家军现在已经不是土匪。他们要一步步正规起来让老兵们有合适的铠甲可穿合适的兵器可用军官合适的薪饷可领。这么算下去即便每月都能打西欧啊下一个新的郡城所得也不够支持弟兄们的开销。 见众人都被自己的话折服孔德绍忍不住将头抬高了些看着窦建德脸继续补充“所以属下建议明年春天开始各屯垦点的投入要尽量减少。此外各位将军麾下的兵士数量也要详加整理能战者留下当兵不能战者尽快分给土地参与军屯……” “你万一李仲坚真的如你所说准备兴兵南下怎么办?”这回窦建德自己先忍不住了皱着眉头质问。 “大王既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应该知道兵贵在精而不是贵在多。”孔德绍被窦建德的目光逼得心头一紧强撑着进谏。 第五章 无名(二下) 话音刚落议事厅内立刻涌起轩然大波。武将们可以容忍以纳言宋正本等人为的文官对自己的一再冒犯却决不可能接受这些人把爪子伸到军中。绿林道上兵数多少即意味着实力。虽然大伙现在都穿上了官袍子可手下没有足够的兵就意味着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除非脑袋刚被驴子踢过的家伙否则谁也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弟兄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孔长史一句话就给裁了?”明武将军殷秋上前几步站在孔绍德身边质问。他是个高过九尺的壮汉与身高只有七尺的孔绍德面对面说话吐沫星子就像冰雹一样直往对方脸上砸。但殷秋依然觉得不过瘾又向前半步用鼻子顶着对方扬起来的脑门喝道“你姓孔的若是有本事自己到我军中跟大伙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如果弟兄们让你活着出来我二话不过立刻回家抱孩子种地去。如果你没这个本事就少给老子玩些弯弯绕。什么没钱老子既然当年带他们出来就得照顾他们一辈子…….” “够了!”窦建德气得用力拍面前的桌案恨不能叫来镇殿卫士直接把殷秋拖出去痛打。但他不能这样做窦家军刚刚转为正规官兵没几天绿林规矩还在军中占很大分量。如果他今天处置了殷秋就会给大伙落下不能共富贵的口实。下次再与敌人作战难保有人不会临阵脱逃。 “属下无礼甘领大当家责罚!”殷秋用力梗起了脖颈向窦建德回应。 “微臣莽撞请王爷恕罪!”孔绍德没想到自己的话会激起武将们这么大的反弹赶紧躬身主动向窦建德承认自己操之过急。 望着底下满脸义愤的文武官员窦建德心头猛然涌起一股非常无力的感觉。绿林身份不是换身官袍就能摆脱得了的。他可以让自己尽量做得像个诸侯但手底下这些人呢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现在的身份?如果他们永远像现在这般模样难道自己还能把他们统统赶回老家去?这些人撂挑子了仗谁来打兵谁来带? “算了既然是议事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勉强压住已经冲到脑门处的怒气他叹息着道。“但今天咱们主要议的是如何回应李仲坚的结盟提议而不是如何精兵简政。你们两个说话都跑了题回去后各自反思吧!” “谢王爷宽宏!”对于最后一项指责孔绍德和殷秋两个倒是都能接受。议事跑题这个毛病在窦家军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好像从刚出豆子冈那会儿起大伙在一起议政就总是天马行空。往往为些不相干的话题争论得面红耳赤过后冷静下来却现很多人的言与大当家要求的主题没有丝毫关系。 “话说回来你们认为李仲坚到底准备跟谁作战。他的使者说明年夏收之后便可以和咱们携手攻打黎阳这话到底可不可信?咱们如果届时出兵抄他的后路胜算能有几何?”窦建德满脸无奈却不得不主动将话题朝正确方向上引导。他不想让来自博陵的使者等得太久更不想失去任何天赐的良机。 “这点很难说。但王将军的以不变应万变观点和孔长史的精兵简政之策其实可以综合到一起考虑!”曾经在河北绿林坐第二把交椅的高开道想了想低声回应。他是前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的胞弟因此在窦家军中的地位很然。无论是眼高于顶的宋正本还是脾气火爆的殷秋都习惯性地对他保持着尊敬、因此即便仅仅是重复前面曾经的言众文武也都能安静地听下去。并且越听越现高侯爷的话很有道理。 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后高开道继续补充“王爷如果想趁机夺取博陵咱们今年冬天抓紧时间整军备战就是!反正无论李仲坚藏兵于民的策略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双方早晚都有一场恶战打提前做些准备没什么错!” “嗯高侯此言甚是!”窦建德轻捋胡须笑着点评。总体上说他、高开道还有杨公卿这些个原来各自拥有一派势力的当家人在自封了王侯之后表现得还都有个王侯的模样。特别是高开道现在一身文官打扮长髯轻飘不知道底细的人还真会把他当作读书万卷的学究而自动忽略其目光流转之间露出来的杀气。 冲着窦建德谦虚地笑了笑高开道继续补充“至于孔长史说的精兵之策也能提高我军的战斗力。先装备了铠甲和好刀的弟兄士气就和原来不一样!如果仔细整训杀伤力也远远大过原来衣衫褴褛的时候!” “的确如此。弟兄们现在一个打原来的三到五个不成问题!”王伏宝脾气虽然不太好但肚子里却没太多花花肠子素来喜欢实话实说。 “如此我军保持原来的三分之一数量就能与原来的那支兵马战个旗鼓相当。如果保持近半省下养活另一半人的粮草辎重来给留下的弟兄们整饬铠甲器械战斗力将会一跃与博陵军比肩!”高开道接连伸出两根手指示意精兵简政所能带来的实际好处。“如此即便明春李仲坚南下或者我军北上都不算无备而战!” 他的话再度引了一场争论。与上次由孔绍德引的那场不同这次很多武将开始仔细考虑精兵简政的可行性。他们承认高开道预言的大好前景确实存在但又放心不下被裁撤的弟兄更害怕麾下弟兄减少后进而影响自己在窦建德心目中的地位。 众人的议论声很杂坐在窦建德的位置上根本听不清楚大伙都在说什么。但窦建德这回也没有恼怒反而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需要让大部分属下都能得到被重视的感觉都能泄出心中的忐忑不安。只有这样接下来他才能仔细考虑精兵简政的实施细节。至于窦家军的形象问题暂时只能放一放了。谁叫前两年自己考虑不足把俘虏的大部分地方官员和豪门子弟给宰了呢?如果留下其中几个肯屈身投靠者也许会通过潜移默化将朝堂变得越来越正规。那是今后要注意的事情眼下暂且无暇顾及……. 天马行空般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议论声终于小了下去。窦建德收拾心神目光逐一从麾下文武脸上扫过期待着有人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但现实再次让他略感失望大伙只是初步认可了精兵简政的策略却没有在实施细节上达成任何统一。 以宋正本为的文官们认为越早甩掉包袱窦家军越有足够的金钱和精力来重新武装麾下官兵。而武将们却念着江湖义气不愿落下刚刚进城当官就抛弃追随者的恶名。 “时不我待这是对付李仲坚的最佳策略!”宋正本大声强调。 “咱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开春之后可能双方就会撕开伪装!”孔绍德跟着补充。 “我跟他们喝过血酒说过福祸与共!”殷秋不想再跟文臣们吵架却红着眼睛反复强调。读书人最是无情他没读过几天书所以绝不做无情无义的市侩小人。 “诸位说得都有道理为什么不问问军中弟兄有没有人愿意领几十亩地回家过太平日子呢?”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很高度很慢让所有人都不觉一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程小九!”王伏宝笑着嘲讽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主动吞回了肚子内。 提议大伙先征求弟兄们本人心思的家伙是柏仁县令程名振。此人半年前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当主动转行做了文官所以让王伏宝等人非常不理解。但不理解归不理解大伙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在上任后短短几个月此人便将几度遭受战火洗劫的柏仁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窦建德这回特地将他招回来和心腹们共同议政就是看中了其为人踏实肯干这一特点。 “小九你仔细跟大伙说说!”窦建德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分忧的人赶紧为对方创造表现机会。 柏仁县令程名振听到自家主公呼唤先整理了一下衣装现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然后才缓缓走到议事厅正中施礼进谏“属下是从屯田之事想到的。当我在柏仁县奉王爷之命授田于流民时前去协助的弟兄们都非常羡慕私下里议论说流民们命好逃难而来倒先过上了舒坦日子。而他们虽然名下有了田却没机会照料。也没机会娶媳妇给家里传宗接代!” 所有文武官员中此人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按照官府礼仪来答对窦建德问话的。因而尽管他的措辞中有很多市井之言却让窦建德听得非常顺耳。略作斟酌后乐寿王窦建德笑着询问“你是说很多弟兄们本来就想回家务农?对么?” “启禀王爷有些年龄大的弟兄们是想托王爷的福早日回去做地主。五十亩地一头牛很多人盼了半辈子就是这么点儿心愿!”程名振再次躬身朗声回答。 “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王伏宝等人再度插嘴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们都是核心将领自然不再可能与普通小卒打成一片。而对方却是有名的不思进取身边多几个同样只想着回家种地抱孩子的懒虫不足为怪。 无须程名振回答窦建德主动给双方下台阶“你们几个主要心思都在军务上不像小九有志于民政!”制止了王伏宝等人的刁难后他又继续询问安置士兵回家务农的可能性“地方上荒地还多么?以柏仁县为例子还能安置多少人去屯田?” “回禀王爷!”程名振略加思索后回答“这两年被抛荒的土地极多。咱们这里不像北边没有大户人家擎肘。所以按每人五十亩地计算属下奉命治理的县还可以安置下四千名弟兄。咱们自己的弟兄都信得过官府只要借给他们第一年的种子过了夏天就能有成倍的收获!若是王爷能给他们些农具弟兄们给王爷回报还会更高!” “嗯嗯!”窦建德手扶桌案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不是不明白精兵简政的必要但纳言宋正本等人的提议太不考虑将士们的接受能力王伏宝等人又一味地胡搅蛮缠。只有眼前这个小小的县令不但能提出建议而且能找到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如果不是此人过去的经历太差的话窦建德真想把他留在身边作为亲信随时问对。 众文武见窦王爷如此知道精兵之事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也不再继续去争。程名振的提出的折中办法虽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已经最大程度保证了底层喽啰们退役后不至于生活无着。若是真能按照高开道所分析的那样换来足够的铠甲器械对将领们而言也算是一个过得去的选择。即便将来窦当家真的有对不起众人的地方大伙手里有了钱再行招募新丁便是。反正军中骨干都能留下来不愁断绝了火种。 解决了争议最大的麻烦窦建德的心思又回到了博陵六郡最近动作的用意方面。他知道程名振的治所距离边界最近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对方询问对此问题的看法。 “禀王爷据属下所知博陵方面给屯田点放武器不是为了对付咱们!”仿佛给大伙一个惊喜还不够般柏仁县令程名振迅给出了第二个与众不同的答案。“属下临来之前曾仔细打探过。据过往行商们说赵郡和信都这边沸腾网只是给屯田点中那些退役的士卒重新放了兵器。普通百姓如果想要佩戴横刀或者弩箭需要自己出钱去买。官府只是不再禁止而已。但北边的上谷、涿郡那些刚刚建立的屯田点儿凡四十岁以下的汉子几乎人手都有一把快刀!” 李仲坚主要想对付的是来自北方的敌人。在场的武将都非常有经验仅凭程县令的寥寥数语便对博陵军的大致动向有了正确评估。但北方除了罗艺之外还有谁值得李仲坚如此兴师动众?对于大多数连河北各地都没走出的绿林好汉们而言长城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属下还听人说李渊起兵叛隋之前曾经向突厥人请求援助!”程名振的声音继续在众人耳边回荡。 这一点大伙都曾听说过。当时宋正本等人还对李渊的谋划大为佩服认为此举可以避免刘武周趁机抄李家的后路。从目前传来的消息上看实际效果也的确如此。突厥人只派了一千不到兵马前来应景倒是李渊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不得不按照先前的约定把大匹的金银细软送向草原。 “突厥人实际参战兵士人数只有五百。押送物资回草原的借机到各地敛财的倒是有十几波!”程名振的声音慢慢变低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晴空惊雷。 “那不是为了敛财那是为了借机踩盘子探路!”熟悉打家劫舍所有伎俩的武将们瞬间看穿了突厥人的图谋。将这些事情与李仲坚的非常举动联系到一处博陵方面的所有反常行为都立刻有了答案。 李仲坚的确是诚心想与窦家军结盟。但他不是为了共同对付瓦岗寨而是想把窦家军绑上共同对抗突厥的战车!这种与人做嫁衣的傻事谁肯去干?突厥人攻破了长城先打的肯定是河东李家与博陵六郡窦家军何必为了别人的地盘损兵折将? “他***姓李的终于遭了报应!”想到这高开道再顾不上装斯文拍着大腿叫嚷。自从胞兄高士达死于李仲坚之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给自家兄长报仇。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姓李的招惹了突厥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窦家军届时在背后轻轻一刀就可以打破李某人沙场不败的神话。 “老子这就去练兵到时候绝对要让他尝尝一点点等死的滋味!”杨公卿也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嚷嚷。如果不是李仲坚欺人太甚也许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窦建德麾下唯恐一不小心被人安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恭喜王爷!”宋正本也变得癫狂起来苍白的脸上青筋直跳。 “请王爷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孔德绍的话如天外之音听上去充满了诱惑。 那是机会将大半个河北纳入掌控的机会。窦建德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却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空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积蓄起与李仲坚一较短长的实力而现在他只需轻轻点点头博陵军就会像一个精美的陶俑般碎裂满地。 窦建德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一片纷乱的吵嚷中他听见小县令程名振大声叫喊“王爷属下记得王爷跟属下说过咱们现在是官不再是贼!不是贼!” 第五章 无名(三上) “所谓贼寇就是仗着有几分本事戕害百姓者!不在于他身上穿的是官袍还是绿林短打!”这是几个月前窦建德决定效仿博陵六郡重建河北南部各地秩序给自己打造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时对所有属下说过的话如今被程名振重新提了起来如雷贯耳。 一时间众将士都敏感的闭上了嘴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出言者。的确大伙都出身于绿林却没几个人为自己过去的出身而自豪。他们更喜欢现在的身份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羡慕而不是当面赔着笑脸背后立刻向地上吐唾沫。 “我听说欲征服天下者先要征服人心。”程名振读过的书很少讲不出太冠冕堂皇的道理。但他尽力鼓足勇气用大伙能接受的方式陈述利害。“王爷要想逐鹿中原先得向世人证明您有参加角逐的资格!” “你认为我没资格?”窦建德从帅案后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怒。“那你认为谁有资格?是勾引突厥人入侵的李老妪还是把救命恩人也砍了的瓦岗白眼狼?”他一步步向程名振走近话语锐利如刀。“或者你更欣赏王世充毕竟他奉得是昏君杨广的命令!” 在自家主公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程名振被看得满头大汗。但他不敢退缩窦建德的性格他非常清楚如果今天他退缩了以后将永远被主公当成脓包软蛋。用力咽了口唾沫他抬起头直视窦建德的眼睛“属下属下的意思是谁守护了这片土地谁就有统治它的资格!” “程小九疯了!”一瞬间窦建德麾下大部分文武都叹息着摇头。无论是否赞同对方的意见他们都已经看到了提议者的最终结局。窦天王的名号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授予的所以平素最忌讳别人质疑他的资格。而小县令程名振今天却三番五次触及逆鳞即便不被当场拖出去斩估计两百军棍的惩罚也在所难免。 如果没人及时求情的话五十大棍已经足以把一个壮汉送进鬼门关。两百军棍打完地上趴的肯定是一堆烂肉。 正当大伙为程名振的生死而担忧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窦建德用力拍了下程名振的肩膀“小九无怪人都说你是心里有数之人。就冲今天你这句话本王将襄国郡交给你来治理的决定就没有错!” 说罢他又扭头环视四周“你们都听到程小九说什么了么?听到了就分头下去准备。本王倒要让世人看看是我是我窦建德。天塌下来的时候是我窦建德带人顶了上去而不是他们平素当作神仙来拜的那些王八蛋!” 就这样就成了襄国郡守了?众文武虽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向程名振的目光却立刻带上了几分羡慕。虽然襄国郡是目前窦家军治下最小的一个郡并且有一半土地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可窦家军目前实际控制的只有四个半郡!能执掌四个半郡其中一个的人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突然而来的好运让程名振的头也有些晕。他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惊喜来颤抖着声音致谢“谢谢王爷不怪属下信口开河。其实其实属下也是贸然想到的考虑未必周全!” “不怪不怪。”窦建德收回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掌非常豪气地在半空中来回摆动“本王麾下就需要像你这样的耿直之臣。自古忠言皆逆耳。况且……”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长远“况且让弟兄们到塞上与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也好咱们的弟兄虽然数量庞大却一直没打过什么硬仗。好好磨炼磨炼将来才能与别人一较短长!” 后半句话深得众人之心。窦家军虽然声势浩大但与博陵精甲、虎贲铁骑这些天下至锐比较起来风格的确显得有些软。到塞上与博陵军并肩而战若是侥幸赢了对将领和士卒们来说都是一场难得的锻炼机会。况且李仲坚的使者还答应低价出售铠甲军械。有了与官军一样的装备将来还愁弟兄们在沙场上不敢与人拼命? 绿林豪杰的血脉里本来就流淌着一股冒险精神。看到出兵北上的好处后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倾向于接受程名振的提议。少数几个与李旭有着深仇大恨者如高开道和杨公卿等虽然心中非常不满但也不愿意背负上一个为了私人恩怨不顾大局的恶名。所以在极短时间内窦家军核心人物就达成了统一意见:接受博陵方面的结盟请求时刻准备挥师北上。 但对于博陵方面的蓄意欺骗行为窦建德也毫不客气的予以拆穿。在回信中他严词谴责李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想让窦家军与博陵军共同承担风险又小瞧了窦家军将士们的心胸。“凡奉天命牧狩一方者皆有守土之责。窦某不才却绝不敢做让中原生灵涂炭的千古罪人!”在信的末尾草寇出身的一方诸侯窦建德信如是写道“若胡人胆敢南下牧马李将军只需让开北上道路窦家二十万将士必迎风而上虽百死亦不敢旋踵!” “无须百死他只要届时不从背后给咱们下黑手就足够了!”放下窦建德的回书赵子铭微笑着点评。 “这个窦天王的确不能当山贼来看待!”李旭接过赵子铭的话头感慨不已。 窦建德的反应出乎了博陵军上下所有人预料。在信使方延年回来之前李旭和麾下众将一直在为自家主力倾巢北上的情况下如何将窦家军挡在衡水之南而头疼不已。现在形势开始渐渐向令人高兴的一面展。窦建德部的战斗力虽然差了些但多出一大批意想不到的援军总比多一批仇敌来得好。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于击杀了自己远房族叔郭绚的窦建德大将郭方一直提不起好感。 “倒是二十万大军不用别的光吃喝就能把咱们吃穷了!”吕钦笑着接茬。如果突厥人被击败后窦家军赖在涿郡不肯离开刚刚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的博陵军的确无法立刻刀剑相向。 对此赵子铭的态度相对乐观笑了笑低声提醒道:“郭将军多虑了前来助战的又不止是窦某人一家!” “另外那一家更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时德方撇了撇嘴抢在郭方之前悻然回应。 另外一家指得是李渊。据随同河东李家南下的弟兄们快马送回来的消息在打下了长安后的第七天进爵为唐王的李渊就派出李建成所部左军和李婉儿所部娘子军并肩向北。于此同时他还通过傀儡皇帝杨侑之手加封李旭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授予世袭博陵郡王的封号。 按大隋官制骠骑大将军是武将之中最高职开府仪同三司是文职中的最高散衔。而博陵郡王的封爵已经接近爵秩极限再进一步便可与李渊目前的唐王比肩了。 这么多令人应接不暇的好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酬谢”李旭先前借兵三千的功劳。以时德方等人的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李渊的真实目的。对方是想在共同击败突厥狼骑后将博陵六郡正式纳入长安杨侑这个傀儡皇帝的名下。那样李渊在东攻洛阳、南略巴蜀时便不用再担心河东受到威胁。无论刘武周也好窦建德也罢如果贸然向太原用兵肯定会遭到来自博陵的痛击。 时德方对此非常不满。他认为如果不是当初李渊向突厥人借势暴露了中原的虚弱也不会让互相之间争斗不休的阿史那兄弟看到更大的好处进而起了携手入寇的念头。既然惹出祸来的是李渊凭什么让博陵子弟为他的错误去送命?如果李渊懂得知恩图报那也罢了眼下明明是自家主公为了弥补李渊的过错平白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可李家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打起了博陵六郡的主意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时司马不妨看开一点儿。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李渊肯派大军前来相助自然不愿意白白损兵折将。但是他能不能如愿以偿最后的决定权还在咱们之手。”赵子铭见时德方满脸晦气继续笑着开解。 “决定权在咱们之手。赵司马说得倒是轻巧。十几万大军都驻扎在你家门口了你还能剩下多少选择余地!”时德方连声冷笑。“当然了把博陵六郡卖给河东你赵司马依旧累官不失州郡。可主公这边呢他这个博陵郡王能做几天?” 第五章 无名(三下) 最近一段时间时德方肚子里的火气一直很大。作为谋士他不能直接指责自家主公李旭决策失误。但对于促成李旭做出北上涿郡拒突击狼骑于长城之外而不是退避三舍等待机会图谋席卷中原决定的赵子铭、周大牛两人却深恶痛绝。特别是对于军司马赵子铭时德方一直觉得以对方的智慧应该能看出来只要博陵军放弃桑干河两岸刚刚开始的屯田点退回百花山以南突厥人未必真的会长驱直入。 争霸天下的人需要拿得起放得下。壮士断腕的决策该做时要毫不犹豫。更何况博陵军对桑干河两岸的投入并不算大。即便将那些临时搭建和屯田点和流民全部让给了别人也不会让博陵伤筋动骨。 而做谋臣的人就该在自家主公心慈手软时勇于当那个背负骂名的恶人。而不是跟着主公一道展现妇人之仁。在这一方面时德方有足够的把握相信自己比赵子铭做得好。赵司马经验丰富固然丰富矣骨子里却匮乏一种做恶人的杀伐决断。 可偏偏李旭做决策的那个夜晚时德方没有机会参与。而参与决策的军司马赵子铭却将李旭引入了“歧途”。所以在时德方眼里他一向尊敬的赵子铭就成了奸臣佞幸。 在博陵军内部持这种观点的人不止是时德方一个。特别是一些加入军中较晚的文职幕僚他们混入军中的原因很大程度就是由于相信那‘桃李章’的应验者为李旭。眼看着可能到手的从龙之功化为乌有试问大伙怎可能心中不感到憋屈? 肚子里的怨气积累多了自然要寻找一个泄之处。再加上近来很多“看似荒唐”的政令皆出自赵子铭这个军司马之手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大伙攻击的目标。 对于麾下一些文武官员的小动作李旭平素也有所耳闻。他尽力派人去疏导、开解不让这些怨气影响到博陵军的日常运转。但今天时德方当着自己和很多将士的面公然影射赵子铭是内鬼却出了他容忍的底限。 “够了德方说话要讲究分寸!”用力拍了下桌案李旭沉着脸喝斥。声音不算太大却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在大伙的记忆中作为主公的旭子很少板起脸来说话。即便偶尔听到了不能让其接受的谏言他也会和颜悦色地与进谏者探讨。但这次他显然是真的动怒了。竟然是用一种近乎是威胁的语气沉着脸继续训斥道:“我不喜望看到有人把心思都放在内耗上。如果有那份精力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打才能保证在外长城附近便能将突厥狼骑拦下。如果觉得跟着李某人没有什么前途我也不会勉强任何人。天下群雄并起能给大伙提供一展身手机会的地方绝不止李某这一处!”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时德方登时被憋得满脸青紫。“属下只是”他后退几步躬身赔罪然后低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属下只是觉得赵司马给主公出的主意很有问题。至少至少不是最佳选择方案!” “那依你之见什么选择最佳。”李旭知道不给时德方一个表达机会他永远不会心服把说话的语气稍微放缓了缓询问。 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公开探讨已经作出的决定。如果春天来临之前博陵军内部意见还无法统一。他将不得不采取些措施将可能拖累大军的人驱逐出去。 别人没到过塞上不清楚塞外民族对战败者的手段。而他到过从那时起就无法忘记霫人以血祭天的疯狂。 “放弃外长城和涿郡。以及咱们刚刚开始在桑干河两岸建造的屯田点。把所有百姓和兵士撤回内百花山以南损失不会太大!”明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些迟时德方依旧坚持道。 涿郡有内外两道长城那是最好的战略缓冲。突厥人攻破了外长城后可选择的下一个目标就会多起来。博陵军面临的风险将大幅度被分散开。至于突厥人接下去打谁时德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管。他是李旭的左司马只有为李旭一个人负责的义务。 “那样突厥人就会放过其他五个郡了?”李旭对时德方的固执非常失望冷冷地追问。 “不会但也不会一味的追着我们打!”时德方梗了梗脖颈坚持。“他们可能去打幽州也可能去打河东。到时候不用咱们四处求人各方诸侯便要一起出手。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同样的事情大隋立国之初也生过那次突厥人就半途而废。这次他们准备得虽然充分些但始必可汗身体一直很差!.” 这话乍听上去不无道理在周、隋交替之时类似的胡人大举南下危机不是没出现过。那一次突厥狼骑掠夺完弘化、雁门、涿郡、安乐等数个边塞之地胃口便已经被抢来的财物喂饱了失去了进一步南侵的动力。这一回虽然突厥人几乎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但始必可汗的身体未必撑得住。一旦始必途中病死阿史那家族的其他几个兄弟肯定会乱作一团。 中原不需要博陵军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冥冥中自有老天眷顾着中原。引这次危机的人是李渊不是李旭。博陵军没有必要为别人错误而断送自己的前途。躲到内长城以南养精蓄锐把与罗艺作战的创伤弥补回来才是最佳选择。待突厥人的威胁散去后李渊、李密、王世充等人相互之间也差不多该耗尽了力气。博陵军找一个恰当时机打出“勤王”的旗号天下未必不归自家所有。 只是李旭却不敢将整个中原的未来托付给冥冥中的老天。“如果始必可汗不肯像你说的那样病死于途中呢?如果狼骑不肯绕路继续南下打到博陵呢?如果其他人挡不住狼骑或者抱着和刘武周同样的想法呢?”他叹了口气冷冷地质问。却不需要对方再给自己答案。 刘武周也是接到博陵方面所出预警的豪杰之一。但对于李旭带有劝告意味的预警他给了非常直接的拒绝。“自从当年辽河上那把大火之后刘某已经与大隋无干了。刘某现在是突厥人的定扬可汗如果大可汗决意南进刘某自然得领军追随!” 作为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当然看过刘武周的回信。他不理解李旭的固执更无法理解刘武周的近乎疯狂的无耻。虽然后者的无耻看上去极其光明磊落。“不会所有人都像刘武周。突厥人打到谁家谁自己都不得不抵抗……”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辩解。脖子却明显软了下去。 “我看不出来咱们为突厥让开南下通道和刘武周为虎作伥的行为有多大区别!五十步笑百步如是而已!”李旭的目光扫过面色不一的文武非常严肃地强调自己的决心。“决定是我做的与赵司马无关。如果任何人认为这样会影响自家前程都可以主动请辞。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希望再看到自己人之间互相倾轧。至于援军今后会不会打六郡的主意那是击退突厥狼骑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在此之前无论哪家豪杰前来帮忙无论他是土匪还是叛逆博陵军都必须给他让开道路!” 说罢他甩了甩衣袖率先离开了议事厅。 第一次旭子拒绝了继续听任何谏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符合任何关于明主的要求但他不愿意再做任何纠缠。在他少年时读过的书中每当国家有难总会有不愿当异族奴隶的男儿挺身而出。也许他们的抗争会失败但他们所作所为却在最后一搏中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道光芒照亮整卷史册。让那些本来青灰色的内容瞬间变得温馨、绚丽。 “时司马其实也是一番好心!”转过后堂回廊时周大牛从背后追上来低声劝解。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我也不真的想怪罪他!”李旭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说道。 雪下得很大将庭院之中的池塘假山全部覆盖住归于一片洁白。人的脚印画在上面就像白纸上写下的黑字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只是那些脚印最后通向何方却被无穷无尽的大雪遮挡住了站在远处者根本看不到。 旭子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会通向哪里?他记得年少读书时每当读到古人的舍生取义的片段心中豪气顿生恨不得以身相代。如今做英雄的机会果真来临了他却现做一个英雄真的很难很难。 最近这段时间突厥人即将入侵博陵军将随他主动迎战的消息在小范围内迅扩散。很多人的心思立刻开始活动。既然李旭不能为他们提供出将入相的机会这些人理所当然地去寻找新的值得追随者。而当李渊攻克长安的消息传来后很多已经决意离去的人又猛然来了一个大转身。他们突然开始在私下赞叹李旭的高瞻远瞩居然那么早就能看出河东李家的大好展前景。 只有时德方等少数几个当初反对迎战突厥是为了让博陵军有更好的展前途。并且在河东李家夺得天下的形势日渐明显时依旧喋喋不休地反对河东兵马的介入。 凭心而论旭子知道时德方的某些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任何一个朝代建立之初都会大力安抚一批拥有强大兵力的支持者。封王、裂土委以三公重任所有拉拢手段都舍得使出。但当这个新的朝廷稳定之后削藩裁军栽赃陷害等手段便接踵而来每一招都无不用其极。 所以旭子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开始便永远无法回头。 “不过我相信大人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陪着李旭看了会儿飘飞的雪片周大牛再次打破沉默。 “什么办法?”李旭哑然失笑。大牛是最合格的侍卫统领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从来都不质疑。 “又能打败突厥又能不被李渊谋夺了基业的办法!”周大牛憨憨一笑跺着靴子尖上的积雪说道。他相信李旭他相信李将军不会带着大伙去送死总有办法创造奇迹出来。自从无名谷之战后便无所保留的相信。 “如果我想不到两全其美的主意你怎么办?”旭子继续在雪地上走了几步再次反问。 “我跟着将军走。咱们博陵军大部分弟兄都会跟着将军走。”周大牛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至少跟着将军的时候我不用天天算计别人也不用说任何话做任何时都要瞻前顾后。” 说罢他转头看向积满白雪的大地伸展胳膊长长呼吸“这样的日子舒心!也值得!” 雪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刚刚留下的脚印重新被覆盖住大地重新回归一片洁白。 每一步踩上去全是新的。如何落脚行路的人自己把握。 第二天上午李旭再次召集众文武议事。如同他事先所料没有任何人主动请辞。时德方虽然依旧阴沉着脸却不再对任何人冷嘲热讽。他不想离开李旭也许是为了兑现谋臣的忠诚也许跟周大牛一样仅仅是为了活得轻松。 “我希望大伙别想其他事情先全力跟我一道打好即将到来的战争。”李旭对着所有人和气地笑了笑动员。“如果获胜我会给大伙找一个合适的出路。除了去问鼎逐鹿外!”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实力不够勉强为之只会赔上弟兄们的身家性命!” “大人届时将如何做?”时德方又按捺不住出列询问。 “打好了眼前这一仗再说。”李旭笑着冲他点头“我原来没欺骗过大伙。这次也不会用虚假的言辞来敷衍!” 第五章 无名 (四 上) 整个冬天雪都一直没断过。李旭的心绪也如窗外的天色般时阴时晴。他不知道阿史那家族到底要纠集起多大的力量南下所以不得不抓紧最后的机会动员手头所有能动员的力量。但有时候望着外边红装素裹的世界他又期待着所谓突厥人即将入侵的消息不过是个流言。那样他就不必再面对时德方等人眼中的火一般的失望。虽然在他作一次后后者人不再质疑他的决定。但有时候沉默的抗议比出声音来更令人不舒服。 “你败自家基业关老子屁事!”时某人现在的行为分明在表达着这样一种态度。偏偏李旭拿这种消极态度无可奈何。大战在即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将自己麾下的官员体系重新梳理一次区分哪些是像周大牛、张江这样无论如何都跟自己一条路走到黑的。哪些是只冲着功名利禄而来随时都可能弃自己而去的。况且在李旭眼中这两者都只是极少数。大多数文武官员是功利和忠诚兼而有之不到关键时刻很难分清楚他们哪种因素在他们的心里占上风。 派往塞外的探子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源源不断送回了有关突厥人的情报。草原上冬天又闹了白灾也就是说由于暴风雪的肆虐很多部落于明年青黄不接之时都有断粮的风险。这也意味着阿史那家族的动员令会得到更多的人响应。从濡水到完水从金山到长白山突厥、铁勒、室韦、霫、奚还有个别靺鞨与契丹数十个部族都期待着将他们的灾难转嫁到正在自相残杀的中原人头上。皇帝杨广数年前那场请塞上诸胡来中原游历管吃管住再赠送礼品的“豪举”让塞上的部落头人们深刻感受到了中原的富有。而刘武周、梁师都、李渊等豪杰争相称臣的举动又让塞上群狼清楚地看到了中原的羸弱。追随阿史那家族南下各游牧部落便有希望掠夺到让本族得以绵延的物资和粮食甚至有可能重演五胡乱华的狂欢。而一旦抢劫失败他们也不会失去更多。反正他们本来除了性命之外已经近乎一无所有。 给中原各路豪杰预警的信使也6续返回了博陵。除了李渊和窦建德以及远在千里之外爱莫能助的许绍和杜伏威等少数几个几乎再没有更多的豪杰肯相信这个预警是真的。或者他们觉得危险距离自己太远了吧?毕竟突厥人即便南下先倒霉的也是李旭、李渊、罗艺这三家。少了这三家跟自己争夺天下的潜在对手大伙没理由不隔岸观火! 倒是有些去年被地方官员留在河南各地效力的博陵士卒想方设法赶回来了不少。此时河南各地已经名义上归属于瓦岗军统辖地方官员们既念着与李旭当年并肩作战的情义又不愿再留这些不安定因素所以也没有过多为难众人。归途中路过李渊的辖地时大伙无一例外受到了礼敬。河东、京畿地区有些新上任的县丞、县尉甚至拿出刚刚到手的薪俸摆设酒宴为回涿郡者壮行。他们大多也都出身于行伍所以最能理解远道赴国难的博陵子弟的想法。那不仅仅是出于对李旭个人的忠诚而更可能是出于一种带刀者的责任。 当外敌杀到家门口之时如果没有一个带刀者肯上前迎战的话对整个家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悲哀。而当自己的弟兄上前拼死时你非但不肯帮忙反而在背后指指点点笑其愚蠢悲哀的将不是那些战死者。 一家一姓的事情如此千家万户亦如此。縆古以来正是由无数个不甘心于被征服的姓氏支撑起了整个华夏。 老兵们的回归让博陵军的实力进一步得到了恢复。越来越壮大的军力也让六郡之中的再次涌起的暗潮慢慢落了下去。临近年关的时候新征募来的士卒已经渐渐熟悉了金鼓和号角之声。而率先赶往涿郡训练的骑兵也在王须拔进而崔潜二人的努力下重新恢复到了七千人左右规模。由于受六郡的财力所限这七千人中不再配备重甲战马的躯体上也不再配备任何护具。大部分骑兵甚至舍弃了传统的长槊而改用了隋军标准配置的大横刀。整支队伍行动起来就像呼啸的北风所过之处一片萧杀。 由李建成和李婉儿所统带的两支河东援军也6续赶到。为了不增加彼此之间的误会李建成在进入河北后暂且将麾下五万多兵马驻扎在了上谷郡和雁门郡交界处的飞狐关。而李婉儿则带着麾下的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直接从刘武周麾下将领手里抢回了小半个雁门郡将娘子军的旗号直接插在了雁门以北三十里的西陉、楼烦两座雄关上。处于自身安全考虑刘武周采取了暂时隐忍的策略没有冲动地在突厥人到来之前独自和李渊、李旭两大势力率先开战。 尽管李旭采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来维护民间的稳定但每天看着一队队武装到牙齿的士卒6续向北开拔百姓们还是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临战气氛。这两年博陵六郡不是没经历过战火但以往每次包括与罗艺在易水河畔鏖战那次都没有这么多年青子弟被征募入伍。所以这次危机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大博陵六郡的安稳日子也可能一去不再复返! 民间自有民间的智慧不需要任何智者来开启。对于一些智者们纠缠不清是是非非他们往往一眼便能给出答案。 “李将军要带着大伙去迎战胡人!”住在窗户被木板钉死的屋子里连糊窗子的厚纸和取暖用的木炭都买不起的苦哈哈们围住一堆浓烟缭绕的柴薪低声议论。他们分不清突厥和铁勒之间的区别就像他们分不清李密和窦建德的差别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我听人说窦天王将靠近信都的兵马都后撤了四十里。并且送了六十大车粮食过来。李大将军这边回送了十大车刀箭都是上好的质地!”有消息灵通者信誓旦旦地透漏“听说一旦李将军这边战事不利窦天王亲自带兵过来帮忙!绝不让胡人越过百花山!” “还用得着他姓窦的咱们李大将军什么时候输过。他可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代百步之外能射瞎家雀儿!”一个原籍河间郡的汉子瞪着被烟火熏红了的眼睛嚷嚷。他对窦家军没有任何好印象所以不希望窦建德的兵马从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家门口经过。但对于分给自己土地并借给自己种子的李将军有着自内心的崇拜。“你们看着吧胡人不来则已来了肯定像罗艺一样碰个一鼻子灰。咱们李将军毕竟脚踩着长城背后还有几万燕赵兄弟…….” 长城是什么样子屋里向火的人没一个见到过。他们之中除了逃难而来的河间汉子外大部分人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二百里外的木刀沟。那还是前年刚开始分地垦荒的时候作为给官府的回报帮忙运送种子给屯田点时的经历。但长城在大伙心里依旧是一种安全与武力的象征虽然具消息更灵通的人透漏内外长城早已破败不堪。 大伙心中的万里长城永远没有缺口。突厥人来十万也罢来一百万也好统统都会像当年先帝在位时那样被万里长城迎面给顶回去。在当年的传说中长城上站的是大将军王杨爽和虎贲将军罗艺如今大将军王杨爽病故虎贲将军罗艺黑了心肠但新的大将军和新的虎贲将军又站在了长城之上用身体护住了身后的万里河山。 “姓窦的虽然未见能帮上什么忙。可多一个人毕竟多一份力量。好歹人家肯出手不像咱们郡有些人家仗还没打已经想到了跑路。”有人向火堆中扔了一根刚刚捡来的树枝恨恨地道。树枝里积存的水分立刻被烤干出霹雳巴拉的声响。紧跟着淡蓝色的烟雾和红色的火苗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呛得大伙拼命地咳嗽。 “咳咳你小子悠着点儿行不行。”众人齐声谴责肇事者。“咳咳别能干的湿的都往里边扔!照这样大伙不冻死也得给你熏死!” “我是说郡里的某些人家平时看着挺胸瘪肚的还不如窦建德!”不小心扔了湿柴禾的肇事者挪了挪身子继续道。 早在一个月前六郡已经有几户家业不大不小的姓氏悄悄地将细软打了包裹向河东运。起初是偷偷摸摸但觉官府对此并没有制止后便开始明目张胆。底层百姓先是不明所以现在想一想原来是人家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提前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但大多数百姓并不羡慕他们的聪明。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相对于郭开、王猛一类的“智者”市井间更尊敬的是荆轲、李牧这样的壮士。“呵!那些人!”众人齐声冷笑“他们有本事把祖宗祠堂装上轱辘把宅田安上轮子一块儿推走!什么玩意儿也配做咱河北汉子!” “是啊咱们的家当全在这儿!”又一个十指黑黝黝的汉子闷声闷气地附和“人跑了地能搬走么?” 第五章 无名 (四 下) 人可以走但地没法带着祖先的坟墓没法跟着一起搬。底层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却蕴藏了最直接的道理。他们不想学着某些大姓那样转往别处避祸特别是曾经当过一回流民的人知道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苦楚更不愿意再当一回无家可归的流民。况且大多数百姓也没地方可去。四下里几乎都在打仗只有李旭治下的博陵许绍治下的夷陵稍微安定些而后者与博陵之间隔着数十家豪杰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到。 既然只能留下来那么李将军守护的便是大伙共同的家园。对于真心为自己而谋的人百姓们素来不吝于给以最大的尊敬和支持。也许他们的尊敬和支持很卑微不像豪门贵胄的支持那样声势好大但一点一滴的支持汇聚起来却足以形成一片汪洋。 这片汪洋可以载动巨舰亦可以搁浅轻舟。 腊月二十三祭灶。有士卒傍晚十分在军营的警戒线外边拣到了几大块腌制好的猪腿。当值的队正以为是购买年货的粗心鬼不小心丢失的遗物所以也没有上报偷偷地和麾下弟兄打了牙祭。毕竟这年头即便是中户人家也不见得每月都能吃上肉买半条腌制猪腿足够花掉队正大人一个月的薪饷。 结果接下来几天营门外都6续出现了馕、麦、椒、粟等或熟或生的食物。有大胆的百姓甚至当着士兵的面走到营门口把蒸熟的糕饼从筐子里端出来请弟兄们品尝。河北人过年讲究个实在所以即便最贫寒的人家糕饼上豆子也有一指厚。杂粮的香味勾得弟兄们鼻子和眼睛一同转过去半晌半晌舍不得移开。 大多数底层军官都看傻了眼。他们当了半辈子大头兵第一次见到老百姓把自己当家人看待。想拒绝对方的一番好意吧怕伤了这来之不易的民心。收下百姓们的礼物吧又怕过后被上司斥责。还是在旭子于齐郡带过来的那批兄弟有经验建议大伙选取一条折中之道。礼物可以收但必须还礼且还礼最好与收取之物等价。 齐郡子弟是根据当年在张须陀老将军麾下的经验得出的结论知道百姓们是在酬谢大伙的保境安民之功。当年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拿出一些剿匪分得的战利品来回赠。但这条经验对于博陵军却不太适合大多数弟兄们还没上过战场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回馈给百姓。一些队正们实在想不出主意只好带着麾下的弟兄向赠送食物的百姓抱拳们致谢。每当这时受到尊敬们的百姓便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在欢呼声里即便平素训练时最喜欢偷懒耍滑的家伙也不知不觉将腰杆子停起来尽量伸直伸直。 来自民间的支持让旭子底气硬了不少心情也渐渐变得平和。他这个博陵大总管本来就不是靠地方大户的拥戴而得来的所以失去和赢得对方的推崇影响都不大。而那些给军队提供赋税又把平素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拿出来与弟兄们分享的人才是他需要回报的对象。 古来守土以险不如以德。所谓德并非上位者做的每件事都符合儒家精义。而是他能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为百姓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中原的百姓们最是懂得感恩他们不求上位者个个都是圣贤能恪尽职守洁身自爱已经是他们的最高要求。一旦上位者和他的手下能多少过这个标准一点儿半点儿他们肯定会跟你分享最珍贵的东西哪怕是生命。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七军营门口才渐渐安静下来。天气还没开始转暖草原兵马不可能立刻南进。因此李旭抽了几天时间带着妻子返回易县老家拜祭宗祠。在他年少时这一天本是最热切盼望的所有本族的长辈无论愿意见到他不愿意见到他那幅“望之不似有运”晦气模样的在祖宗牌位面前都要勉强装出一幅笑脸来给他这个“不成气”的后生晚辈一点点勉强挤出来的尊敬。后来他官位渐高父亲也因为教子有方成了上谷李氏一门的族长对拜祭祖宗他心里反而不那么喜欢了。一则是公务繁忙难得抽出时间。二来每次见到别人前倨而后恭的模样都让总让他回忆起自己家贫时所受到的那些冷遇。 从这点上李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有些伤害之所以被成为伤害就是因为它不会随时间推移而变淡。相反偶尔午夜梦回当年的讥笑和冷遇依旧会涌上心头让人冷汗淋漓而下。 如果回忆中还有宝生舅舅这样的慈爱长者旭子会对亲情看得非常冰冷。萁儿对上一代人的看法也和他差不多。在她眼里丈夫的亲戚虽然因为其家境贫寒而对他刻意疏远至少还没有想方设法地排挤打击。而作为庶出的女儿除了跟婉儿和世民的关系还稍微近些其他兄弟待她一直如奴婢。 少年时的际遇使得夫妻二人除了亲生父母外并不太看重宗族。但这次李旭却很认真地准备了一下。他要把萁儿作为正妻带到祠堂里恭恭敬敬地介绍给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无论那些人愿意不愿意同姓同族且是庶出的萁儿都是他李大将军的正妻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女人。 离着易县老远二人的车驾就被族中同辈和晚辈给接了下来。前呼后拥一直接到了数年前皇帝陛下命令地方官员在易县城中心给李家起的大宅院里。时间已经到了年根儿李府也和其他豪门一样重新换了门神和挂牌连门口的石头狮子都用温水擦洗过看上去焕然一新。由于李旭归来家中很少开启的大门、仪门、三门直到正堂瞬间全部恢复了使用功能。猩红色地毡被高挂在甬道两侧的灯笼串一照艳丽得就像跳动的火龙。 过分奢华的感觉让旭子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好在父亲和母亲模样还都没有变满是皱纹的笑脸中透着由衷的骄傲。当晚家中大排宴席老少男丁坐在十几个房间内把酒叙话。第二天也就是除夕所有李家男女在族长李懋的带领下结队到宗祠前祭拜。 李家的祠堂也是重新修葺过的上边挂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由哪个朝廷重臣手书的匾额。因为重新金漆描画过的缘故上面的字迹显得非常遒劲。李旭记得其具体应该是“保境安民”四个大字说得是自己汉代那位跃马边塞的祖先李广。此人不是李家的始祖却是宗祠里边唯一留下雕像的人。但令人奇怪的是雕像上的李广却穿着一身文官衣服看上去笑呵呵的与世无争一点儿也没有弯弓射虎的英雄气概。 旭子记得自己当过经过蓟县时蒙恬将军的塑像也是这般慈眉善目。大抵那些古圣先贤对着自己的家人都提不起什么杀气来所以被画得失去了真容。摆放在李广将军的灵牌之侧是其从弟汉丞相、安乐侯李蔡虽然爵位和官职都远远高于前者却没有画像流传。二人之下依次是李当户、李椒、李敢。李敢之后为李禹李椒之后为李壑二人都开枝散叶家族绵延不绝。唯独李当户这支不再有人继承灵牌孤零零隐藏在一个高位的角落里。 五年之前唐公李渊特地派了人来认亲。两家祠堂虽然不在一处上谷李氏的祠堂里边却专门列出一个位置将李渊的祖父上柱国李虎设香烛供奉。两年前赵郡李氏也派了人前来合并族谱因而在李家的列祖列宗内也把赵郡历史的始祖续了一位在上面。与陇右李氏一样只标了分支的起源与继承并没有将所同姓族人全部列上。 当下族长李懋主祭李拓陪祭。李旭在同辈兄弟中虽然不年纪不算最长但最有出息所以负责捧香。众人以礼拜祭焚帛奠酒请在天的李家各位祖宗庇佑不肖子孙们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进献果品的时候所有时鲜都先经过李旭之手。他将果品祭物捧给妻子萁儿然后由萁儿交给母亲李张氏再由母亲呈上供桌。族中不少人是第一次看到萁儿因此难免楞了一下。待有人耳语说那是刚刚打下长安被拜为唐王的大都督李渊之女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早就说过旭官是个有福气的!”再拜之后趁着族长李懋向列祖列宗“汇报”李家一年来的大事儿的“空闲”几个远房叔叔在私下里交头接耳。李旭自己做了大将军博陵郡王。又与权势第一的唐王做了亲戚这份福缘还不是大得没有边么? “怪不得唐王听说旭子这边有难立刻派了两路大军过来。”有人恍然大悟般说道。李建成所部驻地飞狐关与易县相隔不足百里。那么大一支兵马驻扎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早就打听清楚了其中缘由。先前还不明白李渊怎么会对李旭如此青眼有加看到了萁儿长房媳妇的打扮才知道两家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又密切了一层。 “怪不得旭子不计较她庶出?”有人故意点明萁儿庶出的身份话里话外带着酸溜溜的滋味。 “远边凉快着去。什么正出庶出。现在是妻凭夫贵知道不你?”立刻有人跳出来捍卫旭子的声名。 这些私低下的无聊言语李旭当然听不到。他难得有时间将军务放在一边因此抓紧了一切机会休息。所以不但别人的小声诋毁和夸赞他都听不见连父亲向祖先汇报的内容他也都是左耳听完立刻从右耳朵冒了出去。好不容易熬到了祭奠结束照例又是一场欢宴。然后各房各回各家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围着火盆守岁。 难得能和儿子、儿媳坐在一道守岁老李懋心情极其舒畅。屈指算算这是儿子自十四岁出塞起在家里过的第二个年。上一次回来过年时儿子带着满身的伤。这次看上去却是英姿勃神清气爽。 至于跪坐在儿子身边不断给二老添茶倒水的儿媳在老李懋眼中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虽然做了博陵郡王的父亲他身上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质朴。看人只看行为不看其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至今还没能抱上孙子。但想想儿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多岁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来来来都坐得距离火盆近一些想吃什么自己伸手去拿。就咱们一家人不必太拘束!”静静烤了一会儿火肚子里的酒气慢慢被烤了出来。老李懋仰着一张黑里透红的笑脸大声招呼。 “你就知道烤火也不问问别人觉不觉得燥!”李张氏下午时也被妯娌们敬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嗔怪。萁儿就坐在她的腿边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非常顺眼。不像易县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恨不得将头扎到脂粉缸里。在她看来儿媳的脸色是那种天然的白净和天然嫣红就像一朵静悄悄开放的梅花里里外外透着从容。 能找到这样的儿媳妇李张氏自然捧在掌心中都怕对方融化掉。凡事都优先考虑着儿媳的感受。先是嫌丈夫和儿子身上的酒气重然后又怪碳炉烧得过于旺烤得人口干舌燥。接下来又忙着弄点心瓜果仿佛多吃一点东西对方就能快点儿给她生个胖孙子般。一来二去不但让萁儿大为感动就连李懋和李旭父子也看得嫉妒。 “你们娘两个要是嫌乎热先到别的屋子待会儿。我和旭子刚好再喝几杯醒醒酒算算算算我们……”见婆媳两个处得热络李懋非常贴心地为她们找走开的借口。 “喝一壶吧我们娘儿两个去厨房瞅瞅让下人们再弄两个冷菜上来!”李张氏知道丈夫想必有话跟儿子单说拉着萁儿笑着起身。 待两个女人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老李懋慢慢收起的笑容。他虽然老却没老到糊涂的分上。儿子戎马匆忙如果不是遇到特殊情况不会赶在年根儿底下才跑回家中来陪着自己祭祀祖先。那他一定是为了长城外边的变故。老人不懂兵法不通政务却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酒菜上来后端起第一杯老李懋笑着问道。仿佛儿子只是去出一趟远门根本没任何风险般。 “我已经派了两万人去涿郡驻扎。其他将士十七、十八两天集结。十九号是个黄道吉日正式出征。”李旭也端起面前的酒盏递上去跟父亲的酒盏碰了碰一饮而尽。 这种父子对饮喝法不符合郡王家的礼节却符合上谷易县李家村东口老李家的传统。因此老李懋非常高兴地端起酒盏一口闷了下去。 “河东李家也派了兵马来届时一道北进。如果打得太激烈窦建德也会派人前来援助。咱们这边加在一起总计有二十万大军胜算应该非常大!”给自己和父亲面前的酒盏再度斟满旭子笑着解释。单论人数这是除了虎牢关之战外他所参与的第二大战役。只是那次他是攻击方这次他要凭借长城与占据优势的敌人周旋。 “李家那那个建成算是你的妻舅吧他和你齐心么?还有那个姓窦的大王他会不会真心帮你?”老李懋再次端起酒盏却没立刻向嘴里倒。皱着眉头询问。 “暂时应该没大问题。即便不看在萁儿的份上河东与河北挨得这么近建成兄也会竭尽全力避免兵火蔓延开。至于窦建德依我之见他是个有心胸的人。既然换了盟约就不会趁这个机会来捞便宜。并且我留了些兵马在信都万一有变他们凭着漳水也能支持一段时间。”李旭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他不愿让父亲过多地替自己的安危担心。所以话尽量向轻松方面说。而做父亲的也理解儿子的心情抿了口酒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家里这边你也别担心。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当官的赵郡李家和陇右李家又冲着你的面子才跟咱们认了亲戚。轻易没人敢惹我这个族长!” 如果不是因为李旭的崛起恐怕上谷李家压根儿不会被其他李姓认为是李广的诸多后裔中的一支。所以单凭这一功劳老李懋在族中就能活得很滋润。但李旭为父母考虑的远不止这些他没有把握完全赢得即将到来的战争。“萁儿父亲的意思是请您和母亲二老到长安住一段时间。算是族人相认顺便他也能会会亲家!” “路太远我和你娘都走不动喽!。”老李懋放下酒盏轻轻摇头。 “我派人套车护送你们过去!”李旭不甘心继续试探。 “你没回来之前我和你娘哪都不会去!”老李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儿子的提议。“我和你娘虽然老了却不能拖你后腿。你在前方与胡人作战我们两个当老的却溜了弟兄们若是知道了岂会没任何想法!” “爹…!”猛然间李旭心里涌起一股感动低低的喊了一声。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瞒过父母却没料到两位老人对自己的心思洞若观火。 不待儿子再寻找其他说辞老李懋快将二人的酒盏斟满一边轻抿一边说道“前些日子人家说你可能有当皇帝的命儿。我和你娘两个就很担心怕你真的被人说动了心思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上冲。这皇帝啊听着是威风可要是福气不够也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见儿子满脸愕然老人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听说你岳父打下了京师又听说你为了对抗胡人接受了他的封赏。我这心里反而不担忧了。你小时候我不希望你去辽东。因为那时你和我一样是个平头百姓没必要替跑到辽东去添沟壑。但现在你既然身为博陵大总管六郡之中最大的官儿这天塌下来无论撑得撑不住总得上前撑一撑。否则那成什么事儿了平素吃着喝着百姓们的供奉看上去人五人六的!遇到该替百姓们出头时却掉屁股跑得飞快!咱李家可不能这么干!甭说李家放眼整个河北无论谁家中出这么一号孬种父母兄弟也几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就这么简单个道理亏我先前还斟酌了很长时间!已经多年每在老父面前说过正经事情的李旭有些惭愧地想。父亲就是个小贩子没读过书见识也不如那些智者。和村子里边的所有普通人一样这辈子活得就像地里面的土坷垃卑微、松散并且毫不起眼。但春天到来时土坷垃中却能长出麦子和黑椒。冰天雪地中土坷垃也能像石块一样坚硬。 他无法表达对父亲的敬意只好一再举盏。做父亲的显然很享受儿子的尊敬喝干酒笑着询问“你知道咱们老祖宗李广的长子李当户那支为啥子绝后了么?” 在酒和血的交互作用下李旭的头已经有些晕楞了楞好奇地反问:“不清楚。是很奇怪。按道理其他几位先人应该过继个子嗣给他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断了香火吧?” “其实咱们这位叫李当户祖先生了个非常有名的儿子。但不仅仅咱们上谷李家赵郡李家和陇右李家天底下只要姓李的都绝不肯让李当户的子孙入祠堂!”老李懋神秘的一笑继续道。 “为何?”李旭第一次听到这样古怪的说法本能地追问。 “因为他的儿子是李陵啊!”老李懋拍拍儿子的肩膀得意地大笑。 第五章 无名 (五 上) 正月十九博陵军北上为国守藩篱。 由于一直奉着大隋号令所以博陵将士至今还保持了官军固有的黄甲赤帻。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绵延而行的黄色巨龙从刚刚解冻的大地上缓缓行过。 还是早春田里边却已经有了农夫在劳作。隐约听到了角鼓声他们都习惯性地丢下下了木锹、石镐等家什跑到田垄后藏了起来。片刻后当他们现自己没有面临什么危险又迷惑地从土埂下抬起头带着几分诧异的神色张望。他们看到了赤色的战旗还有黄色的铠甲。那是大隋官军!近些年在管道上曾来来往往多次却第一次让大伙感到如此亲切。 有人低声出惊呼目光中带着几分崇拜。“我看到了是李将军李将军骑的是黑马!” “他身边的是周将军周将军脸上有疤瘌!”无论看得看不真切旁边的人随声附和。 “好人呐!老天保佑你们!”旁边一个更老的农夫捻土为香顶礼膜拜。他是个去年才分到土地的流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对自己有恩的人表达敬意只好将最真挚的祝福送给对方。愿漫天神佛保佑好人们一生平平安安。 列队远行的将士们听不到来到田间的祝福也看不见百姓们这些虔诚的动作。他们只看到了渐渐变得整齐的旷野。那是去年或者前年大将军推行均田令时作为无主之地颁给流民们的。经过了一到两个夏天的辛勤劳作有些荒田已经重新变成了熟地。今年只要抢在第一场雨落之前将地表面刨开洒把种子下去秋天的时候就会有沉甸甸的收获。按每名成年男子十五亩地每亩地产粮二百斤计算不出三年这里将诞生一大批新的小康之家。 而属于士兵们名下土地每人至少都是五十亩并且距离河道更近引水更方便。即使他们无法从战场上返回来家人凭着这五十亩永业田也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当然假如能活着回来就更好了按照大将军府去年颁布的尚武令有战功者将一举成为富人获得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田产和钱帛。 如是想着弟兄们的目光也渐渐热切起来。虽然对即将生的战争依旧心怀恐惧但心中占据了更多位置的却是对如何在战后回来过好日子的憧憬。“打赢了这仗涿郡至少有几百万亩地好分!”临行前善于做鼓动的行军长史们早就将利害得失向大伙解释清楚。在他们的叙述中与胜利相反的后果是“一旦输了突厥人将一直杀到黄河岸边。所过之处什么都不会给大伙剩下!” 相比于切实可见的利益与损失年青些的弟兄们更欣赏李将军在出前所说的那句话。“后退一步是家园!”他只说了这一句却让整装待的四万多弟兄们瞬间全都听明白了此战的意义。这场仗不是为任何人打的与江都无关与长安也无关。大伙是在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只要是男人就不能活着看到敌人杀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面前。 大军过了涞水另一支规模相当的队伍也从西边赶过来汇合。那支队伍也穿着黄色的战甲打的却是绛白相间的旗帜。两支队伍沿着年久失修的管道迤逦北进很快将内长城和百花山都远远抛在了身后。越往北走人迹越稀少。有时要连续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勉强在官道边上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庄。所有村落周围的土地都极其平坦极其肥沃。如果村子中有足够劳力的话里边住民都将过得非常殷实。但事实上这些村子一个比一个贫困所有的窗子几乎都破烂不堪风一吹就几乎能掉下来。屋顶上的茅草也多年没有换过要么已经腐烂霉要么已经被风刮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露出下面脏兮兮的房泥。 村庄中男人差不多都战死了。或者死于某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强盗之手或者死于薛将军和罗将军之间的某次冲突。薛将军的后代和罗将军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但死去的人却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这片土地需要投入更大的力气才能像上谷、博陵那样重新恢复生机。但如果治政者肯尽心这片几乎被战火烧成白纸的土地上将更容易做出成绩来。靠近涿水和乔山一代的新建村落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虽然涿郡太守崔潜去年秋天才将河东流民安置到溪流两侧但在官府的大力支持下光凭着砍伐山中的木材和猎取林间的野兽流民们便重新过上了安定日子。 看到两队打着不同旗号的官军走过自己的家门新村中的百姓脸上都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这两支队伍的其中一支将他们逼得背井离乡而另外一支队伍却为他们提供了保护。两支队伍的主人都姓李但高高举起于队伍前的李字在百姓眼中却截然不同。 涿郡的天气远比博陵和上谷寒冷所以至今尚未有草芽冒着险从地面下探出头。但远山和林梢之间都已经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新绿。渐渐开始湿润的空气让两支队伍中的将士们心情变得轻松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埋头赶路一言不。但偶尔也会小声嘀咕几句关于远道而来的敌人关于道听途说来的塞外民俗。 “我听说突厥人会用自己的女儿为走到部落中的陌生人暖被子。客人可以做任何事情过后都不会被追究!”但凡是雄性对这种带有花边的消息肯定最为感兴趣。因此相关的流言也总是传播最快。 “那生了娃怎么办?”一个关中腔从远处搭言。说话者属于不同的旗帜下彼此之间素不相识但共同的兴趣让他们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留下呗。反正突厥人只要会放马就是好孩子。长大后能支撑门户了谁还管娃的爹是谁!”红色的战旗下有人哄笑着回答。话语里充满了奚落意味。 如果不是突厥人趁机生事他们根本不用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打仗。所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敌人的行为。 “哪有那种可能。他们的男人就不嫌头顶上的帽子颜色太鲜艳?”绛白相间的旗帜下有人认为传言实属诬陷皱着眉头质疑。 “如果知道礼义廉耻就不是突厥人了!”质疑声立刻被一片哄笑所淹没不分旗号。大伙中十有**这辈子都没见过突厥人是什么模样但内心深处却把茹毛饮血衣冠禽兽等词汇直接和塞上民族对等起来。 “也不能那样说!”一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博陵军官低声反驳“那只是一种风俗。”他年龄稍长显然有过与塞上牧人接触的经历并留下了相对美好的印象。“草原上的女人很难怀孕因而生孩子被视为头等大事。没有足够男人的部落很快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掉。比起整个部落的生存女人的贞洁实在微不足道!” “我呸又不是牲口有娘没有爹!”这时候没人再尊重说话者的官职。大伙操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们分明是就是牲口不对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不咬给自己喂食的人。咱们大隋当年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 提起当年皇帝陛下对来中原游玩的塞外民族好吃、好喝招待并且不准百姓收取分文报酬的行为士卒们肚子里的火气就更大。当年大伙虽然不堪其扰可没听说哪家店铺收过突厥恶客一个肉好。中原人讲究投桃报李而恶客们吃光了主人的家当带走了主人的礼物反过头却准备明火执仗前来打劫! “那是太上皇犯糊涂。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咱们自己还缺吃少穿呢无缘无故却去别人那充大方!”指责的声音来自绛白相间的旗帜下。唐王李渊已经另立的杨侑为傀儡皇帝因而大隋天子杨广在他那里只能算太上皇。 而在博陵军将士眼里杨广却依旧是大隋天子。虽然他们对这位被困在江都的落魄天子没多少敬意但比起曾经主动向突厥称臣的李渊前者的行为并不比后者昏聩多少。 鉴于双方目前共同迎敌的现状博陵军将士们尽量不揭盟友的短处。避开正在进行的话题转而说起另外的趣闻。反正有关敌人的新鲜事情数不胜数细细扯去足够从太行山扯到长城外。 “突厥人是属狼的。只尊重比自己牙齿尖利的遇上比自己更狠地立刻会摇尾乞怜!” 来自友军弟兄们立刻纠正这个比方的不恰当之处“那是野狗狼不会摇尾巴!” “反正不管是狼是狗咱们都得将它打回去!”被纠正者大声强调。 “废话要不咱们大老远干什么来了?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到处烧杀抢掠?”这又是大伙共同的话题和目标。无论上位者对这次行动寄托以什么不为人知的希望底层士兵的心地却像远山顶端未融化的积雪一样单纯。 第五章 无名 (五 下) 会谈进行得卓有成效。至少李建成是这样认为。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以后很久他依旧涌不起半分睡意。 李旭没有拒绝新皇帝杨侑赐给他的博陵郡王名号这说明他本人对唐王家族依旧身怀好感。河东兵马和博陵军之间也没有生任何预计中的相互排斥的行为对于两路大军由李旭统一指挥的问题左路军将士也默契地采取了欢迎的态度。这些进展都让李建成的心情感到舒畅他把眼前的良好表象视为收拢旭子到自己手下的第一步。至于即将生的恶战李建成心里倒不是非常在意。他不认为自己和李旭这一组合会输。在他的眼里旭子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将军只是需要有人照顾好后路。而他本人所擅长的政务优势恰恰能弥补旭子在某些方面的不足。君臣互补还有什么情况比这更理想呢?若能长期地将这种互相依赖互相信任的关系维持下去不管塞外的敌人还是关内的对手必然要被打得大败亏输跪地请求宽恕。 “仲坚今晚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李建成高兴得像刚吃了糖果的孩子般行军长史陈演寿忍不住出言点醒。“跟世子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向窗外飘。肯定有些事情不想挑明。那个崔郡守和赵司马对咱们的态度也很冷淡话里话外都好像提着十足的戒心!” “仲坚与咱们刚刚开始合作肯定会留一些心眼。你想想他这些年来屡屡被人从背后捅刀子怎可能这么快就坦诚相见!”李建成笑了笑丝毫不以陈演寿的提醒为意。 现在的旭子不是当年的旭子当年的旭子光棍一条什么都抛得开什么都放得下。而现在的旭子拥有六郡之地数万大军即便自己想做些事情肯定也要考虑考虑麾下将士的感受。作为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李建成认为自己能充分了解旭子的苦衷。至于崔潜和赵子铭等将领的冷淡他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表现。大伙原来都唯李旭一个人马是瞻猛然间今后的命运都与河东李家联系到一起难免会有些迷茫。过上一段时间这种迷茫就会淡去他们会感受到李家的真诚也会感觉到他李建成对属下的照顾。 “不仅仅是戒备。”陈演寿对谋主的盲目乐观无可奈何不得不将措辞加重了些“是一种敌视。就好像咱们做过什么对不起或正在做旭子的事情般。即便是敷衍也非常不情愿!” “是么?”李建成轻轻皱起眉头“陈叔是不是多心了。军中的汉子不太注重礼节也是正常!” “我怎么会挑人家的礼节问题。”陈演寿有些哭笑不得“况且他们对我一直很尊敬。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尊敬!” 这就是世子和二公子的区别。世子只要对人好就是一相情愿的好。看人不顺眼也是哪里都看不下去。而二公子就冷静得多懂得会反复权衡利弊不以内心好恶与人相处。如果对方能给他带来帮助哪怕一直冷眼相对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地凑上去慢慢缓解彼此之间的隔阂甚至主动忽略对方的道德缺失。而如果那个人不堪大用或是存在威胁二公子则会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或躲开此人或主动出手“解决”问题。 李建成听出了心腹幕僚说话语气中的嗔怪意味笑了笑郑重地许诺“慢慢来慢慢来!日久见人心!一时有什么误会也不打紧天下不会有解不开的结。况且他们都很佩服仲坚只要仲坚不起异心别人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问题就出在仲坚在这里人望太高上!”陈演寿低声叹息。“这些日子无论民间和军中我都详细查访了一下。仲坚的口碑非常的好。有人百姓甚至刻了他的名号挂在家中说是能辟邪祈福!” “是么?”李建成终于皱起了眉头低声反问。“仲坚总共在博陵任上不到三年还有大半时间四处征战。除了稍微安定外他能给地方上带来什么真正的好处?’ “这就是好处啊。‘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话世子听说过没有?况且这大隋朝的官儿根本不需要给百姓切实好处。只要不刻意糟蹋老百姓就把你当活菩萨看待了!“ “陈叔是说仲坚对百姓比父王还好?”李建成最后一句话有些抵触沉着声音追问。以他的治政经验太原李家所辖范围内百姓的日子是最安宁富足的。官吏相对廉洁徭役轻赋税也少。否则李家举起义旗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追随。 “咱们起兵之前唐王对治下百姓的确非常好!”陈演寿耸耸肩回答。 “陈叔有话说明白些这里就咱们两个没必要绕弯子!”李建成将声音提高笑着吩咐。父亲给自己指定的这个行军长史经验丰富心机深沉。但最大的毛病就是说话喜欢兜来兜去从不肯让人直接达到目的地。 “今天仲坚答应保障咱们的粮秣供给时崔潜皱了两次眉。脸上的表情好像咱们是远道来就食的骗子!”陈演寿想了想说出自己今天第一个现。 “五万多人马嚼裹搁哪都不好应付。姓崔的是文官当然想替旭子省些钱财了!”李建成一边安慰陈演寿一边将崔潜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世子说武士矱负责筹集粮草辎重让河东兵马衣食无缺时。崔潜、赵子铭和仲坚三人都好像楞了一下!” “士矱出身商贾父亲却委以要职。这种用人不拘一格态度的自然会令人吃惊!”李建成想了想尽量拣自己喜欢的方面回答。 “咱们来的路上有些屯田百姓的装束是明显的太原、寿阳一代的风格。”陈演寿知道李建成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索性直接将答案抛了出来。那些人来河北肯定不足一年所以还没有完全被当地人同化。对于战乱时期的诸侯来说人口便是实力的象征。掠夺其他豪杰的人口等于在变相消弱对方的实力。 “不是仲坚要他们来的!”李建成叹了口气终于承认陈演寿所陈述得是事实“我也听说过元吉借着保障军需的名义私下藏了很多财帛!可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即便查出来又能将他怎么样?百姓们该逃的也逃了总不能为了逃走几个百姓就劝父亲治元吉的罪吧?!” “世子是个仁厚的兄长。唐公也是一个慈父!”陈演寿跟着叹了口气点评。“但这件事却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忽略的特别是在仲坚眼里。他在博陵这几年得罪的就全是些豪门大户照顾的全是些升斗小民。元吉和地方官员勾结财这件事他肯定非常看不惯!” 不但李旭看不惯。其麾下的文武官员估计没一个看得惯。如果不是为了安顿从河东远道而来的流民博陵军根本不必着急开涿郡。如果不是在涿郡投入了那么大的财力物力也许李旭作出置身战场之外的决定会相对容易得多。这些话陈演寿希望建成自己能想明白。不再需要他去分析。此外李旭麾下的官员和传统的大隋官员差别非常大相处到一起泾渭分明。如果李建成试图将两家整合到一起这些才是他需要面对的第一组障碍。至于白天那些表面上的客套和有关兵马指挥权利的推让反而是些无关紧要在的枝节。 令陈演寿非常失望的是李建成可以理解李旭的感受以及河北官员的冷淡却不认为这能对彼此之间的进一步合作造成多大麻烦。毕竟自觉的家族充分照顾到了旭子本人的利益并对他麾下的主要将领都有所表示。“仲坚出身寒微不肯忘本这也是他的好处之一!”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道。“所以父亲才如此器重他。我也一直乐于和他交往!” “唉!”陈演寿又叹了口气非常无奈非常遗憾。“世子是不是打算收拢仲坚?”他明知故问仿佛从没揣测过建成的如意算盘。 “当然!”李建成毫不犹豫地回答。“北上之前父亲曾经跟我叮嘱过无论仲坚提出任何条件都可以考虑。” “那世子准备给他什么条件?”陈演寿一边询问一边继续摇头。 “到现在为止仲坚只要求我与他齐心协力对抗突厥入侵。此外没有提其他任何条件。他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进退陈叔切莫小瞧了他。”李建成被笑得心里堵瓮声瓮气地说道。 长安是天子之都历来打下长安便意味着有了天子的福缘。以李家目前的实力和展度恐怕三到五年之内就要荡平群雄让天下重新恢复安宁。这些远大前景李建成不相信旭子看不到。况且被连年征战耗尽了元气的博陵六郡也提供不了对一个帝王的支持。既然合作伙伴有远大前景自家又未见得有问鼎逐鹿的希望旭子又何必坚持与李家划清界限呢? 聪明人到了这种情况下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哪怕心里有些不甘也不会为一个看不到成功希望的目标带着那么多支持者去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在建成眼里旭子虽然未必很聪明却绝对不是一个赌徒。所以他才对收服对方抱有极其强烈的自信。但陈演寿的笑容却那样诡秘诡秘得令人背上冷心里毛。 他希望陈演寿能收起笑容好好跟自己说几句真正有用的话。他是一军主帅唐王李渊的继承人。不需要别人像引导小孩子般引导。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他会认真听取每一个有用的谏言。 陈演寿却不丝毫不体谅人的心情继续笑着询问“如果仲坚肯重新投入李家帐下世子准备如何用之?” “自然是待之以诚。当年我几这么说过。现在我还会这么待他!陈叔以为如何?”李建成气恼不过索性直接把问题给踢了回来。 当年初次认识到李旭的才华时父亲的确这样询问过他们三个兄弟。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个都给出了各自的答案。如今这个机会重新来到了面前。李建成依旧认为自己当初的见解没什么错。 主从之间贵在相容相知。如果自己接替了父亲的王位肯定会充分信任那些贤才远离那些小人。对待仲坚这样有能力品行又好的俊杰就应该如苻坚之待王猛言听计从推心置腹。 “如果他要求你处置元吉、世民或者长史顺德、窦庸呢?”陈演寿笑的笑容愈神秘愈让人心里忐忑不安。 李建成楞了一下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他怎么会提这样的无理要求?!”但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生。元吉喜欢骏马、美女和金子世民做事不择手段长孙顺德和舅舅窦庸都是有名的喜欢收受礼物将来肯定是贪官。以李旭的性格未必能与这些人长久相处。同殿称臣即便他不找对方麻烦对方也不会放过他。 “陈叔那你说我该如何用他?”想到这他终于失去了自信长揖及地郑重向帐下第一智者请教。 “如果仲坚真的肯投入唐王帐下!”陈演寿顿了顿好像对此非常不确定但又不忍破坏别人的希望般迟疑着说道“有一种用人方法叫做贾生之用。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听说过?” 第五章 无名 (六 上) “贾生之用?”李建成皱起眉头顺着陈演寿的语调生硬地重复。他不理解陈演寿为什么把百战百胜的仲坚和汉代有名的怀才不遇书生贾谊相提并论。在他看来二者根本没有类似之处。贾谊终生郁郁不得志而李旭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封了郡王骠骑大将军。爵位和官职几乎都到了人臣的极限。至于脾气秉性仲坚虽然为人洁身自好却绝非一个死较真儿的家伙。只要别人不过分针对他他未必会主动找别人的麻烦! “对贾生之用!”陈演寿非常认真地强调。“贾生活着的时候一直未被委以重任但在他生前死后近二十年里两代大汉天子却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提出的治政理念。别人为其怀才不遇而叫屈在老夫看来论及古今帝王相待臣下之隆罕有若贾谊者!” “陈叔目光独到!”李建成自认不是个笨人已经完全明白了陈演寿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却非常不赞同这个提议。眼下他急需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来压一压弟弟世民和刘弘基、殷开山、侯君集等人的风头。费尽力气将李旭招于麾下却束之以高阁岂不等于看着世民的势力一天天展壮大么? 见少主夸了自己一声便不再言语陈演寿心里愈感到失望。关于李旭到底最后肯不肯替建成效力的问题他一直持怀疑态度。凭心而论自家主公李渊和少主建成的确待李旭不薄又是封王又是拜将。可这种种好处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之上的。恐怕在对方眼里目前的唐王李渊与当年的大隋天子杨广两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区别。即便勉强分一分高下估计也是杨广对李旭的情分更真挚些。至少他在不断给李旭加官进爵时没考虑太多的回报与利用问题。 既然如此世子建成若想打动李旭必须拿出些更让人看重的东西来!封之以高官显爵?哼哼即便没有唐王李渊假杨侑之手的封赏凭着手中的数万精锐和六郡地盘李旭自己上表讨个王爷的名号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东都越王和江都天子那边可能吝啬么?传言大隋公主带着嫁妆就等在黄河边上时刻等着李旭前去迎娶呢。授之以钱财?李旭若真的是个贪财的就不会在六郡推行那些至少要三、五年光景才能看到收益的屯田养兵新政了!威之以兵?不来涿郡之前不知道到了涿郡之后陈演寿才现所谓的河东甲士与博陵精锐之间的差别到底有多大。他曾经大胆地假设一下虽然心里万分不愿意这种情况的生。倘若李旭不顾突厥人南下在即的风险决定誓死维护东都那位天子的威仪。他率领博陵精锐西进两个月之内河东各郡没有任何城池能保得住。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和他麾下那点兵马根本不够个给博陵精锐垫马掌。世子建成麾下这五万“精兵”顶多也只有且战且退的份儿!即便李家把全部兵力都调过来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王元通、齐破凝等这些旭子的旧交都肯出全力跟他拼命也顶多是把博陵军赶回河北去。若想一战而吞并六郡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当然河东李家除了兵力之外还有一个李旭永远无法比拟的人脉优势。唐王可以借助各地望族、豪门以及昔日同僚好友的支持从各个方向去抄李旭的老巢。但那样一来双方谁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即便能打败李旭河东李家也耗尽了自己所有积蓄下来的资源。没有个三年五年的时间恢复元气根本不用再去想“问鼎逐鹿”四个字。 既然利诱和威逼两种办法都行不通李建成先前所说的待之以诚的想法反而成了一个好主意但关键在乎于这个“诚”字体现在哪一方面。旭子已经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兄弟义气儿女亲情未必还会看得像少年时那样重。李建成想跟他推心置腹人家却未必对河东李家不心存忌惮。如此在陈演寿看来目前李建成手中剩下的唯一可以让旭子动心的条件便是代表河东李家答应旭子全盘接纳他在河北六郡所推行的各项新政。 想到这陈演寿不甘心提示“世子一路行来可曾现同样是经受战乱上谷和涿郡两地与河东、京畿各郡的差异?” “看到了。仲坚的确有料民之才。不过我认为战场上更能挥他的长处!”李建成点点头目光平淡依旧。 “若河东各地也照此治理呢?”带着最后的一分期待陈演寿继续追问。 “那需要一些时间吧。眼下咱家的精力主要还放在战场上。而旭子在此试行了两年多均田之策!”李建成想了一会儿很郑重地回答。 ‘无须立刻执行世子只要给仲坚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承诺!’陈演寿在心里大叫嘴巴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陈演寿私下认为旭子当初之所以不顾得罪六郡豪门得罪洛阳留守的权贵在河北与河南两地推行均田令恐怕与他自己的出身密切相关。作为一个不曾忘本的寒门子弟李旭总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把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作自己或者自己的父辈。这才导致他的很多举措看起来既疯狂大胆又倔强得匪夷所思。 如果李建成可以代表李家作出在目前李家控制各地和将来全天下推行均田、科举和尚武三策那样受到李家恩惠的就不止是旭子一个人。他自己他背后所站立的那些寒门子弟、贫困书生、底层将士以及他的父辈、亲朋还有全天下与他际遇相同的人都将是新政的受益者。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李旭即便不看好建成的前途也会毫无保留地辅佐他。 这才是真正的“贾生之用”高官显爵都不是必要旭子本身就已经拥有的足够的官职和爵位不需要人锦上添花。他所坚持的那些治政理念他所为之付出了无数代价并且不屈不挠坚持着的东西才是其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如果世子建成肯替他完成这个心愿旭子这辈子也不会辜负建成。相反如果建成拿不出这种魄力来陈演寿认为即便李旭将来李旭归顺于河东李家也不会甘心被一个声望、能力都不如自己的人驱使。 “陈叔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李建成终于察觉到心腹幕僚脸色不太正常打了个哈欠笑着追问。 “仗可能一两年之内便会打完!”陈演寿已经冷透了的心又冒出了几点小火星来将出口的话再度烤热“有了这次北上抗击突厥之功世子的声望必如日中天。但由乱入治却是个非常耗费时日的事情。政务本来就是世子所长世子欲想令唐王始终眷顾如前手握十万雄兵未必及得上让世人心里念一个‘好’字!” “陈叔说得对但具体该干些什么还需要从长计议!一时真的很难作出决断!”先是一愣紧跟着眉头拧做一团。再度沉吟了良久之后李建成终于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况且父亲那边对戡乱安民的事情自有安排不可能让我由着性子施为!” “世子想得也有道理。陈某有些心急了!”看到李建成如此陈演寿咧了咧满是白须的嘴巴低声致歉。 “我知道陈叔一切都是为我打算。”李建成也笑了笑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今后有什么话还望陈叔像今天这样知无不言!” 陈演寿笑着躬身“陈某记下了世子早点安歇吧时候不早了!”看到对方没有继续深谈下去的表示他主动捏掉了心里最后几颗火星儿拱手告别。 李建成微笑着将对方送出二门执晚辈之礼告别然后又微笑着返回自己的书案边抽出一叠洁白轻软的绢纸提笔在上面勾勾画画。陈演寿今天想表达的意思他其实完全听明白了。他也清楚那样做有可能永远将旭子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但他却不敢那样做不是不愿而是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大周和大隋两朝最后其实都毁在了世家之手。父亲李渊私下里不止一次得出类似的结论。而李旭之所以屡屡被无怨无仇的刁难陷害也主要是由于他的出身问题。他是条山涧里蹦出来的黑蛟一群养在池子的锦鲤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在其长大之前将其消灭掉。而李旭在六郡推行的那些新政无异于想毁掉整个养锦鲤的池子将它与山涧、大河混为一体。 天下群雄中不止窦建德一个人从李旭所推行的政令中吸取养分。目前李家治下的义宁朝也借鉴了相当大一部分均田和垦荒政策。但将均田、科举和尚武三策原封不动的吃下去却根本不可能。非但他李建成不敢答应旭子换了父亲李渊亲自来恐怕也不敢贸然作出这个逆天的决定。 不像博陵军这边李旭麾下的将领、心腹大部分来自普通人家。目前帮助河东李家争夺天下的却包括裴寂、刘文静、柴绍、长孙顺德等豪门子弟。这些人每个人背后的都站着一个硕大的家族根深叶茂。父亲李渊攻克龙泉后坚持无论出身高低贵贱有功同赏时已经被刘文静等人大肆指摘。如果自己敢向前再走一步的话李建成相信不用弟弟世民伸手去拉拢父亲身边的裴、刘等人便立刻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从唐王继承人的位置上拽下来。 为得到一个李旭而失去父亲身边所有肱骨重臣的支持值得么?李建成手中的笔涂涂抹抹将写好的字迹又涂成一团黑。这是个非黑即白的赌局到底压哪边他不敢下注。 第五章 无名 (六 中) 李建成不想赌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却没想到问鼎逐鹿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无论他愿意不愿意自从李家起兵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所有压了上去。胜则是惠及几代的荣华富贵败则一无所有包括性命也要赔掉。此外还有另一个赌局早已经展开那就是有关唐王世子之位争夺同样是没有任何退路同样是输者要血溅五步。 对于后一场赌局的认识同为李渊之子的李世民则要比自己的哥哥清醒得多。当现父亲在明里暗里大力巩固哥哥的地位之后非但没有立刻收起自己野心反而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挽回自己目前的劣势。 父亲不会直接向自己出手。作为家中曾经最受宠爱的儿子李世民始终坚信这一点。父亲一方面需要自己替他领军出征虽然自己偶尔会犯一些小错误但在这个乱世中将兵权交给自家人远比交给外姓安全。这也是哥哥在太原起兵之后虽然毫无建树却依旧能坐稳左路军统帅之位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李世民认为父亲需要自己这个不安分的挑战者来向哥哥施加压力督促他尽快成熟起来以便将来接过李家家主的重担。 有了这两条安全保障李世民就可以做一些稍微出格但不非常明显出格的举动。如自己建立自己的用人***大力结交父亲身边的宠臣等。这些零敲碎打的小动作虽然表面上对哥哥的位置和家族的团结和睦造不成太大威胁但对于李世民个人势力的培养却有着非同小可的帮助。 自从李建成和李婉儿领军北上后留在京师附近的将领们几乎都得到了二公子的刻意接纳。有的是几匹好马有的是一把好刀或者好弓还有的则是纯粹的军事理论上的交流与往来。对于武夫而言这种交流很普通代表不了什么重大意义。然而随着礼尚往来的次数增多李世民府中的客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对于不愿意卷入兄弟之间争执的人李世民保持了应有的尊敬。刘弘基目前已经被李渊从他的麾下划分出去单独领一哨兵马去“援救”东都。临行之前李世民不但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弓箭都从库里调了出来无私地交给刘弘基使用。并且亲手将从皇宫里抄出来的一幅柳叶甲送到了刘弘基营中。武士矱现在身居要位为了避嫌不能再主动到二公子府上拜访。李世民就托了父亲身边的一位重臣向朝廷举荐武士矱的亲哥哥为司农卿。虽然这位武家兄长是个有名的老实头不可能给任何人任何形式回报。 对于一直跟在自己的亲信李世民则努力为他们争取合适的待遇。如今长孙无忌已经是四品通议大夫宣威将军汾阳县侯。普通士卒出身的侯君集也有了中散大夫、明威将军、岚城伯的诸多头衔。其余一同打天下的弟兄也都凭借战功获得了不错的地位。‘二公子处事公允不以出身待人’这是弟兄们自内心的赞誉。 对于其他原来不归自己统属但有心与自己结交的人李世民更是给了他们合适的回报。如因伤没有随娘子军北上留在京城卫戍九门的丘师利兄弟孙华的结义哥哥白文晋等都屡次得到了他的“无私”举荐。 除了不问出身门第结交各种朋友之外对于所有可能为家族出力的机会李世民尽量不放过。他不争功劳不问报酬只管用心去做事情。几次生在京畿附近的旧隋势力反扑都被他迅扑灭在了起始状态。如此一来即便对二儿子过去表现有所不满李渊也不忍心将其冷落太久了。刚巧薛举吞并唐弼部众率军六万号称三十万骚扰扶风。唐王李渊便不得不再给二儿子一个表现机会命令他带着右路军五万兵马西进到大震、安夷两关抵御薛举。 接到父亲的命令李世民立刻举荐丘师利的弟弟丘行恭做副将侯君集、长孙顺德为右一领军、右二领军长史无忌为行军长史。武士矱侄儿武克臧为司仓参军。京兆郡丞白文晋为军司马。并举荐齐州进士房玄龄和大儒王圭的得意门生杜如晦为记事参军。这些人能力和品行素为李渊所熟知所以没有任何阻碍相关委任就被批复了下来。 大军到了扶风郡李世民立刻在杨广行宫岐阳宫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谈。参加的者除了长孙顺德、长孙无忌、侯君集等几个固有心腹外又增加了房玄龄、杜如晦和李靖三人。密议开始李世民毫不隐瞒地承认自己受到了父亲的刻意冷落并且将目前哥哥所处的有利条件一一挑明。他告诉自己的所有心腹自己不认为哥哥有能力接替父亲的职位进而给所有人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了避免将来大伙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必须想办法让父亲认识到兄弟二人在能力上的巨大差别尽早放弃对自己的固有成见。 听完李世民的话长孙顺德、侯君集等人都很着急。特别是长孙顺德因为谋事过于偏向李世民已经被李渊从左膀右臂的位置赶到了李世民麾下。这等于他今后的所有前途都与李世民的个人前途息息相关不得不绞尽脑汁为对方谋划。 着急归着急大伙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却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对策。毕竟建成的世子地位确立以久并非轻易可以撼动的。况且唐王李渊的态度也决定了大伙的态度。自从他大张旗鼓地送李建成及其麾下健儿北上之后李家门下大部分核心重臣就主动和李世民疏远了距离。 “唉李某命薄!”看众人除了抱怨之外束手无策李世民摇头喟然长叹。 “唐王在此事上的确过于偏向世子!”长孙顺德跟着叹气花白的胡须上下抖动看上去就像一团染了霜的枯草。 “依属下之见唐王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他的春秋不高应该有很长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对李家兄弟之间龌龊房玄龄虽然早就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二人之间已经到了这种水火不同炉的地步楞了一下迟疑着安慰。 “并非我危言耸听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哥为人虽然宽宏但此番南下的功劳却绝大部分为我和尔等所立。一旦父亲百年之后兄弱弟强…”望着面色不一的众人李世民低声解释。 兄弱弟强至少在北方对抗突厥人的战争没打起来前外界的感觉是这样。以唐王李渊目前的权势也难怪李世民担心自身安危。最是无情帝王家李渊若是当了皇帝建成和世民二人的关系就像当年的杨勇和杨广。虽然瓦岗军所书写的檄文中厉声谴责了杨广杀兄夺位的罪行。但如果换了杨勇当皇帝恐怕他也无法包容一个曾经统领四十万大军征服整个江南的大将军弟弟吧! “二公子可以韬光养晦或者暂时少领军出征避一避世子的风头。也许在唐公心中正希望你这样做!”本着儒家的思考房玄龄继续劝告。兄友弟恭是他认为理想的家庭成员相处标准。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劝有些愚但给别人出主意手足相残的事情暂时他还做不出来。 长孙无忌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问题是现在二公子无法不出头。四下里全是敌人总不能躲在京师里不出战。若战旁人必然会将二公子和世子的战果相互比较!”他耸耸肩以奚落的语气继续补充“还好北上对抗突厥的人中还有个李仲坚否则我等说不定就要披左衽了!” “即便击败了突厥大部分功劳恐怕也是李大将军的。他出道七年来只败过一次。”侯君集冷笑了一声尖刻地指出。对唐公借李旭之手给世子建成创造成名机会的做法他非常之不满。既然是涉及到中原生死存亡的战争就应该派遣李家最强的人出马。派一个连仗都不会打的世子去做什么?打胜了当然能借机稳固地位可万一败了呢?毕竟突厥人起了倾国之兵。 “此战恐怕即使挡住了突厥人也是惨胜!”说道军事一直保持沉默状态的李靖突然开口。他自从成为李世民的幕僚后所有密议都有机会参与。但以心肠毒辣而闻名的他却如同换了一个人般很少再给谋主出什么祸害人的歹毒主意。 “惨胜?”刚刚在话语里还带着抱怨意味的侯君集立刻跳了起来。“药师何出此言难道你没听闻了李将军之名么?” “应该不会战败吧?毕竟有长城为屏障!”长孙无忌的注意力也被李靖的话所吸引皱着眉头追问。 他们都不希望李建成凭借此战获取赫赫声名但他们内心深处却绝不希望看到中原输掉这场战争。虽然输掉了战争后李世民将顺理成章地取代其兄的地位。 在这一刻他们毕竟还都是中原人。 第五章 无名 (六 下) “李将军用兵的确有独到之处博陵将士也的确是天下致锐但他们毕竟势力单薄了些!”见众人都将疑问且略带愤怒意味的目光看向自己李靖忍不住露出了一脸苦笑“在下也期望李将军能顺利将突厥打出去可博陵将士还没从上两场恶战中缓过元气来始必可汗就起了倾国之兵南下。以疲惫之师对虎狼之众就算李将军有百战百胜之名此番李某也没看到他的胜算在哪?” “你当然看不到!雁门关之战的时候很多人也看不到!”侯君集最近一直看李靖不太顺眼冷笑着讥讽。“可雁门关一战突厥人照样被二公子和李将军联手打得溃不成军!” “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大隋天子的余威仍在。天下源源不断有兵马往雁门勤王。”李靖被噎得脸色微红大声争辩两次突厥南下的差别。“况且那次是二公子与李将军联手而这次换了世子前去!大伙刚才也说过领兵打仗并非世子所长!” “那也未必会输掉!”见对方拉出李世民做挡箭牌侯君集哼了一声悻然坐回自己的座位。 “李某只是多算不胜少算胜而已!”李靖顺口抛了一句兵书上的名言为自己装点门面。“在李某看来北方战事的确不十分乐观!除了李将军和二公子当年雁门之战的英雄或者因故不能前去或者已经作古。博陵将士的确独木难支!” 这话侯君集无法反驳。当年雁门之战出力较多的几个英雄中云定兴已经病故阴世师刚刚被李渊斩。尧君素和曲突通两名虎将此刻正被河东兵马团团困在两座孤城之中如果坚持不肯投降的话早晚都是被擒杀结局。 “此外!”见气焰最嚣张的侯君集被自己说得神色黯然李靖缓了口气继续强调“突厥人南下不仅仅是因为中原内乱据李某在马邑所知前年春天、去年春天、今年春天连续三年草原上都旱得厉害。而今年冬天又来得特别早。眼下中原战乱不休近期内根本不可能有大宗粮食向外输出。牧人不擅长积蓄备荒每逢灾年都可能饿死人。连续三个灾年下来如果他们再不到处抢点儿吃食很多部落就要绝种!” “始必可汗之所以从冬天准备到现在恐怕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根本就没留退路。而中原起兵迎战的到目前为止不过唐王、李将军两家兵马。仓促之间两家兵马很难协调如一……” 他的话听得所有人心情沉重但大伙却无法否认他所讲得句句都在点子上。一方涉及到生死存亡而另一方却各怀心思即便孙吴复生估计也要自叹命苦了。而一旦战局展真的应了李靖的预测大伙该如何面对呢?恐怕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天下所有英雄也不敢担保自己定能挽狂澜于即倒吧! “世子一直非常欣赏李仲坚的才华到了涿郡后必然会全力给其以支持。”长孙无忌先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倔强地坚持。他非常不欣赏李建成那种略显懦弱的性格此刻却巴不得李建成的性子越懦弱越好。最好到了涿郡之后立刻将兵权交给李旭他自己退居后营对一切不闻不问那样也许一向擅长创造奇迹的旭子还有再度创造奇迹的机会! 李靖也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小心翼翼地寻找合适措辞“世子的确与李将军和得来。并且大敌当前情况下他也不会给李将军任何擎肘。但河东兵马与博陵军之间毕竟有些差异李将军如果把两家兵马同等而用恐怕造成的疏漏更多!” 作为先前的对手和知兵宿将他能一眼看出河东兵马的不足。靠收拢流寇和各地郡兵迅膨胀起来的河东兵马战斗力非常普通非但与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锐不能同日而语比起刘武周麾下的马邑军和守卫长安的大隋郡兵都稍显孱弱。前一段时间河东兵马之所以能攻破长安主要是凭借着数量优势和李家在关中、京畿一带的影响力。而塞上一战李家的家族影响力与河东兵马的人数优势统统派不上用场。 在座的人中除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没怎么上过战场外其余都有独自领军的经历。因此不得不承认李靖说得都是事实。河东兵马的战斗力的确不甚强大况且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很忌讳临时接手指挥自己不熟悉的队伍。他会习惯性地按照指挥自己麾下原班人马的方式调兵遣将。而一旦新队伍不堪所任影响得就不仅仅是其自身所处位置那么简单了! 但出于个人的心愿众人依旧期待着能找出些对旭子有利的条件来。“李将军熟悉涿郡地势占据地利之便!” “他也准备了近三个月时间不至于应对得过于仓促!” “李将军素有爱民之名!突厥狼骑乃远道而来的贼寇战斗力能保持一贯的强悍!” “药师兄忘记了考虑窦建德的力量!他刚刚跟李旭结了盟并将放弃前仇之原因公告于天下!”听众人议论了一会儿长孙无忌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微微颤显然自己也不相信窦家军有挡住狼骑倾力一击的可能。 “窦建德是个流贼性格只想占便宜不愿意吃亏。”李靖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对窦建德的为人非常不屑。“他之所以肯出头看中的是给李将军帮忙可以占大义的名分事急时肯不肯拔刀相助却非常难说!” ‘除了李仲坚那个痴人谁肯做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事情!’房玄龄耸耸肩膀笑容之中充满了苦味。有些事情他也看得非常清楚但不能明白的说出来。包括唐王这次派遣左路军和娘子军北上的目的。如果不是冲着李旭名下那六个郡及其麾下数万士卒河东李家肯一下子拿出手中尽三分之二的力量前去帮忙么?大伙今天在这里冲窦建德冷笑别人看向长安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冷笑多少声呢! ‘但那个痴人却不知道吸引了天下多少钦佩的目光。’如果有可能房玄龄希望自己也能处于和李仲坚同样位置。虽然李世民对他有知遇之恩但像今天这种替别人出主意对付其自家兄长的推心置腹却绝不是他的期待。 在房玄龄的梦里他希望自己能坦坦荡荡地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就像他当年在应科举时写于试卷上的策论一样‘勇于为公而懦于为私幸于国战而耻于私斗。’这些年少时的热血之言已经被尘封很久了但每每回忆起来依然如野火一样将人烤得难受。 “如果药师与李仲坚易地而处可有解决困境的办法?”想到这些不顾自己的话有可能引起李世民的误会房玄龄试探着问。话说完一双眼睛再不敢看自家谋主而是将殷切的目光全都投在了曾经指挥几千残兵将河东数十万兵马挡在长安城外十余日的“毒士”李靖脸上。 “李某只是就事论事。纸上谈兵未必说得准确也未必算得上良策!”李靖又看了李世民一眼现对方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心中稍安。他也希望此刻自己能处于长城垛口上而不是右路军中。只可惜李建成有眼无珠李婉儿对他误会极深甚至有些恨之入骨。 现实总是不会尽如人意眼下肯给他一展所长机会的只有李世民一个人。而在这位年青的二公子心中到底国事看得更重一些还是家事看得更重一些李靖没有半点把握。他只能先照顾了谋主的利益然后在将心中的抱负一点点伸张出来。为了成名他已经放弃了太多的东西今后将不得不放弃更多。 ‘也许他只是年青心急吧!’沉吟了许久之后李靖在心中充满希望地揣摩。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又叹了口气他清清嗓子低声说道:“眼下始必可汗倾草原之力而来再加上刘武周、梁师都这些内贼的接应势若山崩。而我中原兵马在涿郡和雁门就像两只胳膊死死地将突厥狼骑挡在长城之外。但长时间撑下来去无论世子和李将军在涿郡还是娘子军在雁门都会支撑得非常疲惫。若想扭转整个不利局面要么两路大军之中一路能够转守为攻进入草原深处逼始必可汗后退。要么再有第三路来自中原的兵马在关键时刻杀入战场打始必个措手不及!” 众人的目光猛然一亮然后又迅暗淡。李靖的分析让大伙再次看到希望但这希望却渺茫得如天外梵唱。 “哪来的第三路兵马窦建德只是个流贼。他的人即便倾巢而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侯君集苦笑摇头。 “别指望罗艺的虎贲铁骑如果他不主动将铁骑撤到辽东去始必还没胆子选择涿郡为突破口呢!”说道意外援军长孙无忌也是满脸黯然。“如果薛举不窥探扶风……?”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跳入他的心里让他充满忧虑的眼神猛然又亮了一下然后快转向了李世民。 “药师兄有没有办法快击败薛举!”房玄龄再次开口想法与长孙无忌如出一辙。“如果我军迅击败薛举稳定扶风就有机会充当这最关键的一路兵马。”他越说声音越大脸色不知不觉变得绯红如火。“二公子不是一直遗憾世子独得了抵御外辱之名么?我右路关键时刻杀上去岂不是同样有力挽天河之誉。而将来世子即便容不下二公子有这么大的功劳被天下人记着他想必也不敢过分逼迫二公子!” 闻听此言在座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李世民。这的确是个两全之策虽然完成起来非常非常艰难。在众人的注视下年青气盛的李世民也紧张了起来双眉紧紧皱成一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以非常不确定地语气回应道:“如果咱们能快击败薛举我的确愿意领军北上。但你等也应该清楚薛举来势汹汹未必能那么容易击败他。而即便咱们能在两三个月内稳定扶风和关中父王那边怎么考虑我还不得不听从。届时能否赶得及长城上的恶战也是非常难以确定……” “如果二公子下令李某愿意与诸君一道竭尽全力谋划胜之法!”没等别人向自己看过来李靖毫不犹豫地承诺。 “末将愿意全力以赴!”侯君集也站起身主动给李靖帮腔。越是胜之策他依旧不喜欢李靖但眼下却非与对方争一口恶气的时候。 “请二公子决断!”长孙无忌跟着侯君集身后低声催促。 “请二公子斟酌房兄之议!”一直没有开口的杜如晦也站起身郑重建议。 见麾下群情汹涌李世民也砰然心动。他不愿意给众人留下自己因私废公的印象更不愿意被自己的哥哥比下去。内心深处他依旧非常怀念当年与李旭联手血战雁门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然非常疲惫却在人心中留下了永远难以忘怀的回忆。 “如果可以在半个月内……”李世民紧握拳头斟酌着说道。“半个月内击败薛举咱们就可能在一个半月内稳定扶风和关中各地!然后向父王主动请缨……” 没等他说完话头迅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二公子请三思!”长孙顺德推开众人快步走到李世民的身前“与薛举决战我们的损失会非常大。如果把握不好出塞的机会的话有可能把狼骑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 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入耳却让所有人微微一楞。薛举所部并非弱旅如果过于急切寻求和他决战长孙顺德说得情况出现的可能将非常大那样右路军将全军覆灭以后非但不用再凭此与建成争夺世子之位恐怕大伙连葬身之地都找不到! “长孙将军说得有道理!”看到了李世民在犹豫杜如晦越众而出与长孙顺德并肩而站。“杜某以为世子之位的争执乃家事北上抗敌却是国事。无论有什么理由国事都要放在家事前面!” 第五章 无名 (七 上) 国事家事在这个很多人都想化家为国的时代孰轻孰重的确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情。非但李世民一个人对此很是犹豫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大总管罗艺同样面对着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放突厥人南下与挡了自己道路的仇敌李仲坚拼个你死我活这本来是计划之内争夺天下的关键一步。可随着草原上的事态越来越分明罗艺也越来越犹豫自己当初盛怒之下作出的决定是不是稍显轻率了些? 虎贲铁骑目前驻扎在柳城如果需要罗艺可以在十天之内将其再度调到涿郡战场。可那样做就要白白便宜了李仲坚和李老妪这对龌龊叔侄。特别是前者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李老妪派兵跟始必可汗周旋的行为还可以理解毕竟涿郡与河东都在突厥人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丢掉了河东李老妪就丢掉了自己的根基。而李仲坚呢他到底图个什么?涿郡大部分都是荒地他守这片旷野有什么用?如果他想争夺天下还则罢了偏偏怎么看此人都不像个准备争夺天下的模样。自己不去问鼎逐鹿却要挡着别人成就王霸之业的机会此等就实在太可恨了!这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简直就是成心跟罗艺大将军过不去。如果虎贲铁骑千里迢迢去救他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是自己对自己捅刀子!无论心里怎么别扭罗艺都不能犯这个傻!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坐视李仲坚被突厥狼骑生吞活剥罗艺又觉得非常非常地不甘心。自从出道以来他这辈子几乎没遇到过对手。偏偏到了暮年被一个初生牛犊顶了个大跟头。虽然去年博陵军直接击败的是罗成而不是他罗艺可那种避重就轻的战术比直接给虎贲铁骑当头一棒还令罗艺郁闷。那次战斗打击的不仅仅是罗成和他麾下的几个年青人那次战斗等于直接打击了幽州群豪对争夺天下的雄心。如果连个刚刚崛起的李仲坚都收拾不下虎贲铁骑拿什么去收拾实力比李仲坚强大许多的李渊、李密和杜伏威? 当天下像一颗熟了的桃子般唾手可得时所有将士都恨不得罗艺带着自己迅将其摘下来。可当大伙现那棵桃树下还卧着一头孤狼在吃桃子和被咬之间很多人就不得不作出权衡。权衡的结果是如果那头孤狼不死大伙还是轻易别打桃子的主意为妙。所以为了自家将来的前程罗艺必须要对即将生在家门口的战争视而不见! 做这样的一个选择很痛苦。特别是面对着虎贲铁骑中的一些高级将领时众人眼里狐疑、犹豫、甚至略带失望的目光有时简直能把罗艺逼得如芒刺在背。大伙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将这十余年中的大半日子里虎贲铁骑是作为大隋的国之利器而存在。随时准备用生命和热血捍卫背后的家园几乎是贯穿了每名将领年青时代的誓言。而现在他们要将年青时代所坚持的东西全部忘掉要彻底地否定自己年青时代的人生目标和追求!试问这个形同南北对折的急转弯哪个人能轻易地将马头掉过来? 凭着个人多年的威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幽州大总管罗艺暂时压下了身边的反对声音。但他知道那些迷茫和失望时刻在困扰着部将们特别其中一些平时表现优秀者。他们之所以表现优秀很大原因就是对心中理念的执着。而心中的理念越是执着作出转变越是艰难。 “如果李仲坚稍微懂得一些变通多好!”白天在部将面前装得霸气十足晚上躲回自己的书房里罗艺就忍不住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李旭不主动挡到长城上去他罗艺现在的做法就会容易被部下理解得多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是对多年理想的背弃。守卫这个国家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非得如李仲坚那样不计后果地蛮干。先保存力量将中原内部的乱象结束然后再驱逐南下的突厥人一样是一种选择。古人不是说过要懂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突厥人不可能一口吃掉整个中原与问鼎逐鹿的大事比起来边郡上几块土地的暂时失去能算得了什么? 罗艺觉得李旭现在的行为很愚蠢。但他对这种愚蠢却很理解。如果再年青三十岁也许他也会做和对方一样的选择。那时的他没有多少野心也没有多少羁绊。有的只是年青、热血和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对自己的每一项决定担负更多的责任。 不像李旭那样毕生如浮萍般飘荡即便在河北六郡也没扎下根。幽州大总管罗艺不同他已经把自己的根扎在了幽州十多年来他和自己的部将、谋臣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他做决定的时候不能像李旭那样任性而为他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为所有支持者的家族考虑为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儿子考虑。拥有的越多肩上的责任越重。而责任越重越珍惜付出后所得到的东西舍弃时也就越艰难。 李旭选择北上长城守藩篱即便获胜博陵军也将彻底沦为别人的附庸。此举等于舍弃了他自己和追随者将来去争夺天下的可能牺牲不可谓不大。而罗艺如果赶在这个时候去给他帮忙等于把幽州军争夺天下的可能也放弃掉了。失去无数英勇的将士无数资源得到手的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虚名。而虚名这个东西罗艺在年青时就已经积攒得够多了不需要在自己的人生中再增添一笔。 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并且为此不惜担负一些污浊。当然如果李仲坚、李老妪和突厥狼骑拼个三败俱伤最好虎贲铁骑挑选那个时候出现则能收获最大的利益。 为了让利益最大化罗艺不得不将准备做得充分一些。正月过后他将虎贲铁骑再度移动部分远上辽东郡拿契丹和靺鞨两部的牧人练习练习纵马挥槊的功夫另外一小部分约千余骑由壮武将军步兵带领潜回到蓟县时刻准备提防异变的生。为了让始必可汗的探子不怀疑幽州的用心他还刻意让麾下心腹将领刘义方带领三千多步卒驻扎在居庸关上摆出一幅时刻准备抄博陵军后路的姿态。这一招的效果非常好不但始必可汗派来联络的使者非常满意博陵军也被吓得赶紧派吕钦将军顶了上来死死顶在居庸关外的延庆堡和大小翻山。 作为善意的回报突厥天可汗始必给幽州送来了一杆狼头大纛与安乐可汗的封号并且许诺在南下之后狼骑对幽州各郡秋毫不犯。如果顺利打下中原则将割让河间、渤海等数郡为安乐可汗做牧场的好处。在受到始必的嘉奖同时幽州大总管罗艺同时还收到了“魏公”李密的信函。在信中已经得到窦建德、李渊、杜伏威等人一致口头拥戴的李密以各方割据势力的总盟主口吻敦促罗艺不要上李仲坚的当不要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隋做无谓的挣扎。当然这个要求也不是无偿的作为回报李密在一个月内连续三次升了其部下一个名叫罗成的年青将领官职。让他直接成为马军副总管北海郡侯与单雄信一道掌管瓦岗军战斗力“最强大”的骑兵。 罗艺不在乎李密的示好行为对于这个咋咋呼呼的“盟主”大人他半点儿尊敬都欠奉。但他却忍不住将对方的信放在书案边一看再看。信中所提的罗成正是他失散了大半年的儿子。这半年来罗艺的心几乎都空了一半儿。有时听人说儿子在窦建德麾下做县丞有时又听说儿子恼了窦建德挂冠离去。每次有类似消息传到幽州他都会担心上许多天同时对李旭的恨意又增加几分。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去了李密那里准备借李密麾下的兵马北上与自己南北夹击昔日的敌人。并且通过信使的口罗艺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成熟了许多并且身边有了一个来历极其神秘却温柔异常的女人。 “这小子娶了媳妇也不跟我这当爹的吱一声!”又看了一遍李密的来信后罗艺笑着骂道。此刻他心中不但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即将长大难以掩饰的骄傲与满足。他罗艺之所以争这个天下还不是全是为了孩子们么?想到将来儿子罗成坐北朝南挥斥方遒的模样他就觉得现在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所有付出也全都值得。 无论别人怎么劝谏他都不准备再改变主意。这些人总有一日会理解他今天的选择并从中分享到应得的收益。包括那个远道归来的步兵将军罗艺没想到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鲜卑后裔此人居然对中原和塞外分得那样清楚。自从回到蓟县后就三番五次提出反对意见三番五次被自己当众呵斥却屡教不改。 想到爱将的执拗模样罗艺不得不再做一些补充措施。步兵将军回蓟县时所带领的那一千虎贲都是他的嫡系。如果实在没法劝服此人罗艺将不得不剥夺其调动兵马之权免得这个倔强的家伙哪天想不开作出什么导致抄家灭族的事情来。 “来人传本帅将令!”罗艺抓起一支令箭犹豫着喊道。他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但是心腹亲兵还有几名将领和幕僚都跟着跑了进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涌现在幽州大总管心头强压着涌了满脸的震惊他厉声喝问。“孤只是喊亲兵进来这么晚了你们都跑来干什么?” 鹰扬郎将卢矩、怀化中郎将范恒大、行军长史秦雍、虎牙郎将曹元让几乎留在蓟县的幽州军高级将领都6续跑进书房。涌动的人头让罗艺心中稍微安定他知道如果有兵变生肇事者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心腹阵容保持得如此齐整。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秦长史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慌张?孤平时说过的话呢忘了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一道跑来到底干什么?”安定了心神之后罗艺又迅恢复了虎贲大将军的威严目光从部将们的脸上逐一扫过同时大声质问。 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震惊和忧伤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无论年青一代还是正在老去的一代几乎个个自赤诚。片刻后他在自己心腹长史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禀禀告大将军。步步校尉步校尉自刎了!”老长史秦雍抽泣着汇报根本没注意自己口里所说的都是大伙多年前的旧官职。 第五章 无名 (七 下) “什么?!”罗艺腾地一下站起身抓住老长史秦雍的衣襟喝问。他身材魁梧膂力非常人能及。此刻虽然是单手力也将秦雍硬生生从地面上提了起来。被衣领勒住脖颈的秦雍登时脸色被憋得青黑双臂无助地在半空中挥舞。直到几名同僚一齐上前扯住罗艺的胳膊才喘过一口气泪流满脸“步步校尉自尽了!” “步校尉你是说得步兵?”罗艺无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重重再度跌回自己的座位。 “是步将军壮武将军步兵!”老长史秦雍抹了把脸喃喃地回应。 “你们确定过了?是他?”罗艺仍不甘心待着几分期待追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四下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在沉默的哀伤之中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脊背迅驼了下去。半晌之后他苦笑着抬了抬手“别干站着了走吧跟我一道去送送步将军。” 众将领们轻轻点头跟在罗艺身后慢慢走出帅府。天已经渐渐开始变暖了几株早春的杏花从墙角上探出头来被灯光一照鲜艳如火。风吹过立刻有雪片一般的花瓣簌簌而落绕在人身体边衣袖上久久不肯散去。 校场附近早已站满了人。闻讯赶来的将士们将步兵的临时居所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不相信素来以勇武闻名的步将军是自杀身亡的。步将军正直勇敢打仗时候从来都是冲在队伍的前面。这样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又何必用自杀来逃避现实?。 见到罗艺到来弟兄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道目送自家主帅走入步将军的居所。如果说在虎贲军弟兄们心中还有谁威望比步将军高的话那就只是主帅罗艺了。在大伙的印象里罗将军当年比现在的步将军还正直还勇敢还宁折不弯。 但两个同样很正直的人却未必合得来。跟着罗艺身后的秦雍等人都知道壮武将军步兵被主帅冷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日子大伙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军营这边以免性情刚烈的步将军因为三番五次被自家主帅斥责而作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来。却谁也没想到他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抗议主帅的固执。 作为一个传统的军人自杀是一种非常懦弱的行为。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真正的武者无须像谋士那样因为受到了主公的冷落或者谏言被拒绝便以生命捍卫自己说真话的权利。他们的归宿应该在沙场哪怕受到了猜疑哪怕是心中有难以忍受的委屈他们也应该单枪匹马冲到敌军当中轰轰烈烈地厮杀一场轰轰烈烈地倒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但虎贲军中众将却无人敢瞧不起步兵的选择。哪怕是像曹元让这种嚣张的年青人尽管平时非常不屑老将们的迂腐面对着那具平平静静倒下的尸体时目光中也充满了敬畏。 也许是出于对于二十多年戎马生涯的留恋临行之前悍将步兵曾经仔仔细细擦拭过自己的铠甲。从护肩到护胫几乎每一片甲叶都擦得一尘不染。所有铠甲组件以及头盔、护面都摆放在矮几一角端端正正伸手可及。仿佛只要闻得战鼓甲胄的主人随时都可以披挂起来重新走上战场。 但是那具倒在铠甲前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听见鼓声了。在二十多年戎马生涯中杀敌无数的步将军给自己的那一刀同样干净利落。据红着眼睛的亲兵交代当时他们只听见很轻微的一声金属落地冲进来后便看见了自家将军倒下的尸体。不是大伙不想阻拦是步将军根本没给任何人阻拦的机会! “他去之前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听完值守在步兵尸体旁边亲兵们的哭诉虎贲大将军罗艺长叹了一声不甘心地追问。 “没没有!”当值的队正抽了抽鼻子哽咽着回应。“往常巡视完了军营步将军都习惯一个人坐一会儿记录下当天所生的事。我们给他磨好了墨就退了出来!然后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又是哀伤又是惶恐。虎贲铁骑军规如果将领战死他的所有亲卫都必须战死以殉。而步将军却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戎马生涯。对于亲卫来说大伙该做些什么呢?一道去战死么?可放眼周围哪里有敌人的影子? “你先退下吧。不要走得太远!”罗艺又叹了口气低声吩咐。他快步走到心腹爱将的书案边希望从留下的文字中得到一点解脱。却现对方只在桌案上留下了一叠干净的绵纸洁白如雪零星溅着几点殷红。 那几点殷红如火星一般灼痛了人的眼睛。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步兵的想法除了虎贲大将军罗艺自己。 如果选择战死步兵将军下一次战斗将会面对博陵军。他将从背后会冲进正在抵抗突厥狼骑的博陵精锐当中用长槊刺杀数十名替他卫戍长城的人然后被对方在蔑视中用乱刀剁成肉泥。 那绝不会是步校尉所希望的归宿!“长城有隙虎贲无双”当年的虎贲大将军罗艺正式凭着这八个字将无数像步兵一样的年青人吸引到了自己麾下。作为幽州大总管的罗艺可以把自己当年的誓言扔进垃圾堆作为铁骑的一员步兵却无法策马从背后践踏二十年前的自己。 只是他这样做除了捍卫自己的理想外还能起到什么效果呢?罗将军不会放弃自己的雄图霸业虎贲铁骑的其他宿将也无法忘怀博陵军击杀他们儿子的仇恨。那些因为争夺天下而引起的仇恨早已经在人心中了芽疯狂地开枝散叶遮住了人的心脏、嘴巴和眼睛。不看到李仲坚这个人的毁灭理智不会重新回到那些躯体中来。 在爱将的遗体边徘徊了许久之后虎贲大将军罗艺吩咐部属以军礼将爱将葬在了安乐郡的长城脚下。那里有一段长城被鲍丘水冲破了道缺口将步兵葬在那里刚好可以满足他生死守卫长城心愿。 得到了罗艺的特许当晚在步兵居所值班的十几名亲兵都退了役。作为护卫不周的惩罚他们将一生守在自家将军的陵墓旁边结庐而居。为了替长眠于此的将军排解寂寞亲兵们移植了很多野杏树到陵墓周围。随着天气的转暖整树整树的杏花6续绽放6续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墓碑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有心人的努力下整个事情带起的风波迅被消解于无形。很快幽州将士们便不再议论步兵将军的死因以及他到底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他们注意力被已经燃烧到家门口的战火吸引了过去每天的议论声里透着紧张和兴奋。 “王须拔与窦琮杀到洋河边将兴和部的两千多提前南下的武士击溃掠牲口一万三千多头!”在兴奋之外说话者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丝羡慕。换作往年这些既能捞取名声又能带来丰厚收益的惩戒行动都是由虎贲铁骑来完成的。五百铁骑与春风一道出关可以让方圆数百里内的草场在马蹄下震颤。 可今年他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并且要时刻祈祷着昔日的仇敌获胜将出塞扫荡的中原士兵打得狼狈而逃。这种敌我易位的感觉非常荒诞荒诞得很多人都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放声大笑。但想想虎贲大将军罗艺自从步将军死后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大伙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春二月类似的消息又从另外一个大伙熟悉的地点传来。这次博陵精甲于万全卫北侧六十里的柳树坡迎头痛击了一伙人数高达三万的室韦部落。作为始必可汗的支持着这伙来自大草原深处的室韦人走了一个半月才看见长城。没等他们将欢呼声出来便被两支包抄而来的中原骑兵砍了个人仰马翻。 “姓李的用兵就是不按常规!”为了不过分涨他人志气幽州将领们以挑剔的目光审视“敌人”的行为。他们惊诧地现无论博陵军骑兵还是河东骑兵都采取了与虎贲铁骑迥然相异的战术。他们过分地追求度几乎放弃了对战马的防御。对于马背上的骑手也将铠甲重量一再精简。士兵们不着重铠甚至连军官也不着厚甲。他们像风一般出击像风一般砍翻猝不及防的对手然后又像风一般在临近部落的援军赶来之前快远遁。 这股带着血腥味道的风让兴冲冲赶赴中原“打草谷”的各家部落心惊胆战。始必可汗这次倾国而来所以要准备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以及草原上匮乏的攻城器械。这样庞大的队伍不可能走得太快。而各家部落事先又只约了个大致的汇集范围没有详细的规定如何互相照应。一旦遭到对方的提前反击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案。 “姓李的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种以快打快的主意!”望着越堆越高的军报驻守在居庸关上的刘义方将军苦笑着点评。照这样下去他将不得不提前出动在博陵军侧后制造些麻烦了。否则恐怕没等始必的大军“爬”到长城脚下大部分前来助拳的部落都要知难而退。 可到底怎样打才能有效地牵制博陵军与河东军并且不至于令对方损耗太大进而影响了其与突厥狼骑拼命的效果呢?跟李旭有着杀子之仇的刘义方苦恼地想。站在他的角度幽州将士出手太轻和太重都不理想。太轻未必能逼得李旭将派往塞外劫掠的士卒都撤回来太重了又可能引起对方在狼骑到达之前的奋力反扑损耗了幽州的元气。 就在他愁得吃不下饭恨得睡不着觉之时从蓟县赶来的心腹告诉了他一个非常奇怪的消息。“罗大帅查出来了!步将军自尽的前两天曾经派了一名亲信去涿郡找李贼!” “什么时候?他给李贼送去了什么有用的军情?”刘义方闻言一愣然后迟疑着问。一名亲信能带给李旭的东西即便再重要效果也非常有限。而幽州这边在步兵被调回蓟县之前罗大帅就向大伙交代过很多核心机密不准说与他知道。 “好像好像没带什么军情。只是件礼物。那人自己送完了礼物又急忙忙赶了回来。罗大帅已经命人拿下了他这几天正在审问但至今没什么结果!”那名心腹很聪明将所有相关细节都探听得极其清楚。 “什么礼物?”刘义方更为纳闷暂且忘记了自己正在琢磨的要紧事情迫不及待地追问。 “好像是根长槊就是步将军一直用的那根。据步将军的亲信说步将军第一次见到姓李的之时就知道对方看中了自己的长槊。当时步将军没舍得给后来姓李的做官青云直上他又不方便给了。”心腹笑了笑非常不屑地评论。“不就一根槊么最贵不过几十贯钱的东西姓李的富可敌国居然这点小钱儿也不放过!” 凡是有关李旭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好。这是刘义方身边所有亲信总结出来的拍马屁诀窍。但是这次他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到正地方。话说完了许久期待中的赞赏也没有听见。心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自家将军眼望居庸关外的万里河山手臂明显地在抽搐。 春风已经将那些在冬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山脉染成了一片葱茏隐隐之中有流水声音在云间低唱。 第六章 持槊(一 上) 槊长丈八精钢为锋青铜为纂握之于掌杀气四溢。 李旭万万没想到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头有人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长槊来给自己。这正是当年他在出塞的途中看到的那一把虎贲校尉步兵执槊于手厉声大喝一个“滚”字两名突厥恶棍抱头鼠窜。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都期待着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长槊。像步兵校尉和罗艺将军那样将胆敢侵犯中原的塞上狼骑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梦想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年少岁月直到辽河上的那把大火将其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在槊锋上隐隐透出的血痕又将那些梦想全部唤醒起来从没有过的清晰。 他当年崇拜罗艺崇拜步兵崇拜这些人凭借马背上的功夫打下了赫赫声名。崇拜他们不为出身和门第所羁绊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更尊敬的是步兵校尉对理想的坚持虽然从接过长槊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人生结局。 一把趁手的兵刃相当于武将的半条性命除非退役或者自认为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武将们不会将趁手兵器送给别人。显然在派遣心腹送出长槊的瞬间步兵将军已经做好了人生最后的选择。他无力阻拦罗艺拿虎贲铁骑去实现自家争夺天下的梦想但他却可以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良知。 他是罗艺将军当年梦想的追随者。在罗艺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后他会尽力去提醒。但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幽州的决定没有力量化解幽州将领们对博陵的仇恨时他选择死亡。用死亡抗议某些人对于承诺的背叛用死亡提醒众人虎贲铁骑的职责所在。 旭子知道与张须陀老将军一样步校尉也是个守护者。当他们没有力量继续守护的时候敌人只有踏过他们的尸体才能走到他们守护的目标跟前。也许在某些“智者”们看来张老将军和步校尉的行为实在有些傻但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愚”人用自己的热血照亮了整卷史册! 旭子知道步校尉之所以将长槊交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站在绵延万里的长城之上他能感受到槊身之中奔流的热血。那是千百年来所有长城守卫者的热血从蒙恬、李广到大将军杨爽、校尉步兵可以伴着入侵者的鲜血一块儿洒落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旭子同样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对方的信任也不会断续了这些守护者的薪火传承。在他看来当年的幽州铁骑之所以留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美名便是由于这样一杆长槊的存在。而这杆长槊总会有人接过去即便没有他李旭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站立在关山之上持槊在手。 持槊在手守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无论谁想践踏身后的家园都必须先从守护者的血泊上踏过去。 后人无须为武者的职责而感到悲哀因为守护是他们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张须陀老将军的话从没像现在一样被旭子理解得透彻。想清楚了这些头顶上铅灰色的阴云看上去立刻变淡了许多迎面而来的北风仿佛也少了许多阴寒。“拿着!”旭子将长槊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周大牛。“找个地方那里吧那是这段长城的最高点把它插上去!” “就一杆槊?”周大牛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旭子最近的惊人之举快转身扛着槊杆奔向李旭所指的城垛口将青铜槊纂重重地顿进城墙的裂缝中。 “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整柄长槊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紧跟着罡风扫过直立刺天的槊刃奏响凄厉悠长的号角“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机灵的周大牛从驻守垛口的士卒手中抢过牛角号奋力相和。“呜呜----呜呜----呜呜”旁边另一个垛口的士兵以为周大牛在与自己联络也以角声相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又个垛口肃穆的角声缓缓延续瞬间从长城的一端延续到天地之间看不到远方。整座长城都好像在顷刻间活了起来颤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出巨龙的咆哮“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伴着连绵不绝的龙哮声一束阳光瞬间冲破云层投射到巨龙的躯体之上然后凝聚于槊锋一点。万里关山和万里荒原也猛然从冬眠中被惊醒风声、水声、猎猎旌旗声共同奏响一曲春天的长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被城头上的热闹所吸引李建成顺着马道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追问“生了什么事情?突厥狼骑已经到了么?” “还没!不过也很快了!”李旭伸手指了指长城外越来越近的浓烟微笑着回答。自从他和李建成将中军大帐前移到长城脚下的定远堡后每天登城巡视便成了二人的例行公务。只有站在长城之上你才能真实地感觉到来自塞外的压力。虽然王须拔和窦琮二人就像两头随时扑下去的金雕般让某些走得过于靠前的部落遭受了灭顶之灾。但那些由游牧部落烧柴取暖所造成的烟柱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贴近长城。 “那有什么好笑的!”李建成咧了咧满是血口的嘴唇不满地追问。他有些不适应涿郡的干燥凛冽的塞上寒风也不太适应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以前领军作战敌人是谁实力如何武将能力大致如何他都有个模糊的印象。而这次他只感觉到了敌人在慢慢向自己靠近具体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将对方士卒的作战技能和意志如何一概不得而知。 这种与未知作战的感觉很令人压抑。就像在雪夜里孑然独行看不到星光和***也看不到道路在哪。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狼嚎能感觉到的也只有孤单和恐惧。 可今天李建成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他在李旭脸上又看了久违的自信。只要旭子没失去获胜的信心这仗就不会输掉。凭着对李旭的理解建成坚信这一点。 而后者脸上的笑容也的确让人心情舒畅。用手指指了远处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残破城墙李旭笑着继续提醒:“你自己看是不是与咱们刚刚到来时不太一样?” “差不多?不过的确不太一样!”李建成顺着旭子的手指看去皱着眉头回答。今天的长城和昨天的长城好像有很大差别但具体差别在哪他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整个长城内外的气氛都有了很大不同原来是悲壮中带着抑郁而现在却由内到外散着一股生机。 久违的春风已经吹到了长城脚下!李建成猛然明白了不同在那里。他们刚来的时候长城附近还有残雪未消。天与地的颜色都非常暗淡。而今天连绵的群山不再是青灰色代之是一种葱茏的新绿。就像一瞬间被巨笔抹上去的一般干净利落层次分明。远处有暗灰色的烟柱渐渐迫近近处的绿色却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犹如两军对垒一般寸步不让。 “它好像活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建成再次开口。这回他脸上也有了笑容。“不但是它咱们这边的风光好像是活的而牧人那边却死气沉沉。眼下是春天万物生始必可能挑错了南下的时候!” “人家说蒙恬将军修筑长城时请方士封了条小龙在城根下所以万里长城有魂魄!”李旭手按长城外沿大笑着说道。 “那它该自己跳出来把南下的狼骑一口吞掉!”李建成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笑着回应“不过它看起来的确像条活着的龙。饮东海之水踏西域之风!”他引用了前人写的一诗对照当前的意境。 在前人的短歌中长城是活的传说它会在某个特定的瞬间醒来保护自己和整个中原的尊严。李建成一直不太相信这些文人们一相情愿的浪漫毕竟在大隋建立之前的近四百年里任由匈奴、鲜卑、羯、羌、氐在中原大地上纵横往来这条巨龙从来都没醒过从来没履行过自己的职责。 而今天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脚下长城的生机。仿佛随时准备腾空而起在春天的空气里边飞翔舞动。 又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了伫立在城头上的长槊忍不住好奇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你怎么光竖了根旗杆在那上面没有挂旗子?” “世子看不出来那是根槊么?不过你把它当旗杆也可以!”李旭顺着建成的目光扫了一眼笑着回答。 第六章 持槊 (一 下) “以长槊为旗杆那用什么当旗面!”李建成对旭子别出心裁的举动非常不理解。但没过几天他就找到了答案。 行军长史方延年赶着大批的牲口从定远堡入关。看到伫立在长城顶端那杆长槊立刻从身边的驮马背上取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羊毛织物来给自己的亲兵笑着命令:“挂到长城最高处去让牧人们看看犯我中原天威者的下场!” “诺!”满脸横肉的亲兵抱起那堆散着羊膻味道的织物一口气跑到了长城最高处。不用绳索将手里的织物一件件如挑抹布般直接挑在了槊锋上。那是各式各样的旗帜狼头、豹子、野鹿、大雁……林林总总每一幅旗帜代表着一个被王须拔等人击溃的部落。大部分旗面之上都血迹斑斑一看就知道有人为争夺他而付出了生命为代价。也有几面是很光鲜的据方延年得意的介绍有些奉始必号召而来的小部落现打劫的代价非常大丢下了营地连夜北逃。 “这面怎么不挂上去?”李建成听得心情大快指着方延年半卷在马鞍后的一面旗帜问道。那是一面用蜀锦做成的旗帜上面绣着七只白天鹅刚好排成一个人字。 “这个需要交给骠骑大将军确认一下。可能是他的故人。点子非常扎手我们仗着人多重创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部落。但对方的后续部队追了我们好几天直到靠近长城时才罢手!”方延年耸耸肩粗声粗气地回答。总是跟着王须拔这个“土匪头子”混在一堆他现在说话也带上了不少江湖专用字眼。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曾经应过科举并且在河北六郡所有应考的读书人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李建成双眼瞬间瞪圆“你认为是阿史那骨托鲁的人?他不可能来得这样快!王将军和窦将军呢他们两个哪里去了?” “王将军和窦将军按原计划奔万全卫去了。”方延年坦率地向他汇报“他们两个让我将彩号和战利品先押送回来。不是骨托鲁的人!这点可以肯定。据俘虏交代骨托鲁的人还在濡水附近等待更多的部落汇合。” “恐怕是等着始必可汗先上。免得自己打头阵损失太大!”陈演寿笑着摇头“始必可汗来的这么慢恐怕也是在等着其他几大部落先上。谁都不想为他人火中取栗。但谁都想做最后的占到便宜的那个!” “我估计也是这样。始必可汗不会让他的狼骑做第一波攻城者。他会驱使别的部落武士当替死鬼。”方延年很严肃地点头。“但这次来得部落非常多。特别是那些距离长城非常远的部落差不多两个月前就开始行军到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兴冲冲地前来掠夺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去。该部落头领肯定没法向等在营地里嗷嗷待哺的族中老幼交差。所以即便始必可汗不以强力逼迫只要稍作鼓动就会有很多部族奋勇争先。对于那些大小埃斤们来说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法回头。 “这种阴险的小人居然也配自称为天可汗!”李建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无法不想起父亲起兵之前派遣刘文静向始必宣誓效忠的情景。虽然过后父亲解释说那是为了麻痹塞外狼骑保全大伙的后路。虽然打下长安后父亲已经想方设法弥补这个错误决策。但这个错误决定在大伙心中都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阴影。特别是对着士气高涨的博陵军时李建成总觉得对方背地里会暗中讥笑自己。 “草原上的确是以实力为王跟咱们这边规矩大不一样。”在塞上历练小半个月方延年心里深有感触。中原人诸侯无论平时做事如何都喜欢把道义挂在嘴边上。而草原上根本没那么多顾忌实力强的欺负实力弱的实力弱的或者摇尾乞怜或者死无葬身之地一切看起来都天经地义。在行军途中不止一次有被打残了的小部落派使者到王须拔马前请降当着部族武士骸骨的面请求整个部族成为李可汗的附庸。如果王须拔肯答应收留族中的老幼他们甚至愿意掉过头来为博陵军打头阵。 为了保证行军的度王须拔没有接受这些归顺者。但他也没有一味地赶尽杀绝而是分了些战利品给对方命令他们去卢龙塞外到罗艺的眼皮底下去安歇。至于罗艺如何对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王须拔不想干涉。在他看来这已经是非常善良的行为至少比罗艺撤走虎贲铁骑故意放突厥人南下的举动善良得多。 “那咱们就让牧人见识见识中原的实力!”李建成冷笑了一声回应。眼下能洗刷李家耻辱的唯一方法就是给予始必可汗迎头痛击。那样后人如果不仔细研究这段历史会很容易地相信父亲所述那种“此不过掩耳盗钟”的说法不认为李家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出卖了整个中原。 “王将军和窦将军托我带消息给世子和大将军说最近一大波牧人应该在三天之内便会到达!”方延年笑着点头“世子可知大将军在哪里我需要尽快找到他?” “在两山口迎接窦建德的部将!”李建成和陈演寿同时回答。出于对家族荣誉的珍视他们没有陪同李旭去迎接一伙土匪。虽然三方很快就要并肩作战。在他们两个看来窦建德能不从背后扯大伙的后腿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至于那三万衣衫不整援军还是算了吧。用来搬搬辎重运运粮草还凑合。真的上了战场恐怕会拖累了大伙一块跟着倒霉。 “啊!”方延年明显也没料到窦建德会真的派兵前来相助。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李将军对大伙说过不要将窦家军当作一般的土匪对待。所谓土匪指得是乱世中一伙人的作为而不是他们原来的出身。窦建德能在河北南部垦荒屯田安置百姓。反倒是那些原来为大隋官吏却趁着战乱拼命搜刮…… 客气地与李建成和陈演寿等人打过招呼方延年带着缴获来的天鹅旗去寻找自家主帅。这两年博陵军委托行商们到塞外购买马匹其中一个重要的落脚点就是霫部和契丹羽棱部。那两个部落都有李旭名下的商号留守在塞外的王可望会很尽职地将大伙没卖完的货物收下然后将私下收购来的马匹交给行商们带走。 其中霫部所打的就是白天鹅旗。听说过一些相关传闻所以细心的方延年才将天鹅旗留下来交给自家将军去鉴定。根据他的直觉现同族受袭后从临近赶来的那伙部族武士并没有尽全力。特别是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头领射术简直能和李将军相提并论。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让部下向博陵、河东联军过于靠近。否则双方血战一场很有可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当他赶到两山口的时候看到自家将军正在于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寒暄。援军的确像李建成等人描述得那样铠甲、器械都十分简陋。但士气非常高涨军容也十分齐整。相对于曾经败于博陵军手下的任何一支流寇队伍这批援军的确堪称精锐之师。特别是一些装备上了标准步兵长槊和环宽背大砍刀的壮士站在那里杀气毕露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很多次战斗活下来的老兵。 “延年你来得正好。这是窦天王麾下的征北将军王将军!”李旭仿佛已经不再会吃惊见到方延年跳下马背立刻笑着向他介绍。 “博陵左军行军长史方延年见过王将军!”方延年赶紧向客人抱拳施礼。 来客是个非常粗豪的汉子抱拳相还然后大声补充“什么征北将军在下姓王唤作伏宝。此番前来就是听李将军调遣的。咱家窦大王说了李大将军尽管将咱们这批人当自家弟兄使唤。如果有人胆敢不听从号令的话博陵军有什么军法就尽管执行什么军法。他绝无二话!” 不禁方延年几乎所有人听了这些话都凛然动容。“多谢窦天王仗义!”为了不失礼数李旭再度抱拳致谢。 “按理儿该致谢的是我们家窦大王。弟兄们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铠甲也没用过这么快的刀!”王伏宝大笑着回应。“咱家大王说了李将军守的不是涿郡而是整个中原的门户。外边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自己兄弟之间无论有什么过节都要暂且放一放。这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脑袋!”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国仇大于私怨!” 国仇大于私怨。出兵之前面对着高开道、杨公卿等人的质疑窦建德如是解释。单凭这一句话他就已经彻底洗白了自己过去的身份。 他不是土匪在这乱世之中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 第六章 持槊(二上) 当晚的军议中这个过分冒险提议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王须拔和窦琮两人几乎带走了河东、博陵两家的所有骑兵而带领步卒到塞外与胡人作战在众人眼里那简直和主动上前送死差不多。一旦战斗失败受到打击的不仅仅是守军的士气整个长城防线都有可能岌岌可危。 “你不能离开。如果你出现意外谁来组织防守?”李建成以从没有过的焦急口吻阻止。想到万一李旭回不来的后果他的脊背就直凉。那意味着他将独自背负起全部的责任根本不再有任何依仗。 作为心腹幕僚赵子铭也不赞同李旭领兵跳到外线作战。“属下觉得将军这个想法过于行险。”看了看李旭的第一步行动目标他犹豫着劝阻:“步兵出即便小胜也很难彻底解决敌人。万一被狼骑咬住便轻易不得脱身!” “大将军肩负重担的确不该以身犯险!”见到连赵子铭不支持李旭的谋划其他将领纷纷插言。无论来自河东还是河北众人这段时间都已经把李旭当成了整个防线的主心骨。只有他才身经百战而只曾一败;也只有他才既熟悉突厥人的战术又了解中原士卒的长处。换了另一个人来统筹全军大伙能否心服都很难说更甭提打赢这场没有任何把握的恶战了。 一团纷乱的议论声中唯独以王伏宝为的窦家军将领保持着沉默。他们对突厥狼骑的情况一无所知因而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如履薄冰。长期流动作战养成了他们避实就虚的习惯打不过就跑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在他们眼里几乎是天经地义的概念。 按照自家的习惯考虑王伏宝现李建成等人过于强调保持整条防线的重要性。长城很长绵延肯定有数千里。白天王伏宝匆忙中看了一下对此有大致的印象。这么长一条防线想让半个突厥人都通不过根本没有可能。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下去主动出击也未必不是一个抢占先机的选择。趁突厥人不备拣其薄弱处狠狠捅上一刀然后再快跑回来… “出塞作战我军不仅失去了地利而且在行进度上没任何优势!”陈演寿的声音好像北风吹过枯枝听在人耳朵里甚是难受。这个权重而傲慢的老人自从窦家军到来之后就一直冷眼相待。这使得王伏宝很生气因此他决定不管对方说得是否有道理都要从其中挑一点骨头出来。 而骨头几乎是明摆在眼前的。出了长城之后地形并不是立刻变做一马平川。连绵的群山还要延续很远大队人马只能从山谷之间绕行。“这位老将军说得有点儿有点儿那个那个以偏盖全!”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开口王伏宝略微有些紧张。但看到陈演寿脸上的惊愕快意立刻让他忘记了身边一切。“我们不熟悉草原突厥人一样不熟悉长城附近的山势。所以地利肯定还在我们手里。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山窝窝埋伏下待敌军靠近抽冷子咬他一大口。然后顺着山谷向深处跑突厥骑兵有胆子就追在山沟沟先饿上他十天半个月大伙都省了动刀子!”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如果真如王将军所说敢情是好!”刚刚当上郎将的老兵雷永吉学着对方的口气尽情挥。“咱们专挑死胡同将突厥人向里边引最好还是一进去就出不来那种深山老林!” “那咱们的人如何走出来?”有人笑着质疑。 “不出来了!一命换一命值!”雷永吉干脆利落地回答。他本来就是个刀头打滚的莽汉完全靠着率先登上长安城头的功劳换取的军职。所以无惧于生死甚至对以命换命的战术有一种近于痴迷般的热衷。但他的提议显然只有调节气氛的效果很快大伙就指出了该设想的过于一相情愿之处。 “恐怕突厥人没那么傻非得被你牵着鼻子走!” “去打埋伏带少人合适?人少了未必见效。人多了补给怎么运?” “这个……?”王伏宝被问哑巴了。搔了搔头皮满脸歉然。 “突厥人肯定靠经常往返塞上的牧人或者长城附近的马贼做向导!所以他们只会走自己熟悉的道路不可能随便跟着咱们钻山沟。”李旭挥了挥手及时把大伙的话头拉回正题。“但王将军的提议有一定道理。燕山上有很多小路根本不适合骑兵行走。咱们带人自山路起攻击肯定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万一战事不顺快退向山区也是一个应急的选择。我当年出过塞知道这些情况。事实上商贩从来不走王须拔和窦琮将军两个带领骑兵所走的那几条大路因为那会多绕行数百里。” 凭着当年出塞做商贩时用双脚走出来的经验李旭对自己此行有相当大的把握。突厥狼骑也好部族武士也罢习惯了骑马的人肯定不愿意推着牲口屁股牲口翻山越岭。对于以步卒为主力的中原军队而言可选择的道路就多了好几条。他们甚至可以选择一条近乎于直线的路径从长城和燕山之间冲出去。提前送给骨托鲁一个大大的惊喜。 “长城上的缺口太多根本把所有缺口都守不住。而一味地凭险据守只会把主动权交给入侵者。所以若想赢得这场战争咱们必须打乱突厥人的部署。”想到这李旭大声总结。 “如果从小路出击仲坚你就无法带太多的弟兄!”李建成听旭子说得自信口风略微有些松动。 “不用太多的人。否则辎重也供应不上。我需要一万五千体力充沛正当壮年的老兵。自己携带干粮直插到流花河南岸!”李旭抓起一支毛笔用柄端指点面前的舆图。自从辽东之战后河东李家的将领和旭子本人都养成了重视舆图习惯。所以在座的大多数将领对于图上演兵的做法一点都不陌生。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被李旭手中的笔吸引到了舆图上距离长城不远处的一条黑线旁然后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声轻叹。 流花河是条季节河春天的水源主要来自燕山上的积雪融化。所以河道与燕山贴得极近几乎是草原与山区的天然分界线。远道而来的游牧部落到了这里肯定会在河畔做一次较大的休整。在他们精神松懈之时一万五千中原士卒突然从没有大路的山坡上杀下来对于毫无防备的部落牧人而言无异于承受了一场雪崩。 只是如果想达到李旭预计的战斗目标。那一万五千名弟兄就得用从定远堡出完全凭双脚翻越黑瞎子岭和摩天崖两座高山。期间大部分山路都是野兽和贪图节省时间的行商们踩出来的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军队通过。 “正是因为很少有人走所以“客人们”更是想不到!”仿佛猜出了大伙内心的想法李旭笑了笑继续补充。 “可万一……”李建成依旧有些犹豫想说几句阻拦的话又怕坏了旭子彩头。叹了口气将后半句话又咽回了肚子。 “万一李将军回不来怎么办?不如让俺老王打这头一阵!”王伏宝看不惯河东将帅们畏畏脚的模样走上前主动请缨。 “王将军和弟兄们远道而来不宜过度劳累。还是先休息几天恢复一下体力!熟悉了周围情况再做安排为好!”李建成赶紧出言阻拦。他不希望旭子以身犯险更怕窦家军刚刚到达便全军覆灭。在他眼里窦家军的出现只具备象征意义。代表着三家同盟正式达成。而打仗的事情还是博陵与河东两家的正规兵马比较靠谱些。 “那我就带领弟兄们顶上来。补出征那些人的缺!”王须拔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听李建成说得也有道理瓮声瓮气地答应。 被他这个莽张飞在中间来回搅和河东与博陵的将领们反倒无法再阻拦李旭的决定了。如果必须有人领兵主动出击到外线作战的话终究是李旭带队成功回来的把握最大。至少他曾经出过塞而别人对长城外的情况都是两眼一抹黑。 “据王、窦两位将军送回来的情报。有支人数大约四千到六千左右的部族骑兵一天后便能顺着大路杀到长城脚下。还有几个携带大量粮草辎重的部落走得稍慢大约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达。先到达的骑兵肯定不敢独自起进攻会在城下宽阔的谷地扎营。而跟在其后面的几个大部落必然要在途中休整。”见大伙不再反对自己的谋划李旭继续安排整个战斗的部署。“所以我所带领的这支兵马将正插在那支骑兵和几个后续部落之间趁虚而击。只要打垮了那些战斗力不强的牧人骑兵们的处境就极其尴尬!” 他尽量不提阿斯兰等人的名字也尽量不去想对方的模样。实际上如果攻击奏效阿斯兰等人将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只要霫族骑兵们不及时后撤击溃了几个大部落后李旭就可以引领麾下士卒翻山而回将敌人直接堵在长城脚下…… 那是当年徐大眼一手替霫族打造出来的骑兵综合了中原军队配合默契与塞外牧人勇敢坚韧的优点整个东部草原无任何队伍可与之匹敌。同时这支骑兵也是与阿史那骨托鲁关系最近的外族支持力量。一旦他们被围无论是为了保存自己与其他几个叔伯兄弟争夺汗位的本钱还是为了安抚除了突厥人之外其他民族追随者的心阿史那骨托鲁都不得不放弃他原先的计划倾力前来相救。 那样敌我双方的决战将正式展开。 酒徒注:最近忙于筹划新书所以更新稍慢。下周要回国开年会更新可能更不稳定。酒徒在此向大伙致歉。但厚着脸皮求个人情家园的第一卷十一月即将上市届时请尽力支持一下购买和宣传都是有效支持的方式。等所有各卷出齐了一并购买的想法恐怕不现实第一卷的销量将直接影响书商的出版信心。想想指南录和明的命运酒徒自己都很难过。 第六章 持槊 (二 中) 第六章 持槊 (二 下) 天再次亮起来后李旭带领一万五千名勇士离开定远堡不管脚下地势的变化径直向北。 这是他第二次徒步翻越燕山。上一次还是在许多年以前他以行商为名到塞外逃避兵役的时候。那时他年青体壮内心里对未来有着无数憧憬。这一回他的身体依旧强壮如山路边凸起的岩石心中却满是焦虑。 的确焦虑。当着所有高级将领的面作为实际上统帅的旭子永远要充满自信。要用自己的热情来鼓舞全军的士气。但内心深处他却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别人眼里看上去那样坚强。 他手头满打满算只有十四万勇士并且来自三家号令很难做到整齐划一。而敌军几乎是无穷无尽恐怕连动员令起者本人也弄不清楚最后到底有多少人会参与这场关乎数十个民族生死存亡的战斗。他最擅长的是带领骑兵长途奔袭出其不意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现在条件却刚好翻转了过来对手拥有数十万匹正值壮年的好马随便拉一个牧民上马便能疾驰如飞而他却不得不凭着两条腿的部族去与四条腿的战马比拼度比拼对战局的把握。以往的战斗中他骄人的射艺总是能在敌将预料之外送出致命一击。这一次按照每个部族只有一名神射手计算至少有上百个阿斯兰在黑暗处等着他……. 与阿斯兰比拼射术李旭没有半分获胜的把握。想到自己即将亲手把阿斯兰、侯曲利甚至杜尔等人送上不归路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阿思蓝的儿子平安长大今年应该有七岁了吧?”虽然明知道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会令自己心情更乱。但在行军途中旭子依旧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他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与阿思蓝等人一道去打猎途中遭遇到了奚族斥候。那一次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三名霫部牧人丧命于奚族斥候的刀下。虽然苏啜西尔和苏啜附离兄弟两个利用了他然后又为了攀附更强大的后援而果断与他翻脸。但在内心深处旭子却对除了苏啜部族长兄弟外其他牧人没任何恶感。 他的射艺学自苏啜部那个冬天部落公库将来之不易的箭矢敞开了供其挥霍。他的武技和用兵之道也是来自苏啜部的铜匠师傅。虽然铜匠师傅真正出身是江南谢家可如果没有苏啜部的收留旭子的人生轨迹根本没可能与铜匠交汇。他手中的黑刀是月牙湖中的星星铁所打造那块被陶阔脱丝舍命捞上来的石头一半化作了黑刀另外一半成为阿思蓝儿子的降生礼物。而在不久之后旭子却不得不杀死那个孩子的父亲。也许那也等于将美丽温柔的帕黛和小阿思蓝一并杀死。草原上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几乎无法生存更何况阿思蓝与族长的弟弟苏啜附离相处得并不和睦…… 可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彻底打乱阿史那骨托鲁用兵计划的机会。后者可以驱赶别的部落替突厥狼骑打头阵可以不计牺牲地驱赶附庸部落轮番上前消耗长城一线的中原守军。但后者却未必能够做到对苏啜部武士的生死置之不理。抛开阿思蓝等霫族骑兵本身对骨托鲁的重要性不谈光是陶阔脱丝母族这层关系骨托鲁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他需要陶阔脱丝手中的银狼为自己号召其他部族。他需要这些部族凝聚在自己周围保证自己在突厥王庭中的位置。 可如果骨托鲁已经不需要甘罗的影响了呢?自从听闻阿史那家族几个重要掌权者都参与了南征之后这种不祥的预感便一直萦绕在旭子心头。有着上一次战败的经验阿史那骨托鲁不可能不考虑甘罗临阵追随旧主的可能。但在明知道涿郡守卫者是谁的情况下此人依旧带领麾下部众南侵很可能已经不再需要甘罗的支持甚至陶阔脱丝的支持。 想到这些旭子真的觉得非常疲惫。他甚至想放弃想按照时德方等人先前的建议退守内长城。那样博陵军所承受的压力将小得多他也许不用这么早与昔日的朋友一决生死。没人能指责他这么做是懦弱敌军的数量足够成为大伙后撤的理由。但每每看到周围那些信赖的目光他又不得不将心中的想法压下去继续挺胸抬头。 旭子不敢辜负众人的信任。更不敢辜负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承诺。他曾经答应过要守护这里虽然没有指天立誓没有歃血焚香但那些承诺却如同惊雷般回荡在耳边永远无法装作听之不见。 “告诉弟兄们我们只能坚持到底没有道路回头!”走在山羊踩出来的小路上李旭对身边的张江低声吩咐。这句话对大伙来说很残忍自出以来至少有二十几人不小心掉进了山涧中粉身碎骨。但这句话却很能激士气从队伍中央向尾两端传开后人群中的抱怨声立刻减弱了一半。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多抱怨几句和少抱怨几句没有任何不同。有说废话的力气不如将其使在脚下。 “坚持到底永不回头。不能犹豫不能露出半点疲惫和迷茫的姿态至少在将士们面前不能!”叮嘱完了弟兄们旭子再暗中叮嘱自己。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塞时的艰难好像下一刻就会累得吐血而亡但事实上安乐郡徒步走到濡水中间还要分担牲口的负重他都没有倒下。疲惫有时候能让男人长得更快至少在多年前他自己的经历验证过这句话。 山路崎岖在刚刚恢复了绿色的荆棘中时隐时现。如果不是带路的向导以身家性命保证很多时候将士们甚至怀疑前方根本就是个无法进出的绝境。然而很快被乱石和荆棘所掩盖的小路便又在前方露了出来打消了大伙的怀疑。 走这种路对人的体力是种严峻的挑战即便是最强壮的汉子连续行走一个时辰以上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但这种小径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路边的风景非常优美。从日出之后到现在大伙至少看到过两处融雪化成的瀑布十几个珍珠般凝聚在山谷底部的小潭。瀑布落在石块上溅起一重重飞花碎玉。潭水则以非常轻微的汩汩声来回应瀑布的轰鸣宫声与徵调交杂而奏在群山之间连绵不绝。 就连对美最不敏感的人对着阳光下五颜六色溅落的大珠小珠和山谷中正在盛开的野花也不能无动于衷。欢呼和赞叹声暂时让人将疲惫抛在了脑后。再走过一道石梁疲惫和无聊的感觉则重新占据了人的身体。阳光照射不到的山窝窝里积雪泛着憔悴的黄。几根白惨惨的木桩孤零零地指向天空春天来了它们却彻底失去了重新恢复生命的机会。 那显而易见是上一次风暴留下的后果。不远处的石头缝隙里还卡着一段尚未被风刀霜剑割成碎片的树干。杂草在树干下探出微黄的头几只从沉睡中醒来的野鼠乍闻人声惊慌地跳过草尖飞一般远去。 在山中动物的记忆中可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那队伍根本望不到边就像一条巨蟒般顺着山势起起伏伏。与这支队伍交叉而站立与群山之甸的还有另一条庞然大物。山中动物们对后者很熟悉那是万里长城自数百年前就横亘在燕山最高处从来没有醒来过。 只是今天这种宁静的壮美猛然出现了变化。向北而行的队伍尾端正对着长城遥遥望去可能在某处刚好与长城交汇。他们来自长城之内好像是长城的一个分支又好像是长城的一部分。也许他们就是长城本身沉睡了数百年后终于在春风中伸了个懒腰迟迟醒来。 “如果铜匠师傅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如何做?”回头望了望身后连绵起伏的队伍和远处同样连绵起伏长城旭子再次询问自己。 铜匠师傅肯定会躲在山中的某个水潭旁独自逍遥。他的追求的是内心的安宁而不像自己这样对世事执着眷恋到无法放手的地步!可那样就真的可以安宁了么?为什么偶尔提及江南风物时铜匠师傅的目光如月牙湖水般深邃。 塞住耳朵未必听不到这片土地上的呜咽声。闭上眼睛未必看不见血淋淋的现实。欺骗别人辜负别人其实都相对容易。人最难面对的往往还是自己。 旭子记得自己先后的两个师傅无论是杨夫子还是铜匠都认为他的为人过于执着不懂得变通所以这辈子很难“封侯”。而事实上他现在却已经是博陵郡公骠骑大将军远远越了两位师傅的预见。 师傅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自己是尘世中人必然要承受尘世间的欢喜与哀愁苦痛与迷茫。只要自己尽心去做!也许冥冥中自有一个别人无法预料的未来在前方等着自己。 想到这儿旭子轻轻笑了起来。回头再次看了一眼于晨曦中舒展身躯的长城大声命令:“吹角通知弟兄们加快些步伐!” “呜----呜呜----呜呜”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军士奉主帅的命令大声吹起号角提醒后边的弟兄赶快跟上。大伙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容不得半点耽搁。“呜呜--呜呜----”队伍各段有士卒举角回应 角声迅在山中回荡开去先是一声然后是一串一片。猛然间长城顶上仿佛也有角声传了过来与行军的号角遥相呼应。 呜呜----呜呜----呜呜----风夹着角声吹过群山。天光云影下一横一纵的两道长城仿佛同时在移动。精神抖擞须张扬。 长城活了正如传说中那样它在某个春日自己醒来。 第六章 持槊 (三 上) 当角声被夜风托着送入帐篷时舍脱沙哥刚好从噩梦中醒来。他梦见了一匹长者翅膀的狼从天空中扑入一群白天鹅中将它们撕得血肉飞溅。他带领着部落里的年青人们去救援自家的祖先那匹强壮的白狼却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嗷----呜----” “嗷----呜----”那不是狼嚎而是值夜弟兄出的警讯。多年打猎养成的良好习惯使得舍脱沙哥迅摆脱身体的疲软和心脏的沉闷快跳下了毡榻。借着炭盆中未冷余薪散出的微光他手忙脚乱地裹紧皮甲抓起弯刀。报警的号角声却突然消失了仿佛根本没出过般。整座大营再次恢复沉寂只有夜风不断地扫过营寨中的羊毛大纛出令人几乎要疯狂的声响“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难道是我听错了。舍脱沙哥迟疑着放下刀不甘心地拉开毡帐的门侧耳凝神仔细分辨夜空里的动静。他不是第一次做关于飞狼的梦但不是每次都能在睡梦中听见号角声。这次他分明记得是先后两声第一声急促而高亢第二声短暂冒了个头便被人生生卡死……. 第三声号角再也没响起。除了风卷战旗声外舍脱沙哥长老只听到了细细的鼾声和几丝春夜里常有的呻吟。流花河是个好地方。一个水草丰美阳光绚丽的宿营地总能令部落里的少年人们精力充沛。那意味着长生天会赐予部落更多的孩子更多的勇士。意味着白天鹅的骨血将连绵不绝。 接下来他听到了一声令人心痒的呼唤“老巴特尔你在做什么呀!”声音里带着蜜带着花香让他不得不将毡帐的帘子和戒备的心神一起放下将头扭回到自己的毡塌。 室韦叶屯部埃斤宝音图的小女儿妲妮斜卧在毡塌上正为自己的春梦被吵醒而嘟嘴生气。她是室韦族为了与霫族结交特意送给舍脱沙哥长老的“礼物”。拥有花蕊一般的嘴唇和野鹿一般结实的长腿。白天带着她在营地里四下巡视时舍脱沙哥总觉得自己年青了几十岁。到了晚间却在她的身体上一次又一次见证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他曾经可以单臂放倒一头骆驼的勇武已经不再。而她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之间却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所以每当妲妮嘟起嘴唇舍脱沙哥的内心之中就充满了负疚。他怕对方夜里不能睡安稳连半夜解手都尽量控制着不出声音。但妲妮却像一头眯着眼睛的猫随时都可能将眼睛睁开舒展充满魔力的身体。 今夜舍脱沙哥第一次不想哄小野猫入眠。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液艰难地将目光从妲妮故意坦露在羊毛被子外的长腿上挪开。“我刚才好像听到了角声!”他一边躲闪着对方目光里的幽怨一边侧过身去向炭盆里重新添了块白炭。白铜炭盆是来自中原的奢侈物白炭的烧制方法也是来自中原。天知道中原人还有什么秘密!他们懂得的东西中恐怕不仅仅是如何让日子过得更舒坦! “那你呢老巴特尔!”重新跳起火光把帐篷里的一切照成了粉红色包括小野猫的声音。 “应该是两声然后就突然消失了。我有些不放心你先睡我去外边巡视巡视!”舍脱沙哥爱怜地笑了笑伸手给妲妮盖好羊毛被子。 “巡视什么啊。你给我过来!”妲妮趁机一把抓住舍脱沙哥的手腕长腿藤条般攀住他的腰。“老巴特尔你不是安排了好几重暗哨呢么?前边是那么宽一条河河那边是那么高一座山。难道还有人能从天上飞过来?!” “人不能。但我梦见了一头长着翅膀的狼!”舍脱沙哥一边挣扎一边回应。这个借口显然已经被他用过多次了所以起不到任何实际效果。“长着翅膀的狼狼有长翅膀的么?那么多年青人都没听见怎么就你耳朵好使?”小野猫一边用鼻孔出低沉柔腻的抗议一边扭动身体。刚刚穿好的皮甲很快七零八落她的手熟练地伸下去握住他身体唯一还坚硬的所在。 “的确是长着翅膀的狼……”舍脱沙哥喘息着坚持。他知道没有人相信自己的梦。不但来自室韦部落的妲妮不信就连自己本族的大埃斤苏啜附离和老狐狸必识那弥叶两个也不信。前者总是笑你年老多疑需要更长的时间休息。而老狐狸那弥叶听了他那个长了翅膀飞狼的梦后却不屑地讥笑道:“什么飞狼飞狼沙哥兄弟我看你是体力消耗过度了。听我一句话给那个室韦部的女人单独安置一个帐篷。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养几头牧羊犬看着她别强力硬撑。圣狼不会飞即便它真的飞走了咱们也有新的圣狼来代替它的位置…….” 新的圣狼是穷霫族各部之力找遍月牙湖畔终于找到的第二头银狼。有人说那是长生天赐给霫人的另一头圣狼以弥补甘罗被突厥人连同陶阔脱丝一同骗走的遗憾。也有人说其实那就是甘罗的儿子是苏啜附离与阿史那骨托鲁两个故意带甘罗在狼群游荡的地域转让一头成年母狼引诱了甘罗然后再派人偷回了狼崽。 舍脱沙哥对这些传说十分恐慌。在他看来圣物之所以被称为圣物便是由于其来自长生天的偶然眷顾而不是人为的制造。如果圣狼像马和牛羊一样可以人工配种而生其本身就不再代表着神恩而是来自魔鬼的邪恶。正是由于这几年苏啜附离、阿史那骨托鲁等人一直蓄意在亵渎着神明所以长生天才不断赐下灾难来冻死各部族大半存栏牲口让白天鹅的子孙不能再独力飞翔而是跟在一群灰狼身后像鸡鸭一样拣食残羹冷饭。 惩罚不过刚刚开了个头真正的天威还在后面。明知道圣狼侍卫大人就挡在正前方被女色和贪婪蒙住了眼睛的苏啜附离依旧要带着各部霫人南下去攻打圣狼侍卫大人的母族。论本领和见识苏啜附离再年青十岁也及不上银狼侍卫大人的一半儿。虽然突厥人也要跟大伙一并南下可突厥人就一定能无视于天威么?就算他们能击败附离大人他们还要面对徐贤者还有徐贤者和附离大人的兄弟、朋友。草原上阿斯兰、侯曲利这样英雄能层出不绝中原的英雄也肯定不会仅仅是附离和徐贤者两个。 众长老议事的时候舍脱沙哥没少把自己想到的道理掰开揉碎了讲给大伙听。但其他各部的长老们却沉迷于苏啜附离继承了他哥哥的妻子后同时从那里继承来的假话坚持认为有一个地方四季都不结冰宫殿巍峨连绵比阿史那家族的金帐还为华丽。 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从小活到老舍脱沙哥还从没看到过任何不下雪的地方。即便长生天下真有那样的福地那也是别人的家白天鹅的子孙飞过去未必能适应得了那里的水土。 既然为白天鹅的子孙就注定要飞翔迁徙。如果长时间赖在一个地方即便那里的水草再丰美气候再温暖也终将导致大伙翅膀的退化。当老一代天鹅失去领头的力量而新一代天鹅又不再仰望天空的时候……。他大声喘息着浑身战栗然后所有的力量消失殆尽。 “老巴特尔老巴特尔…….”妲妮轻呼声也噶然而止。又像以往一样甜美刚刚开了个头就到了结束的时候。偏偏她不能用任何语言表达自己的遗憾。临出嫁之前作为一部埃斤的父亲宝音图曾经反复叮嘱过她到了舍脱沙哥身边后无论多少委屈都必须以笑脸来承受。诸霫部落是近几年草原上快崛起的强大力量而舍脱部是霫族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分支。把住了舍脱部的长老沙哥就等于为室韦叶屯部找到了一个强大的靠山。这几年草原上的牲口一年比一年少灾难一年比一年多。一场为争夺草场和水源的战争早晚都会展开。到了那时舍脱部的勇士能否仗义施以援手对弱小的叶屯部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睡吧!”舍脱沙哥用颤抖的手去抚摸小野猫的脸庞。隐隐的火光下他手臂上的灰斑和她脸庞上的软毛都清晰可见。“下次下次扎营时我找人给你单独盘个帐篷。我老了晚上会睡得很沉……” 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他再一次看到了感激。“不管多老你都是我的巴特尔!”小野猫抓住他的手试图用脸上的温度去融化手掌中央的老茧。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叶屯部的长老到了暮年也会给年青的妻子们单独设立毡帐。她们会在毡帐中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当长老们亡故后那个不具备他血脉的孩子和其他兄弟们同样有机会继承一份家产。 他的手突然又僵硬了起来一瞬间绷紧如经历了严冬的古藤。这回她也清晰地听见了的确有角声非常凄厉的角声在附近炸响“呜----呜----呜呜----呜呜----” 舍脱沙哥快抽回手臂在腰间胡乱系了两把半裸着身体冲出了毡帐。“穿好你的衣服躲在床底下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他的声音顺着门外传入然后“乒”地一声毡帐门重重摔紧。将妲妮的惊慌和迷惑全部关在毡帐之内。 “老巴特尔!”妲妮急切地大喊却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作为部族长老舍脱沙哥肩头有他必须担负的责任。眼下除了苏啜附离的本部之外几个霫族大部落都聚集在流花河畔。而部落中最英勇的那批年青人却跟着一个名叫阿思蓝的壮硕汉子沿着山与山之间的谷地杀向了长城。 作为一个部落头领的女儿妲妮知道如果这时候真的有敌人来袭那将意味着什么?在她年纪非常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并且将那种无助感觉牢牢地刻在了记忆中。高过车轮的男人会被杀死包括男性孩子。她的老巴特尔将因为身份特殊而被捆在祭台上用血肉祭奠长生天。至于像她这样的女人面貌姣好者将被当作玩物送来送去面貌苍老或平庸者将被套上铁项圈在牲口棚中一直劳作致死。 那次她足足等了二十几个月才被父亲带着部众从敌人的牲口棚里抢了回来。这次她绝对不会在承受同样的侮辱。想到这些她慢慢爬下毡塌从炭盆边抓起舍脱沙哥忘记带走的弯刀。笑了笑轻轻脱去了刀鞘。 她就站在炭盆旁边一边把玩着弯刀的锋刃一边等待命运的裁决。夜里的空气依旧有些冷但她不想回去穿衣服。对于死人和禽兽而言穿没穿衣服的女人没任何分别。跳跃的火焰照亮她古铜色的肌肤照亮上面每一个透着青春的毛孔。舍脱沙哥长老没有力量再欣赏这种美妲妮也不准备让别人有机会玷污了它。 角声越来越近伴着喊杀声和哭号声。帐篷外的火光渐渐变亮一度过帐篷内的炭火。曾经有一瞬妲妮听到了纷乱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但很快那些脚步声便远离了留给她的只有漫长的等待和无边的恐惧。 炭盆里的火光在等待中渐渐变弱心中的希望也于等待中慢慢变得比冰还凉。终于有冷风从帐门口吹入妲妮笑了笑快举起刀。 她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刀尖正对着胸口。她看到浑身是伤老舍脱沙哥斜倚在门口精疲力竭脸上却带着股自内心的轻松。 “把刀放下穿好衣服。去烧些奶茶来。待会儿有重要客人到咱们家里拜访!”成亲之后第一次老人以命令自己妻子的口吻对她下令。 第六章 持槊 (三 中) 生于半夜的战斗以舍脱、必识、舆图、野力等十三家霫族部落的完败而宣告结束但战败者的下场却与妲妮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大相迥异。诸霫部落中的男性在投降后没有被对方绑起来杀掉。女人也没被挑选出来如牲口一般重新分配。那个带领着部属“飞”过摩天岭与流花河的男人在战斗的中途放下了屠刀非常大度地接受了以舍脱沙哥、必识那弥叶等长老提出的投降条件:不杀滥一人不拿走全部的牛羊和牲口。 他甚至做得比长老们要求得还大度当口头协议刚一达成立刻引军后撤到流花河对岸仿佛压根儿不怕长老们出尔反尔。 “只有非常有自信的强者才会那么做。他相信自己能控制住局势即便舍脱沙哥等人反悔也能重新将他们一拳打翻!”很多天之后肩负着某种特殊使命的妲妮听自己的父亲以赞叹的口吻解释胜利者的举动。草原上的部族也不是一味以残忍为美德他们只是认为善良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在室韦部长老们以口相传的史诗中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室韦部的祖先大巴特尔刚刚建立部族的时候才给予投降者不杀的仁慈。因为在长生天下没有任何男人能击败大巴特尔。他不怕对手重新恢复元气也不怕对手怀恨报复他是长生天指定的王者永远不败!而正因为这种强大和包容周围的部落才纷纷托庇于大巴特尔麾下从而建立了他们共同的室韦部族。 那个男人与室韦族的先祖一样强大么?妲妮不敢这样想。她没胆子将现实中的人和传说中的神之子比较。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在自己的丈夫老舍脱沙哥战败投降的当天早上那个半夜里从山上“飞”下来的男人只带了四十几名护卫便大咧咧地走近了拥有近七万人的部落连营。像走亲戚一样坐在舍脱沙哥、必识那弥叶等长老的面前与战败者们举盏共饮。 在接过自己递上去的奶酒时妲妮记得对方居然按照草原人的礼节用手指沾出酒水来先后奉献给长生天、不灭地以及所有守卫在部落上空的英灵。然后才举盏畅饮。他的所有举动都透着从容与高贵甚至记得以晚辈之礼向自己回敬并且在目光中带着坦诚的笑。 自从嫁给比自己大了近四十岁的舍脱沙哥后妲妮从没有在任何同龄男人的眼中看到过那样坦诚的笑意。没有半分**和邪念有的仅仅是对女人美丽的赞赏。 “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第一印象里妲妮便对胜利者充满了好感。“难怪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目光顺着对方的手指而上她看见皮甲下粗壮的胳膊和隆起的肉块比部落中任何男人都结实比部落中任何男人都有力。还有他的个头即便把十三家部落的男人统统翻上一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他一样高大者。这样沉稳如山岳坚实也如山岳的男人任何一名女子跟了他都是毕生无悔的幸福。 “我们可以按附离大人的要求传令撤回自家的部众。但苏啜部的阿思蓝大伙管不到。苏啜附离和他的部众与骨托鲁汗走在一起所以我们也不能追随在附离大人身后向自己的族人开战!”在低头为客人添酒的时候妲妮听见不知道好歹的那弥叶长老如是说道。虽然自己与其属于同一阵营她依然有一种把装酒的银壶直接砸在那弥叶脸上的冲动。按照草原规则既然大伙已经投降并且附离大人接受了大伙的投降战败者就应该拿出些战败者的觉悟唯附离大人的马是瞻。 当时她有些忐忑地偷眼看了看被长老们唤作附离的那名壮汉以为对方会立刻怒。如果那样也许那弥叶就要用生命为他自己说出的错话而承担责任。出人意料的是附离大人没有生气。他只是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做出承诺“我不需要霫族武士为我而战。也不需要你们自相残杀。大伙只要退回月牙湖畔去并告诉沿途遇到所有的部落中原人早有准备。我就可以当这次战斗根本没生过。诸位长老也可以当这次战斗没生过。至于你等此行给中原造成的损失咱们今后可以慢慢再算。” 没等众位长老在惊喜中回过神来自中原的附离微笑着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个给每位长老面前的餐盘上切了一块肉。每刀切下去深浅恰到好处连同最外边已经烂熟的肥膘到最里边还带着血水的三分熟的贴骨肉一层不落令每块肉上面都包含了从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鲜数个层次……. 他就是草原上的武士。一瞬间仔细观察着客人一举一动的妲妮不觉有些头晕。在座诸人中以客人附离的年龄最小。所以他以同族晚辈之礼向每个部族长老敬食!而那些长老们眼中的惶恐与悲愤几乎在一瞬间软化了下来捧起面前的托盘许久许久才将第一口肉咬进嘴里慢慢咀嚼。 由战败者怀着屈辱心情而临时煮熟的羊肉味道肯定不会太好。但长老们却吃得无比仔细。他们仿佛在同时品尝着羊肉与对方话语中的味道。 那味道辛甘交驳如马奶酒般炽烈又如草原上的弯刀一样强硬。战败者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长生天下还没有任何一个部族遇到过这种好事儿。但这可能么?附离大人难道是傻子?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霫族诸部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月牙湖距离长城很远即便沿直线走至少也要走上半个月。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中原人有何对不住霫部的地方。”看着座钟诸位长老瞬息万变的表情李旭带着几分抱怨意味说道。他记得霫人所有传统也记得霫人的所有礼节。事实上在某个特定时间他几乎将霫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同族。虽然这个想法其实是一相情愿。 “附离附离大人说得极是!这这次的确是白天鹅的子孙做得不对!”那弥叶长老难得认了一次错直憋得老脸通红。每一根血管在额头上都清晰可见。“但草原草原上两年遭遭受的灾难非常非常严重。所以所以大伙就就起了些贪心…….” “自己家里遭了灾就可以到朋友家里抢么?”李旭接过那弥叶的话头继续追问。在质问对方的同时他手下的刀却丝毫没有停止动作无论哪个长老的盘子变空立刻就有一条切得整整齐齐的嫩肉敬上去。 那干净利落的刀功恐怕部落中的大多数年青人都做不到。第一他们没有对方那强大的腕力第二他们也不会有对方那种沉稳的心态。刀刀见骨新鲜的血沿着刀尖淌满半熟的羊肉散出草原食物独特的香甜味道。粗犷中带着豪迈野蛮里透着大气。不用吃但欣赏这种娴熟的刀功已经很过瘾。 老狐狸那弥叶没有闲暇如妲妮那样欣赏旭子的刀功他有些傻想不出措辞来接对方的话头。弱肉强食在草原上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霫族遭了灾找一个实力不如自己的部落转嫁损失也合情合理。但眼下问题是中原这个部落显然比霫族诸部强大得多如果再说什么弱肉强食的混账话对方顺着话头咬过来霫族诸部的结局就像摆在对方托盘中的那头煮熟了的肥羊……. 慢慢算帐。这笔帐可就有了无数花样算法。如果今天不趁热打铁将此事了解待阿史那骨托鲁也败在了附离大人手下……. “附离大人莫怪。我等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阿史那家族的煽动!以为中原空虚。”野力拔比奇是第一次与李旭打交道不知道对方的深浅。见他挟大胜之威依旧肯坐下来谈判心里起了侥幸的念头代替那弥叶长老作答。 旭子的语锋立刻如刀刀刀割向此人的必救。“是啊你等是一时糊涂听信别人的煽动。不知道部落南迁后留守月牙湖畔老营的人还剩多少。算不算一时空虚。如果过路者也听信别人的煽动一时糊涂不知道诸位还有家可回么?” “那个!”众长老们登时苦了脸。南下之时大伙的确没起过再回去的念头。可现在战败了必须再向回转万一被人趁机攻打恐怕整个霫族都面临灭顶之灾。 “我记得霫族北方是室韦各部正南为汝水诸奚东边是契丹、靺鞨正西方向才是突厥。你们跟着突厥人一道南下不知道室韦、契丹、靺鞨诸部也跟着来了没有?”正在众人焦急莫名的当口李旭继续追问。 “这?”众人更加紧张额头上汗珠一颗跟着一颗向外冒。据大伙所知跟着骨托鲁汗南下冒险的只是与突厥关系较近的那些部落。某些胆小怕事的部落推脱距离远粮秣不足迟迟没付诸行动。 如果大伙打赢了南下之战自然那些小部落也翻不起大风浪。偏偏大伙打输了势力大损的消息很快就会在草原上风一般传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面对着不断敬酒敬肉的李旭霫族诸位长老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谁才是此间的主人。足足沉默了有小半个时辰直面前托盘上的羊肉都凝了一层白腻腻油腻后长老们才用目光推举出一位代表来请求李旭给大伙指一条生路。 他们本来就是战败者能有机会坐下来与胜利者讨价还价已经是长生天的恩典。如果还不知道感恩的话也许更大的灾难会接踵而来。 对方是附离长生天指定的附离。与他作对其实就是在违背长生天的旨意。所以长生天才让大伙在最不可能受到袭击的时候受到袭击。所以长生天才让大伙在受到袭击时连还手的余地都不曾有。 “附离大人!”舍脱沙哥举起面前酒盏按中原之礼将坐姿由盘膝改为长跪。“我等被长生天抛弃所以不辨是非犯下了如此大错。既然长生天假您之手让我等得到教训。望附离大人念在当年大伙曾经并肩作战的情分上给我等指点一条明路。长生天在上附离大人尽管开口我等一定遵从。如有人违背了誓言我霫族十三大部将共同切下他的脑袋。如果霫族十三大部都做不到愿长生天降下惊雷劈死族中所有的男人。如果十三大部违背今日誓言愿长生天降下瘟疫杀死所有牲畜!” “如果违背誓言愿天上降下惊雷劈死族中所有的男人。如果违背今日誓言愿长生天降下瘟疫杀死所有牲畜!”众长老一同改变坐姿长跪向李旭求告。 这已经是草原上最恶毒的誓言了。所以旭子也不逼人太过。他半夜里带领弟兄们从山上杀下来只是凭借对霫族宿营传统的熟悉才一击得手。真要将对方逼得垂死反抗不计自己一方战损光将这几万牧人全部杀掉就得耽搁一两天时间。届时无论是已经赶到前方的阿思蓝和遥遥在后的骨托鲁都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逼迫霫族退出进而瓦解塞上诸部本来就很薄弱的联盟。如果霫族诸部在后退的途中还能将中原的强大传播出去的话将比一次遭遇战给阿史那骨托鲁带来的打击还要严重。 权衡利弊之后旭子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碗。与舍脱沙哥的酒碗碰了碰郑重承诺“长生天在上。我李旭在此立下誓言将向为自己族人打算一样为霫族十三大部指明出路。如果我违背誓言愿受长生天降下的任何惩罚!” 说罢宾主再次用手指沾酒敬天敬地敬鬼神然后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第六章 持槊 (三 下) 饮干了酒李旭便开始细细地与长老们商讨对彼此双方都相对有利的和谈条件。他先前已经答应了不驱赶霫族武士为自己而战此刻自然要坚守这个承诺。但是作为战败者诸霫部落也要为他们的莽撞付出代价。特别是把众部落送上战场的苏啜附离家族尽管其今天不在场也必须承担起部族共同领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霫族十三大部必须在和谈结束后立刻拔营北撤。李旭不要他们立刻以牛羊来赔偿中原的战争损失但诸部今后五年之内每年必须拿一百匹好马一百头壮牛和一千头绵羊运往博陵为今天的莽撞赎罪。如果在运输的途中牲畜遭受了损失将由霫族牧人自己负责补全博陵军只按到达的牛羊实际数量接收。 博陵军不掠夺部族中的女人。但霫族十三大部在回撤的同时必须向途中遇到的所有部落解释中原将士们的仁慈。并且将中原将士的勇敢坦诚地告诉与自己相遇者。在妲妮以旁观者角度看来在这一条款中诸霫部落占了个大便宜。其实即便旭子不要求这样做他们也会成倍地夸大中原军队的力量。只有把中原军队的战斗力夸到了天上诸霫部落也不会被周围的邻居现自己的软弱。他们才可能熬过战败的打击一点点恢复元气。 李旭所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在妲妮看来就太狡猾了。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狡猾非常让女人心动。条件的内容是博陵军不按照草原传统残杀诸霫部落的男丁以惩戒他们的冒犯但十三大部的长老们必须立刻派遣信使去长城脚下将诸部最精锐的战士撤回来。同时长老们必须罢黜苏啜附离这个部落大汗重新选择白天鹅的领头者。 “附离附离大人。苏啜苏啜附离有阿史那骨托鲁做靠山!”必识那弥叶等人不敢违背刚刚下的誓言只好以哀告的口吻祈求李旭高抬贵手。众部落之所以抛弃原来的共同领而选择苏啜家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由于陶阔脱丝和骨托鲁二人的婚姻纽带关系。经过徐大眼当年的整训苏啜部的武力本来就是霫族诸部最强背后再有突厥王庭作为后盾即便长老们得出了废掉苏啜附离的共识恐怕用不了多久大伙还是得屈服于苏啜部的马蹄之下。 “你们尽管作出决定。过后骨托鲁第一个要找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如果骨托鲁胆敢向你们用兵我会带领中原将士抄他的老巢!”李旭想了想非常自信地许诺。 “多谢附离大人!”舍脱沙哥怕那弥叶还说出什么令李旭不痛快的话来赶紧代表大伙答应。苏啜部有骨托鲁为靠山可大伙也可以让附离大人做大伙的靠山。骨托鲁再强大不过是一个突厥小汗。而附离大人现在于中原至少也是一方小汗论实力并不比骨托鲁来得差! 况且与附离大人交手手骨托鲁和苏啜附离两个有没有命活着返回还不一定。大伙又何必为了两个将死的之失去了附离大人的欢心? 还有一个优厚条件是李旭能够提供而阿史那骨托鲁无论如何不能提供的。那就是各部落熬过下一个冬天的粮食。在舍脱沙哥的记忆中中原人很少出现缺粮情况。既然通过战争无法为部落弄到补给通过其他手段一样可以让部落起死复生。 想到这他将揉了揉跪坐麻了的大腿带着试探的口吻询问“附离大人您在苏啜部的货栈已经被苏啜附离抢占了。如果仗打完了您可以再派人到我们几个的部落开个货栈么?” “可以但你们必须保证中原行商的安全!”李旭想了想答应。通过契丹部的另一个货栈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设在苏啜部那个货栈的结局。多年来两个货栈不但为他提供了滚滚财富而且给博陵军筹集了大量的战马、皮革。损失掉其中一个对博陵军今后的展影响甚大。舍脱沙哥提议重开双方之间的商道则刚好弥补了这个缺憾。 “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附离大人开恩秋后派遣商队运一批粮食过来?”见李旭答应得爽快舍脱沙哥再次开口祈求。 “粮食?”李旭楞了一下很快想起了各个部族大举南下的重要原因。各部人口都不算多如果交易些粮食即能减弱战火他又何乐而不为。“春天和夏天不行秋天之后即会有商队到你们的部落交易。如果需要你们也可以派遣商队来涿郡用战马、小牛和皮革换取粮食和盐巴。并且可以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凡是没追随阿史那家族南侵的部族或者迷途知返的部族都可以南下到涿郡购买救命的粮食。那些坚持追随阿史那家族南侵者要来只有一把刀粮食一粒都没有。” “谢附离大人成全!”舍脱沙哥双手按地重重地将头叩了下去。有了李旭这句承诺霫族十三大部即便夏天繁育不了多少牲口冬天也不会饿死太多的人。只要熬过最难熬的这段时间青草就会芽牛羊就会生崽霫族武士凭着积蓄的力量就能征服周边的弱小保证自己种族的绵延。 “附离附离大人对我等如再生父母。我等愿意永远供奉大人为银狼使者!”野力拔比奇不愿让舍脱沙哥一个人把好处占尽抢着说道。 “附离大人本来就是长生天指定的银狼使者!”必识那弥叶看了他一眼大声道。“是苏啜部的人被魔鬼蒙蔽的眼睛拒绝了长生天的恩赐。所以我必识部在此立誓宁可全族覆灭也绝不再听奉苏啜部的号令!” “我舍脱部立誓!” “我舆图部立誓!” 各部长老知道苏啜附离大势已去索性壮士断腕。但对于舍脱沙哥和必识那弥叶两个人心里的鬼门道他们也一眼就能看穿。 如果苏啜部失去了统领白天鹅们的资格接下来实力最强的就是舍脱部和必识部。所以两个部落才对附离大人如此巴结奉承。但由这两个部落其中之一成为白天鹅的领又实在令人不愿接受。 舍脱部的族长太年青为人有些蛮横。长老舍脱沙哥又过于狡猾。由该部为头领其他部落肯定会受到欺压。必识部更甭用提那弥叶素有老狐狸之名天生光占便宜不吃亏。让必识部的人戴上天鹅王冠天鹅们肯定只向钱眼里边飞! 思来想去大伙对选择哪个人做新的天鹅领犹豫不绝。虽然李旭没有命令大伙必须在今天作出选择但没有一个领作为核心大伙很难共同对抗苏啜部的威胁。 目光必识那弥叶和舍脱沙哥都是老成精了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其他长老的想法。二人目光互视相对着点了点头然后膝行数步一同在李旭面前长跪不起“白天鹅已经失去了他的头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长生天既然选择附离大人指引我等我等愿意推举附离大人为我等的头领双手奉上天鹅王冠!” “野力部愿意追随大人!”野力拔比奇先前出了一次丑这回立刻抓紧了讨好李旭的机会。如果仅仅作为附庸大伙将来的死活与眼前这个银狼使者没多少关系。可如果大伙都做了他的牧人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能做到长老位置的家伙哪个不是狡猾如狐。听到舍脱沙哥和野力拔比奇等人的话立刻明白了其中弯弯绕。当即十三部长老立刻推开桌案同时到李旭身前长跪誓要代表整个部族奉附离大人为白天鹅之。 “白天鹅挥动翅膀世上就没有它们飞不过去的高山。白天鹅排成*人字没有风雨可以阻挡他们翱翔…….”不管旭子答应不答应众长老们含泪高歌。舍脱沙哥那个有关长着翅膀的银狼的梦他们都曾经听说过。而飞跃高山大河的附离大人不就是长着翅膀的银狼么? “大伙赶紧都起来都起来!”李旭没想到一番谈判到了最后居然出现了如此结局哭笑不得。当一个六郡大总管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如果将草原上的杂事也管了恐怕将来会活活累死。 “大人如果不答应白天鹅的子孙就会失去方向。失去方向的白天鹅们只有落入猎人的陷阱!”舍脱沙哥一边哭泣一边叩头。花白的鬓披散下来就像风中抖动的枯草。 旭子不忍让对方如此哀求自己也不想在此事上做更多纠缠。想了想低声应道:“此事此事需要慢慢说。大战在即我暂时也没时间管草原上的事情。” “我们草原上的大汗不像中原的官员当起来那样麻烦!”必识那弥叶听李旭口风松动赶紧大声提醒。 霫族的大可汗只是部落们的共主。诸部之内自有一套运行规则大可汗平时很少插手。只有在部落和部落之间起了纠纷或者向其他民族的部落宣战时才需要大可汗出面。此外大可汗所在部落还负责下属部落之间的互相协作比如物资交换灾难救援等调度任务。并从其中抽取一定比例的报酬。 如果大汗的权力**很强如苏啜附离他可以利用手中职权让白天鹅们按照自觉地方向飞翔。 而对一个权力**不强的人而言这大可汗其实就是个甩手大掌柜也忒地好当。 第六章 持槊(四上) 李旭素来喜欢用带领骑兵风驰电掣但近两年随着博陵军大小战事不断马匹的缺口越来越大。如果将霫族诸部纳入麾下则等于给博陵军在塞外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养马场。每年秋天都会有数以千计的良马供应。而博陵方面所需要提供的只是一个口头上的保护承诺罢了。在攻破长城防线之前阿史那家族未必愿意分兵去收拾诸霫部落这种疥癣之痒。若是阿史那家族在长城下铩羽而归突厥人肯定元气大伤更没力量去跟诸霫部落为难。 反复比较其中利害旭子不仅对舍脱沙哥等人的提议怦然心动。刚要点头答应下来背后却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咳嗽。 在李旭和舍脱沙哥等人喝得酒酣耳热的同时行军长史方延年和侍卫营统领周大牛几个一直按剑肃立。他们听不懂座中长老和自家主帅那抑扬顿挫的突厥话但能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中判断出和议基本已经达成了。 有关谈判的目标和底限都是众将在退兵之后抓紧时间探讨过的所以方延年不担心自家主帅吃亏上当。他担心的是奸猾成性的霫族长老们会趁机提一些看似对博陵军有好处却于背地里隐藏着陷阱的要求。而诸位长老突然来到李旭面前长跪不起的行为更令方延年心里充满了警惕。“跪着做什么?耍无赖么?如果磕几个头就能赚到天大的便宜我反过来给你们磕头好了?” 周大牛的想法则简单得多。在他看来诸长老突然向李旭跪拜和自己当年在街头做混混的行为大有类似之处。无非是打输了架赶紧拜对方做老大。然后借着老大的声威在其他混混面前就可以耀武扬威。 但老大的声望是不能白借的至少四季的供奉和逢年过节的孝敬不能少。所以有人上门拜老大时被拜者一定要沉得住气。即便心里再欢喜脸上也要拿出些老大的架子来不能让人白白占了便宜去。 二人只是想让自家主帅做决定时谨慎些所以咳嗽声很轻。听在舍脱沙哥和必识那弥叶等人耳朵里却如同半空中接连打了好几个霹雳。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就决定推旭子为霫族诸部的大可汗并非只为了一个银狼侍卫的传说也不是因为李旭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扑面的缘故。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的确在心里打着扯大旗做虎皮的盘算。草原上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统可千百年来类似的情况却一点儿也不比中原少。以他们两人对旭子脾气秉性的了解认定对方即便做了霫族诸部的大可汗未必有时间到草原上号施令。而他们两个凭借跟旭子的“良好”交情和拥立之功完全可以代替未来的大可汗“管理“其下各个部族。至于哪些命令是大可汗亲口布的哪些命令是他们代替大可汗布的相信以月牙湖到长城之间的距离没有人会千里迢迢去追查究竟! 谁料想未来的大可汗本人没看出这拥戴背后的诸多盘算两个不懂突厥话的亲卫却横生枝节。万一他们把牛膀胱戳破了惹得附离大人不快将已经达成了协议也推翻掉。众老天鹅们过后还不被族人们拔光了羽毛倒挂于高杆之上么? 想到这些不待李旭开口舍脱沙哥与必识那弥叶两个赶紧补充。“其实其实族中规矩都是大可汗与各部长老们商议后制定的。如果附离大人愿意接受我等的拥戴尽可以将规矩中您老认为不合理的地方改一改!” “是啊是啊头鹅翅膀刮起的风托着大伙的羽翼向前飞。头鹅指明方向群鹅只会追随!”野力拔比奇唯恐万一李旭不愿意接受众人的拥戴让天鹅王冠落在必识部的人手里跟在后边许诺。 “长着翅膀的狼王啊请你接受白天鹅子孙的忠诚。只有追随在您的身后我等才有飞跃雪山的勇气……”其他几部长老也各有打算互相看了看呜咽着唱了起来。 见长老们态度如此李旭反而不着急接任霫族大可汗的虚职了。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心肠软对于讨价还价方面却是从小跟在父亲和舅舅身后做生意培养出来的天分。既然认定了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妨就把价格谈的仔细些。尽量不把长老们重新逼到绝路上至少也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这个未来的大可汗好糊弄。 所以李旭先将长老们一个挨一个搀扶起来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然后一边与对方喝酒吃肉一边详细询问霫族诸部的日常政务运作方式。大可汗都要管什么?有什么特权?若是有人故意不听出大可汗号令就像当年苏啜西尔那样十三大部准备怎么做?以及成为大可汗后诸霫部落的武士肯不肯听从自己驱策?大可汗有没有权力任免麾下某个部落的埃斤等等诸如此类统统问了个清楚。 十三大部的长老们事先没做过准备所以想统一口径也来不及。只能实话实说将当前霫族诸部的政令框架一一汇报。其具体结构不像中原朝廷那样复杂但也绝不是像先前那弥叶长老所说的那样大可汗绝不插手各部运作。只是因为部落们彼此之间都有一段距离所以大可汗对下属埃斤的羁縻力度比中原的皇帝对地方官员的羁縻力度弱得多并且很少过问埃斤职位更替的事情而已。其他的诸如日常税赋战时出兵、出粮等都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待把一切了解清楚后李旭想了想大声说道:“你们原来的习俗我不会干涉太多。但我到各部的命令必须原样执行。平时除了我任命的梅禄外其他人不得代替我布政令。而谁来做梅禄必须由我指定诸部无权否干涉。否则这大可汗我决不会做!” 他先用突厥话说了一遍然后又刻意用中原话重复了一遍。知道面前的长老们和背后的弟兄们都没异议了才接着进行下一条议题。 第二条议题是参照先前达成的协议这回中原与阿史那家族的战争诸部可以作壁上观。但将来李旭与其他人交手无论对方实力多么强大霫族诸部都必须按照规矩出兵出力。当然缴获的战利品李旭也会按出力大小分配不会让部族武士们空手而归。 “附离大人即为头鹅我等绝不敢敷衍您的号令。”舍脱沙哥必识那弥叶等人互相看了看点头答应。 第三条议题是为了增加大可汗对各部的约束力。旭子根据自己在苏啜部的经验微笑着提出“照老规矩各部埃斤还是世代相传兄终弟及。但如果哪位勇士为大可汗立下的战功大可汗有权力任命他做新的长老!” 如此各部独力性将慢慢被消弱大可汗的权力会逐渐得到增强。待部落中支持大可汗的长老占据了多数后即便偶尔某个部落出现苏啜西尔那样的豪杰也很难再导致新的纷争了。 舍脱沙哥和必识那弥叶都是过来人知道李旭是在提防大伙像当年架空史力拔汗一样架空他。咧了咧嘴勉强将这条答应了下来。 “代替我处理日常政务的梅禄分为左右两个只有两个梅禄意见一致时政令才可以下达。第一任左梅禄就由舍脱沙哥担任必识那弥叶长老做右梅禄。遇到与其他部落开战、报复等大事必须得到我的同意后诸部才可以统一行动!如果哪个部落受到了梅禄的欺负或者不公正对待可以到我的军帐告状。证据属实的话我会主持公道废黜该梅禄。凡被我废黜者部落里也不能再让他担任长老。” 如果将这条也答应下来就意味着李旭已经接下大可汗的王冠。霫族各部从此就成为附离大人的追随者并永远受其保护。同时各部也会失去很多自由丢弃一部分传统将来的前景难以预料。 众长老们以目互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和悲凉。如果不接受这些条件呢?恐怕十三头大天鹅回到月牙湖畔后很快就会为了一顶王冠打个白羽乱飞。再想想临近的突厥、契丹等部落的威胁长老们把心一横举着酒盏再度跪倒于李旭面前。 “长着翅膀的银狼王啊您的睿智和勇敢无人能及。草原上将传遍您的威名白天鹅的子孙世代追随于您的羽翼之后……”当天带着一点点悲凉味道的牧歌声从霫族北返的队伍中传出来顺着风传穿越远。 “长着翅膀的银狼王重现在草原之上违背他命令的人必将受到长生天的抛弃。”与霫族诸部北返的同时另一个恐怖的预言开始在草原上广为流传。 传说中那匹银狼有三个脑袋六双翅膀。随时会从天空中扑下来将冒犯他的人开肠破肚。 第六章 持槊 (四中) 望着长龙般远去的队伍周大牛等人心头不仅涌上一股恍然如梦的感觉。队伍中还能骑在马上的男人至少在一万以上并且个个高大硕壮。但他们却连回过头向流花河对岸完全由步卒组成的博陵军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顾唱着悲凉的长调走向茫茫旷野…… 对手与其说是被打败的不如说是被吓败的。如果他们遭到袭击时能够依据营垒奋力自保只需坚持上一整天的时间博陵军就会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游牧部落武士团团围困住。但霫族男人们的作战意志远远配不上他们健硕的身体他们不但迅选择了投降而且在过后根本不仔细追究敌人到底有多大实力。 如果那些精明的长老们稍为留神就能看出即便是陪同李旭到部落中谈判的侍卫走路的模样都有些趔趄。在杀入部落营地之前博陵精锐已经连续翻越了两座高山又在流花河上游兜了个***。如果不是看在李将军亲自挥舞着黑刀冲上了第一线弟兄几乎都没有力气举起兵器……. 可就是这样一支远道而来的疲敝之师从精神上彻底击垮了南下的霫族部落。随着这些牧人北返的脚步草原上将有无数试图跟在阿史那家族背后拣便宜的小部落开始犹豫。连与突厥人最亲近的霫族都背叛了骨托鲁汗这次南下还有胜利的希望么?既然没有便宜可占大伙又何必让部族中的勇士白白送死? “没想到他们如此懦弱!”站在李旭身边的时德方低声叹息。起初他根本不看好博陵军此番主动出击的结果。而现在他却跟大多数将士们一样对即将爆的恶战信心十足。有李将军在大伙可能输掉么?谁比他更熟悉草原上的规矩?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将军作为曾经与部族武士并肩作战者又在中原战场历练了这么久对敌我双方的了解肯定比阿史那骨托鲁强得多! “早知道这样不如让他们把牛羊畜生多留下一些来!”站在李旭另一侧的张江也有些懊悔。他懊悔于自己再次高估了敌人的实力。从事后诸葛的角度他觉得大伙于凌晨疲惫之中商议出来的和谈目标实在过于谨慎了。既然对方连推举李将军做大可汗的让步都肯做要求他们缴纳些牛羊做战利品他们应该也不敢不答应。这样博陵军此番出击就能满载而归对防守在长城上的联军弟兄的士气也会是一个很大的鼓励。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咱们要是留了牛羊畜生他们就会有人饿死。”与张江等人的意见相反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周大牛却心怀慈悲。“人到绝路都会拼命。况且咱们杆了牛羊就不能翻山。万一被突厥狼骑从背后缀上又是个大麻烦!” “就这样的狼骑?”时德方忍不住冷笑。他目睹了昨夜偷袭战的全过程与他事先的设想大相径庭。以前通过各种各样的谣传以及李旭的谨慎态度使得他认为塞上狼骑一定战力强悍至少和博陵军骑兵可以相提并论。但现在看来所谓草原上的骑兵不过尔尔。他们的确是骑在马上的确擅长操控牲畜却无法称之为士兵。闻鼓而进闻金而退互为支援死不旋踵这些博陵军日常训练中一再强调的东西部族武士们一条都没做到。他们当中不乏悍不畏死的勇士却总是不顾号令毫无组织地冲上前来无谓地送死。一队训练有素的博陵士卒至少可以击败三百名这样的勇士。以此类推眼下大伙身边这一万五千博陵精锐遇到五万塞上骑兵也未必会输…. “这些不是狼骑。部族主力都不在这里。相比于中原而言这些人只能算普通百姓!”目送霫族部众离开的李旭笑着回过头低声解释。通过一场伤亡不大的偷袭战彻底砍掉骨托鲁的一根手指这样的结果让他自己也非常满意。但大伙却不能因此而起了轻敌之心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大将军说他们他们只能算农夫?”听了李旭的话时德方迟疑着着问。 “的确如此草原上的孩子会走路时就开始学着骑马十几岁便能纵马引弓者比比皆是!”李旭点点头低声回应。“咱们的孩子学着种地时他们学着骑马。咱们的孩子学着礼仪时他们的孩子学着劫掠……”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慢慢放低。中原人和草原上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所以当他们生活的地域出现重叠时难免就会有冲突的生。从小就被教育着谦良恭让的孩子乍一遇到被教育弱肉强食天经地义的孩子肯定会吃大亏。 但中原人的坚韧与协作能力也是草原牧人无法比的。他们会一点点在挫折中吸取教训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来壮大自己互相扶持着将牧人赶离自己的家园。 而草原牧人们遭受挫折后往往会选择逃避。他们喜欢用未知的力量来解释失败就像这次他们将自己看成了长生天的使者。 为了瓦解骨托鲁麾下的联军旭子刻意没有纠正舍脱沙哥等人对自己的误会。生有翅膀的银狼王这个称号他很喜欢。对于讲究弱肉强食的部族武士来说越是强大神秘的力量越会令他们丧失作战意志。 “但他们却不懂得齐心协力也没韧性!”时德方不愿意李旭过于涨敌人威风小声辩解。“大将军轻松就击败了他们。并且让他们彻底臣服。以后咱们六郡对于霫族来说就是天朝上邦处处都高他们一头!” “大将军今后就是他们的大汗!十三部的共主!”提到霫族长老们的选择方延年等人也是满脸自豪。能带着四十几人直闯对方大营并令敌军作出舍弃自家原来领改投于其麾下的古往今来也就是骠骑大将军李旭一个人。即便是数百年前封狼居胥的那位骠骑大将军也只是把威名植在山川上而不是根植于草原牧人的心中。 “今后咱们打败哪个部落都要照此处理让他们都推举李将军做大汗!”周大牛仍旧沉浸在敌营之行的兴奋中笑着提议。 “那得有个汗名叫仲坚大汗可不成!”时德方笑着凑趣。没能辅佐李旭在中原问鼎逐鹿作为谋臣的他非常不甘。现在刚好能通过征服草原部族来弥补。 “还用找么就叫附离大汗!反正他们都称大将军为附离!”方延年顺着时德方的话题延伸。跟着李旭身边与舍脱沙哥等长老谈判时他总是听见对方以非常恭敬的口吻提及“附离”两个字眼。过后自己跟通晓突厥话的向导询问了才知道“附离”在突厥话中是“狼”的意思。而长着翅膀的银狼王则是牧人送给李将军的名号。既然这个名号在草原上如此响亮何不将其彻底利用起来。 “对就叫附离大汗!”众将领哄笑着响应。草原上拥有五百部众的人都可以自称为汗李旭目前拥有六郡的封地数万部属叫个可汗理所当然。 见大伙笑得愉快旭子也不忍扫了众人的兴。“附离汗可不行突厥人称汗会在名头前加一长串东西有时是山川河流有时是功绩…….”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又低沉下去。自从那年离开之后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舍脱沙哥等人面前。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手夺取了苏啜附离的可汗之位。 虽然对于旭子本身而言这个汗位如同鸡肋一般可有可无。但对于苏啜附离而言却是他们部落挣扎了很多年牺牲了很多东西才换回来的一点点回报。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轮回吧老天刻意安排的轮回。跟舍脱沙哥等人谈了近一个时辰长生天旭子的思维也多少受了些影响。 “如果长生天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今天的作为。是夸赞自己机智善良还是以牧人的思维方式笑自己不够狠辣?如果陶阔脱丝呢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猛然一个美丽的身影又在他眼前一闪。然后迅模糊。上次两人重逢时陶阔脱丝为了避免让阿史那骨托鲁误会刻意保持了与自己的距离。而自己当时也没觉得对方那样做有什么不妥。可这次不同了这次自己要和她的丈夫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如何旭子知道自己不会退让。背后就是家园无论为了谁什么理由他都没有退让的余地。 第六章 持槊 (四 下) 在流花河南岸休息了一日后李旭带领麾下将士拔营回返。鉴于阿史那骨托鲁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追上来所以博陵将士选择了另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沿途中又遇到了两股急于冲入中原抢劫的牧人张江和周大牛各带一队悍卒迎上去不到半日功夫便将部族武士们打得溃不成军。战败的武士们策马远遁众将士望着远去的烟尘大笑也不认真去追。 如此一来博陵军上下对突厥狼骑的战斗力愈瞧不上。都道“骨托鲁小汗有种便来到了长城脚下大伙定叫他有来无回!” 而牧人们心中对李旭却愈敬畏多次转述之后将圣狼侍卫的谣言越传越真。 第二日下午大伙又在一座无名高山的转角处挡住正在北返的霫族骑兵。虽然此时霫族武士们已经接到了各部长老遣人用快马送来的命令知道博陵军与自己不再是敌人。当看到突然出现在山坡上的中原精锐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舍脱部的哥撒那看了看必识部的侯曲利二人咧了咧嘴巴将目光又同时投向苏啜部的阿斯蓝从对方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诧。在接到长老们的命令后三人都非常不情愿。特别是苏啜部的阿思蓝若不是考虑到自家后路随时可能被李旭切断的风险甚至想调遣本族武士挟裹着其他部落的英杰继续南进。当看到了博陵将士后三人终于明白长老们的决断是多么的正确。老狐狸们并非被李旭的虚名给吓破了胆他们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中原的实力。 对手并不像苏啜附离和阿史那骨托鲁二人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他们富有但绝不软弱。就在不远处猎猎飘舞的战旗下随便一个中原儿郎拉出来身手都不会比霫族武士差。特别是中原儿郎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质那种有我无敌的气质。哪里是来自一个内部纷争不断的垂老部落分明来自一个百战百胜的强大民族。 这个民族不可能轻易被击败。打了这么多年仗阿思蓝对敌人的强弱程度几乎能做到一望而知。他忽然开始为自己部族的命运而担心起来据他所知苏啜附离并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如果苏啜附离得知其他霫族部落已经改奉李旭为大汗的消息肯定要用尽一切手段试图将失去的汗位夺回。那时苏啜部与必识部、舍脱部还有其他散落于月牙湖附近的白天鹅的子孙们将进行一场恶战而届时李旭只要将山坡上那些武士派遣一半到草原上便足以让苏啜部万劫不复。 ‘如果我现在趁人不备射杀了他……’一个阴冷的想法突然涌入阿思蓝的心头。那样苏啜部所面临的劫难将轻一些白天鹅的子孙也许不用再自相残杀。但那有可能么?阿思蓝记得多年前附离(李旭)的射艺已经不逊于自己况且自从附离从山坡上出现后哥撒那与侯曲利两个就有意无意地在遮挡自己的视线。 两个小狐狸和他们的父辈一样狡猾!苏啜阿思蓝在心底苦笑。他理解必识侯曲利和舍脱哥撒那的想法霫族各部骑兵只有四千三百多人而山坡上严阵以待的中原儿郎足有一万五千。如果自己真的射杀了李旭恐怕身边这四千部族武士没一个能活着走出山谷。 可如果不杀了他……阿思蓝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凉。他的儿子与阿史那却隅的女儿早有婚约。陶阔脱丝的丈夫就是阿史那骨托鲁除了麾下的两千武士外苏啜部的其余部众都以贵宾的身份与骨托鲁的嫡系部众走在一起……. 就在他再一次颤抖着试图将手伸向马鞍旁的角弓时舍脱哥撒那与必识侯曲利二人突然让开了。他们两个不再试图阻挡阿思蓝的任何行为而是策马直奔对面而去。阿思蓝微微一愣旋即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壮汉拎着数个皮口袋踏着阳光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兄弟临行前请喝了这袋子马奶酒你我也许今后很难再相见啊每逢春来温暖却像酒浆一样淌过心头…….” 那个壮汉用精确的霫族语言唱着霫族人为朋友送别的长调毫厘不差。 仿佛有万丈寒冰在心头轰然而倒。阿思蓝清楚地记得当年在月牙湖畔是自己、杜尔和陶阔脱丝三人一字一句地教会了汉人少年这长歌。如今那个少年脸上已经长满了胡须但唱歌的腔调走路的神态却丝毫没变。 那是他的好朋友曾经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正从万马军中向他走过来腰间没有刀背后也没有弓。 已经不需要再犹豫。不知不觉眼中溢满了泪水的阿斯兰策马冲了出去边冲边自腰间解下横刀丢弃在地上。边冲边从马鞍旁解下角弓抛于枯草丛内。此时他不需要弓也不需要刀只需要一个拥抱和一袋马奶酒便可与兄弟化解一切仇怨。 “附离!”“附离!”舍脱哥撒那与必识侯曲利两个飞身下马紧跟着是苏啜阿思蓝。三人废话不说直接从李旭手中抢过一袋子酒解开袋口皮绳仰面便向嘴里倒。李旭剩余酒袋全部扔在地上然后拎出其中最鼓的一个鲸吞虹吸。 须臾之间四个装马奶的袋子都瘪了下去。哥撒那、侯曲利、阿斯蓝和李旭互相笑了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四人都不再是当年模样但很多感觉却与当年一样清晰。“附离你…….”哥撒那想问对方从何而来但想想自己的老巢刚被人家抄过现在问未免太刹风景憨笑着闭上了嘴巴。 “附离…….”阿思蓝心中也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笑了几声伸手去摸第二袋马奶酒。 “呵呵呵呵!”四个人的手几乎不约而同地摸到了酒袋旁笑着解开皮绳子弟兄们的注视下开怀痛饮。 那些马奶酒都是霫族各部北返前特意留下来献给李旭的味道极其甘冽。阿思蓝等人喝了一袋又一袋直到周大牛等人第三次在李旭的示意下送来新的酒袋子才意犹未尽的长叹了一声放慢了动作。 “这是几个袋子上有我们部落的标记!”放下酒袋后必识侯曲利指着脚边的空皮口袋笑着说道。 “那弥叶长老送我的他说霫族诸部都会酿马奶唯有必识部的方可称为酒。”李旭毫不遮掩坦然承认酒的来历。 “若论缝制东西的手艺却要推我们舍脱部!”仿佛表功一般哥撒那笑着插言。此刻在众人脚边有几个装酒的皮袋子边角上都缀有细细皮穗做工极为精美依哥撒那所言想必就是出自舍脱部了。 按照长老们的决定李旭已经是霫族诸部的共主。所以各部才拿自己所拥有最好的物品送于大汗做礼物。但轮到阿思蓝说话时他的地位却有些尴尬。 舍脱沙哥和必识那弥叶等人公推李旭为汗时并没有征求苏啜部的意见。此刻阿思蓝虽然是苏啜部中地位仅次于苏啜附离的第二人物却不拥有长老们才具备的对部落命运的决策权。因此他接茬也不是不接茬也不是沉吟半晌才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附离你到底要干什么?” 仿佛早预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李旭笑着摇头“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我不得不做。阿思蓝大哥如果有朝一日我带领士卒杀到苏啜部的营寨门口你策马避开任由我进去杀人放火么?” “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阿思蓝正色回答。看看李旭身后那一万五千不动如山的儿郎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四千多各怀心事的部族武士他知道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阿史那骨托鲁和苏啜附离二人攻不破由李旭驻守的长城。那道长城他昨天刚刚见到过不知道从那里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结束。汉人将长城筑在了群山之巅而苏啜部呢当敌人杀来时苏啜部有城墙可依么? “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想到这儿阿思蓝继续强调。骨托鲁和苏啜附离都不是李旭的对手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失败者必然要受到成倍的报复。届时李旭身后的中原武士还有侯曲利、哥撒那都会杀到苏啜部门前来。这是苏啜部必须付出的代价当年他们为了讨好阿史那家族而设计赶走了银狼侍卫他们必须要接受长生天的惩罚。 第六章 持槊 (五 上) “阿斯蓝你这又是何必。苏啜附离对你还不够坏么?他做的那些事情连草原上的狐狸看到后都会脸红!”舍脱哥撒那原本就与苏啜附离合不来见阿斯蓝执意要为苏啜部死战到底忍不住上前劝道。 “你不懂!”阿斯蓝苦笑着摇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李旭“但附离懂他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即便是附离当年中原的大可汗肆意妄为时也曾离开部落到咱们月牙湖畔来躲避灾祸!”必识侯曲利的口才远好于舍脱哥撒那接过众人的话头大声道。 当年李旭出走塞外的原因霫族诸部的豪杰们人尽皆知。近年来苏啜附离兄弟对阿斯蓝家族的排挤打压月牙湖畔的汉子也是有目共睹。好在霫族部落的结构与中原的家族不一样除了部族埃斤之外重大决定还需要长老们点头。否则性情耿直的阿斯蓝早就被苏啜附离兄弟赶出部落了。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阿斯蓝却依旧要为苏啜附离而战在哥撒那与侯曲利二人看来其行为就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了。 阿思蓝没有回应也找不出太好的说辞来回应。只是望着李旭大口大口地向嘴里灌酒。仿佛喝完了这顿就再不会有下顿一般。 (请到这里投酒徒一票pandian.17k.netethod=vie&bid=3快被人挤下榜了!) 那凄凉的眼神先是让旭子一愣旋即明白了阿思蓝近年来的遭遇。当年阿史那却隅为了逼苏啜部就范主动将自己未出生的女儿聘给了阿斯蓝没出生的儿子。在当时来说这对阿斯蓝及其家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荣耀。待阿史那却禺在突厥王庭的政治争斗中失败之后这桩婚约带给阿斯蓝家族的却只有灾难。而以阿斯蓝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因为却禺家族的没落就主动提出悔婚。如此非但接替却禺掌管东部草原的阿史那骨托鲁看阿斯蓝不顺眼心胸狭窄的苏啜附离想必也容其不下。 即便如此阿斯蓝依旧要为部族而战。不需要理由仿佛这天生就是他的义务。 他知道李旭理解自己。李旭也的确理解。突厥狼骑打到长城脚下中原豪杰要群起而迎之。中原将士杀向草原时难道就不允许草原男儿挡在其马前么? 今天李旭身后便是长城。他日阿斯蓝身后又何尝不是牧人们的家园? 为此旭子现在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与好朋友相对而引鲸吞虹吸且尽今日之欢。 “你倒是说一句话啊附离!”必舍脱哥撒那见自己费了半天吐沫两个当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生气地推了李旭一把命令。 “阿斯蓝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李旭又灌了自己几口抹着胡须上的酒珠回应。“除了南下之举外其他选择都没什么错!” “我本不该南下!”阿思蓝也学着李旭的样子抹了一把金黄色的短须脸上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凄凉“但我却不得不来!” “你的确不得不来但此番我送你走却不希望在长城脚下再见到你!”李旭又笑高高地举起另一袋子奶酒。今日的酒喝得有些急所以他的脚步已经略显虚浮。摇摇晃晃趔趄了几下待再度站稳身形时刚刚避开了阿斯蓝等人的正面将山坡上持槊而立的一万五千弟兄全部展现。 长槊如林旌旗猎猎。 主帅在山坡下与敌军将领谈笑生风士卒们却如山岩般巍然不动。除了周大牛等少数几个为李旭拎送酒水的亲卫外张江、方延年、时德方等武将文职都笔直地站在弟兄们之间安稳如山中嶙峋而起的磐石。 相比之下阿斯蓝等人身后的部族骑兵们的秩序就差得多了。自打闻到了酒香他们的喉咙就不停地上下移动。有人性子急干脆从马鞍后解下随身的酒袋自顾喝了起来。还有人仗着曾经跟李旭有过一面之缘笑嘻嘻地从队伍中跑出来打招呼。周大牛只要派人送过酒袋去他们一概来者不拒。 “那是自然今日之战我已经输了。不会纠缠不清”阿思蓝迅看了看不远处中原儿郎们如山军容苦笑着承认。对方那边才能真正称得上军旅自己麾下只能算是一群拿起了武器的牧人。“他日你若到月牙湖畔我定要你看看徐贤者训练出来的骑兵!”收起笑容后他又继续补充。无论实力相差如何悬殊牧人也有牧人的尊严。长生天可以降下风雪却不能强行按弯勇士的脊梁! “苏啜部的骑兵想必没有全部带在你身边!”李旭快扫了一眼乱哄哄的部族骑手们然后轻轻摇头。 “我部精锐尽在附离埃斤身侧。我所带的都是这两年刚刚开始接受训练的新人!”阿思蓝跟着摇头。“所以附离我劝你不要将骨托鲁汗的实力太小瞧了!” “就像你刚才说的无论如何我都得站出来是不是?”李旭又抿干了一袋子酒带着几分熏然意味回应。他知道阿斯蓝这句话没有任何恶意但和对方一样在外敌杀到家门口时他别无选择。不管部落的头人和长老过去对自己是好是坏。也无法再计较朝廷和权臣们如何糊涂昏庸。 “当然否则你就不是附离!”阿思蓝仿佛早料到李旭的回答笑着接口。 “我是附离你是阿思蓝!”李旭举起酒袋与阿斯蓝手中的酒袋再度相碰。 “我是阿斯蓝你是附离!”阿思蓝用力将酒袋撞向李旭手中的酒袋两眼隐约已有泪光。 他二人在这厢喝得洒脱却把舍脱哥撒那急得直跺脚。如果阿斯蓝与苏啜附离两个联手整个苏啜部必然不肯遵从十三家部落长老推举李旭为新任大可汗的提议。届时恐怕月牙湖畔难免要刮起一场血雨腥风。死得都是白天鹅的良种子孙反而令旁边的野驴、狐狸白白捡了大便宜去。 没等他上前再劝必识侯曲利快伸出手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束甲皮绳。“放心阿斯蓝和附离两个打不起来!”素有主意的侯曲利附在哥撒那的耳边低语。 “那他们……?”哥撒那被几个朋友的古怪行径弄得晕头转向皱着眉头追问。 “咱们也喝!”侯曲利故弄玄虚举着皮口袋凑到李旭和阿斯蓝两个身边与二人交相碰了碰将皮袋中的奶酒一饮而尽。 又一代奶酒落肚阿思蓝脸上也涌满了熏然之意。“附离你听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当你是附离!生了翅膀的附离(苍狼)” “我也当你是阿斯蓝驰骋草原的阿斯蓝(豹子)!”李旭一边喝一边回应。 “阿斯蓝和附离本来应该是兄弟!”阿思蓝抹了把胡子上的水和酒喃喃道。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李旭抱着阿斯蓝的肩膀用力拍打。猛然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不是很强烈但足以驱散眼中阴影。 “阿斯蓝不想跟我开战。他之所以要拔刀是怕我像草原上的胜利者一样屠戮他的族人!”强烈的紧张之下旭子紧握皮口袋的手微微颤将小半口袋酒全洒在了胸甲上。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有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了。作为一个中原人他根本没有打算过按照草原规矩将战败者全部贬为奴隶。当年他就不认同苏啜部这种残忍行为现在依然不认同。 “如果好兄与骨托鲁开战阿斯蓝你怎样做?”想到这李旭停住酒袋醉熏熏地问道。 “附离你你知道我不能帮你。我已经败了没资格再当你的对手。等我带着这些人回部落你和骨托鲁之间的仗已经打完了!”阿思蓝想都不想边喝边答。 “如果我打赢了骨托鲁呢?”李旭问话中酒意突然消失以地道的霫族语言一字一顿地追问。 “很难他们人太多!”阿斯蓝颓然摇头。抬眼看了看李旭他又叹息着道“你别指望甘罗帮忙。为了摆脱甘罗的影响骨托鲁至少做两年的准备!” “别管那些我只问你如果我打赢了这仗你准备怎么做?”李旭用力搬正阿斯蓝的肩膀望着对方的眼睛寻求答案。 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阿斯蓝心中的醉意也瞬间消失。直起已经不再年轻的腰身他再度郑重强调。“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杀到月牙湖边请踩着阿斯蓝的尸体过去!” “也许我单人独骑会捧着酒去!”李旭诡秘的一笑重新拎起一袋子酒与阿斯蓝手中的酒袋轰然相碰“时候不早干了这袋诸位兄弟尽管上马!” “捧着酒……?”阿斯蓝先是一愣然后猛然醒悟到了什么般咧嘴而笑。 “当然捧着酒!阿斯蓝莫非你家的羊肉不够吃了么?”李旭将手中酒袋停在半空挑衅般大笑 “什么话你若是来我一定亲手放翻你!”阿斯蓝愤然作色举起酒袋仰头下倒。 那酒味儿先是浓烈如刀然后甘冽如泉接下来便是甜甜的奶香和草原上花香的余韵萦绕在舌根喉咙之间连绵不绝。直到告别的双方都在彼此的视线之中消失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意。 张江、时德方等人都不懂突厥语所以李旭最后与阿斯蓝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们一句也没听懂。但从自家主帅和敌人的脸色上他们推测出双方彼此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这个默契的具体内容大伙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到。 “那个金黄胡子的野人似乎输得极不服气?”又走了一段山路张江心痒难搔凑到李旭身边低声打听。 “大将军今天放走了他会不会是放虎归山?”明知道没有自己说的这种可能时德方还是低声提醒。“突厥人向来言而无信他们虽然不是突厥人却也是喝狼奶长大的!” “不会十几个部落共同达成的协议。单凭一两个人很难推翻!”李旭笑着看了围拢过来的亲信们一眼低声解释。“况且经历此次战斗他们都觉中原并不是一块容易啃的骨头。当然不愿意再给阿史那骨托鲁当刀子使!” “但那个苏啜部不是没参与那天的公推么?”方延年听得似懂非懂皱着眉头追问。 “他们每个部落的兵都不太多。苏啜部虽然强但也不敢贸然向其他十三个部落动手。阿斯蓝是担心我报复苏啜部所以坚持要为自己的族人而战。舍脱部和必识部的将领不愿霫族的牧人自相残杀所以劝阿斯蓝背叛苏啜附离!”李旭知道众人的好奇心轻易不会得到满足索性一口气把刚才的交锋解释清楚。 阿斯蓝、哥撒那与侯曲利三个虽然都是草原豪杰中的翘楚心思深邃程度与中原的宇文述、李渊、裴矩等人却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因而熟悉草原规矩又被中原老狐狸们反复“淬炼”过的李旭轻而易举地便猜透了阿斯蓝等人的心思。 阿斯蓝怕自己的部族被李旭屠灭。哥撒那与侯曲利二人却担心苏啜部因为推举新可汗的事情向他们起报复。所以阿斯蓝要为自己的部族血战到底侯曲利与哥撒那则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将李旭“绑在”他们部落的勒勒车上。三个人的选择不同却都是为了自家部族的将来着想。而李旭最不想也不屑做的恰恰是灭族屠部这种愚蠢事。他苏啜部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自己来自中原而感到血脉卑微。离开苏啜部后他也没有因为对方是牧族而自视品种高贵。 在他接触过的人中草原上有阿史那却禺这种老狐狸有苏啜附离这种短视鬼中原也有宇文述和李密。草原上有阿斯蓝、哥撒那这种热血汉子中原也有王须拔、程咬金这种磊落豪杰。至于普通百姓牧人也好农夫也好都是靠天吃饭。他们习惯也许各异本质却没什么差别。 虽然眼下他的大可汗的职位只是一个噱头将来未必做得真。可出于善良的天性旭子不希望几个好朋友将来自相残杀。所以他先用话挤住阿斯蓝逼迫对方许下不再追随苏啜附离、阿史那骨托鲁两个南下的承诺。然后遵从草原的习俗宣布自己日后将捧着美酒上门去拜会昔日的朋友。 草原习俗拜会朋友时如果带吃食是对方极大的侮辱。但美酒除外在牧人心中美酒是与朋友共享的。对方捧着酒袋上门自己当然不能举起手中的刀。 在保障苏啜部的利益不会受到伤害的情况下选择支持一个受到十三部长老公推的朋友做大汗还是选择继续支持处处与自己为难又新近战战败逃回的苏啜附离做埃斤对于阿斯蓝而言答案就立刻变得异常简单。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旭能打赢长城之战! 第六章 持槊 (五 中) 大军迤逦回到长城脚下早有细作将凯旋的消息报了上去。望眼欲穿的李建成闻报立刻带着陈演寿、崔潜、王伏宝等一干留守文武从缺口处绕路迎了上来。见了李旭的面唐王世子李建成急行数步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喘息着道:“既然打赢了为何还要绕个***不按原路返回来。我已经派了四拨斥候出去寻你如果再得不到音讯为兄只好带着剩下的弟兄出塞与骨托鲁那厮拼命了!” 李旭猜不出自己这位大舅哥的关切有几分是真但从对方鬓角间却清晰地看到了数缕灰白。他心中一暖笑着抱起对方的肩膀晃了晃大声回答道:“小路太消耗体力去时急着与人拼命大伙还都能咬牙坚持。如果再按原路往回返非有弟兄掉队不可。况且还有四千多部族骑兵落在后边不亲自送送他们我也实在难以放心!” 以李建成的身子骨怎受得了李旭热情。一边从他的大手下挣脱一边笑着抱怨:“你这家伙就是‘古道热肠’!怎么样见到当你那些老朋友了?他们没跟你当场拔刀子?” “没有喝了几碗送行酒。高高兴兴地散了!”李旭从建成肩头收回蒲扇般的大巴掌笑着寒暄。然后握掌为拳轻轻砸向崔潜的胸口“这些天劳烦建成兄、陈叔和诸位将军了!弟兄们的士气如何军需还供应得上么?” “弟兄们听说了大将军已经砍断骨托鲁一臂的消息士气正高。都嚷嚷着下次轮他们出塞转转赶在狼骑聚集之前再拆几根骨头棒子呢!”崔潜笑着斜退开半步将身侧的王伏宝让到李旭的视野中央“军需补给暂时也无需担忧窦王爷又遣人送了一批粮秣过来说是十天之内便到涿郡!” “多谢窦王爷!”李旭闻言赶紧向王伏宝等窦家军的将领拱手。以如果三路兵马的粮秣都由他治下的博陵六郡来承担即便打退了突厥六郡也要元气大伤。窦建德能在自身物资供应也不宽裕的情况下还设身处地地替博陵考虑这份恩德不可谓不重。 “也不完全是我家王爷出资。大部分都是从运河上过来的。”王伏宝憨厚地咧了咧嘴巴主动解释“我家王爷不过又添了些给你凑了个整数而已!” “运河?”李旭的眉头轻轻一跳惊问。北运河为大隋远征高丽的运粮通道从黄河岸边汲郡一直延伸到蓟县。这条水道南端连着洛阳、瓦岗还有几个零星的地方“诸侯”除了窦建德外没一个与博陵六郡有过交往。其中谁能如此慷慨地帮助自己就实在令人难猜了。 他这厢眉头紧皱李建成那边却不愿意耽搁太长时间。快凑过来低声建议“大将军野外风劲弟兄们也累了依我之见具体军务咱们是不是先返回长城内再说?” “愿奉世子之命!”李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赶紧顺着李建成的口风将话头打住。转过身向肃立在长城脚下的弟兄们用力挥手“从黄花豁子那段被冲毁的长城入塞!回营后先休息用饭。都尉以下将士放假一天都尉以上将照常应卯!” “诺!”将士们齐声答应转身沿山坡下谷地绕向最近一段被洪水冲出长城缺口。那缺口处于一道天然形成的泄洪谷之上所以破损严重。突厥人大举入侵的消息传来前本为商队和马贼们过往的捷径。去年秋天和今年开春涿郡太守崔潜派得力手下修整了它并在沟谷上方用巨木和石块搭建了一座简易敌楼数个箭塔。 将士们迤逦从沟谷下通过却不因为道路的突然变窄而混乱了军容。每每走到狭窄处总有低级将校主动站出来将本部队伍变细待通过后又快恢复原样。 望着弟兄们的背影李旭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欲与前来接迎自己的将领们一并入塞却又被李建成轻轻扯住了绊甲丝绦。他狐疑地转身看见后者满脸微笑。 “弟兄们立下如此大功若是无赏岂不有损士气?”李建成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绵纸折成了方块用力按在李旭掌心“武士矱将军从长安城里的大户那边讹诈来的你不花白不花。这次的数额我已经命人替你准备好了稍后便可以从我那边的辎重营搬出来。下次需要多少你自己派人报个数儿我一定想办法替你筹措!” 李旭带着几分愕然打开纸片看到上面用熟悉的蝇头小楷写着:牛肉若干、铜钱若干、精米若干。并随后列出了合适的按人头分配方案。看字迹显然是李建成亲手所写!他心中又是一阵恍惚笑了笑将纸片交给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周大牛“追上去按上面说的跟大伙宣布。告诉大伙这是唐王给的筹措的让大伙放心享用!” “诺!”周大牛接过纸片拔腿跑到队伍正前方跳上一块凸起的巨石扯着嗓子高呼“大将军有令此番出战者每人赏钱五百精米两斗肉干儿半斤。今晚即可领取可自行托人送回家不必充公!” “大将军有令”跟着周大牛跑过来的亲卫们齐声高呼将嘉奖令重复送进每名弟兄的耳朵。 博陵六郡虽然尚武但弟兄们打了胜仗的赏赐却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有功者吃肉、升官没功劳者捞不到喝汤的勺子也毫无怨言。似这般以人头为单位不问功劳大小的成规模奖赏的行为极其罕见。所以弟兄们乍一听周大牛的话都楞了一下然后便大声欢呼起来。 “是唐王给筹措的”待欢呼声起了周大牛才如梦方醒般喊出了第二句。他一个人声音哪里压得过上万人所出的喧闹非但弟兄们听不见连李旭这边也只能听个影影绰绰。几个负责传递命令亲卫扯了嗓子将周大牛后半句话重复了数遍听到的人依旧聊聊无几。 “呵呵呵呵呵”王伏宝在旁边看得有趣捋着胡须傻笑。 “怎么样大将军麾下的弟兄们士气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吧!”李建成笑着向李旭追问。 “多谢唐王安排!多谢建成兄统筹!”李旭笑着回应。 “谢大将军!”将士们的致谢声如山崩海啸震得长城瑟瑟落土。 “有劳唐王殿下!”不待李旭派人提醒猜到赏赐来源的张江带领一干高级将领围拢过来齐齐向李建成致意。 见众将如此给面子李建成脸上的笑意更浓长揖还礼“诸君何须谢我?我不能亲自持槊出塞与你等并肩作战已是孱弱。如果这些小事也做不了岂不是尸位素餐么?!” “世子乃一军之帅怎可轻动?这等阵前厮杀的粗活还是交给我等来干。世子能在城头为我等击鼓足以壮三军之威!”时德方善祷善颂笑嘻嘻地代替大伙回应。 “有世子在三军后顾无忧!”方延年等人跟着嚷嚷。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六郡将士做得如此体贴即便心里憋着一股子无名火的陈演寿老前辈也不好再挑剔什么了。“只是那八千多吊钱居然连个水漂都没打起来!”他肉疼地咬了咬腮帮子强迫自己笑得更开心。目光流转过处看见李旭身上穿得只是件牛皮甲心头一震忍不住又暗自叹气。 河东兵马中的其他将领心里可没有陈演寿那么多花样想法作为武将他们最热衷的是杀敌建功。因此当大队人马刚一去远立刻三三两两拉住博陵军中与自己相熟的将领向对方打听此番出塞袭击敌军详情。当听说博陵军用两夜两天赶了近二百里山路并且抵达目的地后还立刻能投入作战时大伙都张开了嘴巴低声吸了口凉气。 二百里路放在平原上不算长普通农夫带足干粮日夜不停地走也能在两夜两天的时间内赶完。但放在燕山之间则足以让野驴吐血。而博陵军赶完路后立刻冲进了人数数倍于己的敌营当中一战而溃之这是怎样的一种强悍?!麾下能有如此一支强军沙场争雄还用愁对方兵强马壮么? 想到这些一个军中流传已久了说法再次涌上众人的心头“若于李将军起了冲突大伙最好别跟他正面交手!” “好在河东与河北向来同气连枝!”有人偷眼观望士卒们走过后的谷地暗自庆幸。从过去所生的事情和目前情形来看李大将军已经稳稳成为唐王家族中的一员。大伙不用担心与他为敌也不愿惹上这样的对手。虽然对于很多武者而言这未免是一种遗憾。但与这样的人做朋友远比做他的敌人安全得多。 况且他脸上还洋溢着足以让冰雪融化的笑容。磊落坦诚让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无论再危险关头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冷箭! 酒徒注:呜呜我多少年没病过了居然又堕落到了挂水的地步呜呜 第六章 持槊 (五下) 李旭出身寒微所以为人极其谦和即便刚刚凯旋归来对前来迎接自己的将领们都如平常相待言谈之间没有半点轻慢意味。所以无论是李建成的麾下还是王伏宝的部属都愿意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借机表达自己心中的仰慕。 但大伙想从李旭的话中听到有关战场的精彩描述却是万万不能。提起数日前的奇袭战非但旭子的反映平平淡淡就连周大牛这种往日喜欢将一说成二的人翻来复去不过也是“弟兄们赶了两日夜路累得要死。”“对方防备疏忽为我军所趁之类!”具体定谋、破营以及浴血奋战经过一概从简概括。 河东与窦家军将领先是心痒难搔转而一想类似这种以少破多一举擒之的大捷李将军从出道至现在已经不知道创造过多少回了也难怪博陵军将领们提不起精神头来吹嘘。这就好比一个人整天对着燕窝鱼翅胡吃海塞偶尔吃回咸菜豆腐也许觉得新鲜你拎着几只猪蹄髈当美味在其眼前晃人家自然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念到此节众人对博陵军的敬意未免又加深了几分。有的心中便想着‘下次与敌人交手一定要跟在李大将军身后见识见识。即便不能与其并肩冲杀在其背后摇摇旗子敲敲战鼓日后于同僚面前提起来脸上也有光彩。’有的则心中暗道‘不知道咱家世子此番有没有福缘将李大将军收于麾下。有此人在日后左军弟兄再见到刘弘基、侯君集等人胸口也能拔得高些?” 当天下午李建成在中军摆下庆功宴自己掏钱给出征将领们涤荡征尘。作为盟友王伏宝和他麾下的主要将领也在被邀请之列。酒过三巡陈演寿再度询问起战场经过这回博陵军的几个核心人物做了些准备由方延年出马代表大伙做了详细综述。经过读书人加工整理过的战况听起来就比上午仓促问答时条理清楚多了精彩之处也足以让人目凝神张。只是比起从武将口中平平淡淡的那几句概述来多了几分花哨少了几分与霸气与从容。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大伙都非常坚信那就是有李将军在骨托鲁未必能翻得起什么大浪。如果骨托鲁还打着驱赶爪牙前来拼消耗的主意大伙出塞一次便砍掉其一支臂膀数次之后不用最后决战胜负便已经揭晓。 如果长城之战打完李大将军肯定不可能再与河东翻脸。那样凭此人手中所拥有的实力、战功以及他跟李渊家族的姻亲关系日后其在官场上的成就将不可限量。所以出于单纯的仰慕也好出于为日后前程铺路的打算也罢河东众将待李旭都如众星捧月相比之下世子建成身边倒显得冷清了。好在李建成本来就是个非常大度的人即便感受到了冷暖差异也仅仅是一笑而过。 庆功宴罢一些中级将领6续散去。李旭、李建成、陈演寿、王伏宝等核心人物又抓紧时间整理目前敌我双方的具体情况以免因为李旭离开这几天造成主要将领掌握消息片面的困境。几方面搜集到的情报综合起来大伙现最后决战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十三家霫族部落主动北撤另推可汗的消息传开后无论跟突厥王庭的关系是亲是疏那些盲目追随骨托鲁前来打秋风的部落都要掂量掂量自家的斤两。为了稳定军心骨托鲁汗必须尽快取得一个辉煌的胜利用实际行动告诉东部草原群雄突厥这次南下成功的把握还是十拿九稳。此外突厥人在河东境内试探性进攻的连续失利也是导致始必可汗与骨托鲁等人改变先前驱虎吞狼战略的主要原因之一。刘武周麾下行军长史宋金刚所率领的马邑军先后三次在李婉儿面前大败亏输如果阿史那兄弟再无建树恐怕那些边塞上的大小汉人可汗们也不得不考虑考虑突厥这棵大树是否牢靠的问题。 “情况越来对咱们越有利弘基兄和柴绍联手东向勤王留守东都的那些佞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将京师到洛阳之间的数个郡县全部放弃掉了并且屯重兵于渑池附近拒弘基于门外!”带着几分酒意李建成继续向大伙通报。这是从长安昨天刚刚送到的喜讯对李家的展至关重要。东都方面退守渑池后便无力再对河东郡各地进行骚扰。而李家刚好能将一部分兵马从黄河岸边撤下投放到更需要它的地方。 “曲突通老将军呢?他如何选择?”论及军务李旭口齿立刻伶俐的起来将手中茶盏捏于指尖一边把玩一边追问。 “曲老将军已经宣布愿意听从新皇号令了!”李建成笑了笑很自豪地向大伙暗示。 众所周知新皇不过是李家树立的傀儡。效忠于新皇便等于效忠于李家。如此一来李家的实力又增强了不少对河东地区的控制能力也提高到了十之**以上。 王伏宝见不得河东将领那份骄傲劲儿翻了翻白眼悻然道“一个见硬就躲的软骨头他投降了有什么奇怪的。今天投降你们李家明天说不定就卷着你们李家送的金银投了瓦缸军了。到了后天还说不定去跟谁呢!” 这话立刻引起了公愤不待李建成出面反驳博陵军中一些与曲突通相熟的将领纷纷喝道:“王将军哪里话来。曲突通老将军可是成名已久的英雄。” “成名早未必有骨头。有些人名气越大反而见识越短行事越瞻前顾后!”王伏宝毫不客气醉熏熏地反驳。 他也不是诚心找茬只是最近肚子里火气较大又实在看不惯李建成的行为。这些日子几乎每个窦家军将士都感觉河东与博陵两家将领惺惺相惜对自己却有些刻意冷落的味道。如果光是博陵军将士对窦家军冷淡倒也罢了毕竟人家曾经将河北绿林几十万联军打得落荒而逃有那份骄傲的资格。而河东兵马凭什么跟在窦贾军面前摆谱儿?大伙都是客军都寸功未立。真的拉到狼骑面前还指不定谁先尿裤子呢! “王将军莫非喝醉了么?曲老将军即便投降了我家也是我家坐上贵客。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贵客莫非觉得我这个主人软弱可欺不成?”李建成听王伏宝越说越刺耳脸色一沉大声质问。 “你是此地主人呵呵世子殿下你心也太急了吧?六郡大总管在这儿?你想做主人也得先问问博陵将士们答不答应!”王伏宝面上粗鲁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转眼之间便将李建成白天犒赏出征将士的真实目的揭了个底朝天。 这下所有河东将领都坐不住了腾地一声跳到了李建成身后。窦家军将领又怎能由着自家主将被人欺负也擦拳磨掌向王伏宝身边凑。把个老长史陈演寿急得劝完自己人又拦对方直忙了个满头大汗。 “我记得大伙说好了击败大敌当前不分彼此的。莫非都嫌敌军本领太差想先替他们趟道不成?”眼见着两伙人就要打起来时德方冷笑一声淡然道。 这话相当有力气直噎得河东与窦家将领同时翻白眼儿。想跟时德方叫劲又碍着李旭的颜面没办法只好呼哧呼哧喘粗气。 到了这个份上李旭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他放下手中茶盏笑着向众人劝道“大伙都是些酒后醉话醒了就忘又何必那么认真。咱们都要在沙场上脊背靠着脊背了难道还能因为几句玩笑就彼此生疑!喝茶茶能解酒。” 李建成不愿惹李旭不快耸了耸肩冷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到了战场上老子的脊背可不敢冲着姓曲的那样的人!”王伏宝也冷笑一声悻然归座。 “王将军有所不知当年突厥破雁门曲老将军是第一波顶上去的。我后来伏击始必也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曲老将军!”李旭又笑了笑低声解释。 闻听此言王伏宝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大窘赶紧再次站起身拱手赔罪“如此倒是王某唐突了!” “王将军不知晓其中情况也不算唐突。依李某之见若是对上突厥狼骑在座诸君不会有一个软骨头。外敌杀到家门口无论谁遇到了都会奋不顾身迎上去!除非他不是个男人!”李旭上前伸手挽住王伏宝大笑。 “就是这话对外能拔刀而战就是豪杰。至于自己人跟自己人窝里斗么输赢都未必是什么本事!”王伏宝也跟着大笑回应。 第六章 持槊 (六 上) 第六章持槊(六上) 但凡从生死之间打过滚的人心胸都不会太狭窄。况且大伙此时又面对着共同的仇敌。所以王伏宝稍一改口河东将士也不再追究他恶语伤人一场突然而来的风波就这样在笑声中悄然化解。 军议依旧由李建成来主持林林总总陈说的也都是些好消息。但旭子却觉得有些酒意上涌一些非常重要的军情也是从左耳朵听进转眼自右耳朵冒出再难有半点印象留于心头。 在李旭的印象中曲突通与尧君素两位老将是目前在河东境内唯一还支持江都的两根钉子。东都兵马回撤后两位老将军的退路便全部被刘弘基与柴绍堵死麾下士气必然一落千丈。所以当他听说东都兵马回撤立刻想到了曲突通与尧君素二人的命运。而李建成的回答恰恰验证了他的推断曲突通对大隋彻底失去了信心尧君素部即便能比曲突通部多坚持几天也避免不了全军覆灭的结局。 此事对于河东李家以及长城防线而言是个天大的喜讯。曲突通投降后京师的兵马就可以沿漱水与汾河直线北上支援雁门与涿郡再不用到绕冯翊郡这个大***。 只是如此一来恐怕远在江都的杨广再无北返的机会?虽然是为了抵御突厥入侵博陵才不得不与河东联手。但细算下来自己到底还是辜负了他!想到此节李旭心里不觉一阵黯然。 照目前的度展下去恐怕一年之内天下便再无任何诸侯有实力与李渊抗衡。五年之内中原便会重新统一于李家旗下。大隋将不复存在制造了无数灾难又给予过自己无数机会的皇帝陛下将无处容身。而自己将成为唐王家族的武将大隋的掘墓者越两位师父的预期出将入相。慢慢成为下一个李渊、薛世雄或者宇文述。 这一切都是自己希望的么?旭子不知道。他只觉得对曾经经历的某些日子非常厌倦。厌倦到不愿意去重复。而如何让这些日子不重复他目前又找不到任何办法只能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正像他曾经许诺给时德方等人一个未来一样其实博陵军的未来具体在哪里他这个领路者自己也不清楚。 到了这种时候天下已经没有师父再能为他提供指点。旭子只能靠自己去领悟自己去摸索自己承受摸索中的所有困惑与迷茫。这种四处全是路却没一条指向终点的迷茫感觉如毒蛇般缠住了他让他四肢无力鼻尖麻。仿佛睁着眼睛做噩梦总想醒来却一动不能动。 作为三军主将在军议上一言不的行为肯定会引起关注。很快大伙都停止了言将目光全部转向他这里。看到旭子脸色灰青鬓角上全是汗珠李建成立刻靠了过来兄长般探了探他的额头关切地询问道:“仲坚是不是太倦了?要不咱们明天再议论剩下的军情你先回去休息?” “啊哦没事大伙继续!”李旭本能地向后仰身避开李建成的手掌然后又迅将身体挺直讪讪地回答。 “其实我们议得也差不多了。李世民将军已经与薛举达成合约随时都可以赶来支援。如果大将军觉得有必要的话就为此做个决定!”时德方的心思转得快猜到刚才自家主帅肯定魂飞天外了借着征询意见的方式将先前的议题重复了一遍。 “陈老前辈的意思是让李世民将军留为后援不忙着赶往前线。但张将军以为目前形势展还很难估测多一支部队前来咱们获胜的把握也会多一分。既然李世民将军与薛举那边已经言和了就应该立刻赶过来!”方延年一边总结刚才的各种观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李建成身上瞟。 借着两位心腹幕僚的提示回过神来的旭子立刻弄明白了大伙争议内容。李世民带领唐王麾下的右路军前方扶风抵抗薛举的进攻这个情报是他早就掌握的。以薛天王当时表现出来的实力博陵军上下都认为那将是一场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的恶战。而李世民却能在抵达扶风后立刻稳住局势不可谓手段不高明。只是在兵力并没受损的情况下薛举为什么能与李世民握手言和?这一点就实在令人费解了。除非有人能从背后牵制薛举或者说薛天王也认为在突厥狼骑南下叩关之时中原豪杰的确不该再争个你死我活 对整个长城防线而言这些悬疑都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李世民有能力前来帮忙而世子建成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掺和进来抢走率众抵御外辱风头。所以最后的决策只能由李旭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来做只有他的资历和威望才能让决定做出来后所有相关的人都没话说。 “我也赞成让世民所部右军作为后备!”李旭略一沉吟然后迅给出很多人希望的答案。目光环视众同僚他在左军将领脸上清楚地看到了喜悦之色。‘李家兄弟彼此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他于心里得出如是结论与此同时自己初次与李建成兄弟见面时世民对长兄的敬爱和依恋情景快闪过眼前。 “如果唐王准许我建议请李世民将军带领所部兵马进驻太原!”顿了顿李旭接着补充。他不想过多插手李建成兄弟之间的争端所以干脆折中一下安排李世民领兵到太原驻扎。如果长城防线告急李世民既可以支援雁门也可以取道井陉关支援河北六郡。如果阿史那兄弟一战而溃自然前方再没右军什么事儿李建成也不必过于担忧自己的锋芒被弟弟所掩盖。 “我今晚连夜修书将仲坚的建议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李建成得偿所愿非常高兴地说道。 “有劳世子!”李旭笑着拱手。 解决了李世民这个大麻烦其他议题便再不存有争论。前线缺少器械缺少粮草储备将士们的生存条件也十分艰苦因此一切来自后方的援助都是受欢迎的。至于对付外敌的策略到目前为止派遣骑兵和少数部队到沿着长城外反复出击的计策还是卓据成效的所以已经回到赤城堡的王须拔等人还要再出去一次赶在骨托鲁的大队人马没杀到之前清理掉一部分提前来打秋风的部族。至于罗艺那边的新动向李旭和建成也增派了更多的士卒去防备。 此外鉴于幽州军目前含混的态度大伙还得再派出数千兵马到上谷去接应即将送往前线的粮秣。运粮的船只抵达河间郡与涿郡的交界处后为了防止幽州军的截留便不能再走运河只能逆着拒马河----涞水而上。官兵和民壮们要在涞水大拐弯处南麓将粮秣卸船然后沿6路搬往涿郡的治所怀戎。 这样一番折腾比船队直接走北运河经蓟县、桑干河运往怀戎要多花费小半月时间沿途损耗也要增加数倍。但比起被罗艺一口吞下还是“幸运”了许多。 “我记得王将军曾经说过这批粮秣里边除了窦王爷提供的那部分外还有人出了力。不知道此人是谁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安排妥当了粮食运输和护送问题李旭皱着眉头问道。 白天谈及此事时李建成和王伏宝几个显然都不希望让太多的人知道出力者的名姓。而李旭经过反复考虑之后却愕然现眼下只有一个人才能像王伏宝所介绍的那样独自提供了这批粮草的大半。 只有这个人手头才有那么多余粮。也只有这个人才有本事让窦建德不怀疑他的居心顺利给运粮船提供一切便利。而这个人的名字是旭子如此熟悉又如此希望每每想起来心头都会涌起一股温暖。 此时军帐中已经只剩下三家兵马的核心人物所以李建成也没必要再故弄虚玄笑了笑低声回答:“我知道仲坚必然会有此一问。窦王爷来信时特地言明此人希望这批粮草全是以窦家军的名义送出。而窦王爷是个磊落汉子不愿意冒他人之功。所以大伙只好含混着” “是从黎阳仓里搬出来的粮食!这么说你明白谁送的了吧!”王伏宝嫌李建成说得啰嗦抢过话头来大声道。 大隋黎阳仓里的粮食。以中原之粮养为中原守土之士。送粮之人没想过自己身属瓦岗饱受猜疑。他只记得他是中原人只记得自己的兄弟在塞上与狼骑拼命。 第六章 持槊(六 中) 旭子清楚地知道此刻据徐茂公抵达黎阳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彻底窃取了瓦岗军主导权的李密以一种近乎于放逐的姿态将杀掉会带来骂名留在身边又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徐茂公驱赶到了黄河北岸的新拓之地。那里距离窦建德、时德睿以及大隋东都的控制地区都不算远随时都有人会出手替李密除了这个心腹大患。而在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徐茂公不想着如何自保却将可以招募上万兵马的粮秣装船送到了塞上 一股浓浓的酒意在旭子心里流淌。他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以及徐茂公所说的每一个字。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对吧!” “嗯!” 当你的的马蹄声犹在耳畔敲得人头晕目眩。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璀璨的星光照亮匕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徐大眼的身体鹞子般飞了开去溶入漫漫长夜。 突然间马蹄声与匕的亮光都消失了眼前依旧是中军帐。王伏宝、陈演寿等人捧着茶盏满脸感慨。李建成脸上的感慨最深仿佛自伤身世他叹了口气幽幽地点评:“他跟你虽然是异性兄弟却是能生死与共的。嗨!人这辈子能有几个这样的兄弟!” “一个就够了。去年若不是此人故意放水我家将军也没那么容易从河南脱身!”方延年接过李建成的话头有些自豪地说道。 也只有自家将军这种光明磊落的汉子才能交上徐二当家这种可同生共死的朋友。倘若换了别人赶上门去套近乎徐二当家也许都不愿理睬更甭说千里迢迢送救命粮了。 “嗯咳咳!这些话还是别出此帐难免给徐将军带来麻烦。李法主不是个有心胸的!”陈演寿难得替外人考虑了一回在旁边低声提醒。 帐中大多数人都轻轻点头王伏宝却满不在乎。“不就是背后砍死救命恩人的李白眼么?怕他作甚!徐二当家现在是虎入深山。如果李白眼不逼他大伙就先这么虚应着。如果李白眼敢拿这事说三道四徐二当家干脆反了他娘的。到时候看天下豪杰帮李密的多还是站在徐二当家这边的多!” 陈演寿听得眼神一亮先向李建成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插言“倒也是。李法主如果能容得下翟让天下还有不少豪杰被他的虚名所蒙蔽。他背后那一刀砍了下去恐怕连瓦岗军各部的心都砍散了。真要跟徐二当家再火并起来各营兵马还不一定帮谁呢?” 李建成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老长史是想让自己探一探李旭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替唐王家族把徐茂公这条线接起来。此人目前虽然只占据了黎阳附近巴掌大块地盘手中实力在瓦岗军各分支中也排不上号。可瓦岗军的赫赫盛名几乎都是经此人之手打出来的。如果将此人拉到河东李家这边来即便其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所起到的作用也足足当得起十万大军。 仔细想了想说辞李建成笑着开口“父王平时提起当年烧了却禺汗老巢的英雄也总是挑大拇指呢。若是李密容不下茂公仲坚不如派人接他过来。反正赵郡距离黎阳不远沿途无论窦王爷还是时德睿都会给你这个大将军一个面子!” “我家王爷早就说过。如果徐二当家肯来他可以亲自迎到博望山下!”王伏宝又冷哼一声不疾不徐地强调。 博望山距离黎阳只有四十多里。窦建德亲自到到博望山接应摆明了向某些人示意窦家军对徐茂公志在必得了。河东将士听得郁闷一个个向王伏宝怒目而视。被众人瞪着的王伏宝却轻松地摇摇头非常惋惜地说道:“可惜徐二当家也是个耿直性子宁可死为瓦岗鬼也不愿意到我家王爷这里吃香喝辣。李白眼不仅眼睛瞎依我看他的心也是瞎的。根本分不清楚谁好谁坏!” 这番话听得在座中人几乎个个摇头都叹息徐茂公如此好汉却落在李密麾下给糟蹋了。只有旭子知道好朋友的心思笑了笑低声解释道:“茂公他不是死忠于李密。而是舍不得瓦岗。那份基业是他和翟让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就像自己的家一样。我当年虽然是奉旨剿匪跟他互为敌手也敬佩他练兵治军的手段!” “如仲坚所说茂公将来还可能与你并肩作战喽?”李建成的目光再次炙热起来直勾勾落在李旭的脸上。 “如果有人先杀了李密攻破了瓦岗山!估计茂公就解脱了!”李旭知道李建成想要什么点点头非常肯定地回答。 “那可有些难了!”李建成摇头叹息。 单从麾下士兵数量和声威来看此刻瓦岗李密的实力为天下第一。即便唐王李渊与河间王窦建德二人前一段时间接到李密的书信后也以非常客气地口吻称其为兄承认其拥有天下豪杰盟主的地位。所以在李建成眼里短时间内攻杀李密荡平瓦岗的目标简直没有达成的可能。当然更没机会收徐茂公于阶下了。 “那有何难?除非他李白眼这辈子别再打败仗。否则一败必然树倒猢狲散!”王伏宝几乎是诚心跟李建成对着干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要反着辩白一番。 “哧!”河东将士齐声冷笑嘲讽王伏宝自不量力。 “不信大家走着瞧!”王伏宝环视众人嘴角向上撇出了一条明显的折线。“李白眼杀了翟让自以为从此就牢牢掌握的瓦岗。他不想想别人是不是傻子明知道他不能共富贵凭什么还给他卖命。现在他手中兵力最强那些好汉不得不跟着他。如果他败了再想救他命的人就得先想想翟让的下场!” 话音落后刚才还嘲笑王伏宝的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大伙之所以看不上王伏宝主要是觉得他这个人说话粗鲁为人跳脱根本没有一个大军主将的样子。却没想到这粗鲁之人看问题眼光自有独到之处。按照此人说话的角度考虑声名赫赫的瓦岗军的确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李密不败则已若败一场恐怕这辈子都再难找到翻身机会。 “那样天下重归一统的时间也会大大加快了!”几个文职幕僚目光闪烁都本能地想到了这一层。 霎那间李旭便明白了当前的话偏离正题太远赶紧笑着开口“李法主自作孽早晚会有人收拾他。徐茂公是当世良将早晚都会赢得一席之地。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咱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其他的事情打完了仗再说也不迟!” “对咱们今天酒都喝得有些多了!”陈演寿与李建成互相看了看同时点头回应。 “不过喝得痛快!跟李将军在一起仗打起来也痛快!”王伏宝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多了话又摆出一幅粗汉架势大声嚷嚷。 众人皆笑借着笑声的遮掩将心里的真实想法藏了起来。解决了粮草问题后剩下的也就是对敌军的战斗力与主攻方向判断问题。涿郡境内的长城虽然绵延千里但并不是每一段城墙都适合攀爬。突厥人如果想长驱直入必然要选一条相对平缓距离传统官道及河流都比较近的位置。否则几十万大军在山里边转即便不渴死于途中出山之后也没有力气再提刀上阵了。 从霫族骑兵所选择的道路上推测李旭与李建成都认为骨托鲁有可能选取赤城堡北侧的野鸡岭或者自己目前所在位置北侧的黄花豁子为主攻地段。这两处都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季节河经过沿着河道走对于携带了大量马匹牲畜的突厥人来说是最为方便的选择。 “我如果是骨托鲁宁愿走远些径直杀到你的眼前!”王伏宝对着舆图琢磨了半晌瓮声瓮气地道。 经过刚才的一番议论大伙再也不敢小瞧他这个草莽出身的豪杰抬起头将目光看向他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被人当智勇双全的名将尊敬王伏宝反而不习惯了。用力嘬了几下牙齿然后四下拱手“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我只是顺口说说未必全对。折腾到现在骨托鲁小子想必也知道咱们的主力在怀戎、张家堡一代等着他。他如果从赤城那边入塞无论翻山越岭的多走很多冤枉路最终还是要跟咱们分出胜负来。否则把咱们这么一大票人马留在身后他甭说继续南下吃饭睡觉都无法安宁!” 第六章 持槊 (六 下) “他若敢来就在这张家堡下的山沟里葬了他!”听王伏宝说得肯定众将领们立刻擦拳磨掌。有李旭夜袭流花河敌营以一万五千将士破敌十余万的战例在眼前摆着大伙儿对获胜的信心陡增。都觉得所谓突厥狼骑战斗力不过是那个样充其量和流窜于各州郡的盗匪差不多遇见武装到牙齿地官军肯定要铩羽而归。 “先头替骨托鲁探路的骑兵都算不上精锐。诸位千万不要小瞧了突厥狼骑的战斗力!”为了避免大伙对即将到来的恶战过分掉以轻心李旭只好把曾经对周大牛等人说过的话再次当众强调。 “那个那个叫阿阿什么蓝的难道他所部骑兵也不算精锐么?”王伏宝非常明显地楞了一下迟疑地问。 阿思蓝所带领的霫族武士虽然没有机会与长城上的守军正式交战但留守的主要将领都远远地将牧人们纵马驰骋的英姿看了个够。与博陵精锐比较起来对方的军容、军纪也许差了些。但就对马匹的操控能力士卒的身体状态以及将领们对士卒的控制能力而言这支队伍的实力决不比同样数量的河东兵马差。比起王伏宝麾下那三万刚刚换装的窦家军战斗力高出更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仲坚于狼骑交过手不妨将其特点详细跟大伙说说!”李建成肃然坐直身体大声建议。 他记得当年雁门之役二弟世民麾下的飞虎军曾经与败退中的突厥狼骑打过一仗。据参加过那次战斗的将领们描述突厥人的表现非常普通。但飞虎军在河东李家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与眼下他所带的兵马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根据他前几天的观察阿斯蓝所部骑兵已经已经非常难以应付。如果阿思蓝所部只能算是探路的杂兵则骨托鲁麾下的正规军更令人头疼了。 李旭点了点头面孔向着李建成与王伏宝声音却提高到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狼骑是以突厥人为主又纠集了与突厥交好的各部精锐而组建。将士们体格都很强壮弓马也极其娴熟。前几日你们看到的那支骑兵是霫族各部勇士训练程度和装备都不如狼骑。整个霫族各部中目前只有苏啜部的一千多骑兵有资格与骨托鲁的大队并行。而那队骑兵是当年徐茂公亲手为苏啜部训练出来的曾经一战而灭索头奚全族!并且据我估计在这支队伍中很可能有中原的攻城武器存在!” “嘶!”听了李旭的话众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数万霫族武士中骨托鲁只挑选了一千多人加入他的队伍由此算去狼骑即便不能说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用十里挑一来形容也差不多。对方号称有兵马四十万而长城上的守军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三万人此战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但草原军队有个非常大的弱点就是士气不能持久。”李旭无意将自家士气降得过低达到提醒大伙的目的后立刻开始分析狼骑的弱点“若是打顺了他们个个都悍不畏死若是吃了大败仗则一溃千里很难再集结起来。所以第一战咱们一定要打得狠把骨托鲁的威风先打下去!” “大将军不是说他们弓马娴熟么?如何才能给他当头一棒?” “他们战斗力又强人数又多。如何才能战而胜之?” 王伏宝麾下的将士训练程度不高胆子倒是颇大。听李旭说要刹刹骨托鲁的威风立刻七嘴八舌地追问。 “长城脚多为山地纵使入塞的那几条溪谷也不能让骑兵充分展开。所以只要咱们人员配置得当狼骑的马上优势很难挥得出来!”李旭赞许地向众人点了点头继续解释。“其二论及周围的地形咱们远远比狼骑熟悉。出其不意从侧面动攻击也能收到一些奇效!” “第三就要看骨托鲁能不能始终让其他各部的勇士跟他一条心了。各部族武士都是为了捞好处而来他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没半点好处分给大家已经让各族武士很是不满。如果在战场上再分别待之各部很难不打退堂鼓” “如此说来这仗倒是还有得打了!”听完李旭的分析老长史陈演寿笑着点评。语锋一转他又将话头扯到了苏啜部上“大将军说苏啜武士为徐茂公亲手训练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此事说来话长!”李旭理了理思路缓缓回答。“当年我和茂公到流落塞外曾经在苏啜部过冬。而那一年冬天刚好索头奚部被突厥人夺了草场不得不打苏啜部草场的主意。为了避免遭受池鱼之殃茂公出手帮苏啜部训练了一批武士。而这批武士后来就成了苏啜部争夺霫族诸部大可汗位置的助臂” 在座大部分将领只知道李旭少年得志从一个队正位置上放风筝般快窜起来转眼做到博陵军大总管的高职。却没想到在进入军中之前他和徐茂公二人还有如此传奇的经历。因此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儿。特别是关于徐茂公仅仅用了四个月就让霫族骑兵脱胎换骨的那一段更令人两眼放光。简直恨不得当时自己就在现场与徐茂公易位处之。 但细心如陈演寿等却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李旭没将所有往事讲述清楚。当年他在唐公李渊府邸对李旭的过往也略有耳闻所以无心纠缠于细节。只是觉得即便事实如李旭所说也就是苏啜部那一批武士掌握了中原的战争技巧罢了怎么所有狼骑都与苏啜部武士一样强悍?况且突厥人向来不喜欢筑城李旭为何确信他们会携带中原的攻城武器? 当他将最后一个疑问提出来后很快便从旭子话里得到了答案。“突厥狼骑上次因为没有攻城器械久攻雁门不下在勤王兵马手中吃了个大亏。所以他们必然会吸取上次教训携带大批攻坚利器。否则骨托鲁的大队兵马也不该行进如此缓慢!” “***那些军中利器制造非常不易突厥人从哪里学了去的?”王伏宝根据自家经验非常怀疑地问。 即便是窦家军攻城武器也非常简单。并非窦建德舍不得花钱制造那些投石车、井籣、撞车、和攻城梯等而是民间工匠们很少有人掌握这些武器的制造方法。即便面前弄出来实战效果也远不如大隋军方原装。 “刘武周、梁师都等人都是咱大隋边军将领!”李旭苦笑“马邑、娄烦各郡本身就养着大批随军工匠。此外苏啜部大埃斤的妻子来自江南很多中原器械她都能画出样子来!”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在苏啜部?!!”众人又是一愣惊诧地追问。中原嫁到阿史那家的女人不少但那都是皇族亲贵的女儿。论起政治手腕个个拔尖。谈及军械制造这些低贱匠人们才会粗活几乎是一窍不通。因此刘武周和梁师都等人将器械制造的秘密卖给突厥人这个消息还可切实可信。一个来自江南的女人怎可能知道那么多军中秘密?! 李旭摇摇头继续苦笑“她可不是普通的江南女子。据我推断她十有**姓陈是据现在近三十年前江南陈家送往突厥联姻试图从背后牵制大隋南下的一个重要棋子!” “啊!”“哦!”众人惊得更是合不拢嘴巴。三十年前南陈送往塞上联络突厥的女人。压抑了近三十年的国恨家仇爆出来更是不可收拾。怪不得苏啜部明明与中原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却非要跨上突厥人的南下战车。怪不得骨托鲁等人南下摆出了准备一举将中原彻底毁灭的姿态。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能说得更清楚些么?”半晌后陈演寿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低声追问。 “我当年怎会探听这些东西!”李旭继续摇头“我当你只是现苏啜部的营地布置与中原的堡寨非常类似。关键处也有箭塔和弩车这些东西存在。而苏啜部腌制冬菜储存粮食干肉的手段也远远强于周围的部落。牧人们公认他们能够快崛起都是亏了那个陈姓女人!” 包括对人的狠辣手段。悄悄地李旭在心中补充了一句。现在他可以非常确定地得出结论将自己逼走以陶阔脱丝为纽带与阿史那家族联姻的计策也是来自陈晚晴。只有背负国恨家仇的她才最需要与阿史那家族接近。也只有熟悉中原和草原两个民族习性的她才会算准自己和陶阔脱丝最后的选择。 “大陈都亡国快三十年了。这个女人也真他奶奶有耐性!”听完李旭的话王伏宝叹息一声感慨地道。 “恨么产生未必需要由头。却总是比其他情分持续得长久!”李建成跟着叹了口气幽然补充。 第六章 持槊 (七 上) 此言说得老气横秋令闻者无不心里一凉。王伏宝麾下的将领们看了看李建成心中暗道:“这绣花枕头好不无聊没来由地在军营当中伤哪门子春哉?”河东将领却明白李建成是感触自家弟弟视自己如眼中钉二十年手足之情抵不上一缕恨意! 陈演寿不愿意自家内部纷争被外人知晓太多赶紧将话题向回岔“就算那姓陈的女人嗨陈家当年男人没一个敢战的怎地女人却如此坚韧?!就算那姓陈的女人通晓所有攻城器械的制造方法具体实战操作恐怕她也不会太清楚!”皱了皱眉头他将疑惑的目光再次转向李旭“大将军当年你和徐茂公在霫部不会连攻城手段也一并教导了那些武士吧?” “当年我们两个自己都没攻坚战的实际经验怎可能教导别人!”李旭笑着摇头。“况且塞外部落都不筑城即便我们有本事教霫族武士也未必肯学!” “如此长城之险还暂时可凭”陈演寿轻轻颔“云梯可以临时赶制其他器械制造起来却耗时颇多。在突厥人熟悉如何挥其威力之前咱们一定能找到机会毁掉它!” “所以必须要隐藏一哨兵马要于长城之外。”李旭用力挥了一下手做了个持刀砍杀的姿势“先凭借长城消耗掉狼骑的一部分士气。然后趁骨托鲁不备伏兵从侧面杀出直扑其前军。能重创他们便重创他们即便不能重创也要将大部分攻城器械一把火烧掉免得突厥人越用越顺手” “燕山以北也要留一支奇兵。随时攻击突厥人的运输线。让骨托鲁一时片刻也安宁不下来!”陈演寿也用力挥了一下手笔冷笑着建议。 “让一部分弟兄穿上突厥人的衣服人数不用太多有两三千人就够。逆着骨托鲁来的道路杀过去见一个部落屠灭一个部落!”王伏宝补充言语之间露出一口洁白的尖牙。 在座的将领都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因此分析清楚了敌军情况后相应的对策也很快提了出来。由于彼此的经历不同三家将领提出的建议又各具特色。李旭的用兵风格狠辣果决是以博陵军所提出的每一条策略都攻敌薄弱即便是防守也是咄咄逼人绝不肯一味地被动挨打。陈演寿老成持重因而河东将领们提出的策略四平八稳。以他们的方式作战即便一时战事不顺中原兵马也不会吃太大的亏。熬上一段艰难时刻就可能找到敌人的破绽将弱势扳回来。窦家军的战术则轻灵飘忽如林中之蛇敌人轻易看不到他的威胁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狠咬上一口。 三家的建议综合起来刚好彼此弥补不足。很快一条相对完善的大战策略便摆到了桌案上。大伙根据天时、地利以及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反复又讨论了机会将其中一些疏漏又补充完整了这才各自拖着疲惫的身躯散去。 春风已经吹到燕山深处空气里弥散着浓郁的野花香。星光透过深沉夜色给横卧在山巅的长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夜幕之中长城仿佛在慢慢醒来慢慢伸着懒腰舒展肢体。 “呜----嗷----”野狼在夜幕后狂啸。向山野里的一切生灵展示它的獠牙。长城没有回应或者不屑回应。只有军营里更鼓重复着一种沉稳的节奏。 那是一种令人自豪的节奏。只有站在长城脚下仰望星空的人才明白其中意义。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们是长城的守护者家园的守护者。他们在用生命坚守自己的承诺与职责。 待李旭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已经是四更时分。屋子里的灯依然亮着将妻子的身影清晰地印在了窗纱上。旭子知道萁儿还在等着自己多年来这种彼此之间的等待与被等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管在军营中忙得多晚不管公务多繁忙只要彼此之间互相看上一眼心里就会变得非常踏实。 没等侍卫们上前叩门小丫头翠儿早已从屋子里跳了出来。“老爷回来了!”她惊喜地向等待中的人提醒然后雀跃着开始安排“芳儿赶快让厨房生火给老爷和夫人热点宵夜顺带把夫人给老爷熬的蔘汤端上来。柳儿去找几个小厮把洗澡桶清洗干净。小柱子再去备几根蜂蜡” “不必那么麻烦我不饿。把蔘汤端来就行了!”李旭笑着制止翠儿的忙碌。他很喜欢这种家的气氛热闹、温馨、能让人暂时忘记满身的疲惫。 “夫人晚饭吃得很少!”翠儿压低了声音打小报告。“老爷即便不想吃宵夜” 后面的话全憋在了喉咙内。屋门完全打开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微笑着倚在门口看着丈夫分开众人快步走向自己。 “大伙愣着干什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翠儿吐了下舌头然后继续狐假虎威。内堂的门缓缓关闭将温馨的灯光留在门口。 旭子以少击多大破诸霫联军的喜讯萁儿早已听人说过无数遍。但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回来她心中依然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激动。自己嫁了个顶天立地的豪杰这一点从弃家出走的那一刻起她便毫不怀疑。眼下这个豪杰坚守着当初对自己的每一句承诺无论外界雨多大风如何急 “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李旭见萁儿神情激动拉着她的手坐下笑着安慰。 “别动让我看看你!”萁儿的目光翻来覆去打量仿佛要检视丈夫是否丢了汗毛一般。她看到一道血痕从脖颈直达耳廓抽了下鼻子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大牛他们呢怎么一点儿也不小心?!” “一记流矢。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见!不过只是擦了一下没咬到半点肉。”李旭又笑握着萁儿的手反复摩挲“小伤连药都不需要上。你又不是没见过血的学寻常女人那小气劲儿干什么?” 萁儿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抹了抹眼角嗔道:“我宁愿做个寻常女人!”想想不能给丈夫添乱又强笑着补充“总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所以见不得伤。还痛么?要不要我给你用清水洗一下?” “没事?干几天自己就好了!”李旭笑着摇头。自打辽东从军之日起他身上的大小伤痕足足攒了百余道随便哪一道都比目前这道擦痕深。所以对这点皮肉之伤根本没往心里去。倒是对萁儿的脸色他看得极为郑重轻轻撩开对方的秀以极低的声音劝道:“你怎么又不好好吃饭。看这脸比我出征前又瘦了一圈!” “哪那么严重最近胃口有些差而已。又是翠儿告的状吧。这妮子早该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了!” 李旭一惊追问:“找郎中看了么?怎么说?” 萁儿展颜笑容在烛光中摇曳“军中的郎中都是治外伤的找也没用。我这是身子骨缺乏活动下次你出征带我在身边我就能吃得香睡得着了!” “已经是最前方了。你不能再往前。”李旭断然拒绝。 “却依旧不能站在你身边为你擂鼓!”萁儿低声抗议。 “最近我也不会再领军出击了。过几天咱们可以都站在长城上看弟兄们如何杀贼!”李旭辩不过萁儿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毕竟是将门之女萁儿一愣旋即小声追问:“骨托鲁的大军已经到了?” “没有不过也用不了几天了!”李旭点点头回答。 “咱们这边准备好了么?”萁儿想了想又问。 无论先时多么小心谨慎大战在即李旭的心态反而轻松了下来点点头给了萁儿一个肯定的答案。“万事具备!骨托鲁不来则已来了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去!” “弟兄们士气如何?三家将士的心齐么?” “有些小龌龊但大局上还能配合得来。王将军和大哥都是有心胸的人不会让小的是非影响了战事!” 说到士气李旭又猛然想起一些枝节来。拉着萁儿坐好温声慢语地叮嘱:“有时间你去看看大哥吧他最近好像遇到了些事情。大伙坐在一起议论军务时他好几次都走了神每次都长吁短叹!” “大哥也是第一次打这么大的仗心里恐怕非常紧张!”萁儿不是很愿意接这个任务笑着推诿。在嫁给李旭之前李建成很少拿正眼看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所以她与自家长兄之间也没太多同胞情分。况且看到一次长兄萁儿便能从对方的话里话外猜到一次娘家对六郡的贪婪。就像对着一伙拿女儿换财宝的市井无赖般令人浑身上下说不出地别扭。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李旭对建成的感觉不像萁儿那般排斥摇着头分析。“今天军议提到徐茂公从黎阳仓里偷偷给我送粮秣建成兄就开始叹气。提到陈姓女人对大隋的恨他的叹息声更沉重!” “那我就更无法去安慰他了!”萁儿苦笑“徐茂公千里迢迢给你送军粮?可真难为他!他跟郎君两个不是亲兄弟关系却比亲兄弟还密切些。有些人家兄弟之间恨不得对方立刻死掉” 这回轮到李旭惊诧了。他先前也隐约猜到李建成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为与李世民兄弟失和的缘故。但在自幼就盼望着有个哥哥的他看来亲兄弟即便一时生误会隔阂也总有融掉的那一天。所以才提议萁儿抽空去开解开解建成想办法化解了李家兄弟之间的矛盾。却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短短几年间李家兄弟的关系已经展到了形同水火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在怀远镇时他们之间还兄友弟恭的?”半晌之后旭子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萁儿继续苦笑“在怀远时阿爷正走背运除了一个眼看保不住的唐公空头衔兄弟之间没什么可争夺的。而眼下唐公已经变成了唐王将来说不定还有尧舜相代之举!” 如画江山面前又几人矜持得来?什么骨肉亲情兄弟之谊前朝的先例就在那明摆着。想到这李旭背后隐隐凉。别人家亲兄弟尚如此自己这个便宜捡来的侄儿恐怕到没用之时日子更不好过! “这事儿我管不了。郎君也切莫插手。想当年阿爷是恼恨大哥的懦弱所以故意扶植二哥以图激大哥奋起。可到了后来二哥的羽翼一天比一天丰满事情就开始变了味道。最近听婉儿姐姐来信说二哥又网络了一大批能人异士即便阿爷想压制他也非常地困难了。”望着眼前跳跃的烛光萁儿低声替丈夫谋划。“你为了不让我难做已经为我家付出的够多。我不能再让你陷得更深。河东李家是口不见底的水潭下去的人未必能落到好结果。” 李旭一愣然后轻轻点头“我本来就没打算下去。只是不想让建成兄战前分心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加倍小心些” 话虽然如此但夫妻两个谁都知道待长城上的战斗结束博陵六郡必然要重新做一次选择。顺势归属于李家么?大家族中的冰冷又让人不寒而栗。不归附李家么?恶战之后的六郡以什么来面对周围豪杰的虎视眈眈? 第六章 持槊 (七 中) 一时间夫妻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整个屋子里只有香烛的火焰随着穿帘而入的春风“突突突突”跳跃不停。旭子抬眼看了看萁儿现萁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在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双方同时想开口说几句安慰对方的话笑了笑又同时停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李旭伸手整理掉萁儿额头山的一缕碎笑着问。 “还是郎君先说吧!”萁儿再次拉住李旭的手把自己的小手老老实实放在对方的掌心温婉地回应。“这次出塞霫族各部居然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李旭轻轻地握了握一边感受着掌心深处的几乎可以融化的温柔一边说道。 “我想说得也正是此事!”萁儿脸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春花“那些部族的承诺不知道能当真么?” “当不当真要看咱们的实力。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王!”李旭点点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咱们中原也差不多没实力都站不稳脚跟。只是牧人的心思更简单些比较容易应付!” “那郎君将来会打算去行使大可汗权力么?” “我还没想好。”只有在自己妻子面前李旭不必掩饰心中的惶惑“中原这么乱真要起兵与人争天下成不成不用说还不知道还要战死多少豪杰多少人流离失所。到头来只会便宜那些异族让他们又机会到中原来肆虐。况且一想到要与你父亲、弘基兄还有茂公、叔宝这些人相对着拔刀我的心就静不下来。两军阵前为将者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纵使有十成本事临阵时未必能挥出其中一成!” “若避去塞外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只是会让很多人失望基业初建时也少不得中原这边提供支持!”李旭想了想继续分析“具体我还没跟人说。总想着等眼前这仗打完了再一步步处理。如果唐公那边肯保留我在六郡所施行的新政我宁愿将六郡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阿爷和二哥若是听到这些话一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只是大哥便会觉得失望了。他这次来塞上一心想着让你去帮他呢!”萁儿叹了口气低声评论。 萁儿心里清楚凭借近几年在六郡民间所积蓄的力量丈夫未必不能与父亲一争。那样无论将来谁输谁赢她都无法再于世间立足。可听到丈夫真的决定将六郡交给河东李家她心里又怅然若失。以丈夫的能力和为人本来应该有更好的结局才对。他是一头骄傲的鹰只适合在天上飞。而不是被人关在笼子里靠主人的赏赐和施舍过完一生。 听闻塞外部族公推李旭为大可汗的传说萁儿猛然从中看到了一条相对简单的选择。比起介入中原的混战征服草原上四分五裂的部落所需要的力量肯定要小许多。天下英雄眼里的鼎只有九个长城以外的如画江山他们未必看在眼里。更重要的一点是走到塞外后丈夫就可以避开河东李家这个大漩涡永远不必掺和到大家族的内斗中去。也永远不必依靠他人的成败来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只是这条路将非常艰难稍不小心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牧人们虽然公推丈夫为大可汗但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他们随时可以把丈夫再废黜掉。况且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未必能接受一个来自中原的势力。契丹人、靺鞨人、室韦人肯定要将这伙外来势力看成对自身的威胁。还有突厥人更不会容忍一个曾经两度阻碍了自己南下的仇敌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我不可能帮你大哥!”李旭摇头直接否定了萁儿也不愿意生的设想。“建成兄心肠仁厚自然能找到适合他的臂膀。跟你二哥我也未必能和得来。他做事过于依仗权谋成就未必会小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父母兄弟都算计的话将来很难说不遭报应。况且陛下对我有恩天下纷乱时我不为他而战已经有负于他。如果再带兵与大隋开战我心里更会不安。我总觉得人做事时老天在看。就是牧人日常说的长生天不说话但一直在看着你的作为!” “那你如何放心将六郡交给我父兄?!他们不都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选择么?”萁儿皱了皱眉头追问。 李旭的对哥哥和弟弟的点评让她心里稍微有些堵。虽然她知道丈夫说得都是实话。 “所以我说我没考虑清楚呢!”旭子笑着摇头“一切等打完了眼前这仗再说吧若打不退突厥人再多的想法也是一场空。还有时德方、张江、大牛他们的前途如果他们想出将入相唐王那里不知道能不能提供合适的位置?!” 说到麾下众将以及六郡的未来李旭的眉头又开始向中间皱。他待人随和所以麾下幕僚和武将也都不太注重礼节。这种率直品性在博陵六郡被视作美德到了别人那里就未必吃得开了。还有新政的延续问题博陵六郡百姓们得以在乱世中安居乐业完全依赖于新政的执行。如果将来接手六郡的人不肯继续执行新政怎么办?如果接手者明明答应了继续新政过后又突然反悔怎么办?没有了博陵军做支撑自己拿什么和对方讨价还价? 一件件一桩桩无穷无尽的事情让他头大如斗。仿佛凌晨时分赶路的旅人只能看到天边的启明星自身周围黑暗却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是妾身不该说这些让郎君烦恼!”萁儿见李旭眉头越皱越紧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早晚都得面对的事情。早烦晚不烦!”李旭轻轻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到脑后。“不过今天咱们先吃些东西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面对那些事情!” “跟郎君说了一大车话我还真的有些饿了!”萁儿笑了笑起身去张罗宵夜。无论面对着多少烦恼生活还是要继续。唯一可以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无论外来多少风雨两个人的肩膀总是紧紧地靠在一起。 风雨中比翼而飞的大雁总比形单影只的飞得轻松些。 蔘汤和茶点早已被翠儿安排好小丫头不敢偷听李旭和萁儿说话所以一直躲在外间等候吩咐。此时得到了女主人召唤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了进来。 “翠儿吃过了么?不妨一起坐下吃点儿!”按上谷李家的传统仆人是可以与主人同桌用餐的。李旭当了这么久大将军依旧保持着家乡的习惯。见翠儿一直忙忙碌碌地伺候着笑着邀请。 “老爷和夫人面前哪里有奴婢的座位!”听了李旭的话翠儿腾地红了脸用蚊蚋般大小的声音拒绝。 自家老爷离经叛道的行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不会向歪处想。可如果坐在大将军身边跟他举案齐眉的话。翠儿知道自己脸很红红得像煮熟后的螃蟹。如果放在别人家陪嫁的丫鬟早晚会被姑爷的收房。可这是大将军家很多事情与别人家不一样! 想到这些翠儿的眼神不禁有些暗淡起来。借着添新水的理由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猜女孩子心事向来不是李旭所长。望着翠儿缓缓离去的背影他皱着眉头诧异地问。 “她呀年龄大了!”萁儿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抿着嘴笑道。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贴身丫头的心事。见惯了李旭的翠儿眼里根本再放不下其余英雄。可天底下旭子只有一个萁儿又如何替小丫头找第二个如李旭般的豪杰去? 萁儿自问不是个善妒的女人。以往的观察告诉她越是大英雄身边越少不得美女作为点缀。像自己的父亲除了窦夫人外身边至少有三十几个与自己母亲一样地位的妾侍。唐公府地耳闻目染也让她早早地明白了一个女人保证自家地位的手段。与其让丈夫的宠爱被别的女人分薄了不如引荐姐妹到他身边。用女人门内的行话来说这一招叫做固宠。 可唐公府的例子在丈夫身上却不适用。萁儿不止一次暗示过李旭他可以接纳别的女人自己不会做一个妒妇。但自从二丫去后她没见丈夫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思。即便传说中的公主要送上门来也没见丈夫派兵去黄河岸边接应。萁儿非常感谢丈夫对自己的宠爱。女人家的小心思却一直告诉她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来回报丈夫的情重。 所以她希望丈夫能看懂翠儿眼中的仰慕。自己即便稍微不适应也不会再像当年针对二丫那样处处再针对翠儿。可无论暗示多少次旭子最多不过是指指胸口笑而不答。 第六章 持槊 (七 下) “翠儿年龄也大了!”见自己一番暗示又落到了空处萁儿忍不住小声重复“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若一下子离开就像缺了条臂膀一般!” “那你就给她找个离得近的丈夫就像大牛的妻子一般。随时可以到咱们家来陪你说说话!”李旭心里从来没有这些鸡毛蒜皮般小事的位置笑了笑信口回答。 “给她挑了几个她一个都看不上眼。非要嫁一个有担当的英雄。”萁儿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窍“可这年头英雄不少真正有担当的却是不多!” 李旭正低头看着一块千层糕根本没察觉到妻子的神态变化。伸出筷子将糕点夹起来放到萁儿面前温言劝道:“那就再等等。早晚能找到合适的。你先吃些宵夜吧!翠儿特意给你准备的。将来咱们真的要出了塞这些中原的东西很难再吃到!” 是糕点中最靠中心的一块吃起来也最甜。出身于河东李家的萁儿爱吃甜食所以夫妻二人对坐吃宵夜时李旭总是将糖最多的部分夹起来放到妻子面前。虽然博陵郡公家中不缺这些东西但丈夫亲手夹过来的与命令厨房做了端上来的味道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萁儿含住糕点慢慢地等着它在口中融化。当那股柔情蜜意顺着喉咙流淌到肚子内后她望着丈夫的眼睛再次提道“妾身嫁给郎君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虽然公婆都没说过什么可妾身知道他们渴望着早日抱上孙子。郎君身边至今只妾身一个人妾身知道郎君的情意。但外人眼里却是妾身的不是了!” “傻丫头。咱们才成亲几年。有些事情要看老天安排自己急不得的!”反映迟缓的李旭终于明白了妻子想表达的意思放下筷子笑着摇头。 “可妾身既然为这内宅之主”萁儿被丈夫看得心烦意乱赶紧将头低下去声音细若蚊蚋。 “什么内宅之主外宅之主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当你千里迢迢来寻我的萁儿。”李旭明白妻子的意思他现在是堂堂郡公大隋北方数一数二的豪杰所以家中必然要拿出几分豪门气度。府邸规模不能小出入排场不能小内宅之中的女人当然也不能再是萁儿一个。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要的生活远比这些简单。能守护着自己所珍惜的人和珍惜自己的人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已经是他人生最高目标。想到这儿旭子再次伸出手将萁儿拉过来抱在自己怀内“这里!”他轻轻指了指胸口“这里只有两个位置。一个被你占了另一个留给二丫。别人家里粉黛三千那是别人的福气。可我这里已经满了多一个人进来就要多一分负担!” 自二人成亲以来夫妻之间的悄悄话说了几大车。却从来没有一句话如今天这般炽烈。一时间萁儿全身血脉被烧得热浪滚滚忍不住将头紧紧贴了上去用全部精神聆听里边坚实的跳动。 “呯、呯、呯、呯!”一下又一下仿佛来自荒原深处的鼓点期待着远方的回应。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下只有两个人紧紧相拥抵死缠绵。 夜风透窗送来浓郁的花香味道。红烛疲倦地跳了跳熄了。黑暗中有角声低低吟唱它们都是聪明的远远地绕开不打扰小屋中的安宁。 待二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微明。看看卧榻边凌乱的矮几以及矮几上凌乱的餐具萁儿羞羞地轻笑将头又蒙在了被子内。 她体内还荡漾着昨夜的漏*点温柔且狂野。时而如越过燕山吹来的北风时而如悄然入夜的春雨。这是令人回味的漏*点透过疏雨浅风她能感觉到丈夫内心深处的温柔。那种温柔传遍四肢百骸抚慰着她的身体与灵魂。她希望有一滴雨露能留在自己体内让一个小生命慢慢芽。 李旭没有睡懒觉的福气常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令他无论多么疲惫一觉醒来后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你不用起来记得吃些点心。”他一边穿衣一边叮嘱“我先去军营巡视一圈然后击鼓点卯!” 萁儿轻轻摇头快穿好小衣跳到地上帮忙。晨起更衣这些小事李旭不喜欢让奴婢动手。这不是一个显贵之家该有的习惯但萁儿顺了丈夫的意思每次都是亲力而为。在她眼里夫妻之间能互相梳一下掸一下尘扯一下衣服的褶皱也是种幸福。至少那是她可以亲手为丈夫做的事。 “小心这里不比博陵地上凉得很!”旭子爱怜地看了一眼萁儿的赤足命令道。“先自己踢上鞋然后再帮我。把摆着床头衣服箱子上那件皮裘也披上大早晨的多少能挡一下寒!” 萁儿吐了下舌头很享受地听从了丈夫的命令。等她将自己的身体捂严实了旭子衬在里面衣服也穿得差不多了。 萁儿默默地给丈夫梳好头。然后然后唤仆人打来温水帮助丈夫净面漱口。再替丈夫穿好武将日常穿戴的戎服仔细系牢每一条绊甲丝绦。 “差不多了今天未必有战事。若能早些回来我便早些回来!”旭子笑着拍了拍萁儿的手准备告别出门。 “郎君凡事小心!突厥人狼子野心行事未必符合常理!”萁儿跟在丈夫身后送了几步低声叮嘱。 “这个我晓得!”李旭驻步回头又次看了一眼妻子他现萁儿眉头轻皱似乎有话没有说完。“你还别的事情么没事情我便走了!” “二姐昨天有信来!”萁儿脸上瞬间出现一丝慌乱。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跟丈夫说的话可没等开头整个人便被丈夫身上的火焰给吞没了。早晨时又想了起来居然不知道从如何开口才好。 “她那边情况如何。能坚持得住么?”对于婉儿旭子心中一直存有感激。他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婉儿暗中帮忙萁儿绝对不可能平安走到自己身边。 “不是军务上的事情!”萁儿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将旭子重新扯回二人的小窝内。“二姐处事向来公私分明如果军务上有事情和你商量她会直接写信给你!这是一件私事所以先找我然后通过我跟你说!” 李旭听得莫名其妙但出于对妻子的维护笑着应承:“如果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就帮了吧!家里的金珠还有一些如果需要向唐王那边进言你就先替我拟了晚上回来时我再亲笔誊抄一遍!” “不是不是这些!”听丈夫回答的爽快萁儿的神情更是扭捏。她尊重婉儿因为对方是唐公家族中唯一把自己当亲妹妹的姐姐。所以对方有什么要求她都不愿拒绝。可姐姐现在所求却非常令人难做。 “那还有什么事儿!”李旭先皱了皱眉然后爽直地大笑“二姐可是娘子军统帅麾下兵将不比我这里少。他丈夫柴绍又是个响当当的豪杰说一句话出来任何人都得掂量掂量” “二姐托我帮她寻找红拂!”用力咬了咬下唇萁儿终于说出自己始终犹豫着的话。 “红拂!她没回你二姐军中么?”李旭立刻收起笑容惊诧地追问。 如果说这世间除了萁儿之外还有哪个活着的年青女子能让他心动的话红拂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她的成熟与练达、坚强与勇敢、美丽与机智都给李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多年在民间底层滚打的经历让她身上带着一种很奇特的风格与李旭自身的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但无论是当时处于丧妻失子伤痛中的旭子还是后来回到博陵重整旗鼓的旭子都没想过将红拂揽入怀中。具体对红拂是什么感觉旭子也很难说清楚。如果将红拂比作一束山花他宁愿静静地欣赏而不想将其移植回家中朝夕相处。 “没回。二姐先前一直以为她到了咱们这里。红拂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萁儿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关于红拂与李靖之间的恩恩怨怨在婉儿先前的信中已经详细告知。说实话萁儿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李靖那样的男人。唐公府的诸君虽然无情无义者居多却没有人可以做到像李靖那样轻易地许下承诺欠下人的恩情。然后轻易地翻脸恨不得将深爱自己的人与自己过去的誓言一道抹杀。 站在男人的角度你可以将李靖的行为解释为始乱终弃或者解释为大义灭亲。可灭过亲的李靖到头来还是要于唐公面前祈求免死。也许婉儿当初于信中点评的一句说得对那个人心里只有功名除了功名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东西! 所以萁儿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能找到一个别人几辈子吃斋念佛也修不来的好归宿。丈夫也有功利心却没把功名利禄视为生活的全部。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同情红拂的遭遇痛恨李靖的凉薄。但同情归同情当二姐在信中非常婉转地拜托自己劝丈夫收留红拂时她心里依旧不会快乐。 这也是前一个晚上她硬着头皮劝旭子纳妾的原因。如果丈夫接纳了翠儿再接纳红拂也就顺理成章。反正如果将来自己不能生子延续李家香火这份情意便注定要被人分多分给自己的贴心丫头一部分总比多分给陌生的红拂强得多。甚至萁儿在设想中还留给了二姐一个空间她知道二姐始终没有放下李旭虽然二姐与李旭几乎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她如果来应该到军中找我!”李旭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无担忧地说道。在结伴同行的那几天他曾经跟红拂切磋过武艺。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在阵前交锋自己五个照面内可以斩红拂于马下。但如果只是单打独斗的话红拂凭借行走江湖练就的本领可不是轻易可战胜的。窜高走低躲闪避让贴近纠缠任何想伤到红拂的人即便像自己这样刀头上打过滚的老兵也需要搭进去半条命。 这样好的身手应该早就能平安到达军中才是?除非其在路上遭受了什么不测。可长安到塞上相距千里自己怎可能找得到她呢? 见丈夫眉头紧锁萁儿赶紧出言为其分忧。“郎君也别太担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寻她。即便找不会来人也会找到她的下落!” “你酌情安排吧!”李旭也叹了口气黯然道。“如果找到了便将她接到塞上来。这边军务繁忙打上几仗心情自然好受了!” “可二姐二姐的意思是”萁儿低下头不住用鞋子捻地毯“二姐希望我能跟红拂做姐妹说红拂平生只认识两个男人。一个是李靖另一个便是” “什么话!”李旭哭笑不得。他感谢婉儿关心自己却不希望婉儿管得这么宽。“你知道的!”一边摇头李旭一边指自己的胸口“昨天我跟你说过这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 夫妻两个微笑互视刚欲说两句体己话让彼此开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那里赶快下来!保护大帅抓刺客” “刺客?”李旭快侧身将萁儿挡在背后然后一脚向屋门将半边门板踢飞到空中。清冽的晨风呼啦一下吹了进来卷走屋子中的热气。借着薄薄晨光李旭看到周大牛手挽强弓箭指屋顶。而屋顶上同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名侍卫大喊着扑向某个目标。 “我来!”觉周围情况已经被控制住李旭大声喝道。一步窜出房门从周大牛手中夺过弓箭半空中轻飘飘转了个身人刚落地箭已经指向房梁。 屋脊上模模糊糊晃动着好些身影。李旭凝神细看分辨出是三名侍卫再追杀一名刺客。那名失了风的刺客身手极其灵敏几个起落已经将侍卫们遥遥地甩了开去。 八十步、微风东南、光稍暗挽弓在手李旭顷刻间便好像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不再有一丝温柔有的只是凛冽的杀气。这个距离上几乎没有人能逃脱他的羽箭。正在跑路的刺客仿佛也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威胁匆匆向李旭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口中出一声轻叱抖手甩出一根长绳缠住脚下屋顶的一根大树。整个身体就像飞鸟一般凌空而起借着树枝掩护快消失于临近的屋檐下。 第六章 持槊 (八 上) “左队留下保护大帅右队跟我去追!”周大牛非常遗憾地跺了跺脚大声命令。刚才他以为那名刺客必死无疑没想到对方居然抢在李旭箭的前一刻跳下了房梁。附近都是博陵军以及友军高级将领们的临时居所如果让刺客伤了任何一人对三家联盟都是不小的损失。 “算了。此人没有恶意。让她去吧。你到张将军那边去一趟让他加派些人手避免真的刺客出现便是!”李旭摆了摆手抢在侍卫们出之前制止了大伙的行动。在“刺客”飞下屋脊的瞬间他已经从那声清叱及招牌般的动作上认清的此人。是红拂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旭子敢肯定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说话间萁儿拎着护身宝剑也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小丫头翠儿则拎了把菜刀领着一堆仆人、厨子、花匠从跨院杀到。听到李旭的命令大伙都初始时满脸茫然之后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慢慢散去。 周大牛也不理解自家主帅到底是什么用意但长时间养成的习惯令他不质疑李旭的任何决定。冲着李旭和萁儿抱了抱拳带领着侍卫们到前院伺候。片刻后卧房附近就只剩下了李旭夫妻二人一个持剑一个拎弓相对傻笑。 “是红拂姐姐?”不用李旭解释萁儿猜到了丈夫放“刺客”离开的真实原因。 “从甩绳子绕树的动作上看应该是红拂。那是她走江湖卖艺的拿手功夫!”李旭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非要学刺客般悄悄潜入如果刚才我一箭射出去” “我估计她算准了郎君会立刻认出她来!”尽管心里有了些准备萁儿依然觉得嘴里有些酸酸的。“这边风露重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屋脊上躲了”话说到一半猛然想到如果对方一直藏在屋脊上有可能把夫妻二人昨夜的所有动静都听了去脸一热血色瞬间从脑门涌到了脖颈后。 看到妻子脸色娇艳欲滴李旭也觉得有些尴尬。“红拂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他讪笑着开解“也许是今天早上刚刚到。否则大牛他们巡视的那么紧不会一夜都现不了屋檐上藏着个大活人!” 真是如此么?在内心深处旭子茫然自问。红拂到底来干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偷偷来家中探视。难道她真的如婉儿所说对自己有情。还是她受了伤害后想找个能给予她温暖的地方悄悄疗伤? 一切在没找到红拂本人之前都没有答案。而手中军务繁忙的旭子当然不可能停下手边所有事情去寻找一个女人。匆匆跟萁儿交代了一下后便赶往了中军大帐。忙忙碌碌又是小半天当他结束手头事务返回住所时太阳又已经偏了西。 萁儿派往各处寻找红拂的家丁、仆妇也纷纷折了回来。面对李旭夫妇关切的目光大伙都是满脸歉然。大军驻营附近虽然不过是方圆十里的地方但山沟纵横树木茂密如果红拂不想现身神仙也轻易没办法寻她得到。 “红拂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心结?”萁儿在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即便不是真心欢迎对方到来却着实地为对方的下落而担忧。 “应该不会。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见过很多大风大浪!”李旭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萁儿的推测。“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也许日后回忆起来全当是自己做了一个好梦!” 这是他对于旧日感情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陶阔脱丝的影子在他心里已经渐渐模糊。偶尔想起自己当年在草原上的浪漫事涌进心中的没有忧伤也没有怨恨只有对青春的无悔追忆。 无论结局是喜是悲草原上那段生活都是他少年时代的一部分。长大后的男人总有一天会对自己少年时的影子挥挥手笑一笑然后把所有记忆珍藏起来待年老时下酒。 推己及人旭子希望与自己有着共同经历的红拂也能做到如此。既然与李靖之间缘分已尽便没有必要再于往事中折磨自己。天下英雄中强于李靖的人很多。至少在对待女人方面比李靖认真的豪杰多不可数。他相信只要有足够时间义妹肯定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重新成为那个坚强自信的红拂。 “据侍卫们后来检查红拂站立过的地方有血迹!”萁儿感觉到接近傍晚的清凉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她可能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半块瓦面都被血润透了!” 李旭一听立刻有些着急起来。“他们怎么不早说!顺着血迹追难道追不到人么?” “当时郎君在中军大帐议论公务。是我下令侍卫不要去打扰你。这些是私事!”萁儿楞了一下嗫嚅着强调。“血迹很快就断了如果红拂不想让他人追到自己自然有很多办法!” 李旭沉重地叹了口气拉起萁儿与她一道返回房间。“这的确是私事你处理得对!”一边走他一边致歉。“但义妹身上带着伤万一救治不及时恐怕有大麻烦!” “所以我想郎君亲自去找一找她。别人寻她不到可能是她避而不见。可她既然来了咱们家肯定是想见郎君一面!”萁儿温柔地点头温柔地提醒。 屋子里边瞬间沉寂。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理解与关心的意味。半晌后李旭轻轻点头“那我就去找找他。附近地形我比家丁和侍卫们都熟悉。你先休息别胡思乱想。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我不会胡思乱想!”萁儿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李旭的胸口。“其实只要郎君快活我也会快活。你去吧带上侍卫但别让侍卫们与你走得太近!” 最后一句是完全以女人的心思说的。如果红拂受了重伤还坚持要见李旭一面肯定是有必须见面的理由。如果李旭身边带了太多的人恐怕多心的红拂又要远遁。到了这个时候人命总比女人家之间的小争斗重要。如果丈夫因为错过红拂而不开心萁儿知道自己也不会开心得起来。 李旭轻轻抱了抱萁儿然后转身出门。周大牛见状赶紧派遣一队侍卫跟了上来。按照萁儿的提醒旭子没让侍卫们跟得太近。“我带着兵器带着弓箭!胯下还有黑风!”离开兵营的时候他笑着向侍卫们解释“你们几个无需太紧张。三、五个回合内想伤我可不容易!” “诺!”众侍卫齐声答应缓缓拉开与主将的距离。经过一天的小道传播大伙都清楚了早晨那名“刺客”的真实身份。现在心中对“刺客”的好奇远远大过对主帅安危的担忧。况且以自家主帅现在的身手个把小毛贼根本无法靠近。如果多人图谋不轨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侍卫们肯定就现情形不对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缓缓围着军营兜了半个***李旭依旧不能确定红拂会躲到哪。对于自己无意中认下的这个妹妹他了解一直不深。更甭说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如果别人受了伤会怎么办呢?骑在黑风的背上旭子困惑地想。他可以确定如果萁儿受伤必然会跑到自己身边来一边要求照顾一边准备跟自己一道前去复仇。如果婉儿受伤恐怕会躲起来慢慢地等待伤口愈合。如果红拂呢?他眼前晃过一片粉红色的身影山花般坚韧而灿烂。 “附近有桃园杏园或者桃树林么?”猛然间李旭心里想到一个去处回过头大声向侍卫们询问。 “都现在了哪里还有桃花开!”距离李旭最近的那名侍卫搔了搔后脑勺茫然回答。每当北国春来第一个开的花便是野杏然后是梅花、李花桃花开得最晚也只能坚持到三月末眼下已经是四月山野中各色花儿开遍但桃李芳菲已尽的季节。 “鹌鹑涧鹌鹑涧那我记得有一片桃林。山中地势高节气晚!”另一名赶上来的侍卫听到大帅问讨好地汇报。 侍卫们都知道自家大帅是个出了名的不解风情怎地找人才找到一半突然想起赏花来了?这眼看着红日西坠大伙即便快马赶到鹌鹑涧也得费好大力气才能爬上去。等到人上去了恐怕天也黑了。 正迟疑间忽然见李旭一带马缰绳。胯下黑风猛然出一生咆哮如同一道黑烟般直冲鹌鹑涧方向奔去。 第六章 持槊 (八 中) 也不怪李旭举止失态。他清楚地记得在与自己结队北返时红拂曾经说过女人的生命如春花若不能绚丽宁可凋零。这个喜欢在王屋山中花树下徘徊的寂寞女子此时身上既然带着伤想必也会找一个花多的地方静静地等待人生的归宿。 他需要尽快找到红拂将她带回家中来。哪怕时一时惹来外人的闲言碎语。如此美丽的生命不应该轻易地凋零李靖不懂得欣赏世间懂得欣赏的人有的是!徐茂功、窦建德、刘弘基这些英杰哪个不强于李靖! 胯下黑风仿佛知道主人心急奔跑的度越来越快。侍卫们先前还能望着烟尘追赶片刻之后只能看着黑风和李旭的背影摇头了。好在此地距离军营不远平素巡逻的斥候也不少因此不必担心有大队敌军通过威胁到主帅的安全。至于一半个混过长城的敌方奸细遇到李旭只能算他自己倒霉。论单打独斗至今弟兄们还没见到自家大帅输给过别人。 鹌鹑涧位于临近长城的一处荒山当中北侧有条小溪从山崖上坠落。冬天溪水结冰半壁山川看上去晶莹耀眼。春日雪化则有无数鹌鹑、野雀于溪流上方跳跃。李旭带领士卒们勘察地形时曾到过涧顶一次。在那曾经现了一个不知道荒废了几百年的道观。几百年沧海桑田观前的神兽早已被风吹日晒折腾得看不出原来面貌。道士们种下的桃花却繁衍成林横横竖竖长满崖顶。 半路上丢下黑风旭子把弯刀擎在手里徒步攀爬。当年出塞时掌握的登山诀窍还没有完全忘记因此待众侍卫追到山脚下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崖顶。 残破的道观仍在甬道好像被人打扫过枯枝败叶尽去。葱茏的杂草下偶尔露出一两块平整的青石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过。只剩下两侧门柱的山门也被人用树枝重新扎了个门板虚虚地挡住了访客前进的道路。见到此景李旭不觉松了口气整顿衣冠然后轻轻地叩打“柴门”。 道观里边没有回应。几只野雀听到叩门声呼啦啦飞起在夕照中比翼翱翔。晚风吹来片片落樱盘旋着绕人不去。几声琴韵恰恰随着花瓣飘舞响了起来闻之若有余香。 李旭此时哪里有雅兴欣赏落樱顺着琴韵寻了过去果然在道观北侧的花树下看到了一袭红裳。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花下客低眉信手叙叙而谈声音时而婉转时而欢快仿佛在追述着一段极其美好的回忆。 “你居然还有性质在这里弹琴。不知道大伙到处找你么?”李旭心头火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对着弹琴者的背影喊道。 他知道那是红拂寻常女子哪有她那般本事背着琴还能跑到这么高的山崖上来。这一代除了军营附近外再无人烟日落后常有野狼出没嚎叫声此起彼伏。若是寻常女子住在道观即便不被野兽吃掉自己也把自己吓死了。 刚见面就被人斥责红拂也不着恼。轻轻一抹琴弦拂出一声穿云裂帛脆响。然后慢慢转身笑了笑低声说道:“大哥来了。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这里来的。所以早早地便在此等。老天有眼落日之前就让我等到了!” 她说话言语轻柔含嗔带怨。宛若一碗加了冰块的酸梅汤灌入了嗓子让人纵使有满腔怒火也作不起来。李旭没想到一向庄重自持的红拂突然换了如此妩媚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心肠登时一软。想到对方身上带着伤却不肯医治又强迫自己板起脸装着恼恨的样子呵斥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我家中去。一个人跑到破庙中难道就为了能多看几眼风景么?” “怪不得人都愿意做长兄原来呵斥人的感觉这么过瘾!”红拂轻轻摇头嫣然而笑刹那之间看在人眼里竟然让天边的晚霞都变得婆娑起来。 李旭所见过的女人中与他初次相逢时都是豆蔻初开年纪。美丽固然美丽身上却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初始时即便芳心暗属笑容中却也含着羞。似红拂这般一笑起来风情万种的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因此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不行红拂肯定被李靖气疯了。用力握了我拳头旭子逼迫自己再度稳定心神。他记忆中的红拂不是这般模样。当时的红拂美丽固然美丽却非常庄重。不像现在这般妩媚或者说绝不肯轻易让人看到她的妩媚。而此刻的红拂却如同一株花满枝桠的春桃伸到人鼻子底下任君采摘。 那不是红拂至少不是原来的红拂。旭子心中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抚平对方心中的伤口。又恨自己笨嘴拙舌平生所学一个字也用不上。沉吟半晌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想呵斥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离开长安这么久说是到我这儿却连面儿也没露一下” “大哥真的担心我?”红拂收起笑容用明澈如水的双眸望着李旭的眼睛追问。 “当然担心。你是我结义的妹妹么?”李旭被对方看得心底直虚只好宣布败退。“你身上不是有伤么?赶快跟我回去找郎中看看。我军中有几名郎中治疗金疮最为拿手。到底是谁伤了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待此间事了我去给你讨还公道!” “多谢大哥!”红拂抬头望了李旭一眼然后又快把眼皮垂下。“一些皮外伤犯不得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就能处理!” 话虽然说得轻松转过身去却是一阵轻咳嗽。随着咳嗽声双肩不断颤动宛若风中娇花。李旭被咳得心头颤快走几步上前去想帮忙捶一下背。眼看着手掌都抬起来了又下意识地停在了半空中定了定神关切地说道:“还说不妨事。不妨事还会一直咳。听话你一个女人家独宿破庙不好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家中的跨院刚好有空房间平时萁儿也有人做个伴儿!” 红拂背对李旭用手巾轻抹嘴角。趁着李旭不注意将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的手巾藏入了衣袖。悄然叹了口气她再次回头脸上的表情又是调皮又是失落“大哥家还有地方么?我今天早晨可是听见你那里只有两个位置!” 被人提起闺房私语李旭立刻面红过耳。好在对方只听到了今天早晨他对萁儿的承诺没听到昨天晚上二人的议论。他想解释一句跟萁儿所说的话是指自己此生不想再娶别的女人而不是家中不准女客来访。但看看红拂楚楚动人的眼神又不知道自己那样说会不会令对方多心。像红拂这样美丽的女子又何须给人送上门去做侧室。如果她想嫁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豪杰要打破头。 想到这儿李旭的心神略微清醒了些。宽厚地笑了笑抱怨道:“义妹你好不晓事。居然偷听大哥与大嫂的悄悄话。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不可再犯了!咱们的交情我早跟萁儿说过了。你搬到我那去住她非常高兴!” 看着李旭被自己捉弄得晕头转向红拂脸上的笑意更浓。她本来就生得白皙伤病之中肤色愈晶莹就像一块羊脂美玉雕琢出来的若握在手中定然温润欲化。即便是李旭这般不解风情人物也觉得晚霞耀眼几次将头微微偏开去几次又忍不住将头拧了回来。 “大哥真是个老实人。难怪婉儿姐姐觉得你厚重可靠!”红拂再次低声轻笑好像根本没觉自己方才的举止看上去有多轻狂。“你家中我是不会去住的。免得被人说你闲话。我一个走江湖卖艺的风尘女子无论走到哪都注定被人看不起的。又何必给你家去添乱!” 说道自己的身份她的笑声猛然一滞头缓缓低了下去。待再度扬起脸来眼角已经见了泪痕。 见红拂落泪李旭更是手忙脚乱。呆立原地想了半晌皱着眉头吼道:“没有的事儿。你是娘子军中女将别人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会小瞧了你去。况且若论出身谁的出身高了。刘备还卖过草鞋呢怎么没见人瞧不起他?再说了这大战在即每个人是生是死还说不定呢哪有功夫嚼舌头根子?!” “大哥就是大哥永远与世人不同。”红拂静静地听完李旭所说每一句话然后幽然点评眼泪滚滚而落。 “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当年就是个出塞贩货的。刘弘基是盗马贼。窦建德是山大王。天下虽然大真的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有几个?若是凡事都论个出身那大伙就都没法活了!”李旭摆摆手愤然道。 在那一瞬间他理解了红拂为什么如痴如狂。无论哪个女子为了一个王八蛋等上十年最后却被始乱终弃估计心里也不会比红拂好受。所谓大义灭亲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其实李靖当年向红拂求婚只是为了骗对方帮他逃离虎口。一旦逃出了杨素府红拂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想当年徐茂公为一巨商之子都不敢娶一个胡女让家族蒙羞。作为韩擒虎的外甥大隋最有名的两个才俊李靖肯低头娶红拂才怪。 那堵当年曾经横亘于自己与豪门之间的墙如今正压在红拂心上。李靖不会娶她不是因为她品行不端不是因为她长相不正不是因为她对婚约不忠诚。而是因为她的出身于奴婢出身于风尘而李靖纵然再落魄也是世家公子! 当年红拂像自己说起这段婚约时旭子心中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今前后一对照终于将其中猫腻全部相通了。韩擒虎的外甥了不起不是杨素亲口赞誉的才俊不是?那李密还是世袭的蒲山公呢不照样被老子打得满地找牙? 看着红拂微微耸动的肩膀再想想自己多年来所受的白眼。一股同仇敌忾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不再被礼节所囿他上前一步伸手拉住红拂的胳膊“你也别再难过我娶你!我娶你!萁儿一直劝我给她找个姐妹如果你不嫌仓促我明天就可以娶你过门!” “大哥就是大哥!”红拂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缓缓地将身体靠在了李旭胸口。一股刀扎般的感觉瞬间传遍旭子全身让他不能呼吸不能移动。也不知道过了久也许只是匆匆一瞬也许是几百年。抽噎中的红拂慢慢收起眼泪笑着说道:“谢谢大哥。跟你一道说会儿话小妹心里好受多了!”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跟我回家我娶你。今晚就遣人下聘!”李旭挺直身体郑重承诺。 “大哥真傻!”红拂又擦了把泪笑着回应。“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 “我是笨了点儿!”李旭呵呵傻笑。他弄不明白红拂到底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的神情不像先前般忧伤举止也不再透着疯狂。“我不懂女人心思但我也不会伤害你!” “但能做大哥的女人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缘。”红拂笑了笑宛若梨花带雨“我还是做你妹妹就好了做你妻子福分我不敢求!” “那也行。无论如何先回家去吧。到我家里没人再敢伤害你!”李旭楞了一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劝告。他明白从始至终红拂都没想过嫁给自己。她仅仅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一个自己不是送上门也没人肯娶的弃妇。证明不是自己轻贱而是某些人瞎了眼睛。 “先不急。我想再看一会儿晚霞!”红拂展颜一笑宛若梨花带雨“啊我还给大哥带了礼物!”她忽然又活泼起来少女般雀跃着说道。转身跑到琴凳旁捡起一个绸袋扬手丢了过来。 李旭是个能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为别人的烦恼而烦恼的人。见红拂恢复了正常虽然求婚被拒心情也变得轻松。一边解捆在绸口袋上的皮绳一边嗔怪道:“你这古怪妮子来了就来了又何必带礼物。” “怕大嫂怪我不懂礼节呗!”红拂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毫无芥蒂地站到了李旭身侧拉着对方的手与他并肩坐于花树之下琴凳之后。“这是账本突厥武士支取粮草的账本。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偷来的大哥你看有用么?” 李旭听得心里一惊侧头再看红拂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偷账本做什么?你竟然一个人去了塞外?怪不得你会受伤?赶快跟我回去我找郎中帮你疗伤!” “大哥不是跟我说过看粮草支取情况就能推断敌人数量么?”红拂没有起身而是把肩膀轻轻靠在了李旭肩头。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亲生兄长般可以放心依赖。“我不懂带兵临阵杀敌也未必能杀得了几个。所以就去草原上转了一圈。骨托鲁身边有四十几个部落追随哪个部落突然多一个挤奶的女奴出来也不会有人留心!” “胡闹!”捧着沉甸甸的账本李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突厥人及其追随者的具体数量对他来说其实不是非常重要。但他却能感受到红拂拳拳的心。古语云最难辜负美人恩。而美人给予他的恩情却不是一夕之欢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与尊重与帮助。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任性了些。但红拂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你既然是我大哥我这个妹妹总不能什么也不干被人看扁了不是?”红拂轻轻伸了个懒腰低声解释。 此刻天边夕阳已没晚霞将最后一缕日光照在周围的桃树上。照得整个桃林如有野火在烧。山风吹过片片殷红殷红的花瓣便纷纷洋洋洒落下来仿佛天地之间降了一场红雨。望着天地间燃烧不息的烈焰红拂清清嗓子低声吟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声音婉转柔媚中间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宛若细雨洒过浮萍又像一个久病的少女在寂静地后院里欣赏自己早逝的芳华。 众亲卫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刚好听见一曲清哥从林间传来。一时间竟忘了挪动脚步站在桃林边缘默默想道:“怪不得大帅了疯般找她。能拥有如此歌喉女人不用见面光听上一曲也抵得上小半座城池了。 众人均觉惊艳坐在红拂身边的李旭却听得心里凉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着再次劝道:“天马上就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改天咱们在府里边慢慢听你唱歌!你嫂子拂得一手好琴刚好可以配上你这幅歌喉。” “这歌我是不会在高墙里边唱的!”红拂笑着摇头“大哥有所不知我小的时候就被关在一座府邸里天天被逼着唱歌跳舞。所以一看到高墙上四角的天空便唱不出什么歌来!” “那就找个春日咱们到溪边唱。再不找个阳光好的日子咱们到这里来一边赏景一边唱歌!”李旭心里着急温言哄劝。他不是不解风情而是从红拂的喘息声中听到了一种枯竭的味道。这是生命和精神都将油尽灯枯的人才呈现的病态这么多年刀头打滚旭子对死亡的气息无比熟悉。 “桃花今天开也许明天就败了。”红拂笑了笑继续摇头。“这世间哪有永远的花开呢。我的傻大哥!” “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再开!”李旭强忍着胸口的痛楚低声回应。 “明年花下是谁哪个能料得到?”红拂叹了口气微笑着站起身。“不若且尽今日之欢!” 说罢她俯下身在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从琴凳下拿起常用的佩剑缓缓起舞。“我当年一直想嫁给个英雄他可以带着我不再过那种高墙后被人当玩物的日子。所以药师向我求婚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一边叙叙地说她一边抖动手中利剑。地上和天空中的落樱立刻被带了起来伴着她的舞步肆意盘旋。 桃林外的侍卫们早已看得傻了。一个个张大嘴巴无言喝彩也不敢打扰。李旭有心冲过去强迫红拂停止舞步。却又怕舞步一停下来对方的生命也宣告终止。呆坐在桃树下任落花满襟泪涌满眼。 “所以他想杀我。我却一点也不恨他。如果不是他怂恿我离开我恐怕早死在了高墙之内!”红拂笑着诉说好像在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有着一日大哥见了他也不要难为他。四十多岁的人了枉自担负了虚名事业却半点无成想必他也着急得很!” “我不会难为他。你也不必再记得他。过去的都过去了。年年花谢年年花还要开!”李旭轻轻抹了抹眼角大声回应。 “大哥就是会说话。虽然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大哥你知道么我很开心你能猜到我在哪里!”红拂笑着回眸瞬间仿佛全部活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她边舞边歌边歌边舞仿佛整个人已经与歌声合二为一。满山落樱也宛若有了生命伴着歌声伴着剑光翩翩流动。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叠韵过后歌声突转激昂明快然后伴着一声剑鸣落樱与红影冲天而起从山涧上方直坠而下。 李旭持刀而立不去拦亦不去呼喊。直到四野里的歌声袅袅断绝才晃了两晃哇地吐出一口血软软摔倒。 第六章 持槊 (八 下) “保护大将军!”看到主帅吐血众侍卫大惊失色立刻窜进桃林来绕着李旭围作了一个圈。 此时大伙宁愿红拂是刺客而不是李旭的朋友。若是寻常刺客恐怕再来五个也未必能伤了大将军分毫。而红拂一歌一舞却让大将军吐了血。眼看着决战在即如果李将军一病不起大伙该如何是好。 两三个机警着跑向山涧边顺着地面上的血迹寻找红拂去处。但见一缕红纱随风飘动刚才的歌者与舞者早已踪影不见。 “算了不要找了!”李旭惨然一笑低声吩咐道。 “但但红将军的遗体?”侍卫们不清楚红拂在大将军心中到底占如何分量只好用红将军三个字来代之。 “她既然做了如此选择想必也不愿意再被人打扰。此地风光甚好恰恰配得上她!”李旭用手抹了抹嘴巴放声长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歌罢他拿起红拂用过的琴信手拂拭铿铿锵锵声若金戈铁马。一曲拂毕大步走到山涧边将那价值不知几何的名琴也抛了下去然后大步下山。 “大将军想是伤心过度了!”有侍卫低声和同伴议论“回去得让夫人知晓免得真做下什么病根儿来!” “你懂什么大将军这是真性情。你几时听过将军长歌!”另一名跟了李旭稍久的卫士看来前者一眼有些轻蔑地道。 回营路上李旭跟众人下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将他吐血的事情传出去否则必以军法严惩。临战在即他不想动摇了自家军心也不敢在三军面前露出半点怯懦和疲惫来。 但关于红拂归宿的消息还是通过小道悄悄地流传。有谣言说是李旭将她藏了起来以避免善妒的萁儿找她的麻烦。有谣言说红拂夜探李将军府邸后就赶往了草原随时准备给骨托鲁致命一击。还有谣言说那天早晨闯入李将军府中的根本不是红拂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刺客。李将军追杀百里终于在长城外一个荒山中砍掉了他的级避免了重要军情外泄。而红拂本人在李将军的帮助下与李靖放弃了前嫌终于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只有极少数人隐约探听到了事情真相。红拂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毫无用途的女人偷偷潜入了草原盗取了骨托鲁大军的补给名册。在返回涿郡途中被狼骑所伤。当李旭找到她时她自知不治。所以以一曲曼舞与知交作别然后投身于鹌鹑涧下的无底深湖内。 她是像珍惜羽毛一般珍惜容颜的女子宁愿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也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者说在长安城下时她已经死了。坚持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未了心愿而已。 但这种说法受众最少。大伙都喜欢美丽的生物。像红拂这样又美丽又温柔还有一身武功的绝世美女在众人心中更是一个永远不食烟火的仙子更不可能受伤或者死亡。所以战争结束后有好事者曾经偷偷潜入鹌鹑涧下的深湖寻找希望找到红拂的遗体或者遗物。却被湖水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嘴唇乌青没探到湖底就半途而废。 其后若干年鹌鹑涧附近游人不断。有文人嫌鹌鹑二字不雅遂该其名为桃花涧。山上破庙也为此得到桃花观之名。传说中每当山中春末桃花飘飞时刻总有一名绝代佳人于林中持剑而舞。见着焚香求问姻缘无不灵验哉! 所有流言都没有传入李旭耳朵。大伙敬重他怕他在大战前为此分心。更畏惧他唯恐他突然暴怒做出什么不和常理的事情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红拂的事情对旭子影响很大。原来他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更是很少与人交谈。大多时候他总是一遍一遍反复观看长城附近的舆图恨不得把每一处山丘和溪流都即在心上。 当他的手有意无意中按住刀柄时总会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在其周围蔓延。仿佛黑刀一旦被拔出鞘来不饮人血便不能插回。 值得他拔刀的人还没有来。尽管最近几日安插在长城外的斥候已经观察到几支人数大约在五千到一万不等的突厥骑兵在距离长城三十里外的谷地中扎营。那都是骨托鲁汗派出的探路石如果长城上的守军出击的话他将立刻带领其他狼骑四下围拢过来将出击的中原兵马一举绞杀。 如果李旭按兵不动骨托鲁就6续向长城脚下派兵。将这些探路石子们连接成一体最后于长城下摆开整支大军。 “要不要王将军他们动一下!”李建成被临战前的寂静憋得难受私下里向李旭建议。目前守军有两支力量被藏在长城外的山中一支为王伏宝所带领的两万窦家军精锐另一支为河东将领窦琮所率领的五千轻骑。只要长城上某几个固定位置点燃狼烟这两路兵马就会迅扑出来直扑敌军本阵。 博陵军也派遣了五千骑兵按照王伏宝的建议穿上大伙以前在战斗中缴获游牧民族服装自赤城堡出塞绕路前往骨托鲁汗的本部攻击沿途中没有青壮值守的营地并伺机劫杀向前方为突厥大军运输粮草辎重的牧民。 这三路兵马目前都没有挥作用。王须拔所部需要避开骨托鲁的主力所以必须先向东迂回一个大***然后才能北上。而埋伏于长城附近的窦琮和王伏宝两支兵马李旭认为他们必须在最关键时刻投入战场才能起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否则以区区两万多人去骚扰数十万大军即便将领再勇猛士卒们再用命也无异于老鼠去添猫鼻子。 所以他不能接受李建成的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还不到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出击的时候。得咱们先跟骨托鲁交上手双方都露出真本事来王、窦两位将军才能找到骨托鲁的七寸。” “我的意思是让传信给王伏宝让他分些兵出来给骨托鲁添点儿乱。省得突厥人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地布置。窦琮那边先不动留待双方胶着时刻突出奇兵!”李建成犹豫了一下再次解释。到现在为止他依旧看不起前来帮忙的窦家军。所以总试图让对方作为一粒弃子借以探明骨托鲁汗对其麾下各路兵马的协调能力。而李旭总是听不懂他的暗示非要他直白地把心中打算说到明处脸上才能露出恍然的表情。 理解归理解旭子对河东兵马和窦家军却给予了一样的待遇。“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我打算让他们同时出击承担同样的任务!这样才能确保一击得手!”看到李建成脸上的失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窦将军麾下都是骑兵攻击时进展肯定比王将军快。但是如果没有王将军麾下的兵马做配合仅凭五千轻骑杀入敌营深处会非常困难。并且很难全身而退!” 到长城外埋伏寻找机焚毁骨托鲁营内所有大型攻城器械。这本来就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便攻击得手参与者活着退回长城内的胜算也不大。在分派任务时李旭本打算由博陵军大将张江来领军执行。但王伏宝却以窦家军更习惯于在山地潜伏为理由将这个任务硬生生从张江头上抢了过去。 他不是没看到任务背后的危险而是宁愿用生命来见证自己的诺言。就凭这一点李旭便不能辜负了王伏宝等人的信任。 “就怕窦家军到时候动作迟缓起不到预期效果!”李建成听旭子说得坚决只好悄悄地收回了自己的小心思。 “两军阵前勇气往往比什么都重要!”李旭给了对方一个宽厚的微笑“建成兄如果闷了就上城墙上舒展舒展筋骨。眼前这种小打小闹恐怕要持续几天没有一定把握骨托鲁不会动真格的!” “与其到长城上浪费体力我还不如去辎重营那边看看顺带着替弟兄们准备些滚木和油桶!”李建成百无聊赖地耸耸肩膀笑着走开。 突厥人的战术相当的乏味。现守军没有主动出击打算后几支探路兵马便分散成无数小队分头开始爬山。每一队的人数都非常少走在前方的高举着皮盾遮住自己的头和胸口。跟在后面的人则将屁股撅起老高由长城上看下去活像一只只将脑袋扎进草丛中的沙鸡。他们的叫声也如整窝的沙鸡一样烦乱。吱咯吱咯没完没了吵得守军头疼。每当长城上有人烦得难受向城下放箭。无论受没受伤所有的攀爬者立刻抱着头趴在地上顺着山坡向下滚。 这种毫无秩序和勇气的进攻当然收不到什么成效。由于来犯者不肯靠近城墙守军射下的羽箭也很难起到杀伤效果。持续一、两个时辰下来长城上的守军便不再紧张。每当有幸射中一个敌人周围的垛口后立刻响起哄闹般的大笑声。 根据李旭判断突厥人是故意以这种散乱的状态来麻痹守军。那些顾头不顾腚的爬山者实际目的不在于向长城上起攻击而是为即将到达的主力兵马寻找几条合适的攀登途径。很快山坡上出现了异常情况。突厥人爬过的地方稍微平缓处便会出现一两缕白色的羊毛。星星点点的羊毛从山坡上蔓延开去恰好形成了数条通往长城的捷径。 旭子让李建成去长城上舒展筋骨意思便是让他拿一把弓随便射杀几个探路的突厥武士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而李建成跟本不愿意在一群杂兵身上浪费体力。他希望自己能射杀的是地方大将即便官阶不是什么大汗小汗至少也应该是个小伯克才不枉他动一次手。 “报紧急军情!”一名斥候匆匆跑进大帐差点与正准备外出的李建成撞了个满怀。 酒徒注:看到大伙的不满了呵呵。唐人传奇中红拂与李靖故事本属虚构。杨广去江都时杨素已经死去多年。李靖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拜访他更不可能从他府中偷出红拂。因为这个故事太完美了所以才流传千年。可生活中总有些事情不像传奇般完美。 第六章 持槊 (九 上) “什么事。现骨托鲁的大纛了么?”李建成立刻又恢复了精神三步并做两步跑回李旭身边向斥候大声追问。 “两山豁子方向出现了一支骑兵大约有六七千人。与那附近的一队狼骑正在交手!”来自博陵军的斥候迟疑了一下朗声回答。 “打的什么旗号胜负如何?”李建成又惊又喜继续追问。 斥候不满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偷眼看向李旭。见自家主帅没有任何反对意思缓了口气继续报告:“启禀大将军和世子来者的旗号非常混乱像是一支联军。胜负目前不清楚他们在突厥人背后点了很多火头然后且战且向黄花豁子靠近!” “联军?从塞外来?”李建成楞住了他想不清楚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来给守军助阵。六七千人的队伍需要几家联手才能凑得这支队伍实力肯定也不怎么样。弄不好还是突厥人故意使得圈套诱骗大伙出去接应。 “再探注意与山中观察点用旗帜联络看到到底生了什么情况!”就在李建成愣的当口李旭迅做出的决定。 目送斥候离开后他立刻抓起一支令箭。“传令给驻守在黄花豁子的张将军让他加强警戒。防止突厥人趁机叩关!” “诺!”亲兵跑上前接过将领快出帐。 “传令给姜宝宜将军命令他点足一万弟兄到长城内侧马道处随时准备接战!” “传令给周大牛将军命他点齐三千重甲步兵两千弓箭手到黄花豁子附近集结。本帅与世子随后便到!” 李旭想都不想接二连三地把命令传了出去。待李建成等人弄清楚他的目的大伙已经被他拉到了黄花豁子附近的敌楼上。 “此处是长城的缺口就像一座城市的大门。建成兄城门之上的指挥调度就交给你和陈老前辈!”李旭将令箭向建成手里一塞低声命令道。“今天之战不会太激烈所以咱们不必让所有弟兄都被惊动了。该休息的继续休息该训练的继续训练!” “仲坚怎么知道今天不会是一场恶战?”李建成的思路跟不上李旭的动作接过令箭后木然地追问。 “你看冲向黄花豁子这伙人。”李旭的手向外指了指非常认真地解释。凭借他多年的作战经验几乎在登上城头的一瞬间他便认定了前来帮忙的援军并非突厥狼骑假扮。“旗号散乱队形不整。士卒们勇悍异常却不知道互相照应。这些人几乎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也不是经常配合作战的” “不是突厥人!”陈演寿也很快得出结论。为了培养李建成的临阵指挥能力老长史尽量详细地解释道:“如果突厥人假扮不会连几千大隋兵马的衣甲都凑不齐。其次他必然要先派人到关前来请求咱们出关接应。像这样不做任何联系便突然杀来的只要我等拒不援手他们就会全军覆灭。骨托鲁如果想作假不会连这些细节都考虑不周全!” 正当大伙指指点点议论时闯营的兵马已经接近黄花豁子。附近的突厥狼骑不顾一切杀来试图赶在这支援军入塞之前将其统统绞杀在谷地上。而援军的队伍虽然散乱士卒们的身手却个个敏捷无比。往往为了杀死一名援军突厥人要付出两到三名狼骑为代价。 “好勇悍的壮士!”李建成看得血脉贲张拍打着城墙赞叹。如果自己麾下也有这样一群勇士稍稍加以训练便不用再羡慕二弟麾下的飞虎军了。但如何接这支队伍接进长城来却要费一番周折。在突厥人咬死了不放的情况下出击者必须要保证打开黄花豁子的山门后还有平安将其关死的可能。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好汉到于狼骑的围攻之下李建成心急如焚。他用力去拉李旭希望无所不能的妹夫能帮自己想想办法手伸出去却拉了一个空。 “李将军呢。仲坚去了哪里?”李建成大吃一惊追问。 “李将军请世子帮他处理城头一切军务。他自己带领兵马去接应援军了!”陈演寿快接过李建成的话头大声回答。看到李建成那副紧张模样老长史心中好生失落。自家主公哪点都好就是军务上实在太生疏了。两军阵前作为主帅之一却拿不出半分镇定自若的气度来。你看人家李仲坚从开始到现在所做一切都有条不紊。所谓让主公代为调度全局实际上是在给主公创造露脸机会。如果不是有绝对把握他敢把军权交给主公这样的人然后放心出击么?除非他自己不要命了! 无论内心深处如何失望陈演寿对眼前军情却不敢丝毫马虎。“仲坚带得全是步卒以长槊手和陌刀手为主力。”指了指黄花豁子处叙叙推开的临时城门他低声向李建成解释“长槊和陌刀背后配以弓箭手可以将狼骑与援军彻底隔开。然后凭借附近的地形结阵缓退只要退到城墙上弓箭手的保护范围内敌军便无法再对城门构成威胁!” 仿佛是与他的话相验证追随李旭杀出的三千重甲步兵和两千弓箭手很快便在城墙下列好阵势。在谷地左侧山坡上他们排成一个铲子形。谷底和山坡处人数最多队伍最厚至于队伍正中间阵型反而单薄。 部分突厥狼骑看到守军杀出立刻策马迎战。还没等与重甲步兵接触兜头先挨了一顿箭雨。李旭一声令下前排士卒平端长槊如一头铁刺猬般缓缓向交战双方靠近。遇到被围困的援军士卒便放入阵中。遇到突厥狼骑几根长槊捅过去连人带马捅成了肉串儿。 黄花豁子附近的山谷并不宽敞两支骑兵交战已经差不多将谷底完全填满。猛然又杀出一支步卒来谷底立刻显得愈拥挤了。此时骑兵根本没法挥战马的度优势只能原地与对手厮杀。而长槊和拍刀一靠上前得到援助的一方立刻声威大振三下五除二将狼骑斩于马下。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带队的突厥伯克见势不妙赶紧改变战术。只要将队伍拉向远方他就可以先来一轮驰射瓦解守军阵型然后再搬回局面。 李旭带了这么多年兵最熟悉的就是驰射战术。怎会给敌人这个机会。抓起身边令旗摇了摇。原本在半山坡缓缓前进的步卒们立刻加快度从侧面像突厥人围拢了过去。与此同时周大牛带领几名亲卫大声喊道“来得朋友是谁将突厥人缠住。剃光了他们咱们才好一道入塞喝酒!” 这几句话又像军令又像江湖切口却恰恰对了来者的脾气。援军之中立刻有一面黑色大纛摇了摇大纛底下十数名壮汉扯着嗓子喊道:“李将军在么?收拾突厥人怎地也不知会一声?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亲后人大汉皇帝刘渊的第二十代孙燕山山主一阵风总瓢把子刘季真来帮忙了!” 唯恐周围的人听不清楚那伙人将自家的名头反复宣扬。令城上城下闻者无不雾水满头。大伙都知道呼韩邪单于是娶了王昭君那个匈奴君主而刘渊是五胡时期的后汉开国皇帝。然而这两位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史家也未必能考证清楚的秘密。至于燕山山主更是来者自己给自己的封号放到哪里也没人认可。只有“一阵风”这三个字众人心里还有些印象。都知道那是一伙在草原和山区之间纵横已久的马贼。官军剿匪他们就向草原逃。突厥人追杀他们就逃向燕山。利用大隋与突厥之间互不侵犯的约定两头讨便宜。 可燕山一阵风这伙悍匪向来过得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逍遥日子怎么突然想起为国出力来了。城上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大伙惊疑间听见李旭的亲兵们齐声喊道:“刘大哥么?将你的弟兄们收拢好裹住突厥人。边杀边向长城跟前靠!” “刘大哥么?将你的弟兄们收拢好裹住突厥人。边杀边向长城跟前靠!”周大牛等亲卫将这句话再次齐声喊出后。双方士卒之间配合愈默契。马贼们骑技精湛先前因为人数不占上风所以才在突厥狼骑的群殴下吃了亏。如今局部上人数已经与对方不相上下怎可能由着突厥人将距离拉开。呼哨几声攻击方向立刻改变。原来是不顾一切向长城跟前冲现在是拼着性命跟狼骑死缠烂打。 山谷之外不断有突厥狼骑赶来支援。但限于地形无法同时投入太多人手。想以弓箭攒射打开通道谷内自家人和敌军又难分彼此一场箭雨下去恐怕射死的自家弟兄比敌军还要多。 外边来援的突厥狼骑急的团团转。被李旭等人挟裹着的狼骑也憋得眼红。领军主将乌素米几次试图冲出去与自家人汇合前路都被马贼们所阻。眼见着时间拖得越久敌人距离长城越近。乌素米不由得大怒。 他多年纵横东塞屠灭部落无数。想杀了谁对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几时像今天这样被人弄得缚手缚脚。摆脱困境的办法只有一个凭借多年的临阵经验乌素米迅得出结论。找到中原步兵阵列的中枢杀了那个调度者守军立刻会变成失去头领的鹿群。届时狼骑们咆哮着扑上去便是一顿血与肉的盛宴。 在马背上打了***乌素米于人群中现了自己的目标。敌将距离自己不到三十步正指挥着步卒一点点向前推进。没解救出一个马贼他们的力量就会壮大一分。而每前进一步数十名突厥武士便死于非命。 “勇士们杀了他!”乌素米手中的弯刀突然向正在靠自己逼近的步卒中央一指厉声喝道“吃狼奶长大的突厥汉子们给我杀了那个人!” “杀了他杀了他!”几十名突厥狼骑大声附和瞪着通红的眼睛冲着李旭所在处直扑而致。 第六章 持槊 (九 中) 时间紧迫李旭正愁寻带队的敌将不着。猛然看到数十骑结伴冲向自己心中大喜手中弯刀指了指带领着周大牛等人径直迎了上去。 他一动整个阵型又变。原来是两翼前突中央后凹此刻随着弟兄们的快移动猛然变成了一个“凸”字形。两翼依旧微微翘起中央一段阵眼却直直地顶到第一线了。 突厥人平素训练也讲究配合彼此之间的协调程度却远不及中原军队娴熟。看到李旭带领侍卫迎上还以为对方想跟自己拼命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几名马贼唯恐李旭等人吃亏怒吼着扑上。他们的努力只起到了让狼骑推进度延缓的效果很快乌素米麾下的亲兵就将马贼们格在了外线。中央几个控马好手绕过阻拦跳过地上的尸体和碎石一步步靠近目标。 骑兵有战马相助即便在短距离上度无法加到最快高度上也占了大便宜。况且众狼骑看到李旭手里拿得是一柄横刀而不是专门对抗骑兵的长槊心中对近距离格斗把握更大。几乎是想都不想数骑同时夹向目标。 “梅花阵!展开!”眼看着敌我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了十步周大牛猛然下令。护卫在李旭身侧的亲兵立刻停住脚步二人向前、二人斜行向左二人斜行向右。还有六人依次向左后、右后及正后退开恰恰以李旭为核心在大阵中央出围成了数个六出梅花形。 看到挡在面前的对手突然消失而自家坐骑却来不及停步傻乎乎地向突然冒出来的槊锋上扑前冲的突厥人气得哇哇大叫。好在他们从会走路时便学骑马骑术精湛赶紧猛拉缰绳在碰上槊锋前的一瞬将坐骑向左右偏了开去。 在偏开的一瞬间两名突厥武士挥刀横扫。雪亮的刀刃直奔持槊者的前胸。这是他们训练已久的格杀动作只要抽中的目标肯定能在对方身上拖出一条尺许长的口子。怎奈刀光刚劈出一半胯下战马却突然犯了毛病“唏溜溜”惨叫一声猛然前扑将背上的武士直接摔了下去。 “啊!”毫无防备的突厥武士大叫。不明白身边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好容易将头从地面上转过来却看到两条马腿一个无头尸体正在血泊中蠕动。得到答案的头颅想看得再仔细些却提不起半分力气。在他渐渐暗淡下的目光中两杆长柄拍刀爽利地抬起再度跺向下一个倒霉武士。 如果这是在空阔地上两军对撞李旭绝不敢采用这种梅花阵型。加起度来的骑兵即便不能一举冲破挡在他面前的长槊手凭借人和马尸体的惯性也足以将步卒硬生生砸死。但山谷中地形狭小乌素米等人与李旭距离又太近度根本加不起来。 在加不起度的情况下结伴向前一步步稳扎稳打也是个理智选择。偏偏第一波冲到梅花阵前的两名突厥武士还自作聪明试图凭借娴熟的控马能力斜向突入。如果二人看到递到战马前的长槊不减任由马匹送死而自己跳下来也许还能靠到李旭面前。二人猛然一带马将刺向战马的长槊是避过去了硕大的马身体却成了梅花阵侧面持两名陌刀手的板上肉。 “嗨!”一名陌刀手当机立断将战马的前腿直接切下。另一名陌道手见到便宜手起刀落将突厥武士那颗摔得迷迷糊糊的武士给砍了下来。 “小心!”乌素米从来没见过这种配合惊诧地大叫。两名突厥武士即便与身手高的马贼们对战也能盘旋上三五个照面。谁料遇到身材比马贼瘦小得多的中原步卒居然一个照面都没混上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敌军主将肯定使了什么花样说不定是妖术。猛然间一个关于银色飞狼的传说闪进乌素米的心里。 “他是附离!”其余突厥武士也不傻迅从兵器上推测出对手的身份。手持一柄黑色弯刀杀人于无声无息不是传说中的银狼侍者又是哪个?据草原上的传言先前抵达长城脚下的数万武士都被他一夜杀了个干净。而自己身边这两个半人儿够他杀上几刀的? 战场上稍微的犹豫就能决定生死。更何况在博陵军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眼皮底下愣。没等其余的突厥武士决定继续向前还是拨马后撤周大牛已经持槊扑了上去。他是另一朵“梅花”的花蕊身体一动立刻将整朵“梅花”带了起来。两杆长槊在移动中伸平刺穿了一匹战马的马腹。在坐骑倒下之前突厥武士凌空跃起想给爱马复仇却被一柄陌刀正砍在裆部下体和小腹都裂成了两片。 冒着血雨周大牛紧急转身。丈八长槊从马腹中抽出来带着血珠扫向第二名武士。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突厥武士挥刀抵挡刀刃与槊刃相碰在空中溅出一连串的火苗。位于周大牛侧后的博陵士卒径直向前一步槊刃毒蛇般推进了武士的小腹。 “啊----啊!”被长槊推离马背挑上半空中的突厥武士大声惨叫手足抽搐不止。持槊步卒仿佛根本没看到顺着槊杆淌下的血水般左手前压右手回撤干净利索地将突厥武士的尸体从槊尖上甩了出去。 看到同伴的遗体飞来惊惶万状的突厥武士本能地闪避。现敌军空挡李旭挥刀跨步带动本组“梅花”向前推移。他们所遇到的第二名敌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突厥武士作战经验远比同伴丰富。看到四杆长槊两柄陌刀还有一柄弯刀同时推向自己毫不犹豫地一踩马镫整个人脱离坐骑向后疾飞。 被主人抛弃的战马连中两槊吭都没吭软倒在地。失去坐骑的突厥武士落入人群从身边抓起一具尸体也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脱手向李旭所在位置砸了过来。 挡在李旭正前方的亲卫长槊横挑挑开凌空而至的死尸。另一名手持长槊的亲卫向前突刺刺翻第三名敌军。就在两人配合出现空隙的刹那抛出尸体的突厥老兵嘶吼着冲了过来他弓起身子整个人如同头受伤的野猪顺着两杆长槊之间的缝隙长驱直入。 这一刻对敌人的仇恨已经战胜了他心头的恐惧。杀了附离整个长城防线将不攻自破。狂吼中的突厥老兵现自己无限接近了目标看见数以万计的牛羊向自己招手。 “他不是附离长生天已经降下了新的圣狼不再赐福于他。本大汗誓无论谁杀了他黄河以北的女人和牲口都可以随便挑!”两天之前骨托鲁汗当着所有部落长老的面许下如是诺言。“杀了他杀了他!”突厥老兵野兽般嚎叫着弯刀挥舞如风。 没有任何人拦阻他的疯狂所有亲卫都冷笑着让开。不知道进入中原多少回的突厥老兵现了身边情形怪异却已经无法回头。他看见一柄又宽又长的弯刀向自己迎了过来然后听见一声脆响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粉红色。带着一抹诡异蓝色的刀光砍断了他的兵器砍破了他的头盔头脑门将他的头颅如同切瓜一般分成两片。 李旭拔刀前行带动身边护卫再度前冲。两名躲闪不及的突厥武士立刻从马背上跌落。转眼之间数朵绚丽的“梅花”已经突破所有障碍推进到小伯克乌素米的马头下。刚才还带领众武士宣布要将李旭阵斩的小伯克乌素米却再鼓不起接战的勇气拨马就向后逃。 “保持阵型接援军回返!”李旭插刀于地大声喝令。两朵“梅花”瞬间合二为一原地结成了一个小圆阵。跟在“梅花”阵身后的护旗兵快步上前在李旭身边竖起帅旗。传令兵举起号角将主帅的命令变为角声瞬间送入所有将士的耳朵。 “收拢阵型保护好友军靠向长城!”听到角声负责统领侧翼兵马的折冲都尉张玄让大喝一声快稳住了阵脚。“马贼弟兄们向阵中央撤。两翼留给我们!”传令兵的声音四下响起将正在酣战的马贼从狂热中唤醒结伴退入博陵军阵中。 “六十步!”周大牛从一名亲兵手里接过弓连同箭馕一并递给李旭。他们不担心小伯克乌素米能逃离生天凡是博陵军看上的猎物几乎没有过活着离开的记录。 狼狈逃窜的小伯克乌素米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猎人的目标绕开一名拦路的马贼踩翻一名向自己求救的同伴催促着坐骑不断加。那头银狼会飞一边跑他一边吓唬自己。胯下猛然热忽忽地有股骚水淋漓而落。 突然他觉得世间已经没什么可怕了。有股平和安宁的感觉从背后荡漾开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在落下战马的一瞬间小伯克乌素米回头看了看射杀自己者。他看见一头雪白雪白的银狼在蔚蓝蔚蓝的天空中骄傲地张开了翅膀。 第六章 持槊 (九 下) 小伯克乌素米一死被卷入阵中的突厥武士愈混乱。有人抛弃同伴不顾一切向阵外冲有人则绝望地挥舞着弯刀在原地来回盘旋。还有一小部分初次上战场的年青武士则哭泣着跳下马背双手将弯刀举过头顶。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跟长生天选定的人为敌。如果长生天就要让他们变成附离大人的奴隶他们将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运。 刘季真带着马贼们向李旭靠近沿途看到跪地祈降的突厥人便毫不客气地一刀砍下。“吃狼奶长大的汉子可没你们这样窝囊地!”一边屠戮他还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仿佛对方的形象丢尽了所有草原民族的脸。 “刘大当家请不要恋战赶快组织你麾下的弟兄从军阵中间冲过去!”一名博陵军小校看不过眼跑上前大声招呼。 “叫我大汗!我才是真正的突利大汗!”刘季真向阻拦自己的博陵军小校一瞪眼怒气冲冲地命令。 “刘大汗刘山主赶快靠向长城。敌军从山谷口杀过来了!”小校没办法也没功夫和这个粗坯讲道理迫不及待地招呼。 “来一个杀他一个!”刘季真晃了晃梳了三根小辫子的脑袋大咧咧地回应。顺着小校的刀锋所指望去他看见数不清的战旗向山谷涌来“***怎地这么多人!”刘季真用手背揉了把眼睛伸长脖颈仔细观瞧。这回他终于看清楚了。无数被山谷中血战激怒了的突厥人正不顾一切地向谷内冲来。遇到战马难以冲上陡坡他们便放弃战马徒步前行。倾刻间黑压压的战旗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山谷。 “***杀了两个狼崽子把头狼引出来了。”刘季真破口大骂“***骨托鲁几十万人打老子几千也不嫌丢人。弟兄们赶快入城入城将这里交给李大将军。他是突厥狼骑的克星想当年一个人就能打五百!” 说罢也不管别人回不回应带着自己的亲信直接就朝博陵军的阵眼处扎。李旭远远地看见了只好挥动令旗命令弟兄们让开一条通道让马贼们全通过。 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其他与敌人纠缠的马贼也纷纷放弃对手跟在大队身后撤向长城。被抛开的突厥武士们还没从刚才的血战中缓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马贼与自己脱离接触融入博陵军大阵。 “结鹊尾阵两翼收缩中央原地不懂。弓箭手压住阵脚!”看见马贼们已经撤得差不多李旭布新的命令。伴着角声博陵士卒快后退。行进中两翼士卒分出层次手持盾牌和朴刀者站在了最后陌刀次之长槊再次。整个军阵沿着谷底慢慢汇成了一个前宽后窄的鹊尾形。鹊尾两侧弓箭手们重新排成三列横队弯弓向外漫射。把没有来得及跑远的还有不甘心追过来的突厥武士统统射翻。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吹响号角命令整个军阵缓缓后退。士卒们看不清背后的道路却凭借身后同伴的指引避开脚下障碍倒退而行。几十名重新杀入山谷的狼骑还不服气顺着山坡斜向上冲又折转向下。企图借助山势给战马加然后闯入博陵军阵。弓箭手们兜头一阵箭雨将他们统统送回了草原深处。 看到步卒已退入弓箭手保护范围之内李建成猛地一挥令旗。他的心腹爱将雷永吉立刻从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将一根带着纯白尾羽的鸣镝射向城下。“吱----------”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线径直射到博陵军大阵之前二十步处白色雁翎在箭杆后来回颤动。 “吱--------”百余支在大隋全盛时期由匠造司精心打造的鸣镝同时射下在博陵军阵前画出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白线。“过白线者立杀!”李建成手指城下大声喝令。“过白线者立杀!”数千名来自河东的弓箭手手挽长弓冲着长城下的突厥狼骑厉声断喝。 纵使听不懂中原话狼骑们也知道李建成在向自己鸣镝示威。城头上的守军持得全是步弓位置又居高临下弟兄们贸然上前肯定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可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肥羊被人夺走众狼骑又万分地不甘心。突然出现的马贼不仅仅烧毁了他们大量的粮草而且把隐藏在黄花豁子附近的几支兵马全部给探了出来。如果任由这些人平安进入塞这口气实在无法下咽。 在突厥武士们愤怒的目光中李旭开始慢慢收拢队伍。有了来自城头的保护他所带的弓箭手便可以先行撤入长城内。弓箭手撤完后长槊手也开始后撤然后依次是陌刀手、朴刀手。在狼骑找到合适对策之前大伙完全有把握平安入塞。 兵强马壮的突厥人怎肯吃这么大的亏。眼看着马贼和对方的弓箭手已经入城大半。几个领军的伯克同时挥动弯刀督促着麾下将士开始了新一轮冲锋。三百余名骑兵沿着山谷两侧坡地排成四排猛然用刀背拍打马屁股。这次他们有了将近五十步的加距离受了痛的战马张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李旭所在。 第一排战马刚接近白线李建成便动了反击。“放!”他亲自挽弓将一根破甲锥射向敌军。千余名弓箭手同时从垛口后探出身体手离弓弦。“嘣、嘣、嘣”随着一阵爆豆子般的脆响五十余匹战马轰然倒地。 第二排的狼骑不顾生死冒着迎面而来的箭雨踏过同伴的尸骸继续前冲。他们只比第一排骑兵多冲了三、四步紧跟着第二波箭雨便砸了下来将越过白线者统统射杀。 第三波第四波在付出了一百多条武士的性命后终于有狼骑靠近后撤中的步兵大阵。二十步距离内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弓箭手不敢再随意漫射。稀稀落落的幸存狼骑厉声呐喊冲着近在咫尺的步卒举起了马刀。 “朴刀手下蹲。长槊手停步立槊!”随着角旗的挥动传令兵大声将主帅的命令喊了出来。正在后退的博陵军猛然停止移动。朴刀手原地蹲身长槊手和陌刀手立刻将掌中兵器斜伸向前前端锋刃指向狼骑后端稳稳地插入了泥地中。 一座钢铁丛林凭空诞生。疾驰中的狼骑来不及改变战术直接撞到了钢铁丛林里被插得浑身是洞。“啊--------”武士们在槊锋上挣扎哀号。“唏--------”被数跟长槊同时刺穿的战马出痛苦的哀鸣。 冲击的力道被数杆长槊同时分担每名持槊的博陵士卒承担的力量都不太大。除了个别非常倒霉者被临死的战马或武士尸体压伤外大多数弟兄几乎毫无伤。在主帅的命令下他们默默地甩掉兵器上的尸体搀扶起受伤的袍泽整理阵型继续缓缓后撤。 三百名狼骑砸在对方军阵中居然连个泡泡都没砸出来!长城内外旁观者无不动容。李建成自问麾下将士做不到在高重来的战马前纹丝不动。而窦家军的弟兄们更明白甭说保持阵型了就连那个斜向立槊原地蹲身的姿势他们都无法做得到。 受到震撼最深的是突厥人。几名领军的伯克们在好长时间内甚至连组织下一波冲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山谷狭小每次只能容纳几百匹战马起冲锋。正向面对博陵军的钢铁丛林区区数百人无异于自寻死路。如果采用纵马驰射战术骑弓的射程又远远逊于步弓况且守军的弓箭手还处于居高临下位置每杀伤一名汉人恐怕骑在战马上的弓箭手至少得挨三箭。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几个小伯克以目互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但传说中的附离就在眼前他可是价值数座城池几万奴隶的猎物!如果眼睁睁地放走了他骨托鲁汗那边也很难交代。 万般无奈之下几名小伯克想到了一条不会惹阿史那骨托鲁生气的折中计策。他们吹动号角命令身边的狼骑下马持盾向博陵军本阵迫近。但走到距离由白羽画出的折线十步之遥又停止前进原地排出一个足以堵塞山谷的巨大方阵。 领军的几位伯克们鼓不起在步下与武装到牙齿的中原士卒硬撼的勇气他们也承受不了那样做的代价。突厥狼骑全靠马上功夫而闻名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即便将来不及退入长城的中原士卒全歼灭突厥人也要付出五倍甚至更多的代价。 他们有更好的方法留住李旭。当军阵立稳后立刻有一名光着脑袋的彪形大汉策马从步下作战的狼骑身后冲了出来沿着死亡之线外围跑了几步然后开始大声嚷嚷。 “呜啊剌呀呵呼噜噜----”中原士卒们听不清楚那名壮汉在嚷嚷什么只闻得一阵狼嚎鬼叫。“呜啊剌呀呵呼噜噜----”壮汉一边叫一边拍打自己的胸口然后大拇指挑起来翻转向下。 “呜啊剌呀呵呼噜噜----”数千突厥人操着对方不懂的语言齐声嚷嚷仿佛嚷嚷的声音越高越能显示他们的本领。 李旭是博陵军中唯一能听懂突厥话的人见敌军如此嚣张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命令道:“大牛去把他的脑袋给我提过来!” “喏!”早就看着对方不顺眼的周大牛闻言立刻拖着把陌刀冲了上去。 大伙这才明白原来突厥人要单挑忍不住放声大笑。两军交锋不比谁家的将领谋略高谁家的士卒勇敢却玩什么武将对劈那简直是在傻。中原任何一家诸侯都不会采用这种战术。你武将万夫不当能怎么样?我十个小兵结阵群殴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只有靠近百越的野人部落才会用单挑的办法来解决水源或者耕地分配方面的纠纷。 笑声中周大牛已经走到白线近前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那名突厥勇士也停止了吵闹策马抛开二十几步在相对高的位置转过身子。 “不要脸耍赖!”长城上下骂声此起彼伏。突厥勇士以马对步已经占了个大便宜又要借着山坡冲锋简直是把大牛当成了白痴。在一旁默默观战的突厥人大概也觉得自家的行为不够光彩叫嚷声慢慢减弱最终被中原士卒的喝骂声彻底压了下去。 面对敌将周大牛将丈许长的陌刀单臂平伸胸前空门大露。他对面的突厥勇士看到便宜立刻磕打马镫。被喊杀声烧得热血沸腾的战马出一声长嘶四蹄张开风一般冲向大牛。敌我双方距离瞬间拉近。马背上的突厥勇士单臂斜抡凌空劈出一道闪电“啊!”他大叫收刀狞笑着跑远。 一刀扫下绝无活口。突厥勇士凭着多年的经验确定自己杀死了敌人。一边跑他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准备迎接袍泽们山崩海啸般的呼喝。四周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连山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怎么回事?突厥勇士猛然回头看见周大牛依旧站在原地手中陌刀不动身体挺立如山仿佛刚才那一回合交手根本就没生过。 “啊!”突厥勇士暴怒咆哮着再度冲向敌人。这回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不再容许有一丝疏漏。他看见了自己的刀光扫过之前敌人突然将陌刀柄端竖在了地上然后膝盖弯曲身体后仰整个人顺着刀杆倒了下去。恰恰让过急劈而来的马刀然后又稳稳地将身体直了起来将手中陌刀再次平伸刀空中。 “擂鼓!”城头上观战的李世民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大声命令。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也看明白了。如果李旭不肯接受单挑突厥人就宁可付出数倍的损失也要给博陵军制造一定的杀伤。而李旭接受的单挑后整个斗将的过程中博陵步卒就可以从容地向长城内撤退。突厥人即便不愿意也厚不起脸皮来追。 所以周大牛两度避开敌军的刀锋却懒于还手。他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来给自家弟兄赢得时间。但突厥人提出单挑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提高士气么?李建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长城下的山谷里突厥勇士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两度冲击没砍中目标已经令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第三次他决定与周大牛拼命。战马不再从对方身边错过而是连人带马直接撞向对手。 “的、的、的”马蹄声宛若惊雷敲打于每个观战者的胸口。李建成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野蛮的突厥人与周大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小心!”长城上的弟兄们忍不住齐声高呼提醒周大牛不要与敌人硬碰硬。突厥勇士连人带马有几百斤重双方对撞吃亏得肯定是原地不动者。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巍然不动周大牛动了。他手中的陌刀猛然下垂刀尖朝用力一点整个人鹞子般借着刀杆的支撑凌空飞起。急冲而来的突厥勇士和他的战马都失去了目标茫然失措。没等突厥勇士拨转马头盘旋在刀杆上的周大牛猛然伸出双腿两只硕大的牛皮战靴重重地踹在了突厥勇士的肩膀上。 “啊----!”正在寻找敌人的突厥勇士出一声惊呼从马背上轰然滚落。周大牛收腿落地借势拔出陌刀刀锋干净利落地卡在了勇士的脖颈上。 “杀了他杀了他!”博陵军众将士大声高呼。白色折线另一侧的突厥人同时闭眼无奈地接受同伴的归宿。 “我不杀你。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回家去吧!”向来杀伐果断周大牛突然转了性子收起陌刀对着闭目等死的突厥武士柔声说道。 “你要做什么?”突厥武士听不懂中原话惊诧地追问。按照草原规矩接下来一步周大牛应该砍下他的脑袋用他的血涂满自己的脸才能显出胜利者的威风。谁料胜利者却满脸关切就像摔跤摔嬴了自己的同族兄弟。 “你回家去。别来了打不赢我!”周大牛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又指了指自己大声重复。四十余斤的陌刀被他当杂耍用的木杆来玩了三回即便力气再大他话语中也透出了喘息声。 这回突厥武士猜出了获胜者的意思。对方累了没力气杀他也不想杀他。所以要放他走。作为一个喝狼奶长大的突厥汉子他应该感谢对方的恩惠从此再不与之为敌。 想到这武士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拳头按住胸口向周大牛轻轻深深俯。然后上前一步半跪垂头吻了吻对方脚下的泥土。直起身来一边唱着歌一边倒退着走向本阵。 “你小心!”周大牛先是被武士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然后高声大喊。唱着歌的武士惊诧地停步看见了周大牛眼中的不忍也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破空声。 几支利箭从突厥本阵中射出正中武士的后背。“妈----”准备回家的武士喊了一句两个民族都能听懂的字眼笑了笑软软跌倒。 “***谁让你们杀他的。来啊有本事冲我来!”周大牛暴怒提着陌刀向数千狼骑大声挑衅。 没有人敢回应。按照突厥习俗胜利者才有权处理失败者的生命。而输给周大牛的那名武士先是丢光了自家军队威风战败后又吻对方脚下泥土示弱所以绝不能被容忍活着返回。如果每个突厥武士都以他为榜样狼骑的威严何在?阿史那家族的威严何在? “来啊莫非你们只懂得杀手无寸铁的人!”周大牛挥舞着陌刀又跳又骂。刚才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但对方这些畜生连自己人都杀不砍翻他们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大牛回来该别人了!”李旭唯恐周大牛坚持下去吃亏大声命令。 “***这次饶了你们!”周大牛向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用脚踩了踩扬长而去。 众突厥武士被他轻蔑的举动气得两眼冒火但得不到将领们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挑战。几名伯克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低头商量了几句又推出另一名勇士来。 “这回该我了!”一直在长城下观战的刘季真见突厥人还不肯放弃大声请命。 “刘兄小心!”李旭知道刘季真的身手笑着答应。 “叫我大汗我是突利汗!”刘季真回过头来郑重矫正李旭称呼上的错误。 “祝突利汗旗开得胜!”博陵军的弟兄们齐声回应。(注:与唐初的突利不是一个人) 刘季真笑着点头得意洋洋地走上战场。他纵横塞上多年刀下不知劈了多少各族勇士。突厥人仓促选出来的挑战者怎是对手。马背上才见了一个照面狼骑的身体就坠了下去。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战马逃走的方向淌了一路。 “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亲后人大汉皇帝刘渊的第二十代孙燕山山主一阵风总瓢把子刘季真在此狼崽子们哪个前来送死?!”刘季真从刀刃上抹下一把血涂在脸上冲着突厥人狼嚎鬼叫。 他本来没想淌长城之战这趟浑水奈何突厥人大举南下几名多事的将领顺手把一阵风设在中原和草原边界处几个重要寨子全给拔了。马贼们气愤不过干脆聚集起来从背后捅了骨托鲁一刀。 一刀捅完狼骑紧追不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刘季真决定带领大伙到涿郡投奔李旭。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先李旭这人厚道有当年的交情在不会拿他当土匪来剿灭。第二双方激战之时马贼们也是一股不容小瞧的势力。利用得当的话能给擅长骑兵冲杀的突厥人制造很多麻烦。 这疯子素有恶名在外。狼骑中还真找不出几个敢跟他玩单挑的人来。几名伯克正懊恼间猛然听到一声号角“呜----呜呜----呜呜----” “轰------轰轰----轰轰--------”另一阵低沉沙哑的角声与先前的角声相和听在人耳朵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来了!”几名伯克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后一声号角是突厥王庭专用的雅乐需要用纯白的皮毛的公牛的角在九十九名敌人的血水中浸泡一整天然后经过大萨满祝福后才能使用。每当角声响起便预示着可汗亲自降临即便是飘荡在原野中的恶魔厉鬼也要退避三舍。 “让弟兄们加快后撤度要求城头擂鼓!”李旭听说过突厥人习俗回过头冲着亲兵吩咐。 撤向长城内的队伍度骤然加快。紧跟着城头上的战鼓雷鸣般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如万马奔腾如惊涛骇浪瞬间将角声盖了过去。 听到自己一方势弱突厥伯克们却毫不在乎。领着众狼骑让出通道将数百匹纯黑色的骏马让进山谷。黑色的战旗黑色的铠甲黑色的骏马小半边山谷顷刻失去青葱春意仿佛地狱突然从泥土下冒到了人间。 一团漆黑之间五点白色的“鬼火”看起来分外扎眼。随着黑烟迫近长城的守御者们看清楚了来者不是鬼火而是五匹雪白毛色的巨狼。每一匹都有小马驹般高大伸着鲜红的舌头瞪着翠绿的眼睛。 距离敌人最近的刘季真吓了一跳赶紧兜转马头撤了回来。“是骨托鲁他弄了几头野兽助阵!”一边撤他一边向众人解释唯恐被大伙讥笑胆怯。 “那不是甘罗!”旭子的心先是一惊然后迅得出答案。甘罗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带着一点点迷茫和温情。五匹白狼当中没有一匹眼睛为金黄色。瞳孔内射出来的光芒只让人感觉到寒冷没有半点朋友般的温柔。 没等李旭做出更多的判断白色巨狼们已经跑到山谷中央齐齐蹲下。巨狼的主人策马而出冲着他遥遥拱手“附离咱们又见面了!” “骨托鲁汗我记得有人在长生天下立誓说自己永生不再入侵大隋的?!”李旭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先是用汉语回应然后以突厥语重复。 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敌我双方因为战略的需要曾经一度走得很近。博陵军中大量的战马和皮革都购自骨托鲁那里所部而骨托鲁也打着与始必可汗对抗的借口派遣商队从博陵买过不少生活必需品。所以见了面虽然已经成为仇敌招呼还是要打一个。 “哈哈哈哈大隋大隋!大隋已经不在了!”骨托鲁仰头大笑借此压制住脸上的尴尬。为了让双方听的真切他也用突厥语和汉语交替着回答。他当年被李旭逼得立誓一直引为奇耻大辱。如今当着众将士的面更要把场子找回来。“大隋在哪?你们看到大隋在哪了么?我只看到了定扬可汗、大度毗伽可汗、屋利设和哥利特勤没看到大隋在哪里?” 定扬可汗是刘武周的封号大度毗伽可汗指得是梁师都、屋利设和哥利特勤指的是李子和与张长逊这些人都曾经是大隋将领。现在都依附于突厥王庭旗下。 “无耻不要脸!”听骨托鲁强词夺理中原豪杰们忍不住厉声痛骂。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股愧意。如果不是中原群雄们争先恐后地向突厥王庭宣布效忠阿史那家族也不会对中原起了轻视之心更不敢在自己内患重重的情况下还兴兵叩关。 骨托鲁刚刚说过一口流利的中原语言却突然变成了聋子。故意装作听不懂大伙的呵斥声他将手放到耳边转着身体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又笑着用中原话和突厥话说道:“既然大隋已经亡了。我当年的誓言自然也解除了。我说附离大人你守在这里是为谁而战呢?” “我?!”李旭回头张望背后巍峨长城“大隋也许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托鲁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帐前牧马你答应么?” “大隋也许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托鲁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帐前牧马你答应么?”刘季真见李旭反复用两种语言说得费力叫过几个机灵的马贼主动给双方当起了翻译。 众马贼正想做些事情回报李旭救命之恩得到刘季真的命令立刻开始执行任务。李旭说完一句话众马贼们立刻将其转为突厥语齐声向突厥方呼喊。骨托鲁说完一句话马贼们立刻将其转为汉语向长城上下传达。 这下双方交流度立刻快了许多语言也愈犀利。 “家?哈哈哈哈!”骨托鲁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放声大笑。“如果你为家而战又何必挡在这里?本大汗保证不会让弟兄们经过你的家门口。本大汗还可以保证如果你让开你就是突厥的隋王。黄河以北太行以东所有土地都封给你让你有个大大的家!如何?” “嗷嗷嗷嗷嗷嗷------------”没等李旭开口五匹白色巨狼同时长嚎。声音在群山之间来回激荡。除了骨托鲁身边的那些纯黑色骏马外大部分战马都瑟瑟抖。特别是刘季真他的坐骑距离狼群较近听到嚎叫声腿一软差点把“呼韩邪单于的子孙”掀下马背。 “该死的畜生!”刘季真破口大骂也不知道是骂自己的坐骑还是骂那五匹苍狼。骨托鲁志得意满从随身侍卫手中接过几块鲜血淋漓的马肉笑着丢向了巨狼。 “该死的畜生!”众马贼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将骂声翻译成了汉语。惹得长城上下哄堂大笑。 得到赏赐的巨狼却不管这些嘴里出小狗一样的呜咽抢到肉边大吞大嚼。 “骨托鲁大汗你给的封赏太低了!”李旭轻蔑地看了一眼群狼微笑着回应。那些巨狼里边没有甘罗。甘罗是狼不会出狗的声音。作为甘罗曾经的主人他也没学会摇尾乞怜。 “是么说说你的条件只要本汗能满足决不吝啬!”骨托鲁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笑着允诺。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本意就是通过五匹银狼来向李旭示威。告诉对方甘罗不再被突厥人当做圣物新的圣物已经诞生对方头上银狼侍卫的头衔已经不被任何人承认。同时他还希望兵不血刃地拿下长城至少能让李旭和罗艺一样保持中立。李旭是个善战的将领他带人挡在长城上狼骑们要突破进去得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所以他不怕李旭讨价还价就怕对方不肯回应。只要李旭肯讨价还价他就能开出对方无法拒绝的价钱。 一瞬间长城内外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这里所有的耳朵都竖立倾听。 “我刚才说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家。骨托鲁汗你光封赏我一个人远远不够!”李旭缓了口气一句一顿。 “我刚才说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家。骨托鲁汗你光封赏我一个人远远不够!”刘季真听得心花怒放扯开嗓子与麾下心腹同时以突厥语呼喝。 “我的家在上谷。大可汗刚才答应狼骑不经过我的家门!”李旭顿了顿继续道“他的家”他手指周大牛“他的家在汝南。”转头他又指了指麾下另一名弟兄“他的家在河东!” “弟兄们告诉骨托鲁汗你们的家在哪儿!” “赵郡!” “涿郡!” “淮南!” “西凉!” 博陵将士们大声回应。这支兵马前身为大隋边军因此将士们几乎来自全国各地。有人故意给骨托鲁添乱将自己的家甚至说到了岭南百越。刘季真乐不可支地翻译过去听得突厥人直翻白眼。 李旭摆了摆手制止了背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然后大声总结“骨托鲁大汗过了长城便是我们的家。你听清楚了么?” 众狼骑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待听得李旭这句话心中暗叫不好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自家大汗。突厥语言里“你的”和“你们的”本是一个词。骨托鲁刚才答应李旭狼骑不经过“你的家门口!”也可以被理解成“狼骑不经过你们的家门口!”他已经有了一次出尔反尔的经历如果再当众否认自己的承诺则非但长城上下的守军连同追随突厥而来的其他部落也要瞧不起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骨托鲁被逼得理屈词穷只好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原来原来这么多人要跟我突厥作对。可是李将军你别忘了。中原不止你们这些人。你们自不量力挡在我突厥狼骑面前其他人却对本大汗翘以盼呢?” “盼大汗去烧他的房子抢他的老婆么?”没等李旭回应刘季真抢先用突厥语回应。然后尴尬地看了李旭一眼将其再翻译成汉语。 “哈哈哈哈!”城上城下又爆出一阵哄笑。李建成在长城上笑得只抹眼睛。突厥人的禀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伴随河东兵马一道南下的突厥武士只有数百肚子却大得过正河东军。这些家伙打仗时不肯卖力抢东西时却一个比一个积极。 请一伙强盗来自己家主持公道除非中原人都疯掉了。他们能带来的绝不是安宁而是彻头彻尾的毁灭。 “哈哈哈哈哈哈!”骨托鲁是何等人物怎可能被几声哄笑刹了威风。陪着众人哄笑几句待把大伙都笑得楞了才摇了摇头冷冷地问道:“好笑么?一点儿都不好笑。倘若不是这样。我突厥倾国而来那么大个中原怎么只有你李将军一个挡在这里?!罗艺呢刘武周呢李密呢难道他们不知道我突厥要来么?难道他们不来不等于默认自己欢迎本大汗去中原平息战乱解救你们的苦难么?” 南下途中他已经得到情报。大多数中原豪杰都没有理睬李旭出的预警只有河东李渊派了些兵马来帮忙。而李渊的起家之地是太原正挡在突厥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河东兵马与旭子并肩而战理所当然。 对比携裹四十余其他部落的突厥人中原豪杰就显得太不团结了。他们连一致对外都做不到又何谈保卫家园? 正因为心里有了底所以骨托鲁才准备说服李旭。傻子都知道光凭博陵六郡肯定不是突厥王庭的对手。他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出来可以让对方认清实际。却没想到李旭听完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将头抬得更高。 “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中原豪杰没有来。敢挡在大汗马前的才是真正的豪杰!莫非在突厥人眼里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反而是英雄么?” “敢与大汗一战的人才是真豪杰。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愿保护的人难道在突厥人眼里反倒是英雄么?”刘季真抓紧一切时机打击突厥人士气。 骨托鲁被问得微微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突厥人素重英雄虽然给了刘武周等人封号骨子里却对这些家伙非常瞧不起。可如果他实话实说未免又着了对方的道承认阻挡自己的人才是英雄让开道路者皆为懦夫。 “况且挡在大汗面前的并非我李旭一个人。”轻轻笑了笑李旭转过头手指长城“大汗看见了么那是何人的旗帜?” 骨托鲁仰头张望果然在李旭的猩红战旗李建成的绛红加白战旗旁还看到了几面灰扑扑非常破旧的战旗。肯定不是博陵军却依稀能辨认出是大隋军常用的颜色。 城墙最高处还有一杆长槊冷森森明晃晃直刺苍穹。 “弟兄们告诉骨托鲁城上是谁家儿郎?”李旭有心挫一挫骨托鲁的锐气回望长城大声呼喝。 “告诉骨托鲁城上是谁家儿郎?”周大牛等亲卫鼓足中气用力重复。喊声伴着刘季真等人翻译出的突厥语在群山之间来回激荡。 “大隋博陵军!”长城头张江第一个举起战旗。与群山之间的回声遥相呼应。 “大隋----博陵军------”弟兄们的呼喝被附近的山川反射回来四下里宛若藏着数十万百战雄师。 “大隋----”李建成犹豫了一下举起自家战旗“河东左军!” “大隋----河东左军!”山风凛冽将刘季真翻译出来的呼喝声送进每个突厥人的耳朵。 “大隋----长乐王帐下----虎贲军!”王伏宝麾下的弟兄们一直没有机会亮出自己旗号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为了防止成为众矢之的窦建德一直自封为王而没有自立为帝。所以他还可以在自己的兵马前方加上大隋两个字。今天这两个字恰恰派上用场。 “大隋----河间郡兵!”窦家军的声音刚落在他们破旧的战旗旁又竖立起了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下几百刚刚赶到的士卒扯开嗓子自报家门。 这下连李旭都有些呆了。他的本意是将窦建德的兵马也露出来借此告诉骨托鲁汗整个中原敢挡在你面前的并非我李旭一个。却没想到就在他领兵与敌人交战这段时间涿郡太守崔潜又引来的新的援军。 河间郡屡遭战火所以郡城附近被李旭、罗艺、窦建德三家默认为谁也不去占领的缓冲地带。当地的郡兵满打满算也就两千来人尚不够对付大一点的土匪绺子。但听到突厥人已经靠近长城老郡守王琮还是带了半数郡兵前来帮忙。 “尉州----时德睿!谨奉大将军调遣。” “盐山----韩建纮!奉命来守藩篱!”跟在河间郡兵之后两个李旭曾经听说过却从来没打过交道的绿林豪杰树起了自家旗帜。旗帜上花花绿绿色彩斑驳。但正面都临时赶着刷上了个大大的“隋”字。 刘季真等人越翻译越起劲儿骨托鲁却越听脸色越黑。他乘兴前来示威到头来威风没示出去反而给对方制造了展示力量的机会。时德睿韩建纮等人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中原豪杰想必实力不会太大。但此刻出现在城头之上所代表的意义却绝非一般。 城头上涿郡太守崔潜手捋胡须放声大笑。他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让来历不明援军靠近长城就是为了给骨托鲁兜头一棍。况且后两路山贼都是李旭的朋友介绍来的崔潜确定他们不会临阵倒戈。 “大隋----”正在骨托鲁气得两眼黑时又一面战旗出现在城头“瓦岗军!” “瓦岗?”翻译完了城上的名号刘季真等人立刻愣在了当场。通过张亮等人的关系刘季真知道瓦岗军与李旭有不共戴天之仇。按道理即便天下英雄都来帮忙瓦岗军也不会踏入涿郡半步。 “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凳奉命前来帮忙愿受大将军调遣!”没等众人从惊诧中缓过神城门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大笑着道。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银甲白袍小将被数名轻甲侍卫簇拥着直向李旭奔来。 此人年龄只有二十上下身材也不见得多高大。却双手各执一条丈八长槊丝毫不费什么力气。堪堪赶到两军阵前来人一抖手将左手中长槊凌空抛给了李旭。“徐将军托我带来此物请大将军笑纳!” 李旭伸手接去一股温润感觉从两掌直传到心头。他别刀腰间双手持槊对着黑压压地狼骑放声大笑“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 “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周大牛谢映登还有城上城下的数万弟兄齐声高呼。 “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刘季真将此句翻译成突厥语然后大笑着靠向旭子与弟兄们同声呐喊。 “尔等还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霎那间群山、密林、长城乃至整个中原都站来了起来呼喊出同一个声音。之后千百年该声音依然在风中回荡。 “尔等还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尔等还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尔等还敢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第七章 盛世 (一 上) 山风呼啸呐喊声响彻四野。进入山谷的突厥狼骑猜不出长城内外埋伏了多少人一个个惊疑不定。骨托鲁自知今天自己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去强硬起头皮苦撑道:“有人无人那得手底下见。光凭嘴巴上的功夫赢不了仗。咱突厥有句话是狼是狗露出牙齿来才算得了数!” “可汗尽管来战。只怕这次再败了不会像上次那样容易回去!”李旭手持长槊满不在乎地回应。 “尽管来战!”刘季真扯开嗓子将李旭的一整句话归结为四个字。 “尽管来战!”马贼们狂笑不止。 他们那幅目中无人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气。但骨托鲁明白自己麾下的狼骑今天锐气已失摇了摇头冷笑说道:“你我也算故交。今天我来只想给你一条生路。你既然不体谅我的苦心。明日开战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罢再不给李旭逞口舌之利的机会转身冲着自家队伍呼喝了几声。已经冲入山谷的数千狼快闪开一条通道默默地骨托鲁和他近卫送了出去。 “明天不如今天有种今天就打不打就是家养的土狗!”刘季真唯恐天下不乱冲着骨托鲁远去的方向破口大骂。众狼骑却不再理睬他留下一千多人原地警戒余者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退出了山谷。虽然武士们个个垂头丧气整体上的队形却丝毫不乱。 光这一点便比一阵风的马贼们强得太多了。刘季真骂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只好归了队跟着回撤的博陵士卒一道进入长城。 待李旭和最后一波弟兄们并肩退了回来。李建成早已率领一干主要将领迎到了城墙下。大伙今天混战中杀了三千多狼骑又当面扫了骨托鲁的威风因此一个个扬眉吐气。李旭见时德睿、韩建纮等人都跟着李建成身侧赶紧上前打招呼。待彼此间再度通报了名姓后拱手谢道:“几位英雄不远千里而来这份情意我博陵军上下没齿难忘。今后但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几位尽管言语一声。无论是往风里还火里李某绝不敢推辞!” 听李旭说得客气河间郡守王琮第一个表示不满“李将军哪里的话老夫也是大隋官吏么!吃了百姓这么多年供奉大难临头怎有把脖子缩起来的道理?” “将军言重了。时某虽然没什么见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却是懂的。我麾下弟兄不多比较像样子的就这三千来号。时某将他们全带来了。是冲锋陷阵还是运粮运水全凭将军一句话。只要突厥人一天没退弟兄们就听你一天号令!”尉氏大总管时德睿跟在老郡守王琮身后笑着回应。 “照理儿老时我们哥俩儿早就该来!”盐山寨主韩建纮说话更为干脆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但我们哥两个与官军做对惯了如果没人引荐冒昧进入您的地盘难免会被当贼打出去。所以就一直等待机会恰巧谢兄弟给你押粮从运河上经过。我们两个一核计就跟着谢兄弟来了!” “当年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乱得是自家笑得是外人。突厥狼骑刀下又几时分过咱们谁是官军谁是绿林好汉!”说起彼此之间的旧日恩怨李旭也好生感慨。 时德睿叹息着摇头“也倒是。这些年除了死人咱们啥都没捞着!不过若不是官府逼得人没法活大伙谁愿意造反?” 韩建纮也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道:“大将军休怪我等说话直接如果是为了昏君我等才不鸟这个仗。他不让我们活我们自然不能等死。但狼骑来了是另一码事。我们兄弟之所以敬你也是因为你站在长城上!” 这些过去的是非恩怨一句话两句话肯定分不清楚。站在李建成和李旭角度时、韩等人都是土匪官军剿匪天经地义。但站在后二人角度他们却是在替天行道二李反倒是助纣为虐了。 好在大伙也没想着怎么纠缠几句场面话说过了也就算交代过了。李旭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道“过去的事情咱们就这样算了。”“到了长城上大伙便都是兄弟!” “对就这么说长城之上大伙都是兄弟!过去恩怨一笔勾销!”时德睿、韩建纮两个异口同声。 大伙相视而笑昔日过节俱抛到九霄云外。李旭转过头将目光看向谢映登“就凭你带来的这两员大将我也得好好谢谢你。好兄弟你是今日擅自亮出瓦岗旗号不怕李密怪罪么?” 他领兵征战多年目光早就被锻炼得精准无比。进入长城后粗略一扫便看清楚了援军的大致数量。河间郡守王琮带了大约一千三百左右郡兵。在尉氏一带割地自保的绿林好汉时得睿带了三千绿林精锐。盐山寨主韩建纮麾下人数和时德睿差不多但喽啰兵们的装备都非常简陋一看就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几路援军中瓦岗军的人数最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人却是个个身强体壮。 以李密的张扬性格若是不计过去恩怨派人来援肯定不会只派区区五百人。所以李旭一猜便知谢映登是从徐茂功那边借着护送军粮的由头偷偷跑来的。根本没经李密的允许。他今天擅自于突厥人面前亮出瓦岗军战旗万一被有心人汇报上去恐怕会惹上不少麻烦。 “没事大将军没听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谢映登毫不在乎地摇摇头笑着回答。“况且我这次来便没打算再回瓦岗去。至于茂功那边你更不用替他担心。只要他不回瓦岗主寨李法主就对不能将他怎么样!” 没等谢映登把情况介绍完刘季真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分说挤到李旭面前大声抗议道:“傻小子你们啰嗦完了没?咱家麾下的弟兄可是昨天晌午直饿到现在了!” “刘兄勿急稍后我便派人安排弟兄们的食宿!”李旭见状赶紧拉过刘季真先向对方赔罪然后将其向大伙介绍道:“这是我当年在塞上贩马时认识的好朋友一阵风大当家刘季真呼韩邪大可汗的嫡系后人!” “见过刘大当家!”李建成、谢映登、时德睿等人早就听说过一阵风的大名纷纷走上前向刘季真抱拳问候。 “见过见过几位英雄豪杰。”刘季真立刻换了一幅忠厚老实的表情抱着拳四下做罗圈揖。“客气话我也不会说反正仲坚的兄弟就是我老刘的兄弟。今后并肩作战大伙冲在前头老刘我绝不会落在后尾!” “愿与刘大当家生死与共!”众豪杰笑着回应。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刘季真咧嘴大笑“你们中原人就是会说话。一个词比我老刘啰嗦一堆都准确!”。转头望向自家弟兄他的脸上笑意更浓用力冲人群招了招手得意洋洋地喊道:“妹子亲大妹子过来拜见李大将军和众位中原豪杰。你不是不相信我会有李大将军这样的朋友么?怎么着这回我把他拉过来了你到底信还是不信!”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在大伙善意的笑声里有名身穿褐色皮裘头戴黑色圆盔的高挑将领走了出来冲着李旭盈盈下拜“久闻里将军威名。民女上官碧这厢有礼!” “上上官姑娘不要客气!”李旭被刘季真弄得好生尴尬红着脸躬下身子还了一个长揖。 “看见了没我说过我的好兄弟性子与别的鸟人不同。即便当了官儿也不会摆狗官的架子吧?怎么样这回你服气不服气?”刘季真可不管李旭尴尬不尴尬扯着嗓子继续卖弄。 “常言道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更何况是刘大哥的好兄弟!”上官碧嫣然一笑文绉绉地回敬了一句。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是读书人用来比喻一母同胞兄弟品行却相差巨大的。上官碧用在这里一语双关。表面是称赞李旭平易近人不像大隋朝其他官员那样喜欢摆谱儿。暗地里却是在讥笑刘季真性子粗劣与李旭虽然是朋友却根本与对方没法相提并论。 李建成、谢映登等人听明白了咬着牙偷笑。刘季真却根本不理解龙生九子的含义以为对方在奉承自己血脉高贵心中更觉痛快点了点头大声道:“就是就是我刘季真乃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传血脉我这好兄弟李旭是长生天指定的圣狼附离。”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话头对着李旭追问道:“对了仲坚兄弟。圣狼不是只有一个么?怎么骨托鲁又弄了五头银色的畜生来?” “上次骨托鲁跟着始必可汗一道南侵。部族视为圣狼的甘罗却是我的朋友不肯给他帮忙弄得他士气大丧。他吃了一次亏所以这两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硬凑出五匹银色的狼来!”李旭知道草原民族对圣物素来看得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释。 “怪不得那些牲口满身晦气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圣洁模样!”刘季真恍然大悟。为了让大伙听清楚自己的结论他刻意将声音提得很高冷笑着补充道:“如果圣物可以凭人力养出来又怎能称得上圣物?骨托鲁擅自篡改长生天的旨意早晚要被长生天收拾。大伙等着瞧热闹吧!” “这厮看上去疯疯癫癫倒也是个貌粗心细人物!”听完刘季真的话一直在偷偷观察众人的李建成心中暗想。自打众豪杰出现后他便在心中盘算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将来可能有机会收归帐下。越是看心里越是欢喜。 李旭自然不必说建成对其志在必得。与李旭走得最近的谢映登既然不想回瓦岗山了不知道唐王府开出什么条件才能招揽得到他?就凭此人当即立断亮出瓦岗旗号的果敢劲儿就能肯定他是个有勇有谋的。河间郡守王琮是个厚道人当地方官可以让上司放心。时德睿和韩建紘两个出身差了些可听其言辞也是两个敢做敢为的。剩下这些李建成把目光又转向刘季真背后的马贼们这些人的身手个个了得稍加训练便可成为一支精锐。还有那个上官碧好一个女中豪杰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望着对方那雪白的脖颈和花一样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李建成的目光竟有些直。 按照先前分工负责大伙粮草辎重的主官本该是建成。李旭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只好替他代劳。快步走到众豪杰当中笑着说道:“大伙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涿郡地方偏僻拿不出什么好吃的来招呼。就请跟我去军中随便吃些酒水吧。麾下的弟兄们尽管交托给心腹带着然后跟着我的左司马时德方走将营盘扎好后他会将米粮逐个给大伙送去!” 说罢从身后的幕僚当中拉过时德方。亲自将其向众豪杰引见。待介绍到时德睿这儿对方看了看李旭的脸色突然笑了起来。 “有件事情不该瞒着大将军。这厮!”时德睿手指身穿三品武官服色的时德方满脸得意“这厮是我的堂兄弟。但我们两个自幼性子和不来。我嫌他穷酸他嫌我粗野霸道。自从他入了大将军的幕府我就再没鸟过他!” “这事儿我早就听德方说过。难得你们兄弟重逢找机会多聚聚。不过话说回来想通过德方多给你手下的兵开小灶可是门也没有!”李旭身手拉过时得方毫无芥蒂地说了几句玩笑话。 “哪能呢你也把俺老时太看扁了。俺兄弟眼下是老时家最大的官儿。我这当哥哥的不能给他帮忙却也绝不敢添乱误他的前程!” 有时大总管的亲兄弟做纽带众豪杰跟李旭的关系又被拉近了一步。都放心将麾下弟兄交给了时德方由其负责分派扎营地点增添补给。过了片刻李建成也被陈演寿强行从失神中扯了回来走到众人面前笑着许诺道:“这回我从长安来搬空了大隋武库中的兵器铠甲。诸位原来是客我和仲坚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见面礼。每家赠送五百把横刀三百幅牛皮硬甲。待会儿安顿停当后诸位尽管派人到我家长史陈老前辈那边去领。” 绿林好汉手中最缺的便是正规兵器铠甲。因此听完李建成的话个个喜出望外。“多谢世子仗义!”众豪杰一齐肃立拱手看向对方的目光也由陌生变为热络。 “不必客气!”李建成非常大气一摆手笑着补充道:“不是说要同生共死么有了趁手的兵器弟兄们也能多杀几个敌人!” 说罢他快用目光向某个方向瞧了瞧然后又快地将心思收了回来。 第七章 盛世 (一 下) “这唐王世子还真有些眼光!”看到李建成有意无意之间总向上官碧那边描刘季真在心中暗自偷笑。“只可惜俺家妹子是匹野马想靠近她自有你的苦头吃!” 一阵风名义上归刘季真统属实际上内部结构非常复杂。细分起来六千多人能分出三十几个绺子。大的绺子不过五百多人小一点的连一百人都不到。这些人平素各赚各的钱很少沟通。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时才会聚集在一起共同面对。 此外各绺子的头领也不尽是汉人。有突厥人、有鲜卑人、有奚人、有匈奴人反正当了马贼后大伙便与自己原来的部落脱离了关系。由于各民族混合所以马贼们的婚丧嫁娶等风俗也与中原和草原俱不相同。基本上是绺子中那个民族的人多就类似于哪个民族并且还要受其他民族些影响。 像上官碧这种鲜卑大姓虽然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甚至能熟读汉家典籍其族中某些规矩连刘季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有些受不了。所以明知道李建成一见惊艳却不说破等着看对方吃苦头。 当天下午李旭在自己的帅帐外摆了酒款待各路英豪。因为他是大伙公推的主将所以坐了正座。李建成在左上相配接下来陈演寿、张江、方延年、雷永吉等人按照目前各自的官职一路排了下去。右侧位置全部留给了前来助阵各路豪杰。众都是一方诸侯谁也管不着谁推让了半天最后在谢映登的建议下以年龄的高低顺序落座。 由于受到人才稀缺的困扰李旭的中军帐前还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这回却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各路豪杰几乎每人都带了数名心腹将领看上前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我中原有如此多英雄还怕他突厥来欺?”李建成看得高兴举盏祝辞。“贺李将军祝大将军带领大伙一战破贼!” “贺大将军!”众人同时举盏“带领我等一战破贼!” “一战破贼!”李旭双手捧起酒盏高举及眉一口饮尽了。然后将酒盏横过来盏底对着众人亮了亮再举正缓缓放下。 “破贼!”众将领与豪杰们互相学着对方的模样举盏饮酒然后放下酒盏坐正身躯。 “能得诸位倾力襄助李某定然不叫狼骑跨过燕山!请饮此酒来日携手杀敌!”李旭举起第二盏酒向大伙致意。 “不叫狼骑跨过燕山!”陈演寿领头众将领和众豪杰轰然响应。 三巡过后众人到达眼花耳熟境界。豪气开始伴着酒劲一道向头顶升腾。在座豪杰中有很多是没跟狼骑打过交道的上午时虽然在长城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却没觉得对方有多大本事。无非是人数众多一些盔甲兵器整齐一些罢了。可论盔甲兵器谁能比得上大隋当年三十万府兵。三十万府兵攻一座辽东城都久攻不克凭着万里长城骨托鲁还不是等着铩羽而归么? “话说起来容易。但阿史那家族能在草原上称雄多年自然有几分真本事!”刘季真听几个来自时家军的大头目说得轻巧有些不满地提醒。 “想必是山中无老虎!”几个山寨头目显然喝得有些高了不顾刘季真从长城外被骨托鲁追到长城内来的感受大咧咧地道。 “草原上没有老虎但有的是苍狼!”坐在刘季真身边的一阵风头领马二宝皱起眉头冷冷地道。“但群狼面前任何猛兽都得避让。” “那不尽然白天时五匹苍狼都没敢奈何李将军!”时家军头目严明复撇着嘴接茬。 眼看着双方就要吵起来坐在他们对面矮几后的周大牛赶紧走上前调停。“几位将军都不要急。咱们今天只管饮酒。明天到了战场上伸伸手就知道敌人的斤两了!” “对今天只管喝酒。明天酒醒了两军阵前见真格的!”一阵风当中的马贼哪里受过这等气举着酒盏叫劲儿。 “喝酒是爷们的战场上见!”时家军将领不能不给刚刚单挑击败敌军将领的周大牛面子一边喝酒一边嘟囔。 双方暂且放下了口舌之争心里面却都憋下了到战场上把这口气找回来的心思因此越喝气势越盛。恨不得把酒当成敌人先比出个高低上下来。老长史陈演寿私下里察觉了也不干涉。 酒宴罢后天色已经黑李旭与建成结伴送众豪杰回去休息。然后又派人将谢映登请到自己的居所另开一桌小宴。李萁儿以女主人的身份出来与谢映登见了见敬了了盏酒然后借口家中有事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两兄弟一叙契阔。 “你怎么来得如此快我算着至少还要半个月茂功送的军粮才能到达长城?!”李旭给双方面前的酒盏倒满了酒然后笑着追问。 为了避免罗艺中途打劫他曾经派了一哨人马前去接应来自黎阳的粮草。如今接应的人没回来谢映登却先回来了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人的意料。 “很简单我直接从运河转蓟县然后沿桑干河北上怀戎呗!走得几乎都是水路船行得虽然慢总比肩扛手抬省功夫!”谢映登诡秘地一笑边饮边答。 “水路!”李旭听得身体一晃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道是罗艺放你过来的么?他怎可能放你过来?” 在上一次双方交手时幽州军的年轻将领被李旭阵斩了一半。所以虎贲铁骑中的老将军们无不恨博陵军入骨。就在五天之前小翻山上的弟兄还报告说居庸关的幽州军又在增兵。与骨托鲁决战在即罗艺不抄博陵军的后路李旭已经觉得庆幸了哪敢再指望对方给自己让开一条水上粮道出来?! “当然是水路。我手里可有幽州军少当家罗成亲手写的通关文牒身边还有时德睿、韩建纮、王琮的兵马护送。罗艺如果不让我平安通过就意味着同时把河北群雄得罪了个遍。过后瓦岗军内有没有人找罗成麻烦他也难以预料!”谢映登喝了杯酒满脸得意。 他说得高兴李旭却听得更迷茫了。罗成败给自己后负气南下博陵军几乎是暗中护送者这个骄傲的少年离开的。按当时情况看罗成混不出头来则已迹之后肯定要带兵回来一雪前耻。又怎可能不计前嫌地从他老爹那给博陵军讨人情? “你也不用谢他。按理说他需要谢你。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扯平了!”谢映登伸出两个手指头在李旭面前轻轻摇晃。他抢了走了你未过门的老婆觉得理亏。到黎阳找我时恰好看到我准备粮船。所以就不声不响地写了封通关文牒给我又给了我一个玉佩做信物!” “我老婆?”李旭用力看了看谢映登以确定对方没说醉话。萁儿就在后宅二丫故去经年。其他能称得上是他妻子的人根本不存在?让罗成又到哪里去抢? “是襄国公主。”谢映登见李旭额头上已经快开始冒烟耸耸肩膀给出答案。“罗成领兵去抄王世充后路结果半路上看到一伙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在跑。他以为强盗打劫就仗义将那女子抢了下来。过后一问才知道那女子不想嫁给王世充的儿子所以逃婚在外。而追捕她的人正是王世充帐下的亲兵!” 简直越来越乱了!李旭知道王世充负责护送杨吉儿北上半途却找借口留在了河南。却未想到王世充胆子大到可以把杨广的旨意不放在眼里强给自己儿子娶公主为妻子的地步。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想必杨广麾下臣子的控制力更加薄弱了。原来他的命令还能在江都附近得到执行现在恐怕能不能出得了皇宫都很难讲了。 “罗成那小子长得英俊潇洒。襄国公主又没说清楚自己是谁所以两人越看对方越顺眼便稀里糊涂成了亲。后来罗成带公主与大伙见面公主却不肯给李密敬酒。弄得双方都很难堪。有心人仔细一打听才明白罗成稀里糊涂成了驸马爷!” “如此倒也省得她在外颠沛流离!”李旭终于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感慨地说道。他与公主从来没见过面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感情更不会傻乎乎地觉得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但据他对李密的了解杨吉儿当众给李密下不来台后者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更何况罗成有了驸马和幽州大总管之子双重身份后地位陡然提高已经威胁到了李密的大当家“宝座”。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罗少将军偷偷在我和他父亲之间穿针引线难道不怕李密找他麻烦么?罗艺呢他就那么容易听了儿子的话!” “罗艺不想同时得罪太多的人也不想给自己儿子添麻烦。更重要一点是幽州军内部对你抵抗突厥的事情争论很大。我经过蓟县时罗艺自己也举棋不定。所以就做了顺水人情放了粮船一条通路!至于李密他目前还不知道情况。知道后也奈何罗成不得!” “此话怎讲?”李旭惊异地追问。白天时谢映登所言将永远不回瓦岗已经让他隐隐猜到瓦岗军肯定又出了大变故。再加上罗成修书这档子事情可以预料瓦岗军内部面临的问题肯定比所有人设想都严重得多。 提到瓦岗谢映登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他先是长出了口气继而连干了几大盏酒想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犹豫了好半天才摇着头道“瓦岗?自从翟大当家死后哪里还有瓦岗啊。还不是李法主带着一炉香在里边虚应故事。看着烟很盛来阵风也就散了!” “怎么会这样?”李旭听谢映登说得离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李密杀翟让必然会影响瓦岗内部团结。但作为纵横河南多年屡屡将官军打得丢盔卸甲的大绺子瓦岗军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败掉的。但按照谢映登的说法眼下其却成了个空架子只要随便有人一推便会轰然倒塌于地。 别人的安危李旭不想管如果瓦岗军真的完蛋了秦叔宝、罗士信、徐茂功的未来怎么办?特别是秦叔宝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好不容易才被李密赏识封了个内卫大将军的官职瓦岗山倒了齐郡也归不得了他要流落到哪里去? “还不是被李法主忽悠了!”谢映登又喝了一口酒悻然道“当日你说李密那人徒有虚名大伙还不相信。毕竟你是官军我们是土匪。你说的话未必按着什么好心。可谁知道此人不但徒有虚名而且心胸狭窄。翟大当家将自己的位置都拱手相让了他却为不相干的人几句混话从背后砍了翟大当家!” “这事儿我听说过还以为茂功也死到那厮的手里。老天有眼茂功命大!”李旭也饮了一口酒拍案叹息。 “不是茂功命大是外边弟兄的人来得快。一刀没砍死如果当众再补第二刀肯定会犯众怒!”谢映登气得直撇嘴。“他杀了翟大当家。砍伤了徐二当家。强力压服的单雄信。亏得咱们这些人还曾经拿他当真命天子。如果真命天子都是这个德行还不如当初跟着杨广混呢。好歹不担心挨黑刀!” “陛下的确肯推赤心待人。前提你必须是被他视为心腹。大隋朝内部的事情不比山寨简单。有时候陛下都无能为力。我当年总觉得只要朝中无昏君百姓日子就会好过。后来自己治理一地才知道光主事儿者一个人不昏是没用的!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不敢肆无忌惮地胡闹!”李旭想了想以亲身经历为例子点评。 “的确如此。想李密刚上瓦岗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是弟兄们自己非要将他抬过头顶去结果将他抬上去了他便露出了本性!是我等自己给脖子后安刀子怪不得别人!”谢映登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一盏盏酒灌下肚子一声声叹息从喉咙里向外冒。 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鬓角之处已经见了白。想必是忧心过度伤了血脉。接连灌了自己数盏酒后谢映登咧了咧嘴继续说道:“倘若他杀了翟大当家大权独揽后能带着大伙走正路也罢了。顶多说他私节有亏大事无过。谁料那件事没过几天他就趁着程知节在外领兵打仗没回来的机会把瓦岗上下的职位调了个遍。等程知节闻讯赶回来了山寨也不再是山寨了。完全按照大隋官府那一套来连金墉城内魏公府邸的规格都比照洛阳的行宫来修。程知节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是为了给大伙充门面别让天下英雄小瞧去。若是修了宫殿就能折服天下英雄这江山世代还不应该都是大秦的!” “还不如陛下!”李旭撇嘴冷笑。杨广虽然开凿运河弄得民间疲敝。但运河的开通主要是为了向北方前线输送粮草物资而不是单单为了摆阔。而李密不过刚刚于河南落下脚连天下还没得到呢已经开始挥霍。 “我们私底下也这么议论。但大伙的军权都被李密收了谁说话都硬不起来!”谢映登继续摇头苦笑。“他不肯信任瓦岗原来的弟兄手下有没有几个会打仗的所以被王世充逼得节节后退。再后来连柴孝和、郑德韬、杨德方这些二半吊子都战死了只好亲自披挂上阵!” “那不更要吃亏?”对李密的领兵“才能”李旭是深深领教过。碰到绝顶的庸才凭着偌大的名头李密还能抽冷子打个漂亮仗。碰到一个按部就班的将军或者一个领兵高手李密肯定半点便宜都从对方那捞不回来。 “可不是!”谢映登苦笑了几声愤懑地回应“跟王世充打了三仗输了两次。自夸是互有胜负却把家底越打越薄。不得不从洛口仓里拿出粮食来就地招兵。招了兵又舍不得拿钱财军饷。茂功劝他目光且放长远精兵简政以图未来。他反而恼茂功多事借口黎阳缺人镇守将茂功从主营彻底赶了出来。赶了茂功又怕程知节闹事干脆让程知节与秦叔宝一道做内卫将军官职给得虽然高部曲却一个都没有!” “我倒是高兴他能让茂功出来。李密那人心胸狭窄离他远了反倒安全!”李旭想了想笑着劝解。“你也别太难过茂功在黎阳不也已经立下足了么?” “不一样。茂功即便在黎阳站稳瓦岗也不再能回到从前。天下形势已经大变机会一失去便不可再来。茂功心里清楚这些他只所以还继续撑着不过是想将来让大伙败了后有个落脚点罢了。” 虽然一直以剿灭瓦岗群寇为目标当听闻这支曾经纵横河南的劲旅已经落到如此地步李旭心里还是感觉有些茫然。“那你将来要往哪里去?”用手推了推谢映登他试探着问“如果此战打赢了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我这边正缺人手?” “你仲坚兄你也想问鼎逐鹿么?”谢映登醉眼涅斜似笑非笑。 “打完了这仗你看我还能剩下逐鹿中原的本钱么?”李旭苦笑着摇头。“我这几年几乎一半时间在打仗民间就没修养过。要是常胜不败也罢一旦战败同样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仲坚是个爱民之主却不是个可混同宇内的枭雄。你的性子却那股豁出去的狠辣劲头!可你不出来收拾残局天下又该乱到什么时候?”谢映登的手指前伸几乎顶到了李旭的鼻子尖上。“你知道么我来之前已经有消息传了出来你的陛下已经死了!大隋咱们白天口口声声说为之奋战的大隋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咔嚓一声半空中猛然响起一个惊雷击得整座军营摇摇晃晃。 第七章 盛世 (二 上) 杨广死了?大隋亡了?李旭的身体晃了晃半盏酒水全洒在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很快他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下酒盏甩了甩**的手。然后站起身向谢映登长揖及地“多谢师弟将此事告诉我。但决战之前还请师弟尽量将消息隐瞒以免动摇了我军军心!” “这个不劳你叮嘱我自有分寸!”谢映登不敢受李旭的揖侧身摆手“但师兄也该早做打算以免事后匆忙!” “无论陛下在与不在眼下这仗都得打。我守长城本来就不是为了陛下!”李旭苦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酒斟满然后向空中泼出半盏仿佛在祭奠某个不甘心离去的灵魂“至于大隋在年前已经亡了。又何须再为它难过!” 说罢他将剩余的半盏洒在了地上。跌回自己的胡凳脸上的表情再也看不出半分波澜。 见到对方如此镇定谢映登反倒茫然了起来。他这回主动请缨押送军粮到涿郡一方面是为国守疆土。另一方面也存着待突厥狼骑撤去后如果博陵军能保全下来便借李旭之势实现自己平生之志的主意。箴言说代隋者必为李氏如果击败了突厥李旭的声望一时五两难保箴言最终不是落于此子头上。 再者放眼此刻天下英雄不是格局太小就是阴狠毒辣之辈。像李旭这样既拥有强大武力又能善待部属和百姓者几乎没有第二人。辅佐李旭做了中原之主总比让李密、王世充、李渊这些混账东西抢了皇帝宝座的好。至少从先前的表现上看李旭是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共富贵的英主不会做那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勾当。 但这些话需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李旭的武艺虽然出自江南谢家但他的师父却从来没告诉过李旭自己的真正身份和姓氏。其既然放弃万金之躯躲到塞外部落做一个铜匠肯定就不会再理睬什么谢家、王家的是非。师门这层关系用不上能激李旭雄心和野心的也就剩下了杨广当年的君臣之恩。可目前看来李旭对杨广的恩情也看得非常淡然。也许他上次实在被大隋朝廷伤透了心。也许在他心里杨广和大隋都早就死了活在江都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宾主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餐桌上立刻冷了场。数支蜂烛吞吞吐吐火苗跳动的声音烤得人口干舌燥。片刻后李旭叹了口气自斟自饮。谢映登咧了咧嘴却也跟着叹了口气将酒盏举了举一口闷干。 李旭摇摇头将自己和客人面前的酒盏再度斟满。谢映登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盏干了然后伸手去抓酒坛。他的酒量远远不及旭子相对着饮了数盏闷酒后舌头便慢慢大了起来呼吸声沉重急促听上去像冬天里的北风。 “师兄师兄难道一点儿也不难过?”他涅斜着醉眼反复打量李旭越看越觉得气闷“你的陛下当年待你不薄高官显爵重兵大权还曾经把杨坚的金刀赐给了你。难道一点你也不想着领兵给你的陛下报仇?” “映登是说我有足够的借口讨逆吧?!”李旭快接过对方的话头“拿着金刀号令群雄诛杀宇文化及兄弟。然后拥立新君挟天子而令诸侯!” 谢映登被人一语戳破了心事脸一热索性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你手里有大隋开国之君用过的宝刀。借此号令天下群雄没理由不答应。宇文化及兄弟手中的兵马只有五万出头其中能战者大部分还出身于你当年带过的雄武营。待铲除了宇文氏之后凭着守卫长城和讨伐叛逆两样功劳天下还有谁威望大得过你?你想做天子便做即便念着杨广的旧恩周召之位也是跑不了的!” “可我分明记得。昔日群雄无不骂陛下是昏君。‘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李旭直直地看着谢映登顺口引用了一句来自瓦岗山的讨隋檄文。 当年李密麾下的记室参军祖君彦为了打击隋军士气大笔一挥写就了《檄洛州文》。文中列举了杨广鸩父、**、贪婪、好战等十项大罪。从血脉、品行、天像和图箴四方面论证了隋朝的国运早该断绝。该文语言华丽气势雄浑传檄诸侯后的确为瓦岗军的举动增色不少。 可如果按照祖君彦当年的檄文中所言宇文化及兄弟杀了杨广就等于是替群雄铲除了暴君。亡了大隋也是顺应天命。群雄先前还天天咒骂杨广不得好死如今杨广终于不得好死了他们反而又替其报起仇来这讨逆大旗下所包裹着的目的还不是昭然若揭么? 谢映登被李旭看得脸越来越热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避开“这事情由别人来牵头借口当然十分勉强。但你不会你是现在还打着大隋旗号的。又是大隋的冠军大将军!” “也不过是个借口。就是看上去真一些不像别人那么假模假式!”李旭对此无动于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真的有些倦了。特别是在东都附近被段达等人从背面插了一刀后大隋在他心中基本上已经死透。如今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尽一个武将的职责或尽一个男人的职责而已。守护珍惜自己和自己珍惜的那些人至于东都和长安宫殿偶尔想一想可以。若搬进去住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你这人真怪!”谢映登费了半天口舌就得到这么一句回答非常地不甘心。“怪不得茂公说你只能做朋友。却不是成大业之雄主。难道你就情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了天下去?难道你不认为桃李章所言之李正应在你身上?” “映登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说这话之人!”李旭笑着摇头“说实话我也想过。但映登可曾算过打完这仗我麾下这四万博陵弟兄。还能有多少人能活着从长城上下来!我带着不到两万幸存的残兵去争天下有多少胜算?若是赢了皇帝宝座还好他们每个人都是开国功臣。若是输了呢我个人大不了一死弟兄怎么办?弟兄们留下的孤儿寡妇谁来管?” “至少你曾经轰轰烈烈地搏杀过!”谢映登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地回了一句。 “我轰烈了一回。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的轰烈而死!如此我与现在那些放着突厥人不理只顾着互相残杀的‘豪杰?’之间还有什么区别?!”李旭将酒盏重重地向桌案上一顿然后手指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我要轰烈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三分天下?到头来便宜了谁?塞外除了突厥还有室韦、契丹、诸霫!下一拨狼骑杀过来谁还肯立在这长城上我又凭什么号令别人跟我一道站在长城之上?!” “此战之后你的实力大损但声望无人能及。”谢映登愕然望着李旭内心深处明白对方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却终是觉得惋惜“至少茂公和我会帮你。有了汲郡博陵军在河北就能成犄角之势。窦建德未必是你的对手罗艺曾经败于你李渊那边只要你不主动进攻他双方还可以互相迁就一段时间。待六郡的实力恢复了” “我不想赌!”李旭干脆利落地回绝。“我也很难向曾经一道并肩作战的人举刀。如果王伏宝、李建成他们知道你我到了这个关头还在算计着日后如何对付他们他们即便明天就战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映登!你去找别人吧。我这里不是能实现你理想的地方!”顿了顿李旭淡淡地说道。仿佛根本不记得就在两柱香时间之前自己还非常热切地邀请对方留在身边。“王谢昔日之辉煌我未曾经历过所以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我肯定给不了你。张须陀老将军跟我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当年说话的神态语气我一直没有忘。这辈子也忘不了。” “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此战过后即便你无意争雄唐公李渊也未必能放心你。”谢映登又楞了一下悻然道。他之所以鼓动李旭南下夺取江山其中的确包含着重现先祖辉煌这点野心。但在谢家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哪个贵胄子孙不希望光大门楣哪个少年人不曾经想过让祖先与后代以自己为荣?即便寒门小户不也指望着出将入相建立自己的家族么? 如果换了自己与李旭易地而处谢映登保证自己此战之后会毫不犹豫地南下。只有眼前这个李仲坚才会抱着一句“武将职责是守护”而眼睁睁地错过大好机会。 有成就王霸之业的能力却不肯去做的人。在历史上向来得不到好下场。天赐其机其却不懂得好好利用就怪不得别人手狠。 想到这儿谢映登的眼里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你可以做个庸人。却会耽误更多人的性命。当年刘璋坐拥巴蜀他曾经得罪谁来?最后他又守护住了谁?””我也不是刘璋!“同样的道理谢映登看得明白李旭也未必糊涂。先前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心中有些牵挂在一时难以割舍而已。如今杨吉儿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归宿杨广也被人害死了。大隋最后一些让他留恋的东西也消失了。那么未来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经慢慢有了答案。 “我也不放心李渊!”笑了笑李旭满脸坦然。“我不知道他会不是第二个李密。我也不清楚他的儿子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如陛下那种行事不合常理好大喜功不顾苍生死活的人。我甚至不能保证如果我放弃争夺天下接管博陵的人会不会将我的新政延续下去” “所以你到头来其实什么也守护不了!” “不对。映登错得厉害!”李旭耸了耸肩膀然后连连摇头。“你根本没弄明白李密为什么敢下手害了翟让。其实如果翟让手中还有军权李密肯定还尊尊敬敬地叫他一声大当家!他定的那些规矩李密哪项敢改?” “我们事后也这样认为!”谢映登茫然点头“可这与你争不争天下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不夺皇位无论谁得了天下都不会容你六郡为国中之国!” “我知道。并且我还知道新政威力巨大。不推行它的地方日久之后实力必然比不过推行它之处。我还知道这次即便我打残了突厥用不了多久其他部族也会在草原上崛起。遇到雪灾旱灾他们无力自救依然会打攻破长城将灾难转移到中原头上的主意!我还知道即便我想我也不可能站在长城上一辈子别人也不准许我一辈子驻守于此!” “那你到底准备折什么办?”谢映登眉头紧锁不理解坐在自己对面的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子。 “霫族十三大部已经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索头水以北太弥河之南大漠往东一直延续到大海。这万里草原上的大多数部落只有千余武士。骨托鲁这次敢来我就没打算让他败了就顺利退走。我只要手中有一万兵马足够在东塞建立自己的部落!待我在塞外站稳了脚跟无论中原将来谁当了皇帝都不敢对六郡怎么着!如果他养了个混蛋儿子我手中的兵马随时可以让他如芒刺在背。而塞外日后无论哪个部落崛起他想南下就得先看看自己的身后!” “你简直是个疯子!”谢映登越听越吃惊睁大了眼睛骂。 “我本来就很疯!”李旭道:“但我不会向自己的兄弟举刀。当面不会背后也不会!” 第七章 盛世 (二 下) “那倒也是!”谢映登连声苦笑。论雄心、抱负以及杀伐决断李旭照着瓦岗军大当家李密差得实在太远了。甚至连王勃、徐元朗这些实力稍大一点儿的草头王都比不上。放眼当世哪个人手里握着数万雄兵不打一打争天下的念头?又有谁会像李旭这呆子般好端端地中原不争非要主动搬到塞外去做蛮夷人的可汗?!! 但李旭的确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残害自己的弟兄。他不会在酒席宴上杀人夺兵也不会抽冷子在人脖子后动黑刀。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在仕途屡受打击却始终有人追随的原因。套用徐茂公的话来说旭子缺乏成为一个英主的野心与狠辣劲儿但他却是一个肯设身处地的替朋友着想不会为了自己而将天下万物视为刍狗的厚道人。这种人很难被辅佐成材却可以放心地作为朋友。 既然话不投机谢映登也就不再继续坚持。又陪着李旭喝了几盏酒聊了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便借口不胜酒力提出告辞。 “你带来的瓦岗弟兄被时司马安排到了我的军营旁边。到堡口向左一拐便是。”李旭一边安排亲兵为谢映登领路一边向对方叮嘱“如果你嫌军营太吵闹可以去堡北斜坡上的英雄楼那是李家世子特意为招待前来抗敌的天下豪杰所建陈设相当奢华!” 李建成有意借着这次长城之战为他自己招揽下属旭子对此心知肚明并且默许了其这种越界行为。从杨广死后的天下大势上看如果博陵军退出问鼎之争太原李家凭着整个河东、半个京畿以及许绍主动献给李家的江南三郡实力已经无人能及。谢映登如果非要找个帝王去投靠通过出售自己的聪明才智来重振昔日王谢辉煌选择李渊要比选择其他人成功的可能性大许多。 况且李渊这个人虽然狡诈多变知人善用方面却高出其他豪杰不止一筹半筹。从昔日的陈演寿、长孙顺德到今日的刘弘基、武士矱这些李家的柱石几乎都是李渊一手挖掘。在这点上李旭自己都没法与其相比。 听出了李旭的话外之意谢映登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回答“如此这英雄楼倒值得去转一转。却不知道里边是否有黄金搭建的台子!” “进去的人才会知道!”李旭一语双关。看着谢映登跳上马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起的陈国郡主么?就是化名为晚晴的那位。她此时与新任丈夫苏啜附离一道呆在骨托鲁的身边!” “她?”谢映登猛地拉紧马缰绳将坐骑勒得原地直打圈儿“她怎么还没忘了旧仇。大陈国都亡了多少年了?为了她一家之仇” 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就在片刻之前还为了一家之富贵苦劝李旭加入争霸天下的大军之中。这种作为看似理直气壮比起陈晚晴为了一家之仇不惜毁灭整个中原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再次看了一眼李旭谢映登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不少笑了笑低声道:“打完这仗有些话我慢慢跟你说!” “打完这仗后我再与你痛饮!”李旭身上也恢复了几分英雄气概挥了挥手目送谢映登等人远去。 待马蹄声渐渐稀落了李旭转过身来慢慢走向自家后宅。虽然是在长城脚下天气也有些热了温吞吞的晚风夹杂着花香吹得人心中酒意上涌。 “陛下死了!”直到把所有目光隔离在后宅大门之外李旭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挺直的肩膀不再坚硬如山一点点挪动的脚步也有些跟跄。 两名在内宅伺候的家人见老爷喝醉了赶紧跑上前搀扶。李旭苦笑着挥了挥手命令他们全部退到一边。“没事!不到半坛而已哪那么容易醉。别惊动了夫人也别瞎折腾了。我在桃树下坐坐凉快凉快就好!” “唉!”来福和来寿答应一声留下一个替家主擦拭树下的石凳另一个飞也似的跑到厨房去寻热水煮茶。李旭笑着看了留下伺候的人一眼和气地吩咐“去门外守着。没事儿别放人进来。我要静一静养养神!” “是!”来寿心疼地看了李旭一眼默默地起身离开。他们几个都是当年李旭从齐郡人市上买回来的少年。如果当初不是被李旭看中不光自己连带家人都早已变成了路边饿殍。是李旭不但给足了他们的卖身钱还另外给了他们家人一些米粮救急让他们一家在乱世之中幸免于难。后来李府北迁他们的家人也走了石夫人的门路跟着搬迁到博陵成为李家的佃户。从此再不受冻饿之灾。而近几年来随着李府的规模不断扩大他们都成了仆人中的总管非但每年有固定的工钱可拿并且利用手中的权利让自己的家人的生活也随着水涨船高。 所以来福、来寿等人对李旭是最为忠心的。突厥人打到哪里他们都管不着自家老爷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便要赶着去求遍漫天神佛。 “陛下死了!”坐在树下的石凳之上冷硬的感觉一**向身体内传来却压制不住腹内的热浪翻滚。也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李旭才能真正地放松自己放弃坚强的外壳与伪装露出一点点属于年青人的迷茫与软弱。 “杨广死了!”这个消息不算突然但却让他非常非常地难过。在李旭心目中这位注定要身负骂名的君主一直有无数个形象存在。第一个是旭子少年时的那时候皇帝在他的设想中是冷酷、威严并且昏庸。其随口一句“显我中原天朝之威仪!”便使得塞上无数小饭馆被蜂拥而来的胡人吃破了产。其随便一道征兵令下便让上谷数万家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关杨广的第二个印象是一座高大奢华的马车。马车后隐隐是一张苍白衰老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明明孱弱无比却硬要装出一份强大的姿态来。硬要用流苏和珠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与疲惫。 第三个杨广是一身戎装手指辽东意气风的大军统帅。那一刻高喊着“朕今天至此是来看一看一年多来为我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朕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一看辽河两岸的万里江山”的杨广气势是如此的令人人心折。 第四个杨广是一手将他从校尉、郎将、将军大将军一步步提拔上来的皇帝陛下。明知道他也姓李跟李渊家族的关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明知道权臣宇文述、虞世基都不喜欢他明知道他出身寒微行事风格与朝中诸公格格不入却执意要提拔他将豪门子弟苦盼了几十年都得不到的大总管之位毫不犹豫地相授! 第五个杨广是明知道宇文述父子倒卖军粮却不肯深究。明知道来援将士历尽艰险却不肯出钱赏赐的糊涂虫。他像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财富却把整个江山都丢了。他像庇护自己的亲生子侄一样庇护宇文化及兄弟却最后被宇文化及兄弟谋夺了性命。 第六个杨广是那个无力替他和冤死于黄河南岸的万余将士讨还公道无力对付东都、长安和江都三地豪门与权臣却还想着将掌上明珠交给他。利用他的武力庇护襄国公主一生一世的老汉。那个时候李旭知道杨广已经看穿了绝望了。所以才明知道博陵军不可能再南下仍然给女儿安排去路。那时候的杨广不再是君王而是一个可怜的病人明知病入膏肓依旧想着凭借昔日的余威给子孙后代谋条退路。 第七个第八个 如此之人昏君乎明主乎?该死乎可怜乎?李旭说不清楚。站在父辈和舅舅的角度他有一万个理由认定杨广是个暴君昏君死不足惜自寻死路。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却为对方的死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深深地畏惧。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年青时统帅几十万大军数月之内席卷南陈一统中原的名将能臣最后变成了那般糊涂模样。他甚至还怕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第二个杨广一样昏庸糊涂一样总觉得什么做得都对实际上所做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会永远不会!”悲哀与恐惧如条大蛇般缠住了李旭令他一时失态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重重地向身边的桃树捶了一拳。霹雳巴拉!刚刚长到手指肚子大小的青桃受不住如此大的震动冰雹般落了满地。 李旭的心神一瞬间被桃雨打醒。他低下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到地上一个个青桃绒毛未褪还远不到成熟时候。 第七章 盛世 (三 上) “夏天还早郎君莫非现在就桃子吃么?”一个温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语气里隐隐带着哄劝的意味。 不必抬头李旭也知道是萁儿来了。在自己家中夫妻两个从来没想过向对方隐瞒什么也熟悉到了无所隐瞒的程度。他苦笑了一下悻然道“才是春末哪里来得桃子吃!我一时郁闷而已没想到这死物如此不经捶!” “郎君可是拔山的力气!再捶几拳即便桃子不落树也被你捶断了!”萁儿笑了笑低声劝道。她没有问李旭为什么而烦恼只是快步走上前俯身捡起两个青桃信手擦去上面的软毛轻轻咬了一口。 “吃不得又酸又苦!”李旭小时在乡野里长大自然知道青桃毛子是什么滋味一把拉住萁儿的手大声阻止。 “倒也带着股子清香!”萁儿被青桃的味道酸得直皱眉脸上却透出了顽皮的笑。“没有那么难吃不信你也尝尝。酸得很特别” “小时候吃过几百回!”李旭将萁儿递到自己嘴边的青桃推开咽了口被酸涩味道勾出来的唾液低声解释。 被萁儿这样一闹他心里的抑郁散开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那样疲惫。“恰巧”来寿端着煮好的茶赶来夫妻二人就在树下摆开了盘盏一边饮茶一边低语。 “据谢映登带来的消息!陛下被人杀了!”几盏浓茶落肚后李旭幽然说道。 “陛下?”萁儿一愣旋即明白李旭说得是远在江都的杨广。于丈夫心里也就是那个躲在江都深宫中的昏君才勉强当得起陛下二字。丈夫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虽然杨广对丈夫的很多关照在外人眼里根本不能算是恩惠。 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青桃她低声追问“消息确实么?军营里可曾传开?” “我已经命人谢映登约束他的瓦岗弟兄严禁传播未经核实的消息了!”李旭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流言走得向来比骏马还快无论怎么禁止杨广被杀的消息也会在军中传开守军的士气必然会受到些影响。 “大伙都曾经说过此战是为了家中的父老乡亲!”萁儿对坏消息没有李旭那样敏感。或者说她在刻意安慰李旭。“我大哥麾下的那些将士本来就没把江都放在眼里。瓦岗军和窦家军恐怕也不会在乎陛下死活。只有博陵军与河间兵马需要郎君多费些心思。而咱们博陵弟兄向来是唯郎君马是瞻的!” “王太守麾下没多少兵。咱们博陵军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李旭的浓眉慢慢展开脸上的表情也慢慢轻松。虽然他心里明白事实远非向萁儿说得那样简单。大伙的确都曾说过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才站在长城上。可杨广被杀也就意味着大隋已经彻底亡国。一群没有背后没有国家的人他们的功绩以什么来酬谢谁又会在将来记得他们今日所做出的牺牲? “只要郎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咱们博陵军的士气就不会垮!”萁儿又点点头柔声强调。 手中的青桃不断将酸涩的滋味传进鼻孔诱得人依旧想去咬虽然明知道此物又酸又苦即便是回味也没有半分甘甜。 李旭没有注意到妻子举止的怪异叹了口气默默点头。博陵军的确现在成了他一个人的了。这支曾经驰骋塞上的大隋精锐未来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说向南大伙绝不会拒绝明知前路九死一生。他说向北将士们也会誓死追随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酸涩的滋味刹那传遍牙齿与舌根之间让人觉得非常痛快非常过瘾。又咬了口青桃萁儿柔声相询:“谢将军没建议你去替陛下报仇吧?他出身于瓦岗应该不会念陛下任何好处!” “他们只恨活着的陛下!”提起谢映登说过的话李旭又忍不住长出一口粗气“至于死了的陛下刚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他劝你南下勤王?” “他认为我刚好可以借此行曹魏故事!”李旭继续苦笑。 “郎君想必没有答应。”轻轻转念萁儿便猜到了师兄弟二人今天的晚宴一定是不欢而散。否则自家丈夫也不会如此失落。 “我不认为两万残兵可以横扫天下。”李旭继续摇头。“所以我建议他去建成兄那里李家现在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映登去了那里必然有机会一展所长!” “去大哥那里?”萁儿又是一愣仔细品味丈夫的话眼中慢慢浮起一股温柔。 双眼望着妻子李旭又非常郑重地重复今天自己向谢映登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此战将是我在中原的最后一战。打完了这仗我就带领弟兄们迁居塞外。用六郡之地换取唐王那边的三年支持。塞外有的是无主之地犯不着跟昨天还并肩战斗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郎君开心就好!”听李旭说得郑重萁儿轻轻点头。猛然间她心中一暖顷刻被浓浓的柔情蜜意填满。 丈夫不愿意南下不愿意与昔日的朋友拔刀。而真正跟他有过交情又有实力拔刀相向的除了瓦岗徐茂公外也就是河东李家也就是父亲和几个兄弟。谢映登此番前来肯定是带着徐茂公的嘱托来为瓦岗黎阳军寻找出路的。所以丈夫实际上躲避的只剩下了河东李家。 他不愿意向李家称臣又不愿意对着有着岳父与族叔名分的唐王拔刀。为此他宁愿避居避居塞外宁愿把经营了多年的根基拱手相让。 “我知道郎君是为了我。其实其实你不必让自己如此委屈的。”说到这萁儿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老天真是眷顾让自己今生遇到如此一个可以相托的人。有此一世即便来生苦修千年也值得了。 “我也不全是为你!”李旭轻轻握住萁儿的双手呵护着道“你知道打完这仗后博陵军剩不下多少兵马。我不能再带着一万多残兵去做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况且兵凶战危博陵军与河东打起来不知道多少无辜者会死于战火。我看不出来百姓们死在我李某人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的刀下有什么区别!” “只怕不止谢将军一个人会对你失望!”萁儿仰头望着丈夫明澈的目光低低地道。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丈夫的鬓角已经见了皱纹。这些年他身上担负的东西太多了很多事情本来不该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谁又能勉强得来!让几个人失望总比尸横遍野的好!”李旭笑着回应。“鼎本来就不止九个。塞外一样有大好河山在。跟自家人抢哪如在骨托鲁手中抢来得痛快?若是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才真正令人失望。” “草原上认可有实力者骨托鲁不败则已一败便很难再崛起。与其把此战的成果便宜了某个不知名的可汗不如我自己去收!”想到出塞后可能遇到的挑战他心里又燃起了烈烈豪情“那边天气的确差了些。但有骏马、奶酒和一眼看不到边的原野。夏天来时咱们骑着马去打猎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葱茏!没有山没有树只有圆圆的天空与翠色的草海想歇了就地便可以扎下营盘除了老天谁也管不着咱们!” “只有咱们!”萁儿虽然没见过草原听着旭子的描述眼神也变得闪亮起来轻声问道。 “只有咱们!”李旭柔声相应。 想当年他曾经纵马放歌在草原深处渡过了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岁月。当年他不得不离开现在却可以大摇大摆杀回去并且没人有资格再赶他走。 猛然间他现了妻子一直握在手中的半颗青桃不觉万分诧异停止了狂野的思维低声问道:“怎么还不丢下难道真的很好吃么?” “最近嘴里一直觉得没味道。刚才试着咬了一口现现可以生津嗯生津!”萁儿的脸突然变得非常地红缓缓地垂了下去一直垂到了李旭的胸口处。 望着妻子已经变成粉色的脖颈李旭慢慢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军务繁杂所以弄得夫妻二人难得有闲暇能在一起睡个稳觉。但一个多月前的晚上他们紧紧相拥着如梦。如今青桃尚小却是酸得及时。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了他疲惫的心头“我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安稳富足家中长大。”他大声重复恨不得让天下所有人都听得见。“我不会让你和他再受到任何伤害!”稍稍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腕又唯恐弄伤了对方般他迅地将胳膊撤开手足无措“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和你!”他语气哽咽一股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淌了下来。 如果博陵军不远赴河南二丫与另一个孩子也不会死。她们娘两个应该开开心心的活着。而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想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葬送掉性命。 经历过那一次之后他誓不会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了。永远不会。 第七章 盛世 (三 中) 离开了李府很远谢映登的心情依旧没从失落中恢复过来。作为师兄的李旭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他之所以鼓动对方战胜突厥后领兵南下并不单纯是为了江南谢家。瓦岗寨已经被李密弄得摇摇欲坠用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那已经不是当初的瓦岗弟兄们没必要为李密一个人的野心与愚蠢殉葬。所以谢映登必须在天下大势定下来之前为自己的好兄弟们找到一条出路。 天下诸侯虽多但此刻有实力达成大伙平生志愿又能让大伙敬重的也只剩下李旭和李渊两个人。并且前者明显比后者更对大伙的脾气。特别是对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等出身并不见得高贵的豪杰而言选择一个与自己背景相同的英雄去追随远比选择世代簪缨的李渊出头的机会大。 可惜大将军在外边威名赫赫实际上却是个扶不起来的!回头又看了眼隐于夜色中的李宅谢映登在心中腹诽。塞上天薄半弦弯月将皎洁的光洒满人间照得远山和近树清晰可见。只是那如水月华却有些冷透过人的衣服一直凉到肚子里。 这样夜色中赶路自然犯不着举火把。走了一会儿侍卫们便将自觉地手中的大部分灯笼熄灭了。一行人谁也不出声跟在领路的两个表明身份的灯球后慢慢向军堡附近急行。堡南是军营堡北***通明处正是河东李家专门为招待各路豪杰而搭建的英雄楼。 不知不觉间谢映登的马头便向堡北捭了过去。两名替他领路的博陵亲卫十分尽职问都没问也将灯球挑向了堡北。反是谢映登从瓦岗黎阳军带来的亲兵们有些困惑稍稍楞了楞旋即默默地跟了上去。 大战在即各营将士都在养精蓄锐因此军堡外很少有行人。间或一两队巡夜的士卒匆匆走过看见亲兵手中的灯球主动避开了道路。转眼间谢映登已经到了堡北土丘下正犹豫着是否继续上坡耳畔听到一阵嘈杂声有伙喝得醉熏熏的豪杰吵闹着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去什么英雄楼难道不喝他李家一碗酒老子便算不得英雄了!”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旁若无人地叫嚷。 “话不能这么说。两李联手天下十分势力已经占了七分。咱们又不想让儿孙们也做山大王不借机铺条门路又待何时!”回答的人话里带着酒意条理却非常清晰。 是刘季真麾下的马贼和韩建纮等绿林豪杰们。谢映登眼神好虽然白天只是匆匆一面从几人的背影上依然认清了对方的身份。韩建纮与时德睿打得什么主意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探听得七七八八。但令人奇怪的是刘季真等人麾下的草莽们这些家伙可是天不收地不管惯了居然现在也想到了立从龙之功? 看来天下聪明人不止一个!想到这儿谢映登不仅失笑。趁着中原时局还不完全明朗选择一方有前途的势力投靠是笔能惠及子孙的好买卖。一旦投靠对了人便是开国功臣即便日后不能封茅劽土乡侯县侯之爵也是跑不了的比起提着脑袋打家劫舍岂不舒服万倍? “只是不晓得开此楼之人当不当得起英雄二字?”又一句醉话顺着风传来半字不落地钻入谢映登的耳朵。听得出来马贼和绿林豪杰们还在犹豫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选择对了投靠方向。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里边的人若成不得气候咱们打马便走就是。又何必这么早做决定!”说话的人是韩建纮看样子白天时李建成并没给他留下绝对的好印象。 凭心而论白天第一次见面谢映登对李建成的印象也是很平常。此子出手很大方待人也很热情坦诚并没刻意摆什么唐王府世子的架子。但其于举手投足中所流露出来的优越感依旧令人想敬而远之。一个唐王府世子尚如此傲慢那已经在长安另立新君的唐王李渊恐怕更是高不可攀了。那边已经名将如云从各地投靠去的大儒名士更是车载斗量如果瓦岗弟兄们没一点儿见面礼就过去?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犹豫谢映登胯下的白马也喘息着放慢了脚步。转眼间豪杰们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议论的声音依旧顺着夜风不断地向他耳朵里边钻。 谢映登不想偷听别人谈话。可对方所谈论的正是他心中最犹豫的。轻轻地磕了磕马镫他催动坐骑不疾不徐地坠在了豪杰们的身后。仿佛恰巧顺路中间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我听说李家有一支娘子军主帅正是李建成的妹妹!”又一句议论传来清脆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羡慕。这是刘季真的结义妹妹上官碧白天时谢映登曾经见过对方身上浓浓的异族风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谢氏家族不乏美女但长到上官碧这么高眉宇间又带着股慷慨男儿气的却未曾有过一个。 难得的是此人还熟读诗书偶尔引经据典在一群粗坯般的马贼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感觉到主人情绪的变化胯下的坐骑非常体贴地将度加快了几分远远地让主人能看见月光下那个风姿卓约的身影。 “上官妹子想当女将军么?以你的身手娘子军中定能找到一席之地!”刘季真大声拍着上官碧的马屁。为了照顾韩建纮等人他刻意用汉语和朋友们交流恰巧也满足了谢映登的偷听**。 “我只是好奇想会一会李家那位姐妹而已!替别人去厮杀暂时还没考虑过!”上官碧好像并不是很领情凶巴巴地回答。 “妹子去了哪个又舍得让你上阵厮杀。没见白天时李世子那副模样么?眼睛里除了一个你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刘季真也不是善良之辈立刻反唇相讥。 这话说得有些毒辣谢映登听完本以为上官碧会为此着恼。谁料塞上马贼的想法远远与常人不同。他耳畔只闻一阵轻笑刹那间仿佛月光都跟着暖和了起来。随后是上官碧特有的爽快声音“我又不是丑八怪他多看我两眼有什么不正常的?如果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反觉得他是伪君子!” “只怕他想得不是多看几眼而是日日都看!”刘季真继续出言给人添堵。 上官碧的回答也愈直接“那也成。只要他按照我们燕山鲜卑的规矩赤手空拳在马背上将我抓下来。” “那恐怕有些难!”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建成的骑术应该不算差可与上官碧这种会走路便学骑马的人相比能将对方走马活擒简直是做梦都实现不了的妄想。 “除非上官妹子心里肯了比试时故意让他!”韩建紘跟着在一旁起哄。白天李建成的表现大伙都看在眼里。绿林豪杰们不讲究太多繁文缛节如果李建成向上官碧求亲他们乐得以看热闹的心态成全。但能否顺利将这胭脂马驯服了还是被踢得鼻青脸肿就要看李建成自己的造化了。他想摘花便要豁得出去挨刺。 “如果骑马竞技都需要我让他还配做我的男人么?”上官碧竖起杏眼冷笑着回应。 “那就可惜了!”韩建纮连连摇头装作一幅非常遗憾的模样。见上官碧满脸不解他继续笑着奚落道“我不是为他可惜而是为你上官家妹子。要知道现在的唐王世子就是将来的唐王。也许哪天变成了中原的皇帝也说不定。你如果肯让他一让今后就可能是皇后至少也是个皇妃。若是挥着鞭子乱抽一气的话到手的富贵可就抽没的喽!”这帮家伙可是真敢说。谢映登听得直摇头。李建成早就过了而立之年按照其唐王世子的身份此时家中的妻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并且其中大部分出身不凡。他即便再喜欢上官碧的异域风味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过后能给对方一个侍妾的身份带其回家已经是仁至义尽。想让她在一堆妻妾中脱颖而出简直和李建成走马活擒她一样困难。 “谁稀罕做什么皇后皇妃!”上官碧骄傲地扬起头“只有你们这些人才日日想着光宗耀祖。他要真是个值得信赖的英雄我便是跟他一道风餐露宿心里也是甜的。若只是个表面光鲜的俗物我即便住在皇宫中墙上贴满了金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况且待我人老珠黄时又到哪去找人为我写长门赋?” 第七章 盛世 (三 下)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文豪杰们听不大明白。但遥遥缀在众人身后的谢映登却如同被冷水淋头整个人立刻清醒起来。“一个出身蛮荒的女人挑选丈夫还懂得挑情投意合的不打算依赖于人成就富贵不肯为虚无缥缈的前途迷花了眼睛谢映登啊谢映登你怎么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女人看得透彻呢?” 心中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转向土丘之南。这回瓦岗军亲兵没有愣李旭派来给他引路的侍卫们却被客人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见过世面的多快追了上来轻轻拱了拱手礼貌地询问道:“谢谢将军这准备去哪里?能不能明确示下?” “回军营。回我带来的那些弟兄们中间去!”谢映登用力挥了下胳膊非常豪气地回答。眼前又不由自主地闪过上官碧的影子金屋藏娇长门赋这些汉家故事她都烂熟于心若不细细追究哪个能知她是鲜卑人?经历了五胡之乱后这北国之中哪个是汉儿哪个是鲜卑又如何分得清楚? 瓦岗军被临时安排在堡南驻扎一路下坡顺风马蹄声听起来无比轻快。堪堪到了营门口又一队夜归人挑着两盏表明身份的灯球与谢映登和他的随从擦肩而过。 “是时司马么?”谢映登眼尖从灯笼上的字样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是绿林大豪时德睿的胞弟这么晚了他才向博陵军大营赶肯定是刚刚探视过自己的哥哥回来。 而时德睿的身影恰恰不在刚才那伙去英雄楼喝茶的人之间。所以他对未来的选择就非常令人玩味。联想到白天时此人曾经说过‘是尊敬李旭站在长城上才领军前来助战而不是尊敬李旭骠骑大将军的身份!’谢映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时德方闲聊几句借此探听一下博陵将士们对未来的真实想法。 时德方在河南见过谢映登知道眼前这个年青人与自家主公算是同门师兄弟。看对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跟自己交代赶紧拨转马头靠了过来。 “这么晚了时司马难道还要赶着去军营巡视么?”谢映登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刚刚去看过族兄多年不见聊得忘了时辰。咱博陵军规矩军官不得随意留宿他人营房。所以无论多晚我都得回军营中不能明知故犯。”时得方拱着手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句。 “瓦岗军的营寨和补给多谢时司马看顾。”谢映登微微抱拳在马上向时德方致谢。 “此乃时某分内之责!”时得方赶紧侧身避让然后再次拱手相还。“况且将军押送了这么多粮食来解了博陵燃眉之急。要谢也是我多谢你才对!” “德方兄客气了!”谢映登笑着摇头“莫说我家军师与你家将军是刎颈之交。这点忙理应相帮。即便是谢某跟令兄也多少年的交情。他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师兄助战我这做师弟的给他筹备些粮秣也是应该的。” “胞兄能有谢将军这样的朋友是胞兄之福!”听出对方话里有套近乎的意思时得方顺口应承。谢映登找我有事?说话间他本能地反应到这一点。握住马缰绳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全部心神却都集中在了双目之中。 月光和***的照射下谢映登的表情波澜不惊。他似乎没认为自己这样套近乎已经逾越了一名客人的身份也似乎没注意到时德方的戒备以及博陵侍卫们的警觉。笑了笑继续道:“可若不是这回并肩来到长城之上谢某还真不知道时老大居然有个做将军的弟弟!想必是他怕引起什么误解耽搁了你的前程。可师兄为人素来坦荡豁达只要时将军行的正他又怎可能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便对得力部属起了疑心。” “大将军待时某恩遇甚隆。时某此生只敢全力相报!我博陵军上下全是唯大将军马是瞻的。”听谢映登说得上道时德方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松微笑着回答。 “家兄这次来我便劝他不如借机投于大将军麾下!”不待谢映登继续套话时德方又主动解释。“他在地方上虽为一霸但于百姓眼里。官府和绿林毕竟有些区别。这一生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固然爽利。可子侄们却不能永远继续绿林日子。以守土之功抵往昔之过。凭着我家将军的器量肯定会接纳家兄!” 他以为是谢映登看不惯自己兄弟两个一人当官一人当匪两头下注的行径所以故意出言试探。却忘记了谢映登的身份仔细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一名实力大一些的“匪”而已没来由又怎会在别人的身份上做文章。正狐疑间又听谢映登笑着说道:“这话在来时路上我就跟令兄念叨过。但他和韩家哥哥都坚持要等见过大将军听听大将军的平生志向后再做定夺。我虽然与令兄走得近也不便过多干涉他的事情。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万余弟兄及数县百姓。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麾下弟兄和治下百姓的前途多考虑些。” “家兄也的确这么说。他对大将军的气度和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德方疑虑之心渐弱叹了口气怅然说道。“但涉及到数万人前程的事情他的确不好轻易决断!” 谢映登何等聪明之人一听此言立刻猜到时家两兄弟和自己今晚一样话不投机。如此接下来两人便更有共同话题了。只要顺着这根藤爬上去不难摸出个熟透了的大木瓜来。于马背上再次拱手他坦诚地向时德方出邀请。“此时还不到二更。时司马如果方便不如到我瓦岗营中小坐片刻。长城外的敌情我并不熟悉时司马帮忙谋划谋划明日瓦岗弟兄也少一些损伤!” “也好!”时德方略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答应“我对绿林不熟。谢将军恰好能指点我如何劝得家兄回头!” 双方相视一笑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聊待得入了谢映登的主帐已经将敌情与攻守注意事项交流了个大概清楚。命人重新煮了浓茶谢映登一边斟茶向时德方告罪。“这么晚了本不该拉时司马来我营中。但我心中之惑非司马大人不能解。若此惑不解非但令兄下不了决心留在涿郡明日谢某即便战死沙场也难以瞑目而去!” “将军何出言!”虽然心中早就猜到对方必有图谋时德方还是被谢映登的话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警觉地反问。 “时司马不必如此谨慎!”谢映登放下茶壶以手指天“谢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会陷害自家师兄的卑鄙小人。我可以对天誓我今日所为若有一丝想伤害师兄的意思便要我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将军不必如此。你能在博陵军最需要时雪中送炭必不是那居心叵测的小人!”时德方苦笑着制止。“只是将军心中之惑时某未必解得。即便时某侥幸能解若是军规不容时某也未必说得!” “与军旅无关!”谢映登重新坐好吹了口茶盏上的热气叹息着说道“我之惑想必也是令兄之惑。时将军追随我师兄多年可知道我师兄平生之志?要知道谢某此番不仅是一个人前来这数十车军粮是从我瓦岗弟兄牙缝里所省出来。不问明你家大将军平生之志向谢某便无法给黎阳城中数万瓦岗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霎那间时德方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谢映登只好叹息几声颓然跌坐于茶盏之旁。今晚他与自家胞兄详谈时时德睿问得也是同样的话。如果李旭有问鼎之志若干绿林豪杰宁愿拒绝他人的执意拉拢也要主动投靠于其麾下。若是李旭只想做一个替人做嫁衣的将军打完长城之战后众豪杰便要各奔前程。与其跟在李旭身后慢慢向上爬不如直接去寻那坐在高位之人拿目前手中的实力做晋身之阶。 “唉!”谢映登也跟着叹气举起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德方与他同病相怜以茶代酒且洗愁肠。接连几盏浓茶过后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谈话也就慢慢进入了彼此需要的正题。 “我家将军非但无意问鼎恐怕连无齐桓晋文之念都没有。”时德方品味着茶中的苦味笑得好不甘心。 谢映登满脸怅然叹息相应“你家大将军真是个怪胎老天让他有项羽、刘邦之能却偏偏长了许由、范蠡的肚肠!” “大将军若肯领我等平定乱世其必为昔日周召!” “师兄若肯挑头戡乱不知道多少豪杰要倾力相随!” 二人均不把话说明言语之外的意思却都表达得非常清楚。李旭所图太小这一点曾经让博陵军中不止时德方一个失望。而谢映登此时提进来不过是让失望又加深了几分罢了。 “所谓事君以谋鞠躬尽瘁!不知道时兄可曾直言相谏?”又叹息了一会儿谢映登故意追问。 回答依旧以一声长叹开头“唉!博陵军中虽然不以直言为罪。可将军之心坚若磐石!” “时兄可知何以如此?” “我若知道还会束手无策么?”时德方继续苦笑。“谢将军即为大将军之同门可知道将军为何宁愿助人成事也不愿放手博他一博?若是能找到其中缘由拼着被大将军逐出博陵我也愿做那直谏之臣!” “那我倒能猜测一二!”谢映登要的就是这句话朗声回应。 李旭之所以准备避居塞外去做一群胡人的可汗在谢映登眼里无非有几下几个原因。第一其生性谨慎担心打完此战后博陵军实力拼净所以与其领着大伙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去冒险不如趁势退出问鼎之争换取一方的平安。 其二唐王李渊目前羽翼已丰而六郡四面是敌所以与其打一场两败俱伤的叔侄、翁婿之战还不如将六郡移交给李家借此加快结束乱世的脚步。至少这样不会让博陵六郡再遭战火也不会让李萁儿感到难过。 其三李旭自己也说过他不愿意与昔日并肩作战的人对面拔刀更不想让骨托鲁全身而退。所以干脆追过去自己抢了骨托鲁的大汗来坐。借此保得东塞数十年的安宁。 第四河东李家在“新辟”之地上也尝试着进行了一系列均分田地打击旧隋豪强的行为。此策与六郡新政几乎是不谋而合。所以为了新政的延续向李渊称臣也比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但这些理由在谢映登眼里几乎全是借口。长城之战固然会让博陵军实力大损但李旭个人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凭着守土之功和杨广的御赐金刀日后难道还愁无人来投么?即便别人不来瓦岗黎阳军肯定也会前来。届时凭着徐茂功之谋秦叔宝、罗士信之勇天下英雄有谁能挡? 此外争天下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博陵军不主动向李渊挑战难道李渊在天下未定之前能拉下脸来从女婿手里抢地盘么?即便河东李家脸皮再厚其麾下将士难道不珍惜半分曾经与博陵并肩抗敌的情谊?天下百姓难道不会唾骂河东李家卸磨杀驴?凭着六郡新政打下的根基有个三年时间博陵军的羽翼一样会丰满。待它一飞冲天之时区区李渊又能奈何? 况且李家新政完全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得已而为之。熬过难关之后是否会坚持下去还很难说。而骨托鲁退去后威信尽失草原上那些受了他的骗的部族肯定要趁机起来夺权自家窝里不稳定的情况下狼骑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 千思万想谢映登无法理解李旭的选择。他知道以师兄的性子这么大决定不会不征询部属的意见。但只要自己能转弯抹角地劝服时德方、崔潜、赵子铭等人未必不能让师兄改变初衷。 “将军亲口对你说他准备追杀骨托鲁到塞外?”听完谢映登的话时德方吃了一惊急匆匆地追问道。 “只是顺口一说想必是一时兴起之言。但以师兄的性格我怕今后他难保会以此为选择!”谢映登沉吟了一下犹豫着点头。“如果师兄如此决定我又怎能把对李密失了望的瓦岗弟兄引荐到博陵军中来。师兄他不在乎做蛮夷之君瓦岗弟兄们却未必受得了塞外的苦寒天气!” 按照常理师兄弟之间的私下交谈他不该这么早就透漏给时德方。但既然决定了将来要尽量把瓦岗群雄引到李旭麾下谢映登就不得不玩一些小手段。他得为瓦岗群雄谋个好出路。此外以他的角度看来自家师兄只是最初一步迈不开而已只要大伙背后推他一把迈开第一步后前路便是海阔天空。 “谢将军是说瓦岗群雄准备另投新主?”时德方的眼神顿时一亮迟疑着问。他无法相信谢映登所言为真虽然对方曾经一再给出暗示。博陵军最大的弱项便是人才匮乏而瓦岗群英虽然曾经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其中个别人的才能和武艺却是博陵军上下人人佩服的。 “不是另投他主。而是李密已经将大伙带入了绝境。”谢映登见对方话语里露出了希望索性实话实说。“瓦岗军声势依然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瓦岗。大伙此刻留恋不去无非是念着昔日之香火情分犹豫观望而已。如果李法主屡战屡胜还好他若是再像当年输给大将军那样输上一次瓦岗军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瓦岗群雄能来。我博陵实力又比谁人差?”时德方连连拍案“大将军可知道此事?谢将军没跟大将军明说么?” “没明说但师兄应该能听出来!”谢映登突然有些懊悔沮丧地回答。他猛然意识到眼下李旭虽然身居高位却没经历过一天豪门生活。因此说话做事依旧带着昔日的直白与爽利。与这样的人交流采用豪门之间那种表面上平平淡淡一切都在桌子底下交易的方式显然是失策。坦诚地告诉他瓦岗中很多将领认定了他是英雄准备追随他建立功业才是正途。 时德方先是点头然后连连摇头“将军应该能听出来。但将军的心结应该不在这儿。敢问谢将军一句关于问鼎逐鹿之事我家大将军还说过什么?可有与众不同之语?” “你家大将军说得话听起来一句比一句让人生气!”提起李旭之言谢映登郁闷得只想找人打上一架。见过固执的却没见过李旭这么固执的。如果真的像时德方所言他明知道瓦岗群雄对其翘以盼还犹豫自己实力不足干什么?不是谢映登自夸如果这几年瓦岗群雄不是跟着李密而是跟着一位能力气度都名副其实的雄主天下大势早就定了又怎会到现在还战乱不休? “最可气的是哪一句?”时德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关键抓住一切机会追问。 谢映登越想越气用颤抖的声音答道:“他说如果南下逐鹿看不出百姓死在他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刀下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来我劝他问鼎逐鹿和别人引突厥入寇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了!”时德方用力一拍差点把面前的小几拍散了架子。“谢将军勿恼我家大将军的心结就在此处。当年有个姓袁的道士劝他逐鹿他也是感慨自身为鹿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当做猎物。兵凶战危你我眼里争的是天下而在大将军眼里每一个死于逐鹿过程中的百姓恐怕都是因起个人野心而起。所以他宁愿退避也不愿意为一人之江山看到累累白骨!” “就他一个人仁厚!”谢映登明知时德方分析得正确还是十分窝火。虽然打过几年替天行道的大旗但即便瓦岗群雄当中大多数人也是终日想着马上取功名。说大伙视人命如草芥有些过分但至少没把死几个无辜百姓看得像天塌下来那样严重。 况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了让中原早日恢复生机死一些无辜者也是应有的牺牲罢。百姓们要怪也应该怪自家命运不济不该生于乱世。又怎么能怪到结束乱世者的头上?!! “谢将军生于簪缨之家。自然猜不到我家大将军的心思!”时德方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在谢将军眼里死得百姓都是无关之人。而在我家将军眼里死的却都是他的父母亲朋。他和张老将军一样以守护为武者之责而不是单纯地想夺取功名。古语云仁者无敌。大将军有此仁念天下有何愁不定?” “你先别忙着感慨!”谢映登真想走过去一脚将时德方踢翻在地上。自己这厢急得心里直冒火作为李旭的臂膀时司马居然还有空掉书包!真是什么样的主公用什么样的臣子! 时德方笑着摆手满脸自信“谢将军莫急。所谓对症下药。你我昔日都没猜到大将军的心思自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固执己见便有办法解决问题了!” 谢映登被笑得没来由一阵心里虚收起怒容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谢将军勿怪我实话实说。我家大将军虽然与你同门。但他真正传接的却是张老将军的衣钵。”时得方点点头缓缓说道。 关于这一点谢映登也非常清楚。秦叔宝到了瓦岗之后曾经很坦白地告诉众人如果不是杨广中途将李旭调往博陵而是由张老将军选择继承人的话齐郡兄弟应该追随李旭而不是很无奈地跟着自己上瓦岗。 “张老将军生前有言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所以他宁愿战死也容不下你们瓦岗军这些破坏者!”时德方笑了笑继续解释。“对于我家将军而言他传了张老将军衣钵就要将守护之责传承下去。所以宁可不争天下也要守护一方安宁。” “争了天下还不是守护了一国安宁。比他守护方寸之地岂不大得多?”谢映登撇撇嘴巴悻然点评。“难道博陵六郡值得他守护天下百姓就该遭受兵火么?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谢将军能有办法将你这句话让我家将军接受了。我家将军自然要化家为国以改守护一隅为守护九州!”时德方冷静地点头。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能让李旭改变主意的方法。如果能让李将军把问鼎逐鹿看做守护的一种方式李将军的心结自然就能解开大伙的平生之志自然能得以满足。 “可将军说过天下之鼎不止九个!”同时他心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时德方努力集中精神将这个小小的犹豫压制了下去。关键时刻他不能再做丝毫的动摇。 听完他的话谢映登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李旭如果是非常容易被劝动的人他今日又何必拐弯抹角来走时德方的门路。“我没有办法!!他认为河东李家已经优势明显退出才是解决之道。他还认为自己在塞外可以约束诸胡免得有另一个骨托鲁趁势而起。而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塞外李家子孙行事也会小心谨慎努力不重蹈杨家覆辙!” 有狼在侧鹿会跑得更快更主动也就是熟悉塞外又熟悉中原的李旭才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谢映登自认见识少驳不倒李旭所言的歪理邪说。虽然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如果谢将军有办法证明大将军的守护之道根本行不通。河东李家得了天下只会是第二个杨家大将军也许会幡然悔悟!”时德方见谢映登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循循善诱。有些手段作为李旭的臣子他不能也不方便使出。关键时刻老天偏偏送了一个谢映登上门。假手谢映登这个外人做一些非常之举过后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很难除了向突厥称臣这件事外李渊其他所做所为都甚合师兄之愿。”谢映登继续摇头。身为瓦岗军曾经的哨探大总管他曾经极其认真地关注各路诸侯的日常施政举措。李渊用人不以出身高低对于前来投奔的绿林豪杰与世家子弟有功同赏并且夺长安、关中支持杨家的富豪手中田产分给百姓都是李旭所赞赏的。若想找出李渊的治政失误来并借此说服李旭与河东翻脸实在是非常不易。 “唐公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了!”时德方诡秘地一笑。“而他的子侄中能否萧规曹随还很难说!建成世子虽然宽厚却未必能让群臣敬服。而唐公的其他子侄难免不出另外一个杨广!” 这句话非常不容易理解至少站在谢映登角度他看不出来唐公李渊的三个儿子中谁人有成为杨广的潜质。以他所掌握的情报李建成、李世民二人虽然不合唐公却努力把握着兄弟二人实力的平衡。况且李世民既善于用兵又善于用人年纪虽轻却绝非杨广这种庸才可比。 “据说当今陛下也曾经英明神武过!”时德方的笑容越来越诡秘看上去仿佛蒙着一团雾。“但当今陛下杀兄逼父那狠辣劲儿也是乎常人的。不知道谢将军可曾听说过上次博陵军于黄河南岸兵败并非战事不利而是在关键时刻被东都的兵马抄了后路!而东都兵马之所以抄博陵军后路却是因为李渊即将造反的消息传到了监国耳朵里!” “我知道!”这段往事给谢映登留下的印象极深。那是瓦岗军自初创以来最危险的一战几乎所有人都被李旭打得丧失了信心。如果当年不是段达在背后给了李旭一刀以当日之形势也许李密的人头早就被送到了杨广的桌案前。自然天底下也不会再有什么瓦岗军。“可那与劝说师兄有什么关系。李渊的确造了反我若是段达认定了他们是叔侄也会出兵抄师兄后路!” “可消息怎么那样巧。早不传晚不传偏偏最关键时刻传到了东都。按距离和常理消息也该先到京师才对。”时德方喟然长叹“可惜大将军的夫人年纪青青就断送在了黄河岸边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骨肉。可惜我博陵子弟去的时候七千回的时候连一千七百都没剩下。可惜黄河两岸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死于非命。谁做得孽谁捞到了好处。难道谢将军身为瓦岗哨探大总管就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么?” 说到这他故意将声音顿了顿以便让哨探大总管这个职位被谢映登听得清楚。然后看似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不久。有人曾经到博陵劝说将军夫人请你替将军做主与河东结盟。而夫人以将军不在为由拒绝了。黄河南岸一败之后紧跟着是罗艺入侵。危机关头哪怕别人送来的是一碗毒药为了守护六郡大将军也只能忍痛吞下了!谢总管难道你用心去找真的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么?” 第七章 盛世 (四 上) 送走了时德方谢映登再也没心情入睡。这一刻他现自己清醒得就像被窝里塞满了冰。 那是种凛冽的清醒仿佛能看清黑暗中风的流向却被地狱里吹出来的夜风冻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作为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登也曾经对东都兵马在关键时刻抄李旭后路的行为感到十分蹊跷。但一则由于当时此事对瓦岗军只有好处没有危害。二来当时大伙都认为是李密的确是天命所在是老天的庇佑才导致敌人在关键时刻自毁长城。所以他也就没有过分揣摩生于此事幕后的玄机。 现在遮挡在李密头上的天命光环早已散尽。在时德方的提醒下回过头重新检视河南之战则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一只无形巨手。是这只巨手于博陵军与瓦岗军决战的关键时刻故意将河东李家准备造反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并且放任或者全力促成了东都兵马去抄博陵军的后路。是这只巨手导致七千博陵子弟饮恨黄河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当年一战的最大受益者除了瓦岗军本身外只有河东李家!如果不是因为李旭在河南兵败幽州罗艺根本不会错判形势继而挟倾国之力南下。而如果当时凭借自身的力量可以抵挡罗艺、窦建德等人的轮番进攻李旭就不会答应与河东结盟。顺这这个思路推测下去如果刘弘基与李旭二人答不成河东博陵之间的互助协议随时担心被忠于大隋的博陵军抄后路的李渊绝对不敢远离太原更甭提有机会杀出河东放手挺进关中。 可以说有人凭借着几句流言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当年整个中原各方势力的走向。一言而亡国一言可兴邦纵管仲乐毅重生诸葛武侯复世也不过如此。而能将权谋之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的人他是谁?为什么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老辣、阴险、慎密、冷静、像蛇一样善于捕捉机会谢映登在自己这么多年所遇到的对手和朋友之中反复查询越查询越觉得震惊。他现自己认识的豪杰当中无一人能同时拥有这么多难以战胜的优点。即便是恶毒狡诈如蝎子般的李法主站在此人面前也只能算个不懂权谋的莽夫。而偏偏凭借手头有限的情报谢映登只能推测出此人肯定出身于河东李家并且在家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却无法确定此人具体为李渊、李建成、长孙顺德、陈演寿等人之中哪一个?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实力? 看不到敌人才可怕。不知不觉间他现自己身下的被褥都已经泛潮两只手心凝满了水汽。时德方临走之前给出的暗示非常明白作为瓦岗军哨探大总管他有无数的机会将“河东出手暗害博陵”这件推测变成曾经生的事实并且有无数机会寻找或捏造出“铁证”。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得知事实真相的李旭肯定不会再放心地将博陵六郡交给河东李家自己领兵出塞去做他的满族可汗。但他最终能战胜李渊么?在没现那只幕后黑手之前谢映登相信以李旭的人望和瓦岗黎阳军众人的能力大伙能并肩重塑整个江山。可现了那只某后黑手的瞬间谢映登却对自己原来的想法感到了怀疑。 他可以预测到一旦自己把河东李家暗害博陵军证据抛出去二李肯定要反目成仇。无论失妻丧子之恨还是那葬送于黄河南岸的数千条博陵子弟的性命都将逼着李旭不得不对河东举起黑刀。但谢映登预测不到一旦博陵与河东反目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李旭击溃河东兵马夺取长安取李渊之位以代之?时德方、赵子铭、张江和支持李旭的瓦岗群英都封侯拜将?那只是一厢情愿现实中恐怕很多人根本没机会看到那一天。 谢映登现自己先前过于低估了河东李家的力量。这个在大隋本来排不上前十位家族之所以于杨广的刻意提防下还能蛰伏起来之所以能瞅准李密、窦建德、罗艺等无数豪杰根本把握不到的机会一举夺取关中凭得绝对不仅仅是运气。诚然唐王李渊帐下的兵马算不上什么精锐白天谢映登匆匆扫了两眼便能看出李建成麾下那数万兵马与博陵军之间的差距。甭说博陵军这种天下至锐就连当年瓦岗内营唐军都根本比不上。但李渊却凭借五万不到这种货色的兵马打下了河东、关中偌大地盘。并且还凭着十余万这种货色的兵马东迫洛阳西逼陇右南下巴蜀打得各路豪杰不敢轻易捋其虎须。这需要何等的运筹能力和谋划能力?有一个如此善于用人善于谋划的李渊做核心再加上一伙能力不亚于瓦岗群英的武将为其奔走再加上一个狠辣、阴险、老成、冷静的谋士在暗中施放冷箭博陵军真的有机会与之一较短长么? 要为麾下弟兄们的将来负责不做与自己实力不符的梦。虽然谢映登很不满意于李旭的懦弱但对于李旭所坚持的某些信条他依然赞赏。如果激战之后的博陵军根本没有与李渊放手一搏的机会那的确还不如放弃。至少六郡不必被卷入兵火至少幸存的下来的弟兄们不会落到尸骨无存。最最至少瓦岗群英不会因为投错了主帅而稀里糊涂的死去谁也没机会看到当年的美梦。 谢映登可以不考虑博陵军的未来可以不考虑天下百姓的死活却没有勇气拿自己那些兄弟的性命去赌。他忽然现当面对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时自己其实和李旭一样懦弱。 “如果我能想办法将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趁其不防备时杀掉他…….1.”一边在被子中辗转反侧谢映登一边如是想。可以肯定那样李渊将容易对付好多。可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在心里将唐王及其麾下的部将谋臣再次一一过筛却疲惫地现没有一个人符合自己的判断。 “也许是我多虑了。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而时德方只是想借我之手推动自家主公向前跨一步。”迷迷糊糊中他又如是安慰自己然后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呼吸也随之变得均匀。 迷迷糊糊之间他觉自己又站回了长城之上与李旭一道抵抗突厥大军。这一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甚至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将河东李家的阴谋公之于众。无论如何在突厥人撤走之前两李之间的脆弱联盟需要保全住。谢映登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然而突厥人、奚人、靺鞨人、室韦人一**的蛮夷却无穷无尽。血把脚下的山川已经染成了红色头顶的天空也变得如血一样鲜艳。突然间一个高大狰狞的魔鬼从长城后杀了出来冲着城头的弟兄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嗷------呜----”魔鬼出悠长而又凄厉的狼嚎谢映登的身体猛然绷紧挥刀劈出却劈了一个空。魔鬼不见了或者说魔鬼隐身于风中只有“嗷----呜嗷----呜”的嚎叫声连绵不绝。而塞外的蛮夷们也都变成了狼长啸着与风中的魔鬼相和……. 我是在做梦!谢映登明白地告诉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依然躺在被窝中感觉到冷硬湿粘的被褥却无法睁开眼睛让自己从梦魇中退出来。我在做梦做梦他大喊大叫踢腿扭动身躯终于身体可以动了眼睛睁开阳光将梦魇中的魔鬼与狼群全部赶走。 只有狼嚎声依旧那是来自域外的号角。当值的亲兵已经被惊动跑进来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谢映登疲倦地挥了一下手吩咐对方给自己准备冷水洗脸。“什么时辰了外边是不是已经打了起来。角声吹得好像很急?”一边努力恢复精神他大声向另外一名亲兵询问道。 “禀将军已经辰时三刻。”亲兵咧了一下嘴巴回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从寅时突厥狼崽子们便开始吹号角。但到现在城上还没听见喊杀声!” “我睡得够沉的!”谢映登摇头苦笑。连日赶路和昨夜思虑过度造成的疲惫使得他浑身的骨头和肌肉无一处不酸。“怎么没叫醒我?李将军点将了么?”说完此话他立刻紧张了起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抬手便去抓头盔。初来乍到他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狼狈表现导致瓦岗群英整体颜面无光。 “李将军没有擂鼓。但派周大牛将军前来传话命令昨天刚刚赶到的各路兵马养精蓄锐不必参战!”亲信连连摇头用目光制止了谢映登的忙碌。“看样子突厥人也在试探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强攻!” 第七章 盛世 (四 中) 虽然战斗还没开始谢映登也不好意思自己躲在军营里继续休息。在亲兵的服侍下顶盔贯甲以最快度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利落了然后跨上宝剑迈步向军帐外走去。早有人替他将战马拉到近前鞍络齐备得胜钩上挂好长槊。谢映登飞身上马屁股刚刚落在了马鞍上又快跳将下来。 “传令弟兄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在亲兵们狐疑的目光中谢映登低声吩咐。随后他又快拉开自己的军帐门一边向里走一边命令道“将子和给我找来我有事让他做。你们几个在这周围警戒。没我的命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军帐!” “诺!”被自家将军的古怪举止弄得满头雾水的亲兵们齐声回答。然后分头行动。片刻之后谢映登最得力的家将谢宁谢子和领命赶到。他的年龄比谢映登大了十几岁但论辈分却是谢映登的侄儿。这些年来跟在谢映登身后为瓦岗军四下奔走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劳。 先前谢宁正在自家的帐篷中憋得气闷见谢映登脸色郑重心中大喜笑着上前施礼低声探询道:“可是要出塞去刺探狼骑虚实么?弟兄们正手痒痒着。尽管交给我保证去回把骨托鲁底细全给你带回来!” 谢映登以稍有的严肃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给出了一个冰冷的答案“不是!李将军是知兵之人狼骑的虚实他肯定早就打探清楚了。我需要你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只能带最信得过的人并且要抓紧!” “还有比刺探狼骑军情更重要的事情?”谢宁有些遗憾地皱着眉头。昨天上午在城墙上观战博陵军与狼骑那场厮杀让他看得热血沸腾。所以自打下了城墙后他便和麾下弟兄们一道憋着股劲儿准备做出些事情来给瓦岗军长脸。可没成想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已经被人做了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但失落的感觉很快被另外一个希望所取代将身体向前又探了探他继续追问道:“是去探听罗艺的举动?!没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 “也不是罗艺!”谢映登继续摇头非常慎密地走到军帐门口向外望了望再次向亲兵们吩咐了几句。然后才叹了口气关好门窗郑重地说道:“我昨天得知了一个消息却无法确定真伪。你带几个人去查一查务必保证此事做得小心别让人觉任何痕迹……” 谢宁先是失望紧跟着便被谢映登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在谢映登麾下效力多年对情报获取和分析方面早已经有了直觉。稍加琢磨便断定自家族叔所推测的东西十有**是事实。可这件事情一旦被揭露出来便要牵扯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弄不好今天站在并肩长城上的人大部分都要死于非命。 江南谢家和瓦岗军一些头领有意推李旭上位。关于这一点谢宁心里非常清楚。否则族中翘楚谢映登也不会冒着被李密怪罪的风险从徐茂功手里接下给长城守军护送军粮的任务。但推李旭上位和使用手段逼迫李旭上位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前者一旦成功会给家族带来几代荣华富贵。而后者即便成功了将来李旭想起今天众人针对他的手段恐怕心里也难免会留下一些疙瘩。 “此举事关重大!”想到这儿谢宁忍不住出言提醒“李将军如果自己不愿意出头大伙又何必勉强于他。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心里不痛快恐怕打起仗来也没什么劲头儿!” “到了他那个位置又有几个是身可由己的!”谢映登迟疑着摇头“你尽管去做。具体什么时候把结果给大将军我会认真考虑。去回非心腹之人莫带!也不要向外人提!” “这我自然晓得!”谢宁轻轻点头想再劝谢映登几句犹豫了一下又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上位者所为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这一点上他认同谢映登的见解。可谢家这一出手? 这一手足以主宰中原日后的走向!谢宁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族叔谢映登、还有追随自己执行此任务的人将来定会在史册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但能主宰历史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做起来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目送着心腹离开谢映登再度跨上了战马。长城上依旧没有喊杀声突厥狼骑的角声依旧吹得惶急。既然安不下心来在营帐中休息不如到城墙上找些事情做借以驱逐内心的忐忑。 尽管李旭和李建成一再强调大伙可以先调整一下第一仗由河东军与博陵军来打大部分援军将领却和谢映登一样没心思躲在营帐里边养精蓄锐。走在半路上他先后遇到了刘季真、时德睿和韩建紘等人。彼此打了个招呼并络赶向了第一线。 河东与博陵将领早已爬上了城墙站在距离黄花豁子最近的一个烽火台上正热烈地讨论着敌情。见到谢映登等人到来众将赶紧让出了一排空档一边寒暄一边七嘴八舌地说道:“诸位来得正好快看看骨托鲁在卖什么迷*魂*药。从一大早到现在了居然来半根箭都没法放!” “他那花花肠子里边还能拉出什么好屎来!”刘季真不顾有女将在场出口成脏。“待老子仔细看看那厮的屁股朝哪个方向撅!” “管他先赏他几箭再说!”韩建纮也是个急性子跟在刘季真身后附和。手打凉棚向下一望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闭上的嘴巴。乖乖但见满山遍野的突厥人手里提着斧头和锯子正在砍伐距离长城三百多步左右的大小树木。还有数不清的各族牧人、奴隶在号角声的指挥下沿着黄花豁子山谷两侧的斜坡不停地堆放草袋。才半日多不见昨天的战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来的山谷不能再被称为山谷左右两侧各有一道狭长的平台被草袋裹着泥土堆积了起来。 “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修鱼梁大道么?”河间郡守王琮看得稀罕皱着眉头问道。他曾经听说过昔日大隋官军攻打辽东城为了尽可能多地投放士卒修了一条可从城下直通城头的鱼梁大道。但辽东城坐落于平原之上一条鱼梁大道数日可就。万里长城却位于燕山之颠突厥奴隶干活的度虽然快从山下修条鱼梁大道致城头恐怕也得修上年余。 “不是修鱼梁道。那战术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大隋伐辽东李密打黎阳都未曾成功过!”不忍听老郡守继续露怯上官碧接过对方话头低声分析。“这一段城墙虽然绵延百里但适合进攻的点只有几个曾经被山洪冲开的豁口。眼前的黄花豁子算一个三里之外的麒麟谷算一个。西边”她用力向远方尘土飞扬处指了指“葫芦涧那算另一个。如果不能拿下这三个豁口即便从别处上了城墙大军依旧需要爬山。人过山头容易战马和粮草却未必爬得动!” “上官将军说得对!突厥人大兴土木的刚好是这三处!”负责招呼众豪杰的博陵军将领时德方走过来低声肯定上官碧的判断。目光与谢映登的目光相接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快将脸转向了其他几位“我们也认为突厥人的主攻方向基本放在这三处。但保不准还会在其他地点寻找咱们的疏漏。这些人工搭建起来的土台距离都在强弩射程之外。所以一时半会儿很难判断他们要做什么?” “那大将军呢?他怎么说?”上官碧冲着时德方微微一笑然后低声探询。虽然与李旭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却在第一时间把李旭当成了这里的主心骨儿。 “将军在麒麟谷附近的烽火台上。骨托鲁的大纛也竖在那附近!”时德睿笑着回应“那边情况与这里一样大将军正在与人商讨如何应对!” “嗯!”上官碧轻轻皱眉凝神远眺。完全没考虑自己一颦一笑之间吸引了多少目光过来。按照鲜卑人的风俗那些目光无论带着什么心思都算不上不敬。少女是一朵带刺的花在原野中肆意开放你可以远远地欣赏但只有她喜欢的人才有资格靠近。 “昨天晚上不知道她去英雄楼得到什么结论?!”望着少女的如花笑颜谢映登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想。他记得上官碧等人去拜会了李建成并且记得当晚上官碧所说的每一个字。如果她心目中的英雄是李建成?想到日后这个女子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死他的心不觉有些乱乱的隐约带着一点点刺痛。 第七章 盛世 (四 下) 正懊恼间长城外的角声又响了起来。凄厉而悠长就像雪天后从北方吹来的风让人从鼻尖冷到骨髓深处。谢映登手扶城垛向远处望去看到大队大队的突厥人潮水般让开一条通道一大串骷髅具体的说是一大串身体上挂着各种骷髅做饰物长得如野猪般矮胖的男人在狼骑的膜拜下走到了刚刚搭建好的平台上。 这些人都**着上身胸口和肩膀上乱七八糟地画着或纹着各种图案腰间用皮索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也许是牛羊的也许是野兽的随着人的脚步上下颤抖。每前进一步骨头的主人便转过身来向周围的人群嚷嚷几句。而人群瞬间就像进了水的沸油爆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啊--嗷嗷--嗷嗷嗷!”为的赤身男人扯开嗓子出一声古怪的长号。霎那间整个山谷开始沸腾。“啊--嗷嗷--嗷嗷嗷!”刚才还忙碌着的人无论战士还是奴隶全部停止了手头的工作仰头举臂跟着骷髅们的节奏长嚎不止。 啊--嗷嗷--嗷嗷嗷!”带头嚎叫的男人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中气却非常地足。一边晃动着手中由一块大骨头和两只铜铃铛组成的乐器吟唱一边中了邪般前窜后跳。跟着他身边的其余几个手握各色骷髅乐器的男人也跳了起来一边跳动一边将油乎乎脏兮兮的长摇摆不止每个人身上所挂的骷髅饰物也跟着扬动出苍白碰撞声。随着碰撞的节律他们自动形成了一个***以某种独特的舞步在高台上往来循环。一时间号角声鼓声、铜铃声还有骨头与骨头的撞击摩擦声组合在一起汇成股怪异而恐怖的音乐。听得人头皮紧毛孔涩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好像沾上了血**粘得难受。 谢映登知道敌人是在举起某种神秘的仪式但这种仪式在他眼里看不出任何美感只令人觉得恐慌。他回头四望现身边大多数豪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刘季真等少数来自塞上马贼两眼呆呆的望着敌人的表演目光居然带着几分羡慕。 “他们在祈求上苍保佑自己胜利!”刘季真性子虽然平素行事大大咧咧却粗中有细。觉谢映登在审视自己赶紧回过头来低声向对方解释。“塞上各部落的习俗都差不多我小时候族人在出战前也由萨满带着向长生天祈福。后来我们的部落被突厥人吞了老萨满也战死了。长生天长生天那些日子肯定喝酒喝过了头…….” 说到这儿他自觉心里凄凉张开双臂冲着长城下大声嚷嚷“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刘季真的亲信拔出腰刀与自家领一道向突厥人嚎叫示威。长城外的喧闹声太大几个人的干扰根本无法影响对方的节奏。萨满们毫不介意外来噪杂继续跳动白花花的骷髅饰物在阳光下出一团团诡秘的光芒。围在平台两侧突厥人、奚人、室韦人伯克、土屯、战士、奴隶全部跟着举腿顿足呐喊高歌如醉如痴。 突然间所有喧闹声噶然而止?“啊----!”刘季真嘶哑的喊声传了出去在群山之间孤独地回荡。他用手擦了把脸停止了无谓的抗议喘了口气讪讪向谢映登解释道:“出口恶气。***要不是我们匈奴人自己不争气草原上哪里轮到他们嚣张。贼老天贼老天要是保佑他们老天就是糊涂蛋!” 仿佛要与他作对。萨满们大声吩咐了几句。狼骑当中又出一阵欢呼几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将数十头羊九头白色的小牛6续牵了上来。 牛和羊不理解什么是神圣一边抗争被屠杀的命运一边出凄凉的哀鸣。围观的突厥人则出哄堂大笑七手八脚地给萨满们帮忙。很快羊和牛都被固定了到预先竖好的木桩上。几个少年捧来尖刀双手举到祭祀们的面前。领队的祭祀大声吟唱了几句随即抓起把尖刀快在自己额头上画了一下。 其余几个祭祀见样学样举刀自残。血立刻淌满了他们的脸。好像为了让长城上的守军看到自己的勇敢般祭祀们转过身来对着长城呐喊示威。然后用自己的血将刀身涂红缓步走到九头白色的小牛身侧。 “哞--------”受惊的小牛出绝望的哀嚎。“呜呜----呜呜呜--------呜呜”早就等着这一刻的突厥人立刻吹响了号角。“嗷嗷--------嗷嗷--------嗷嗷!”祭台旁的将士们又开始大声吟唱一边唱一边用兵器割破自己的皮肤。 人血、牛血、羊血殷红的血光晃得人头晕目眩。下一刻杀戮成了主旋律牛、羊全部倒在了祭祀们的刀下。早有手脚利落的战士用铜盆接下了牛血和羊血一盆盆地摆在了祭坛中央。带队的祭祀们将铜盆举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低吟一边用血染红了整座平台。 风立刻将血腥气传到了长城上。纵使见惯了生死谢映登等人依然被熏得隐隐作呕。中原军队在大战前偶尔也会向神明献牲却从没弄得如此血腥过。偏偏对方以血腥残暴为荣耀刚刚将祭台泼成红色紧跟着又在血泊中引吭高歌。 “刘兄他们唱得是什么?”谢映登憋得难受喘息着向刘季真询问。 这回马贼头刘季真没强调他自己的高贵血统侧着耳朵听了听然后小声解释道:“这是一突厥人的战歌好像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第一段强调的是自己的出身兜舆山下天狼与人类的孩子。吃狼奶长大传承着祖先的勇敢…….”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停顿了一下刘季真继续翻译“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 伸出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 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长生天的宠儿 伸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帐篷 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的恩典 我是天生的强者 我是天生的强者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催动战马 踏过高山和原野 在白骨和尸体上竖起我们的战旗 别听弱者的祈求与哭声 烈火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 歌声漫长而恢宏经刘季真翻译后再传到长城上众人的耳朵里却令人毛骨悚然。那不是简单的祭祀那是苍狼子孙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宏愿。谢映登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寒冷。 他从士卒手中抢过一把战弓搭箭上弦试图给狂热祭祀们一点教训。却现距离太远了四百步即便床子弩射过去也会失去准头。“来人给我擂鼓将狼骑的声音压下去!”尽管不是自家军中他依然不顾身份地大声喝令。正为自家士气担忧的时德方向亲卫们使了个眼色鼓声立刻从城头上爆豆般响起。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仿佛挑衅一般突厥人歌声根本不被鼓声所打断。山谷内外几十万人一同唱着如醉如痴。 “***给我把床校准了!”时德方也有些急了跺着脚怒喝。守城的将士闻令立刻将床弩推到垛口处弩尖微微下压与远处的祭坛对成一条直线。 早已搭在弦上的弩箭却没有射出去。就在大伙忙碌的时候突厥人又将几对少年男女推到了祭台上。隔得太远长城上的守军分不清那些少年男人是中原人还是塞外人诧异地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意想不到的惨剧在面前生。 “不是我们匈奴人可没这个习惯。”刘季真心里怵迫不及待地向大伙解释。他一直以匈奴王的后裔自居自认为血脉高贵。但这一刻他却非常怕被同伴们当成城下那些家伙的同类。“我们匈奴人没这个习惯我们…….” 没人听他的解释所有守卫者的目光都盯着长城下的祭台。在众人的眼里刘季真清晰地看到了火焰。 “别听弱者的祈求与哭声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狼骑们载歌载舞领舞的祭祀举起弯刀利落地砍掉了男女祭品的脑袋。 嗷嗷----嗷嗷----嗷嗷群山之间刹那被狼嚎声充满。 第七章 盛世 (五 上) 他们不是人!狼嚎声中谢映登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突厥人和中原人本质上有什么分别老实说在此之前长城上的守护者们大多都不是很清楚。即使他们见到过被狼骑袭击后废弃的村庄但那都是在屠杀与劫掠生之后不会给人留下太刺激的印象。况且这个时候中原内部也有很多流寇以残暴闻名如喜欢将俘虏心肝挖出来的张金称和朱璨。 但无论张金称也好朱璨也罢他们的暴虐只是局限于个人并且很多情况下杀人只是为了立威。而长城下的那些来犯者具体的说是追随始必与骨托鲁兄弟南下的突厥人、奚人、室韦人等诸多蛮族从上到下却都秉着一种虔诚地心态将被征服者当做祭品杀死。在他们所有人眼里被征服者不是同类而是可随意宰杀的牛羊和牲畜。 他们不是同类。同类和同类之间即便有杀戮也不会进行得如此虔诚和自然。从没有过任何时刻大伙如现在这样理解李旭坚守长城的理由。他不是执拗也不是沽名钓誉。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万一放突厥人入关将不仅仅是几家几姓的灾难而是整个中原的彻底毁灭。 眼前一切突然像在做梦。祭祀大典什么时间结束的谢映登无法确定了。敌人什么开始进攻的谢映登也无法确定。他只记得自己今天的使命就是不让敌人登上城头不管对方冲上来的是一个还是一群。其他目睹了整个祭典的人也差不多当突厥人刚刚靠近城墙他们立刻举起兵器从烽火台上冲向了临近的垛口。左司马时德方几次劝告客人们不必以身犯险先由博陵军与河东军应付敌军的攻击却没有肯听。大伙都被祭坛上的血腥气吹晕了头或者大伙都被血腥的祭典唤醒了内心深处某些已经遗忘了东西。他们肩并着肩膀举着钢刀长槊一阵乱砍乱捅很快便将狼骑的第一波攻击打了下去。 “诸位将军请注意安全来援的弟兄们不可群龙无!”瞅准机会时德方再次苦劝。突厥刚才在祭祀结束后只是进行了一次试探性进攻。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而任何一位援军将领的过早阵亡都会极大地破坏守军的士气与团结。 “至少老子不用死在祭坛上!”韩建纮抹了把脸上的血很不给面子的回答。他的话几乎代表了众豪杰们的共同想法无数人轰然以应。 “老子临死之前也会拉几个垫背的!”“想进长城除非老子带来的人全死光了!”群雄们七嘴八舌附和着借此掩盖内心深处的慌乱于不安。他们都自诩是手下结果过无数条性命的人但今天他们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杀戮的恐惧。 “狼骑据说有将近二十万还有很多被骨托鲁骗来的其他部族武士。”时德方急得直挠头“这仗不知道要打多少天呢。诸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来的弟兄们交给谁来带。骨托鲁的心腹嫡系还没上来尔等与这些杂兵拼命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一边说他一边拼命地向自己的本家哥哥使眼色。李旭将协调后来几路援军的苦差交给了他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出了事导致自己受到主将的责罚。几次示意之后时德睿终于明白了弟弟的苦衷哈哈大笑了几声带头向大伙呼吁道:“德方说得也有道理。自古都是兵对兵将对将咱们要是跟一群探路的小卒子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乐坏了骨托鲁那厮?给此地主人个面子!大伙先休息片刻待李大将军下了令再上前杀贼不迟!” “时当家言之有理!”上官碧被祭台上的血腥气熏得脸色煞白心思却远比其他人清醒。“既然大伙来了就要统一号令才是。一味地乱打乱杀反而会乱了自家阵脚!” “那咱们就先到烽火台上观战。等李将军下了令再说!”众豪杰6续恢复了理智哑着嗓子回答道。 刚才大伙并非刻意扫时德方的颜面而是敌军的举止实在太骇人你甚至不能仅仅用残暴二字形容他们的作为。在那些部族武士和萨满眼里用活人的鲜血献祭绝非残暴。那只是他们习惯和传统一部分。但无论是来自中原的时德睿还是来自塞上的刘季真与上官碧他们已经无法再接受这样的传统。 第二波进攻很快开始这回突厥人和他的仆从们换了个攻击方向。他们尽量远离守军安放了床弩的烽火台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成群结队地绕向山谷底部那段临时修补好的城墙和城墙上用巨木钉死的大门。一边跑他们一边重复吟唱有关狼和猎物的赞歌仿佛这样就可以无视城头上冰雹般打下来的羽箭。 守军在时德方的统一指挥下开始了有秩序的羽箭压制。大批大批的进攻者在半路上倒地。有人被直接射透了胸口和脖颈一箭夺命。有人则不幸被射中了大腿或者小腹抱着伤口在草地上打滚。葱茏的草地很快便被人血染成了红色湿滑无比。后继者却无视脚下的泥泞与身边的哀鸣唱着歌前仆后继。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死亡忽然变成了很甘美的事情令狼骑和部族武士们一个个兴趣高昂宛若在赶着上前赴宴。 “伸手去拿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他们用歌声宣布自己的到来宣布自己的最高理想。 偶尔有人被城墙上投下的石块或者滚木砸中歌声里边立刻夹杂上了长嚎。但整个歌声的节奏是不变的。几十人的临终哀鸣压不住成千上万狂热者的高歌反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和音就像浑然天成的伴唱。 “伸出手去拿去拿。啊----啊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啊----啊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啊啊-啊啊--啊啊----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我是天生的狩猎者呜呜--嗷嗷嗷------” 踏着同伴的尸体与血迹第一批疯狂的部族武士终于靠近了黄花豁子最底部的城门。那座城门和附近的城墙都是涿郡太守崔潜赶在去年上冻之前抢修出来的无论高度和坚固程度都远不及附近的其他地段。攻破这段城墙和城门大队的狼骑就可以沿着山谷向长城内渗透比起与守护者逐个争夺城墙垛口和烽火台来可谓事半功倍。 那是长城最薄弱的地段突厥人能看出来守军更是早有准备。很快城墙后几座由巨木搭建起来的箭塔便做出了反应四尺多长的破甲锥带着风声一支接一支地从箭塔后射下来每一支几乎都能放倒一名进攻者。城门上的垛口后也有人探出了身体将巨大的钉拍成排地砸落。束缚于钉拍后的铁链出刺耳的哗啦声紧跟着是重物集中**的闷响。随后钉拍被守护者们迅拉起来瞅准时机后再迅丢下。 防守方的招数花样百出攻击方的手段却乏善可陈。除了不断向城头射箭之外无论是狼骑还是追随狼骑前来劫掠的其他部族武士好像都找不到更恰当的办法为城门附近的袍泽提供支持。而长城的高度和山野中的强风又让仰射的羽箭十有**无法命中目标。 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者和守护者渐渐都开始麻木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先前的花样不断地试图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山谷中的尸骸慢慢多了起来木制的城门也迅变成了暗红色。黄花豁子这一段城墙原来被山洪冲毁过地势北高南低。阵亡者的血水缓缓汇聚成溪流缓缓地沿着城门与地面的缝隙向城内流淌。 “照这样下去骨托鲁三年也打不过长城!”站在烽火台上的豪杰们见城门处战斗激烈兴奋得又跃跃欲试。 “那不见得第一次他们四下攻击第二次便集中到了城门附近!”谢映登眼神凝重沉声反驳。 第一波攻击骨托鲁付出了一千人左右的代价。第二波攻击起时狼骑便找到了重点进攻目标。 第三波攻击很快就会开始先前试探中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为了给下一次进攻做铺垫。每一次狼骑都会吸取前一次的教训拿出更有效的进攻手段。而骨托鲁麾下有近四十万将士照这种进步度…… 况且希望南下抢掠的牧人何止四十万。谢映登清醒地记得刘季真说过他们匈奴人本是草原的主人。匈奴人衰落了比匈奴人更野蛮的突厥人才能崛起。 如果突厥人衰落了草原上会不会崛起比突厥人还野蛮的民族?谢映登无法确定这一点风声中依稀回荡着劫掠者们的长歌。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万里长城外苍狼的子孙唱着战歌前仆后继。 第七章 盛世 (五 中) 第二波攻击足足坚持了一个半时辰部族武士们又丢下了近两千具尸体然后狼狈后撤。黄花豁子左右两侧的城墙几乎被人血染红火焰般的颜色顺着山坡向远方延伸越远越淡。在两侧山坡的顶端红色全部消失了。那里的荒草依旧翠绿在阳光下散出勃勃生机。 生命和死亡紧紧相邻你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它们的界限。红色渐渐淡去的边缘个别地方野草明显暗下去一圈那是倒在冲击途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僵卧在野草与春花当中身上先前的蛮恶与疯狂全部消失熟睡般宁静。 如果长城脚下的野草有眼睛的话它们会诧异现其实无论突厥人、奚人还是室韦人他们的面孔看上去跟中原人差异并不像想象中般巨大。除了身材略壮肤色略深头上的型略显怪异外他们几乎就是北方中原人甚至连写于眼角皱纹中的沧桑和生于手掌心上的老茧都一模一样。 但两种长相相近生活中一样充满愁苦的人却无法共存于同一片天空之下。很快第三波攻击开始了。这次狼骑和他的仆从们没有立刻扑向城墙而是站在三百步外整齐地排好了一个密集方阵。前排的仆从武士高举的大盾后排的突厥士卒挽着角弓握着横刀、长矛。在层层横刀与长矛之间还有数十辆安装了护厢和车轮的云梯沿着由草袋与泥沙铺成的临时平台缓缓向前。 “这回他们要动真格的了!”时德睿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为了不给自己的族弟添乱他尽量以身作则站在远离战场核心的烽火台上袖手旁观。但战场上的狂热气氛却感染了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喊了个声嘶力竭。 “大将军说过不怕骨托鲁一上来就拿出全身解数怕的是暗地里藏着阴招!”两度交手均告胜利使得时德方在说话时平添了几分自信。云梯、井籣、弩炮入侵者所能祭出来的“法宝”都在大伙的预料之内打了这么多年仗弟兄们早就熟悉了相应的破解战术。 “大将军会亲自过来么?”时德睿有些替族弟担忧压低了声音询问“你手中可以调动多少人要不要再请些援军过来?!” “用不着。我手中还有一半弟兄在马道后休息。预备队里还有两个团弟兄随时可以前来支援。”时德方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非常骄傲地摇头“我这边都是博陵子弟不用大将军担心。我估计他此刻去了李建成那边河东兵马人数虽然多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说话间敌军已经开始加高高低低的盾牌组成一道墙急急地向黄花豁子附近平推。盾墙后弓箭手一边走一边将羽箭搭上了弓弦。 “嗖!”天空中的阳光猛然变暗地面上也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云一般的羽箭足足有上万支呼啸着向长城附近砸了过来。已经风化的长城表面立刻冒起了黄色的烟雾被山风一吹高高地飘起来挡住敌我双方的视线。 羽箭不停地落远处的城垛口被箭尖打得啪啪作响。间或有淡金和暗紫色的火花跳起来绚丽地绽放一下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德睿有些心燥不知道弟弟的麾下在这轮疯狂的攒射中受了多少损失。正准备偷偷溜下去探视一般听见自己的宝贝弟弟笑着说道:“浪费材料骨托鲁不心疼钱随便他射。”说完举起手中令旗挥舞了几下身边的亲兵立刻将号角放在嘴边低低吹将起来。 “远处有士卒以角声相回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而平和的角声从一个烽火台传向下一个烽火台将时德方的命令传入附近每名弟兄的耳朵。“让他们射!”黄色的烟雾后时德睿听见有人以嘲弄的声音重复。“啊--有钱人呐!”人群中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河东腔叹惋得如唱歌一般勾出一片哄笑。 突厥人的确是在浪费羽箭。笑过之后时德睿的心情也开始由紧张转向宁静。突厥弓箭手闹出的动静虽然大射出的羽箭却有九成以上插在城墙上。剩下的一成羽箭中多数被山风吹歪连城墙的边都没蹭到。少数侥幸越过城垛口却已经去势丧尽被经验老到的士卒们用盾牌一挡就乖乖地被弹落众人脚边。 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欣喜之余时德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诧。他曾经非常了解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族弟记忆当中此人背诵什么诗文玩弄些上不得台面手段非常厉害对于武艺、兵道却几乎一窍不通。胆量更是小得如兔子般稍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缩起来。没想到在博陵军内混了几年其不但指挥打仗有了一套连胆气都炼到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地步。 “吩咐弓箭手准备前方七十步集中打击黄花豁子两侧山坡。”仿佛知道族兄在羡慕地看着自己时德方骄傲地举起了第二支令旗。他事先根本没有向城墙下看即便看了目光也很难穿透暗黄色的尘烟。但这个命令却下得及时而有效当弓箭手们在号角声的指引下冲着某个方向攒射后城墙下立刻响起了一连串痛苦的惨叫声。来自敌军的羽箭紧跟着稀落下去烟尘骤然变淡在两股烟尘交替的瞬间时德睿看到这次反击的效果。突厥人的军阵在中央塌陷了一大块得不到盾牌有效掩护的部族武士们互相推搡着东躲西藏。 “放箭前方七十步重点照顾黄花豁子两侧山坡!”时德方继续重复自己的命令。长城上的弟兄再次出齐射。射向城头的羽箭愈稀落很多部族弓箭手觉自家攻击没有收到预定效果干脆放弃了与守军对射专心用弓背拨挡凌空而来的雕翎。 几座井籣被推进羽箭的射程内站在井籣顶端刁斗里的突厥射手有目的地向城头施放冷箭。时德方组织床弩进行反击只三次齐射便让所有井籣变成了废物。一座攻城梯被勇敢的武士们推着靠近城墙还没等梯子顶端的铁钩与城墙接触垛口后的博陵士卒立刻站起身用挠钩顺着城墙向山谷方奋力一钩。巨大的云梯失去平衡轰然而倒。将准备爬城的武士砸翻一大片。 “火箭烧了它!”时德方当机立断。冷静的声音伴着角声在长城上回荡。几名来自博陵军的神射手拉起长弓将沾满了油的麻布绑在箭杆上点燃后同时射向了倒地的云梯。火苗立刻从云梯上跳了起来黑烟取代黄雾熏得部族武士们大声地咳嗽。咳嗽声换不来同情只能换来更多的箭矢。几个倒霉透顶的家伙歪在了燃烧的攻城梯旁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火箭将井籣和云梯全部干掉!”时德方看到机会决定尽一切努力扩大战果。突厥人生涩的攻城器械使用技术决定了他们的失败片刻之间三座井籣两座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的攻城梯同时起火正在努力爬向井籣顶部刁斗的突厥勇士们被烧得哇哇大叫不顾一切从半空中跳下。井籣底下的士卒来不及躲避和掉落者互相拥抱着摔做一团。 敌人的狼狈模样令守军的士气大受鼓舞弟兄们纷纷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将更多的羽箭送进攻击者的队列。已经抵达长城脚下的盾牌手顾得了自己顾不了别人跟着盾牌手后的部族武士们只能白白地接受防守方居高临下的打击。尽管事先受到了祭祀们的祝福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还是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再次看到一波羽箭造成的破坏后有人果断选择了后撤。 失去了来自后方的支持盾牌手也坚持不住只好转过身追随着袍泽的脚步逃走。守城的弟兄们则用箭瞄准他们的后心将他们的灵魂一个接一个送回草原深处。转眼之间声势颇为浩大的第三轮攻击便半途而费了。除了一地的尸体和攻城器械残骸入侵者们什么也没有捞到。 “什么狼骑啊骨托鲁咋呼了那么久原来就这点本事!”观战的人群中几个出身于马贼的豪杰再度得出结论。看到昔日把自己赶得走投无路的仇家一次次在长城下吃瘪他们高兴得眉开眼笑。但很快大伙就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了。非但博陵军将士没有附和他们连最喜凑热闹的大当家刘季真都没过来搭腔。 怎么回事?马贼们走到烽火台边缘诧异地向长城外观望。他们看到了刚才的战果燃烧的云梯和歪倒的井籣还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羽箭射程之外几名突厥伯克高举着钢刀用杀戮的手段重新将自家队伍整合到一块儿。 更远的地方曾经萨满们用来祭天的平台上则竖起了两个庞然大物。由木头和铁棍搭建而成上面用血画满了各种祭祀用的花纹一左一右正对着黄花豁子那段脆弱的城墙。 庞然大物附近几名服色怪异的胡须卷曲的西域人正指挥着大群的奴隶们不断地将怪物的支架加固加固。 第七章 盛世 (五 下) 非但马贼们弄不清楚突厥人在弄什么古怪连见多识广的谢映登、时德方等人一时也猜不透突厥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远处那两个庞然大物的外观形状与兵书上所描述的霹雳投石车极为相似。但霹雳投石车自从在三国时代问世以来顶多能配上三四十斤的弹丸最大射程不过百余步。在最初诞生时还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随着其在军中大规模使用很多针对其的性防御措施也被总结了出来。火箭油球弩炮这些都是投石车的天然克星。在床弩齐备弓箭充足的坚城面前投石车根本来不及威。否则当年数十万大隋精锐也不会对着辽东城的高墙徒呼奈何了! 与普通投石车不同突厥人费劲气力做赶制出来的那两座家伙是放大版的。规模几乎是军中常见那种的四倍。投臂、射斗的位置也略有差异从城头向下看去就像一名来自夸娥氏的壮汉斜担了条巨大的扁担。(注1) 围在投石车附近的西域人地位十分尊崇不仅对干活的奴隶们连打带骂连同围观的大小伯克们稍微靠近些便会挨上其一记皮鞭。那些挨了打的突厥贵族们非但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赔礼道歉。仿佛有了两座威力难以预测的霹雳投石车他们就有了攻破长城的保障般。 “那些家伙应该是波斯人。前几年听购买丝绸的商人们说西边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们与柏占廷人在打仗!”马贼头刘季真不认识投石车却对几个正在安装投石车的西域人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昔日从过往“受保护”商人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西域向西自己的匈奴同族控制了极大一片疆土。而实力能与匈奴人抗衡的就只有波斯人。前几年波斯王大展神威与数十个国家同时开战。因为战乱频繁许多前所未见的杀人利器也应运而生。 “是汉时那个波斯么?”谢映登皱着眉头追问。经历了三国、两晋和南北朝这段漫长时间的动荡年代两汉典籍几乎遗失殆尽。中原人对外界了解也越来越少前辈们探索出来的东西也濒临失传。也就是他这种富贵了数百年的世家子弟勉强还有机会从家藏古卷上读到些有关西域以西的地理记述。像时德方出身普通的读书人虽然号称饱学博闻却连波斯和柏占庭这两个国家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应该是!”刘季真迟疑着点头不敢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长城下面先前已经有了突厥人、奚人、霫人、契丹人和室韦人现在又加上一批波斯人。难道中原就比草原好那么多么?让这帮家伙连自己的老窝都舍得扔下?可古老的箴言分明说过苍狼的子孙不可远离兜舆山。当年匈奴人就是因为不肯听从这个箴言结果再也回不到祖先们留下的土地上。如今突厥人又在重复匈奴人的道路仿佛几百年后再次要经历同一个轮回。 “不过如果连波斯人都请能来为他效力阿史那家的这些王八蛋还真肯下功夫!”一转眼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指点着远方的波斯人嚷嚷道“打败了这些王八蛋咱们也算凭一隅之地击退了数十国联军。老子挟大胜余威追杀过去定能在兜舆山下重新竖立起冒顿家族的牙帐!” “刘兄倒是好志向!”众人交口夸赞道。还没等打完仗便先想到分赃也就是刘季真这马贼头别人谁也拿不出如此“豪情”。 “我是冒顿的嫡传子孙呼韩邪大单于的后人大草原的旧主!”刘季真翻了翻白眼郑重地向大伙宣告。“那不是志向那是我们匈奴人几百年来的祖训。这里不过是客栈兜舆山下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嗯冒顿的嫡传子孙是不是?刘兄昨天强调过了。”“突突利可汗我们记得你的名号!”“嗯届时我等定为刘兄壮行!”众人微笑七嘴八舌地回应。先前看到敌军人多势众又有利器助阵大伙的心里还有些紧张。被刘季真来来回回一搅和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谢映登心里有事眼珠悄悄地转了转笑着拍了拍刘季真的肩膀半真半假的问道:“若是刘兄将来得偿所愿会和突厥人一样领兵南下么?” “当然不会!”刘季真非常爽利的回答。“我不跟你们说过了么兜舆山才是我们的家!你们中原有什么好?马长不高人说话也绕来绕去总得让人琢…….”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嘿嘿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如果你们中原人还不争气也说不定哪天我的儿孙们会过来打些秋风。不是我们冒顿的子孙不仗义是你们自己没本事!” “你***老子现在就将你扔下去绝了后患!”时德睿抡起斗笠大的拳头冲着刘季真的肩膀猛捶。刘季真一边躲闪一边笑闹着辩解道:“反正你们自己不争气肯定要被人抢。与其被别人抢了不如便宜了我的孩子。说不定他们心一软……” 众人哈哈大笑都明白刘季真不过是在过嘴瘾。眼下塞外草原上从索头水向西一直到大漠的尽头都是突厥人的地盘。狼子狼孙足有数百万众。而像边塞各地刘季真这种连匈奴话都不会说的二半吊子匈奴人全加起来也凑不起一万的数量。凭着一万不到的族人想从数百万寇仇手里夺回兜舆山重现匈奴王的辉煌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儿子会站在长城上等你的儿子!”笑闹够了谢映登走上前将刘季真与时德睿两人分开低声保证。 “那得看咱们有没有命过了眼前这一关。能不能留下儿子!”刘季真也收起笑容幽幽地道。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谓夺回兜舆山重建匈奴人牙帐不过是个梦。自从当年天可汗刘渊带领大伙南下后匈奴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匈奴人。他们抢了汉人的土地抢了汉子的城市占据了汉人宅院然后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 “差不多了大伙小心!”没等刘季真的叹息声落下一直盯着敌军动向的时德方突然大声提醒。众人吃了一惊赶紧将注意力收回来重新集中于长城下。只见几名波斯人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投石车巨大的手臂轰然落下然后出一阵吱吱嘎嘎噪音慢慢拱起拱起…… “弩炮弩炮准备瞄准了底下那两个大家伙。射翻它。”时德方的声音骤然紧张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下令。 数十道乌光立刻从城墙各处飞起带着风声直扑目标。“不可能射得中!”有经验的豪杰们同时叹息。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剧烈的山风在途中便将弩箭吹偏离的方向大半射空仅有的一两支命中却好像给投石车挠痒痒般根本没起到任何效果。 “呼!”仿佛被凌空而来的弩箭激怒投石车弯曲的手臂骤然弹直。山风声立刻被另一种凄厉的尖啸所取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一块足有车**小石头飞了起来直扑长城。 “呯!”地动山摇。巨石在离城墙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落下没有命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颤动。几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年青马贼立刻变得脸上煞白守城的河东与博陵军将士虽然军容齐整也忍不住回头看镇守此处的主将时德方期待着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 血染的祭台上几名波斯人不慌不忙指挥着奴隶们慢吞吞地调整投石臂的支撑位置调节投石车上一些关键部件以及配重的沙土袋子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趁着这个机会时德方命人给弩车重新装上巨箭在箭杆前方包上油布点燃后继续向投石车攒射。反击的收效微乎其微包裹在投石车支架外的兽皮有效地阻止了弩箭的破坏。围绕在投石车附近的突厥人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沙包扑灭烈火。 “呼!----呯!”伴随着单调声音第二块巨石凌空飞来越过黄花豁子正上方的城墙垛口落入了长城背后。长城后紧跟着响起一阵惊恐地喊叫。在那里待命的弟兄们近距离目睹了巨石的破坏力。有棵水桶粗细的老树被直接命中筋断骨折白花花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被树干阻挡下来的石块滚出足足有二十步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印迹。 “恐怕不下一百斤!”城墙上刘季真等人忧心忡忡地做出判断。第一颗石弹距离众人不算远明眼人从其大小和形状上便能推算出其大致重量。这样大的石块如果从半空中落下来打中人的身体即便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被砸成肉酱。而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为临时补建远不及其他地段结实敌人瞄准薄弱处没日没夜地砸下来肯定能将城墙砸出新的缺口。 正惶惶不安间第三块巨石又至。这回贴着城墙飞过带起了一片烟尘。紧跟着第四块第五块石头先后飞来度不快准头也不大好但其一击之威的确当得起了“霹雳”两个字。 第六块石头正中城墙将城墙表面打得碎石乱飞。驻守于石块落点正上方的几名河东士卒肝胆俱咧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带队的将军雷永吉毫不客气地执行了军法。血光重新唤醒了士卒们的勇气众将士趴在垛口后不再四下跑动握兵器的手却开始不停地颤抖。 一炷香时间内突厥人投出了十二颗弹丸。时德方还了对方四轮弩箭。攻守双方均没什么建树但观战的豪杰们却明白如果大伙还想不出应对之策的话三日之内长城必破。不仅仅是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会被突厥人砸毁像这样一味被动挨打弟兄们的士气也必将一落千丈。 “呼----呯!” “呼----呯!”当第二轮石弹落下来后长城开始流血。三名躲闪不及士卒连同他们面前的城垛一并被巨石砸中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粉身碎骨。血顺着城墙汩汩地流下来耀眼夺目。马道上立刻跑过来另外三名士卒合力将巨石向城墙外缘推开挪走袍泽们残破不全的遗体。然后握紧手中兵器身体颤抖着却毫不迟疑地蹲在了袍泽们流下来的血泊中。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狼骑开始了第三波强攻。在投石车的掩护下他们的步伐缓慢而从容。云梯、井籣、冲车、龟盾花样百出的攻城器械一个个被仆从们推上前伴着狼骑的脚步一道向长城迫近。流血的长城开始颤抖黄花豁子底部的城门也摇摇欲坠。但城上的防守者却慢慢安静下来将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对准长城下越来越近的面孔。 “放!”将领们大声喝令。羽箭瞬间遮断日光。风啸声伴着阴影落在了突厥人的头上将整齐的军阵砸出数个缺口。一团团血雾在阳光下升起缓缓地弥漫了整个山谷。淡粉色雾气中突厥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高举着盾牌继续前进。仿佛刚才毁灭性的攒射根本没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呼----呯!” “呼----呯!”单调的投石声继续不停地夺走守卫者的生命。碎石、土块和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垛一个接一个倒塌下去殷红的人血转眼汇聚成河。当巨石溅起的尘烟稍稍消散又一排中原士卒沿着马道冲上城头蹲在同伴的遗体旁稳稳地端起步弓。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飞入突厥人队列将正在缓缓前进的井籣变成一个巨大的火把。推动井籣的部族武士惨叫一声四散奔逃。惨叫声中井籣轰然而倒砸起无数耀眼的火球。浓烟背后各部武士在萨满们的歌声中重新集结兴高采烈地拢兴高采烈地分散成组跟在突厥精锐身后推动另一辆攻城车。 云梯搭上了城头投石车终于停止了对城墙的蹂躏。单调的石块落地声瞬间被喊杀声所取代。敌我双方士卒围着云梯顶端混战成一团。槊刃马刀在绚丽的阳光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闪电闪电落处血雾升腾。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茫茫红雾中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云梯上掉下去彼此拉扯着一道跳下长城。 一处城垛被突厥人抢下。顺着这个突破口狼骑咬着横刀蜂拥而上。数十名博陵士卒立刻从临近处涌了过去长槊挥舞将率先登上城头者全部捅成了子。没等大伙为短暂的胜利出欢呼临近城墙的一座井籣上冷箭雨点般射下将猝不及防的博陵士卒射成了刺猬。 城头的床子弩又开始威巨大的火球从弩车上腾起来直扑井籣。木制的井籣上腾起浓烟刁斗中的弓箭手仓皇下逃。长城的守卫者们弯弓搭箭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像射靶子一样射杀。另一个井籣上的弓箭手转过身来趁着弩车装填的瞬间与守军开始对射几名来不及举起盾牌的博陵士卒晃了晃软软倒下。更多的河东士卒冲上来从尸体旁捡起弓箭奋起还击。他们很快也倒下了身体上插满了黑色的雕翎。又有新一批长城守卫者冲上前举起染血的步弓。 这一轮突厥人才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先前两次消耗巨大的进攻不过是为了对守军进行试探而已。通往黄花豁子底部城墙的窄窄山谷中一时间聚集了不下两万人。还有更多的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在远方的丘陵上列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守军居高临下让突厥人每靠近长城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生命为代价。与此同时他们也伤亡惨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头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有室韦人的有河东军的有博陵军的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无法也无暇将他们分开。来自中原的血和来自塞外的血淌在一处居然是一样的鲜红一样的耀眼。汇集到河的血流转眼间染红了整段城墙将城上城下双方士卒的眼里的世界染成通红一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长城在流血山川也在流血浓烟滚滚烈焰升腾仿佛地狱突然冒了出来转瞬占领了人间。但长城上方来自有杆长槊却傲然挺立着明晃晃的槊锋直刺苍穹。 注1:投石车最早出现的记录在汉末。相传为曹操明。但隋唐期间却很少见起挥威力的记录。宋元交替时蒙古人在阿拉伯人的帮助下重新改进了投石车。射程、威力都有了极大提高。有资料记载其可将重逾五百斤的石头射出一里。本书为小说家杜撰威力射程不如蒙古人的投石车比三国时的投石车远甚。 注2:夸娥氏中国传说中的巨人族逐日的夸父便为其中一员。 第七章 盛世 (六 上) 阳光一点点变强变烈长槊的影子从丈余变成了短短的数寸。厮杀声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弱无数壮年男子前仆后继使天地间的血色愈鲜艳。 仗打到这种地步敌我双方将士都杀红了眼。防御者踩在同伴的遗体上死战不退狼骑也如闻到蜂蜜味道的蚂蚁般剥掉一层又爬上来一层。谢映登、刘季真等远道而来的豪杰起初还能尊重守将的命令站在临近黄花豁子的一处烽火台上观战。没过多久便被惨烈的战斗烧得血脉贲张抓起各自的兵器冲到了第一线。他们这些人身手矫健投入战斗后立刻将突厥人的攻势压了下去。但部族武士刚刚离开城头车**的石块便接二连三地砸了过来。有些石块没等到达目的地便于中途坠落将长城脚下的狼骑砸得血肉横飞指挥着投石车的波斯人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般平平淡淡地调整射程将下一轮石弹再度射到半空中。 每轮巨石只有两块却令守军防不胜防。时德方想尽各种手段试图用床子弩将远处的投石车破坏掉。但呼啸的山风却总是令弩箭失去准头。突厥人见投石车攻击见效也愈乖觉起来派了几百仆从举着大盾团团围在其周围宁可仆从们被高飞来的弩箭活活射成肉串也不肯让投石车受到半点损害。 “***还叫不叫人活了!”刘季真在城头上躲得郁闷拄着血淋淋的长槊嘟囔。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带着风声飞来直接将其面前的城垛击飞了出去。两旁的护卫舍命扑上将刘大可汗压于身底。片刻尘烟落尽刘季真从泥浆中爬起抹了把脸上的血块指着城下破口大骂。 转眼又一块巨石砸来他就地一骨碌远远地滚了开去。口中污言秽语不绝气焰却被打丢了八分整个人看上去都颓丧起来。 韩建纮在江湖上打滚多年早有一些用兵心得。见到这种情况赶紧跑到时德睿的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怕是得主动杀出去将那投石车毁了。再这样砸几下弟兄们的士气就被砸光了!” 时德睿何尝不知道一味地消极防御不是个办法。但自家弟兄都奉命在营里休息一时半会儿叫不过来。想提醒胞弟时德方下令主动出击又怕建议不当反而乱了守军阵脚。正迟疑间又听见谢映登低声叫道:“出不得。那些突厥人还留着后手。你看着山谷里还有两侧的山坡上狼骑聚了不下万人。主动出击即便能毁了投石车也难活着杀回来!” “那也不能在这干挨砸!”韩建纮憋得七窍生烟心里好后悔没带自家弟兄前来观战。眼下四周除了河东兵就是博陵兵他自己想豁出去与敌人拼命其他人也未必肯追随。 好不容易盼到投石车休息狼骑又蜂拥着爬上城墙。黄花豁子这段长城是临时赶工建成的本来就不甚齐整。被投石车三番五次地招呼表面早已变得凹凸不平。部族武士们则充分利用了那些凹凸点竖起云梯推动龟盾争先恐后不死不休。 众豪杰丢掉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举刀迎战。双方又是一场硬碰硬数十名率先登上城头的狼骑尽数被剁翻豪杰们自己的亲信也倒下了十余个。得到喘息的弓箭手们拉开角弓瞄准云梯附近的武士攒射力气大的士卒举起滚木礌石雨点般地下砸在城墙下残缺不全的尸体当中添上新的碎肉。 有名武士刚刚探出半个身体被刘季真干净利落地扫掉了脑袋。喷着血的脖颈盘旋下坠。一根狼牙快从血瀑中探出来直刺刘季真胸口。刘季真跟跄着后退避开狼牙棒的尖齿。没等狼牙棒的主人翻上城墙他又合身扑了上去一刀砍中了对方肩膀。 云梯上的其他武士抛出套马索缠上刘季真的大腿。一边用力拉紧一边借着刘季真挣脱的力量登上城墙。上官碧跑过来帮忙挥刀割断套马索。刚刚站稳的武士失去了助力身体向后歪斜两腿交错着在城墙边缘打转儿。女马贼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然后拧身挥刀隔开斜向刺来的钢叉。 “啊!”持索武士惨叫着跌落。钢叉的主人心里打了个突手上力道稍软。上官碧侧身跨步将钢叉引偏紧跟着提膝盖抬腿一记膝锤重重地顶在对方胯下。持叉武士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风手段却如此狠辣躲避不及疼得厉声长嚎。缓过气来的刘季真冲到他身边狠狠地一刀剁下彻底解决了他的痛苦。 两个马贼头相视而笑并肩扑向新的敌人。手起刀落在城头清理出一片空间。几名刚刚从马道上赶来支援的河东士卒看到空隙举着挠钩沿城墙拉扯三下两下将一座攻城梯连同梯子上的敌人一并扯翻于地。 “快躲小心突厥人向这里扔石头!”刘季真挨砸挨出了经验觉城墙上的敌军开始变稀少立刻向弟兄们出言提醒。掀翻了云梯的河东士卒闻言赶紧后退避开城墙外沿以免让控制投石车的波斯人得到机会。 这次令人闻声色变的石块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相反城墙下响起了一阵激越的战鼓声。众豪杰与守军合力杀光眼前剩余的狼骑俯身下望。只见狭长的山谷中不知何时多了数百铁甲壮士挥舞着陌刀将城墙附近的敌军像割麦子一样割翻。 气焰正盛的部族武士受到迎头重击一时间做不出任何调整。顺着打开的城门更多的铁甲壮士鱼贯杀了出去压得狼骑节节后退。 这伙人都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个个以一当十。由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率领着片刻之间便在狼骑中硬切出一道缝隙来。山谷中的狼骑再顾不上攻城左右齐向中间压试图将出击的守军分割包围趁机夺取城门。陌刀甲士们却连绵不绝队伍被冲断后很快又连接上如一条雪地上的溪流般从城门一直连续到阵前顺着固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投石车、羽箭、床弩攻守双方的远程武器再次失去作用。谁也不敢胡乱射以免射不中目标反而帮了敌人的大忙。山谷中的部族武士虽然人数众多能和重装甲士们相接触的却只有几百个。而这几百个幸运者却远非重装甲士的对手。往往一个照面就被砍翻连人带兵器一并做了甲士们的垫脚布。 踏着狼骑的尸体重装甲士缓缓向前推进。无论哪个试图阻挡都被雪亮的陌刀砍成数段。不仅突厥人和他的仆从们被杀得晕头转向即便是城墙上观战的豪杰们也从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打法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巴。半晌才有人愕然地追问道:“那是谁谁带人杀出去了?” “去年第一个登上京师城墙者!”几名来自河东的将领傲然回答。不用直接说出名姓提起率先攻入长安的战绩大伙便知道此子是谁。乱世中武将最容易扬名但在层出不穷的将星中若论勇悍河东雷永吉甘居第二无人敢吹嘘说自己是第一。 “好汉子!”无论先前服气不服气众豪杰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雷永吉的勇猛。只见他双手挥舞着一杆丈许长的陌刀带队冲杀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突厥人数次试图结起阵来挡住他的锋芒。往往弹指的功夫都无法坚持住防线便被他冲得四分五裂。 挡在投石车前的奴隶们吓呆了丢下手中盾牌四散奔逃。周围督战的突厥士卒接连砍翻数名奴隶却根本无法阻拦众人的脚步。眼看着中原甲士就要靠近投石车组织进攻的突厥将领大急吹响号角将正在攻城的以及山坡上观战的狼骑全部调了回来。层层叠叠挡在甲士队伍前双方在狭窄的山谷中激战每前进或者后退一步都要付出无数条生命。 “向前向前!”出击的甲士之中有人高呼。无数弟兄昂响应。虽然人数不及对方十分之一气势确如下山猛虎咆哮冲杀杀得敌军心惊胆战。转瞬之间两道仓促组织的防线又被大伙冲开雷永吉双脚所踏之处已经接近了祭台边缘。指挥作战的突厥将领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山谷两翼的狼骑也了疯一波接一波舍命向甲士们的队列猛扑。 狼骑毕竟人多僵持了片刻后逐渐挽回了劣势。两侧山坡上的武士奋力前挤数度涌到了城门附近又数度被守军砍了回去。众豪杰猜出了雷永吉的想法赶紧冲到城门旁给他助威。敌我双方贴着城墙跟又一阵乱杀直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关键时刻四野里响起一片悠长凄厉的角声凄厉苍凉宛若鬼哭。山谷里的部族武士们闻听此音个个如喝了药般舍生忘死。伴着角声有杆绘着金色狼头的大纛旗挑了起来五匹毛驴大的白狼跃入人群冲着中原甲士们张开血盆大口。 “长生天保佑大汗!”领军的伯克振臂欢呼。 “大汗!大汗!大汗!”数万部族武士齐声呐喊。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先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萨满们又钻了出来一边摇着骨铃一边以古怪的语调吟唱。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骏马是我们的翅膀……”部族武士们痴迷地吟唱着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疼痛。 山谷里的形势对出击者越来越不利雷永吉等人与投石车之间只剩下的三、五步距离可就是这数步之遥却如天堑般大伙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猛将军手中的陌刀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脚下的包铁战靴也越来越沉身后的弟兄们相继倒下渐渐地出击的队伍也裂成了数段彼此不能相接。“杀!”他怒喝着挥刀将靠近自己的两名敌人劈成四段然后回头看了看扯开嗓子命令:“关城门----” “关城门------!”陷入敌群中的重装甲士们机械地重复。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个命令对大伙来说意味着什么。喊罢他们不再回头不再管两侧蜂拥而来的敌人大步向前。 一名小伯克挡在了雷永吉面前弯刀力劈。雷永吉连躲避的动作都没做手中陌刀对着敌人的脑门砍去。小伯克没想到自己遇见了一个不怕死的气得大声咆哮将砍到半途的弯刀撤回来挡在自己身前。雷永吉狞笑着加力锯齿般的刀锋砸飞了小伯克的兵器砸扁小伯克的头盔将小伯克的脑袋硬生生砸进了铠甲中。 还有两步。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踏过对方的尸体陌刀横扫。两名突厥武士被刀锋扫中身体凹进去数寸。雷永吉奋力前推以两名垂死的突厥武士为盾牌推得其他武士连连后退。 他身边的护卫狂奔向前借着自家主将劈开的血路扑到山谷左侧的攻城车旁。举起陌刀力劈华山。白花花的木渣四下纷飞投石车被砍得吱吱咯咯乱响。周围的突厥武士和奴隶仆从叫嚷着围拢过来试图将陌刀甲士逼开。更多的长城守御者奋不顾身冲上将突厥武士与仆从们挡在***外。 “呯!”“呯!”砍砸声沉闷得令人窒息。刹那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此处带着期盼、恼怒或者憎恨看着雷永吉与他的弟兄们将投石车一点点肢解。远处的狼骑们无法靠前将手中兵器乱纷纷丢向投石车附近。长城守御者们一边阻挡武士的进攻一边拨打从天而降的兵器浑身浴血两腿却坚若磐石。 左侧的投石车接连遭受了二十几下劈砍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而倒。狼骑、仆从、围在投石车附近掩护同伴的中原壮士们全部被砸在了碎裂的木架之下。幸存的壮士们哈哈大笑抹去脸上的血迹转身再奔右侧投石车。 突厥武士们无力也无胆阻拦节节后退。他们号称是苍狼的子孙自幼以胆大凶悍为荣。今天他们却看到了比自己还胆大还凶悍者。投石车高逾丈半支架底部的长度与宽度也过了九尺。左侧那辆投石车倒下后砍砸它的人几乎无一幸免。而来自中原的壮士们却对危险视而不见笑着上前笑着厮杀笑着迎接下一波死亡。 这是一群疯子。狼骑们绝望地得出结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把血当酒把死亡当成一场盛宴。他们不愿也不想与疯子拼命倒退着避开对方的锋芒。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接近第二辆投石车高高地举起锯齿嶙峋的陌刀。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将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萨满们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魔鬼在地狱中召唤自己的同伴。几道白光迅从狼骑头顶飞过咆哮着扑向铁甲壮士。雷永吉挥刀阻挡刀锋却劈了个空他惊诧地侧头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向自己的脖颈咬来。 五头白色巨狼在萨满们的驱使下扑入了人群。雷永吉躲开了第一只巨狼的扑击用战靴踢翻了第二只。第三只巨狼试图咬住他的横刀被他用刀刃逼退。掉过已经不再锋利的刀头他准备用尖锐的刀纂刺死扑过来的下一头巨狼。后腰间却突然一麻半截带血的利刃从胸前露了出来。 “苍狼的子孙你们还等什么?”尼度设阿史那耶玄狞笑着命令。从雷永吉后腰上拔出铁矛他骄傲地前指将染血的矛尖指向了投石车附近的十几名中原壮士。 五头白狼张开血盆大口出厉声长嚎。“嗷----嗷--嗷!”伴着嚎叫声一滴滴人血顺着它们的尖牙滴落。“嗷--嗷----嗷嗷!”突厥将士与巨狼同时厉声长嚎挥动兵器扑向曾经吓得他们不敢上前接战的长城守卫者。 六名长城守卫者背靠着投石车围成了一个小***。他们相互配合掩护身后的同伴们继续劈砍投石车支架。四下里扑上来的“狼群”犹如海浪他们却如礁石般将海浪撞碎撞飞一团团血色浪花。 “呯”“呯!”“呯!”群狼环伺之下砍砸的节律有条不紊。巨大的投石车开始摇晃倾斜捆绑横梁的皮索与支架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咯咯声。五匹巨狼惊恐万状晃着尾巴逃开。狼骑们也唯恐再次遭受池鱼之殃乱纷纷后退。 浑身是血的长城守卫们笑着放下陌刀用刀柄支撑住身体。这一刻他们眼中满是轻蔑。一名还有力气走动的长城守护者趔趄着挪到雷永吉将军的遗体旁将其拖向摇摇欲垮的投石车距离他最近的突厥武士明明只要伸出兵器便可将其留下却惊恐地向后退了半步不敢做任何阻拦。 “轰!”投石车倒地烟尘腾空遮断所有人的视线。 “风萧萧兮易水寒!”当烟尘落下后山谷中依稀响起一声吟唱。无悲无惧只有凛冽的决然。 什么意思狼骑们听不懂这仅有两句却传唱千年的中原古韵他们永远不会懂。 第七章 盛世 (六 下) 突然逆向反攻的博陵士卒让狼骑一下子乱了阵脚。武士们当中不乏身经百战之辈但似博陵军这般在交战时随意变阵随意改变行进方向的对手却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眼睁睁地看着数十杆长槊迎面刺来纵使最勇敢的武士也心里虚。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无法做出博陵军这般整齐的配合。个别低级将领大着胆子组织人手结伴防御一丈八尺长的步槊交替着刺过来片刻之间便将顽抗者刺得浑身是窟窿。一些亡命之徒拼死挤进槊阵的空隙试图与长城守护者贴身肉搏没等他们靠近目标后排的步槊快递上前将这些亡命徒的身体捅出无数血窟窿然后干净利落地将冒着血的尸体甩出阵外。 “尼度设死了!”“图例伯克战没!”“乞儿豁土屯被人一箭射瞎!”随着山谷中冒血的尸体增加坏消息不胫而走。有些机灵的狼骑和仆从武士见势不好又听同伴嚷嚷说骨托鲁麾下爱将已经被阵斩偷偷扭转身形脚步一点点向山谷外挪动。 狭长的山谷一时间哪里挪得出去。谷外还不断有狼骑挤进来试图依仗自己一方人多取胜。怀着两种不同心思的士卒往一块一挤本来就混乱不堪的队形愈混乱。想攻的攻不上去想逃的逃不出来乱糟糟挤成一锅粥光自相践踏便制造了无数伤者。 不甘心的阿史那骨托鲁知道博陵军强悍却没料到对手强悍到如此地步。在远处看得两眼冒火怒吼着地挥舞着令旗督促后排的将士们转身与李旭拼命。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狼骑纵横塞外多年几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自己一方的人数明明是敌军的数十倍姓李的身边明明只有几千人连密集阵列都排不起凭什么转守为攻凭什么杀得草原勇士六军辟易。 如果骨托鲁能不考虑敌我双方的人数对比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很可能会找到答案。周围的狼骑的确人多势众平地作战甭说李旭只带了区区两千博陵士卒即便是李旭身边的弟兄再多上数倍也难逃被狼骑一拥而上踏成肉酱的命运。可这里不是平地而是山区狼骑不是骑在马上而是步下接战他们娴熟的控制战马技巧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们挥舞着所向披靡的马刀遇到一长八尺长的步槊没等凑不到对手近前身上便要多几个透明窟窿。而博陵士卒平素日日训练的便是长槊、陌刀步阵的分列合击之术碰上对步下列阵一窍不通的突厥人刚好以自己之长击敌方之短。再加上山谷狭长攻守双方无论人数多寡接触的面都非常有限等因素。突厥人要是能突破博陵军阵那才真叫奇怪! 如果此刻有人能站在云端向下看他会现一个非常怪异的情景。狭长的山谷内不到两千之众的博陵军居然推得万余狼骑和部族武士不断后退。督战的突厥伯克连连杀人立威却丝毫止不住颓势。片刻之后连督战者本人也被溃卒所携裹跟跟跄跄向山谷外“转进!” 突然逆转的攻守之势非但令狼骑们始料不及连被博陵军救出来的时德睿、刘季真等人也看得两眼直脑门木。先前雷永吉和他麾下的那伙死士已经越了这些人心中对精锐的定义。而此刻出击的博陵军更不能只用“精锐”二字来形容。 正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时德睿等江湖豪杰也号称是知兵者木然跟在军阵后走了几十步便现了其中关翘。单论士卒的块头和身高博陵精锐远不及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的狼骑更无法与雷永吉先前所带的河东甲士相提并论。但这伙配合之娴熟杀法之狠辣根本不是常人能及。时德睿不止一次看见部族武士冲入军阵试图选第三排的某个身材相对矮小的博陵兵卒为突破点。而那名小卒却不躲闪也不格挡只顾踏着鼓点挺槊向前。他两侧的陌刀和长槊却如同心有灵犀般招呼过来将不知死活的武士们逐个搅杀于军阵当中。 两千余人参照鼓点缓缓前推度很慢却极少出现停滞。弟兄们手中的步槊长约一长八尺槊锋三尺槊杆为硬木切削而成。槊杆与槊锋相接之处还有二尺余长的铁护套。光是这槊锋与护套的长度已经过了狼骑手中兵器的极限。遇到一个敢于拦路的敌人头三排弟兄相继出槊前刺。遇到两个敢于拦路的敌人头三排弟兄依旧相继出槊。遇到三个四个甚至数十名敌人头三排的弟兄所用招数一模一样依旧是简简单单地一记直刺。可就是这简简单单一招却令狼骑与部族武士们防不胜防。相接触后只要不立刻逃命转眼就会变成槊下之鬼。 比长槊更狠辣的兵器是陌刀。持刀者体型相对壮硕夹杂在槊手之间专门对付冲入阵中的漏网之鱼。跟着队伍后助战的江湖豪杰们粗略点了点现长槊与陌刀的比例大约为四个对一个。基本上是四名长槊手附近必然有一名陌刀手相伴。而陌刀的刀刃长度过了六尺刀杆长度大抵与刀刃相等。陌刀手双臂将刀轮起来军阵中立刻出现一道凌厉的闪电。兵来是一刀斜劈将来也是一刀斜劈端地是人挡砍人鬼挡砍鬼即便是佛陀转世来战也砍他个有来无回。 这般整齐的军容天下哪里有第二家?与这种对手交战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么?时德睿没打过投靠李建成的心思所以除了惊诧、钦佩之外还不会产生什么其他想法。韩建紘和几个刘季真麾下的马贼们心里却好似开了锅。他们昨天晚上刚在英雄楼里边跟李建成吃过酒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这天下将来非河东李家莫属。可见了博陵军这凌厉的杀法先前的认定又慢慢开始动摇目光又开始反复在李建成和李旭二人之间游弋不定。 “嘶------”河东军老长史陈演寿手按城垛不住地倒吸冷气。心中暗道:好在唐公慧眼识珠早早地便施恩给了李氏子。否则真的与博陵军打起来河东即便嬴了也必将是元气大伤的结局。想到这些他不禁又暗暗羡慕李旭的好命。能有这样一支兵马做助臂李氏子又有何处去不得。随便哪家诸侯看到他恐怕也要虚出麾下最高位置来待之。 也不怪老长史心里愤愤不平。放眼天下除了幽州的虎贲铁骑之外的确再找不到第三家可与博陵军相提并论的队伍。这支队伍前身是汾阳边军在云定兴老将军麾下虽然因为主帅是隐太子杨勇的岳父的关系被杨广和朝中权臣另眼相看。可吃的仅仅是补给与甲杖器械方面的亏由此却躲过了大隋对高句丽的三次必败之战。可以说当年大隋赖以横扫天下的精锐九成九被宇文述等人葬送在了马砦水两岸唯独过于被杨广看重的虎贲铁骑和不受杨广待见的汾阳军完好地保留了下来。这样一支有着三十多年建军历史骨架完整底层军官接受过严格培训的军队当然远非草莽诸侯们仓促拉起来的队伍可比。更甭说那些连诸侯私兵都不如的山贼流寇了。 一时间长城上下众人忘记了喝彩忘记了呐喊助威眼睁睁地看着博陵精锐将阻拦于军阵之前的突厥狼骑冲得支离破碎。 对于逃走的敌军将士李旭、周大牛等人也不主动追杀。保持着固定的推进度如汤泼雪般将更多的挡在面前的狼骑和武士们“融化”。突厥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再勇悍那也是一个人的力量挡于千百条汹涌而来的长槊前就像树叶想挡住溪流一样力不从心。数息之间博陵军大阵又向前推进了五十余步捅翻了两百多名顽抗者将更多的狼骑赶入逃命队伍。 无法接战无法停下来抵抗想逃走却有自己人挡在前面。落了胆的部族武士们狼狈地躲闪着哭喊着唯恐自己走得太慢成为下一伙槊锋上的冤鬼。也不知道哪个突然了狠不顾一切将挡住自己去路的袍泽推开。霎那间所有人都得到了提醒肩扛手推在同伴中硬挤出一条缝隙加向远处逃遁。 上万人的队伍出现了一条条深深的裂痕。胆小的逃命者沿着裂痕加后窜。他们的动作使得裂痕越来越大使得自家队伍分崩离析。几名仍有一战之勇的武士逆流而上没等与博陵军交手先被自己人推翻在地。无数双马靴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顷刻间将他们踩成了一团团肉饼。 狼骑躲避的度加快博陵军推进的度也随之加快。如影随形倒推着自己的对手前进。战不得守不得越来越多的部族武士无可奈何地加入了逃命队伍。不到半柱香时间山谷中的大部分突厥人极其仆从都选择了避让。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有些人逃得很不情愿却被自己的袍泽推着拥着踉踉跄跄无法停步。 “站住站住不许退。祖先的荣耀都被你们丢光了!”骨托鲁无计可施只能靠杀戮来稳定阵脚。不到半柱香时间内他已经斩了一名督战不利的伯克两名前来讨饶的部落领却丝毫无法让士气重新振作。平素勇悍绝伦的部族武士们简直都变成了兔子除了逃命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他们身后的敌人才是真正的狼背生双翼铁爪钢牙的飞狼! “站住站住!你们看看附近都是自己人啊!”骨托鲁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骏马临终之前的悲鸣。怎么会这样?他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越问越不甘越问越是难过。他麾下弟兄及仆从有四十万所以这一战即便损失再大也不会定下攻守双方最终的输赢。可一万多人被两千人追得抱头鼠窜下一次再与李旭对阵突厥上下哪个还能抬得起头来? “大汗大汗赶快撤到后边去吧。这里守不住了!”正当骨托鲁悲愤不已的时候一名身穿锗红色皮甲的部族将领跑到他面前很没眼色地提醒。 “后退者死!”骨托鲁咬着牙回了一句高高地举起了刀。锗红铠甲将领不敢反抗直挺挺地跪倒一边叩乞怜一边苦苦哀求“大汗大汗不是我胆小。的确挡不住了。大步后退还有稳住阵脚的机会如果一味硬拼万一长城内的守军趁机杀出来大伙就谁也撤不下了!” 仿佛与他的话相呼应长城上突然传来一阵龙吟般角声。“呜呜----呜呜----呜呜!”慷慨激昂气吞万里。骨托鲁在梦中想了无数次的关门大开数以万计的河东士卒呐喊着冲上了战场。 只能后退!尽管心中感到万分屈辱骨托鲁还是决定接受锗红铠甲的谏言。他收起佩刀双手将此人从地面上搀扶起来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战马一边低声安慰道:“你说得对。今天亏了你提醒。苏啜附离此战之后阿史那家族一定帮你夺回失去的所有东西!” “附离不求重夺汗位。”死里逃生的苏啜附离咬着牙回应“附离只求大汗能生擒李旭。让我将他的血抹在自己的额头上!” 以仇人之血抹额是草原上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只有结下不共戴天仇恨的敌手才会许下如此宏愿。骨托鲁曾经从自己妻子口中听说过当年苏啜附离与李旭之间的恩怨此刻虽然觉得眼前这家伙气量狭窄依旧大声允诺道:“好阿史那骨托鲁答应你。只要能攻入长城肯定将李旭的尸体交到你手上!” 说罢回头又恨恨地看了一眼冲上来的博陵军。飞身跳上了战马。 “骨托鲁逃了骨托鲁逃了!”冲在博陵军前排的周大牛眼神好看见敌军中羊毛大纛向后移动立刻扯开嗓子呐喊。 “骨托鲁逃了骨托鲁逃了!”数名跟在博陵军大阵后助威的马贼们帮不上别的忙给敌军制造些混乱的能力还是有的。不管是真是假将周大牛话翻译成突厥语反复重申。一遍没效果重复两遍两遍没效果重复三遍当机灵的博陵士卒也学着将此话用突厥语重复后山谷中的各族武士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心争先恐后向远方逃去。 若问把握战机天下有几人比得上李旭。见到突厥人溃不成军再次改变战术。“传我的将令黏住他们!”他大声向周围的亲兵呼喊“倒卷珠帘。如影随形!” “黏住他们!加!别让他们拉开距离!”几名大嗓门亲兵将李旭的命令传遍全军。“以弱挡强以强攻弱驱溃攻主如影随形挡者无不溃败!”倒卷珠帘是博陵军最擅长的一种战术凭着这一招他们曾经是无数中原豪杰折戟沉沙。此招的关键就在战机的把握和攻击度上。先将敌军局部击溃然后你只要死死地贴住那些溃兵驱赶他们就能让他们挥比自家弟兄还大的破坏力。 在角声和呐喊声的协调下博陵军阵型再次变化。三角阵与方阵合为一条长龙紧紧地咬住突厥溃卒的尾巴。那些仓皇逃窜的武士明明转过身来就能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却根本没胆量抵抗。被博陵将士从背后追上去一个个刺死在逃命的路上。 弹指一挥间战场转移到了山谷之外。博陵士卒丝毫没有寡不敌众的觉悟跟在狼狈后撤的突厥人身后紧追不舍。骨托鲁刚刚在山谷外的一片开阔处下马指挥着另外两伙狼骑原地整队准备还李旭以颜色。没等他的大纛竖起来自家溃卒已经跑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兜头一冲非但没有丝毫停顿连生力军的队列也给冲散了。 与溃卒前后脚博陵将士持槊赶到。雪亮的槊锋毫不客气地前捅追着溃卒的脚步捅进突厥人队伍当中。前排的狼骑没等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长槊刺穿。染血槊锋毫不停留挑着尸体奔向下一排武士。目瞪口呆的武士不知道躲避眼睁睁看着袍泽的尸体撞上自己然后感觉到浑身力气的流逝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很快更多的长槊刺过来将背负着骨托鲁全部希望的生力军刺得七零八落。 “杀杀啊别放跑了骨托鲁!”最擅长打顺风仗的江湖豪杰们抖擞精神也冲上了第一线。措手不及的敌军被打得晕头转向很快便做出了最佳选择跟着先前的溃卒一道逃命。骨托鲁尝试了几次始终无法稳定队伍。眼看着李旭的身影又近只得飞身上马带着四匹夹起尾巴的白狼继续远遁。 “李旭我要用你的血涂满额头!”一边向自家大营方向逃窜骨托鲁一边大声誓也不管追兵听得听不明白他的突厥语。他终于明白苏啜附离为什么宁可不要部落也要杀李旭报仇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子所轻视的人打败那是伴随人一辈子的屈辱。如果不洗雪它此生将永远无法平安如梦。 第七章 盛世 (七 上) 博陵将士哪里理会阿史那骨托鲁嚷嚷什么一鼓作气追杀出三、四里直到遥遥望见了突厥人的连营才收拢队伍不慌不忙地返回长城内。 骨托鲁麾下的各部骑兵早就听到了黄花豁子附近的喊杀声但大伙一则想不到守军居然敢逆势杀出来将骨托鲁和他的嫡系部队打得抱头鼠窜。二来狼骑在马上风驰电掣惯了非常难以适应步战的节奏是以居然没能及时来增援。待现大事不妙的将领们做出了正确决断博陵与河东兵马已经撤回山谷。众伯克们自知追上去也未必讨到什么便宜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对手扬长而去。 这一仗黄花豁子隘口的守军虽然损失了悍将雷永吉和两千余弟兄却也让突厥人留下了五千多尸体稍带着还干掉了一头白色巨狼着实打出了中原兵马的威风。撤回长城内后李建成立刻下令摆宴给将士们庆功一坛坛美酒搬出来大把的铜钱赏下去登时把三军士气提到了最高点。 士卒们擦拳磨掌不再把人多势众的突厥狼骑放在眼里。参战的核心将领们却知道局势远非表面上那样简单。他们掌握的信息多看问题也远比普通士卒全面。白天一战中原将士虽然在黄花豁子隘口附近大败敌军但在其他两处隘口麒麟谷和葫芦涧却没占到多少便宜。驻守于麒麟谷的博陵军将领张江率众主动出击成功焚毁了突厥人的投石车自家弟兄也损失了两千余人。而在河东兵马负责驻守的葫芦涧临时补修的关墙则被突厥人用重型投石车砸塌了一小段若不是大将姜宝宜亲自带领死士堵了上去整个隘口差一点易手。 三处战场综合起来算敌我双方的损失其实差不多。但骨托鲁麾下的兵马远比李旭和李建成二人来得多。同样的损失突厥人承受得起长城守军却伤得有些痛。此外由于葫芦涧隘口的城墙破损严重关墙对面的投石车没能毁掉待明日接战守军的处境会非常不利。 “到底还是人家博陵军可靠一些!”众豪杰听闻葫芦涧外的巨型投石车依然存在先想到的不是危险而是河东与博陵两军的实力比较。论人数李建成所部兵马是李旭所部数倍但三处隘口中凡有博陵军存在的地方都没让突厥人讨了便宜。唯独姜宝宜那边人数最多兵源成分最单纯损失却远远过了其他两处。 大伙**辣的目光自然不会令人舒服李建成气得当即把脸色一沉叫过姜宝宜低声命令道:“事不宜迟。你今夜带人主动出击。务必放火将那两处的投石车烧掉!” “诺!”身上多处缠着布带的姜宝宜不敢抗命肃立拱手。 群雄没想到平素看上去和和气气李建成如此爱面子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姜宝宜有伤在身此番十有**有去无回。而大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便是杀死他的罪魁祸。 “突厥人未必习惯夜战。你在军中重金征募一匹死士告诉弟兄们。他们家中老小日后的生活我包了不必担心!”李建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姜宝宜继续吩咐。 “诺!”姜宝宜再度抱拳转身出帐。他追随李建成多年明白对方脾性所以此刻心知必死也不多说废一句话。 这下在座诸位豪杰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作为乱世中的草头王他们比较河东与博陵的实力只是出于对未来的考虑决没有轻视河东的意思。可贸然出言拦阻姜宝宜的行动又犯了插手他人家事的嫌疑。眼看着姜宝宜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帐外绿林大豪时德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虚礼站起身低声拦阻道:“世子且慢调兵遣将姜将军也请少待片刻时某这里有一句话!” “时将军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在旁边暗自着急的陈演寿赶紧站起身笑着向时德睿拱手。扭过头老长史又向李建成提醒道:“眼下时候还早。没必要立刻便调兵遣将。也许大伙会有更好的破敌之策世子不妨与大将军一道听听然后共同斟酌一下!” “也好!”李建成看见陈演寿不停向自己示意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确做得有些过火。点点头低声答应。“那就请姜将军先回来。待我与大将军先商量一下再决定如何帮他补救!” 两旁待立的河东侍卫赶紧顺风下坡跑到帐外把姜宝宜又叫了回来。待众人尴尬地落座后时德睿看了自己的族弟一眼犹豫着继续:“时某以为光毁掉投石车没任何意义!” “时将军何出此言!”这下李建成肚子里的无名火又全被引到时德睿头上了。雷永吉是河东左军第一勇将今天为了毁掉关外那两辆投石车慷慨赴死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有人居然胆敢说毁掉投石车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在打河东弟兄的脸是在干什么? “为了毁掉一辆投石车雷将军搭上性命还有五百多弟兄躺在了山谷里!”对着四下里投来的愤怒目光时德睿顿了顿然后侃侃而谈“当时情景时某至今想起来心里还如同点了一把火般。时某当时也想跟敌人拼掉算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令李建成等河东将领想作也找不到任何作理由。只能冷笑着撇嘴看时德睿还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好个时德睿虽然平日看上去粗鄙关键场合还真能沉得住。四下拱手缓了一口气继续补充“但我中原儿郎性命何等金贵怎能随便跟突厥人换。甭说一个换一个就是一个换十个换一百这买卖依旧是亏。况且这山里边全是树突厥人再造一辆投石车费不了多少功夫。骨托鲁今日用两辆投石车就换了咱五百弟兄的命。他造一辆咱们毁一辆今天换掉了咱家大将雷永吉明天换掉我时德睿后天换掉姜宝宜一个月之后投石车再推上前咱们拿谁的命去换?!” “这?!”不但李建成等河东将领瞠目结舌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被时德睿的话给问呆了。要按照如此说法雷永吉岂不是白白战死了?可若无人领兵出击临时修补的城墙又禁得起投石车几砸? “时将军说得有道理。李某心太急了!”毕竟是一军主帅李建成很快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冲着时德睿长揖及地。“如果将军有其他破敌之策还望能不吝教我。李某过后必有重谢!” “重谢倒不必了!守这长城又不是世子一家的责任!”时德睿文绉绉地拱手还礼“既然站到了长城上大伙便要福祸与共。狼骑未退之前又何必分河东河北。你家我家。赢是大伙一道生。若是输了大伙一道去死先后几步而已黄泉路上谁也不寂寞。” “时将军说得是!”众豪杰七嘴八舌地附和“大伙此刻同生共死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听了众豪杰的话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显得心胸太狭窄了。在此生死存亡关头别人多看两眼少看两眼又何必在乎。河东兵马输了难道博陵军便能幸免于难么。反过来在黄花豁子山谷若没有雷永吉领着河东兵马拼力死战在前耗光了骨托鲁的锐气李旭又怎可能赢得如此干净利落。 想到这儿他心中怒气渐渐平息命姜宝宜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安慰道:“你白天已经尽力。我不怪你。怎么打先听听大伙的意思。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葫芦涧看着你如何收拾那帮狼骑!” “诺。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望!”姜宝宜眼圈一红含着泪回应。 众人又乱纷纷地议论了几句话题很快转回如何破敌之上。这次大伙的心思开始向一块使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看不出时大哥还有这两下子!居然能把李建成忽悠住!”韩建紘与时德睿最熟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偷偷瞄了对方几眼。他看见时德方悄悄离开时德睿背后若不其事地走向李旭身边。登时心下雪亮笑了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军务上。 绿林豪杰们常年应付官兵围剿每次都是以少击多所以面对着数倍于几的突厥人还真想出了不少给对方添麻烦的金点子。可如何解决投石车的威胁却一时都拿不出太好的主意。那东西结构庞大射程遥远除了由悍将带领死士上前砸烂外的确非常难对付。而一味硬砸也不是什么呢好办法。时德睿刚才说得道理一点而都没错两辆投石车换五百多中原将士照这种度换下去骨托鲁不用一个月便可以轻松赢得战争。 无计可施之下众人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时德睿希望他能直接给出答案。时德睿万万没想到大伙又选中了自己本能地想找自家族弟问计却现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这办法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不能不能硬拼!”被众人看得满脸是汗时德睿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咱们想想法子让他们造不出那么多投石车来!”正着急间他心里灵光一闪猛然有了主意。 “对咱们想办法让突厥人造不出投石车来!”时德睿擦了把脸上的汗得意洋洋“那些投石车都是波斯人帮忙造的。白天我看到了也只有波斯人指挥下他们才能打得准。咱们与其跟投石车较劲儿不如想法杀了那伙波斯人。没了那群家伙帮忙骨托鲁即便将山中的树全砍了也造不出新鲜玩意来!” “你说得轻松那群波斯人躲得比耗子还快!几十万大军中大伙如何找他们去?”听完时德睿的话几名年青将领非常失望地反驳。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无处可躲!”不待时德睿解释坐在帅案后的李旭替他回答。 “大将军!”年青将领们向李旭拱了下手乖乖地退回了自家队列。对于李旭的勇武和谋略他们都非常佩服。所以尽管不是对方麾下也甘愿唯其马是瞻。 见大伙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李旭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葫芦涧隘口处的城墙已毁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骨托鲁明日必将以那里为主攻方向!” “的确如此!是姜某无能给大伙添麻烦了!”姜宝宜起身拱手满脸愧色。 “却也未必是麻烦!”李旭摆摆手示意姜宝宜稍安勿躁。“咱们在其他各处与突厥人杀了个平分秋色骨托鲁自己主攻的方位却毫无斩获。我估计这口气他一定咽不下去。草原上素来敬重强者他如果接连战败几次不用咱们打突厥人的军心也稳不住了!” “的确如此。我今天听那小子和他的亲兵叫嚣要拿你的血抹额头!”听到这刘季真忍不住插言。 “要他来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博陵军上下异口同声。 “杀了他杀了他!”众人兴奋地叫嚷。 李旭目光扫视全场将大伙纷乱的声音压了下去。理了理思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他明日必然要转换攻击方位从看上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下手。咱们就在葫芦涧等着他杀他个出其不意。然后趁乱将波斯人干掉一批以免这帮家伙继续为虎作伥!” “干掉波斯人!” “大将军说得是!”群雄再次兴奋起来齐声附和。 陈演寿手捻胡须趁着众人的欢呼声稍微落下时提议:“大将军和世子两个如果把帅旗竖在黄花豁子我肯定骨托鲁明日必主攻葫芦涧!” 大伙仔细一琢磨陈演寿说得的确有道理。骨托鲁上一次将帅旗树在了麒麟谷结果现李旭的旗号出现在麒麟谷后这无胆匪类今天立刻带队主攻黄花豁子。结果导致李旭晚来了半步雷永吉血战而没。按此贼先前的表现今日其在李旭手中再度受挫明天肯定不愿意正面将失去的场子找回来而是试图绕到李旭背后投机取巧。 想到此节李旭信心大增笑着拍案“如此我与建成兄就将帅旗树在黄花豁子。给骨托鲁来个疑兵之计!咱们将真正的出击点放在葫芦涧迎头再揍他一闷棍!” “大将军还要领兵出击么这回一定得带上我等!”群豪听李旭说得果断唯恐错过与博陵军并肩杀敌的机会乱哄哄地问。 “的确要出击但不光是杀掉波斯人!各部落的头领突厥带队的伯克将军也都是咱们的主要针对目标。骨托鲁麾下的仆从甚多但彼此配合生疏。杀了带队的头领武士们便不战自乱。而在一个部落的新头领没被推选出来前骨托鲁指挥不动任何武士!”李旭笑着点头。“我需要用箭的好手跟在阵后狙杀敌将。谁射得比较准待会儿主动报名!” “我!”上官碧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缨。 “我也可以!”姜宝宜不甘落后自我介绍“没有大将军那么好但百步之内十中七八!” “算我一个!”时德睿也举起胳膊。 “我也行!”韩建紘亦毛遂自荐。 成了名的江湖豪杰中居然大半是用箭高手。这一点倒有些出乎李旭的意料。兵凶战危他可不愿意一次把所有人都带拼光了想了想低声道:“骨托鲁今天之所以战败主要是吃了地形和狼骑不擅长步战的亏。明日交手他肯定能吸取一些教训!我估计明日必是一场恶战诸位都是领兵之将不可轻陷险地。” 听他如此一说大伙反而更不愿意退出了。都坚持要第一轮出战以免被其他豪杰看扁。“李将军都身先士卒了我等还敢自命尊贵么?” “对能跟将军一道杀贼何等快哉!” 大伙士气如此之高倒让身为临时主帅的李旭有些为难江湖豪杰不同于自己麾下的将领可以随意指使。一句话说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如果再像刚才李建成那样斤斤计较起自家荣辱来今晚的很多人的努力便白费了。 正当他犹豫不绝之时陈演寿又站起身大声提议:“即然我等万众一心大将军何不改一改初衷把决战时间就放在明日。骨托鲁未必想得到我等都在葫芦涧等着他更不会想到我等放着有利地势不用这么早就跟他决战!如果能侥幸伤了他狼骑再多恐怕也只有撤军一途可选!” 第七章 盛世 (七 中) 狼骑不可能仅凭一两次战斗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计划中中原群雄至少要利用长城脚下复杂的地形与阿史那骨托鲁耗上一半个月待将狼骑和塞外各部的锐气耗尽兵马耗得疲惫不堪之时才能找到最佳决战之机。 虽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陈演寿的提议。毕竟老长史当年也是跟随在杨素身后与突厥交过手的经验和资历都无人能及。 “陈叔莫非有破敌良策么?”坦诚地望着老人的眼睛李旭低声问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为长时间拖延下去对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于城头观战现狼骑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个弱点。而你所摆出了那个步兵大阵又与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议大将军一次狠明日的战斗规模打得大一些。纵使不能一举击杀骨托鲁那些追随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吃上一次大亏心思也就散了。”陈演寿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跟他决战免得夜长梦多!” “一战而定乾坤!”群雄当中也有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听陈演寿说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闹着响应。 “陈叔现狼骑的弱点是什么?”旭子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皱着眉头向陈演寿询问。 “其实不止是一个。”陈演寿没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话而是笑着反问道:“大将军可知你今天赢在哪里?骨托鲁输在哪里?” “待我赶到之时骨托鲁的士气已疲我以有备之师战无备疲兵自然无往不利!”李旭先从兵法角度回答了陈演寿的问题。然后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其次么?我这回也是侥幸。没想到骨托鲁麾下的狼骑弓马虽然娴熟对步战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刚才我也说过狼骑和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况便互相无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冲动对方了阵脚!” 他本来就不是个性张扬的人所以无论打得多顺风顺水也喜欢实话实说。陈演寿最赞赏的就是李旭这一点老人认为此乃为帅者必备的品质。只有知道所以胜所以败才能保证笑到最后。 “还有最大的一个弱点李将军没有说。”老人点了点头补充道:“狼骑的韧性太差。打不得逆风仗。攻城时舍生忘死被你迎头痛击后居然连有效反制都组织不起来。若是我们将其所有不利之处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决战!” 此言不能说没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却属于兵行险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来不过四万挂零打一场局部胜仗容易。四万一战破四十万的梦却是想都不敢去想。河东兵马倒是有十几万其他豪杰带来的人马加在一起也有一万多可大伙都是仓促赶来的彼此之间未必能配合得娴熟。大举杀出关墙之外万一被狼骑反口咬住整个长城防线便岌岌可危。 陈演寿看出了李旭的犹豫笑了笑继续问道:“大将军是否觉得咱们的兵马太少配合生疏?” “的确如此!”李旭轻轻点头举棋不定。 “可大将军两千兵马今日也赢了。咱们配合生疏狼骑与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未必比咱们娴熟到哪里去。况且以葫芦涧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里能排开三万以上大军么?” “的确不能。但今日之阵并非无破解之道!”李旭先是点头然后继续摇头。“我刚才曾经说过骨托鲁吃一次亏未必肯吃第二次。” “将军若是骨托鲁如何破将军所摆之步兵大阵?”陈演寿突然变成了求知欲强烈的意气书生当着众人的面追问。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敌我形势分析透澈肯定说服不了陈演寿。一些前来助战的豪杰也会觉得自己这个主帅胆子太小从而心生轻视之意。斟酌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此阵以长槊、陌刀为主强于进攻却弱于防御。阵中将士位置虽然站的稀疏若是对方以羽箭攒射的话损失依旧会很大。而狼骑在马战之时最得意的招数便是漫射。眼下虽然碍于地形变成了步卒一时还不适应。万一其挥出自身优势便能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 先前已经有几位豪杰被陈演寿说得跃跃欲试待听完李旭的话满腔热情又冷了下来。射箭是草原汉子必备的生活技能与他们的骑术一样从小学到老。骨托鲁今天一直被李旭贴着打所以无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杀的将大部分是塞外兵马。众部落的联盟本来就松散彼此之间嫌隙一生内讧几乎在所难免。 但经过今天一战那些部族领便能分出轻重来。双方在生黏住追杀情况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们未必会下不了狠心连自己人带敌人一块射杀。博陵将士手中只有长槊没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敌军这层保护后的确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想到此节有人便低声附和李旭的意见。认为陈演寿的计策过于冒险。也有人小声议论认为既然大伙推举李旭为主帅就该令行禁止不得干扰大将军的指挥。李建成听到大伙的议论声有些坐不住了笑着走上前低声开解道:“陈叔所言不无道理。但大将军更熟悉敌情我等还是先按他的主张而行主动出击的事情还是再做斟酌为妙!” 往常无论他说的话是否正确陈演寿都很少违拗。谁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头瞪了谋主一眼恨恨地道:“我当然知道大将军所谋是长远之策。但世子可别忘了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这些天来罗艺和他的虎贲铁骑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若是我等在此长期与骨托鲁僵持不下其他人难道不懂得把握机会么?” 李建成被问得一愣默默地退开了去。李旭仍然不赞同陈演寿的建议但也不能否认罗艺没有与骨托鲁勾结的可能。毕竟骨托鲁自东北方而来放着距离其最近的安乐郡不打却绕开了整个幽州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 “况且狼骑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会变得稍稍熟练。后日便会愈熟练!”转头面向众人陈演寿倔强地坚持“我等不趁着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时将其一举击溃。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时再决战岂不是损失更大?坐失良机老夫深为大将军所行为憾!” 老长史到底要干什么!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扶帅案怒目圆睁。但看到陈演寿那焦虑的神情他又将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据他的了解老长史绝不是如此不知进退的人。可他在担忧什么?为何不能当众直说? 陈演寿的目光恰恰看过来对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立刻互相错开了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旭心里涌起一个非常的预感。陈演寿仿佛也料到了些事情身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程度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老夫心急大将军勿怪。且容老夫把话说完若是大将军觉得没有任何道理尽管按既定方案调兵遣将老夫决不再胡乱干涉!” “陈叔请讲!”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长史的眼睛。 这次陈演寿没有避开而是让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里的忧郁。叹了口气他继续问道“大将军今日所列之阵可是出于大隋昔日与突厥对抗之阵图?” “的确如此。陈叔目光独到。”李旭心里不太高兴却本着尊重老人的姿态如实回答。他今天破敌所用之阵脱胎于大隋刚刚立国时对抗突厥狼骑的步兵战阵。当年杨坚刚刚篡夺宇文家自代国力空虚购不起太多战马。驻守于长城附近的边军将士们便是凭着这些简单的军阵和血肉之躯一次次挡住了塞外部族的进攻。直到大将军王杨爽打造出了虎贲铁骑边军将士们才不再光靠两条腿和一杆长槊与骑在马背上的敌军拼命。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长城守卫者们都解甲归田了但阵图和训练方法却随着一代代将士的轮替不断地传承了下来。 “但李将军改造过此阵专门为了对付弓箭战马冲击!”陈演寿今天的行事虽然有些乖张目光却没有因为冲动而变得浑浊。白天仅仅是匆匆一瞥他就分辨出了博陵军战阵与当年大隋旧日战阵的关系与区别。 “阵中之阵是张须陀老将军当年所创。晚辈只是将大隋旧阵和张老将军的创新综合了一下!”李旭又皱了皱眉头缓缓回应。他所列的军阵中大阵之内套着无数小阵士卒之间彼此配合相当严密。前者来自大隋边军小阵却是张须陀对付人多势众缺乏训练的土匪专门创建。当年秦琼、罗士信等人曾经给小阵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七蕊梅花。虽然名字听起来风雅无比但每支花蕊都是一件兵器支支蕴藏着杀机。 还有一个秘密李旭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自从去年黄河一战博陵骑兵损失殆尽。保住了博陵六郡后他一直想着如何用步卒对付虎贲铁骑的践踏。所以才不得不将来自边军的阵图与张须陀老将军所授之学综合起来衍生出今日之阵法。可以说自从去年夏天之后博陵军步卒一直以虎贲铁骑为假想敌来训练所以遇到完全以骑兵为主的突厥精锐才能打得对方狼狈不堪。 “请恕陈某倚老卖老这破敌之策的根基便是在你的大阵上!”陈演寿双目放光嗓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老夫今天一见你这大阵便想得是如何将其威力挥到最大。突厥人不擅长步战疏于配合。而你这大阵之中蕴含的正是步战与配合的精华。突厥人和其仆从武士只适合打顺风仗而你这大阵却犀利无比令他们根本无法在局部占到上风。只要将军能把突厥人再向今天这样顶出山谷一回世子麾下的河东兵马便不会错过机会。在座诸君率领猛士从中配合管教突厥人此后不敢南望!” “陈老将军可能说得详细一些。如果突厥人不顾自己人生死组织弓箭堵截如何处理。如果突厥人在山谷外事先布置下重兵如何应对?万一交战时我方受挫如何挽回?老将军只说胜却不说何以胜恕时某断难苟同您老之见?”一直默默观察着河东诸人的时德方从陈演寿的话里听到了些阴谋味道抢上前咄咄逼人地反问。 陈演寿微微一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依照老夫之观察。李将军这大阵是可以随意加大缩小变化因地形而异的吧?” “那需要长期训练。我博陵士卒虽精能列入阵中的也只有万余!”时德方虽然不得不佩服老人目光之精依旧冷笑着提醒。 “万余足够。时司马莫急听老夫将话说完。你这军阵前排将士多披重甲后排将士多为轻装人与人间隔三尺本来就能抵消一部分羽箭的作用。若是遇到擅长用弓的敌手外侧还可以再加一排巨盾手以保护本军是也不是?” 时德方无法否认老长史说得话只好冷笑着点头。陈演寿得意地四下看了看继续说道:“方才大将军也曾试图在阵中补充一些弓箭手以狙杀敌军将领。老夫的意见是从河东军中抽调一万弓箭手三千弩手分批次跟在你这军阵之后。既不会乱了贵军之阵脚也能对敌军的弓箭进行压制。” 中原的角弓制作精良射程和力道远好于武士们手中的普通弓箭。弩的射程更远力道更强杀伤力更非草原上单一材质制造的岂弓能及。草原弓箭手的的长处在于他们的箭射得准射快。双方弓箭手如果一对一单挑精于射艺的草原汉子肯定能站得上风。但两军交战讲究的是羽箭的瞬间覆盖密度而不是准确度所以一万弓箭手和三千弩手足以压制局部战场武士们的攒射。 只是万一出战失利博陵军将士凭着彼此间配合的娴熟和长槊陌刀的锋利可能有一半机会退入关墙内跟在博陵军身后的河东弓箭手却几乎没有活着生存的机会了。 见盟友也下足了本钱时德方心情稍稍平和。想了想向陈演寿做了个请的手势静静听老长史的下文。 陈演寿再次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依旧满脸木然的李建成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道:“古语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山谷本来就摆不下太多兵。开始正面接触之时一万兵和三万兵其实相差不大。博陵军大阵在前我带着河东弓箭手在后初战之时狼骑很难占到便宜。而在博陵军侧翼众位豪杰所带的弟兄可以跟上。狼骑正面节节败退侧翼即便有所反应凭得也是个人之勇。论步下的身手突厥武士又岂能能与中原豪杰提并论?” 经过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梳理博陵军大阵的外观已经不只是一个三角接一个四方而是一杆矛头又长出了两个翅膀。活脱一个奇门兵器流金镋。具体实战效果怎样在座的各方将领凭着多年行伍经验都猜测得差不离。可以说如何配合上不出问题此阵几乎是古今第一凶阵突厥人一时半会不可能有破解之道。 看了看大伙的表情陈演寿又道:“此阵就是个镏金镋能不能挥威力关键在四个地方。第一为阵锋非武力高强心智坚定者不能担之。此人不能从外界找必须于博陵军出。” 李旭反复计算了一下知道陈演寿没疯狂到将所有守军全压上去。既然那样按照他的设想打上一仗也好至少可以重挫敌军锐气。想明白了此节心意已经松动点点头答应道:“大牛和张将军俱可为之。若是此阵切实可行明日可由崔郡守暂代张将军守卫麒麟谷。” 陈演寿面露喜色继续道:“第二此阵需要一个阵核。统一调度全军。老夫以为唯有大将军能担任阵法一旦动进退皆有大将军掌握。” “也好我就来当这阵核!你继续说!”李旭既然答应了第一步也不再阻挠陈演寿的推演笑着应承。 “第三此阵需要一个阵腰统帅弓箭手和弩箭手。必要之时射住阵脚死战不退。老夫行伍多年经验丰富愿担此职。” 在座当中除了李建成外别人没资格与他争。所以这个位置也顺利地定了下来。陈演寿安排完了关键三个位置又请群雄推举一人为左侧阵翼一人为右侧阵翼完成了整个大阵的初步规划。 群雄见李旭也转向支持陈演寿的安排纷纷请缨为阵翼直争得各不相让。最后李旭裁决由时德睿为左翼韩建紘副之率领中原绿林。刘季真为右翼上官碧副之总管塞外马贼。又请李建成总督留守大军河间郡守王琮副之随时准备出城接应。大将姜宝宜统带三万河东士卒为后卫跟在军阵之后待敌军被击溃立刻乘胜追杀扩大战果。 安排完了本阵部署李旭又与建成协商决定将埋伏山中的王伏宝和窦琮连个杀手锏也使出来只要机会来临立刻去抄骨托鲁老营。 此法甚险但一战竟全功的机会也非常大。群雄多是亡命之徒所以虽然心情紧张却士气高涨。当夜按计划点齐了兵马统一安排休息。只待带二天骨托鲁来攻便杀其个有来无回。 安排完了明日出击规划李旭和李建成又一道检点军务根据白天损失情况重新调整了三处隘口的人员配置。白天战斗中受伤的将士被抬回张家堡着随军郎中妥善医治。战斗中损失的器械消耗的弓弩也安排军需官连夜补足。待二人互相商量着将所有杂事处理完毕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半轮明月爬到了当空将长城内外照得一片皎洁。 “仲坚今日之事陈叔也是出于好心!”临回自家寝帐前李建成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讪讪地向李旭致歉。 “陈叔的谋划非常得当。他既为长史又为你我之长辈。自然要知无不言。倒是你我今日脾气过于急躁了!”李旭宽厚地笑了笑低声回应。 见对方的确没有一点见怪的意思李建成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道:“陈叔本来不是这样子。我估计最近一段时间他也累坏了所以行事顾不上小节。这里所有兵事安排还是由你为主。若是仲坚觉得大伙哪样做得不妥尽管说于我知晓!” “那是自然!”李旭点头答应。 二人相视而笑然后拱手告别。月光下相背着行了十余步李建成又猛然转过神来冲着李旭的背影喊道:“明日我在城头亲自为仲坚擂鼓助威!” “明日与世子一道杀贼!”李旭回头挥了挥手臂大笑着走远。 随同他一道回营的周大牛等人也笑都道世子为人虽然婆婆妈妈了些却不失一个厚道汉子值得相交。时德方却轻轻哼了两声不置可否。待双方彼此之间距离去得更远了他悄悄扯了扯李旭的绊甲丝绦低声提醒道:“大将军难道不觉得河东诸君做事有些乖张么?世子建成的确是个好人但那陈老长史的谏言分明是打着咱们跟狼骑拼个两败俱伤主意!” “德方此话没有证据不可乱讲!”李旭横了时德方一眼低声训斥。 时德方跟李旭久了知道自家主将不会因言而罪人。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是我乱讲。放着地利不用非逼着大将军与敌人决战其中肯定藏着蹊跷。明日虽然各路英雄齐出但我博陵军尽是精锐若是战事不利损失的人数未必最多创伤却必然最重!” “就是!他河东那数万兵马几个月便能拉起来。咱们博陵子弟却都是训练多年的老兵轻易难以补足!”方延年对李建成等人也是戒心重重在旁边低声附和道。 两个重要谋士都如此认为闻者无不骤然心惊。都到了如此关键时刻河东诸君还在算计自己人所为的确太让人心寒了。当下有人便低声向李旭建议连夜重新升帐否决明日的战事安排。也有人建议干脆跟李建成将话挑到明处如果他们依旧执迷不悟博陵六郡便将此事公诸与天下看看那些聪明人谁还能笑得出。 “恐怕你等猜错了!”李旭轻轻摇头否决了大伙的意见。“陈长史今日的确行事反常却并非为了害咱们。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将军是说他有难言之隐?”时德方楞了一下茫然地问。 “的确!”李旭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明月继续前行。月亮周围有一圈隐约的云明日应该是个有大风的天气刚好利于疆场厮杀。 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品味李旭刚才的话。对于自家将军的判断力大伙还是非常推崇的。除了在算计人方面李将军有所欠缺外无论政务军情他可谓目光如炬。 可陈演寿的举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莫非罗艺真的投靠了突厥?可罗艺既然投靠了突厥先前又何必主动为大伙让开通往怀戎的水道! 见大伙百思不解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提醒:“老长史那句话说得对。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战事拉得越长变故恐怕也越多?” “大将军是担心河东那边?!”时德方吓了一跳尖声叫嚷。他迅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张望着抗议“不是娘子军和李世民所部都在河东么?他们姐弟两个所部近二十万?”却越说越觉得没把握只感到天上月光如冷水般一直浇到了自己骨头里。 同样数量的狼骑战斗力不如博陵军这点大伙非常有自信。但狼骑的战斗力却与河东兵马相差无几。骨托鲁这里有大型投石车无数攻城器械始必可汗肯定也有。骨托鲁携裹了大量草原仆从参战始必那边肯定也是追随者云集……. 更关键一点是娘子军守在第一线。如果战事顺利功劳将为李婉儿所有。仓促赶到太原的李世民即便做得再多也必将掩盖于姐姐的光芒之下。对于急着与哥哥争夺世子之位的李世民来说他肯甘心为姐姐做陪衬么? 时德方一直对李世民有成见。越想越是齿冷。可大将军怎么也会如此猜测李世民?他惊诧地抬起头重新打量李旭。看到如水月光从李旭脸上淌过将对方面孔刀削般的棱角照得越分明。 第七章 盛世 (七 下) 莫非大将军早就知道李世民对他做了什么?月光越来越凉有股寒意从时德方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尾骨。如果大将军知道李世民曾经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还跟河东李家联手?这不可能?!!时德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扭开头去四下张望试图自同伴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可身边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更没有人知道他与谢映登两个商量好的计划。 如今谢映登躺在张家堡的病榻上昏迷不醒。在力战昏迷之前此人是否已经把得力手下安排了出去?时德方不清楚也无处可以找到答案。他唯一能告诉自己的是人生中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你走了第一步就必须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哪怕此路根本没有终点。 脚下是一条将士们踩出来的路路的尽头是长城。皎洁月光下万里长城显得分外巍峨。值班的守卫者们紧握长槊在垛口与烽火台之间往来巡视。他们没时德方那么多想法也感觉不到冷。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和职责。 “也许是我多虑了!”时德方偷偷地安慰自己。他又扫了一眼李旭看到大将军的脸上依然沉静如常。这让他心里的紧张情绪稍稍舒缓了些。是啊如果李世民明知娘子军深陷危机也不肯出手相救的话。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博陵军不会败大将军从此会更清楚地认识到河东李家并非结束乱世的人选。如果李家不能结束乱世大将军还会将博陵六郡拱手相让么?他既然以守护为责任必将他会勇敢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如是想着时德方觉得体温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打起精神和同僚们对可能出现的新形势做了些分析然后拱手告辞笑着走回属于自己的军帐伴着月色入梦。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并且不是最后一场恶战今后需要做得事情更多路也更长! 同一片月光下有人却辗转难眠。白天的战绩太令人沮丧了谁也想不到河东军与博陵军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更让人懊恼的是河东将领在战后的表现姜宝宜毫无斗志杨文轩麻木不仁即便是资格最老行事最谨慎的陈演寿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成体统了。居然当众挑衅李大将军和自家谋主的权威! “把陈长史给我找来!”李建成越想越窝火走到自己的军帐门口对着外边喊道。在他的记忆中老长史从来没有违拗过自己哪怕自己有时候所做的并不正确。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太老了一劳累便开始糊涂了么? “诺!”门外有人大声答应然后快远去。李建成叹了口气转回桌案边对着烛火继续犯愁。他不担心明天一战会有什么风险自从认识李旭那一刻起对方从来没有让他担心过。他是愁的是自己身边人才匮乏弟弟世民那里有刘弘基有侯君集最近听说又招徕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著名的读书人。而自己这边却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英杰。唯一的可以令人放心的谋士陈演寿还老了脾气越来越怪异。 当年陈叔可不是这个样子。整个唐公府里如果说什么事情他解决不了别人无论马元规也好长孙顺德也罢更想不出合适办法来。并且老人很注意彼此之间的身份即便谋事无所不中也很少居功。更愿意给自己这个世子出头机会并帮自己打点好需要做的一切。 想到这么多年来陈演寿在自己鞍前马后奔走的功劳李建成的心又开始软。再次走到门前冲着外边的侍卫吩咐道:“去烧一大壶茶来。别放盐和香料茶味要浓。陈叔喜欢喝酽茶!” 侍卫们又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准备。李建成揉了把干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来等待。他现在开始认为陈演寿急于出兵决战的选择肯定有充足的理由。只是老长史不该不直接把原因告诉他而是一味地让人费心思去猜。 不是他这个一军主将懒与动心思而是这里本来事情就很多。十几万大军吃喝拉撒粮草补给运入支出哪样不需要他仔细安排?他李建成的长处就在这儿当年无论是怀远镇还是弘化郡整个李家的政务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到了长城上诸路大军的后勤也全靠了他才不至于乱成一锅粥。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处理完这些政务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哪还能有心思跟自家人打哑谜? 这话得跟陈叔说透。都是一家人他没必要绕来绕去。李建成很快想出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心情平和了不少。而陈演寿的声音恰恰这个时候从门外响了起来带着一点点喘息。“世子殿下老臣陈演寿奉命而来请殿下训示!” “快请快请。陈叔不必客气!”李建成赶紧迎到了寝帐门口满脸堆笑。“我只是有些话想问你没有注意时辰。陈叔千万不要怪我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休息!” “世子客气了!”陈演寿笑着进门“我年纪大了早就没那么贪睡了。好浓的茶香多谢世子照顾!” “刚烧好的。我特意叮嘱他们没放盐和香料。”李建成高兴地搓手“陈叔的习惯我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怀远的时候你就是喜欢这一口!” 早有机灵的亲兵将茶盏斟满伺候宾主二人在胡凳上落座然后蹑手蹑脚出去顺便关好了帐门。陈演寿吹了口热气目光露出几分赞赏“是君山一带的产的春茶呢。没想到这兵荒马乱年月世子还能弄到这种货色。” “是在长安时从皇宫里弄出来的。放了大半年味道已经减了许多!”李建成笑着向对方交底。公卿之家饮茶自有一套煮、调、泡、筛的程序。像这般直接拿滚水冲了就喝的做法简直是侮辱斯文。好在陈演寿就喜欢这种粗鄙喝法所以准备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接连饮了两盏陈演寿终于不再喘粗气。用浑浊且柔润的目光望了望李建成低声询问“世子找我是不是要问我坚持早日决战的缘由?难道世子到现在还没想出来么?” “我没有想!”李建成尴尬地笑笑放下茶盏。不加盐和香料的茶汤喝起来有些苦但的确很提神“刚才我琢磨着陈叔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仲坚既然答应下来自然也会尽心去安排。我站在城头替你们摇旗呐喊就好了没必要瞎担心!” “知人善用用而不疑是为君之道!”陈演寿轻轻点头对李建成的“气度“表示赞赏。“唐公当年也是如此。但唐公经历的事情多目光也比世子敏锐些!” “我当然不能和父亲大人相提并论!”李建成谦虚地回应“这里运筹帷幄有陈叔冲锋陷阵有仲坚。我的才能只适合做筹粮运草休整器械等琐碎杂事。能让你等无后顾之忧我便很满足了!” “世子对政务娴熟的确给我等减轻了不少负担。”陈演寿缓慢地点头认可对方的说法“但世子可曾考虑到以后如何做?我是说此战之后世子准备如何安排大伙的出路?” “我认为明日即便战胜仗也没那么快打完。仲坚那里我准备三顾九探也把他拉住。昨晚来英雄楼那帮人其中不少都是樊哙、季步之才只要他们所求不过分我准备尽数许之。待这里安定之后我打算派人去窦建德那里探一探他的口风从王伏宝的表现上我现此人不是个简单的流寇如果能让他跟许绍一样归顺朝廷赠他一场大富贵又能如何?” 陈演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李建成的脸见对方说得非常高兴笑着附和“能平息干戈当然是最好。可谁能预料到窦王爷的志向有多大?世子想过自己没有?自己今后如何规划?” “听父亲安排便是!反正南边会有很多仗要打!”李建成想都没想冲口说道。“但这与陈叔急于决战有什么关系?难道战事拖延一两个月打得稳妥些对未来影响那么大么?” “也不是大小问题!”陈演寿皱起眉头心中又开始暗暗叹气。世子建成从小就被李渊训练成了一个管家理政的好手如果做个尚书、刺史简直是一等一的人选。跟在一个明主后也不难让家族永享富贵。可他现在毕竟是唐王世子啊?光擅长处理政务怎会合格? “那是因为什么?陈叔何必皱眉。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我不擅长之事陈叔尽管直接提醒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没必要忌讳什么!”李建成亲自给陈演寿斟了盏茶笑呵呵地重申。 霎那间陈演寿脸上露出了无法隐藏的感动。作为人臣能让自己的主公如此坦诚相待他还抱怨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诸葛武侯之才扛不起大梁罢了。狠狠地喝了口茶水老长史横下心来问道“世子难道没听说太上皇已经驾鹤西去了么?” “杨广啊他早就该有这么一天。宇文家的忠诚也能相信?”李建成遗憾地摇头。家族一直受杨广打压所以他对这个太上皇没任何好印象。 “太上皇西去后。京师里边就一直有人建议着让幼帝效仿尧舜相替之举。我估计等眼前这仗打完了唐王也该正位了!” “此话不可乱说!”李建成努力喝了口茶用苦味让自己清醒。陈演寿的预测正是他所希望的。但京师距离塞上过于遥远那边生了任何事情至少要半个月才会有消息送来。如果父亲真的登了皇位李家就成为天下第一家族了。自己这个世子…… 猛然他想到了自己可能是太子手颤抖了一下差点将茶盏丢在地上。 “唐王登基下一步便是要立太子!”陈演寿的声音慢慢压低唯恐更多的人听见“世子凭着塞上的战功以及多年来为家族奔走的功劳自然是太子第一人选。可立太子一事关系到国运群臣必然会有些不同提议!” “我相信父亲会做出正确决定!”李建成隐约感觉到了陈演寿打哑谜的原因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幅洒脱的样子。他知道二弟世民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要争一下。原来只是个世子之位弟弟就已经把自己这个哥哥看成了眼中钉。太子太子的位置诱惑更大而父亲身边的确不乏与弟弟交好者。 但我昔日的功劳还有今日的战功。他于心里替自己打气。“所以陈叔就希望早日打败骨托鲁为父亲的登基献上一份贺礼!陈叔谋划得好是我太笨居然想不到这一层!” “不是!”陈演寿轻轻摇头“有仲坚和这么多豪杰襄助塞上之战世子肯定能建立奇功。可世子想过没有二公子的战功一直不亚于你。他也到了河东急着立同样的为国守土之功!” “娘子军驻扎在娄烦关。世民的兵马驻扎在太原。”提到河东之战李建成更有把握“即便算功劳也是婉儿的战功为主世民只是帮忙而已!”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二公子不肯帮忙啊!”陈演寿再也忍不住大声长叹。李渊的几个嫡出的孩子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内心深处老长史早把这些人看做自己亲生侄儿。他不愿意挑拨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且这些话句句涉及到的是帝王家事。他说多了只会引火烧身。但如果不说李世民的确在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重演前朝夺嫡之祸。一旦生那种惨剧不禁会让李家大伤元气他这个左军长史恐怕最后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是以陈演寿才对李建成越来越失望。那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如果兄弟二人易位而处何须他直接把该杀头的话明白一个眼神过去李世民就早知道该如何做如何占据上风。 李建成半晌没有说话呆坐于胡凳上手中的茶盏早已干了还一口接一口地不断抿着空气。他不敢相信李世民会做得如此绝情看到李婉儿遇到危险也要按兵不动以便最后捞取最大利益。可如果想在战功上越自己李世民这回必须狠下心来。先让娘子军吃一场败仗然后再冲上去力挽狂澜。这样天下人的目光都会紧张地集中于河东生在涿郡的所有战斗都将黯然失色。 见李建成不开口陈演寿只好继续挑明局势的严峻性。“二公子如果按兵不动婉儿那边肯定会打得非常艰苦。始必可汗麾下的兵马不会比骨托鲁少还有刘武周等人为虎作伥!我军在西路如果战事不利突厥人便很容易分兵插到我等身后。届时大伙腹背受敌即便有仲坚在恐怕也难以力挽狂澜了啊!” “娘子军中豪杰众多。婉儿虽然是女儿身却是不折不扣的帅才。陈叔论武艺她不输于我。论运筹她也不比我差。王元通、齐破凝、邱师利、李仲文向善志……”李建成颤抖着反复强调娘子军的优势。最大的希望在婉儿那里如果婉儿不战败则接下来什么事情都不会生。 “所以明日一战仲坚必须打赢。咱们必须早日结束这边的战斗争取能腾出手来援助婉儿。她那边已经十几日没消息传来了肯定非常艰苦!” “我明日肯定尽力派人接应!”李建成以从没有过的严肃态度保证“可婉儿那边婉儿那边真会输掉么?” “如果没有博陵军帮忙。世子可有独力打败骨托鲁的把握!”陈演寿的话如当头棒喝瞬间打碎了李建成的所有一厢情愿的期盼。 “没有!”李建成举起空荡荡的茶盏狠狠地吸了口空气然后将茶盏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如果他真敢如此绝情我肯定饶不了他!我李家我李家怎会有如此绝情人物!” “古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上位!”陈演寿摇头苦笑“世子你知道婉儿麾下人才众多别人也能看到啊。换了你在太原驻军如何才能收到最大利益你知道么?” “按兵不动坐收渔利!”李建成气得直咬牙。他知道李世民肯定能下得了如此狠心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此事属实我一定向父亲弹劾他!让父亲为婉儿讨还公道!” “那还不是最大利益!”陈演寿继续冷笑“按兵不动坐收渔利。然后将娘子的将领尽数收于帐下两军合二为一那才是上上之策。光按兵不动算什么本事?按兵不动并且还让对方感激这才是上好计策!” “我我会杀了他!”李建成咬得牙龈都见了血哑着嗓子咆哮。“如果真如陈叔所料我肯定会杀了他!我们李家不会有这种畜生。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可能这么做!” 到了现在他心里依旧隐约存着一丝希望期待陈演寿急于帮自己稳固地位所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推测世民的行为。弟弟当年与婉儿关系非常好当年仲坚、婉儿、世民三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若不是因为辽河上那场大火…… 想到当年辽河上的火焰李建成心里痛得如刀搅针刺。那场大火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毁灭了太多的东西。如今下令放火的人已经被弃骨扬灰可火焰余烬依然缭绕在很多人的心头上。 “我不是故意挑拨世子兄弟不和。”还没等李建成眼中的火焰平息陈演寿的话又将他向无底深渊猛推了一把“我听说婉儿一直不相信李家准备起事的消息是因为李靖告密而被朝廷觉的。她一直想找出幕后黑手来给智云他们几个报仇…” “天!”李建成感觉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于军帐中。幕后黑手是谁?他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该计主要是为了收拾李旭自家几个弟弟妹妹不过是遭受了池鱼之殃。父亲已经下令不准再继续追究了但婉儿当时却恰恰不在太原恰恰没听到相关的命令! 可她真的追查到真相后该怎么办?大敌位于前要追查的黑手位于背后。当她吹响求援的号角时还可能有救兵到来么? “呜呜----呜呜----呜呜!”皎洁的月光下李婉儿再次吹响求援号角。自家援军三天前就已经开拔斥候说弟弟保证会如期赶到。可狼骑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涌上来关墙身边的弟兄们一波接一波地倒了下去期盼中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大帅!你撤吧我带人在这里顶着!”王元通踉踉跄跄跑到婉儿身边浑身上下都在滴血。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整个人马上随时都会倒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援军马上就能杀到这道雄关不能丢丢了此关河东便门户大开河北那边将腹背受敌。 “吹角!”李婉儿用血手抹了抹鬓将手中号角递给了王元通。“你来吹我气短吹得声音太小!” “呜呜----呜呜----呜呜”激昂的角声又起不是求援号而是催战号。听到角声所有能站立起来的士卒都站了起来举起刀矛迎面向冲上关墙的狼骑扑去。 “元通……!”李婉儿惊呼。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王元通抱着一名冲到近前的突厥伯克奋力跳下了关墙。 李婉儿楞了一下然后轻笑。霎那间她已经明白了全部答案。举起手中横刀挥出一道匹练。 长城上今夜月光如雪。 第七章 盛世 (八 上)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阿史那咄吉世驻马于距离长城百步之遥的一座小山上两耳竖立眼中依稀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远处传来的角声太熟悉了是中原人对敌人冲锋时才会吹响的军乐。但此刻本应是他麾下的狼骑在向长城顶端冲锋时候就在角声响起之前凭着多年的行伍经验他已经确定守军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那些本该溃败下去的讨厌家伙仍然站在城墙上宁可与冲上来的狼骑同归于尽也不肯后退半步。五指屈伸的时间内阿史那咄吉世至少看到了三名突厥武士被守关的“亡命徒”们抱着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高大的城墙、嶙峋的岩石掉下的人十有**会粉身碎骨。而在雄关之上还有更多的长城守护者从垛口后站起身对着狼骑们张开“热情”的双臂。 在阿史那咄吉世的记忆当中中原人从来没这样勇敢过。虽然他的父辈们一生都匍匐于大隋的膝盖下但父辈们是输给了隋人的阴谋而不是输在了武力上。自从他阿史那咄吉世接过汗位后稍近、益狭、冲撞、骚扰通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地蓄意挑衅一次次的明火打劫已经基本探清楚了中原人的本来面目。那是一群非常柔弱的家伙欺软怕硬勇于内斗而怯于公战豪杰们对自家百姓张牙舞爪一遇到草原武士立刻温顺得恨不得把妻子儿女都献上来承欢。 但今天阿史那咄吉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了一群与先前不同的中原人。他们勇敢、团结、无所畏惧。比起部族武士们那种近似于疯狂的蛮勇中原人的性格则像这月夜中的长城沉静、理性并且坚强。 草原上连年受灾跟着阿史那家族南下的很多武士如果不能在战斗中抢夺到粮食和财产即便回到草原上去也难逃饿死的命运。所以武士们把战死当做了解脱。而守卫在长城上的中原人明明有路可退明明转过身去便能逃离生天他们却冷静的选择了战斗仿佛那是长生天赐予他们的荣耀和职责。 “如果所有中原人都是这样?我即便打下了长安身边还能剩下多少人?”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身边忠诚的侍卫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南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大隋朝已经亡国在即出征之前中原的局势他打听得非常清楚。如果阿史那家族遭遇到同样的危机可以说突厥国在外敌面前将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中原人反应却远远出了常理。那些长城守护者明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没有了皇帝明知道自己今天无论立下多少功劳也未必能得到赏赐他们依旧在战斗仿佛本来就是为战斗而生守护长城便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 他们伤亡已经过半。 他们背后没有援军。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国家新建立起来的朝廷未必能记得他们的名姓也不会回报他们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可他们身影却依旧屹立在长城之上坚强不倒。 起风了。呼啸的风声逐渐掩盖了远处的角鼓吹得阿史那咄吉世身边的羊毛大纛摇摇欲坠。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赶紧跑上前伸手扶好硬木制的旗杆。另外几名面目姣好女奴托着一件白色皮裘跑近双手举到阿史那咄吉世眼前。 “大汗请更衣!”始必可汗的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相继策马跑上山坡争先恐后向大汗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自从当年雁门一战受了风寒后阿史那咄吉世的身体便越来越脆弱稍有些冷热变化就会咳嗽好几天。这次南征突厥王庭的贵族们本来不同意由始必可汗亲自指挥。但迫于阿史那家族的另外一头老虎阿史那骨托鲁的压力始必只能咬紧牙关坚持。(注2) 草原上只尊重强者。强者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自己的风范。如果让骨托鲁看出来始必的身体已经像风中的残烛一样恐怕没等将中原征服阿史那家族的老虎们自己就得先在窝里打起来。 至于眼前这两头老虎也不过是在耐着性子等待而已。始必可汗笑了笑用弯刀自女奴手中挑起皮裘干净利落地披在了甲胄之外。同样他也不能让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看到自己身体真实情况。他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的年龄还小威望手段都不足还无法独自支撑起整个国家。 “这里有我们二人盯着大汗尽管放心回营休息!”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仿佛根本没觉察到始必对自己的防备之意互相看了看然后诚恳地继续劝告。“山中风急战场上血腥气又重。大汗万一受了寒这数十万弟兄该听谁的号令?您尽管放心今夜我们一定将眼前这道关墙拿下来。明日一早您的羊毛大纛就会插在长城最高处!” “真的?”始必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洁白的皮裘、洁白的战马再配上他苍白的面孔和闪烁的白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头孤傲的苍狼正在山顶上凝视自己的猎物。 “真的我二人可以保证!”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本能地向后带了带战马犹豫着答应。 “你二人拿什么保证?长城上还有多少守军援军到底来没来?援军的主将李世民立过哪些战功用兵的习惯与手段如何?你二人都知道么?”始必可汗继续微笑就像一个慈祥的哥哥在教导两个年少无知的弟弟。事实上三人的确是亲生兄弟只是彼此间的做着让对方早死的梦而已。 “这----!”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两个无言以对。心中暗骂:其实你也不知道装什么聪明啊!脸上却露出毕恭毕敬地表情仿佛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再加派二百斥候到咱们侧翼与身后仔细搜索!”始必的脸上依旧带着笑眉头却紧皱成了一团。“立刻去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是。尊大汗之命!”阿史那莫贺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一番好心被做了驴肝肺这个委屈别人愿意忍他可不愿意再忍。有长城挡着李世民不可能跑到大伙侧翼和身后来。但借着安排斥候的机会躲始必远一点儿也好省得看他那幅高高在上的嘴脸。 阿史那俟利弗的年龄比阿史那莫贺咄稍长也更能沉得住气。明知道始必在故意找自己和弟弟的茬依旧涎着脸劝始必注意身体。“我想那些守军也到了强弩之末了。今夜我在这督战。明日一早大汗再亲手夺下关墙。”他卑微地弓下半个身子以便让始必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忠诚。“我保证四下里多加小心。无论李世民什么时候赶来都不让他讨了任何好处去!” 始必慢慢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分外落寞“俟利弗你就这么着急替我指挥么?”他问然后爆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汗明察!”俟利弗腾地从马背上跳下搀扶住始必摇摇欲坠的身体。几名侍卫迅围住坐骑七手八脚将自家主人抬下马背。突厥大汗始必捂住自己的嘴巴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要把五腹六脏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水水来!给我水!” 周围所有人都慌了神赶紧从女奴怀中掏出一直用体温暖着的牛皮水袋。始必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继续咳嗽。阿史那俟利弗急得满头是汗一边用力敲打始必的后背一边不断地说话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是我是担心大汗的身体!大汗应该明白我的好心。” 没有人理睬他的话在始必身边的谋臣和将领眼里他只看到了冷冷的火焰。阿史那俟利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退数步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大汗大哥。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对天誓。我我可以自己去攻城!” 说罢也不待始必答话。他拔出弯刀再次跳上马背两脚一夹马肚子便欲冲下山去和守军同归于尽。 如果死在敌人手里他的妻儿老小会得到妥善照顾。如果被垂危的始必当做阿史那什钵苾继承汗位的障碍给宰了他的妻儿老小虽然也是阿史那家族的人依旧会血流满帐。狼的子孙之间没有亲情无论任何民族富贵之间也不讲究亲情。你看眼前的两支大隋兵马不也是互不相援么。虽然他们都是中原人不是苍狼的后代! “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关键时候始必终于停止了咳嗽喘息着说了一句。 如蒙大赦的阿史那俟利弗抹了把脸上的汗或者眼泪缓缓拉紧战马的缰绳。已经准备加的坐骑被他前后矛盾的示意弄得焦躁不堪四蹄乱蹬踩得草叶泥土四下飞溅。 他在生死之间走过了一回。却不知道刚才始必可汗同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看看掌心咳出来的血块始必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东方的骨托鲁是头狼两个弟弟也是头狼。如果骨托鲁领兵来争夺汗位小什钵苾会有援军么? 长城上那凄凉雄浑的角声再一次烧痛了始必的心脏。大声喘息了一会而从生死之间走过一回的始必可汗终于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决定。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弟弟他幽然说道:“我要亲自打完今天这仗。娘子军主帅是个有本事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这辈子并不好找!” “大汗已经击败了她。城上的士卒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俟利弗跳下战马乖乖地站回始必身边低声恭维。 “她不是输在我手里。”始必轻轻摇头“但能毁掉她也是老天赐予突厥人的福分。” “长生天保佑突厥!”虽然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阿史那俟利弗依旧大声附和。 “所以我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始必不知道从哪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听得阿史那俟利弗又是感动又是懵。 光有感动是不够的阿史那家族的人做事有自己的固定方式。看了看山下数十万大军阿史那俟利弗毅然举手誓:“大哥。我今生只要还能呼吸就绝不让人伤害到什钵苾!”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突厥男人如果不互相举刀便不会被人征服。”始必微笑着点头仿佛了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心事。用手指了指还在燃烧的城墙他又幽幽地补充“其实中原那边也一样。不过这话人人明白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阿史那俟利弗不懂得怎么回应只好保持沉默。始必可汗四下望了望冲着自己麾下的几名将领吩咐道:“告诉弟兄们不要急着破城了。转为佯攻把战斗拖延到天亮。不参与攻城的就地整理铠甲和兵器。不要乱了阵型!” “这?是!”将领们无法理解他的命令还是答应了一声快步而去。始必可汗丢掉已经喝空了的水袋踩在女奴的背上重新上马。抬头又看了看在血与火之中燃烧的长城他突然将话题转向了东部战场“骨托鲁那边可有信来?他已经杀进涿郡了么?” “没有。”阿史那莫贺咄想了想大声回应“但我听说霫族十三部造反了不再听从骨托鲁和苏啜附离的命令。而是推举了李旭作为他们的大埃斤结伴返回了月牙湖!” 兄弟三个都把割据于东部草原的阿史那骨托鲁作为共同的防范对象所以每当兄弟三人之间闹了不愉快提一提骨托鲁的倒霉事便能让彼此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这回骨托鲁的作用显然又开始奏效始必脸上立刻暖和了起来笑着道“我也听说了此事!那个附离的确名不虚传!” “我还听说有个叫王须拔的家伙逆着骨托鲁的来路杀向了草原。沿途焚毁了很多部落害得骨托鲁麾下的各部埃斤们天天嚷嚷着要早日回家!”难得见大哥高兴阿史那俟利弗赶紧继续抖落骨托鲁的短处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这倒是个厉害手段!骨托鲁遇到附离也算遇到对手了!”始必又笑了笑仿佛骨托鲁跟自己根本不属于同一姓氏。 “他的可敦据说也是李旭先前抛下的。骨托鲁捡别人的剩马鞍却终日含在嘴里都怕化掉。”阿史那俟利弗越说越开心居然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也扯了出来。 这回他又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始必可汗眼睛一竖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咱们突厥人不要学汉人的坏毛病!女人找个强壮的男人做依托有什么错处?只有最强壮的苍狼才会有母狼围着嚎叫。只要它们能为你生下崽子又何必管以前她曾属于过谁?” “嗯嗯大汗说得是!”阿史那俟利弗憋得直喘粗气嘟嘟囔囔地答应。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联姻很多习惯早已与中原贵族类似。虽然他们不在乎抢夺别人的女人和财产但家中地位最高的那名可敦嫁过来前却要保持完璧才可。 “咱们突厥为什么屡遭磨难就是学了太多汉人的坏习惯!”始必知道弟弟不服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教诲。“如果你这点都领悟不到让我今后怎么放心把大纛交给你!” “大哥大哥在说什么?”突然而来的幸福让阿史那俟利弗头晕目眩。他无法确定始必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心将汗位传给自己。吓得连连后退一边摆手一边回应“大哥我一定会努力帮助什钵苾!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什钵苾太年青了啊!”始必喟然长叹。在今晚之前他也一直想着传位于子而不是两个弟弟其中一个。但眼前这场战斗让他看明白了许多事情。手足相残一家人近在咫尺却互相算计以什钵苾的年龄和资历即便接下了汗位能算计过两个族叔么?还不如趁自己尚能主事时痛快一些把汗位继承顺序定下来。免得日后突厥人也重蹈眼前这些中原人的覆辙。 阿史那俟利弗眼睛四处张望实在弄不明白今天自己这位大哥到底错了哪根筋。先前还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转眼便又将自己抬到了云天之上。 站得高摔得狠。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所以宁愿再退一步借以让人明白自己的忠心“大哥可以一直看着他长大!我也会努力辅佐他让他继承咱们兄弟的基业!” 始必笑了笑转头命令自己身边伺候笔墨的大梅碌“你将我今天的话记录下来明日一早公之于众。如果将来我受到长生天的招唤汗位由阿史那俟利弗来继承。阿史那俟利弗与我相聚时刻到来后必须将汗位传给我的儿子什钵苾。如果有人违抗此命所有突厥人都可以杀他。我恕杀人者无罪!” “大哥!”这回阿史那俟利弗终于相信眼前的幸福是真的了趴在始必可汗马前泪流满面。追随在始必身边的大小伯克梅碌、土屯们赶紧上前将俟利弗搀扶起来七手八脚拍去他膝盖上的泥沙然后给他披上一条同样洁白的皮裘扶他跨上战马。两位身穿纯白皮裘的阿史那家族男人在月光下并络而立用皮鞭指点江山哈哈大笑。 “你说骨托鲁打破涿郡关墙了么?”始必一边指点夜色中的江山一边追问。 “破不破都不会有大汗这边打得好!”阿史那俟利弗重重地点头。 兄弟二人目光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一道火光自长城外亮了过来。紧跟着几十名斥候飞持而至。 “报大汗有敌军自左翼杀来数量不明!”领先的斥候马上举起一块羊皮大声喊道。 “传令三军放弃关墙围歼来敌!”始必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火光起处大声喝令。 注1:阿史那咄吉世即始必可汗。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为突利可汗。 第七章 盛世 (八 中) 天渐渐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夜的太阳从山的顶端懒懒地露出半个头将柔弱的光芒洒在了长城之上。疲惫不堪地万里长城被阳光晒醒轻轻地抖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出低低的呻吟。“呜----呜呜----呜呜----”一声响亮的号角瞬间打破沉默将成群成群的乌鸦从战场上惊起得振翅而起。“啊啊啊啊!”吃了一夜人肉的鸟儿盘旋不去在黑褐色的山坡上投下乌云般的阴影。山坡上那些枕籍的尸体瞬间被阴影覆盖瞬间又被阳光照亮明明暗暗无止无休。每当光与影交替便隐约有白色的雾气慢慢从尸体上升起来萦绕萦绕仿佛是一个个不甘心离开的灵魂兀自眷恋了已经冰冷的身躯。 没等战场上的死气完全被阳光蒸掉阿史那骨托鲁便迫不及待地在全线动了进攻。昨日的激战让他大折威风今天失去的颜面必须从敌军那里找回来。那不仅仅涉及到他个人的荣辱而且涉及到几十万突厥人的安危。狼群自有狼群的规则万一被其他部族现貌似强大的骨托鲁汗其实不堪一击漠东草原很快就会换上新的狼王。 而新的狼王不会给骨托鲁汗留任何生存之隙。漠北和漠西的阿史那家族其他兄弟也不会认认真真地施以援手。一个被打败的大汗没有任何帮助价值他们会恨高兴地看着骨托鲁汗被人砍下脑袋然后才借着给骨托鲁报仇的名义赶过来接受其治下的牧人和草场。同样如果始必兄弟被敌人赶下王座骨托鲁也不会一兵一卒。这是狼群的生存规则几千年来无人会打破。 三处隘口的守军显然没有料到狼骑这么早就会扑上来反应非常慌乱。至少葫芦涧是这样站在距离战场六百步左右的一块岩石上骨托鲁能清楚地看到长城守护者们那跌跌撞撞的身影。磨盘大的石块呼啸着飞过将守卫者和他们身旁的城垛一道推上半空。浓浓的烟尘立刻弥漫开来取代死尸上的雾气与鸦群的翅膀重新遮断昏暗的日光。 “轰!”“轰!”沉闷的巨石落地声无止无休。砸得整个山谷都瑟瑟抖。守军连夜修补好的城墙就像顽童在沙滩上堆出来的楼台般转眼间就被砸出了几条深深的裂口。狼狈不堪的守护者们几度冲出城门试图捣毁耸立于高台上的投石车却都被狼骑用羽箭射了回去。经历了昨天的一场恶战攻守双方都总结出了不少战斗经验。守军知道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投石车千方百计想将其毁掉。而狼骑在长城被出新的豁口之前也决不直接攀爬城墙做无谓的牺牲。 四百步的距离只要狼骑和部族武士们不犯昨天同样的错误守军根本不可能找到威胁投石车的机会。出击不利的守军又集中起了十几辆床子弩试图用弩箭来挽回局面。从山谷上空呼啸而过的晨风毫不客气地将巨弩托了起来轻飘飘地不知道丢向了何方。 长生天似乎真的听见了萨满们的祈祷有意无意地开始给突厥人帮忙。从太阳爬上山坡的一霎那风就一点点变大。随着懒洋洋的旭日越升越高山谷上空的风也越强烈渐渐地敌我双方的角鼓声都掩盖不住高空中的风声。而那些被投石车砸起的浓烟一升出谷外便立刻被吹成一缕一缕烟丝。丝丝缕缕的烟尘快飘远快分散。半个时辰后高空中的急行走的流云也被染成了暗黄色昏沉沉地就像了洪水的季节河。 这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床子弩的威力大打折扣投石车的威力却丝毫不会被风力影响。在波斯人的指挥下操作越来越熟练的“炮手”们甚至能将巨石落地点的误差校正到二十步之内。每每两块巨石同时飞出必然有一块击中城墙。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城上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越裂越过守城者的修补能力。“乒!”又一块巨石落下将几名扛着沙包修补城墙的守卫者击倒在地血立刻顺着裂缝汩汩流下淌过在守护者的血迹为长城外表重新涂上一抹殷红。 那是令一切食肉动物兴奋的颜色。山谷里等待多时的狼骑们兴奋地大声欢呼。他们知道再这样下去也许用不了半个时辰眼前的城墙就要倒塌了。失去了城墙的保护懦弱的中原人怎么会是武士们的对手。特别是在着羽箭威力大减的天气里天时、地利的保护尽去守军怎堪狼骑一击。 “长生天保佑突厥人!”机灵的萨满们又开始围着投石车大声唱歌。他们不懂军事但他们知道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了。没有长城作为屏障的守军不可能顶住四十万部族勇士的轮番攻击昨日那名令人胆寒的敌将即便是头老虎也架不住咱家麾下狼多。 “长生天保佑突厥人!”部族武士们跟着萨满用人皮鼓敲出的节奏伴唱。胜利在望曙光在即冲破眼前这段城墙去中原便是头没有犄角的羔羊。 一片欢呼声中阿史那骨托鲁慢慢走下岩石在侍卫的伺候下爬上马背。他是整个山谷里唯一可以骑马的人也许因为所处位置高目光便不像下属们那样喜悦。持续接近一个时辰的狂轰滥砸几乎将眼前着最后的障碍彻底毁掉也许下一个时辰他就可以在远处最高的那个烽火台上一边饮酒一边观看长城内腾起的火光。但狼王的直觉却告诉骨托鲁眼前一切并不像看到的那样简单。长城后也许隐藏着什么危险非常强大非常凶猛。骨托鲁无需看到它便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就像暗夜里隐藏着一头巨大的猛兽只要闻到它的气息所有猎食者和被猎食者都会瑟瑟抖。 这种感觉令人极度不舒服。特别是在所有部将谋臣都士气高涨的时候。骨托鲁在马背上东张西望几次想命令投石车停止攻击全军撤离山谷以防不测。但话到了嗓子眼上他又理智地闭上的嘴巴。 如果被看不见的敌人吓退无论以后生事情能否证明他此刻的判断正确东塞草原都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狼王的身份尊贵无比但狼王却不能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他身边闪着无数双窥探的目光。 “大汗准备现在就给敌人致命一击么?”大梅碌阿史那侯斤见自家主人坐立不安以为骨托鲁是急于获胜笑着提醒。“依照老奴之见不如等长城上的豁口再大一些。弟兄们一次冲锋便可以将其拿下!” 仿佛与他的话相呼应随着“轰!”地一声巨响紧锁在葫芦涧隘口上的长城塌开了一条半丈长的口子。浓烟之中守军丢下兵器四散奔逃。一直持刀备战的部族武士们则大声欢呼手舞足蹈。但得主帅一声令下便立刻冲上去将整个隘口拿下。 “传令三军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墙一步!”骨托鲁忽地从马背上挺直了身体声嘶力竭地喊道。 “是大汗!”众亲信被他怪异的举止吓了一跳答应一声立刻用角声将骨托鲁的将令传了出去。迫不及待的部族武士和狼骑们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居然等来了如此荒谬的命令气得两眼冒火扭过头一同向骨托鲁所在之处望来。 “投石车继续。将这段长城全部摧平!”骨托鲁不理睬周围燃烧着的目光继续疯子一样叫喊。 “是!”突厥王庭从极西之地重金雇佣来的波斯人轻蔑地撇撇嘴重新抓起指挥旗。能将如此高大宽厚的城墙砸开一道豁口几乎已经是投石车威力的极限!将整段城墙摧平?难道骨托鲁以为长城是他部落里的木栅栏么? 腹诽归腹诽波斯人既然拿了突厥王庭的钱财只能按骨托鲁的命令行事虽然这个命令在他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愚蠢与懦弱。巨大的石块继续飞出将豁口两侧的城墙砸得摇摇晃晃再没有守军敢于靠近豁口处连关墙最高处的烽火台上也再没巨弩还击。长城守护者们似乎准备放弃无谓地挣扎默默接受老天安排的命运。 看到远处的豁口不断加宽狼骑和部族武士们隐约理解了骨托鲁的打算。“大汗准备让我们前进的道路更宽阔些!”他们乱哄哄地喊道。这个理由勉强可以被接受。反正长城的命运已经注定大伙不必计较早一刻晚一刻攻入它。 看到被砸开的豁口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而自己麾下的部众也慢慢恢复了安宁骨托鲁的心态稍稍平和了些。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便抹去目光中的焦灼与不安将头转向刚才向自己进言的梅碌低声吩咐道:“侯斤你用角声联络一下问问其他两处山谷守军的反应如何?” “是主人!”大梅碌阿史那候斤向骨托鲁躬了一下身抓过传令兵手里的号角奋力吹响。临近山头上的突厥号手听见问讯的角声立刻抖擞精神把骨托鲁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向远方传递。片刻之后山谷外也传来遥遥的角声先远后近先模糊后清晰。大梅碌阿史那候斤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再次跑到骨托鲁马前低声回复“禀至高无上的主人麒麟谷的战斗还在继续按您的命令苦头伯克领军佯攻敌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黄花豁子……”他小心地看了看骨托鲁的脸色然后继续“黄花豁子那边李旭带领守军又杀了出来。投石车没等架好便被尽数毁掉。咱们雇来的咱们雇来的波斯人也被杀了五个剩下的三个退出了山谷死活不肯再靠前了!” “废物!”骨托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低声怒骂。 “是!那些波斯人全是废物!”阿史那候斤吓得一哆嗦团着肩膀附和。骨托鲁的脾气很差如果是换做以往他肯定要无辜地吃上几鞭子。但是这一回阿史那候斤等了好半天预料中的痛楚却没有等到。他的主人兼堂兄骨托鲁大汗非但没爆而且低声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阴冷的笑声令人听起来心里毛本能地就想往远处躲。 “嘿嘿嘿嘿嘿嘿!”骨托鲁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开心终于开始仰头大笑。什么危险都没有!李旭既然上了自己的当被麾下爱将央素特勒拖在了黄花豁子就不可能再出现于眼前的葫芦涧!而只要自己能顺利拿下葫芦涧几个波斯人死就死吧就是把央素特勒及其麾下的武士全搭给他又能怎样。失去了长城的掩护他难道还能挡住突厥人的脚步么? “大大汗!”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显贵大将都被笑得毛骨悚然望着骨托鲁低声呼唤。 骨托鲁笑着回转头压在心上的巨石轰然落地。“砸砸砸给我砸!”弯刀直指长城他大声命令。“继续砸砸塌了它。勇士们举起你们的刀来向长城靠近。冲过去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 “冲过去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各部武士兴奋地大叫在突厥将领们的指挥下大步向长城杀去。 投石车激起的浓烟中残破不堪的城墙依旧站在山谷尽头静静的无忧亦无惧。 传说中蒙恬修筑长城时曾经在地基中封了一条小龙。 某一日龙会自己醒来自己保护自己。 第七章 盛世 (八 下) 眼看着武士们已经靠近城墙指挥投石车的波斯人为了避免误杀同伙只好悻悻地停止了抛射。灰头土脸的守军在低级将领的逼迫下战战兢兢地从倒塌的城墙后露出半个头向突厥人射出零星的羽箭。但很快他们便被蜂拥而来的狼骑吓破了胆子丢下弓狼狈地向后跑去。任督战的将领刀砍斧剁坚决不肯回头。 “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见敌人如此软弱冲锋中的部族武士们愈士气高涨。即便不小心被流矢所伤也迅地拔掉箭杆趔趄着跟随大队向前扑。 “杀死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烧了他们的房子…….”武士们像闻到了鱼腥味道的苍蝇越冲越勇。靠近城墙豁口的用掌心按住断墙一跃而入。距离豁口远的则争先恐后向豁口处挤。还有个别胆大者异想天开挥动马刀便向阻塞隘口的城门上剁去。结果令人喜出望外已经被投石车砸得摇摇欲坠的城门才被剁了几下便轰然而倒向武士们敞开了一条通往财宝与粮食的金光大道! “杀杀杀!”见第一波冲上前的武士已经攻击得手山谷里的狼骑更是群情激昂。个别部落埃斤甚至不待骨托鲁的将令便率领麾下武士冲了上去。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亲贵虽然还能约束住身边部众焦急的脸色却已经洋溢于言表。经过当年杨广吃饭不要钱树上挂绸缎的的刻意炫耀中原的繁华景象已经深深地在部族武士们的心里扎了根。中原的屏障已经倒塌如山的财富近在咫尺试问哪个人还能按捺得住? 面对着部将们咄咄逼人的目光阿史那骨托鲁不得不妥协。虽然在潜意识里他依旧认为胜利来得太快。曾经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李旭不可能一点后招都没留地任由葫芦涧失手。但此刻他已经身不由己只能一边调兵遣将一边在心中默默地向长生天祷告祷告此战不要再节外生枝。 长生天肯定听见了骨托鲁的呼唤率先攻入关墙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几乎没遭遇到任何抵抗。残破的城墙后不断传来他们的欢呼与呐喊之声。而这些欢呼与呐喊就像荒草上的火星顷刻将后续部队的士气点得烈焰滚滚。也吞部冲上去邪拔部冲上去了乌梁部也冲上去了。转眼之间已经有两千多名部族武士和狼骑冲进了关墙内后续的大军依旧如潮水般澎湃而至。这种情景让骨托鲁又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直觉双腿一夹战马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冲向了第一线。 他要在千军万马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敢。昨天的战败主要是因为准备不足今天他不会再重蹈昨日覆辙。除了身边着数千黑甲亲卫外山谷之后他还事先准备了一万五千多名弓箭手即便一时失利他也可以命令弓箭手射出一条死亡地带断不会再被中原将士粘着打。 关墙上被砸开的缺口太窄狼骑们越向前度便越慢。急于入塞抢劫的各部武士秩序很差拼着命地向入口挤根本不讲究个先来后到长幼尊卑。而骨托鲁的号令在此时已经不管用即便他亮出羊毛大纛也没有人给他让出去路。 这是战斗的狂热。武士们的心里此时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了对权势的敬仰只剩下了对财富对胜利的渴望。他们喊破了嗓子不知道疲劳。挤破了肩膀也不知道疼痛。被袍泽们踩肿了脚面也顾不上叫骂。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挤向前挤。 就在此时烽火台上突然传来一阵角声“呜呜呜呜呜呜--------!”低沉悠长若乳虎啸谷巨龙初鸣。角声方落已经登上断城的突击者们全都停住了脚步。非但如此冲到城门洞里的武士们也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旋即看到了魔鬼般一个劲地向后退后退。山谷中的武士和狼骑们却看不见前方的异常仍在继续地向前涌将那些试图后退的家伙堵住推着他们继续前进。 前方却不再是畅通无阻。只见城门附近旌旗摇动居然有四个团的步卒在校尉们的带领下沿着通往城墙顶端的马道冲杀了下来。那马道本为替城头守军提供增援之用此时却被长城守卫者们反过来使登时收获奇效。狼骑和武士们没料到静悄悄的城头居然埋伏了这么多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已经冲入城墙向前跑了小半里的先头部队现后路出现敌军。赶紧转身回奔。耳畔只听又一阵催命角响四个团的步卒从附近的树林中土丘后席卷而来手中长槊横刀挥舞砍向突厥人如砍瓜切菜。(注1) 仓促之间冲入长城内的狼骑与武士们哪里能做出正确反应。有的惨叫一声转身便逃。有的试图顽抗到底被博陵弟兄立即刺成蜂窝。攻击得手博陵弟兄丝毫不停顿解决完了冲入关墙内的敌军立刻迎面杀向城墙。在行进过程中八名校尉互相配合带领麾下兄弟左一转又一转行云流水般将两千四百多名弟兄交叉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三角大阵。 三角阵一抵近城墙乱哄哄冲上来的武士们立刻抵挡不住。想继续转身逃命却被自家袍泽簇拥着半步也退不得。正惶急间数百杆长槊交替刺来将无处躲避的武士们全都捅成了血葫芦。 看到自己跟前袍泽的们的惨状狼骑和武士们吓得“妈呀!”一声不顾一切后挤。后方的狼骑与武士却依旧刹不住脚继续前冲。两相挤压之下秩序更乱几乎是被博陵军用长槊割苇子般一层层割翻在长城豁口附近。 血顺着残破的城墙瀑布般淌了下来尸体如乱石般向城外滚。生命如秋叶瞬间凋零瞬间被山风吹散。被中原财富晃花了眼的劫掠者们却没有被人血浇灭心头的欲火仍在不顾一切的前冲前冲。 冲上断城被刺翻。踩着被刺翻的尸体另一波武士冲上断城。现前方的槊林回头已晚只好被同伴的身体推搡着主动向长槊上送。一层层尸体交叠直到城墙倒塌处的泥土被人血冲成了沼泽再也站不稳人的时候部落埃斤的突厥伯克们才突然清醒明白自己又上了一个大当。 “撤远离城墙。远离城墙!”依旧不待骨托鲁统一调遣各部武士们纷纷后退。山谷里的袍泽们根本来不及与战败者协调行动只能人挨人人挤人靠无限制的挤压腾出一线生存空间。 但这狭小的生存空间转瞬消失随着一阵变化的鼓声攻击得手的博陵军沿着已经不存在的城门快冲出。就在突厥狼骑和部族武士们的眼皮下从容整队然后踏着鼓声的节奏缓缓推向前方。 “又是如此!”被挤压在距离城墙三百步处进退两难骨托鲁后悔得差点将肠子吐出来。刚才他之所以敢于下令让武士们放手进攻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另一方面却是根据“李旭已经杀出黄花豁子”这个情报做出的判断。按照骨托鲁心中的小算盘既然李旭已经在黄花豁子杀出去了博陵精锐就不可能在葫芦涧这里等着自己。等李旭现上当从黄花豁子赶来自己已经轻轻松松全取葫芦涧隘口。 谁料从黄花豁子那边杀出去的根本不是博陵精锐虽然当先的将领也打着李旭的帅旗。而眼前这队从容结阵而战的兵将才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博陵军连昨天杀得突厥人个个胆寒的长槊和陌刀都没有来得及擦拭。 举着被人血润成了淡紫色的利刃博陵军死死咬住了突厥狼骑。葫芦涧的地形比黄花豁子略宽所以博陵军前锋所排三角大阵也比昨天略宽了些。两千四百人排成了近三十排步伐与士卒间隔非常整齐。与此同时从被突厥人砸破的断墙后66续续翻出了两千余名江湖豪杰清一色的一手朴刀一手皮盾呐喊着附着与三角阵的两个斜边上。 那些江湖豪杰的配合生疏但杀人技巧却远强于博陵士卒。突厥人的风头被打下后葫芦涧两侧的山坡上几乎成了江湖豪杰们的杂耍场。落了单的突厥狼骑和部族武士根本支撑不了一个照面就被江湖豪杰们以简洁无比的招式一刀剁翻在地然后一刀砍断脖颈将血淋淋的脑袋挂在了腰间金钩上。 几乎是被博陵军的长槊推着狼骑与部族武士节节败退。昨天的一幕再次重演在狭窄的山谷中不熟悉步战骑兵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用了半柱香功夫博陵军前锋便推进到了投石车旁两翼护卫的江湖豪杰们立刻冲上前去点起几个火把向投石车下一丢转眼便将杀人利器给烧成一个烤肉摊子。 随着山谷中的空地增加更多的博陵士卒从长城后涌了出来。他们有的冲入三角阵中将阵不断扩大以适应渐渐开阔的地形。有的在校尉们的指挥下衔接于阵尾慢慢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在巨大的方阵前排与三角阵结合处五百多名手持弓箭的博陵子弟被保护了起来他们在阵内角鼓的的指挥下不断向前方抛射羽箭将狼狈不堪的突厥武士射得抱头鼠窜。 随着参战士卒的增加方阵越来越长整个长城守护者大阵渐渐成形有锋有刃有翼宛若一杆刚出硎的鎏金镗。在整个镗的正中央李旭被弟兄们用一辆大车推着前行。车前横放着长槊车后斜挂着角弓和弯刀。而李旭此刻的兵器却变成了一面八尺多高的巨型战鼓。每一下敲上去如雷击山崩震颤着敌军的心脏。 “别乱别乱从容后退。谷外有咱们的弓箭手!”看到李旭出现骨托鲁知道自己在山谷中是无法再讨到任何便宜了。事已至此悔之勿用。逆转的希望只能放在山谷外严阵以待的后备兵马身上。只要李旭敢于追过来骨头托鲁这回宁可冒着射杀数百部族武士和狼骑被各部埃斤与酋长们记恨的风险也要置其于死地。 “从容后撤从容后撤。山谷外有咱们的援军!”大梅碌阿史那候斤赶紧吹响号角将骨托鲁今天唯一的正确命令传递了出去。听到角声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军心稍定。虽然依旧被敌人追着打但只要长槊与横刀没捅到面前来有秩序的后撤总比没秩序的后撤活下去的机会大。 眼看着骨托鲁带领败军就要退出山谷长城头第三次响起角声。紧跟着博陵军与江湖豪杰们组建的鎏金镗后突然生出了一个巨大的底座。数不清的河东弓箭手呐喊着接在了军阵后核心处是一辆轻车老长史陈演寿手持一柄牛角巨号直立在轻车中央布冠灰袍雄姿英。 看到长城守军倾巢而出骨托鲁更无心在山谷中与对方纠缠了。下令身边嫡系丢弃部族武士和断后的狼骑以最快度向自己准备好的阵地转进。作为核心的精锐狼骑一逃仆从的部族武士更没胆量继续送死哇哇哇怪叫数声千疮百孔的队形轰然崩溃。埃斤、土屯、长老、萨满们各不相顾翻山越岭逃散开去。 狼骑败退部族武士惊逃战场上的视野瞬间开阔。李旭猜到骨托鲁要耍诡计手中鼓槌交错落下将战鼓敲得如雷鸣山崩。周围将士们听到鼓声阵型再变。前排士卒丢掉长槊从急追而来的江湖豪杰们手中接过一面面巨盾。后排弟兄士气如虹加快脚步咬住骨托鲁的尾巴紧追不舍。 敌我两支兵马一前一后转眼从山谷内杀到了山谷外。阿史那骨托鲁见到李旭果然来追一咬牙立刻摇动角旗命令自己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们执行壮士断腕之计。一万五千多名弓箭手终于得到施展机会排成三个大阵夹住山谷出口引弓攒射。弹指功夫便在敌我之间开出了一条死亡地带。 搅缠在一道博陵军与狼骑被硬生生切开敌我双方不再接触中间空出了一个宽约三十余步的缓冲地带。在这条暗红色的缓冲带上千余名狼骑与部族武士含恨倒地双眼望向骨托鲁目光里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他们当中有很多是主动缀后掩护骨托鲁等人撤离的却没想到大汗如此回报自己的忠心。早知道自己保护的居然是头白眼狼他们又何必舍死忘生?既然最后一刻自己死得如此不值得那么此战开始也许就是个错误。说什么为了整个突厥民族的生存?如果不听从阿史那家族的号令此刻的自己也许正坐在毡包里美美地喝着新鲜的羊奶。春天已经来了牛羊已经开始抓膘即便不南下抢掠持续的灾荒也已经看到了尽头….但这一切都晚了。武士们只能用最后的力量举起头回望层层山川后的黄云。黄云之下碧草之上是他们的故乡。 “射射死他们。不要停下来!”被自己身边两眼通红的伯克、埃斤们看得心虚骨托鲁继续狂喊。所有被射杀的武士都是为了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为救几十万人而杀死几百人这个付出他认为自己给得值。当然被乱箭射死的袍泽中没有一个人姓阿史那没有一个是身体里流着苍狼之血的突厥贵胄。 突厥弓箭手们闻听命令举起木弓不停地重复同样的动作。敌军没有停顿还在继续前进。羽箭虽然受到的山风的干扰威力减弱了许多。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依旧密集宛若冰雹。 层层的钢铁“冰雹”落下溅起浓浓的烟尘。剧烈的山风吹来将烟尘迅托向空中变成黄色的云雾。云雾背后博陵军踏着不变的步伐向前向前。义无反顾。两翼的江湖豪杰高举皮盾紧紧追随。 逃到远处观战的骨托鲁突然现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景象。此刻博陵军的第一排士卒手中握得根本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长槊而是一个巨大的盾牌。他们用巨盾护住了持盾者本人和第二、第三排士卒。第二排博陵士卒则将手中长槊继续向前平伸为鱼鳞般巨盾添加出锋利的鳍刺。而从第三排开始无论长槊手还是陌刀手皆把兵器向前排弟兄的后脑勺角度高举了起来一边追随着鼓声前进一边将兵器有节奏的左右摇摆。(注2) 烟斜雾横博陵军江湖豪杰、河东弓箭手组成的巨阵走出山谷。风声萧萧落箭若雨这个钢铁巨阵在滚滚烟云中须爪张扬鳞光闪烁。 哪里是陈演寿预料中的鎏金镗此刻烟雾中所隐藏的分明是一头刚刚出渊的巨龙。 传说中蒙恬修筑长城时曾经在地基中封了一条小龙。 这条龙已经在长城下沉睡千年。 今天它终于自己醒来! 注1:团为大隋军制一个中级单位每团设一个校尉下管辖三百人。团下为旅设旅率一辖一百人。与近代不同。 注2:一直设想着古代中**阵的模样终不可得。文中此阵为瑞典长枪阵和中国梅花阵的结合体乃酒徒臆断行家勿笑。 第七章 盛世 (九 上) 有风很大这种大风的天气里羽箭根本无法射准。但两军交战时弓箭手无需瞄准他们只需要按照将领的口令将雕翎射向某一个大致区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给予敌军最大的杀伤。 突厥狼骑最擅长的便是射术阿史那骨托鲁甚至可以确信手中只有长槊的博陵军会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弓箭大餐前狼狈逃窜。不他们即便逃窜也无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没有人能幸运地逃过! 然而事实却正和骨托鲁预料中相反。浓密的箭雨非但没能让博陵军大阵分崩离析腾空而起的黄色烟雾反倒给本来就杀气腾腾的军阵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在羽箭攒射中那条初醒的巨龙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转眼之间已经将阿史那骨托鲁牺牲了上千弟兄才制造出来的空隙跨过了一半。 “怎么回事?元庆这头蠢驴!”阿史那骨托鲁大惊气急败坏地骂道。一万五千名弓箭手的攒射却未能阻挡博陵军的分毫不是指挥者阿史那元庆故意捣乱还能有什么原因?“抛射传我的命令抛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传令兵无法正确转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鲁明白自己错了左前统军阿史那元庆没有犯丝毫错误从一开始他就采用了抛射战术。让羽箭斜向升空避开博陵军前排的巨盾和侧翼的皮盾径直打击对方军阵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军大阵对于羽箭的抗击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杰手中的皮盾只是为了防御流矢和羽箭直射对于凌空飞来的箭雨他们居然异想天开依靠竖起的槊杆拨打格挡。 而偏偏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无法想象的效果。高掠过的大风已经让羽箭的飘力道大为减弱。修长的箭杆被一排排有节奏来回摆动的长槊拨打梳理过筛能连续飞跃三重槊杆却不被拨落的羽箭已经不足一半。而博陵军高举的长槊何止三重当羽箭勉强到达预定位置还能有杀伤力的只剩下了不足两成。这两成能造成杀伤的羽箭面对博陵士卒人与人间隔一步半稀疏队列也只能有四分之一勉强能击中正确目标!(注1) 两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承载了骨托鲁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对博陵军造成杀伤的只有半成不到。即便这区区半成羽箭依旧要面对铠甲的防护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验。 如此轻微的战损对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已经够不成任何打击。受了轻伤的博陵士卒随手将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丢便又跟上了袍泽的步伐。间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击中要害后排正对着他的袍泽立刻迅上前两步填补牺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补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补位整个大阵的完整性丝毫不受影响。 天!居然有这种步兵战术?待看清楚了博陵军的对抗羽箭方法习惯了骑射制敌的突厥贵胄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军队都采用这种战术?突厥人如何可能与之为敌。 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贵胄同时将目光转向阿史那骨托鲁这一刻他们对夺取中原的信心彻底动摇。他们当然不知道此军阵是由北周、大隋两代王朝中的优秀将领经过数十年的实战总结、改进才创造出来的。其中凝聚了大将军王杨爽楚公杨素、上柱国张须陀和敌将李旭无数将领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阵还经历了老长史陈演寿的一番补充从而达到绚丽的顶点。 这样的军阵士卒非经历极其严格的训练根本不能掌握将领非具备极其坚强的心志不敢实施。可以说整个中原除了骨托鲁等人眼前这支脱胎于汾阳边军的博陵军其他诸侯麾下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就在突厥贵胄们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当口博陵军大阵已经将骨托鲁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带跨了过去。双方再度接触博陵军三角形的阵锋插入突厥狼骑中间然后迅被巨大的阻力压成了一道弧线。前排的巨盾手没有其他兵器快将手中巨盾转竖为横。盾盾边缘相接凌空加起一道木栅栏。在这沉重的木栅栏之后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声“杀!”三尺槊锋掠过盾牌上缘径直地刺入了狼骑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两军接触迅将斜举的长槊放平双脚力前冲顺着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补位口中大喝一声“杀!”又将数十根长槊刺入了突厥狼骑中间。 没等被打懵了的狼骑做出反应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还是一声大喝干净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刺了出去。 敌我双方在军阵变形之后的接触面不过二十余人三排长槊连刺最大杀伤不过六十名名狼骑。但随着这六十名狼骑的倒下挡在博陵军面前的武士们顿时变得稀疏起来。他们不畏惧战斗。可只能被杀却无法还手的战斗谁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博陵军大阵中又传来一声激越的号角。大半数人马已经走出山谷河东弓箭手们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斜斜地举起了角弓将羽箭对准还在向博陵军骚扰的突厥同行射了过去。 论对射术的掌握程度河东弓箭手远不及他们的塞上同行。但论手中的兵器狼骑所持木弓却永远无法与中原工匠精心制作的角弓相提并论。组合了六种材料的反弯角弓射出的羽箭初度大力道足受风的影响小虽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万余支砸进了突厥弓箭手队伍内。 刹那间正在引弓攒射的突厥弓箭手队伍便腾起了一股血雾无数人倒地无数受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号。身为中原军队阵腰的老长史陈演寿却丝毫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奋力吹角随着高亢的角声又一排箭雨凌空射了过去。 “嘭!”弓弦响处一片羽箭组成的乌云遮断本来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阴影覆盖的突厥弓箭手转过身体仓皇后逃。人的双腿怎可能跑得过羽箭随着一点点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体被羽箭射穿。锐利的箭簇撕开皮甲撕开血肉与筋骨将奔走不及的狼骑直接钉在了地上。 “转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长史陈演寿再度举起号角用角声引导着上万支羽箭向挡在自家右侧的突厥弓箭手还击。雕翎腾空从列队前进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过然后苍鹰般疾扑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咙。 连番受到打击了突厥弓箭手哪里还顾得上再阻杀博陵军将士或者手忙脚乱的逃避或者在个别英勇的将领指挥下匆忙向河东同行还击。以密集阵列跟随在博陵军身后前行的河东弓箭手立刻出现了伤亡血光四下飞溅。但前方的博陵军弟兄与敌军舍命搏杀河东将士不敢也不愿意在友军面前示弱。他们冒着突厥人的箭雨将手中雕翎一**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这边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让突厥人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 白羽在空中飞来飞去两支雕翎正面相撞闪着火星落地的情况屡见不鲜。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雾腾起。但河东士卒却根本不为身边的伤亡所动。这些仓促被征入军中没经历过几次恶战的新兵终于成熟了起来宁可正面被射穿身体也不愿意自己或者袍泽的后背卖给敌人。他们在箭雨中边走边战从容不迫。他们跟在博陵军的身后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有了河东弓箭手的掩护博陵将士无需再顾及来自头顶的威胁。他们潮水般向前推进将长槊如海浪般捅进突厥人的队伍。在一连串的叠刺之下突厥狼骑就像过了季的无根竹笋一层层被剥了一下一层层变为博陵军脚下的尸体。看到自家弟兄当不住博陵军锋樱几名领军的突厥伯克冒险调整战术尽力让麾下狼骑避开槊阵正前试图迂回到两侧从侧翼打开槊阵缺口。 作为大阵两翼的江湖豪杰和塞上马贼们怎肯让突厥人的图谋得逞拎着朴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军为依靠大伙无需担心自家军阵出现破绽因此冲杀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试图取巧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很快就现两翼的长城守护者一点不比大阵正前的长城守护者容易对付。虽然他们手里所持的不是那种长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长城守护者更狠辣杀人技巧也更娴熟。 弓箭手疲于自保狼骑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护者的逼迫下节节败退。如果不是仗着人数远远多余对方他们几乎就要溃不成军。见到这种情况骨托鲁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从身边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里夺过令旗拼命急挥“原地原地接战。各守本位。后退者格杀勿论。杀敌一人勿论出身皆赏羊十头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鲁又回过头瞪着赤红的眼睛对自己的亲弟弟阿史那达曼命令“达曼你带本部兵马上去。顶住博陵军不得让他们继续前进。” “大哥?!!”阿史那达曼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个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圆了眼睛抗议。 “去。候斤你带领我的亲卫督战。无论是谁后退过五步者立刻斩。萎缩不前者与通敌等罪。部众剥夺草场充公!”阿史那骨托鲁仿佛没压根儿听见达曼的抗议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塞到候斤之手。 “是!大汗!”阿史那候斤抱住骨托鲁的佩刀转身去调兵遣将。听哥哥已经下了如此狠心的命令阿史那达曼知道再无回旋余地跺了跺脚举刀跑向自家部曲。“弟兄们跟我上让他们看看突厥男人的血!”他大声呐喊带队逆着败军向前。不再抱怨也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贺鲁你带领本部兵马跟在达曼身后。组成第二垒不得放任何人通过你面前。包括达曼!”骨托鲁目送弟弟离开然后命令亲信大将阿史那贺鲁去组建第二道防御阵地。 大汗的亲弟弟都压到第一线去了阿史那贺鲁当然不敢再多废话。闷闷地答应一声转身而去。骨托鲁继续分令箭将阿史那奚阿史那玄阿史那保柱等突厥贵胄全部派了上去一层层在博陵军前方设立阵地。然后又命人吹响号角将麒麟谷黄花豁子两处参与佯攻的士卒全部调向葫芦涧集中兵力。待得到两处的角声回应之后喘了口气将头转向心腹大将阿史那湖色罗低声命令道“你骑着我的马去把军营和附近能参战的弟兄全调过来不用等待我的将令到达位置后直接动攻击!” “大汗?”阿史那湖色罗接过令箭脚步却无法挪动分毫。受长城附近地形所限制骨托鲁每次出战带领的人都不足全营兵马的二分之一。手中这支令箭相当于近二十万大军的调动权利。而眼前这些出战的弟兄锐气已失万一在自己回来之前达曼与贺鲁等人的兵马坚持不住骨托鲁身边便无兵可用十有**会死在李旭手里! “快去!”阿史那骨托鲁知道爱将想表达什么意思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仍然在继续败退的大军苦笑着道:“如果此战败了我还能活下去么?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则便等着赎回我的尸体吧!” “末将定然不辜负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罗手按右胸深深俯。他知道敌我双方已经到了必分胜负时刻不敢再多说什么。跳上骨托鲁的坐骑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如飞般远去。 也只能如此了!派出了身边最后一员将领。骨托鲁内心反而变得安宁。他从贴身亲兵手里抢过一把横刀紧握着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纛之下。几名溃散的部族武士从他身边不远处跑过骨托鲁刀尖一直立刻有亲兵冲上去不由分说将逃兵砍倒割下脑袋扔到了骨托鲁脚边。 负责督战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软带着清一色的黑甲侍卫在骨托鲁附近横成一道人墙。无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穿墙而过侍卫们立刻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割下他的脑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脚下。 有大汗地弟弟亲自领兵战斗在最前方身后还有一群督战的凶神恶煞。狼骑和部族武士们的士气稍稍提高的数分。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结成小队负隅顽抗。中原联军毕竟人少在敌人舍死忘生的阻拦下前进脚步大幅度放慢。 李旭见敌军死战不退立即改变战术命令隐藏于博陵军方阵部位的弓箭手们引弓向前攒射。顷刻间狼骑又倒下了数百人。阿史那达曼也不示弱带领亲信弯弓搭箭对准前排的博陵军将士奋勇还击。 很多狼骑和部族武士都误伤在了阿史那达曼的箭下但这种不分敌我的杀伤毕竟给博陵军造成了一定困扰。转眼之间刚刚被弓箭手射开的阵脚又被新的部族武士填满。在财富的诱惑与死亡威胁的双重作用下牧人们一层层被杀死一层层拥挤上来居然短时间内让博陵军止步不前。 双方的弓箭大战此时也陷入了胶着状态。虽然河东弓箭手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打了突厥同行一个出其不意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但当突厥弓箭手将注意力从博陵军槊手身上全部集中到河东弓箭手这边又补充了大量援军之后竟凭借着高出河东将士不止一筹的射术渐渐挽回了颓势。担任两翼护卫的刘季真和时德睿二将多次分出兵来试图冲进突厥弓箭手队伍予敌以重创都被苏啜附离带领亲信死死地挡在了阵地之外。好在此时天空中的风力变得更大羽箭的杀伤力骤减。否则河东兵马肯定因损失巨大而丧失战斗力。 战斗到了此时已经进行到白热状态敌我双方都使上了浑身解数只要能杀伤对方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几名突厥伯克看出陈演寿为弓箭兵之胆立刻仗着射技高集中几柄强弓向他攒射。羽箭多数被风力吹歪了但数轮之后终究有一箭命中目标。 老长史闷哼一声手中号角落地身边弓箭手立刻队形混乱。突厥人看到目标达成赶紧抓紧机会展开反扑。但没等他们第二次拉开弓弦一阵激昂的角声从敌阵中响起。老长史陈演寿手握号角身体半蹲半跪布袍被血染透角声却连绵不绝宛若虎啸龙吟。 听到角声河东将士重新抖手精神挽弓回射。双方弓箭手又开始较量起射术每一刻都有人倒在箭下却再无人言退。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闷雷般的鼓声响过山谷中又杀出一哨兵马。快向左右一分直接扑向突厥弓箭手。 负责护卫弓箭手的苏啜附离赶紧领兵迎战却不料这次出来的河东兵马甚多。分出了四分之一缠住了他麾下部属另外四分之三中的一分护在自家弓箭手阵外两分冲入了突厥弓箭手阵内大肆砍杀。 “以多欺少不算英雄!”苏啜附离气得大叫举着粗大的横刀在长城守护者当中往来冲杀势若疯狗。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和族群如果再完不成骨托鲁交付的任务回到草原上将永无立足之地。 长城守护者们却丝毫不理解他的苦衷在底层军官的带领下动一转西一转不到半柱香时间已经将苏啜附离身边的亲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跟你们拼了!”红了眼的苏啜附离高举横刀径直冲向陈演寿的座驾。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对方却不肯再给他机会。还没等他靠近弓箭手阵列外围一名大将举槊冲上槊锋一挑一引将苏啜附离绊倒于地紧跟着一槊刺出正中其哽嗓咽喉。 “河东姜宝宜在此贼子束手!”挑起苏啜附离的头颅姜宝宜大声喝令。他是此阵的阵尾关键时刻奉李旭之命杀出一下子便挥出了巨大作用。 苏啜附离战死追随他的霫族武士立刻散去。没人保护的突厥弓箭手转眼成了待宰羔羊被河东弟兄杀了个七零八落。掌管整个大阵的李旭见到机会立刻调兵遣将将完成任务的阵尾调到相对平坦的左翼沿左翼斜向前压以神龙摆尾之势予敌军以重创。 这伙生力军的投入立刻使得场上局面大变。抵挡博陵军攻击的突厥人本来就已经非常吃力又不得不分出兵来去抵挡姜宝宜立刻尾不能兼顾。第一道阻拦眼看就要崩溃。气红了眼睛的阿史那达曼带领亲兵冲到博陵军大阵前挥斧猛劈劈裂一面盾牌直插阵核。 李旭在阵中看得真切挥动令旗命盾牌手们闪出空隙放数百突厥人入阵。然后敲响战鼓大阵迅闭上缺口阵内一团团七蕊梅花擦着阿史那达曼等人快旋转花蕊乱吐三下两下将入阵的突厥人杀了精光。 阿史那达曼见势不妙转身欲走。周大牛和张江带着亲兵夹了过去两朵梅花交汇然后快分开。阿史那达曼身上登时多出了数个透明窟窿哼都没哼轰然而倒。 主将身死突厥人的第一道防线立刻告破。博陵军加快脚步冲向敌军第二垒。阿史那贺鲁赶紧领兵顶上用自己本部兵马携裹着阿史那达曼麾下残兵死战不退。怎奈博陵军越杀越勇数息之间便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捅了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站在羊毛大纛下阿史那骨托鲁心如刀割。他自幼丧父年少时屡屡遭受始必兄弟的欺负全靠亲弟弟达曼这个精神寄托才不至于郁闷至死。因此于他心中达曼就像自己儿子般重要绝对不允许任人伤害。但今天为了稳定军心他却不得不将达曼派到了第一线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捅死。 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也会与弟弟“团聚”骨托鲁心里更加凄凉。偷偷抹了一把泪回过头来对着身边一个亲卫打扮的人问道“如果我今天战死了。你可怎么办?是不是立刻去投奔他?” 那名亲兵闻听此言立刻从腰间拔出刀二话不说便向脖子上抹去。骨托鲁吓得手忙脚乱上前一把将亲兵死死抱住一边偷偷流泪一边哽咽着道:“我不过问问而已!你又何必去死?” “自从嫁给了你。我什么时候想过别人。骨托鲁你尽管放心。如果你今天战死了陶阔脱丝没本事为你报仇跟你一道走勇气还是有的!”扮作亲卫的陶阔脱丝丢下刀呜咽着回答。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今天两个她曾经最放不下的人自相残杀。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已经相信命运。是长生天安排了眼前这一切作为长生天的孩子她没法抱怨没法抵抗只能默默承受。 “大汗何出此言!”另一名亲兵打扮的女人低声喝问。“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岂可轻易言败。我军人数是敌人三倍援军马上便到。此处地形已经可以供骑兵展开难道大汗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狼骑的英勇么?” “滚!”虽然对方所说全是金玉良言骨托鲁依旧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葬送了苏啜附离一个人还不够么?如果不是你我岂会这么着急南下?” 挨了骂的陈晚晴不敢还嘴躬了一下身子默默地闪到一边。骨托鲁却不依不饶走上前继续数落道:“你这个该受诅咒的女人。苏啜附离为你连命都搭上去了。你居然连眼泪都不肯为他掉一滴。你的心肠真的比月牙湖底的冰还冷。我知道了在你眼里他不过是把刀。我们我们这几十万人在你眼里全是刀对不对?江南大陈恐怕在你眼里除了陈家外其他人全是牛羊草木吧?” 陈晚晴被他骂得面色苍白浑身抖。嘴唇嘟囔了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声昂回敬道:“大汗后悔了么?后悔了尽管杀我拎着我的头去给李旭赔罪。看他是否会放过你放过你的部落?” 阿史那骨托鲁虽然奸诈毕竟是个突厥人嘴巴远没对方灵巧。被质问得无言以对顿了顿脚悻然道:“我何必杀你。你这辈子无论毁了多少人也无法看到好梦实现。江南不会属于你们陈家。江北也不会。那里从来就没属于过你们陈家。” 说罢不再理会陈晚晴拥着陶阔脱丝继续观战。看到李旭手持鼓槌指挥千军万马如手使臂心中暗道:“输给如此英雄也不算委屈。可惜我一时糊涂让这么多突厥男儿为我殉葬!” 正沮丧间忽然听到山谷左侧一阵喧嚣。正在扩大战果的河东兵马突然放弃对手转身原地结阵。紧跟着数杆大纛挑过山梁从黄花豁子附近赶来的一部分突厥兵马终于到达的战场。 没等骨托鲁抹额相庆又一哨兵马呼啸而来。竟是距离此地最近的一部突厥狼骑听到葫芦涧的角鼓之声在阿史那步真的带领下主动赶来援救。两支新锐聚集到一处立刻顶住了姜宝宜的攻势。李旭见到这种情况不得不重新调整队列命令河东兵马向博陵军侧后收缩。阿史那贺鲁也借此机会重新调整部属居然和援军一道将劣势又搬回了几分。 时间拖延越久对长城守卫者们肯定越不利。刚才陈晚晴的话说得虽然刺耳但突厥人在大营里休息的那部分兵马很快便能赶来却是事实。此外骨托鲁战前对形势估计不足为了尽快破城将狼骑徒步带上了战场。而赶来援救他的狼骑作战目的不是为了破城自然也会策马而至充分挥自家的特长。 在山谷中会战无论突厥人是步兵还是骑兵博陵军都有必胜把握。在山谷外相对开阔的地方以步对骑人数又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李旭却真的未必能力挽天河。 想到最后胜利可能在一点点向自己倾斜骨托鲁的心情渐渐好转。手臂用力揽了揽陶阔脱丝的腰动情地解释道:“刚才我的话并非完全是胡说。如果我不幸战败你带着咱们的孩子去投奔李旭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人欺凌。而去投奔我那些族兄恐怕不到一个月时间咱家的部众和财产便全被他们吞了。你们母子能留下三头活命的小羊都得感谢长生天!” 陶阔脱丝轻轻点头珠泪滚滚而落。骨托鲁用大手在她脸上抹了抹继续道:“如果此战我侥幸胜了。攻破长城后我也不会伤害李旭的妻儿。你去出面收留她们。附离是个英雄值得我尊敬。不像某些中原贵族只想着自家眼里从没有别人!” 陈晚晴知道骨托鲁在拐着弯骂自己心中百般滋味交织脸上的表情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想到苏啜西尔当年的夫妻之恩又想到苏啜附离为自己做得诸多事情暗自思量道:“我真是把他们兄弟只当复仇的工具么?我真的有那么冷酷无情?兄终弟及在草原上本来就合情合理我又做错过什么?如果没有我突厥人便不会南下这话有谁会信?” 转而想到刚才骨托鲁说话的神态她心中愈凄凉。大陈国复国是空昔日王谢两家的水榭歌台终究要变成瓦砾场。自己原来坚持复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眼下即便塞上诸部打到江南会真的扶持一个中原王朝起来么?恐怕这些永远是梦罢了。 如果这些是梦那自己此生抓住了些什么?月牙湖畔与苏啜西尔兄弟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又涌入她的心头。虽然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却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正沉沉想着心事耳畔又有角声传来。陈晚晴举头望去看到就在来援的突厥人身后一面红旗耀眼夺目。旗面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河间?王”。正是奉李旭之命埋伏在山间多日的王伏宝接到烽火台上的信号率领部众杀来。 这一下局势愈扑朔迷离。几波突厥军队和中原军队你隔着我我隔着你往来厮杀各不相让。没等双方主帅根据新的形势调整战术远远地又是一声号角河东窦琮率领部众从骨托鲁的侧面杀来。麒麟谷撤下来的各部联军也于阿史那陌米带领下急匆匆赶到。 如此混乱的局面双方主帅当中若是谁能一眼看出胜负那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骨托鲁这边人多势众但王、窦两支兵马赶到后李旭一方人数也不能算少。李旭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可几哨兵马实力差异巨大综合起来未必比狼骑好上多少。士卒们也都明白能不能压倒对方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在今天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百死而不旋踵。 窦琮所部人数最少却都是轻甲骑兵正好适应山谷外围的相对平缓的地形。带领麾下弟兄快甩开哭笑不得的部族武士占据一个山坡然后他马刀奋力向前一挥。轰隆隆马蹄声令风云变色数千骑箭一样刺到阿史那步真面前。 阿史那步真麾下原来都是骑兵此刻却要站在地上接受骏马的践踏甭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可别扭归别扭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怠慢。抖擞精神聚集成团拼死缠住窦琮所部坚决不放其向战场核心靠近。 最后赶来的阿史那陌米见自家兵马被窦琮所部骑兵踩得血肉横飞心中大怒。带着身边数千亲卫直扑窦琮侧翼。他这边刚刚做出调整与突厥人纠缠厮杀的王伏宝也立刻改变战术。分出一部分人来缠住自家对手派遣军中精锐一口咬住阿史那陌米所部的咽喉。 虽然是军中精锐窦家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如对方。与敌军接触后队伍居然迅被冲散。将士们各自为战彼此互不相顾。好在这些人都是流寇出身悍不畏死。因此队形虽然乱了士气却没有丝毫降低。很多弟兄宁可凭着挨上突厥狼骑一刀也要一刀捅进对方身体里边与敌人同归于尽。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短时间内阿史那陌米还真拿王伏宝的麾下将士没什么办法。他这里一耽搁阿史那步真那边立刻险象环生大将窦琮三番五次带着亲兵从阿史那步真身边冲过每次都能将步真麾下的弟兄卷走几百个。 阿史那思摸见不得自己弟兄吃亏也立刻带了几千人赶过来与阿史那步真二人合兵抵挡窦琮。他们这厢用了近万将士才勉强把三千河东轻骑挡住。战场中央阿史那贺鲁那里却又成了变故。一支不知道从何出飞来的短矛正中阿史那贺鲁的胸口将其和身后的护卫直接穿成了葫芦串。 阿史那贺鲁战死塞上联军的第二垒告破。骨托鲁毫不犹豫立刻将第三垒的阿史那奚第四垒的阿史那玄和第五垒的阿史那保柱等人全部派上去迎战。自己带领侍卫和阿史那候斤紧随几名大将身后转守为攻誓与博陵军死拼到底。 骨托鲁心里很明白眼前这仗既然已经打成了滚雪球胜负便不再取决于自己和李旭谁的指挥更高明一些。敌我双方谁能坚持时间更长谁能投入更多的援军谁便能取得最后胜利。李旭所部兵马已经占了守军的大半剩下的长城守护者未必能现战场上的形势迅杀出来帮忙。而自己刚才为了扭转局势派遣湖色罗到大营中去收拢的兵马看看时间却快到了。 骨托鲁能看透胜负的关键李旭又何尝看不透。他与陈演寿的安排本来是迅击溃一部分敌军形成到卷珠帘之势。趁机重创骨托鲁的嫡系消减其威望和对联军的控制力。怎奈人算不及天算大伙事先谁也没有想到骨托鲁居然情急拼命以最快度将全部兵马集中到了一处。敌我双方已经战了两个多时辰按目前情况看消弱骨托鲁实力的目的的确已经达到但倒卷珠帘之势肯定形不成了。敌我双方纠缠不清如果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的话恐怕出战的中原兵马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想到此节李旭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以李建成的应变能力自己既然叮嘱他守好家门他便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接应。可万一再有一支敌方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今天的所有战果恐怕都要吐出来并且还要搭上几倍的利息。 正是人欲担心什么越会生什么事儿。没等李旭做出是舍弃一部分弟兄收兵撤回长城之内;还是再坚持片刻以便局势明朗的决定。远方烟尘大起伴着呼啸的山风数以万计的狼骑嚎叫着杀了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如雪冷得人心底生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骨托鲁身边的亲卫立刻举角相和仿佛群狼在地狱门口一起扯开了嗓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群山之间角声络绎不绝带着仇恨、欢愉和幸灾乐祸。所有塞上联军将士都高兴了起来齐声歌颂长生天的恩泽。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长生天的宠儿伸手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歌声中武士们两眼冒出淡绿色光逼得长城守护者不断后退。 “弟兄们记得我们的来此的原因么?”觉情况不妙周大牛扯开嗓子大声问道。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子弟握紧长槊仰天怒吼。 “后退一步是咱家!”不需要更多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节奏与旋律简简单单一句顷刻将敌人气焰压了下去。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军挥舞长槊死死抵住潮水般的狼骑。“咱家就在长城后!”河东将士本来已经绝望听到袍泽的呐喊重新抖擞起精神。 已经不可能后退也无路可退了。李旭回头看了看陈演寿恰看见浑身是血的陈演寿举着战旗向自己传递过来一个信息。决一死战!老长史大笑满脸坦然。决一死战李旭挥动令旗毅然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立刻从陈演寿所在位置响起。老长史鼓起全身力气吹响号角。将决死的意志送入每名长城守护者的耳朵。听到角声的博陵军、河东军、江湖豪杰、塞外马贼们同时举起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这一仗他们不是为了李旭打的也不是为了河东李家而战。他们是河北人河东人出了家门口就能望见长城。 骨托鲁微笑举起令旗这一仗胜利虽然来之不易毕竟还是属于自己。他准备命令全军压上切断李旭的退路以绝对优势兵力将老对手杀死于阵前。手在山风中颤抖却迟迟无法挥下去。 他听到了另一声号角好像与李旭等人相呼应又像是山谷里的回音。可偏偏这声号角的方位是自己的背后中间还夹杂着滚滚闷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越来越近雷声也越来越清晰。地面上的沙粒开始慢慢跳动天空中的黄云也凝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边框。骨托鲁不得不将令旗暂时收起来回头检视新的军情。呐喊着的狼骑也不安地拉紧马缰绳回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雷声起处。 雷声起处一股又厚又重的烟尘从远方缓缓向战场延伸烟尘正中间有面红色的战旗高高地挑起。 “罗”旗面上的大字亮得耀眼。数千人马都包裹着重甲的骑兵从烟尘后冲出缓缓向塞上联军靠近。 他们身后是看不到边际的浓烟遮断了所有的光。 “老夫的家也在中原!”鲜红的战旗下虎贲大将军罗艺弯刀向前指了指劈落一条闪电。 五千集大隋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骤然加重重地砸在了狼骑背后。 骨托鲁的羊毛大纛轰然而倒毫无悬念。 注1:竖枪左右摇摆过滤抛射而来的羽箭战术见于瑞典长枪方阵。此战术在西方出现得非常晚大约在十三世纪方才成型。但对羽箭的格挡率据资料记载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本书中为笔者yy行家莫笑。 第七章 盛世 ( 九 中) 无论是李旭还是阿史那骨托鲁交战双方主将任何一个都没想到幽州大总管罗艺会在这个时刻带着他麾下的虎贲铁骑从草原方向杀过来。站在李旭角度博陵军曾经一战将幽州的年青将领杀了七零八落与罗艺麾下秦、刘、卢、顾几员众将早已结下的不死不休的仇恨。前些日子罗艺能让开水道使得来自黎阳的粮草平安运到怀戎已经是看在彼此都是华夏子孙面子上做出了极大让步。让虎贲铁骑与博陵精锐并肩而战那种事情做梦都不会有生的可能! 站在阿史那骨托鲁角度他更想不明白罗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变卦。早在杀向涿郡之前突厥王庭已经多次派遣使者探明的幽州的态度。送给罗艺的可汗大纛和金印对方都毫不客气地收下。送给虎贲铁骑的战马罗艺也十分感激地笑纳。双方甚至约定了在突厥人取到天下后幽州方面可以分得博陵、河间、渤海数郡分茅裂土永享富贵。可以说当年罗艺牺牲了无数弟兄性命没拿到的好处阿史那家族都白白赠予了他。但罗艺却非常不地道地违背了盟约断然抄了阿史那骨托鲁的后路! 尽管事先谁也没想到但在虎贲铁骑出现的霎那骨托鲁和李旭都明白了同一件事此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塞上联军与长城守护者已经缠斗了近两个时辰彼此的力量已经都使用到了极限。这个时候哪怕是五千山贼流寇出来都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秤砣更何况压上来的是在与塞上兵马正面碰撞中二十年来从没有过败绩的虎贲铁骑? “撤!”阿史那骨托鲁果断地下达命令“分散撤离战场别做任何纠缠。”喊罢他抱起陶阔脱丝从刚刚赶到骑兵手里抢过一匹战马跳上去不顾一切挥动起皮鞭。 战马吃痛出一声悲鸣闯翻几个目瞪口呆的武士带着骨托鲁夫妻斜斜地冲出本阵。四匹白色的巨狼现主人离开立刻长嚎一声了疯般追赶上来。几名忠心的将领策马试图上前阻止自家大汗的荒唐举动胯下坐骑被巨狼一口一个全都放翻在地上。 “大汗!”大萨满阿史那八步倒在烟尘间绝望地伸出双手。“长生天请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孩子吧!”他大声哭号试图用哭声唤起阿史那骨托鲁心中的勇气。对方却根本不肯回头抱着自己的女人脱离本阵加逃离战场。 没有悬念连挣扎都不必挣扎。骨托鲁不敢听背后那震天的喊杀声更不敢回头看一看自家大阵在一瞬间被虎贲铁骑硬生生趟出来的血河。只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逃得越远越好逃离这令人疯狂的杀戮场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躲起来忘记这辈子曾经生的一切。 可现实偏偏不让他如愿。领着援军杀到的大将阿史那湖色罗看到骨托鲁逃离赶紧带领数十名骑术高的武士前来“保护”。紧跟着“忠勇”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从族人手里抢了匹战马遥遥地追了过来。大萨满阿史那八步挣扎着爬起身举起一直挂在腰间的骷髅祭铃没等他布长生天的最新指令一队虎贲铁骑呼啸而致径直从他身边冲过。尘烟伴着血雾涌起骨铃飞上了半空中“哗啦哗啦”奏响最后的乐章。 在被踩成肉酱的那一瞬间大萨满阿史那八步明白骨托鲁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留在中军没有任何作用此时即便是长生天真的派遣神明下来助阵也无法拯救苍狼的子孙。 一条条血河从突厥人本阵向前扩散去一直裂到他们与博陵军接触的边缘。包裹在铁甲背后的虎贲铁骑冷冷地看了博陵壮士一眼拨转马头再次缓缓加。被杀得晕头转向的部族武士们眼睁睁地看到曾经将自己袍泽踏为肉酱的铁骑又移动到自己面前像移动的铁山般向自己压下惨叫一声转身便逃。虎贲铁骑踏着不变的节奏从背后追上去一槊将武士从后背刺穿再一槊将尸体砸向周围挤做一团的敌军。 一队又一队虎贲铁骑将突厥人的军阵刺透然后拨转战马再度踏向塞上联军。突厥狼骑和部族武士们要么惊慌失措地逃开铁骑前进的路线要么在个别低级将领的指挥下做一些毫无希望的抵抗。虎贲铁骑向前移动半丈他们便向后退缩半丈。虎贲铁骑推进他们晃晃横刀大声咒骂不愿意转身逃走也没勇气冲上去砍断对方的马蹄。双方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形势僵持陈演寿带领弓箭手从虎贲铁骑身后赶到一阵近距离攒射。落在虎贲铁骑身上的流矢被重甲弹开落在武士们身上的羽箭却冒出了大团大团的血雾。武士们仓促组成的队列立刻崩溃虎贲铁骑缓缓地踩过去缓缓地将他们吞没。 顺着虎贲铁骑踩出来的通道博陵军如流水般渗入。步兵野战大阵的威力此刻完全挥了出来就像一头张开了大嘴的巨龙。溃不成军的塞上武士一旦被卷入阵中下场甚至比遇到虎贲铁骑还要惨。虎贲铁骑的杀伤力主要集中在正面武士们如果手脚快还有机会躲开。而博陵军大阵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陷入阵中的武士无论怎么躲闪至少都要面对三支长兵器的伺候。早已被杀得手忙脚乱的他们哪里还能有章法地抵抗眼睁睁地看着长槊捅向自己捅破铠甲然后跌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跌落尘埃。 不但战场正面的狼骑被杀得溃不成军。战场两翼的部族武士和狼骑也乱成了一团。阿史那陌米看到事情不妙立刻命亲兵吹响号角带领本部兵马向战场西侧转进。那边地势稍高他可以趁罗艺和李旭等人忙于砍杀正面战场的塞上联军之时将尽可能多的弟兄从战场西侧撤出去。被他占了无数便宜的王伏宝哪里肯白白吃亏带领一众亲兵扯开嗓子嚷嚷了几声不顾一切拦了上来。双方一个想走一个强行留客直杀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正胶着时刻河东大将军姜宝宜奉李旭之命率众赶到先是一个冲锋将突厥兵马切为数段然后再一个冲锋杀到阿史那陌米面前几十名弟兄长槊乱捅顷刻间将阿史那陌米刺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蜂巢。 阿史那步真本来对付窦琮的骑兵就很吃力失去了阿史那陌米这边的支持立刻被河东轻骑逼得手忙脚乱。他觉大势已去留下千余名心腹顶住窦琮自己带着亲兵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混到了战场边缘时德睿带领着一伙江湖豪杰兜转而来袖箭、飞镖、毒梭一通招呼将亲兵们全部放翻再杀过去不由分说砍下了阿史那陌米的头颅。 刘季真带领塞外马贼们于战场右翼拼杀越战越勇。他这边的敌人多为部族武士没受到虎贲铁骑和博陵甲士的重点照顾因此反抗颇为激烈。眼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陌米的人头先后被挑了起来而自己这边战势还在继续胶着匈奴王气得两眼直冒火。刷刷两刀砍翻与自己放对的敌人大声嚷嚷道:“一群没长眼睛的瞎子!阿史那骨托鲁早跑了!你们还跟我拼什么命?!” “阿史那骨托鲁跑了!大伙别再犯傻了赶紧回家去吧!”听到刘季真的抗议上官碧灵机一动用突厥语冲敌人喊道。 “阿史那骨托鲁跑了!阿史那骨托鲁跑了!大伙赶紧回家去吧!”马贼们配合默契迅将上官碧的话传开来几十人同时大声重复。 听到满山遍野的厮杀声塞上联军早已没了斗志。被马贼们一提醒回头看看骨托鲁的大纛果然不见了又看到几名熟悉的突厥将领的人头被高高地挑上了半空立刻变成了一群受了惊的蝗虫。刘季真面前再无人敢接战武士们四散奔逃。他撒腿紧追见着衣着光鲜者便咬住不放。接连砍翻了三个大埃斤活捉了两个土屯官才觉得找回了面子。骂骂咧咧地拎着人头押着俘虏跳上凸起岩石继续指挥战斗。 此时的战斗哪里还用他指挥。无论是纪律最散漫的塞上马贼还是战斗力最弱小的河东义勇全都变成了另外的博陵精锐。士卒们在自家低级将领的带动下左冲右突前转后翻配合默契章法清晰。将狼骑和部族武士们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一些侥幸健在的突厥贵族知道再抵抗下去断难活命干脆丢下了士卒仅仅带着亲兵逃走。跟着狼骑前来打秋风的各部酋长们做得更绝断然命令族人放下武器向中原的强者们投降保命。博陵精锐遇到大队的投降者立刻分出十几个人来收缴兵器押着他们原地休息。杀到兴头上的塞上马贼和江湖豪杰们却不管不顾遇到抵抗者也是一刀遇到投降者也是一刀待李旭现这种情况传令制止稀里糊涂之间已经有上万牧人俯就戮。 “降者不杀。轻骑脱离战场去追击骨托鲁!”费劲周折李旭的命令终于传到窦琮的耳朵。正忙着收割敌军脑袋的悍将窦琮愕然抬头哪里还看得到阿史那骨托鲁的去向?他赶紧收拢起数百名亲卫径直向塞上联军大营冲去。待冲到了营中只见战马满栏牛羊遍地粮草器械堆积如山。至于阿史那骨托鲁和他的四头白狼早已带足了备用的战马干粮无影无踪! 第七章 盛世 (九 下) 此番南下阿史那家族对中原志在必得。所以自各附庸部落里横征暴敛几乎将整个草原都刮低了半尺。为了平息仆从们的反抗突厥使者将中原的富庶程度吹到了树上能长羊肉、井里能冒牛奶的地步。因此很多受其盎惑的小部族几乎举族搬迁携带着所有积蓄、牲畜和族人追随在狼骑身后。 为了保证军队的长期作战能力阿史那骨托鲁将各部族所携带的辎重统一存放在了大营之内。指定随军前来的各族老幼病残共同看管。而战败的消息一传开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的老弱病残们立刻炸了锅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够自己吃的干粮肉脯跨上战马便走。守营的将领开始时还试图弹压各族部众待后来看见溃逃回来的士卒越来越多麾下的弟兄们越来越乱只好收拾了几包干肉奶酪带着自己的亲信翻山越岭而去。 每一波溃卒回到大营之后都不敢多做停留拿上些够路上活命的干粮上马便走。没有人组织撤退也没有人想到去焚毁物资。待窦琮杀进联军大营尚未逃走的老弱和溃卒还被堵下近千人。看见中原军队鲜红的战旗他们谁也不敢反抗丢下肩膀上的大包小包跪在地上祈求活命。 逮了一大筐子小蟹小虾却放跑了送到手边的大鱼。窦琮心情好不沮丧。少了阿史那骨托鲁的级今日一战的辉煌程度便大为减色。日后大伙闲扯起来提及此战里中原联军唯一的一支轻骑兵在敌我双方胜负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居然不懂得堵住狼骑退路反而沉迷于砍小兵脑袋抢功未免又是一个尴尬的笑柄。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将军的命令?”恼怒致极窦琮瞪着眼睛质问自己的亲兵。 “没没听到那边的角声。”亲兵向远处躲了躲委委屈屈地回应。今日的战局在生死关头来了个大逆转当时几乎河东弟兄们都高兴得疯了谁还顾得上时刻去注意中军的号令。再说了大将军那道将令也未必就是及时出的说不定他自己也忘记了擒贼擒王这个道理! “废物!”窦琮踹了亲兵一脚恨恨地骂。他知道以李旭的为人事后肯定不会将骨托鲁逃走的责任全推给自己。但李大将军是唐王的女婿世子建成的妹夫战功赫赫名声风头一时无两。以后两李合一自己少不得还要在其麾下听令。万一其心中对自己有了成见自己的前途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要不咱们换了战马再追?”挨了一脚的亲兵拍了拍铠甲上的土赔着笑脸建议。突厥人徒步攻打长城留在营寨附近的战马不计其数。大伙一人三乘舍命去追未必不能将阿史那骨托鲁给追回来! “滚!”窦琮气得抬起脚来再次踢了亲兵一个趔趄。“追什么追。骨托鲁就不知道多带几匹战马么?” 沮丧归沮丧只带了几百亲兵的他还真不敢追出山外去!一则他根本不熟悉燕山之外的地形与路径二来四十万联军的补给都堆在眼前万一追不上阿史那骨托鲁又被溃散回来的塞外残兵败将毁掉粮草辎重从今往后他便再没面皮于军中立足了! 综合各种利害窦琮只能先顾眼前。命麾下将士紧闭营门押着刚刚收拢的俘虏们将突厥人来不及使用的强弩、拒马等一干军械搬出来一层层地摆在简陋的营墙后以威慑溃军避免其冲击营寨。 还没等他将防御设施收拾停当一波奚族武士已经乱哄哄地跑了过来。看到联营的刁斗上已经升起了红色的大隋战旗武士们先是一愣然后跺脚摇头冲着营内大声抗议。窦琮听不懂任何塞上语言立刻命令麾下弟兄们放箭。一阵乱箭射出去将奚族武士放翻了百十个。剩下的数千武士见势不妙掉头便向战场逃窜。逃了百余步又碰上了另一波溃军双方搅做一团乱哄哄冲向军营。在窦琮的指挥下中原将士和俘虏们又是一阵乱箭武士们再次丢下数十具尸体一边哭一边将逃在军营外的牲畜归做一堆赶着向燕山之外散去。 第三波退下来的是一伙靺鞨猎手。见到留在营寨之内的辎重被夺立刻变得怒不可遏。他们在部族头领的指挥下竟然试图重新夺回营盘。窦琮紧闭寨门凭着强弓硬弩死守不出靺鞨猎手们攻了小半柱香时间没讨到任何便宜只好也捡了几头零星的牛羊骂骂咧咧而去。 第四波第五波溃军先后来到见窦琮将营盘守得严密身后又传来的喊杀声只好学着前几波盟友的样子尽最大可能在营盘外收集了剩下的零星牲畜各自寻路回家。他们不打辎重的主意河东将士也不赶尽杀绝隔着木栅栏目送对方去远半矢未。 第六波溃军是群室韦牧人个头矮小体型却粗壮异常。远远地看到了军营中飘扬的的战旗既不敢像奚族、靺鞨武士那样冲过来拼命附近又没有任何牛羊可供收集。停住脚步在营盘外徘徊了片刻在一名萨满的带领下开始低声吟唱。 歌声婉转悠长中间夹杂着一声声叹息。营盘内被河东将士押着担任辎重队的俘虏们听到了一个个泪流满面。窦琮连突厥语言都不懂更听不懂室韦人的长歌。唯恐俘虏们闹事命令弟兄赶紧以羽箭招呼。 室韦牧人被羽箭射翻了几十人仓皇逃远。然后慢慢又汇聚成群跟在萨满身后缓缓地走上了一道山梁一边唱一边缓缓地于风烟中消逝。 还没等室韦人的歌声去远匈奴王刘季真已经带着千余马贼追了过来。手里正捏着一把冷汗的窦琮赶紧命人推开营门招呼盟友入内协助防御。刘季真看到他牙关紧咬汗水满头的紧张模样忍不住弯下腰去哈哈大笑。 “刘将军笑什么?”窦琮被刘季真笑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家头盔大声质问。 “哈哈哈哈我是笑你根本不会打仗!”刘季真就像捡到了什么宝贝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付溃兵还还用这么紧张。你看你看看身边这些俘虏看看这些俘虏…….” “俘虏?”窦琮愈成了个丈二高的和尚四下逡巡着回应。自从他入得营来所有投降的俘虏都老老实实地帮着人数比自己少了近一半的河东士卒搬运物资。无论营墙外的溃兵们闹得有多欢居然无一个俘虏试图里应外合! “你这糊涂鬼窦将军哪里懂得草原上的规矩!”还是上官碧心肠好看到窦琮满眼茫然上前踢了刘季真一脚大声呵斥。 刘季真素来惹不起她赶紧收起笑容指点着俘虏们向窦琮解释道:“草原上向来强者为尊!他们已经败了哪里还敢跟你真真正正地动手?虚张声势逃口吃食罢了。窦将军且在这掠阵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说罢带着身边马贼再度冲出营墙外。居然在平地上摆了个千疮百孔的长蛇阵正挡在一伙规模近五千的溃卒的退路上。说来也怪那伙溃卒人数虽然多却无一人敢带头冲阵。刘季真用突厥话向他们喊了几句只见营门外刀光闪耀溃卒们居然自动将兵器丢成一堆然后蹲在地上任马贼们宰割。 刘季真带领马贼们围拢上去看到身强力壮的俘虏便拍拍对方脑袋然后命其去捡起一把刀来跟在自己身后。看见身体羸弱者便将对方踢一个跟头命对方滚到一旁列队。无论被马贼们看中的俘虏还是被他们踢翻的居然像受到很大恩惠般对众马贼俯帖耳惟命是从。 顷刻之间五千溃卒甄别完毕。匈奴王刘季真立刻带着一众马贼和被大伙看中的俘虏去堵截另一波溃兵。那些重新拿起刀的武士抖擞精神跟在着刘季真身后冲向自己先前的袍泽居然片刻也不迟疑。 在营门内观战的窦琮双目圆睁嘴里几乎能塞进一整个鹅蛋。收容俘虏为自己而战的先例在中原也曾经有过但将一名士卒从敌军转化为自家袍泽至少也需要三、四天时间。像眼前这般放下兵器再重新捡起兵器就算改换门庭的景象窦琮不仅没看到过连听都没未曾听闻。 用力揉了揉眼睛他再度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然后虚心地向站在营门口观战的上官碧做了个揖低声请教:“难道刘兄这样就可以放心地带着他们去厮杀了不怕有人诈降么?” “窦将军有所不知敌军的粮草辎重全在你手里。这些败兵如果不肯追随刘季真即便能逃到山外去也找不到半点补给。草原上地广人稀他们身边没有牛羊手中没有足够的弓箭十有**会饿死在回家的路上。所以他们还不如真心实意地降了好歹能继续活下去!”上官碧叹了口气低声回应。 没有补给?窦琮听得到吸一口冷气。按照上官碧的说法先前从自己面前逃走的牧人恐怕一半以上会活活饿死。如此算来自己的这场杀戮之功可就大了即便没有十万之数恐怕三五万人也打不住! 无意之间杀敌数万见惯了尸体与鲜血的窦琮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得先前室韦人所唱的长调在山风中越来越清晰如同那伙人从未远去。他已经明白了歌曲的全部意思失去了辎重补给的室韦人唱得是一曲挽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将唱着给自己的挽歌成群结队地走向死亡。 可他们在战败之前凶悍得又如同一群禽兽!心乱如麻地窦琮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作为武将最忌讳地便是心存这种妇人之仁。仁慈和软弱一样将极大地影响到他们的前程。 “草原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弱者没有生存的余地。窦将军不必替他们难过他们既然敢来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上官碧的声音又低低传来带着几分迷茫与叹惋。 “可谁又能是永远的强者?”喊杀声中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第七章 盛世 (十 上) 说话间营门外的刘季真已经与溃兵又打了两架驱散了一万余人身后随即又多出来两千余名部属。被选中的溃卒感恩戴德丝毫不以临阵倒戈为耻。而没有被刘季真选中的降卒则满脸羡慕另外站成一队替马贼们呐喊助威。按照草原规矩他们这些人将成为胜利者的牧奴主人有权支配他们的一切包括尊严和生命。 这就是草原规则!看到一千余马贼转眼的功夫便膨胀到七千之众窦琮忍不住偷偷摇头。“日后此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阿史那骨托鲁?”当这个想法在心中涌起的那一瞬他本能将手按到了刀柄上。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从背后将马贼王刘季真干掉虽然此刻双方为盟友。 刘季真不是一般的马贼他主动赶到联营附近来绝不是为了保护营内的粮草辎重。匈奴复国最缺乏的就是人口而拥有一定战斗力又失去出路的塞外武士将是其扩充部族的最佳人选。 “窦将军这些日子隐藏在山里一定累坏了吧?”耳畔突然有一声温柔的问候传来打断了窦琮的思绪。他猛然抬头刚好看见上官碧含着笑的眼睛。 “不不累。就是有点儿疲!”窦琮被笑得一阵心慌语无伦次地回应。“是有点儿疲。我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就像做梦般一时适应不过来!” “也是几十万大军准备了半年半个月不到便灰飞烟灭了!”上官碧点点头给了窦琮一个迷人的笑容。比起中原女子她身上别有一番令人目夺的韵味。宛如春日里绽放的野花让窦琮一见之后便无暇分心旁骛。 “骨托鲁低估中原的实力!”咽了口吐沫窦琮干巴巴地点评。 “他是没想到大难临头反而促使中原豪杰不得不携手应对!”上官碧微笑着徘徊几步刚好挡住了窦琮看向营门外的视线。 “你你不去帮帮一帮刘兄?”唯恐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窦琮欲盖弥彰。 “他?他现在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上官碧脸上的笑意更浓仿佛特别愿意欣赏窦琮的窘迫。 她不着急给刘季真帮忙更不担心匈奴王是否能一口吃下那么多的俘虏。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个话题恰恰符合其身为女子的天性。“我听说大将军是世子的妹婿二人很多年前就有过交往?” “是的确是这么一回事!”窦琮心中紧绷着的那根提防之弦砰然断裂气喘吁吁哭笑不得。“是唐王慧眼识珠提拔大将军于行伍。大将军也知恩图报在唐王帐下立了很多功勋。” “然后为了酬劳大将军之功唐王便将女儿嫁给了他?”上官碧的眼神亮就像秋夜半空中的星斗。 窦琮想了想斟酌着回答“也不完全是。三小姐一直仰慕大将军的勇武。但朝廷猜疑唐王的忠心硬将大将军从唐王帐下调走。后来三小姐就千里寻夫与大将军生死与共。再后来大将军受封于博陵与唐王刚好做了邻居。两家之间的关系便越走越近再难分彼此了!” 贝齿在红唇上轻轻咬了咬上官碧继续地追问道:“那李将军肯定与李夫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喽?” “嗯嗯那当然是当然!”窦琮连连点头。他先前刻意模糊一些往事以便给上官碧留下刨根究底的空间。怎奈对方关注的焦点也不在这儿让他的一番努力全都落到了空处登时心里好不失落。 “真羡慕他们!”不理会窦琮脸上的黯然表情上官碧微笑着说道。踱开几步慢慢走向大营门口。金黄色的头被山风吹动曲曲弯弯牵扯着无数人的视线。 她问这些做什么?莫非她…….?再也没心思考虑刘季真今后会不会成为中原的心腹之患等问题窦琮的注意力全都被上官碧给吸引了过去。如果这个美艳与狡猾兼备的鲜卑女子试图向大将军李旭自荐枕席很难保证李旭不会受到她的诱惑。那样河东李家与博陵李家之间的合并事宜恐怕又平添了许多枝节…… 作为追随了唐王李渊多年的心腹窦琮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少谎言。当年李旭所属意的根本不是萁儿而唐公家族在当时拒绝以婉儿下嫁也不仅仅是因为与柴家早有婚约!如果当时唐王能料到李旭后来有如此机遇恐怕不止一个婉儿任何代价都愿意付出!而李将军之所以毫无怨言地接纳了庶出的三小姐这之后未必没藏着婉儿的影子。 细算起来河东李家一直把李旭当做枚棋子使用无论对方身为穷小子还是现在的大将军。倒是李旭看得重的一直是唐公对他的知遇之恩婉儿和萁儿对他的仰慕之情从来没将双方的地位、门庭和实力当做交易的筹码。 一方如此凉薄如此斤斤计较而令一方却始终无怨无悔地付出。这种不公平的关系有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么?如果李将军日后与唐王分道扬镳自己这些人有哪个是他的对手?又有哪个愿意做他的对手? 答案伸手可及窦琮却用力摇头将其从身体里边驱赶出去。他拒绝相信会有这种情况生此刻唐王的势力已经囊括的河东、关陇、京畿。在辅国将军李孝恭的努力下巴蜀指日可定。再加上大将军手中的河北六郡半个天下已经归李家所有。这个时候与唐公家族决裂只会让双方两败俱伤。而双方联手之后天下豪杰便无人可挡乱世转眼就会被终结。 大将军曾经说过他只想守护一方百姓!想到李旭昔日的种种作为窦琮的心思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宁下来的理由。无论刚才上官碧的那番问话是出于好奇还是别有用心他都不再去胡思乱想这个美丽得如传说中的妖精般的女子能对两李的未来展起到什么破坏作用了。他尽力让自己相信是老天垂青唐王让唐王能在泥沙之中攫取大将军这粒珍珠。老天既然安排唐公与大将军二人相遇已经是决定了二人之间要写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感谢老天!窦琮默默祷颂。作为佳话的旁观者与见证者这一刻他觉得无比地自豪与满足。 第七章 盛世 (十 中) 待到清点完战果窦琮愈感谢老天对自己的眷顾。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即便回到河东之后立刻解甲归田他都可以肯定自己和所有参战将领在史书中必然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战的收获太丰厚了丰厚到令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足够数十万塞上联军消耗三个月的补给堆积在军营中远远过了战前河东与博陵两家的所有开销。而草原民族的生活习惯又使得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牲口随军。扣除被溃兵带走和被刘季真“贪污”的那部分留给参战各路豪杰分配的马匹仍然有十几万匹。可以说今后河东与博陵两家再无马匹匮乏之忧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已经有了建立的基础。 除了被中原群雄视为珍宝的战马之外此战还缴获了大量的牛羊。刚刚安定下来的各地百姓目前正缺乏下地的大牲口将缴获的肉牛阉割、训练后运送过去便意味着更多的荒田会得到开垦更多的粮食可收入官仓……. 相比于此战的成果长城守护者们的损失就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了。在决战之前中原豪杰们都做过一番预测其中最乐观的预测结果也仅仅是骨托鲁知难而退中原兵马还能保留二分之一而已。谁也没有预料到关键时刻罗艺居然带领虎贲铁骑绕路从塞外抄了过来!这支生力军不仅加快了整个战役的进程而且使得各路中原兵马的损失比预计情况大大减少。 根据战后的粗略统计一直冲杀在最前方的博陵精甲折损最为严重阵亡过六千轻重彩号接近一万四总计战损接近总兵力的一半。但很多彩号仅仅是受了轻伤半月之内便可以恢复过来因此可算实力尚在损失远没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李建成麾下的河东左军战损人数比博陵军略少。然而由于战斗僵持阶段曾经被狼骑视为重点突破对象所以阵亡和重伤两个数字都过了博陵军。说来也奇怪这支部队的轻伤号数量却极少弟兄们要么伤势严重要么分毫未损。凡是能自己从战场上撤下来者皆精神十足士气和军容反而比战前高出了几分。 王伏宝所部义军铠甲器械最差战斗力也远不及河东与博陵两支友军。但这支部队投入战场时间稍晚没等打到最艰难时刻虎贲铁骑便已经赶到。因此折损不大战死和重伤者才三千出头轻伤彩号接近七千。总体上只相当于兵力的三分之一。 各路豪杰中损失最轻的是河间郡兵一千四百弟兄被李旭派为后备队在长城上观战除了四十几人在城外喊杀声最激烈时刻偷偷溜走外再无其他减员情况。气得老郡守王琮浑身哆嗦要不是王伏宝和李建成尽心安慰差点连庆功酒都不喝便去追杀逃兵。 论及收获却谁也比不过马贼头刘季真。此公总计带了不到一千兵马来到长城战后麾下弟兄却膨胀到了一万六千多人还抓了两万余多壮汉当做牧奴。此外趁着其他豪杰没赶来之前窦琮所看守的战马也被他硬分走了两万多匹。也许自知理亏刘大可汗将整编后的队伍驻扎在了长城之外无论李旭和李建成二人如何热情相邀却再也不肯入关半步。 反复邀请了几次见刘季真始终心存疑虑李建成也懒得再跟这混人计较了。命军需官从战利品中按照三万人马消耗十天的数量拨了一批粮草给众马贼算做双方交割清楚从此两不相欠。感念他的大度倒有上官碧等十几位赫赫有名的马贼头目带领麾下亲信从刘季真营中退了出来主动提出为河东效力。李建成看了看李旭觉对方脸上没有不豫之色便非常高兴地接纳了他们。 立下了不世战功又出乎意料地收了十几员悍将一名绝世红颜。李建成心情大悦。当晚的庆功宴便敞开库房吩咐人将大块大块的肉食端上来大桶大桶的美酒送到各路弟兄们的军营中。使得长城内外欢声如雷虽有不少袍泽从此生死陌路但在完胜气氛的掩盖下父唤子兄哭弟的哀声不觉被忽略。 酒席宴间将军们谈论起白日战况个个觉得心有余悸。都道此战若不是虎贲铁骑来得及时恐怕在座诸君中将有一半以上再没机会举杯畅饮。所以论关键一战的功劳虎贲大将军罗艺实为众人之。当即有人举起酒盏建议大伙同敬罗艺一杯。素有骄横之名的罗艺却不敢托大站起身来先向众豪杰抱拳致谢然后将自家的酒盏举向李旭朗声说道:“虽然老夫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不得不承认你小子的确有种有胆有见识!这守土之头功若是别人来争老夫第一个跟他过不去。但有你在座老夫却是不敢抢的!” 众人齐声大笑都道罗艺讲得也有道理。关键一战功当推虎贲铁骑整个战役却全赖了李旭运筹及时指挥若定。李旭被大伙说得脸红赶紧举起酒盏来推谢道:“若论功劳世子和在座诸君谁也不比我小。河东的参战将士最多负责防御的地段也最长。王伏宝将军不辞劳苦在山中隐匿了十几天窦琮将军一锅端了胡人的大营。还有罗艺将军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五千铁骑藏在阿史那骨托鲁的眼皮底下无论是胆略还是本事都令李某佩服。所以这功之酒李某绝不敢独饮!不若大伙一道举起来共庆胜利如何?” “李将军谦虚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回应。心中都明白如果不是李旭第一个挥军顶到了长城上各路豪杰谁也未必下得了出兵的决心。但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些已经生过的事情毕竟大伙都来了并且踏踏实实地打了个大胜仗。不能说从此让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但至少在三年之内阿史那骨托鲁没胆子再靠近长城一步。 “要我说这功之酒当敬那些长眠于此的将士!”见罗艺和李旭二人谁也不肯贪功李建成想了想郑重提议。 众人皆肃然正色将面前酒盏重新斟满缓缓倒于脚下。浓烈的酒香腾空而起熏得人泪眼朦胧。虽然那些战死者未必能品尝到胜利的佳酿但活着的人却再也忘记不了他们矫健的身影。 “这第二盏酒请骠骑大将军和虎贲大将军同饮。”李建成从侍卫手中夺过酒坛亲手给李旭和罗艺斟上。然后将酒盏一一捧到二人面前微笑相劝。 “请骠骑大将军和虎贲大将军同饮!”众豪杰轰然响应全然不顾两个大将军的封号来自不同的阵营。李旭和罗艺四目相对坦诚地笑了笑举起酒盏先回敬众人然后一饮而尽。 众豪杰将自家酒盏斟满笑着陪了一杯。李旭又主动带头建议大伙敬李建成多日来调度粮草保障后勤之劳。众豪杰也目睹过李建成每日的辛苦知道将十几万来自不同阵营的大军的补给照顾得面面俱到让谁也说不出怨言来并非一般人能做得好的。所以纷纷举盏向李建成致谢。自从出道以来世子建成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最近又屡屡受弟弟的排挤哪里被人如此真心实意地佩服过。举盏痛饮将眼泪和感动混着酒水全吞了下去。 接下来李建成主动向罗艺敬酒。罗艺又借花献佛敬酒给老郡守王琮。大伙轮番互敬喝得眼花耳熟五岳皆轻。借着三分酒力窦家军大将王伏宝站起身醉熏熏地说道:“我等今日并肩御敌他日难免还会相逢于沙场。届时是敌是友却是由不了自己。所以我敬大伙一杯且尽今日之欢。他年若是无奈相遇便痛痛快快战上一场。生也罢死也罢若怨只怨造化弄人怪不了彼此绝情绝义!” 话音落下群雄心里皆是一凛。大伙先前吃喝说笑闭口不提今后之事其实都是在掩耳盗铃。长城之战所有参加者都明白论兵锋之强全天下谁也比不过博陵精锐、河东甲士和虎贲铁骑。眼下两李联手在即罗艺的态度又令人琢磨不定恐怕无论哪家英豪最后也没唐王李渊福泽深厚了。 那些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靠河东者固然是无需为自己的将来担忧。那些试图谋取天下的豪杰前途却无半分光亮。而像王伏宝这种别人麾下的大将更是身不由己。日后遇到今天并肩作战的兄弟不全力施为是对主君的不忠全力施为却是负了今日并肩作战之义况且即便其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能挡住二李的兵锋下场未免过于无奈。 想到此处众人皆眼中含悲。举着酒盏喝亦不忍不和亦是不忍。李建成本来就不是个狠辣果决的身体微微颤抖半盏酒泼湿了大襟。叹了口气他黯然放下手臂扶着桌案说道:“明日之事谁又有能料得清楚?阿史那骨托鲁虽然退了。始必可汗和刘武周却还在河东那边的敌军亦不下四十万这些日子里我妹妹带着娘子军在娄烦关苦苦支撑也不知道能否将突厥人挡住。若是我李家侥幸能击败突厥日后我与诸君相见若不能携手共创盛世也将退避三舍以全朋友之义。三舍之后有史为鉴你我心里你我心里……” “男子汉大丈夫沙场上能与知交相遇哪怕是对手亦为快事。江山如画即便亲兄弟还有举刀相见的时候你我又何必如此婆婆妈妈!”罗艺身经百战对这种事情最看得开抢过李建成的话头大笑着道。“不若饮酒且尽今日之醉!” “前辈说得甚是!”众豪杰吐了口气笑着举起酒盏再次饮了个半滴不剩。 王伏宝本来是有感而。听罗艺说得慷慨心中的结也就解开了。他知道以窦家军目前的情况无论装备和战斗力都无法跟河东、博陵两家争锋。眼下窦王爷所强的不过是周边没有大的威胁在内部又因为引入了博陵新政民间相对安定罢了。可若想迎头赶上河东与博陵的实力恐怕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蛰伏。而李旭和李渊肯不肯给窦家军三年的时间却是非常难说。既然事实已经如此自己愁也无用不若听天由命也省得今天在朋友面前坠了窦王爷名头。 一旦做出了决定王伏宝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命人给自己再度斟满酒盏高举着敬向李旭“王某自知不是大将军对手。他日你我若有缘相遇还望大将军全力施为切莫刻意相让令王某输也输得丢人。” “王将军言重了!”李旭赶紧举盏回敬“窦王爷此番相助之德李某尚未回报。岂敢轻言兵戈!他日你我若相见朋友依然是朋友公义依然是公义。先饮酒后打架不亦快哉?!” “好一句朋友依然是朋友公义依然是公义!”王伏宝饮干了一碗酒意犹未尽。用手抹了抹嘴巴笑着道:“既然如此今日王某有个请求希望将军答应!” 李旭对王伏宝的印象一直不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王将军尽管说只要李某能做到的绝不敢推辞!” 王伏宝大喜摇摇晃晃站稳身体急切地说道:“我佩服你的胆气也佩服你的磊落。所以想跟你拜个把子。但你我无须同生共死只是磕几个头以慰今天之意气。大将军可否答应?!” “求之不得!”李旭开口大笑从矮几后走出来双手抱拳向四下施礼。“我今日愿意与王伏宝将军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为意气相投肝胆想照。请诸君做个鉴证以慰我二人相交之心!”说罢与王伏宝互通年龄。就在众人面前摆了香案八拜定交。 细算下来王伏宝的年龄却比李旭大了五年零三个月理应为兄。旭子以小弟之礼见过了哥哥又命人取来横刀一柄作为见面之礼。王伏宝是个手里留不住财的穷汉在窦建德麾下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藏住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拇指大小的银锁片来按于李旭之手讪笑着道:“这是我小时候家里老人给的长命锁。虽然算上链子总计不过半两银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兄弟拿了吧愿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众豪杰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自然不会在乎礼物的轻重。见王伏宝将父母给的贴身之物都掏了出来知道他与李旭相交的心思是出自肺腑大为感动。纷纷笑着举起酒盏为李、王二人兄弟之情而贺。王伏宝与李旭来者不拒一一与众人干了。 他们两个结拜得潇洒旁边自有人看得羡慕。李建成心中暗道这姓王的和妹婿二人萍水相逢不过是一起打了场仗便能生出手足情分来。我与世民一奶同胞却未必能意气相投肝胆想照。倒是罗公说得好江山如画即便亲兄弟也难免有举刀相见的时候。 想着心事他不知不觉便将目光转到罗艺身上。只觉得老将军罗艺行事练达为人洒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英雄气概。恰恰罗艺也将目光看过来与他遥遥举了举酒盏坦然而饮。一盏酒落肚李建成心里愈觉得火热吩咐随从给自己倒满快步走到罗艺的酒案之前“罗将军风采不下当年晚辈万分佩服。请满饮此盏为将军寿!” “愿与李兄弟共饮!”罗艺看了看醉眼朦胧的李建成笑着回敬。 “罗公叫晚辈兄弟?”李建成楞了一下满脸是笑。他出身高贵朋友一直不多。在座诸人即便是洒脱如李旭者也都以世子称之无人肯与其平辈论交。而虎贲大将军罗艺连幽州大总管之位都敢自封当然不会在乎李建成的家世如何。一句兄弟叫出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凭空拉近数步。 “当然是叫你兄弟。你今年也三十多岁了难道还敢嫌老夫年龄太大不成!”罗艺把眼睛一瞪佯怒呵斥。 “愿以罗将军为兄!”虽然受了呵斥李建成却心情大畅。胸口上受了轻伤的陈演寿无法喝酒一直以水相陪。看到李建成与罗艺聊得热络笑着提议道“既然罗公肯与世子平辈论交世子何不拜罗公为兄长。总归是‘意气相投肝胆想照’八个字此后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但酬今日之欢!” 李建成听得心脏一哆嗦双眼冒出了股炽烈的期盼随即又快暗淡下去。他也知道无论辈分和声望虎贲大将军罗艺都是与自己父亲相提并论的根本不可能认下自己这个兄弟。谁料听了陈演寿的建议罗艺却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大声道:“也好你这娃儿是个厚道人值得老夫结交。拜便拜了趁着香案还没撤下去我等自去焚香!” 真的?李建成狂喜过望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周围的豪杰笑着过来观礼才晕乎乎地走到香案前与罗艺八拜定交。二人年龄差了一轮半当然罗艺为兄建成为弟了。看得大伙又是羡慕又是高兴团团举着举盏一盏接一盏喝个不停。 两个年龄、地位相差巨大的人都拜了把子众人的心气更热络。一时间竟不顾彼此的阵营年龄与江湖地位只要看着对眼的便互相结拜起来。大伙举着酒盏贺了一轮又一轮刚刚祝贺完了老郡守王琮与山大王时德睿结义紧跟着又祝贺窦琮与张江焚香拜到后来女豪杰上官碧居然问明李旭在怀戎城内的临时居所非要连夜打马赶过去与萁儿义结金兰众人非但不觉其唐突反而笑闹着送她出帐。 群豪在这厢喝得畅快老长史陈演寿在旁边也算得清楚。结义的众人心里不过是惋惜今日并肩作战之情情愿一醉方休然后相忘于江湖。他这个促成别人结义者却早已替李建成的未来开始谋划。老长史清楚凭着白天一战的功劳通过常规手段二公子世民再也撼不动建成的世子之位。此刻长安城内的尧舜禅让之事已经谋划得七七八八隋唐相代已成定局。不出意外的话半年之内李渊必然要登上皇位。届时李建成就是大唐的第一位太子。待李渊百年之后李建成便是大唐国君。而李旭如果肯归顺大唐以其声望、本事和与建成的私交便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不折不扣的外戚。所以趁此机会替李建成拉拢住罗艺便成了非常重要的暗桩。假若日后罗艺肯顺应时局凭着其手中举世无双的虎贲铁骑和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此人绝对能与李旭互相羁绊在未来的大唐内部达成某种平衡。 当然这一切都是远期目标。但即便是为了近期考虑李建成与罗艺二人义结金兰也让其自身受益颇多。万一李旭不肯顺应天命陈演寿知道拉拢住罗艺就等于河东李家在博陵之后放了一把刀。博陵将士如果试图逆天而行先就得考虑考虑当他们与河东将士沙场逐鹿之时背后这把刀会不会落下来重演一次阿史那骨托鲁今日的噩梦! 这一切对李旭绝不公平但天底下哪里有公平之事呢。还是虎贲大将军罗艺总结得妙一切只为江山如画而! 第七章 盛世 (十 下) “这老东西心肠好生歹毒!”看到陈演寿于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在博陵六郡背后架起了钢刀时德方心中暗骂。他一直坚持认为李旭应该加入问鼎逐鹿行列并私下里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如果罗艺接受了河东李家的拉拢博陵六郡便要承受腹背受敌的风险。虎贲铁骑的战斗力大伙有目共睹平原上交手博陵士卒虽为天下至锐却真的没有正面将其击败的把握。 “那姓罗的也不争气。身为一方大豪却自甘降低辈分跟李渊的儿子结拜!”腹诽完了陈演寿时德方看向罗艺的目光也友善不起来。他不相信老谋深算的罗艺是被酒宴上的氛围感染了所以才答应与李建成结为兄弟。幽州人这样做肯定是想攀上未来太子的这棵大树以便谋求藩王之业。 看破了陈演寿的精妙算计也认为自己猜透了罗艺的居心时德方义愤填膺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将针对博陵六郡的阴谋戳破。眼下群雄们正喝酒喝得欢畅拜把子拜得痛快任何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不但不能影响到李罗两家的勾结还会被众人视为居心叵测。况且这么多赶着结拜的人当中谁能说出哪个与哪个相交是真心实意?哪个与哪个结拜是为了日后互相利用?即便李建成本人恐怕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与罗艺结为异姓兄弟的影响有多长远吧?! 想到这些他不禁又急又气。急的是自家将军到现在为止还对博陵六郡的未来展目标举棋不定让自己空有一肚子帝王术却无处施展。气得是博陵上下那么多人居然只有自己一个还提放着别人的暗算。余者皆喝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想到有些家伙手里根本拿得不是酒盏而是磨得甑明瓦亮的钢刀。 正郁闷间看到盐山大寨主韩建紘和侍卫营统领周大牛两个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向自己走了过来。二人明显都喝过了量刚刚换好的武将袍服上洒得全是酒水菜汤却浑然不觉。一边走周大牛一边醉熏熏喊道“时时司马。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但为人却不是没担当的。我们两个想高攀一下跟你结为兄弟不知道可愿意?” “求时某求之不得!”时德方肚子里暗暗叫苦却不敢破坏了宴会的热烈气氛把笑容堆了个满脸大声回应。 “你你大哥时德睿也是个豪杰我们两个早就是兄弟不不如叫他过来大伙重新焚香一块结义?”韩建紘伸出两根手指晃荡着补充。 那边时德睿恰恰听到大叫一声好不由分说拉上自己刚刚认下的干哥哥老王琮凑了过来。五个人站在一起相视而笑。没等把香燃张江扯着窦琮方延年拉着姜宝宜也过来凑趣。醉鬼周大牛人越多越高兴越高兴越得意忘形居然还不甘心遥遥地向罗艺抱了下拳大声喊道:“虎贲大将军虽然我不是你的部将但也早就知道罗大将军的威名。想当年这边塞之上提起您和您麾下的虎贲铁骑来哪个不挑一下大拇指。如果老将军不嫌弃我们几个高攀我等愿与您也拜上一拜以慰多年倾慕之心!” 正站在远处看热闹的老将军罗艺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楞了一下旋即大笑着说道:“当然不是高攀。大伙今日同生共死过一回早就该是兄弟!”说罢拉起李建成的手一边向周大牛等人身边走一边冲李旭喊道:“骠骑大将军你是否也过来。咱们今天先拜把子改日我再找你算旧账!” “求之不得!”李旭放下酒盏大笑着向众人走近。当即众豪杰不分阵营官职重新焚香相约为兄弟。把个老长史陈演寿看得目瞪口呆心知自己刚才一番努力全泡了汤想要与幽州加深关系还得再重头来过。怒火差点儿将肠子给烧穿了却是无可奈何。 “让你老东西搞鬼!”时德方心下大乐。趁人不注意伸出手去偷偷在周大牛背后拍了拍以示钦佩。那周大牛却依旧满脸酒气傻傻地回头四顾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众人重新排定大小王琮年龄最大被尊为兄长罗艺居次。陈演寿站在旁边不来凑热闹武将们也不勉强他。所以李建成排了第三位窦琮第四时德睿第五。一轮排下来李旭年龄又是最小成了所有人的小兄弟。 “能做骠骑大将军的哥哥即便只有一日我可以吹上一辈子!”时德睿手舞足蹈晃晃悠悠地说道。 “今日我等不论官职也不论出身。且尽一醉!”罗艺接过话头笑呵呵地回应。他先前答应与李建成结拜的确存了给幽州找后路的念头。虽然被周大牛等人把苦心积虑创造出来的“兄弟情”分薄了但能与这么多的豪杰相交心里也不觉得有多遗憾。 这顿酒足足吃了三个时辰大伙才尽兴而散。次日一早各路豪杰又应昨日在酒桌上达成的约定到李建成营中商量战利品分配问题。众人昨天刚刚义结金兰总不好像刘季真那样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顾拉着东西就跑。客客气气地商量了几句很快便得出了一个按出力多少分配的大致原则。 具体到分配细节谁家主将都不好亲自出马如同小商贩般讨价还价。便都派来心腹代劳。罗艺那边派出了心腹长史秦雍和大将范仲谋、李建成派了老长史陈演寿和大将姜宝宜李旭这边则由时得方和周大牛二人联袂出马。经历了昨夜之事时德方已经知道周大牛看似糊涂却是个有急智的福将因此遇事再不自作主张处处和他商量着办。 几家参战豪杰最看中的便是阿史那骨托鲁丢下的那十几万匹战马。眼下中原各地烽烟四起有一支骑兵在手便等于握了一把倚天宝剑。非但攻击力会大幅度增加威慑范围也扩大了至少二百多里。 按照时德方的观点十几万战马博陵军至少要留下一半才对得起自己。自家主帅最擅长使用轻骑有了六万战马在手将葬送在黄河南岸的那支轻骑重建起来便有了基础假以时日甚至建立一支虎贲铁骑那样的重甲骑兵也并非没有可能。周大牛却轻轻摇头俯身在时德方耳畔低语道“那东西消耗巨大罗艺养了才五千虎贲就穷的恨不得将土地老爷连根儿挖出来了。你要六万战马拿什么养活?况且咱们六郡接连塞外大将军收复霫族诸部便擅长养马将来肯定要按时输送入关哪一匹会比眼前这些差?依我之见眼下与其多要战马不如多要肉牛和种羊。既显得咱博陵军大度又落了实惠!” 闻听此言时德方立刻醒悟。当即代表博陵军做了个高姿态只提出两万匹骏马的要求却以路途遥远其他人携带不方便为理由希望能留下近半肉牛和三万多头绵羊。至于缴获的皮甲、刀矛、箭矢和粮食等博陵军每样也只取四分之一便可满足剩下的全都交给大伙分配。 那些牛羊本来是塞上联军作为干粮而携带沿途没有抓上春膘因此一个个看上去瘦骨嶙峋。众豪杰们知道把牛羊交给自己自己也未必有本事将其活着带回老巢去因此不但不觉得博陵军贪婪反而认为时、周二人懂得为替别人着想博陵军做事公道。 有时、周二人代表博陵军开了谦让的头陈演寿和姜宝宜两个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了河东的脸面。学着博陵的样子主动提出河东方面也只分两万匹战马其他各类物资仅仅拿走四分之一的方案。众豪杰派来的心腹听过后也认为非常公道纷纷表示同意。 虎贲铁骑虽然出力较多但参战时间最晚。所以分配物资的顺序排在了河东、博陵两家之后。秦雍和顾仲谋两个商量了一下表示幽州不敢与河东、博陵两家争功。所以提出了两万匹战马、五百头牛、一万只羊和四分之一粮草的需求。至于刀矛器械、弓箭铠甲等则一件不取。 其他各家豪杰派来的心腹算了算这样大伙能剩下的物资比预计中还高出许多也就欣然答应幽州人的提议。 王伏宝麾下没有得力谋士所以只好亲自动手。他见河东、河北、幽州三家都比较克制便也参照别人的先例提出了两万匹马两万人的铠甲兵器和够两万人马在回家路上消耗的的粮草辎重的要求。这个要求提得很实在大伙自然没什么异议点点头笑着通过了。 时德方、韩建紘、王琮等人本来麾下就没有多少弟兄剩下的三万余匹战马每名士卒骑一匹牵一匹还富裕许多。他们这些人经过一场大战知道问鼎逐鹿的战场已经没自己出头的机会了索性不再争这些蝇头小利痛快地将剩余物资均分了。然后提出将无法带走的那部分直接在博陵六郡变卖换了金银和铜钱再运送回家。对此时德方求之不得客气了几句欣然答应。 顺利将缴获物资分配完毕大伙心里松下了一口气。一边笑着骂刘季真眼界窄最终没越马贼的见识范畴。一边望着被关押在大营内的十余万塞外俘虏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对。此刻中原未定豪杰们谁也不愿意落个杀俘的恶名况且被俘者中老弱妇孺占了一半还多大伙实在也下不去手杀他们。 可留下这些人豪杰们还真没办法养活。来自塞外的俘虏都不会种田也不会说中原话即便当做奴仆卖也未必有财主肯买。 “干脆押到燕山之外去找到宽阔地方放了算让他们自己回家!”幽州将领范仲谋对付塞外牧人最有经验依照先前虎贲铁骑处置俘虏的惯例笑着提议。 “那他们之中半数之上不都会饿死在路上?”王伏宝于心不忍低声反驳。粮草都被豪杰们瓜分干净了没有干粮摆在俘虏们面前便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结伙为贼窜入长城打劫。等待他们的将是博陵军的刀锋。另外一条路沿来时的路回家没有武器也没有牛羊这些人十有**会变成饿殍。 “死便死你看他们可怜他们若是大胜了谁来可怜中原百姓!”范仲谋横了王伏宝一眼冷冷地道。 “那那那不是一回事情!”王伏宝被他问得直翻白眼半晌才嘟嘟囔囔回了一句。他不愿意滥杀但突厥人可以杀得中原人中原人赢了却不能残忍地看着突厥俘虏饿死的道理何在?他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也想不出办法。看着一堆堆目光呆滞的俘虏在自己面前瑟瑟抖王伏宝只觉得心中好生难过。那些俘虏们虽然听不懂中原话也知道对方是在商量如何处置自己。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没有力气和胆量反抗即将到来的命运只好一个挨一个跪在地上低头哀哭。 “要不咱们两家各带走一半俘虏在长城附近划出个地方安置他们居住?”陈演寿听俘虏们哭的可怜想了一会儿低声向时德方提议。 时德方对于这个昨天晚上还在算计博陵军的老家伙印象极差本能地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一边摇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妥不妥非常不妥。当年大隋就是这样安置阿史那家族的最后你也看到了始必可汗是如何回报大隋?” 群雄之中不少人都知道今日突厥之患的由来。当年大隋已经将突厥王庭打残了却平白了善心收留了启民可汗的部族在定襄郡落脚。结果不到二十年时间启民可汗凭着大隋的支持重新整合了草原。到了始必这代非但把半个定襄郡占着不还还不断向中原窥探。 这养虎为患的事情中原人做一次也就够了。不能吃了亏还不学乖。所以老长史陈演寿的用心虽然好除了他本人外却找不到任何人支持。见老家伙满脸尴尬时德方心中大觉舒畅。 论谋略他自认不如陈演寿这块老姜。但论眼界他却觉得陈老匹夫格局气量未免太小了些。根本不是帝佐之材。有不是帝王之佐的陈演寿做谋士那李建成的未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城外的血来未冷就算计并肩作战的袍泽这种人能成大气候才怪! “那依时司马之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姜宝宜看不惯时德方那幅洋洋得意的嘴脸凑上前替陈演寿抱打不平。 “依我之见…….?”时德方心里没有任何办法却抹不开颜面承认。犹豫了好一会儿脸都憋得开始黑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憋到急处他又想起了昨天情形。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周大牛。却看到周大牛倒背着双手举目北眺一边看长城外的风光一边喃喃嘀咕道:“这王须拔仗都打完了还不送个信来说他到了哪里?平白让大将军等得心急!莫非看中了霫族的女人留在那边乐不思蜀了?!” “他们既然战败自然要为战败付出代价!”听到周大牛的嘀咕时德方立刻有了计较。“我家将军被霫族十三部推为共主名下刚好有大片草场。这十万各族老弱如果你们不肯收留干脆全交给博陵六郡。由六郡出资将他们押解到索头水附近去替我六郡百姓照看牛羊!” “此刻时司马又不怕他们今后坐大了?!”姜宝宜扫了时德方一眼鼻孔里冷笑。 “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一族。作为牧奴由我家将军派人专门看管。旁边还有霫部虎视眈眈谅也难翻起什么风浪来!”时德方笑着扫了一眼陈演寿又扫了一眼幽州诸将骄傲地回应。 他一直不赞同李旭关于退入塞外在九州之外另闯一番天地的设想。但眼下被河东诸人逼得紧了不得不临时将这个想法的一部分拿来应急。话音落下自己心里先吃了一惊。猛然想到如果幽州与河东两家勾结博陵六郡想要不受到前后夹击必须在六郡之外再开辟一块落脚点出来。届时这十万俘虏届时便是十万免费劳力。对于六郡来说简直是犯困时有人送枕头无比及时的好帮助! 有了塞外和博陵两块根基便如同在棋盘上做活了两个眼。中原能争便争一争争不过了便一走了之。进一步退一步都是海阔天宽又怕得谁来! 第七章 盛世 (十一 上) 想明白了此节时德方看向陈演寿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眼前这老家伙所谋格局越小反而越逼着自家将军与河东划清界限。若是换了个雍容大度的以自家骠骑大将军的性格还真未必愿意跟河东翻脸。 分完了战利品王伏宝第一个带领麾下部众开拔。河间太守王琮治所与窦建德的领地接壤也向李旭告了辞与王伏宝结伴而走。又过了一日韩建紘与时德睿两个也告辞南返准备回去将山寨收拾了先安顿好那些老弱病残然后重新做打算。刘季真在长城外躲了两天见李旭和李建成两个都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心也安了下来。讪讪地跑到张家堡内跟盟友们打个招呼承诺今后大伙有事只要信送到他手上无论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然后又跟李旭“借”了够四万人消耗二十日的口粮带领着新收的部属与牧奴奔着燕山西北方的草原深处去了。凭着新收的牧奴和万余将士不久之后他果然打出了匈奴可汗的旗号将周边大小部落征服了数十个。可这个新兴的汗国中匈奴人毕竟太少所以没坚持几年便如流星般从草原上衰落。只剩下无数令人叹惋的故事一遍遍于牧歌中传唱。 还有二十几个跟刘季真一道入关避难的马贼头目不想再过那种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主动留在了长城内。他们根据各人的观察大多数投于李建成帐下。也有几个与博陵将士合得来主动要求为骠骑大将军效力。李旭根据其人的才能都好生安置去处。 由于俘虏的队伍过于庞大李旭和建成不敢让他们在长城附近停留太久。又仔细商议了一回从战利品中拨出粮草辎重和牛羊交给刚刚从塞外返回的王须拔、郭方二人押送着去索头水两岸开辟新的牧场。那王须拔和郭方两个先前奉李旭之命扰乱阿史那骨托鲁的后方一路上屠灭部落无数已经在草原上创出了大大的凶名。俘虏们手无寸铁在这两个人凶神恶煞面前自然生不起反抗之心。被博陵轻骑押着扶老携幼乖乖地走了。 眼见着参战的盟友一个接一个离去而河东那边依旧音信皆无。李建成心里也开始着急。先前他唯恐弟弟世民争功强了自己的风头此刻却情愿把头功让出去也不希望始必可汗当真如陈演寿那样大破了娄烦关长驱直入河东。 情急之下李建成只好亲自去拜访罗艺请对方切莫与其他人一样急着返回务必率领虎贲铁骑在张家堡附近驻扎一段时间待河东情况明了了再做决定。期间所有消耗都可以算在河东李家身上。 那罗艺也是个痛快人想了想笑着回应道:“也好幽州最近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在这里等上一、两天。不过贤弟得替我跟那李仲坚打个招呼免得他小子又以为罗某打他六郡的主意再暗地里对罗某玩什么鬼花样!” “罗兄言重了。仲坚素来拿得起放得下从来都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况且罗兄这次雪中送炭我等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没有良心的乱猜?!”李建成知道罗艺对去年败于李旭之手的往事还有着疙瘩赶紧笑着替双方开解。 “他感谢我?”罗艺冷笑着耸肩。“算了吧老夫又不是为了他李仲坚而来犯不着让他感恩。” “但仲坚的确很感谢你。他私下里跟我说过好几回说如果当日不是虎贲铁骑及时赶到有可能大伙都死在狼骑刀下。” “喔?”李建成的话让罗艺略微感到了些意外。虽然在庆功宴上大伙都说了许多漂亮话但那些话里边有几句是真心的罗艺还的确没把握。在他的人生阅历中头天晚上跟人称兄道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第二天便抽刀子翻脸的事情屡见不鲜。话说得越漂亮的人做起事情来也许越不地道。 “仲坚的确很感激你。他说没料到罗老将军会放弃前嫌来帮忙。还说过早就想一睹虎贲铁骑驰骋塞上的英姿没料到能如愿以偿!”李建成听罗艺的口气开始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能拜罗艺为兄是这次长城之战给他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好处之一。以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赫赫威名不用明确对他表示支持也可以让那些对世子之位的家伙掂量掂量自身的轻重。但得到罗艺这个强援的同时建成也不想失去李旭。毕竟论起彼此之间的交情李旭这边要比罗艺那里深太多。 “嗯他又不是没见到过!”罗艺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不阴不阳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开朗起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让对手在背后都称赞自己武将做到这个份上也足以自傲了。更何况这个背后称赞自己的是骠骑大将军近十年来中原难得的少年英雄。 “他还如何评价虎贲铁骑!是不是觉得比他麾下的博陵精锐还强一些?”冷笑过后罗艺忍不住继续追问。 “很多反正对兄长和虎贲铁骑佩服得很。对了仲坚说当年他立志从军也是因为仰慕兄长的美名。”李建成被问得一愣脸上立刻堆满了开心的笑意。“如果大哥今天没有要紧的事情急着去办干脆跟我一道去李仲坚那商讨一下今后的安排。对于战局走向的判断他的目光一直非常独到!” “你这当大舅哥的倒会替妹婿着想!”罗艺笑着横了李建成一眼点头答应。吩咐随从备好战马兄弟二人并络向博陵军的大营行来。一路上看见河东与博陵两军的联营沿长城内的丘陵排下去整齐利落。两军将士持槊横矛往来巡视精神抖擞。回望身后青灰色的长城蔓延万里虽然多处烟熏火燎残破不堪却宛若一条醒来的巨龙般散着勃勃生机。 恶战早已结束山风吹过依稀却还有号角声在回荡。每一座垛口后每一座烽火台上都依稀有人在走动刀光剑影凛然依旧。 有股非常熟悉的感觉涌上罗艺的心头不由得他不停住脚步。“那里怎么插着杆槊?”用马鞭遥指长城之巅老将军皱着眉头追问。目光所及有杆黑漆漆的长槊耸立于长城之巅峰苍穹直刺。 “是仲坚的朋友托人送给他的长槊。仲坚平时与大哥一样也习惯于使刀。”李建成想了想从记忆里搜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罗艺满足。老将军越看越觉得奇怪越看越觉得眼熟。拨转马头沿着长城内侧的步道缓缓上前。到了战马无法继续上行处甩镫离鞍徒步攀爬。李建成和众幽州侍卫面面相觑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只好下了马快步追了上来。 长城内虽然建有步道但坡度也非常陡。罗艺已经年逾半百手脚却麻利得令李建成费劲力气也追不上。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长城之上又见罗艺大步流星穿过一个个垛口踏过一座座烽火台直奔长城最高处。 “嗡!”长风吹过槊刃出鸣镝般的声响。老将军罗艺仰面于槊杆前手掌颤颤巍巍摸向槊身。仿佛面对得不是一杆兵器而是一个熟睡的婴儿。那长槊也如同有了感觉般不断地晃动、震颤四尺霜刃被日光一照凛凛生寒。 “这是步将军的长槊!”罗艺的手终于搭在了槊杆之上抚摸着已经在日晒雨淋中慢慢失去颜色的神兵说道。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百战名将的威风只有与故交重逢的感动。“这是老夫当年赠给步将军的。”他背对着追过来的众人缓缓说道。仿佛是向大伙解释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当年老夫许下的承诺老夫自己也忘记了。步将军却始终没有忘。” “老夫来了老夫没有来迟。”张开双臂须斑白的老将军眼望四尺寒霜大笑着说道仿佛对方可以倾听。“老夫把虎贲铁骑都带来了。老夫罗艺来了老夫知道你在看着!” “来了来了……。看着看着…….”山谷中回音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英魂在响应罗艺的问候。一座座土色未干的坟茔挡在长城前宛若还在尽守着自己的职责。 他们一直站在那里他们将永远站在那里。他们早已来了他们一直在看着。 酒徒注:大伙新年快乐。 第七章 盛世 (十一 中) 老将军罗艺最终没将那杆据说是出于虎贲铁骑的长槊夺为己有在山风中站立了小半个时辰后转身下山。离开之前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槊纂附近的泥土。仿佛唯恐当初插槊的士卒们偷懒导致哪天山风会将槊杆吹倒般。从那一刻起他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弥漫于浑身上下的骄横气再也找不到半分。也不再以军中前辈的身份对周围的事务指指点点。他默默地走下长城蹒跚着走向战马。仔细认了几次镫才勉强爬上了马背。亲兵们跑去替他牵缰绳起初罗艺本能地竖起了眉毛。但在转瞬之间他又默认了这种照顾。任由亲卫们簇拥着像保护一个老弱般将自己护送下山坡。 罗艺老了的的确确地老了。走在身侧李建成能清楚地看见对方斑白的头和微驼的脊背。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老将军心里感到好受些只好默默相随。身边的河东侍卫们也都能感觉到罗艺身上的变化但谁也说不清楚具体原因也猜不到高耸于长城之巅的那杆长槊到底令罗艺想起了什么。 “咱们去找李将军。”率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罗艺本人马蹄再度踏上平地之后他的神态慢慢恢复正常。“下一步如何作战全都听他安排!” 李建成看到罗艺突然转了性子居然肯听从李旭指挥不觉喜出望外。楞了一下赶紧笑着谦让:“军务上的事情还请大哥拿主意。仲坚与我毕竟经验不足不像大哥这样先前曾与突厥人打过二十几年的交道!” “老夫年龄大了。见识气度都远不及你们这些晚辈。”罗艺微笑着摇头“仲坚当年能以新败之兵将老夫逼得无力再战。运筹帷幄能力远在我上。所以这主帅之位老夫决不敢跟他争。” 不待李建成再谦让他又扬起脸来快补充了一句“但如果将来大伙真的要与始必可汗见个高低老夫期望世子可以跟仲坚说个情让老夫麾下这五千重甲打头阵。这五千虎贲乃是专门为了突厥人而设老夫不能遗忘了他们的使命!” “小弟一定竭力帮大哥争取。届时小弟将麾下也全交给仲坚自己贯甲持槊做大哥之右卫!”李建成心头一热毫不犹豫地允诺。 那天与罗艺结拜后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继续拉近与对方的关系。而现在机会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从罗艺刚才的话中李建成可以推断到老将军的确准备退出问鼎逐鹿行列将幽州交托给他人了。如果顺利安排好此事李建成可以确定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将愈稳固甚至无人可替代。 正高兴得头晕目眩之时他耳畔又传来罗艺的话。带着一点点不甘心却说得毅然决然。“你若愿与我并肩而战老夫不胜荣幸。这将是老夫最后一次披甲。此战之后老夫便准备将虎贲铁骑交出去。但希望世子能保证将他们用在正道上。莫让弟兄们的血流得不明不白!” “小弟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虎贲铁骑永镇塞上绝不轻易南下!”李建成被巨大的幸福砸得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以手指天郑重立誓。 “希望你永远记得今日之语!否则否则老夫…….”罗艺叹了口气继续摇头。如果说在见到耸立于长城之巅的那杆巨槊之前罗艺心里对自己的未来还有些患得患失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心结。虎贲铁骑不是他罗艺的私军在这支军队成立之初军魂当中已经写就了其使命。虎贲铁骑也不是区区幽州数郡能养活得起的在他罗艺手里只会让这支天下无双的劲旅渐渐走向覆灭。只是将虎贲铁骑交给李家是不是太轻率了些?他不敢确定但殷切希望今天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选择。 “至于罗家的前途大哥尽管放心。只要小弟在一天便保证幽州永在大哥的治下。子子孙孙富贵绵延不绝!”李建成显然误会了罗艺的犹豫再次举起右手郑重承诺。 “给我封茅裂土么?那敢情好!”罗艺也没想到李建成回答得如此痛快眯缝着眼睛笑问。在决定将虎贲铁骑交出去前他已经对时局做出了判断。以他自己的判断结果如果将幽州并入河东短时间内李家肯定会让自己坐镇幽州威胁窦建德的后背。但待得天下一统后削蕃便是必然。这是任何一个朝代在建立之初反复演练过的故事绝不会因为他罗艺而破例。 李建成被笑得心里虚想了想将声音稍微放低了些脸色却无比郑重“我知道大哥不在乎这些。但不这样做难酬大哥今日之功。大哥尽管放心我李建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做事也拖拉了点儿。但做人的良心却是有的绝不敢辜负了大哥今日对我这份恩情!” “老夫今日所为却不是为了让你感激!”罗艺笑了笑继续摇头。 “小弟今日之承诺也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李建成迅接过罗艺的话头大声回应。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温情与坦诚。罗艺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唐公世子是个少见的厚道人便不再自称老夫。点点头笑着说道:“贤弟今天所为可不像个世子模样。更不像未来的太子。想作为人君万万不可冲动更不可轻易许下诺言!” “那岂不是无趣得很?”李建成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脖颈低声抱怨。“大哥还是莫要说我了。咱们兄弟几个先痛快些时日。待我真成了什么太子后再教导我这些也不迟!” “只怕那时贤弟没时间听我啰嗦!”罗艺耸了耸肩膀然后挥鞭轻敲马鞍。 他胯下是匹乌龙驹灵性根骨皆为上乘。接到主人的暗示后四蹄稍稍用力便腾云驾雾般窜了出去。李建成胯下的桃花骢也不逊色甩甩鬃毛快跟将上来。兄弟二人并络疾驰将一干侍卫远远抛在了身后。耳畔山风呼啸马蹄声急每一声中都带着春天的韵律。 直到看见了李旭的军帐二人才轻轻拉紧缰绳。罗艺跑得满脸红光一边用武将常服的袖口擦汗一边大笑着道:“好久没这样轻松地跑过了。***老夫几乎忘记了毫无目的纵马的滋味。我告诉你有些东西看似金贵如果使用不当的话反而是负累。老夫今天算是解脱了。你接了过去嘿嘿你好自为之!” “小弟一定牢记大哥的话!”李建成气喘吁吁地回答。无论当日与罗艺结交是否带着其他的目的。现在他的的确确把罗艺当成了一个可以依托的兄长。不跟自己争功争位却肯为自己处处着想的兄长。 “这李仲坚这李仲坚的内营好生齐整!”目光转向李旭的中军大帐夸赞的话从罗艺嘴里脱口而出。虽然三家兵马的距离非常近河东军的营盘外沿与博陵军的营盘几乎紧紧相连但无论是李建成还是罗艺这两天心里都产生了大战之后的懈怠中军大帐很少去也没对军纪做太严格要求。只有李旭这边文武官员进进出出当值将士列队巡视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与战时毫无差别。 “仲坚无论做事和领兵向来都很谨慎。”迅向中军扫了一眼李建成带着几分佩服的口吻说道。虽然贵为河东军主将他却不敢托大在李旭的中军内继续策马。干净利落地甩镫离鞍慢慢牵着坐骑走向内营的正门。 罗艺也快跳下的马背一边点头赞叹一边压低了嗓门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追问道:“此战之后世子准备如何安置仲坚?河东与博陵两家合并的细节安排好了么?令尊那里如何打算?” “不瞒大哥。我这些日子根本没顾得上来!仲坚那边也很难做。博陵六郡的文武博陵六郡的文武似乎不太喜欢河东!”李建成苦着脸讪讪地回答。如果罗艺事先就知道这个答案他不敢保证对方还能如此痛快地将幽州并入河东。但既然双方已经结为知交李建成便不想再向罗艺隐瞒这些秘密。 一缕苦笑快涌上罗艺的眉梢。他没料到在外界看似已经成为定局的二李合并居然还只是八字没一撇的假象。但他却不想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想了想低声道:“暂时裂土封茅日后论功而酬。难道唐公不愿意答应么?还是仲坚不满足于此指望着更近一步?” 按理说这些都是涉及到李家未来的核心秘密罗艺本不该追问。李建成也不该回答他更没有必要如实回答。但既然罗艺问了起来李建成便不愿意拂义兄的颜面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仲坚一直没多大野心。他所求的应该是守护一方而已。但博陵六郡的制度与大隋旧制多有不合。两家合二为一的话政令方面有很多麻烦需要处理!这两年父亲也参照博陵的制度将关中、京畿与河东的旧制改变了许多。但也有很多为难之处父亲也束手无策!” “哦!”罗艺轻轻点头。他知道李建成所言非虚。事实上很多幽州的有识之士也认为博陵六郡的均田、取士、奬功三制是恢复地方生机的良方。但这三项制度无一不触及地方高层利益。以他在幽州的权威都不敢轻易全盘接受。更何况李渊刚刚在京师站稳脚跟身旁名门贵胄无数!倒是窦建德那边因为先前当土匪时已经将豪门大户斩杀了个干净如今照抄照搬博陵六郡的制度抄得畅通无阻。河北百姓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不禁忘记了窦建德等人当年杀人越货的恶行反而交口称赞起窦某人的恩德来了。 政令不能统一博陵一枝独秀。六郡前两年没有遭受大的战乱这两年又经受了新政的滋润。当然远比大隋其他地方繁荣。而李仲坚又是有名的善战麾下的博陵精锐也无不以一当百。综合上述情况罗艺心中明白即便李渊不怀疑李旭对合并的诚意恐怕河东文武心里也不踏实。所以裂土封茅然后再慢慢融入的策略只适合幽州却未必适合博陵六郡。以六郡目前的繁华程度假以时日不难将博陵军养成一头猛虎。 涉及到如此重大的决策罗艺便不好再多嘴了。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李仲坚还真是把好刀就看握刀的人本事如何?不提这些咱们先度了眼前难关再说!” “待彻底解决了突厥人的威胁。我想跟仲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说实话我宁愿让他永镇六郡也不愿意跟在战场上面对他。”李建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自移师塞上以来李旭从没主动跟他说过两家合并的事情他所开设的英雄楼也没有任何一个博陵文职或者武将前来登门。这让建成心里多少有了些挫折感。虽然依然坚信凭借自己和父亲的诚意可以打动李旭将其拉入河东李家帐下。但比起罗艺的干脆李旭便显得有些过于持重起来。 没有参照物之前和有了参照物之后的感觉大相径庭。想着想着李建成在不知不觉间就觉得秩序井然的博陵军内营有些过于防御森严。这附近已经没有敌军还用得着如此小心谨慎么?旭子如此严阵以待难道不仅仅是出于习惯而是在防备着自己这个大哥? 当年在辽东他也是这样一去不回头的。猛然间有只跳瘙在李建成心中咬了一口令他浑身上下痒痒的说不出地难受。 第七章 盛世 (十一 下) 早有负责警戒的侍卫将李建成和罗艺二人并络而来的消息通报到了博陵中军当值的将领张江闻听赶紧带领着一干谋士和武将迎接了出来。在人群里找了几次没现李旭的身影建成咧嘴而笑故作亲切地询问道:“你家大将军呢是不是昨天忙了一宿。他这个人啊就喜欢事必躬亲!” 张江上前冲建成和罗艺两人抱了抱拳笑呵呵地回答:“谢映登将军还没苏醒大将军放心不下一早就过去探望了。所以无法出面迎接世子。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大将军他稍后就能赶过来!” “谢兄弟还在昏睡?!”李建成紧锁眉头满脸忧色。“如果这样的确是个麻烦事情。徐茂公送了那么多粮草来我没给他半分回报。若是谢兄弟再有个三长两短……。不急不急我和罗兄可以慢慢等谢兄弟疗伤的事情却耽误不得!” “有劳世子关心!”张江再度拱手然后侧开一步请李建成与罗艺两个先行。自己带着博陵兄弟跟在其后。到了此刻李、罗二人的侍卫才匆匆追上来。看到两位主帅已经平安进了李旭的中军下了马静静的于军帐外侍立。 有道是听话听音此刻李建成的脸上虽然堆满了笑容话语里挑剔的意味却被博陵将士清清楚楚地分辨了出来。这些人都是跟李旭刀头上一道滚出来的情谊平日看在萁儿的颜面上还对李建成这位大舅哥保留几分尊敬。此刻既然李建成拿捏起了世子身份大伙自然又记起了博陵与河东之间的差别笑着打了几声招呼便各自去忙分内之事了。 中军帐内还有很多低级文职幕僚在埋头公干看到建成与罗艺两位贵客少数几个实在躲避不开者悻然停下手头事务拱手施礼。大多数人却专注于本职工作头也懒得抬一下。李建成感觉到了大伙对自己的冷落态度心中忍不住涌起了股怒气。但很快他就将这股无名业火强压了下去。若无其事般与张江、罗艺二人谈笑。 “听说谢兄弟那天是杀脱了力为何至今还没醒来。我军中倒是有些老郎中可以调来听用!” “谢世子关心。博陵军中的郎中已经给谢将军把过脉汤药也能灌得下去。但谢将军可能是心中有痰所以脉象表现平稳人却睡得死死的就像自己不愿意醒来般!”张江拱了拱手婉言拒绝了李建成的好意。 “自己不愿意醒来还有这等事?”李建成听得直皱眉。“缺药么可有老蔘、灵芝之类吊命之药!我马上派人取来!” “我家将军在草原上有过一处货栈。这两年商路虽然断了但先前运来的辽东老蔘还有几十条个个都过了八两!”张江笑了笑继续摇头。 “你家将军倒是有钱!”罗艺听得有趣大笑着插言。 “我家将军说过他如果不做大将军便去做陶朱公!” “那岂不是可惜!唐王可是一直视大将军为塞上长城!”罗艺看了看李建成低声打趣。 “大将军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别人眼里的富贵在他眼里不过是云烟耳!”张江又笑叫过几个亲兵让他们且去煮茶。 “不行我得好好劝劝仲坚。千万不能让他动了退隐的心思!”李建成一手拉住张江一手拉住罗艺惶急之前溢于言表。“你们二位也得帮忙多劝劝仲坚。他年龄比我小了一轮还多怎能年青青地便丧了进取之心。不行这种事情可是真的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看世子急的。我家大将军不过是随口一说未必当真!”张江指了指李旭帅案旁边的胡凳示意客人落座。没有李旭的将令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动声色地给了李建成一个下马威之后接着便又佯装出几分歉意解释道:“前一段时间主要忙着打仗六郡各地好多事情都积压了下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闲大将军便将所有杂事都搬到军中来处理。此外阵亡弟兄遗属的抚恤受伤弟兄的安置也非常耗费精力。这次虽然承蒙罗老将军援手打败了阿史那骨托鲁我博陵军损失也非常沉重……” “虎贲铁骑只是尽自家职责而已算不上援手。”罗艺轻轻摆了摆手拒绝了张江的感谢。他现在甘为人臣心态显得平和多了举手投足般都带着长着风范。“弟兄们为国而丧身后事处理得仔细些也是应该的。你尽管去忙世子与我在旁边闲坐喝茶便是!” “张将军尽管去忙。罗兄这里自有我来照顾!”李建成缓过一口气以博陵军半个主人身份笑着叮嘱。 ‘这世子倒有几分涵养!’张江心中暗自赞叹笑了笑将手指向桌案中央“具体事情都有具体人负责我反而是最闲的一个。罗公与世子先吃些干果吧这是博陵那边送来劳军的蜜饯滋味当真不错!” 摆在桌案中央的是四个朱色漆盘里边依次摆放着蜜制好的青梅、红枣、杏脯和藕根花花绿绿甚为诱人。这些特色甜点对于李、罗两个来说原本是吃腻了的俗物。但自从天下大乱之后此等俗物却也不经常见到了。伸出手去拣了几个丢在嘴里慢慢咀嚼有一丝酸酸甜甜地滋味立刻沿着舌尖融化开来令人感觉说不出得舒服。 看到客人吃得香甜张江想了想殷勤地介绍:“这些果品都是我六郡特产生津止渴。张郡守一个半月前便准备好了只是一路上翻山越岭颇费了些时日。今天早上一入库大将军立刻命人给罗公和世子那边各送了十几筐去。估计待会儿两位大人回营这些干果也就到了!” “有劳你家大将军费心!”罗艺和李建成放下茶盏同时拱手。 “怎么不走水路?”转眼罗艺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皱着眉头追问。但没等张江回答他自己便找到了答案。笑呵呵地摇摇头低声道:“待会儿麻烦张将军派人到我营中去取个令牌拿着它就可以在幽州地界畅通无阻了。若是军需补给直接由桑干河运到怀戎会比6路省事得多!” “张某代所有博陵兄弟谢谢老将军!”张江赶紧站起身长揖及地“我正愁战后缴获的那些大牲口如何向博陵运老将军既然肯借道着实为我博陵军上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我呸!跟在李仲坚身后个个都学得鬼一样精!”罗艺抬起脚向张江做了个踢的姿势。已经放到吃到嘴里的干果却再也吐不出只好合着“怒气”一同吞落肚。自打去年夏天开始博陵六郡和幽州之间已经没有大波商旅往来。这回有数以万计的牲口浩浩荡荡沿着桑干河畔南下押往博陵倒也开启了两家和好的先机。 “沿途所有关卡我博陵军都按地方规矩付钱绝不让幽州亏了分毫!”张江笑着把身体侧开数尺低声许诺。 “老夫虽然穷却也看不上你那点儿厘金!”罗艺涅斜着眼睛打量张江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是诚心设好了圈套给自己钻。被人家白占便宜可不是他的性格略做沉吟便找到了翻本的办法。“幽州各郡去年收成很差你运了牲口走让商队多运些粮食过来吧。以其在博陵的价格卖给老夫老夫命人用盐铁跟你交易。” “没问题。恰好有一批军粮要解往怀戎。我命人分三成出来给幽州老将军尽管安排人在桑干河畔就近接收!”张江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答应。 幽州和博陵六郡虽然是近邻但由于种种原因两地的粮价差别却相当大。把粮食千里迢迢运到幽州再以博陵市面上的价格出售这笔交易细算下来罗艺赚了个盆满钵圆。但水路运输远比6路省力一次运送的数量也远比6路大。再折算掉民壮们在途中损耗和节约下来的运输时间这笔交易对博陵来说也没吃什么亏。 论及钱粮度支方面此刻中军大帐中无一人能比李建成的造诣深。在心里稍稍一琢磨他已经算清楚了这是一笔对博陵、幽州两家都有好处的交易。就目前形势而言幽州与博陵握手言欢对河东李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但眼下张家堡附近的仗早就打完了河东那边尚无消息李旭还千里迢迢向前线运粮食做什么?莫非他还有些别的打算没让人知晓? 想到这世子建成越觉得李旭的中军大帐内仿佛隐藏着无数玄机几乎处处都对自己不利。勉强压住心中的烦乱吃了几个青梅然后他又在不经意间追问了一句“前日不是分了很多粮草与辎重么?怎地还要从博陵向前线送粮。一旦送来了却没战事可打这一往一返消耗可就大了!” “世子有所不知!”张江早就料到李建成会有此一问也不想让他心里产生太大的误会拱了拱手笑着解释:“前些日子那十余万俘虏无处安身我家大将军怕他们在长城附近生事全都交给王须拔和郭方二人押送去索头水了。那些家伙虽然非我族类但毕竟也是一条生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所以又从府库里硬挤出些粮秣来千里迢迢运过去救急。” “你家大将军倒是宅心仁厚!”罗艺耸了耸肩膀对李旭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既然知道其非我族类又何必计较他的死活。不在长城下直接挖坑活埋了他们已经是对他们的恩典还出粮给他们吊命就不怕养了一堆狼崽子到头来反受其祸么?” “我家大将军曾经说过人的心胸有多宽就能经营多宽的地方!”张江看了李、罗二人一眼继续笑着补充。“毕竟是十万生灵放任其自生自灭恐怕有伤天和。草原人自有草原人的生存之道只要帮助在这个夏天给他们口稀粥果腹到了秋天牛羊自然能抓上秋膘羊毛、皮货也能源源不断地运回中原来!” 听张江话中若有所指李建成怦然心动。他今天之所以看博陵军上下处处不顺眼主要原因共有两个。其一是由于两李合并之事至今悬而未决总是让人揪着心。其二便是由于罗艺的突然归附令李旭对他的重要性无形间下降了数倍。河东左军一直缺乏能镇的住军心的百战名将李建成原来一直中意于李旭。而罗艺的名头和用兵能力只比李旭大不比李旭小。换句话说现在即便不将旭子收入帐下李建成也觉得凭着罗艺在手弟弟麾下那些将领已经不足为惧了。 “人的心胸有多宽就能经营多宽的地方。”反复咀嚼着张江的话李建成心中的怨气慢慢开始消融。他知道自己不会满足于做一个收成的太子他期待着建立越父亲的功业让人们最后能明白他这个世子、太子并不是靠着父亲余荫才能立足的窝囊废而是能将李家、唐王家族扬光大的英雄豪杰。为了心中的目标他就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节让更多像李旭、罗艺这样的英雄甘心为自己效命。 接下来张江的解释李建成已经听不下去也没有必要再听。像先前一样相信李旭以诚待人做到这点已经够了。至于罗艺与张江关于塞上胡人的探讨全部如春风过耳他听得见声音却什么内容都没注意到。 “我听说霫族十三部曾经推举你家大将军为可汗。现在你们将十余万各族老幼驱赶到索头水附近安置岂不是抢了霫族的草场。一旦双方冲突起来让大将军如何自处?”罗艺没注意到李建成已经走神自顾与张江探讨顺利安置那批俘虏的可能。“并且这十余万俘虏中各族都有年龄、男女、老幼不等。一旦他们彼此之间冲突起来王将军手头那点儿兵马能否弹压得住?” 张江等人最近三天几乎天天议论此事心中早已有了定论。想了想低声回应“索头水距离霫族的传统牧场还有几百里路。那片草场原本属于一伙奚人后来那伙索头奚被突厥人灭族索头水两岸便成了阿史那却禺的地盘。骨托鲁从却禺手中接过该地又经营了数年迁徙去了数十个突厥部落。此番王将军押着俘虏去索头水安置其中一个目标就是为了从突厥部落手中抢草场。所以第一场冲突肯定不会是跟霫族诸部之间而是跟战败后元气大伤的突厥人。那些霫人反而会成为大将军暗中埋伏下的一支奇兵可以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低头抿了口茶他继续道:“至于俘虏们之间罗将军尽管放心。在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活下去之前他们肯定要抱做一团。等突厥人的威胁去了他们也就该通婚的通婚该生孩子的生孩子难分彼此了!” “也有一番道理!”罗艺对草原事务了熟于心略做斟酌便明白张江说得不是一厢情愿的妄言。“但万一这十万部众凝成一股绳也是头了不得的庞然大物。到头来谁能保证他们不成为第二个突厥?” “如果将他们驱赶到草原上后放任不理不出三年必然有人站出来填补阿史那骨托鲁留下的空白。但如果从开始就加以控制这些人就不会成为中原的大患。我家将军说过你不能妄想草原上不生人只有主动参与才能保证东塞诸郡百年无患!”张江笑了笑带着几分自豪回答。 李旭的原话其实是谁也难保草原上不会再生出另一个阿史那骨托鲁。所以与其把机会留给下一个趁乱崛起者不如自己来当下一任大可汗。至少把东塞诸胡控制在自己麾下比控制在土生土长的胡人手里安全得多。 在张江等人眼里经营好了东塞也等于将河北六郡的生存空间扩大了一倍。将来有了机会博陵军既可以旌旗南指又可以挥师北上。无论进还是退都有无限的展余地。 当然这些博陵核心将领之间的秘密张江不会透漏给任何无关的人听。他现在想要做的仅仅是打消李建成对博陵上下的疑虑为自家将军的展大计赢取更多的时间。短期内刚刚打完了一场硬仗的博陵军没有与河东李家争夺天下的本事。但经营好东塞后凭借塞外源源不断的战马和六郡的富庶天下谁人还能搠博陵军锋樱? “嗯!”听完张江的话罗艺轻捋胡须。李仲坚所为绝对不仅仅是出于对俘虏的仁慈。他一定另有所谋。并且这个图谋非常长远远到过了自己能看到的范围。但要不要将事实提醒给李建成听呢?罗艺在心里反复衡量了几回还是决定将秘密藏起来。 忠武将军步兵的死唤醒了他年少时的承诺耸立于长城之巅的那杆铁槊促使他不再犹豫下定了将虎贲铁骑交出去的决心。但放弃了争夺天下的利刃后罗艺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李建成的承诺只是他的保障之一。但承诺这东西只对坚信承诺的人管用在切实可见的利益面前它几乎薄得像一张废纸。与其将自己和家族的安危完全交托在李建成手里不如再留一条后路看看河东李家与李旭之间的关系如何展。至少罗艺可以确定躲在李旭身后别人不会先找自己的麻烦。李老妪也好李老妪的继任者也罢在解决李旭这个大尾巴之前谁也无暇动幽州分毫。 第七章 盛世 (十二 上) 心中有了定论罗艺便不再纠缠于博陵军经营塞外的细节。而是主动将话题扯开帮助张江隐藏某些容易暴露的端倪。那张江虽然是个赳赳武夫这些年官场滚下来也早对人情事故了然于胸。罗艺的新话题刚刚开了个头他已经快马加鞭赶过去待李建成从炙烈的幻想中回转心神三人的话题已经从塞外跑到了河东。 “我家将军对此也莫名其妙。涿郡与河东之间的道路全被刘武周的人堵死了斥候根本派不过去。上谷郡那边最近倒是有不少流民逃了过来但他们都没靠近过战场说不清楚具体情况。赵司马已经另外派遣细作从飞狐岭一带绕向雁门但这么大一个***兜下来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有消息传回。至于这半个月之间战场会生什么变化谁也难以保证!”对于河东军情张江显然一点儿都不看好。虽然没有明着做出娘子军已经战败的预测每句话里都隐隐带着天下大乱的暗示。 “啊哦大将军莫非认为娘子军挡不住始必么?”李建成的心情一下子从高峰跌到了深谷楞了楞木然道。对于娄烦关那边的军情他也预感到了几分不妙。但心里却依稀藏着一点侥幸期待李婉儿和娘子军能创造奇迹。那支军队从诞生之日起便创造了无数奇迹如果能顶住始必可汗麾下数十万大军的进攻必将是所有奇迹中最为辉煌的一个。 罗艺也对河东之战也不看好。听完了张江的话他收起笑容叹息着道“如果流民已经开始向河北逃命了估计娄烦关已经失守。百姓眼里土地看得像来仅仅次于性命。不是闻听到了什么风声绝不会轻易抛家舍业!” “这很难说。”张江轻轻摇头然后又轻轻点头。“但我家大将军也讲过一些应对之策。两位不妨再稍候片刻待大将军回来……”话未说完他已经听到了营外的脚步声站起身非常高兴地补充“大将军已经回来了。二位不妨跟我家大将军探讨一二!我去准备地图对着图说会更清楚!” 说罢起身到军帐门口迎接。帐内的一干文武也放下手头活计笑着抬起头张望。门帘挑开来人果然是李旭。脚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满身散着酸臭气。 “见过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博陵军的文武官员依次向自家主帅送上问候。目光转向李旭身后的来客忍不住暗暗纳罕。但见此人眉毛和胡须上全是污泥就仿佛刚刚被人从泥坑里挖出来的般。一身皮甲百孔千疮破损之处血和泥浆交替着渗了出来看上去说不出地狼狈。但其本人一点儿也不觉自己可怜脸上依旧带着几分骄傲仿佛全军帐的人都欠了他两斗谷子。 李建成的目光与来人相接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管外人在跟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娄烦关那边战况如何?可是败了。世民呢他躲到哪里去了?” “我是来给大将军和世子送信。”来人一梗脖子神情看上去愈桀骜不驯。“娄烦关尚在二公子手里始必可汗没讨到半分好处去。二公子现了突厥人的攻势突然减弱料定世子这边已经破贼。所以希望世子能够尽早领兵西进将狼骑全歼于长城脚下!” 话音落后满帐皆惊。如果始必可汗真的折戟于长城之下这次突厥人在南侵之战中可就亏大了。雄踞东塞的阿史那骨托鲁已经成了掉光了牙齿的老狗如果始必再被大伙困在长城附近至少十年之内胡人将没胆量南下而牧马! 但这可能么?就凭信使这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狼狈样?耐于李建成的颜面博陵众文武不愿意当众戳穿来人的谎言只是眼角含笑默不作声。一向把脸面看得非常重要李建成被众人笑得燥用力一拍帅案大声怒喝道:“来人。将这谎报军情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打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 那信使虽然谎言被当众戳破却也着实是个硬汉。居然也不求饶冷笑一声昂出帐领刑。弄得一干冲进来的博陵武士听命也难不听命也难睁大眼睛望着李旭期待自家主帅做出定夺。 李建成此时还是名义上的联军副帅他的命令李旭自然不好驳回。可那信使明显已经跑脱了力真的一顿大棍打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气了。想要问到些河东军情便得不到回应。正犹豫间罗艺赶紧站了起来给两位主帅创造台阶“贤弟莫怒!大将军也不要跟这信使一般见识。我看他眉宇之间带着股子豪气应该不是阴险奸诈之徒。先将他拉回来老夫跟他说几句话。如果他仍然不知悔改再动刑不迟!” 李建成只是觉得颜面无光怒气泄过后也知道将来人打死不妥。悻悻哼了几声恼恨地道:“这姓侯的若是个诚人君子天下就没狡诈之徒了。大哥尽管去问但千万要小心被他骗!” “这个为兄自然知晓!”罗艺笑着点头将目光再度转向李旭。这个顺水人情李旭自然不能不给挥了挥手命令亲卫们抓紧时间把信使推回来。 信使施施然入帐脸上的笑意更浓。谢过李建成的不责之恩后大咧咧在军帐中间一站便等着李旭等人问。 罗艺缓步走到信使身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回拱拱手笑着问道:“老夫罗艺。敢问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 “见过罗老将军!”闻听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白老头便是罗艺信使脸上肃然起敬“在下侯君集乃河东右军左营统领。见敌情有变唯恐其他人说不清楚。所以特地向自家主帅讨了个令前来河北联络诸路英雄前后夹击狼骑!” “好好!”明知道对方还在扯谎罗艺却不断地点头。“夹击始必么这事情也不急。侯将军远来辛苦先下去换了衣服洗个澡。老夫与李大将军、你家世子三个正商量着如何追杀阿史那骨托鲁。待我们将骨托鲁的人头砍下来自然会带着它去威慑始必!” “那那时恐怕始必已经逃了!”侯君集楞了一下笑着提醒。 “无妨。老夫过去跟突厥交手总喜欢追亡逐北。”罗艺笑容里边充满自信仿佛胜券早已在握。“塞外的地形老夫非常熟悉这回一定趁势杀到定襄去将突厥胡种犁庭扫穴以绝他日之患!” “嗯!”李建成也从羞怒中缓过神来走上前促狭地道:“君集吃完了饭休息一夜你便快马赶回去吧。我派一百名侍卫护送你。到了娄烦关后就跟二弟说如果始必要撤尽管放他撤。咱们这回胜局已定各路大军齐头并进杀向定襄肯定有胜无败!” “只怕只怕只怕时间久了战事再生变化!”侯君集满肚子说辞都憋在了嗓子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到了长城脚下后便被当值的将士卒领到了博陵军中营。刚好和探视谢映登回来的李旭在门口碰了个正着。怕李旭学自家主公那样按兵不动所以他便先将河东军情说得轻巧一些。却根本没考虑自己这幅样子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待被李旭领到中军大帐见了李建成无法改口只好把谎言继续下去。可是撒谎很容易圆谎却万分艰难。一句谎话下去向来需要一万句来弥补。此刻被罗艺逼到的墙角处想改口也来不及了。只好转尽心思想其他对策。 见到侯君集的窘迫模样罗艺哑然失笑。对于侯君集撒谎的缘由他也能猜出一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敦厚长者的身份教训道:“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肯说实话么?老夫打了半辈子仗从没见到你这样前来报喜的。至于大将军和帐中诸将哪个不是千军万马里冲杀过的。你在河东赢了还是输了他们闻都能闻得出来哪还轮到你来忽悠!” “我等的确守住了娄烦关!没将狼骑打残…”侯君集后退半步不敢再面对罗艺的视线。“但也不能算战败至少让始必付出了三倍的代价。如果大将军和世子、罗公能及时赶往雁门攻击始必的侧翼此战中原必将获得全胜!” “敌军付出三倍代价。你们呢折损了多少?娘子军呢为什么不提娘子军?”李建成愈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了侯君集的脖领子。他这几年跟弟弟闹得势同水火所以恨屋及乌连带弟弟麾下的将士也看着极其不顺眼。如果不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的因素今天他就想趁势治侯君集一个谎报军情之罪彻底砍去弟弟这条臂膀。 “右军还剩下六万多人。娘子军还有近十二万将士!”侯君集推开李建成的手低声汇报。 “婉儿呢?”李建成又急又气再度厉声逼问。右军与娘子军折损都不算大。但减员都过了三分之一。这两支兵马可比不得博陵精锐减员一半也有战斗力。按李建成对自家军队的了解右军之中的飞虎营损失了三分之一人手后还可能有战斗力。而完全由绿林豪杰组成的娘子军打顺风仗时以一当百。损失过三分之一又无得力大将在军中坐镇此刻恐怕军心早就乱了。 河东之战被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婉儿在娄烦关凭险据守李世民在其后随时支援。只要二人配合得当即便不能像涿郡这边迅将来犯之敌全歼求个无功无过的结局应该问题不大。眼下娘子军和右军全部变成了残兵显然是婉儿和世民之间的配合出了问题。再想到先前陈演寿对河东局势的分析李建成只觉得自己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如被缒上了千钧巨石般径直向无底深渊落去。 “郡主受了重伤此刻正在崞县修养。”侯君集被逼问不过只好闪烁着将李婉儿的情况汇报给建成。“娘子军的伤号也都撤到了崞县轻伤和未负伤的将士此刻仍然坚守在娄烦关由二公子统一调度!” “好好好!”李建成连说三个好字。事情已经展到这种地步他即便心中再恼怒也不能当着如此多外人的面指摘自己弟弟的阴险狡诈。反而不得不替李世民遮掩一二免得李旭在一怒之下不肯兵援救河东。 “这位侯将军你能不能稍微详细些说明娄烦关前的战况。婉儿是怎么受的伤世民所带领的右军为何也损失如此严重?”没等李建成想好如何才能替弟弟铺垫李旭走上前非常客气的询问。 “大将军有问侯某当言无不尽!”侯君集先向李旭做了一个揖然后闭上嘴巴目光四下逡巡。 “去别帐吧。来人去给侯将军弄些麦粥!”李旭非常大度地挥了挥手满足了对方的要求。 他不想也没有兴趣质问侯君集乍见到自己时为何蓄意欺骗。对方只是个执行者不值得他去计较。至于幕后给侯君集下命令的那个人才李旭对他非常了解也早就不抱任何过高期望。 侯君集的确饿得狠了到了片帐后捧起李旭命人送来的麦粥连谢谢也顾不上说一声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一碗粥喝光他意犹未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碗底唯恐留下半个麦粒在。 “你多日未进餐第一次不能吃得太饱。等过了今天大鱼大肉尽你吃个够!”罗艺被侯君集那幅饿死鬼投胎的模样逗得脸部直抽筋强憋住笑容低声提醒。 “嗯!嘘----!”侯君集点点头然后长长出了口气。看看别帐里边除了自己以外只有李建成、罗艺和李旭三人在灵机登时一动。站起身来扑通一声于李旭面前跪倒。一边叩头一边呜咽着道:“大将军请兵援救娄烦。再迟一步中原危矣!” “你先前不是说能守住娄烦么?”李建成狠狠地踢了侯君集一脚怒气冲冲地问。 “这姓侯的小子倒有些急智。”罗艺看到侯君集的态度来了个大逆转心中暗自赞叹。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侯君集都主动认错了李旭自然不可能对他撒谎的事情揪住不放。“可世子的表现……?”罗艺心里有些失望回头瞅瞅李建成气急败坏的脸色心里面又豁然开朗。如果说先前在中军帐时李建成对侯君集的斥责还有八分真的话此刻却连三分真都没有了。只所以装的凶恶异常不过是为了做给李旭看免得李大将军借题挥不肯帮忙罢了。 既然李建成还顾着兄弟之情罗艺就不好多说话。手捋胡须冷眼旁观。看李旭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相信李旭能看出建成所玩的伎俩来如果换了自己与李旭易地而处肯定会以虚招对虚招先将李建成和侯君集二人折腾个够直到二人肯心服口服不再玩花样了再决定出不出兵也来得及。“但李仲坚这家伙行事素来不能以常理推测!”一时间罗艺心中居然好生期待。 侯君集被踢了一个跟头又迅爬起来直挺挺地跪在李旭面前“先前周围人多君集不敢说实话以免扰乱军心!并非刻意欺骗大将军。大将军可治君集之谎报军情之罪却请看在河东三百万户无辜百姓份上救娄烦一救!” “治你一人之罪。你现在身价倒是高了一个人顶得上百万无辜。”李建成又是一脚将侯君集再度踢翻“我问你道路怎么走?粮草谁来运?这几百里山路走下来博陵军和我麾下的左军弟兄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那刘武周难道是傻子么?不知道在沿途死守不出挡住我等给始必制造机会?” “请大将军请大将军救河东百姓!”侯君集再次爬起来不回答李建成只冲着李旭重重叩头。军帐内装饰简陋冷硬的地面很快便将他的额头碰破。侯君集却不去擦脸上的血一个头挨一个头不断叩下去片刻也不停顿。 临行前长孙无忌也仔细叮嘱过他说世子也许会落井下石但李将军却不会拿中原的无辜百姓去冒险。所以他知道自己求李建成未必有用干脆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李旭身上。 这一招果然见效快到绝望之际侯君集终于看见李旭的手向自己面前伸来。“侯将军起来说话。援军一定会但敌情未明之前我不能随便做决定!” “交战的全部过程都在这里!”侯君集大喜一把拉住李旭的手借势起身。然后弯下腰去用力将靴子扯开。从贴着肉绑腿上取下一条染血的绫罗来。 “这是二公子亲笔所书。请大将军、世子、罗公过目!”侯君集用双手将绫罗碰过头顶呈在李旭面前。 的确是李世民的亲笔。李旭和建成都很熟悉绫罗上的字迹。在事先准备好的信中李世民亲口承认是自己低估了始必可汗的用兵能力想一战而竟全功。因此才没有直接出兵援助娘子军而是从小路翻过长城迂回到了始必的侧后。不料始必早有准备竟然中途停止了对娄烦关的强攻在长城外以逸待劳。右军远道而来师老兵疲与狼骑恶战一场后损失惨重。所以不得不退入关墙休整与娘子军并肩抗敌。至于李婉儿受伤的事情乃因为援军失期所导致。李世民非常懊悔自己的莽撞已经向父亲写信请罪愿意领受任何责罚。 “责罚把他的命赔上能让那些战死的将士瞑目么?”李建成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即便对军务生疏到他这种地步也能从字里行间嗅出阴谋的味道来。所谓低估了始必可汗的用兵能力分明就是个漂亮的借口。李世民所部右军从开始便打得是任由娘子军和狼骑耗得两败俱伤然后杀上去坐收渔人之利的主意。他只觉得自己玩得聪明却没想到始必可汗也不是傻子! “二公子在事后已经极力补救。我临出前的那几天他每天都亲自持刀在城墙上杀贼!”此刻侯君集有求于人不敢辩解只是尽力地替自家主公说好话。 “让他再想妙计去。我这边兵马困乏无力再战!”李建成一甩袖子冷冷地道。 “世子请以大局为重!”侯君集躬身长揖到地。 “到底是谁不以大局为重?”李建成恨恨地转过身来指着侯君集的鼻子质问。“如果你家主公肯以大局为重还用得着向我搬救兵?这河东数百万户父老眼见着便要遭受灭顶之灾!谁之过?难道是我和仲坚的错?你家主公半分责任也没有?” 侯君集猜不到李建成的用心被骂得面红耳赤。想要拂袖而去却不敢拿自家主公和右军上下数万弟兄的性命做赌注。只好低下头任李建成百般刁难不再申辩一句。 这时李旭轻轻按住了建成的肩膀。“世子息怒。你再责怪他也于事无补。君集你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我给你调三十个人一百匹快马。你从上谷、飞狐岭一带绕回娄烦。带个口信给世民告诉他见到你后至少再坚守娄烦关半个月。援军在半个月之内肯定赶到战场!” “仲坚?!”李建成心中一喜脸上却做出愤愤不平状。 “我们不得不救!”李旭深深地看了建成一眼目光如刀直刺入他的心底。“弟兄们在长城上看着!” 第七章 盛世 (十二 中) 侯君集在心中算了算自己沿途反复换马强力闯过刘武周驻地还花费了足足五天时间才赶到李旭的军中。按此推测即便博陵、河东、幽州三家联军明日一早便起身西进路上也得耽搁半个月时间。虽然李旭给出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道了声谢跟着亲兵下去休息。 “我尽快准备粮草辎重所有支出河东一力承担!”李建成伎俩得逞赶紧主动给自己安排任务。 罗艺却一言不看看李建成又看看李旭满眼含笑。李建成被老家伙笑得心里毛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做作没瞒过任何人的眼睛讪讪地向李旭做了个揖低声道:“仲坚深明大义是我等所不及。这番相救之恩我河东上下没齿难忘!” 李旭扫了他一眼十分客气地说道:“建成兄言重了。河东与博陵互为唇齿血脉相连。先前若无河东仗义援手我根本守不住这段长城。眼下河东有难博陵六郡怎可能置身事外?但仗到底怎么打咱们还得仔细谋划一下。否则有可能救不了娄烦关反而把弟兄们都搭进去!” “的确始必也许比骨托鲁还难对付!”李建成连连点头。虽然觉得李旭的话听起来有些生分却无暇仔细计较。“刚才大哥也说了三路兵马全由你来调遣。我和大哥给你当先锋披坚执锐百死而不旋踵!” 李旭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他先前已经预料到李婉儿的娘子可能军挡不住始必可汗现在的形势虽然严峻却不能算出于自己意料之外。只是李世民所部左军也被打残了消息来得稍显突兀。依照现在这种情况李旭跟本无法保证自己领兵到达河东后娄烦关还掌握在中原人之手。 见到李旭陷入了沉思建成便不再打扰他。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到中军找张江借娄烦郡的舆图。对于这位做事总是欠考虑为人尚算宽厚的唐王世子张江好感恶感都不太多犹豫了一下命令亲兵将娄烦、马邑、定襄、雁门四郡的舆图都找出来替李建成抬到偏帐中拼成完整的一大块。 待舆图展开李建成立刻在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虽然跟随父亲坐镇河东两年多他军中所收集的舆图却远没有博陵军中配备的这般详细。大到高山、城池、小到河沟、村落长城之内凡是人迹可至的地方几乎全都有所标记。 对着地图看局势便一目了然了。此刻李旭依旧在军帐中沉思罗艺手捋胡须来回踱步。李建成不想被义兄和妹夫看低也硬着头皮蹲在舆图旁搜肠刮肚想着援军前进路线。沉下心思看了一会儿他还真悟出些门道来。甭看河东与博陵六郡唇齿相依中间却有千里太行隔着适合大军行进的道路只有寥寥几条其中尽一半还在井陉以南距离娄烦关十分遥远。眼下三家联军自张家堡出最方便的道路其实只有两条。其一为怀戎、阳原方向沿着桑干水两岸直插娄烦关下。可是这条道上所过郡县都是刘武周的地盘。只要刘武周派遣一哨兵马在几个主要关口坚守不出援军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而第二个选择便是绕回上谷从飞狐关、灵丘一线赶往雁门。沿途中大半地界目前控制在太原郡兵手中即便遇到刘武周军的阻拦相对也容易将其击破。但这个***绕下来弟兄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待大伙到了目的地李世民等人是否还能守住娄烦尚未可知! 哪一条路都不合适李建成急得直嘬牙。抬头偷偷看向李旭现素来用兵如神的妹夫眉头紧皱手指屈伸显然是非常为难一时无法下得了决心。再偷眼望向罗艺现老大哥依旧笑呵呵的来回踱步仿佛根本不知道“着急”二字怎么写般。 “大哥可有办法?”将脑袋歪向罗艺李建成眼巴巴地询问。 罗艺没有回答只是在军帐中继续踱步。一圈又一圈连续走了十几个***在将李建成晃晕倒之前终于叹了口气笑着点评:“我现二公子擅长用兵。虽然败了却切合将道!” “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了。待战事了解我一定给娘子军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李建成窘得满脸血色皱着眉头许诺。无论谁家出现亲姐弟互相算计的事情都不光彩况且婉儿与旭子当年本有一番情意在。若是旭子因为恼恨世民而耽搁了河东之战这个影响可就大了。 “老夫不是说笑。二公子心肠虽然狠辣了些办法却不能算错。当年孙膑救赵也是先让赵国人坚守了几个月。然后才缓缓赶过去轻轻松松驱走了魏军!”老罗艺却不肯给把弟留颜面几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到古之战计李建成的脸色更红几乎都能滴出血来。孙膑救赵的典故他也非常熟悉但孙膑所在的齐国和被救的赵国本来就有利害关系。用谎言欺骗友军使得他们倾力与敌人拼命自己坐收渔利。既削弱了魏国又削弱了赵国一举两得。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对孙膑来说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娘子军和右军本为一家削弱了娘子军对河东李家有何好处?! “的确!古代本有成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过罗艺的话头说道。 李建成听得一哆嗦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代之是吓人的惨白“仲坚你且不可让世民死守娄烦。他做得的确过分但娄烦一失半个河东难逃狼骑之手!我保证此战之后向父亲弹劾他一定还婉儿还枉死的将士们公道!” “世子说得是哪里话来。”李旭笑着摇头“世民用兵素来喜欢行险他在娄烦关前的表现符合其一贯之风未必真怀了什么姐弟相残的心思!” “仲坚我知道没有真凭实据我未必能将世民怎么样。但你且不可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的念头。”听李旭说得冷淡建成愈惶急“他他毕竟还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儿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说气话!”李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解释。“咱们无论走飞狐还是走怀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赶到娄烦关。所以世民必须独自坚守二十天以上才有机会将残局挽回!” “我知道。”李建成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他刚才已经计算过路程远近除非刘武周麾下的将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则援军在半个月内插翅也飞不到目的地。而粮草辎重的运输更是缓慢如果大军不顾一切冲过去始必只要将决战拖延几天耗光了援军的随身干粮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无论李旭是刻意拖延战机还是真的无法及时赶到娄烦关下李建成知道自己都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世民坑害婉儿在先许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许别人做十五。何况此刻两李还没成为一家?河东被削弱博陵六郡刚好可以借此彰显身价! “贤弟稍安勿躁!”罗艺笑呵呵地拍李建成肩膀“我和仲坚都没有怪罪世民的意思。让他坚守娄烦肯定算准了他能守得住。” “哦!”李建成迷迷糊糊地点头两眼茫然根本不知道罗艺在说什么。 一抹淡淡的失望掠过罗艺的眼睛指了指地图他耐心地向李建成解释“咱们击败骨托鲁的消息始必现在应该已经听说了。为了防止咱们星夜驰援娄烦他肯定要分兵驻守涿郡通往娄烦的最近几条道路。所以无论走怀戎、阳原一线还是走飞狐关、雁门一线恐怕都不会顺当。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娄烦关所面临的压力也必然先前小。我们再派两支疑兵齐头并进不由得刘武周和始必不上钩!”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成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头慢慢落地。跟李旭和罗艺两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比起来他只能算个刚出茅庐的后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指了指娄烦关所在继续追问道:“既然这两条路都是疑兵我们的真正力量放在哪里?总不能期望始必分了兵后世民便反败为胜吧?” “当年孙膑曾经救了三次赵。虚兵应援只是其中一次。这仗如果老夫来打就打这儿!”罗艺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点在了长城外一处繁华所在。李建成大吃一惊浑身忍不住颤抖抬头看向李旭现自己妹夫也在颔而笑目光看得居然是和罗艺同一个方位。 “我的部将中有人去过白道对沿途的地形很熟!”罗艺看着李旭淡淡地介绍。 “我麾下有很多将士原本为骑兵随时可以上马!”李旭点了点头笑着回应。“还有一批弟兄虽然不是骑兵但会骑马。可以随同虎贲铁骑一道出击!” “好骑马步兵!”罗艺轻轻抚掌“策马而行下马而战。我幽州军步下战斗力有限就不在大将军面前献丑了!我派遣一万步卒沿桑干河西进。飞狐岭那边便交给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让始必费力去猜。河东军中不会骑马的全从张家堡出沿长城内侧向雁门郡移动。博陵军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飞狐关……!”李旭的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顷刻之间便规划出了三路佯攻队伍。 三路兵马人数都不算少。用以对付刘武周即便占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么大亏。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军分头赶来的消息肯定要判断其中哪一路才是主力。而真正的主力却从长城外的草原上直扑始必老窝将突厥人的巢穴彻底端掉! 这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战略计划李建成能看明白但他还是不敢相信罗艺和李旭两个竟然如此胆大。“你们真要去偷袭定襄?”他犹豫着问内心忐忑。中原的骑兵只要杀到始必的老巢去娄烦之围立解。围魏救赵便是这个局。可万一始必领军杀回来娄烦之围是解了草原却是狼骑的天下。届时大伙有命没命逃脱却是难以预料。 “为何不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莫非世子不敢么?”罗艺瞟了李建成一眼笑着反问。 “去为何不去。我说过要与你并肩而战!”李建成刷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回应。语罢望着罗艺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很久很久。 开心地笑了一会儿罗艺重新走回舆图前摇着头道:“仲坚你这份舆图不行。长城内滑的很详细长城外却只涉及到了些皮毛!” “请老将军指点!”李旭拱手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罗艺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五千虎贲及其万余仆从投送到战场边缘肯定是走了一条突厥人和中原兵马都不熟悉的道路。老家伙当年追随大将军王杨爽驰骋塞外从敦煌一直杀到辽东论起对塞外地形的熟悉他自己谦虚为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个能够称为第一的人选。 罗艺轻轻笑了笑满脸得意“指点就不必了。待会儿你到我营中去我给你一份突厥国的舆图。虽然现在的突厥国不是当年的突厥国。但变的只是人山川河流却没有丝毫改变!” “谢老将军!”李旭再度长揖为礼。 “不用谢!”罗艺轻轻摆手“咱们出塞之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所以作为一军主帅你必须提前将舆图记在心里。”转过头他又看向建成“至于世子两天之内必须准备好各路大军的所有粮草辎重。并且安排好合适领兵人选以免执行计划时出现偏差!” “老将军尽管放心!”李建成和李旭同时答应。 三人相对着笑了笑又继续商讨其他出兵细节。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李旭命令亲兵去准备三人分量的食物与建成和罗艺两个边吃边谈。博陵军提供给将领的伙食质量远不及河东、幽州两家但此时客人和主人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也顾不得挑剔。反复研究了几个时辰出兵的大体方案总算定了下来。剩下的详细细节三家主帅将方案拿回去便可召集幕僚将自己负责那一部分补充完整。 看看时候不早了李建成起身告辞。“我会尽快将所有辎重准备好。剩下一时半会儿运不走的物资和牲口就交给仲坚安排人手去处理。” “我安排涿郡太守崔潜负责将你留下的物资经井陉关运往长安!”李旭点头答应。 “分给幽州的战利品也拜托李将军帮忙!”罗艺站起身笑着说道。 “也交给涿郡太守吧!”李旭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位安排写文职幕僚协助他以方便造册登记!” “那是自然!”李建成和罗艺皆笑知道李旭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倘若缺了我们就找你来讨!反正你小子号称河北富家里有的是钱财!” “想得美!”李旭笑着拒绝。站起身送罗艺和建成出营。李建成的住所和博陵军大营相距本来就不远跨上马去半柱香时间就到了。罗艺的营盘却扎在长城内的一个山洼里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在岔路处跟建成道了别老将军看了一眼李旭低声命令:“你干脆直接去我营盘拿舆图吧。早看一眼早放心。薛家兄弟还有东西托我带给你索性你一并去拿了!” “多谢老将军!”李旭在马背上拱手然后笑着兜转坐骑。 “别客气了。我老了年青时积攒的这些东西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回头看了看李建成已经远去的背影罗艺轻轻叹了口气“虎贲铁骑我交给了河东李家。李老妪在半年之内取得三分之一天下。这大隋之鹿估计旁人已经无法与他再争。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交给你吧。希望你将来能派上大用场别辜负了当年制造者的一番心血。 “将军哪里算老。比起廉颇和黄忠将军正当壮年!”李旭没有回应罗艺关于天下属于谁的评价笑着恭维了一句。从对方的话中他总听出一股非常不甘心的味道。但老将军既然选择了将虎贲铁骑交托给李渊父子显然已经决定退出逐鹿者行列。如此老将军不甘心的之处何在就令人很难揣摩了。 “战场上老夫当然不算老。你小子武艺虽然高若论单打独斗也未必是老夫的敌手!”罗轻轻耸肩傲然道。 “虽然未曾向前辈讨教过武艺但每当闻听到虎贲大将军威名晚辈却如雷贯耳!”李旭笑着点头不跟老人家争无用的虚名。 “你小子!”罗艺笑着摇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夹了夹马腹慢慢提高了行进度。 李旭笑着追了上来与老将军并络而行。虽然双方曾经恶战过一场但他现在心里却对罗艺没有半点恶感。相反老将军身上自有一股武将坦诚、直率与磊落令他很愿意与之交往。 沿着长城下的小路跑了片刻二人渐渐与随从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太阳已经偏西傍晚的日光照在燕山之上给岩石和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鎏金。身旁残破的长城也变成了黄金打造在纯净的蓝天下晔烨生辉。 “岁月不饶人!”罗艺今天的话有点多并且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转头看看长城上的猎猎旌旗他的神情显得十分落寞:“不怕你这当晚辈的笑话这些日子我总想起自己年青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那些为之努力的想法。就像做了一场大梦般。待梦醒了人也老了。对的错的也都无法挽回!” “老将军的前半生极为辉煌!”李旭斟酌了一下笑着安慰。他不知道罗艺今天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话里包含着更深层次的意思。揣摩别人的心事并非他所长因此他只好尽可能地让老将军感到高兴些。“当年晚辈去塞外经商路过蓟县。听闻虎贲铁骑和老将军的故事心里好生仰慕。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梦想着能投入老将军麾下与您并络杀敌!” “哦?有这回事!”罗艺苦笑着追问然后脸色愈幽然“是步校尉跟你说起的老夫吧。老夫对不起他。老夫当年把问鼎逐鹿看得太简单了!” 李旭无言以应。步兵之死令他觉得非常惋惜。仔细算来如果不是当年听了步校尉的话他的人生目标也许就是开间小杂货铺庸庸碌碌走完这一生。是步兵当年的话和形象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在自己父辈的传统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从某种角度上说步兵应该算他的老师之一虽然后者从来没直接传授过他任何东西。 但步兵的死却无法怪罪到罗艺头上。江山如画无论是谁拥有了号称天下最精锐的虎贲铁骑之后谁都免不了做与罗艺同样的梦。放眼此刻全天下号称英豪者有几人能够像罗艺这般能够在关键时刻想起自己的职责幡然醒悟带着虎贲赶赴战场?! “老夫对不起步将军!”罗艺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重复。“而你”他回头用马鞭指向李旭声音陡然提高“你却对不起老夫!” 李旭被骂得一愣本能地挺直了腰全身戒备。罗艺却没有做任何攻击动作空挥了几下鞭子悻然抱怨道:“你小子既然没有问鼎逐鹿之心为何还要挡着老夫的路!莫非你也觉得李老妪的血脉就比我罗艺高贵么?” “晚辈晚辈……”李旭没想到罗艺会突然提起此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答。他当年拒罗艺于六郡之外几乎是出于本能。后来与李渊联手对抗突厥也是为了保护治下百姓。虽然两场战役为他打下了偌大的名头但他的最初目的却不是争逐这些。或者说他做这些事情时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长远目的。 “自己不争又挡着老夫的道。说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罗艺的话继续传来问得李旭满脸茫然。 我到底想做什么?旭子心中没有答案。取代杨家去当皇帝?到了现在他依然没能下得了决心去问鼎逐鹿也没看到任何通向成功的希望。去塞外另辟天地?他的确在做着相关的准备但博陵军中很多人都有不同意见很多人也舍不得中原的繁华!割据一方?恐怕最近这三五年之内博陵六郡还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待李渊或者其他任何人统一了中原绝不会允许一个名声显赫又不十分听从号令的诸侯存在! “答不上来了吧!”罗艺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苍凉和无奈。“老夫早就知道你答不上来。你这蠢货。白白害得老夫失去了机会!” “当年的事情晚辈十分抱歉!”李旭用力摇摇头将所有迷茫甩在脑后。他记得自己少年时最初的梦想做个户曹让家里人吃饱之余活得有些尊严。他记得自己从军后的梦想马上取功名拜将封侯。他还记得自己成名之后的梦想守护尽武将的职责。无论为了其中哪一个梦想他都无法接受虎贲铁骑对六郡的入侵。罗艺老将军的确身负盛名但罗艺老将军为了供养虎贲铁骑将治下刮地三尺也是事实! “但晚辈必须那样做!即便再重来一次也是如此!”李旭的目光迎上罗艺的目光毫无畏惧。当年即便不为了争夺天下光为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活得好些他也不得不挡在罗艺的战马前哪怕来人身后带的是大隋虎贲。 “为了什么?”罗艺没想到李旭这么快就从迷茫中恢复过来惊诧地追问。要知道他自己可是为类似的问题懊恼了至少一年多直到最近才勉强得出一个答案。 “守护!”李旭挺直身躯毫不犹豫地回答。“张须陀老将军告诉晚辈武将的职责是守护!” “守护什么?你又守护住了什么?”罗艺忽然觉得眼前的年青人很有趣眉毛倒竖冷笑连连。“你在塞外布置下的退路莫非以为老夫看不见么?既然准备逃了妄言什么守护?” 李旭的手迅按向刀柄又缓缓缩了回来。这一刻在罗艺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戏谑却没看到恶意。想想罗艺所在的幽州多年前就处于半割据状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番准备也许能瞒住别人却半分也逃不过老家伙的法眼。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老将军却依旧要送自己塞外的全部舆图看来他根本不准备将此事戳破。 “谢老将军帮忙!”李旭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不再隐瞒。只等着听听罗艺接下来准备提什么条件。 而罗艺却没提任何苛刻条件。“你不用谢我。老夫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老将军手捋胡须笑得就像一头狐狸。“地图我有。你将来需要什么帮忙老夫也会尽力而为!但你得告诉老夫你到底在干什么?” “守护。但张老将军教导晚辈时没告诉晚辈具体要守护什么!”李旭想了想诚恳地回答。 砰老将军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晃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他刚才先前见到李旭偷偷经营塞外以为对方至少现在已经为将来的事情做好了规划。没料到傻小子居然还在迷迷糊糊地走一步算一步压根儿没设立任何长远目标。 正郁闷间耳边又传来李旭的解释。“晚辈最初守护的目标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结果晚辈的舅舅被流寇所杀。晚辈的妻子和孩子也因为奸人所害死于非命。所以老将军说得对我根本没守护住他们!”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罗艺叹了口气低声附和。 “晚辈曾经想守护天下重新恢复大隋秩序。结果兵败河南让麾下弟兄全做了千秋雄鬼!”李旭目光投向高山之巅的长城叹息着道。有支当值的军队正准备收操弟兄们扛着刀矛从城垛口走过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那不怪你。当时有恶狼在前毒蛇在后。即便孙武复生也无能为力!”罗艺知道博陵军在河南兵败的前因后果从武将的角度表示安慰。“但段达出兵的时机非常蹊跷按道理他不该如此早地得到李渊的动静才对!” 李旭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将目光继续投向长城投向直刺苍穹的长槊“后来晚辈不再好高骛远只想守护六郡让百姓少受些糟蹋。守护眼前这段长城不让突厥人把晚辈的家变成牧场。这个目标现在倒是实现了一半!” “这件事老夫也想做。虎贲铁骑和博陵精锐并肩而战始必讨不到任何便宜!”罗艺的目光也看向了长城仿佛在向李旭承诺又好像在说给别人听。 夕阳的光芒愈柔媚将长城的影子映下来铺在两人前方的路上。李旭和罗艺肩膀并着肩膀踩着长城的影子缓缓而行。“晚辈现在想守护的是自己的……”山风吹过将二人的话吞没在暮色中。“现在看来守护一城一地容易守护…….最难!那不仅仅是武将的职责也是做…的坚持!” “让我想想你说的好像有道理…….灵魂……家园。他***…….绕晕老夫了!”罗艺抖了抖缰绳马蹄于长城的影子上蹁跹起舞。 第七章 盛世 (十二 下) 只在军营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侯君集便向李旭告辞带着对方送给自己的骏马及三十名来自博陵军的护卫匆匆忙忙向回赶。九十三匹坐骑都是来自突厥的良驹手中又拿着李旭和罗艺两人分别签署的过关手令前半段归途自然是走得非常顺畅。才两天一夜光景他已经来到了飞狐关过得前面的山口便可以进入河东地界。 三十名来自博陵军的护卫一个不落尽管每张脸上都染满了灰尘却没有人出半声抱怨。侯君集想试试他们的骑术几度在跑动中更换坐骑以便将众人甩得稍远一些。每当他带着几分得意停下来休息总是现众护卫排成长长的一条线缀向自己靠近不疾不徐。 这些博陵子弟的骑术个个居然都好到了如此地步?侯君集不甘心又反复试了几次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有人跟得他很紧寸步不落。也有人落得稍远只能看到一缕烟尘。但每每他把坐骑的度放缓护卫们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重新凝聚成股。 当队伍走到灵丘的时候侯君集没机会再试了。前方已经是刘武周的地界哨卡林立他必须与护卫们互相扶持着才能过得去。但他也不是没有收获在多次暗地较量的过程中他已经现了对方的一些门道。并不是每个护卫的骑术都像自己一样好而是他们采取了一种非常稳妥的行军策略。有两个身手最好的人紧跟自己不放另外两个骑术较好的人缒在队尾。每过一段时间队和队尾互换。这样无论自己怎么加只要不能把所有人都甩开博陵精骑总有办法将其他弟兄收拢起来。 想通了此节侯君集不得不承认博陵军比自己麾下的飞虎军还要强悍的事实心里的傲气一扫而空。当他开始把这些人视作同伴后才蓦然觉自己居然一路上没怎么跟同伴说过话甚至连带队的两名博陵小将的名字都没问过。 “这位仁兄贵姓?”趁大伙在溪流边饮马的机会侯君集走到侍卫们的头领面前拱手施礼。 那带头的侍卫被他前倨后恭的怪异举止吓了一跳赶紧侧开半步肃立抱拳“免贵姓杜博陵军骁骑营左五旅三队队正杜九成见过侯将军!” “杜队正不要客气!”侯君集性子虽然冷傲却肯佩服有本事的人。伸手托住杜九成半躬下的上身笑着说道。“这一路辛苦各位弟兄了。前方是刘武周的地界如何走侯某想听听各位的看法!” “如何走侯将军尽管下令。我家大将军早就吩咐过要我等唯侯将军马是瞻!”杜队正是个实在人没等侯君集客套完立刻郑重地回答。 “是这样!”侯君集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地画了张舆图。“按照我来时的记忆翻过前面的土丘再走三里左右会有一座木桥。刘武周安排了不少人在那收过桥钱。如果绕行的话咱们得向南多走四十里……” “闯过去便是!”杜队正想都不想傲然道。 “硬闯?弟兄们可能会有损伤?”侯君集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地问。如果身后带得全是飞虎军精锐为了节省时间他肯定要强行闯卡。但去求援的路上护送他的飞虎军士卒几乎阵亡殆尽。这年头训练一名合格的骑兵非常不容易如果带着博陵弟兄硬闯刘武周设立的哨卡一旦损失太严重了对李旭那边将不甚好交代。 杜九成冷笑了几声脸上看不到半分畏惧。“侯将军不要顾虑。临行前大将军叮嘱过我们能节省时间尽量节省时间。你尽管下令我来组织弟兄们!”说罢他冲着溪边洗脸的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军官喊道“薛兄弟检查马鞍收拾好兵器!过了山丘后会遇到哨卡!” “诺!”姓薛的低级军官迅站直身躯肃立领命。然后快跑开将军令说于每名弟兄知晓。二十八名护卫手上的动作立刻紧张起来一丝不苟地开始检查行装。小半柱香时间后薛姓军官跑到队正杜九成身前昂禀告:“杜队正博陵军骁骑营左五旅三队队副薛轨复命三伙弟兄整饬完毕随时可以出!” “先吃饭给马也喂些豆子。吃完饭人休息半刻钟再遛半刻钟马。”杜九成回了个半礼紧接着下达第二道命令。 虽然身边只有侯君集一个外人队副薛轨依旧恭恭敬敬地接令传令。得到上司指示的博陵士卒从空闲的马匹背后取下一个小包将人都舍不得吃的腌黄豆倒出半斤左右来用手捧着放到战马的嘴边。伺候坐骑吃饱了又拉着缰绳在溪流边缓缓走动顺气饮水。仿佛那些畜生是自己的亲兄弟般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懂得照顾战马的人不会是好骑兵。侯君集是行家看了博陵士卒的动作便知道一会儿大伙闯关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佩服之余他也放下架子主动与博陵士卒一道伺候战马准备出。半个时辰后大伙风一般卷过年久失修的官道只有三十一人气势却不亚于数万大军。 木桥上的哨卡前几日曾经被侯君集应闯过一回最近明显加强的戒备。听到马蹄声五十多名税丁立刻举枪列阵在木桥中央排成厚厚一堵矛墙。领军的小校扯起嗓子大声呼喝:“什么人?停下!不想死就停下!” 他没听到任何回答只看见一道浓烟向自己扑来越扑越近。疾驰中博陵士卒从背后解下角弓搭上羽箭。侯君集不给他们任何命令他知道给这样的精兵号施令纯粹多余跟着大伙的动作举起弓。弓弦声响起后木桥上响起一片惨号。守桥士卒抱头鼠窜。没等惨号声传开侯君集一马当先冲进敌军空隙收弓拔刀泼出一团血光。杜九成和薛轨两个紧随其后渗入侯君集闯出来的缺口打马盘旋将口子越扩越大。 税丁们哪里遇到过如此阵仗乱纷纷从桥上退了下去。博陵骑兵风一般冲过从背后追上税丁手起刀落一个不留。 一道哨卡的五十名守军连报警的号角都没来得及吹响便被杀了个干净。博陵军护卫马不停蹄立刻簇拥着侯君集冲向下一道哨卡。在懒散惯了的对手们做出正确反应之前放箭挥刀闯卡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当第一声警报终于响起时这支队伍已经再度进入河东人控制的地界。 三天后他们从内侧看到了娄烦关的城墙。沿途杀敌过两百自己方只付出了遗弃四十五匹战马轻伤七人的代价。闻讯赶来接应的长孙无忌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将众人打量了好半天才感慨地说道:“早听说博陵军乃天下至锐没想到竟强悍如斯!君集好运气竟然有机会与博陵精锐并肩作战!” 连续目睹了无数奇迹后侯君集早就不再说任何赞叹的话了。笑了笑急切地追问:“关上的情况如何?敌军攻得还那么急么?二公子在哪里?长孙兄带我去见他!” “狼骑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了。早在三天前始必便失去了破关的信心。一些室韦人仍在恋恋不舍但士气……!”长孙无忌不屑地摇头三言两语便将最近的军情介绍清楚。“君集且随我来这两位将军也请随我去见见我家主帅。剩下的弟兄先跟着我的人去用战饭营帐、热水等杂事都会有人替诸位安排好。” 众亲卫齐声道谢然后按照长孙无忌的安排去军营休息。队正杜九成和队副薛轨两个随同侯君集一道径自去见守关主帅。李世民正等得心急如焚听闻侯君集已经返回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脚从寝帐中迎了出来。看到心腹爱将满脸风霜形销骨立忍不住以手拂额闭着眼睛说道:“君集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陷入敌手今生再无机会与你痛饮了呢!这几天日日我后悔不该拍你去冒险。天可怜见你我兄弟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闻听此言有股暖流潺潺从侯君集心头流过。无论眼前这位二公子对待别人如何对自己和长孙无忌等却是如手足兄弟一般。他赶紧上前躬了下身大声回应:“劳赵公挂怀。君集幸不辱使命。” “我知道我知道君集从不会令我失望!”李世民欢喜得像个小孩子般围着侯君集等人绕来绕去。“这两位壮士一定是护送你归来的博陵英杰赶快随我到军帐内坐。来人拿孤的酒盏来孤要亲手给君集和两位壮士敬酒!” “谢赵公!”侯君集又楞了一下再度致谢。杜九成和薛轨何曾与级别如此高的官员一道吃过酒也慌慌张张地学着侯君集的样子躬身施礼。 “两位壮士不要客气。孤与你家大将军乃骨肉至亲。进来坐进来坐。酒立刻便能温好军中无菜且嚼几块烤肉果腹!” 二公子莫非欢喜得忘形了?侯君集狐疑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长孙无忌。他记得李世民的封号为赵公与王爵还差了两级按礼法绝对不可用孤来自称。一旦被言官抓住把柄投诉唐王李渊即便有心维护他表面上也得做些处置。 长孙无忌与侯君集心意想通笑了笑得意地介绍道:“君集还没听说吧。隋帝已经逊位给唐王了。唐王在三日前登基国号便是大唐。圣人天子登基后改元武德已经封了赵公为秦王世子为太子。” “恭喜秦王!”侯君集抱拳躬身大声向李世民道贺。终于李家终于化家为国了!作为从龙之臣他也再不是先前那个人人看不起的寒门小子!从这往后关陇侯家将与河南侯家一样高贵。侯姓的族谱中将永远写上侯君集大名。 长孙无忌了解李世民的心性偏转过头来悄悄地给杜九成和薛轨二人使了一个眼色。谁料两位来自博陵军的低级军官孤陋寡闻压根猜不出眼前到底生了什么事。只是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有道阴影自李世民眼角迅闪过。自己人的祝贺总不如外人的祝贺令人开心他有些失望但不准备与两个小兵毛子一般见识。先搀扶起侯君集然后笑着对两个博陵小兵说道:“你家大将军被我父皇封为开国博陵郡王河北大总管上柱国骠骑大将军。他可是我大唐第一任骠骑大将军让无数人羡慕得很呢!” 这回队副薛轨终于明白过几分味道来扯了扯队正杜九成的胳膊先遥遥向长安方向施了一个军礼口称“谢大唐皇帝陛下。”然后转回身又向李世民抱拳“谢秦王!” “不必客气!”李世民满脸笑容大度地摆手“我与博陵王素来投缘。今后刚好同殿称臣共创太平盛世!来孤王给你等斟酒大伙一道满饮此盏!” 琼浆佳酿的香气立刻飘满军帐没等喝所有人脸上已经涌起了熏然之意。一杯暖酒落肚李世民正打算再说几句客套话两个来自博陵的小兵却很不开眼地抹干了嘴巴再度向众人抱了抱拳低声请求道:“我二人奉命护送侯将军返回。此刻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不敢在外边逗留时间太长。请秦王殿下给个回执我二人今晚便拿着赶回博陵复命!” “大将军不是已经带领援军出击了么?你们到哪里去复命?”李世民没想到两个小兵如此忠于职守楞了一下好奇地问。 “启禀秦王!”薛轨口舌相对伶俐按照刚刚学会的礼节回应“大军长时间在外为了防止变生肘腋博陵郡王麾下司马赵子铭已经赶回博陵坐镇我等向他复命即可!援军的具体动向我家大将军已经写了信交由侯将军带回。大将军说过您不必给他回信。他肯定收不到。给我们两个写个回执证明我等任务完成便可。” “哦!”李世民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很不喜欢两位博陵小兵的愚鲁举止。但以秦王之尊倒也没必要跟这种低级军官斤斤计较。点手叫过长孙无忌低声吩咐道:“给他们写个回执。再搬一箱银饼来每人赏他们每人一块。他们一共多少人谁也不要落下。今晚安排一桌上好酒宴给他们洗尘。明日一早你代孤王送送他们!” “谢秦王赏!”薛轨拉着杜九成笑着抱拳。 白银在民间很不常见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五百个钱。两位来自博陵的小兵听得清楚却没有露出一丝李世民预料中的惊诧模样。他们甚至不关心一块银饼到底有多重互相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谢秦王赏赐。酒宴不必了给我们准备些肉干即可。今晚我们便走也可以早把此处的情况汇报给赵司马!” “如此也好!”李世民抬起眼睛上下扫视对方。“本王不勉强二位壮士!日后若有需要之处二位尽管来找本王。” 挥了挥手他允许两个不识抬举的家伙退下。然后抓起酒坛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滚烫的酒浆顺着喉咙落肚子将满肚子的火焰点了起来。两个小兵都如此无礼其家大将军还不知道何等跋扈。父亲居然封这种不懂感恩的人做博陵郡王还允诺将来让他掌管整个河北的军务和民政真是在养虎为患!偏偏这头老虎还谨慎得很前方跟突厥打着仗还不忘记派遣心腹回来坐镇老巢……. “秦王可是非常生气?”看到李世民脸色已经黑侯君集不和时宜地追问了一句。 “他派人将你送了回来我现在欠他人情!他出兵救我我又欠他人情。我生气我生气又能怎样?他现在可是跟大哥勾结在一处背后有太子撑腰。我不过是一个王怎比得上大唐皇太子!呵呵!呵!好好个骠骑大将军好个开国郡王!”李世民将酒盏向地下重重一摔碎瓷片到处乱溅。 “我这次在李将军帐中听到一句话。秦王可愿意听我说说!”见把李世民气成这般模样侯君集也不着急笑着将地上碎酒盏捡做一堆儿然后站直了身体不慌不忙地说道。 “讲!”李世民的眼神登时一亮怒火一扫而空。能让侯君集注意的必然是极其重要的军情。如今对博陵军了解得多一些将来对服李旭的办法也多一些。 “他们说人的心胸有多大头顶上的天空便有多大!”侯君集笑了笑低声重复。 第七章 盛世 (十三 上) “咯!”李世民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脸上的怒意更盛。“君集可是在说我心胸狭隘君集去大将军那边一趟本事长了不少啊!” 看见李世民的脸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侯君集却没有半点畏惧抬起头迎住对方刀一样的目光笑着回应:“侯某是秦王部将侯某长多少本事也是为秦王长的。难道秦王不认为如此么?” “好好!好你个侯君集!”怒到极处李世民的心态反而变得沉稳睁圆眼睛看着侯君集冷冷地道:“说说除了这张嘴外。你到底长了什么本事?怎地为本王效力!” 侯君集轻轻耸肩“我至少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与目标。不会再盲目自大也不会没有把握之前给自己树下不该树的敌人!” “哦?”李世民恨不得将侯君集一脚踢出军帐去却不得不压住火气耐心倾听。 “求援之时我带了五十名飞虎军弟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趁着刘武周的人不备从他的地盘上硬闯了过去。待到了河北地界共损失弟兄四十三还有七人个个带伤坚持到博陵军大营后便倒了下去无法跟末将一道返回!”追随李世民这么多年侯君集早已与对方有了默契见其终于肯听自己说话赶紧以事实为证。 “所以李仲坚派了心腹送你回来。顺带着向本王示威!”李世民冷几声依旧难掩心头恼怒。 “他有没有示威的意思我不知道。但这队博陵精锐肯定不是临时抽调好手拼凑起来的。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配合不了这么默契!”侯君集笑了笑很肯定地解释。“算上末将三十一个人九十三匹快马。依旧从刘武周的地盘原路硬闯回来沿途闯哨卡六个遭遇拦截追杀两次伤七人跑趴下战马四十余。毙敌两百本方无一人掉队!” 说罢他大步走到放食物的矮几边萁坐痛饮再不管李世民的脸色。 李世民不再怒额头深深地皱成出一道川字。飞虎军是他和侯君集、长孙无忌三人亲手缔造的放眼大唐几乎没有任何一支人数相同的军队能与之匹敌。这些年开他一直认为手中这支飞虎军即便不能与博陵精锐相提并论也不会输于对方太多。却一点儿也没想到对方的战斗力已经强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三十个人凿穿刘武周的地界而一个不损虽然是防御疏忽边缘地带也无异于神话!可以说其中每名士卒拿出来身手都不亚于侯君集。而博陵军中像这样的勇士至少还有三千! 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李世民拿在手里边品边笑。他笑自己是井底之蛙太小瞧了天下英雄。他笑父亲对自己不公居然处心积虑地将李仲坚安排到大哥手下。他笑自己空有一番重建盛世的抱负和想法却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让自己的亲弟弟手握重兵大权独揽。那样做他等于把两人都放到悬崖边上。 “秦王还打算去图谋李仲坚的地盘么?”侯君集吃饱了肚子懒懒地歪在矮几旁追问。 “打虎需要好身手!”李世民看着自己的手掌叹息着回答。这双手本该执掌天下权柄的今后却只能握着酒杯和女人的腰肢了。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他既然是头老虎。秦王都驾驭不得换了其他人难道能驾驭得了么?”侯君集咧开嘴巴露出两颗黑黑的蛀牙。 “君集是说!”李世民的身体猛然坐直差点把面前的矮几撞翻。“君集是说太子太子与大将军……他未必驾驭得了大将军!”瞬间的狂喜让他失态眼角几乎见到了泪痕。 “我什么都没说过!”侯君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你个没良心的!”李世民用力推了侯君集一把“起来坐好坐好。本王还有话问你!大将军的信呢你藏到哪里了?!” “我怕秦王撕掉一直没敢向外拿!”侯君集呵呵笑了几声扒下臭气熏天的靴子从绑腿布中拆出一封信。双手捧给李世民。 “你这头猪想把本王熏死啊!”李世民被汗臭和脚臭味呛得直捂鼻子。快接过李旭给自己的信放到一边。然后冲门外吩咐道:“长孙无忌呢。怎么还没回来。把长孙无忌给我找来。还有李靖、长孙顺德、房玄龄、杜如晦。让他们来孤这里共同商量下一步作战方案!” “诺!”门外的侍卫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李世民起身打开窗户先让屋子透了会儿风然后背对着侯君集询问:“君集如果把飞虎军还交给你训练孤不做任何干涉。你需要多久训练到那三十个人的地步!” “永远没可能!”侯君集回答得干脆利落根本不给李世民希望。 “为什么?”李世民转过身不甘心地追问。 侯君集穿好靴子站起身用力踩了踩慢慢走到李世民身边非常诚恳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兵不仅仅是训练出来的。我一路上没少琢磨这些事儿。咱飞虎军训练程度也不差但只是形似而已精、气、神儿和博陵军完全不一样。” 见李世民半信半疑他笑了笑继续补充“至少别人拿银饼子砸。咱飞虎军兄弟不会当它是废铁。更不会见了秦王也好见了我侯某人也罢从骨子里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事实在眼前明摆着李世民想不承认也没机会长出了一口气悻然道:“的确如此。好在他手中只有几千骑兵。如果有十万这样的壮士天下唾手可得!父皇封他为博陵郡王以李家子侄同列朝臣们还为此争论不休。呵呵现在看来这个封号一点都不低。一点都不低啊!” “我一路上跟他们聊天小心打探终究探听出些端倪来!”侯君集接过李世民的话头继续道:“这些兵卒有几个是跟随了李仲坚多年的老兵大多数却是从博陵征召入伍骁果。为了让他们安心作战李仲坚给每个人家里都授了田足了安家费用。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李仲坚让他们获得丰衣足食活得个个都如同国士。他们自然以国士而报之。开文武两科选士、授田、奖功用人以其才而不以其出身。哪天咱们大唐也施行了这些国策弟兄们当然争先恐后地为国而战。但现在秦王你看咱大唐朝廷与前朝区别大么?” “父皇已经尽力去做了。但咱们起家之初便多亏了那些关陇大姓在背后支持。所以只能一步步来不能轻易就将自己的根基刨掉!”李世民知道侯君集跟自己说得全是肺腑之言沉吟了一下幽幽地回答。 为政之艰难他已经深有体会。父亲虽然凭武力夺取了权柄却不得不重用一些在前朝便臭名昭著的庸才。那些人树大根深相互之间联络不断。李家已经尽力推行善政了但在重重擎肘之下怎可能轻易将积弊扭转过来? “只怕旧的世家未衰。新的世家又起。”侯君集摇头苦笑“即便侯某念念不忘的也是建立自己的家族让子孙永享富贵。” “那不一样。你是凭功劳走到这一步的。咱们大唐也绝不会堵塞贤才的出头之路。”李世民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笑着安慰。“君集你这番出使的确长了很多本事。不是光会耍嘴皮子!今天咱们两个说的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但咱们飞虎军的弟兄可以先将博陵那边的奖功和选士两项制度试行起来。飞虎军人少即便做些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在朝中造成太大动静。至于授田我的封地有很大一块根本照顾不过来。你可以找长孙无忌商量分出最肥沃的那部分授给飞虎军中有功士卒。这是我的私人田产无论怎么处置朝中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多谢秦王殿下!”侯君集抱拳肃立重新给李世民行了个军礼。 “好了好了!”李世民双手搀扶住侯君集笑着说道:“这没有外人咱们兄弟不必拘束。你再跟我说说这回于涿郡还看得了什么新鲜事情。听说罗艺也参战了虎贲铁骑军威如何可比得上博陵精锐?” 侯君集笑着点头“我还的确看了不少东西尽管大将军手底下那些人一直藏着掖着不给我看。今年从刘武周那边逃到河北的流民都被涿郡太守安置在桑干河附近了。看样子博陵六郡今后会将涿郡当做根基来经营。流民有了立业之基都感激涕零将李仲坚当成了重生父母。刘武周如果再不小心李仲坚甚至不用出兵打他三年之内光吸纳流民就能将马邑郡吸干!” “刘武周活该。”李世民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李靖等人还没有来他有足够的时间跟侯君集“闲聊”。 “至于罗艺他看来打算做个富家翁已经承诺把虎贲铁骑兵权都交给了太子。”侯君集轻轻摇头眼中含笑“现在虎贲铁骑的攻击力肯定比博陵精锐还要高。将来虎贲铁骑还是一群老虎领头的若换成一头绵羊呵呵……” 第八章 叠唱 (一) 第二天娄烦关守军便在李靖和侯君集二人的指挥下凭借有利地形向狼骑进行了局部反击。他们没有一点新败者的觉悟居然屡屡向关下起挑衅。甚至趁各参战部族之间配合疏忽之机分成小股连夜从关上坠下潜到了各部族囤积粮草的营盘附近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待武士们被火焰从睡梦中烤醒肇事者早已趁着夜色逃入了群山当中再也找不到去向! 各部酋长大怒誓要给守军以颜色。他们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狂攻却被长城上的守关者以更强硬的方式打了回来。重新掌握兵权的李靖充分证明了他的价值将在去年在长安城头对付李家的手段全都照搬到部族武士们头上火烧、石砸、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到了危急时刻居然将粪便和几种不知名的药草熬成毒汁兜头向进攻者身上浇。各部族大萨满的“巫术”居然对这种邪法毫无效果凡是被毒粪汁浇中者伤口在一日之内便会溃烂并且以人眼可见的度烂下去直到死亡。 四十里联营内部族武士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各部酋长又气又急眼睛里面冒出的火几乎能将整个草原烧掉。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始必可汗却以拦截敌方援军为理由将兵力四下分散开去。得不到突厥人全力支持各部族对娄烦关的攻势只坚持了五天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每个部族的武士都是部族生存和延续的希望所在一旦折损过重即便能攻破娄烦关满足长老们的打劫**整个部族也会丧失蔓延下去的机会。所以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有人则干脆将目光调转向后寻找全身而退的机会。 突厥王庭中亦不乏有识之士对联军的这种低迷状况非常担忧。此番出征阿史那家一直本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根本没留什么后备。万一拿不下娄烦关来即便败退回草原去对其他各部族的号召力也不复既往。草原上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突厥人的崛起之前有匈奴、鲜卑和羯突厥人的脚下还匍匐着室韦、契丹、奚、i、h保不住狼王之位的失败者下场在牧歌中唱得很明白。匈奴人强大之时实力从大海一直覆盖到大漠深处。如今除了少数刘季真这样的疯子外有谁还记得匈奴人曾经的辉煌? 众长老们几次聚集在一起以各种方式向始必可汗进谏。希望自己的大汗能尽快做出战略调整结束娄烦关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状态。素来就有固执之名的始必却愈固执非但不考虑长老们的建议反而派出自己的弟弟阿史那莫贺咄督战强迫各部族轮番向娄烦关猛扑。这种让别人牺牲自己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做法自然收不到什么好效果各部落逐次进攻逐次败退几乎轮了一个遍娄烦关依旧固若金汤。 各部酋长不堪长老们的压力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向前来督战的阿史那莫贺咄讨饶。并且许以重金请求他代大伙向始必可汗求情。阿史那莫贺咄也对兄长的旨意有些抵触想了想正色回应道:“我不要你们的金子和奴仆。大汗最近身体不好处理事情时难免有些糊涂。你们受委屈了!我这就去找大汗看看他到底准备何时给守军最后一击!” “多谢莫贺咄特勤!”诸位大汗小汗们同时躬身向阿史那莫贺咄表示感谢。“他日特勤若有用到我等的之处只要您吹响号角各部绝对不敢不奉召!”(注1) “算了将来我到你等帐中能给我一杯酒便可!”阿史那莫贺咄大度地摆摆手拒绝了众酋长们的好意。哥哥咄吉世(始必)是个警觉的人让他现自己私下送各部人情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众酋长心里雪亮互相看了看6续告退。阿史那莫贺咄一个人在军帐内沉思了片刻理顺了一套看上去比较忠诚的说辞默默在心里背诵着走向始必可汗的黄金大帐。 金帐内始必可汗正与几个心腹谋臣和他的另一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商讨军务看见阿史那莫贺咄进来都警觉地闭上了嘴巴。这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令莫贺咄心冷冲着斜卧在毡塌上的始必可汗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大哥这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半个月才半个月咱们就在娄烦关下丢了四万多具尸体!眼下军中怨言越传越邪乎再这样下去各部武士非被逼反了不可!” 仿佛早就料定阿史那莫贺咄会这样说始必可汗笑了笑非常和气地问道:“莫贺咄依照你的看法咱们该怎样打呢?难道不让各部出力反而拿咱们突厥勇士的尸体堆过关墙不成?” 阿史那莫贺咄被问得喉咙堵双颊烫。好在他也做了些准备不至于让别人立刻看笑话。想了想低声回应“我想那三路援军到底哪路对咱们有威胁经过了这么多天大哥心里必然有了定论。如此不如将分头堵截援军的孩子们集中起来吃掉对咱们威胁最大的那股。然后要么强攻娄烦要么绕到雁门去从另外一条道路南下!总之都好过咱这边没完没了地跟守军纠缠还看不到半分取胜的希望!” 他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腔调婉转以免刺激始必可汗的情绪。因为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兄弟年龄太小还不足以继承汗位的缘故始必和俟利弗、莫贺咄兄弟三人之间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就像一头年老的苍狼旁边卧着两头狐狸谁也料不到在下一刻他们相互之间会生什么事情。 始必可汗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被阿史那莫贺咄当面直谏居然半点都没有觉得颜面扫地。沉思了片刻他又笑着说道:“莫贺咄你的确拥有狐狸一样的智慧和狼一样的勇敢。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能看到这一步证明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你来的太晚了些如果半个月前骨托鲁战败的消息刚一传来时咱们就果断放弃娄烦关绕路南下。也许还能将汉人的江山夺过来至少能逼着李渊履行上交财宝给我的承诺。但是现在长生天已经将机会收了回去我们必须做另外的打算!” 近几年来始必对王庭之中大小事务一言而决很少像今天这样耐心地解释过决策的理由更很少如今天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弟弟们说过话。他那样做一方面是因为突厥人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民族另外一方面距离感和固执也能更好地维护其可汗的权威。但是在今天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竟然变得循循善诱。一时间弄得阿史那莫贺咄头皮麻事先准备好的满肚子说辞统统忘了个干净。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见弟弟满脸茫然始必可汗笑着询问。“咳咳咳咳很简单我已经听到了长生天的召唤就要追随祖先们去了。你和俟利弗两个必须团结起来面对我走后的所有事情。必须照顾好阿史那家族照顾好我的小什钵!” “大哥不能这样诅咒自己。大哥的脸色健康身体结实得像一头壮年公狼!”阿史那莫贺咄愈惶恐上前几步用力扶住始必可汗的毡塌。他的部众都在营地外围如果大哥今天准备在两个兄弟当中只留下一个他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预料中的武士没冲出来迎接他的只是阿史那咄吉世----始必可汗的干枯双手。莫贺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哥的拥抱全身上下戒备的肌肉全部僵硬如铁。记忆中只有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哥才曾经抱过自己。那时阿史那咄吉世是他眼中全天下最勇敢的武士最强壮的公狼。大哥的两只胳膊之间是天底下最宁静最安全的避风岩。 看到阿史那莫贺咄浑身僵硬始必可汗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来吧小莫贺咄让我们再拥抱一下我手里没有刀也摔不倒你了。难道在三尺之内你还害怕我么?” “大大哥!”阿史那莫贺咄终于哽咽出声。始必可汗要死了一直像乌云般遮挡在他的头顶让他看不到阳光的大哥咄吉世阿史那家族的头狼整个草原的狼王要死了!缀满金箔的毡塌已经遮盖不住死亡的阴影莫贺咄鼻孔里甚至已经闻见了腐尸的味道。 他张开颤抖的手臂扑进大哥的怀里。尽管大哥身上的味道令人窒息。“小莫贺咄你的真结实!”耳边有喘息声传来带着一点点不甘一点点羡慕。“帮助俟利弗不要违抗他。哪怕他不能再给你任何拥抱。咱们是亲生兄弟只有亲生兄弟抱成团才能抵抗草原上的暴雪!” “嗯!”很多年来第一次阿史那莫贺咄毫不抵触地听从了大哥的命令。也是很多年来第一次他不是屈服于可汗的威严而是屈服了兄弟间的情谊之下。用力抱着怀中干瘦的身躯他几乎恨不能将自己的强壮与精力分给对方一半。但对方却不肯给他机会轻轻地挣脱开去笑着说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站好我有话要说长生天没给我太多的时间!” 说罢金帐内又开始响起声嘶力竭的咳嗽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心脏都给咳出嗓子。阿史那莫贺咄愣愣地站在病榻旁看着大哥的身体伴着咳嗽声弓成一团仿佛在干涸的季节河道中挣扎的虾。 大萨满设图将一个朱红色的葫芦拧开递到始必的口鼻边。始必捧起葫芦贪婪地吸着仿佛恶狼在吸血。当葫芦中的草药味道再度于金帐中弥散开来后咳嗽声终于平息。满头大汗的始必喘了一会儿又挣扎斜坐起身体笑着向阿史那莫贺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明知道部族武士们不可能打下娄烦关来还要逼着他们去送死?” “不不是。”阿史那莫贺咄连连摆手“我没有觉得大哥蠢。但我的确觉得各部族的损失过于严重。即便拿下娄烦也得不偿失!” “你不必辩解!”始必笑着摆手显然对弟弟的真实想法了然于胸“这些天来那些哀哭声我每夜都能听见。不止你一个人认为我在驱赶各族武士去送死事实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上前送死。”他又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出得意的笑声就像夜猫子在林间惊叫“咳咳咳咳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他们不死咱们的突厥人的威严怎么保全咳咳。战败了啊咳咳。打赢了利益均摊战败了也得代价均付才对啊。不能让咱们光削弱咱们突厥人咱们阿史那家族!” 战败!仿佛一道电光凌空劈下径直砸中了自己的脑袋。阿史那莫贺咄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大哥的话。十余天来敢情自己督军攻城就是为了通过敌人的手杀掉那些盟友。四万多具尸体四万多具冤死的尸体堆在一起都可以垒出一座兜舆圣山!他被帐篷中的尸臭熏得无法呼吸身边的空气也宛若血浆粘得自己无法转到脖颈。 “阿史那莫贺咄你还是太年青了!”始必用脚踢了弟弟一下强迫对方睁开眼睛“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告诉你真相。否则你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做大汗。就在骨托鲁兵败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咱们已经败了。我当时只是不甘心想把结果弄得好看些。结果长生天惩罚我的贪婪长生天让我为短视付出代价…….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萨满又将朱红色的葫芦递过去借助药力始必可汗才能够理顺呼吸。不敢再多说话他用手指了指阿史那俟利弗又用手指了指桌案上地图示意对方将真相告诉阿史那莫贺咄。阿史那俟利弗犹豫不绝被始必的目光逼得不过才硬着头皮走到地图前低声对阿史那莫贺咄说道:“当时涿郡那边一共有三路援兵杀向马邑。大汗认为其中只有一路为实另外两路为虚。便派遣拔也古叶护带领十万部众迎击沿桑干河而来的那一部。另外两路中一路派遣褥但伯克带领五千骑兵试探第三路交给刘武周自己解决。结果拔也古大军刚与敌人遭遇对方便退回涿郡凭险据守。褥旦那边的敌人也是一触即败跑得连头都不回。至于刘武周那边耽搁了三天后居然送来了大捷的战报号称杀死敌军三万俘虏无数!” “刘武周在吹牛!”阿史那莫贺咄迅得出结论。他非常清楚自家附庸的实力。刘武周先勾结上司的小妾然后又杀死顶头上司夺取兵权所作所为非常不得军心和民心。因此其麾下几乎没有合适的战将更甭说有智者来投靠。唯一一个稍微像点儿样子的将领便是尉迟敬德但此人被刘武周当做了看门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派出去与敌军作战。 如此带领刘武周军迎击来自涿郡的中原兵马之人只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他能击败刚刚将阿史那骨托鲁打得落荒而逃的李仲坚?除非长生天上长了大窟窿! 阿史那俟利弗瞪了弟弟一眼非常不满对方这个时候还稳不住心神。“刘武周的确在吹牛其他两路援军也是假的只不过想让咱们迷惑。九天前大哥便得出了这一结论然后才让你去督战!” 阿史那莫贺咄瞪圆双眼死死地盯住躺在毡塌上含笑而卧的兄长。自己多日来一直在替大哥和二哥杀人自己原来当了别人手中的刀。“你们为什么这样做?这让我今后怎么面对那些部族长老?!”瞪了片刻他没法将愤怒再坚持下去垂头丧气地质问道。 “大哥说如果咱们立刻撤军各部族捞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所以大哥不得不先削弱他们让他们永远没有阿史那家族强大。”阿史那俟利弗压低声音代替始必可汗解释。“咱们突厥人想要永远称雄就不得不这样做。无论是谁威胁了咱们都得将他除掉!这件事要么你做要么我做结果都是一样!” 结果不一样!阿史那莫贺咄在心中怒吼。这个结果是二哥顺利继承汗位自己彻底失去人望失去争夺汗位之力。明知道事实就在眼前他依然不甘心地挣扎。“他们可是为咱们而战啊!大哥三路敌军都是假的咱们从容撤退也来得及怎么就等于战败了呢?” “小莫贺咄!”始必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笑仿佛对方仍然没有长大“三路援军都是假的。当然还有第四路援军啊。就在咱们没想到的地方!当年父亲被人围攻罗蛮子可是只用几天时间就从幽州赶到了定襄!” 注1:特勤通常用来称呼可汗之弟等同于西方的亲王。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为突利可汗。 第八章 叠唱 (二) 定襄和白道两城中的守军加在一起不到五千而两城中的王族眷属总数接近三万!如果罗蛮子带领虎贲铁骑伙同李仲坚一道从戈壁滩深处杀过来几乎所有伯克以上的突厥贵族都要面临妻离子散的命运!这怎么可能?!长生天怎会任由这种惨剧生在阿史那家族头上!莫贺咄拒绝相信始必的判断他屈膝下跪拜伏在始必的病榻前像当年一样祈求:“大哥你又骗我对不对?这只是一个猜测对不对?你已经派了人过去防范罗蛮子的这一手?你已经派了拔也古叶护去回援对不对?” 始必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干枯地手掌爱怜地摸了摸莫贺咄头顶对他表示安慰。得不到肯定的答案阿史那莫贺咄用力抹了一把泪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派兵回援!你们怕罗蛮子我不怕我带着自己的部众杀回去救老婆孩子。我自己去!” 所有人都将头转过来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疯子。阿史那莫贺咄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愈愤怒推开距离自己最近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厉声说道:“好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你们等我的消息要么我死要么将大伙的妻儿老小全部夺回来!” “莫贺咄你到哪里去夺!”始必终于开口伴着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我我咳咳咳咳我如果能咳咳咳咳…….”话说到一半他张开嘴巴黑色肉块和红色的血浆喷了满床。 阿史那莫贺咄吓坏了赶紧收住脚步回头帮始必捶肩抹背。大萨满设图第三次送上朱红葫芦始必苦笑了一下轻轻用手将其推开。“没没用了。咳咳咳咳这这是长生天的旨意咳咳咳咳谁谁也违抗不得。我不拖延了越拖越难受!” 一干王庭重臣听见始必说出如此丧气的话个个哽咽出声。眼见这位半条腿已经踏入长生天怀抱的大汗虽然平时对人苛刻了些但总体上还算是一个非常仁慈的主人。自从他即位后很少诛杀重臣也很少谋夺属下的财物和草场。大伙本来以为跟着他可以重建突厥人昔日的辉煌却没料到长生天根本不给他足够的时间! “擦擦干!”始必抹干嘴角的血沫以可汗的威严命令。“咱们突厥突厥男人流血不流泪!” 众臣子答应一声用力抹干眼睛。始必疲倦地笑了笑继续道:“人早晚都有蒙受长生天召唤的时候我先走一步在那边等着你们。你们好好辅佐阿史那俟利弗让他做最贤明最英武的大可汗!” 咳出的身体内淤血之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顺畅脸上也慢慢有了生命的光泽。大萨满设图知道始必可汗已经到了回光返照阶段悄悄给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伙谁也不得再质疑始必的决定。众伯克、叶护、梅禄们强忍住眼泪举手立誓承诺拼死保护阿史那俟利弗的威严永生不悔!始必可汗了却了一桩心事轻松地笑了笑拉住阿史那莫贺咄向众人叮嘱道:“咱们突厥人向来是传位于强者而不是传位于不懂事的孩子。你们你们做个见证我传位给俟利弗俟利弗蒙受长生天召唤后必须将汗位传给莫贺咄!” 紧握住莫贺咄手臂不准许他表示谦逊“莫贺咄蒙受长生天召唤时再将汗位传给我的儿子什钵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不要争不要抢挨着个来!” “谨遵大汗之命!”众人一起躬身。 “立誓!”始必喘息了一会低声命令。 “我俟利弗!”“我图设!”“我有古!”“我尼师图!”众贵胄们纷纷以手抚胸以苍狼的血脉和祖先的名义立下誓言永远不违背今日的承诺。始必满意地点点头整个身体缓缓地软倒于毡塌上。他慢慢调整呼吸慢慢积累体力当自己觉得体力又充沛起来后再度睁开眼睛低声说道:“莫贺咄你不要质疑我的勇气。战死是最简单的事情。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比战死战死难难得多!” “大哥你不要说了。我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你!”阿史那莫贺咄狂喊大颗大颗眼泪落在始必干枯的手背上。这次南征他把妻子儿女全部留在了白道牧场。罗蛮子素有杀神之名虎贲铁骑抵达之日也就是他和妻子儿女永别之时。从此天上地下再不能相见。 “擦了!”始必抽回手沉声命令。 阿史那莫贺咄不敢违抗用衣袖擦干大哥手上和自己脸上的所有泪痕。当他做完了这一切又听见始必低声解释道:“那那李仲坚既然敢跟罗蛮子一道一道去偷袭自自然已经算好了时日。当咱们现上当时无论怎么向回赶肯定肯定已经来不及了。我我已经命令拔也古中途转向定襄但但拔也古北返后就就失去了消息!” 即便是用最快的战马一刻不停地向定襄回撤将士们在途中至少也需要五天时间。始必现三路来自涿郡的援军皆为虚兵时李仲坚、罗艺等人从张家堡至少已经走了七天以上!两个时间加起来始必最早能派出回救定襄的援军也要在李仲坚出后十二天以后才能抵达。而有十二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骑兵从涿郡到定襄郡走一个来回了! 阿史那莫贺咄先前是情急失智在冷静下来后已经明白自己即便插上翅膀飞回定襄去也无力将残局挽回。至于拔也古失去消息的原因他睁着眼睛都能猜得到。虎贲铁骑和博陵精锐能将有备而来的阿史那骨托鲁一举击溃拔也古星夜兼程赶到二人面前也就是头送上门的傻狍子。 “你明白了!”始必见莫贺咄不再说话低声询问。 莫贺咄用力点点头沉声道:“大哥。我明白了。你做得完全正确。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一定能够做好!” “待会儿!”始必的笑着叮嘱“从我这出去后洗干净脸。别让你看出你的心情来。然后”他抹了下鼻孔将滴出的血藏在掌心不给人看“然后你告诉那些可汗、埃斤们就说你从我这求到了情明天一早便可带领他们先行撤回草原。咱们突厥突厥狼骑负责给所有人殿殿后!” “嗯!”莫贺咄咬着牙答应。他不知道始必为什么这样安排但他相信大哥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整个突厥王庭。 “带带他们走云中先先到乞伏泊休整。然然后在分散回家!”始必喘息着继续补充。 “嗯!”莫贺咄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寒光宛如雪峰上的万年冰川般冷酷。乞伏泊位于定襄以东靠近雁门郡与涿郡的边界。那里的所有草地都为阿史那家族的专用牧场。准许各部族到乞伏泊附近休整表面上等于给了各部一个喘息的机会。但万一拿下定襄后的罗艺和李仲坚两个误解了各部族聚集在乞伏泊附近的意思各部族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始必挥了挥手示意莫贺咄退开半步。将自己的脸露出来目光看向阿史那俟利弗。“俟利弗你明天待莫贺咄与各部族撤离后就将狼骑全部收拢起来缓缓向马邑退。不要进入马邑城刘武周不可信。过了马邑过了马邑后你立刻带领部族先向北走先渡过紫河再绕向榆林。别别回定襄别去和罗艺争。他和李仲坚的根基不在那你不争最长不过半个月他们也得退走。你别理睬罗蛮子和李仲坚告诉大伙别想老婆孩子。老婆可以再娶再抢孩子可以再生。你们到黄河拐弯处到黄河拐弯处阴山下去。去那里休整放牧活着。只有保住了咱们的武士那是咱们突厥复仇的根基!”(注2) “五年之内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杀回来报今日之仇!”阿史那俟利弗上前半步信誓旦旦地保证。 “不要太急!”始必轻轻摇头“这次我便是因为太心急了才会失败。杀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中原中原的豪杰们互相之间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你给他们提供战马给他们提供铠甲。必要时借给他们兵。不要吝啬让他们自相残杀。当他们的英雄都倒下后才是咱们再度进入中原的机会!” “我知道!”阿史那俟利弗大声回应“让他们做突厥手中的刀让他们自己先消耗尽力气。咱们在旁边看着给他们递兵器递送火把!” 第八章 叠唱 (三) “没没错!”始必可汗欣慰地眨眼睛他已经没有了移动身体的力气但心思依旧敏锐。“不要在乎谁曾背叛过你谁曾帮助过你。只要能有利于你达到目的的事情尽管去做!” “我一定做到!”阿史那俟利弗咬牙切齿“大哥你先歇歇你先歇息一会儿。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不!”始必可汗苦笑咧开嘴巴露出通红的牙齿。阿史那俟利弗端来一碗水企图帮助始必漱口始必却摇头拒绝了。“没用。我自己的血自己吞。我还有话没说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直接向阴山退非得先绕向紫河然后再往阴山么?” “紫河狭窄容易渡过。如果直接向西黄河会挡住我们的退路!”阿史那俟利弗想了想给出一个理由充分的答案。 “不不是!”始必又开始摇头非常急切“我不是为了让你渡河方便。俟利弗我是想让你把娄烦关上的守军引到定襄去。那个年青人非常非常非常急着立功。你撤退时他肯定会来追杀。不要迎战也不要强迫刘武周为你断后。刘武周没这个胆量帮你。如果守关将领追杀你你不要反击哪怕他露出多大破绽来也别试图反击。带着着他去草原把他引向定襄让他和罗艺、李仲坚等人汇合。让他们会师平安呵呵平安会师!” “是!”俟利弗瞪圆双眼嘴里答应目光中却露出了犹豫和不解。 始必张开嘴巴从红色的牙齿后吐出一连串冷笑宛若一头刚刚吃过人肉的千年老鬼。“他们中原的英雄互相之间不会服气。和咱们兄弟一样只要活着时便互相争。呵呵呵呵你带他们到一起他们就得争谁的功劳最大。争执不下说不定会做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个想法过于一厢情愿阿史那俟利弗根本不相信但他不想再让大哥感到失望敷衍着答应了下来。渡过紫河远比渡过黄河省力既然必须先向北走就没必要再计较中原人会不会做出大哥预料中的反应。始必看出了阿史那俟利弗脸上的怀疑也不说破闭上眼睛养神。又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侧过头冲着大萨满图设问道:“萨满你的人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们准备最精美的玉版和最新鲜的血浆!”大萨满图设写满悲伤的面孔立刻变得神圣起来声音听上去也充满了诱惑。 “开始吧!我太累了!”始必叹了口气疲倦地挥手。 大萨满图设摘下腰间的骷髅串轻轻撞击了几下。伴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和干涩的骷髅碎裂声八名与图设声望一样高的老萨满走了进来。他们先向病榻上的始必可汗鞠躬致意然后从肩膀上背的黑色皮口袋中倒出一块块华丽的刻满符文的玉版依次摆在金帐正中间围成一个古怪的多边形状。 “莫贺咄!”你去将我的坐骑杀了将心脏取来!”始必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气命令。 阿史那莫贺咄被吓了一跳不敢违抗快步跑出金帐。一声凄厉的马嘶过后他双手捧着一颗尚在蠕动的心脏跑回。大萨满图设上前一把抢过马心端端正正摆放于诡秘图案的中央。然后命令弟子们端起铜盆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浆倾倒于玉版上。 也不知道萨满们用了什么巫术热血与玉版接触后没有立刻散开反而迅向玉版内部和地下渗去。阿史那莫贺咄亲眼看到几十盆血被小萨满们端进金帐倾倒于地却没看到一滴血流淌到玉版拼成的图案外围。 图设带头九名大萨满齐声吟唱。以旷野秋风般的腔调唱起一种古老的语言。小萨满们捧着骨铃围在大萨满身边伴着咒语的节奏片片起舞。如痴如狂。 他们用全部精力感受来自长生天的力量他们相信这力量可以带给他们荣耀完成他们的所有心愿。大萨满图设打了几个手势突然一朵幽兰色的火焰在玉版上跳开来先是如花苞般大小然后迅炸裂幻化成一群鸟雀。鸟雀瞬间飞走玉版开始呈现青绿色宛若春天的原野。蓝色的兔子、野驴、野牛、狍子、雄鹿交替着在草原上出现缓缓走过脚步优雅如舞蹈。 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莫贺咄阿史那我有古、阿史那尼师图等人都长大了嘴巴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惊叫。恐惧与崇拜的感觉彻底控制了他们令他们不敢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像还是真实。 白鹿跑过一群威武的苍狼自原野尽头出现。领队的狼王猛然驻足举目四望。“嗷――嗷嗷――――嗷嗷”一阵凄厉的狼嚎借助小萨满们的嘴巴传了出来伴着血腥的味道充满了整座金帐。那是突厥人的祖先!他们是苍狼与白鹿的后代。阿史那俟利弗等人牙齿打战身体颤抖颤抖颤抖慢慢地跪倒跪倒对着玉版中央的跳动的火焰顶礼膜拜。 “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呼唤!”大萨满图设拉长了声音以古老的语言祈祷。 火焰愈激烈群狼在玉版上徘徊张牙舞爪。“嗷――嗷嗷――――嗷嗷”小萨满们边跳边嚎叫双目紧闭满头大汗。有人很快就脱了力脚步踉跄摇摇欲倒。 火焰啪啪作响群狼在狂野中兜了几圈仿佛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般转身欲走。大萨满图设吃了一惊伸出胳膊探到火焰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臂抓起短刀奋力刺向自己的血管。 刀在半途被人握住。先前还奄奄一息的始必可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下了病榻就像已经痊愈了般精神抖擞。他从大萨满图设手中夺刀握在自己右手。然后将瘦骨嶙峋的左臂伸到玉版上去挥刀割断了自己的手腕血管。 “腾!”玉版上的火焰大炙群狼在碧野中打滚撒欢儿。外围的小萨满们再次活跃起来一边嚎叫一边欢歌。九名大萨满坐直身躯齐声吟唱道:“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呼唤?!” 火焰中的狼群慢慢停住脚步带头的公狼抬起眼睛目光好奇地看向金帐中的人群。始必俯下身将冒着血的手腕递给它狼王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始必的脉管。 铜铃叮当作响骨器纷纷炸裂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狼牙的尖利感觉到血液不受控制地从自己身体里被吸出去流进狼王的肚子。 始必终于站不住了缓缓跪倒。手腕依旧递到玉版之上任由生命从身体内流逝。大萨满图设闭上眼睛以一种低沉的语调唱了起来。“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见了我的呼唤……” 所有大萨满齐声相和“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我们是大漠和草原的主人 我们以生命为祭典 我们下血之诅咒。 诅咒那些曾经夺走胭脂山的中原人 让他们的家乡永远战乱不休 让他们的田间长满蒿草 让他们的水井里流淌着嫉妒与谎言 诅咒那些无信的中原人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了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仿佛听见了萨满们的吟唱夜空中数以万计的星星交替下坠落樱般径直坠向长城外。长城外的戈壁滩上二十几匹骏马闪电般跑过荒野。前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登策马疾驰直奔定襄。他背后传来上官碧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焦急“谢将军谢将军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回答我你等等我!你听见了没有!” “我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仲坚迟了恐怕来不及!”谢映登纵马狂奔刚刚康复过来的身体孱弱如风中枯叶。突然他听见了夜空中的狼嚎抬起头看见数以万计的流星从头顶的天空划过一瞬间宛若天河决口。 战马受惊嘶鸣不已。谢映登惊诧地睁大双眼仰望夜空。马蹄不知不觉间放慢。上官碧从黑暗中追近脸色红润如春天的挑花。 “怎么了!”她靠近谢映登低声追问。 “我不知道!”谢映登茫然回答“你看天上…….” 二人并着肩膀仰头一时间默默无语。过了好久上官碧才缓过神来低声道:“是星辰移位了部落里的萨满说星辰移位预示着长生天改变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次是凶是吉?自小到大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星辰同时移位。谢将军你以前看到过么?” “我也没看见过!”谢映登幽幽地回答不敢与对方靠得太近。被夜风吹过来的味道非常熟悉在昏迷的二十余天内他唯一记得的便是这种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自己鼻孔中的少女体香。 “那你今后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上官碧轻轻咬牙“可不可以再陪着我看星星就像就像刚才那样!”说罢她顾不上害羞猛然转过头紧紧盯住谢映登的眼睛 “我?”谢映登慢慢拨转坐骑缰绳霎那间居然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该是向西还是向东!” “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见了我的呼唤…….”突厥人的金帐中始必可汗的血已经流干大萨满图设跪在他的身体旁继续祈祷。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沉醉于歌声当中始必的尸体慢慢倒地。“咔嚓!”一声所有玉版同时碎裂如粉火焰腾空穿透帐篷与天上的流星遥相呼应。群狼在夜空中游荡四下消散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大唐武德元年夏夜星雨北坠狼嚎彻野。 卷终 酒徒注:家园的故事至此结束。本书为开放式结局一共有三个将作为尾声6续呈上。请读者自己挑选所喜欢的作为最终大结局。 注1:伯克、叶护、梅禄都是突厥官职。 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为突利可汗。 注2:紫河。位于定襄与马邑交界处的一条季节河流。西向注入黄河。 尾声 一 (正剧版) 盛唐时代 酒徒注:此结尾为正剧请读者酌情选择。 李世民沿着凌烟阁的台阶缓缓而上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滚落下来溅湿天蓝色的绸衫。长孙无忌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他的身体还不如李世民结实每次爬这座小楼都要歇上好几歇。但君臣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默契只要登凌烟阁便从不带随从也不让任何人搀扶。 他们不想让凌烟阁里边的画像看到自己的老态。那里边的人像画得都是他们壮年时的模样一个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看到他们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便能想起自己年青时的岁月那时他们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时二人心中也没有任何畏惧。哪怕是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敌军也能笑得从容淡定。带着笑容将那些敌人一个个击败一个个踩于脚下。 如今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对手了。甚至连敢于背地里给大唐添乱的家伙都找不到一个。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些寂寞就像一把习惯于砍杀敌人的宝剑长期得不到鲜血的滋养难免会慢慢生锈。所以君臣二人来凌烟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逗留了时间也逐渐加长。 胡公秦叔宝的画像排在第二十四位手持一杆铁槊身后背着他的成名兵器瓦面金装锏。他投入李世民麾下之时已经四十五岁其后又每战与李世民一道冲杀在最前方。为了保护李世民而受了太多的伤因此在十几年前就病故了。论对大唐的战功秦叔宝远比不上名列凌烟阁中的其他勋臣。但论君臣情谊他却在李世民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以至于其亡故了很久之后李世民还习惯将其画像挂在寝宫外为自己值宿一切仿佛二人争雄逐鹿的当年。 英公李绩目前领军驻扎在营州为大唐镇守辽东边境。长孙无忌多次劝说李世民将其调回身边来以免其在苦寒之地久了坐下病根儿李世民却总是摇头不许。被催得太急了便正色道:“茂公是先皇亲口赞许的纯臣绝不会有拥兵自重想法。你别拿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去揣度他。他和你等不一样朕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长孙无忌说不过李世民只好闭口不提。然而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营州都督府的防备之心。今天看到李世民又站在李绩的画像前徘徊便凑上前笑着说道:“徐将军又有两年多没回京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见没见老。他这个人身子骨不知道怎么生的到现在比寻常小伙子还结实。舞起槊来等闲人轻易靠近不了!” “朕需要这样的猛士守卫四方!”李世民回过头来笑着横了长孙无忌一眼“无忌既然先皇赐他姓李你别老叫他徐将军。按年龄和辈分朕和你都应叫他一声大哥!” “我跟他文武殊途可不敢认他为兄!”长孙无忌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他那人长了八面玲珑的心思谁能料到他将来会做什么?” “再玲珑还能玲珑过你!”李世民笑着推了长孙无忌一把不敢太用力唯恐将对方推倒摔伤。凌烟阁上的诸君中至今还在世的已经不多了。所以明知道长孙无忌对徐茂公的评价有诋毁的成分他也不甚在意。为君者兼听则明是是非非要靠自己的判断。送往他桌案的军书中徐茂公也从来没说过长孙无忌的好话。不是告对方克扣军饷就是抱怨军粮运得时间太晚导致麾下弟兄们怨声载道。 这两个大唐栋梁之臣几乎是天生是死对头翻翻滚滚从武德年间互相掐到现在。能都平安无事的确是个异数。李世民相信也就是自己能容忍他们换了个偏听偏信的君主光凭着一方的谗言就可以将另一方抄家灭族了。 两番进谗无效长孙无忌心中偷乐装出一幅悻悻作罢的模样跟在李世民身后挪步继续向前。凭心而论他与徐茂公没有任何冲突。但臣子有臣子的立身之道。他们两个的资历和手中的权力毕竟太重了重到稍有不慎便可能身败名裂的地步。这一点他明白徐茂公也明白。 慢慢前行君臣二人的目光从一干故旧的脸上扫过。涉嫌谋反而被杀的侯君集和张亮因贪腐而受贬死在谪居之地的长孙顺德。病故的勋公殷峤谯公柴绍。还有闭门不出谢绝任何人拜访的卫公李靖。当年的是非恩怨如今都过去了。留下的只有那些血与火交织在一起的回忆。 转到排在第二位的赵郡王李孝恭面前李世民又停住了脚步。凝望了画像好半天才低声问道:“赵郡王的子孙你安置好了么。朕听说最近河北收成不佳。孝恭病故前将家产都挥霍空了。你平时替朕多照应一下别让他的后裔受了冻饿之苦!” “陛下尽管放心。赵郡王的子孙名下还各五十顷良田即便不靠朝廷给的俸禄日子也过得去。况且博陵六郡民间殷实程度远非其他各地能比即便遭了灾凭着过去的家底也都能挺得住!”长孙无忌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答应。 赵郡王李孝恭在武德年间曾经奉命掌管整个江南一直与隐太子李建成走得近。虽然李世民没有追究过这些事情但既然其当年站错了队就应该为自己的盲目付出代价。按照秦王府旧臣的公议凌烟阁上根本不该有李孝恭的画像才对只是因为李世民的坚持大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认可了此人的功绩。 “哦!博陵六郡!”李世民没有继续纠缠对李孝恭遗属多加照顾的问题心思被长孙无忌的话又带到他处。“博陵六郡啊!”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博陵六郡还是那样富庶么?那里的百姓呢也依旧念着李仲坚的好处?” “百姓们记性哪有那么长久。他们只会记得现在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孙无忌赶紧出招补救。“况且李仲坚于先皇在世时就偷偷摸摸将博陵六郡百姓向北迁徙。从武德元年到武德四年一直没间断过。当年追随他的那伙老人几乎被他骗出塞外去了。留下的都是各地后去的新人跟本不会念他的旧情!” “那也是!”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又仿佛看透了长孙无忌的虚伪般笑着摇了摇脑袋。“你啊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朕。早点让户部将赈灾的钱粮运送到位才是。否则人家说起来我这个大唐天子也太不着调对待治下百姓居然还不如一个拥兵自重的权臣岂不是个大笑话?” 不待长孙无忌回应他又笑着问道:“渤海国主最近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偷朕的百姓?他那里又玩了什么新花样?你用心打听过么?”(注1) 长孙无忌脸色一凛愤然道:“渤海国主去年将靺鞨诸部都收归帐下了正忙着处理善后诸事还没来得及对陛下您施展任何伎俩!依臣之见您早就应该兵灭了他。省得做事顾忌这顾忌那!还要日日提防者他暗中生事!” “那地方太冷路又太远!”李世民苦笑着摇头“上次打高句丽咱们已经吃了天气的亏同样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况且渤海国主素得军心又身经百战不会比高句丽君臣好对付。朕对上他未必能完胜!” “陛下顾忌着当年的情分而已姓张的不识抬举!”长孙无忌不屑地摇了摇头低声唾骂。 本作品独家文字版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李世民却不肯吃这个变相的马屁笑了笑淡然道:“朕岂是会为私情耽误国事之人?朕不与他交手一是咱大唐兵马的确不适应渤海国那边的气候。二是朕念着那也是我中原衣冠所在没必要相煎太急。第三么呵呵朕这些年来慢慢现人做事有些顾忌也好有些顾忌会少犯很多错!魏征是朕的镜子而渤海国么恰恰可做我大唐之镜!” “陛下英明!”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向李世民作揖对主公的胸怀表示佩服。 “去!少跟我做戏!”这一套东西李世民早就了熟于心了唾了对方一口笑着骂道。 “不是相让陛下开心些么?”把戏被人拆穿长孙无忌也不觉得窘迫嘿嘿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过渤海国吞并了靺鞨后高句丽国就有了些麻烦眼下渤海国疆界已经接到了马砦水上游冬天时可以直接从冰面上进入高句丽!“ “博陵将士还那么能打?”听说渤海国与高句丽之间起了冲突李世民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登基后他也试图征讨高句丽以血中原当年兵败之耻辱。但因为天气和地形等诸多原因勉强只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渤海国主与高句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疆土与高句丽既然接了壤一定不会让高句丽君臣睡上安稳觉。 据咱们的探子说光上一个季度就有二十几股渤海马贼进入高句丽境内。遇到高句丽官员则一拥而上乱刀剁翻。待高句丽士兵从营地杀出来救援他们又呼啸而去。害得现在马砦水北侧除了几个大城外高句丽官员都不敢赴任。高句丽君臣有心兵报复又怕咱们营州守军趁虚而入!” “痛快!”李世民抚掌大笑仿佛将高句丽君臣折腾得夜不能寐的人就是自己。一笑过后他好像又年青了十几岁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笑着说道“无忌你可知道朕这凌烟阁上本来想画二十八个人以应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可惜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替朕效力!” “他没有福气!”长孙无忌轻声回答。 “你不懂你不懂!”李世民继续笑着摇头“无忌你是朕的肱骨朕的良臣。张仲坚不是。他做不了朕的良臣但他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懂!” “连自己姓氏都要改的人!嗤!”长孙无忌很不服气鼻孔中连喷冷气。 李世民笑着看着心腹臣子继续摇头“无忌你永远不会懂。说实话即便是朕当年都没弄懂仲坚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本来可以不走他要是不走这凌烟阁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李世民又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懂他。居然将朕当年和他、罗艺还有隐太子三人并肩杀敌那段故事不予记录。其实记录下来又如何呢?他既然已经出塞难道还会再回来?” “臣是怕有人借他的名义惹事倒不是怕他回来。”长孙无忌躬了下身再次向李世民解释。关于这个问题他都解释过很多次了但李世民一直耿耿于怀。“况且春秋笔法也是圣人早有的先例。当年塞上之事张仲坚虽然出力颇多但那事毕竟涉及到隐太子和罗艺不好单独将他一人记录入大唐史册。再者说那一仗虽然打得狠了些却没有威胁到中原安危算不得什么必然要记录的大仗。与其牵扯不清不如让它淡去。陛下如果觉得不妥可以着急史官公议大伙肯定也是这种态度。” “随你吧!”李世民无奈地摆摆手放弃这个话题。他知道即便自己召集群臣讨论最后的结果也和长孙无忌所言差不多。当年在太原起兵和攻克长安的功劳大伙就是通过春秋笔法硬塞到自己头上也不管自己是否同意。其中具体缘由李世民非常清楚。自己毕竟是夺了哥哥的位置太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塞天下之口。 只是在后人眼里恐怕要将干扰修史的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这代价未免太大!想到这些李世民心里有多少有些不情愿叹了口气喃喃地抱怨“朕其实根本不在乎朕做过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朕名垂千古。何必强行修饰?!” “陛下当年说过啊历史要由我等来写!”长孙无忌笑了笑低声回答。 “朕说过这话?”李世民早已不记得了皱着眉头追问“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如此狂妄过!” 提起当年事情长孙无忌眼里立刻充满了狂热与自豪“陛下当年对我刘弘基还有叔叔说的。当年我们一同去探望二小姐回来的路上。臣一直记得陛下当年的风采一直没有忘记!” “朕说过?”李世民茫然追问目光透过凌烟阁的纱窗遥遥看向北方。傍晚的天空上有一股淡淡的云气在移动。几颗硕大的流星从云后擦过将天空点成一片绛红。 一个暗红色的球儿突然从半空中飞过径直砸向纱窗。凭借多年征战养成的本能李世民迅向后一闪然后伸出手掌干净利落地抓住了球上的红色穗子。 “谁在胡闹!给我拿下!”做完了这些他累得直喘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准备给肇事者一个教训。 楼下担任警戒的众武士早已冲了出去将“刺客”抓住。李世民怒气冲冲走下凌烟阁看见十五、六岁小姑娘俏生生地跪倒在台阶之下口称“臣妾死罪!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凌烟阁本为皇家道观里边的一个小楼附近冷清得很。平素很少有人会靠近更不会有宫女敢偷着跑来玩耍。所以武士们防御懈怠居然让一个小丫头惊了圣驾。李世民见面前的女孩眼熟怕自己一怒之下杀错了人强忍住火气质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野丫头?怎地如何大胆?难道朕的皇宫里没有王法么?” “臣妾是陛下的才人武氏啊。陛下难道已经把臣妾忘了么?”少女满脸委屈撅着嘴巴反问。 “武氏?”李世民楞了一下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封过这样一个才人。他身体强健所以身边女人也多自从妻长孙氏故去后后宫疏于管理所以一时叫不上侍妾们的名字来很正常。 “可可人家一直听听说陛下过目不忘呢!”小姑娘十分委屈低下头去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不为君威只为自己被人忽视。 李世民不欣赏这样的女子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孩有些过于胆大。正准备给对方一个严重的惩罚时长孙无忌却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此女是应国公的掌上明珠。陛下且宽待一二!” “应国公哪个应国公?”李世民回过头去冲着长孙无忌追问。国公是大唐对异姓臣子最高的封爵他不记得自己封过这样一个国公。 “是先皇陛下封的应国公早已亡故的武士矱将军!” “哦!”李世民恍然大悟“就是当年辽东跟着张仲坚、刘弘基一道杀回来的那个武士矱朕知道了!” 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他和气地将武氏才人搀扶起身。“你啊怎地这样胡闹!”口中的话依旧是责备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关爱。 武士矱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李世民知道自己这代人真的老了。握着掌中的柔荑他心中慢慢涌起一种难言的渴望。那是对年青的留恋对青春羡慕还有一丝丝对过去的遗憾与负疚。 武才人就这样让李世民挽着不躲也不害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火焰。 此女前途不可限量!长孙无忌心中猛然一凛。他很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不该救下这个妖精般的女子。但武氏的手已经被李世民握在了掌心他纵使想说话也失去了合适的机会。 他将永远为自己这次失误而付出代价。 若干年后武氏登基为帝自名为曌。在群臣的支持下重新定义世族彻底大破了豪门大姓把持国家的局面。 盛唐时代由此而起。 注1:渤海国兴起于隋末唐初具体时间不详细。地域包括今天的东三省北部及海参崴、库页岛据史书记载其国内制度服饰皆与中原相同。北宋后期该国毁于民族大融合。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一请选择尾声二或者三。 尾声二 (架空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架空请读者酌情选择。 突厥王的诅咒 万点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与远处迅靠近的火把遥相呼应。玄武门敌楼上李建成持槊而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 皇宫外的火把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连马蹄声听起来都那样的亲切。十年前李建成记得自己就是打着同样的火把骑着同样的突厥良驹和宫外那两个叛逆一道杀入突厥可汗始必的老巢将定襄古城和白道牧场烧成了一片焦土。 他记得在火光燃起的那天草原的天空中也如今天一样落星如雨。被虎贲铁骑俘虏为奴隶的突厥男女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愤怒他们就像做梦般看着烈焰从自己的毡帐上跳跃做梦般看着多年劫掠积累下来的金银细软被人瓜分厚重积蓄被当成博陵子弟劈柴丢进火堆。 当年李建成不明白突厥人脸上会有那种表情现在他终于懂了。那是不相信啊在家园起火的那一刻突厥人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宁愿把生在身边的一切当做场噩梦如此他们心里就不会痛也不会再计较任何苦难。 把灾难当成一场大梦受苦的是梦中人不是自己。 一场延续的十年的大梦。李建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梦里游荡还是别人在自己的梦里点燃了战火。他记得上一个梦境中他、虎贲大将军罗艺、骠骑大将军李仲坚结为兄弟誓荣辱与共。然后他们平定了天下群雄打下了大唐如画江山。接下来他们就在这玄武门下将机关算尽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一网打尽彻底解决了大唐的内患。当到李仲坚押着二弟世民来到他的马前将黑刀递于他手中时他心里没有对任何骨肉至亲的怜惜只有轻松于解脱。 今天那把黑刀又举起来了再次攻向玄武门。博陵王河北大总管李仲坚燕王幽州大总管罗艺昔日和他李建成共同踏平草原的两个盟友结伴杀入了长安。将大唐皇朝连根拔起然后一脚踢入了泥坑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李建成想不明白。登基以来他对两个盟友一直恩遇有加。可他们却越来越不满足逼着自己不断让步。而现在他们不需要自己再让步了他们已经决定伸手来拿将自己手中最后一点权力和尊严也夺走。 “陛下夜深了小心露重!”左仆射封德彝颤颤巍巍地爬上敌楼小声向李建成劝告。“回内宫休息吧。玄武门城高池厚敌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 “一时半会儿之后呢?”李建成低下头笑着询问。“一时半会儿之后呢封仆射你说的援军在哪里?你不是对朕说看到贼人倒行逆施天下英雄会群起而讨之么?朕的英雄在哪里?怎地现在还不来?” “陛下恕罪!”封德彝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鼓舞守军士气的话的确都是他说的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内宫六率武士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天下英雄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英雄都在敌人那边其余英雄怎敢轻举妄动? 李建成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封德彝那幅窝囊模样。都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还那么怕死。丝毫不像个连续看到三次皇权血腥更替的老臣。“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幽然道。“起来后去内宫里边取点儿细软然后躲到三清观里边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再出来。他们将来还用得上你应该不会太对你刁难!” “陛下!”封德彝伏地大哭鼻涕眼泪顺着花白的胡须上拉成老长的粘条被火焰一照晶莹闪亮。“老臣老臣愿意与陛下同生共死。老臣无能误了陛下啊……” “你去吧。”李建成苦笑着摇头。“你一个文官推一把就倒留下也没有用。朕此刻需要敢战之将不是你这样的富贵种子!” “陛下!”封德彝被富贵种子四个字说得一愣眼泪噶然而止。从大隋到大唐封家都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子孙后代在当前各家藩王麾下都有建树的确称得上是输赢通吃的不倒翁。可这样做的又不是封家一个郑家、王家、谢家不都是如此么包括皇亲国戚长孙家还不是多方下注以求富贵绵延?这是家族延续的必然手段根本不该被指责!想到这封德彝又给李建成磕了个头慢慢爬起来踉跄着走下敌楼。 朕难道说错了么?望着封德彝负气而去的背影李建成继续苦笑。这些世家大族的确像李仲坚所说那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他们无论做什么总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他们当初看不上李仲坚看不上罗艺觉得对方出身寒微血脉低贱。如今呢还不是争先恐后地前去投效?生怕跑得慢了在新朝廷里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只可惜自己早没听李仲坚的话还一直拿着他们当大唐的根基。 “陛下窦琮回来了!”镇殿将军独孤谋逆着封德彝的去向而来低声向李建成汇报。 “他还好意思回来见朕。朕给了他四十万大军现在三个月还不到朕的四十万大军呢?”李建成气得直咬牙恶狠狠地骂道。“直接砍了级挂在这玄武门外。朕让他看着看着敌人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攻进来攻进来杀朕的!” “诺!”独孤谋答应一声按剑而下。数息之后城墙下传来窦琮的哭喊声“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死不足惜但有话要对陛下说!” “传朕的旨意推窦琮上来!”李建成听得心中难过俯身到内城墙垛口冲着下面喊道。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太监们赶紧扯开嗓子将李建成的命令传了下去。又过了片刻鼻青脸肿的窦琮被几名武士推搡着走进玄武门的城楼。 一见到李建成的面儿窦琮立刻跪倒口称死罪用力叩头不止。李建成知道窦琮虽然兵败被俘但不会背叛自己。又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 “陛下!”窦琮感动的泪流满脸哽咽着喊道。一路看小说网,bsp;“也好。朕不杀你。反正最迟不过三天你我君臣都要命丧在此!你去领一套铠甲兵器为朕守城吧!”李建成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强笑着说道。 “末将恳请陛下传令突围杀出长安以图将来!”窦琮后退半步肃立拱手“末将愿意披坚执锐为陛下开路!” “突围去哪?”李建成无可奈何地冷笑。 窦琮无言以对。洛阳已经被李仲坚的好朋友徐茂公拿下。陇右控制在薛举的旧部辅国大将军秦子樱手里他也是李仲坚的知交。眼下唯一没有敌军的去路便是向西南直奔巴蜀。但那里是卫公李靖的地盘。其故主李世民当年争夺皇位败于李建成。当时此人屈于李旭的兵威不得不带领秦王府余孽向太子李建成投降。现在李仲坚造了反李建成去巴蜀避难能保证李靖不趁机给故主报仇么? “算了既然老天让朕死于玄武门朕便顺了天意吧!”见窦琮回答不上来李建成长叹一声决定接受命运。当年他在此杀弟逼父如今当年所犯下的杀亲忤逆之罪也到了偿还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与世民相逢后对方要如何笑话自己这个不会当皇帝的哥哥! 窦琮见主公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话。到兵器库中取了一套铠甲一把横刀重新穿戴整齐又走回李建成身边。他被李旭俘虏又放回期间虽然没受刑对心智的折磨也很厉害。原来适合他型号的铠甲被重新披挂好后居然显得有些松垮。 “你受苦了!”李建成笑着安慰。 “末将不苦。”窦琮轻轻摇头。“李仲坚只派人劝了一次降被末将骂回去后便没有再劝过。这次他是让末将带一封信给陛下。末将为了见到陛下便不得不答应了!” “信呢?”听说有自己的信李建成诧异地问。 “被末将在途中撕了!”窦琮拱手谢罪“陛下不问也不要看。那上面全是污蔑之词李仲坚这个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动摇陛下的军心而已。 “呵呵说说他如何污蔑朕?”李建成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好奇李旭到底如何看待自己。“你不该撕啊。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 窦琮愤怒地摇头“末将决不容忍他侮蔑陛下!陛下别问末将不说!” 李建成一边咬牙一边冷笑“呵呵估计又是什么杀弟逼父不仁不孝那一套吧。朕早就听腻烦了。要不是他李仲坚在背后怂恿朕会和世民越行越远以至最后势同水火么?这该死的家伙分明是利用朕来给自己报仇反过来又陷害朕!” 如果此刻李旭站在他面前他恨不得冲上去与对方来个当场对质。是谁告诉自己世民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是谁告诉自己秦王府已经厉兵秣马。是谁不惜用苦肉计安插细作到秦王府中窃取了世民在玄武门的整个计划。是谁将世民砍下战马然后又把刀交在了自己手上。 如今那个人反而用这一切来谴责自己真是笑话。如果老天有眼有个人早就被该雷劈成齑粉。 对了当年劝自己下决心杀死世民的还有一个人。想起玄武门之变李建成立刻想起了心腹谋士魏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诛杀世民如今这玄武门上可能还有一伙李家的勇将与自己并肩战斗。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下手削藩李仲坚和罗艺还未必能找到造反的借口。 “魏征呢把魏征给朕宣来!”猛然踢了身边的廊柱一脚李建成恶狠狠地命令。 “禀陛下。魏仆射昨日带领一千甲士冲入敌军已经壮烈殉国了!”镇殿将军独孤谋走上前满脸悲伤。 “哦!朕居然忘了!”李建成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我大唐养文士十几年临难居然只有魏征一个肯尽忠的。呵呵也算对得起我先皇和朕的一番心血了吧!” 独孤谋没有回应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满了惋惜。皇帝陛下完了。尽管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独孤谋依旧忍不住这样想。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的陛下值得自己和宫廷侍卫们一道为其殉葬么?独孤谋不情愿看向玄武门外的目光充满了犹豫。 三天前左武卫大将军宇文士及打开长安城门投降了李仲坚。据说李仲坚尽弃前嫌许他以高官厚禄。独孤谋的前辈与李仲坚的关系远好于宇文士及跟李仲坚的关系如果趁人不备打开玄武门也许……。至少能让兵火早一点结束。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通往敌楼的木制甬道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左仆射封德彝抱着一大卷羊皮纸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来。他胡须上的鼻涕和眼泪的痕迹还没有干被烟尘沾染得黑一块黄一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名无人照料的老疯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建成虽然不喜欢见到封德彝依旧感觉到心头暖。“朕不是让你躲到三清观去了么?你敢抗命?” “陛陛下息息怒!”封德彝跑得太急喘了半天气才把呼吸调整均匀“陛下老老臣不敢抗命老臣找到了这个在三清观中找到了这个!”说罢他举起手中的羊皮卷满眼狂热。 “这是什么东西?”李建成瞟了羊皮卷一眼哭笑不得地问。也就是封德彝这种老王八蛋死到临头了还要研究什么道德文章。三清观里边堆放的全是些从大唐各地收拢来的涉及养生、延寿、炼气的典籍平时就没见过任何效果这个时候拿出来难道指望着能撒豆成兵么? “是是突厥人的宝贝陛下当年从定襄城抄回来的!”封德彝笑得愈像个疯子。“没人能懂上边的匈奴文字呵呵老臣懂老臣懂啊!” “嗯朕知道你懂。你是全天下最博学多才的!”李建成怜悯地看了封德彝一眼低声安慰。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左仆射彻底疯掉了。懂匈奴文懂匈奴文便能挡住敌军么? 仿佛猜到了大伙想的是什么封德彝大笑着摇头“陛下老臣没疯老臣没疯!陛下看得起老臣老臣也不负陛下。这上边记载的是一套古老的咒文如果以王者之血引便可以诅咒你的敌人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笑话!”李建成根本不相信但他也感动于对方的好心。伸出手去按住封德彝的肩膀“老仆射你有心了。去躲起来吧。这里不是读书人呆的地方!” 谁料封德彝根本不领情先是失望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后突然诡秘一笑拉起李建成的胳膊一口咬在了手腕之上。 虽然身体比封德彝硬朗许多十几年没有上阵打仗李建成的反应度已经大不如前。只觉得手腕一痛血已经顺着伤口淌了出来。封德彝不管不顾举起羊皮裹住李建成的手腕不让一滴鲜血浪费。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绿色的符咒立刻在羊皮上开始闪动。窦琮等人正欲上前将军老疯子推开看到符咒都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你们别动!”李建成先是一惊然后低声命令。他感觉到体力在迅地流逝但他同时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意。这个瞬间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些投降过来的突厥人向自己报告说始必可汗临死之前曾经诅咒过自己。并且告诉了自己应该到兜舆山下祭天才能有机会得到神明的指示破咒。当时李建成不相信这些一笑而过。现在他却希望咒文真的存在。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封德彝将染血的羊皮铺于玄武门敌楼中央以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语言低声吟唱满脸虔诚。李建成笑了笑将自己受伤的手腕又伸过去用佩刀将军伤口加大不断将新鲜的血液滋润羊皮上的图案。 此刻他完全听懂了突厥王始必当年用血出的诅咒。诅咒他的敌人手足相残父子相逼。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古老的歌声伴着喊杀声传到玄武门下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记得你曾经跟老夫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望着玄武门上腾起的火焰罗艺笑着问道。皇宫被破在即他的心情无比舒畅。 “是!”李旭点了点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苦涩。 自己最终守护住了么?他心中没有答案。但他已经知道了有关守护全部的内涵。这世间最难守护的其实不是财富不是家园而是而是人心中的那份坚持。 罗艺耸耸肩继续观战。玄武门上下喊杀声响成一片刀矛并举血流成河。 手腕上的伤口不再疼痛身体内的血也许就要流干。迷迷糊糊中李建成看到羊皮上的图案和咒语渐渐幻化成一头头苍狼咆哮着冲出玄武门冲向夜空。 是夜流星如雨。 注1:根据玄武门复原图此处并非一个单纯的城门而是类似南京的中华门那样功能完善的藏兵堡垒。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二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三。 尾声三 (YY 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yy请读者酌情选择。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www.26dd.cn 在水一方 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将万道彩霞扬撒在舰队上。十几艘波斯风格的大船排成一条纵队劈波斩浪驶向未知的远方 李婉儿轻轻推开面前的木板将一个南诏风味的竹制斗笠盖在了头顶上。她现在被日光晒得有些黑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皇家气质。但李婉儿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感觉更甚于喜欢统领数十万大军。她喜欢这船这海这风。喜欢清晨走到甲板上等候第一缕阳光跳出水面喜欢豚的呢喃声和白鸟在桅杆间的鸣唱喜欢听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在阳光下出爽朗的笑。 在她身面的木板上平铺着一幅白绢上面用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技法绘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满脸络腮胡子满身结实的肌肉。对应该叫腱子肉。李婉儿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向天竺国王的波斯宠姬学习这种古怪的绘图方法时还被羞得满脸通红。如今她却学会了欣赏其中的美丽或者说学会了欣赏画卷中的那个男人。 画卷中的那个男人正在甲板的另一侧帮孩子们钓鱼海风不断送来他们的欢笑。自从很多年前踏上甲板那一刻起李婉儿记得这种笑声就从来没间断过。他们笑着驶向倭国驶向真腊驶向骠国和嘉陵羯甚至曾经试图绕过南边那块热得几乎着火的6地从木骨都束直接驶向十字教徒们所说的极西之地看看传说当中挂着十字的野蛮人到底生活于什么样的国家。但他们在中途不得不折返回来因为没有详细的海图也找不到足够的补给点。(注1) 鼎的确不止九个。现在李婉儿相信丈夫说的话。按照古人的计算方式全天下的鼎加在一起九百个都不止。但她不再试图怂恿丈夫再占据其中任何一个对于丈夫这样的人鼎也许是一种负累。 他们有船有海这便够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脚下只有甲板所以不用再做任何人的臣子。世俗中的规矩也再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可以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跟天竺人讨论佛法。一边煮着鱼汤一边跟十字教徒研究东西方的酒水哪个更为醇厚。他们跟波斯人交换漂亮的毛毯然后将其运到室力差叹罗去换取金沙。他们跟南洋海盗兜风然后迎上前击溃那些连箭都射不好的土人黑吃黑。他们用南海的珍珠换取北海的皮革让船队中每个女人都穿得像个郡主。 正在钓鱼的爷几个又起了争执没大没小地闹个不停。李婉儿笑着走了过去看丈夫又在弄什么新花样。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儿立刻跑上前告状“阿娘阿爷把我刚刚掉的鱼给放走了。阿爷欺负我!不让我拿鱼给你烧汤!” “你这孩子疲懒!”李婉儿爱怜地戳了儿子一指头笑着嗔怪。蹲下身她捡起儿子用的钓竿又笑着问道“刚才钓上了只什么样的鱼你自己认识么?” “不认识!”小男儿没找到支持者嘟着嘴道。 “豹子钓到了一头红叶稠阿爷说那鱼不能吃所以给放掉了!”另一个年龄在十一、二岁生得明眸皓齿的小女孩笑着说道。“二娘你也来钓一会儿吧。这片水域的鱼特别傻!” 不同于后院里长大的孩子她苗条挺拔脸色白中透红透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这孩子如果放在大唐肯定是无数年青人争相追逐对象。而在船队中她却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野花。 李婉儿笑着替女孩儿扯了扯衣角低声问道“若兰你娘呢她怎么不出来陪你们钓鱼!” “娘在算今年的收益!娘说等船靠了岸要多逗留几天清掉一些底货顺带给阿爷大姨、豹子、虎头每人买一匹布做衣服!所以要先把账目整理出来!”女孩的说话声如黄莺出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连续用了两个不同的称呼来指代婉儿。 李婉儿也不纠正笑着道:“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娘帮忙?你不是已经学会算帐了么?” “头疼头疼!”女孩的脸色立刻苦了起来拧着小巧的鼻子道。“我要钓鱼我要跟阿爷学习驾船我要跟大姨你学习射箭和用刀!反正我不喜欢算账一看账本就头晕!” 李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若兰是妹妹萁儿的孩子但性格却更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也是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啊。“那你明天早点起大姨教你射箭。咱们逆着日光射跳出水面的大鱼看谁能射得准。” “一言为定!”若兰伸出右掌。 “一言为定!”婉儿举掌与对方相击。 她的儿子对姐姐分享走了本该属于自己母爱十分不满不住地扯婉儿的衣角“阿娘阿娘你还没帮我钓鱼呢你还没帮我钓鱼呢!” “好阿娘这就帮你!”婉儿坐到甲板上将鱼钩利落地甩向水面。一会儿功夫便将条三寸长的黑铁头扯了上来。她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交差调皮的儿子却抢在前面利落地将鱼从钩上摘下然后“扑通”一声丢进海里。 “怎么扔了。你个调皮家伙!”婉儿佯装愤怒板起脸来质问。 “阿爷说小鱼没肉。要舍得才能得到!”小豹子人小鬼大看看在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李旭大声狡辩。 “你这孩子!”婉儿又爱怜地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满脸骄傲。即便是弟弟在这般年龄也没豹子这样狡猾吧。狡猾的孩子好至少长大不会吃亏。 “豹子很聪明!”李旭的想法居然和她差不多坐到婉儿身边以孩子们听不到的声音夸奖。 “你教导得好!”婉儿看了旭子一眼笑着回答。 夫妻两个并肩而坐一同举起钓竿心思里面却没有了鱼只剩下浓浓柔情。 孩子们没有大人的耐心呼哨一声纷纷逃到别处玩耍了。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在船上长大见惯了风浪的所以李旭和婉儿也不太担心继续默默垂钓。片刻后婉儿收起鱼钩低声问道:“这次靠岸你到6上走走么?” “到。反正广州城里不会有人认识我。”李旭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你呢?”他也收起鱼钩低声询问。 “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李婉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平阳公主的坟墓旁如今已经长满了蒿草了吧。有谁知道那里边只葬着一堆兵器呢? “想家了么?”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婉儿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 “有点儿!”婉儿点点头牙齿轻咬下唇。 “下回到越州靠岸我可以派人送你到洛阳玩一圈。再远就不大安全了!”李旭犹豫了片刻低声承诺。 李婉儿眼中涌起一丝渴望但很快这丝渴望便被惆怅盖住了没留下半分痕迹“算了阿爷已经去了多年。大哥和三弟的后人也都找不到了。我去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说起玄武门的旧事李旭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没想到李世民那样狠居然连亲生哥哥也没放过。但即便当年自己不离开又能如何呢?建成也好世民也罢终究是皇家后裔不会因为友情而放弃河东李家的利益。早一日把六郡交给李渊也早一日免得出现战火。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自己当年已经尽力了没有留下太多遗憾。 “我们可以去渤海国那边的风物和大唐差不多。”为了让婉儿开心些旭子又提了另外一个建议。 “去看张江么?我听说他这个国主可是个甩手大掌柜!”婉儿展颜一笑双目流波。她感谢丈夫的关爱所以要用最温柔的目光来回报。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温暖与真诚。 “就这么定了广州出后直接去渤海国。上次渤海国的周大将军跟我预定了天竺国的精钢正好顺便交付给他!”李旭拍了拍甲板大声道。 “周大将军啊。估计这次他又要闹着辞官跟你一道出海!”想起周大牛那幅疲懒模样婉儿抿嘴而笑。都是些直爽坦诚的豪杰啊虽然居住在北地气氛却比长安还令人感到温暖些。 “呵呵等他找到接手的人再说吧!”李旭大笑。 “那可难了。剩下的人都在船上!”婉儿抿嘴而乐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当年李旭扬帆出海几乎半个博陵军的高级将领都跟了出来。最后好说歹说为了给大伙建立一个6上的落脚点才说服了张江、周大牛、时德方、赵子铭等人留下。谁料斗转星移十几年后留下的人居然打出了偌大的渤海国。将霫、奚和契丹族的一部分牢牢地掌控于手内。大唐一直视渤海为威胁但苦于距离遥远气候恶劣一直无法将其纳入版图。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任其在化外自生自灭。 如果当初丈夫留在路上至少整个渤海国都是他的。甚至连半个大唐都可能落于他手。但丈夫放弃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舍得舍得要舍才能得到。 他舍弃了半壁江山得到了什么?李婉儿悄然自问。目光顺着旭子的鬓角扫过看到妹妹萁儿、红拂和陶阔脱丝三个一道从船舱上层探出头来笑面如花。 “开饭了!”陶阔脱丝大声喊道。 “开饭喽!”十几艘大船同时有人高喊号角声宛若龙吟愉快地扫过万顷水面。 注1:真腊现在越南一代。骠国现在缅甸南部。木骨都束非洲东岸的摩加迪沙宋代之前已经有中原船队抵达过。室力差叹罗现巴基斯坦的西侧出海口。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三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二。 第七章 盛世 (十二 中) 侯君集在心中算了算,自己沿途反复换马,强力闯过刘武周驻地,还花费了足足五天时间才赶到李旭的军中。按此推测,即便博陵、河东、幽州三家联军明日一早便起身西进,路上也得耽搁半个月时间。虽然李旭给出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道了声谢,跟着亲兵下去休息。 “我尽快准备粮草辎重,所有支出,河东一力承担!”李建成伎俩得逞,赶紧主动给自己安排任务。 罗艺却一言不发,看看李建成,又看看李旭,满眼含笑。李建成被老家伙笑得心里发毛,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做作没瞒过任何人的眼睛,讪讪地向李旭做了个揖,低声道:“仲坚深明大义,是我等所不及。这番相救之恩,我河东上下没齿难忘!” 李旭扫了他一眼,十分客气地说道:“建成兄言重了。河东与博陵互为唇齿,血脉相连。先前若无河东仗义援手,我根本守不住这段长城。眼下河东有难,博陵六郡怎可能置身事外?但仗到底怎么打,咱们还得仔细谋划一下。否则有可能救不了娄烦关,反而把弟兄们都搭进去!” “的确,始必也许比骨托鲁还难对付!”李建成连连点头。虽然觉得李旭的话听起来有些生分,却无暇仔细计较。“刚才大哥也说了,三路兵马,全由你来调遣。我和大哥给你当先锋,披坚执锐,百死而不旋踵!” 李旭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他先前已经预料到李婉儿的娘子可能军挡不住始必可汗,现在的形势虽然严峻,却不能算出于自己意料之外。只是李世民所部左军也被打残了消息来得稍显突兀。依照现在这种情况,李旭跟本无法保证自己领兵到达河东后,娄烦关还掌握在中原人之手。 见到李旭陷入了沉思,建成便不再打扰他。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到中军找张江借娄烦郡的舆图。对于这位做事总是欠考虑为人尚算宽厚的唐王世子,张江好感恶感都不太多,犹豫了一下,命令亲兵将娄烦、马邑、定襄、雁门四郡的舆图都找出来,替李建成抬到偏帐中拼成完整的一大块。 待舆图展开,李建成立刻在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虽然跟随父亲坐镇河东两年多,他军中所收集的舆图,却远没有博陵军中配备的这般详细。大到高山、城池、小到河沟、村落,长城之内凡是人迹可至的地方,几乎全都有所标记。 对着地图看,局势便一目了然了。此刻李旭依旧在军帐中沉思,罗艺手捋胡须,来回踱步。李建成不想被义兄和妹夫看低,也硬着头皮蹲在舆图旁,搜肠刮肚想着援军前进路线。沉下心思看了一会儿,他还真悟出些门道来。甭看河东与博陵六郡唇齿相依,中间却有千里太行隔着,适合大军行进的道路只有寥寥几条,其中尽一半还在井陉以南,距离娄烦关十分遥远。眼下三家联军自张家堡出发,最方便的道路其实只有两条。其一为怀戎、阳原方向,沿着桑干水两岸直插娄烦关下。可是这条道上,所过郡县都是刘武周的地盘。只要刘武周派遣一哨兵马在几个主要关口坚守不出,援军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而第二个选择,便是绕回上谷,从飞狐关、灵丘一线赶往雁门。沿途中大半地界目前控制在太原郡兵手中,即便遇到刘武周军的阻拦,相对也容易将其击破。但这个***绕下来,弟兄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待大伙到了目的地,李世民等人是否还能守住娄烦尚未可知! 哪一条路都不合适,李建成急得直嘬牙。抬头偷偷看向李旭,发现素来用兵如神的妹夫眉头紧皱,手指屈伸,显然是非常为难,一时无法下得了决心。再偷眼望向罗艺,发现老大哥依旧笑呵呵的来回踱步,仿佛根本不知道“着急”二字怎么写般。 “大哥可有办法?”将脑袋歪向罗艺,李建成眼巴巴地询问。 罗艺没有回答,只是在军帐中继续踱步。一圈又一圈,连续走了十几个***,在将李建成晃晕倒之前,终于叹了口气,笑着点评:“我发现二公子擅长用兵。虽然败了,却切合将道!” “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了。待战事了解,我一定给娘子军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李建成窘得满脸血色,皱着眉头许诺。无论谁家出现亲姐弟互相算计的事情都不光彩,况且婉儿与旭子当年本有一番情意在。若是旭子因为恼恨世民而耽搁了河东之战,这个影响可就大了。 “老夫不是说笑。二公子心肠虽然狠辣了些,办法却不能算错。当年孙膑救赵,也是先让赵国人坚守了几个月。然后才缓缓赶过去,轻轻松松驱走了魏军!”老罗艺却不肯给把弟留颜面,几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到古之战计,李建成的脸色更红,几乎都能滴出血来。孙膑救赵的典故他也非常熟悉,但孙膑所在的齐国和被救的赵国本来就有利害关系。用谎言欺骗友军,使得他们倾力与敌人拼命,自己坐收渔利。既削弱了魏国,又削弱了赵国,一举两得。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对孙膑来说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娘子军和右军本为一家,削弱了娘子军,对河东李家有何好处?! “的确!古代本有成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过罗艺的话头说道。 李建成听得一哆嗦,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代之是吓人的惨白,“仲坚,你且不可让世民死守娄烦。他做得的确过分,但娄烦一失,半个河东难逃狼骑之手!我保证,此战之后向父亲弹劾他,一定还婉儿,还枉死的将士们公道!” “世子说得是哪里话来。”李旭笑着摇头,“世民用兵素来喜欢行险,他在娄烦关前的表现,符合其一贯之风,未必真怀了什么姐弟相残的心思!” “仲坚,我知道没有真凭实据,我未必能将世民怎么样。但你且不可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的念头。”听李旭说得冷淡,建成愈发惶急,“他,他毕竟还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儿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说气话!”李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解释。“咱们无论走飞狐还是走怀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赶到娄烦关。所以世民必须独自坚守二十天以上,才有机会将残局挽回!” “我知道。”李建成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他刚才已经计算过路程远近,除非刘武周麾下的将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则援军在半个月内插翅也飞不到目的地。而粮草辎重的运输更是缓慢,如果大军不顾一切冲过去,始必只要将决战拖延几天,耗光了援军的随身干粮,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无论李旭是刻意拖延战机,还是真的无法及时赶到娄烦关下,李建成知道自己都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世民坑害婉儿在先,许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许别人做十五。何况此刻两李还没成为一家?河东被削弱,博陵六郡刚好可以借此彰显身价! “贤弟稍安勿躁!”罗艺笑呵呵地拍李建成肩膀,“我和仲坚,都没有怪罪世民的意思。让他坚守娄烦,肯定算准了他能守得住。” “哦!”李建成迷迷糊糊地点头,两眼茫然,根本不知道罗艺在说什么。 一抹淡淡的失望掠过罗艺的眼睛,指了指地图,他耐心地向李建成解释,“咱们击败骨托鲁的消息,始必现在应该已经听说了。为了防止咱们星夜驰援娄烦,他肯定要分兵驻守涿郡通往娄烦的最近几条道路。所以无论走怀戎、阳原一线,还是走飞狐关、雁门一线,恐怕都不会顺当。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娄烦关所面临的压力也必然先前小。我们再派两支疑兵齐头并进,不由得刘武周和始必不上钩!”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成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头慢慢落地。跟李旭和罗艺两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比起来,他只能算个刚出茅庐的后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指了指娄烦关所在,继续追问道:“既然这两条路都是疑兵,我们的真正力量放在哪里?总不能期望始必分了兵后,世民便反败为胜吧?” “当年孙膑曾经救了三次赵。虚兵应援只是其中一次。这仗如果老夫来打,就打这儿!”罗艺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点在了长城外一处繁华所在。李建成大吃一惊,浑身忍不住颤抖,抬头看向李旭,发现自己妹夫也在颔首而笑,目光看得居然是和罗艺同一个方位。 “我的部将中,有人去过白道,对沿途的地形很熟!”罗艺看着李旭,淡淡地介绍。 “我麾下有很多将士原本为骑兵,随时可以上马!”李旭点了点头,笑着回应。“还有一批弟兄,虽然不是骑兵,但会骑马。可以随同虎贲铁骑一道出击!” “好,骑马步兵!”罗艺轻轻抚掌“策马而行,下马而战。我幽州军步下战斗力有限,就不在大将军面前献丑了!我派遣一万步卒沿桑干河西进。飞狐岭那边,便交给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让始必费力去猜。河东军中,不会骑马的全从张家堡出发,沿长城内侧向雁门郡移动。博陵军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飞狐关……!”李旭的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顷刻之间,便规划出了三路佯攻队伍。 三路兵马人数都不算少。用以对付刘武周,即便占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么大亏。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军分头赶来的消息,肯定要判断其中哪一路才是主力。而真正的主力却从长城外的草原上直扑始必老窝,将突厥人的巢穴彻底端掉! 这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战略计划,李建成能看明白,但他还是不敢相信罗艺和李旭两个竟然如此胆大。“你们真要去偷袭定襄?”他犹豫着问,内心忐忑。中原的骑兵只要杀到始必的老巢去,娄烦之围立解。围魏救赵,便是这个局。可万一始必领军杀回来,娄烦之围是解了,草原却是狼骑的天下。届时大伙有命没命逃脱,却是难以预料。 “为何不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莫非世子不敢么?”罗艺瞟了李建成一眼,笑着反问。 “去,为何不去。我说过要与你并肩而战!”李建成刷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回应。语罢,望着罗艺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很久很久。 开心地笑了一会儿,罗艺重新走回舆图前,摇着头道:“仲坚,你这份舆图,不行。长城内滑的很详细,长城外却只涉及到了些皮毛!” “请老将军指点!”李旭拱手,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罗艺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五千虎贲及其万余仆从投送到战场边缘,肯定是走了一条突厥人和中原兵马都不熟悉的道路。老家伙当年追随大将军王杨爽驰骋塞外,从敦煌一直杀到辽东,论起对塞外地形的熟悉,他自己谦虚为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个能够称为第一的人选。 罗艺轻轻笑了笑,满脸得意,“指点就不必了。待会儿你到我营中去,我给你一份突厥国的舆图。虽然现在的突厥国不是当年的突厥国。但变的只是人,山川河流却没有丝毫改变!” “谢老将军!”李旭再度长揖为礼。 “不用谢!”罗艺轻轻摆手,“咱们出塞之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所以作为一军主帅,你必须提前将舆图记在心里。”转过头,他又看向建成,“至于世子,两天之内,必须准备好各路大军的所有粮草辎重。并且安排好合适领兵人选,以免执行计划时出现偏差!” “老将军尽管放心!”李建成和李旭同时答应。 三人相对着笑了笑,又继续商讨其他出兵细节。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李旭命令亲兵去准备三人分量的食物,与建成和罗艺两个边吃边谈。博陵军提供给将领的伙食质量远不及河东、幽州两家,但此时客人和主人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也顾不得挑剔。反复研究了几个时辰,出兵的大体方案总算定了下来。剩下的详细细节,三家主帅将方案拿回去,便可召集幕僚将自己负责那一部分补充完整。 看看时候不早了,李建成起身告辞。“我会尽快将所有辎重准备好。剩下一时半会儿运不走的物资和牲口,就交给仲坚安排人手去处理。” “我安排涿郡太守崔潜负责将你留下的物资经井陉关运往长安!”李旭点头答应。 “分给幽州的战利品,也拜托李将军帮忙!”罗艺站起身,笑着说道。 “也交给涿郡太守吧!”李旭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位安排写文职幕僚协助他,以方便造册登记!” “那是自然!”李建成和罗艺皆笑,知道李旭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倘若缺了,我们就找你来讨!反正你小子号称河北首富,家里有的是钱财!” “想得美!”李旭笑着拒绝。站起身,送罗艺和建成出营。李建成的住所和博陵军大营相距本来就不远,跨上马去,半柱香时间就到了。罗艺的营盘却扎在长城内的一个山洼里,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在岔路处跟建成道了别,老将军看了一眼李旭,低声命令:“你干脆直接去我营盘拿舆图吧。早看一眼早放心。薛家兄弟还有东西托我带给你,索性你一并去拿了!” “多谢老将军!”李旭在马背上拱手,然后笑着兜转坐骑。 “别客气了。我老了,年青时积攒的这些东西,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回头看了看李建成已经远去的背影,罗艺轻轻叹了口气,“虎贲铁骑,我交给了河东李家。李老妪在半年之内,取得三分之一天下。这大隋之鹿,估计旁人已经无法与他再争。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交给你吧。希望你将来能派上大用场,别辜负了当年制造者的一番心血。 “将军哪里算老。比起廉颇和黄忠,将军正当壮年!”李旭没有回应罗艺关于天下属于谁的评价,笑着恭维了一句。从对方的话中,他总听出一股非常不甘心的味道。但老将军既然选择了将虎贲铁骑交托给李渊父子,显然已经决定退出逐鹿者行列。如此,老将军不甘心的之处何在,就令人很难揣摩了。 “战场上,老夫当然不算老。你小子武艺虽然高,若论单打独斗,也未必是老夫的敌手!”罗轻轻耸肩,傲然道。 “虽然未曾向前辈讨教过武艺,但每当闻听到虎贲大将军威名,晚辈却如雷贯耳!”李旭笑着点头,不跟老人家争无用的虚名。 “你小子!”罗艺笑着摇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夹了夹马腹,慢慢提高了行进速度。 李旭笑着追了上来,与老将军并络而行。虽然双方曾经恶战过一场,但他现在心里却对罗艺没有半点恶感。相反,老将军身上自有一股武将坦诚、直率与磊落,令他很愿意与之交往。 沿着长城下的小路跑了片刻,二人渐渐与随从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太阳已经偏西,傍晚的日光照在燕山之上,给岩石和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鎏金。身旁残破的长城也变成了黄金打造,在纯净的蓝天下晔烨生辉。 “岁月不饶人!”罗艺今天的话有点多,并且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转头看看长城上的猎猎旌旗,他的神情显得十分落寞:“不怕你这当晚辈的笑话,这些日子,我总想起自己年青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那些为之努力的想法。就像做了一场大梦般。待梦醒了,人也老了。对的,错的,也都无法挽回!” “老将军的前半生极为辉煌!”李旭斟酌了一下,笑着安慰。他不知道罗艺今天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话里包含着更深层次的意思。揣摩别人的心事并非他所长,因此,他只好尽可能地让老将军感到高兴些。“当年晚辈去塞外经商,路过蓟县。听闻虎贲铁骑和老将军的故事,心里好生仰慕。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梦想着能投入老将军麾下,与您并络杀敌!” “哦?有这回事!”罗艺苦笑着追问,然后脸色愈发幽然,“是步校尉跟你说起的老夫吧。老夫对不起他。老夫当年把问鼎逐鹿看得太简单了!” 李旭无言以应。步兵之死令他觉得非常惋惜。仔细算来,如果不是当年听了步校尉的话,他的人生目标也许就是开间小杂货铺,庸庸碌碌走完这一生。是步兵当年的话和形象,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在自己父辈的传统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从某种角度上说,步兵应该算他的老师之一,虽然后者从来没直接传授过他任何东西。 但步兵的死,却无法怪罪到罗艺头上。江山如画,无论是谁,拥有了号称天下最精锐的虎贲铁骑之后,谁都免不了做与罗艺同样的梦。放眼此刻全天下号称英豪者,有几人能够像罗艺这般,能够在关键时刻想起自己的职责,幡然醒悟,带着虎贲赶赴战场?! “老夫对不起步将军!”罗艺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重复。“而你”他回头,用马鞭指向李旭,声音陡然提高,“你却对不起老夫!” 李旭被骂得一愣,本能地挺直了腰,全身戒备。罗艺却没有做任何攻击动作,空挥了几下鞭子,悻然抱怨道:“你小子既然没有问鼎逐鹿之心,为何还要挡着老夫的路!莫非你也觉得,李老妪的血脉就比我罗艺高贵么?” “晚辈,晚辈……”李旭没想到罗艺会突然提起此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答。他当年拒罗艺于六郡之外,几乎是出于本能。后来与李渊联手对抗突厥,也是为了保护治下百姓。虽然两场战役为他打下了偌大的名头,但他的最初目的却不是争逐这些。或者说,他做这些事情时,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长远目的。 “自己不争,又挡着老夫的道。说,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罗艺的话继续传来,问得李旭满脸茫然。 我到底想做什么?旭子心中没有答案。取代杨家去当皇帝?到了现在,他依然没能下得了决心去问鼎逐鹿,也没看到任何通向成功的希望。去塞外另辟天地?他的确在做着相关的准备,但博陵军中很多人都有不同意见,很多人也舍不得中原的繁华!割据一方?恐怕最近这三五年之内,博陵六郡还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待李渊或者其他任何人统一了中原,绝不会允许一个名声显赫,又不十分听从号令的诸侯存在! “答不上来了吧!”罗艺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苍凉和无奈。“老夫早就知道你答不上来。你这蠢货。白白害得老夫失去了机会!” “当年的事情,晚辈十分抱歉!”李旭用力摇摇头,将所有迷茫甩在脑后。他记得自己少年时最初的梦想,做个户曹,让家里人吃饱之余,活得有些尊严。他记得自己从军后的梦想,马上取功名,拜将封侯。他还记得自己成名之后的梦想,守护,尽武将的职责。无论为了其中哪一个梦想,他都无法接受虎贲铁骑对六郡的入侵。罗艺老将军的确身负盛名,但罗艺老将军为了供养虎贲铁骑将治下刮地三尺,也是事实! “但晚辈必须那样做!即便再重来一次,也是如此!”李旭的目光迎上罗艺的目光,毫无畏惧。当年即便不为了争夺天下,光为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活得好些,他也不得不挡在罗艺的战马前,哪怕来人身后带的是大隋虎贲。 “为了什么?”罗艺没想到李旭这么快就从迷茫中恢复过来,惊诧地追问。要知道,他自己可是为类似的问题懊恼了至少一年多,直到最近才勉强得出一个答案。 “守护!”李旭挺直身躯,毫不犹豫地回答。“张须陀老将军告诉晚辈,武将的职责是守护!” “守护什么?你又守护住了什么?”罗艺忽然觉得眼前的年青人很有趣,眉毛倒竖,冷笑连连。“你在塞外布置下的退路,莫非以为老夫看不见么?既然准备逃了,妄言什么守护?” 李旭的手迅速按向刀柄,又缓缓缩了回来。这一刻,在罗艺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戏谑,却没看到恶意。想想罗艺所在的幽州多年前就处于半割据状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番准备也许能瞒住别人,却半分也逃不过老家伙的法眼。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老将军却依旧要送自己塞外的全部舆图,看来他根本不准备将此事戳破。 “谢老将军帮忙!”李旭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不再隐瞒。只等着听听罗艺接下来准备提什么条件。 而罗艺却没提任何苛刻条件。“你不用谢我。老夫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老将军手捋胡须,笑得就像一头狐狸。“地图,我有。你将来需要什么帮忙,老夫也会尽力而为!但你得告诉老夫,你到底在干什么?” “守护。但张老将军教导晚辈时,没告诉晚辈具体要守护什么!”李旭想了想,诚恳地回答。 砰,老将军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晃,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他刚才先前见到李旭偷偷经营塞外,以为对方至少现在已经为将来的事情做好了规划。没料到傻小子居然还在迷迷糊糊地走一步算一步,压根儿没设立任何长远目标。 正郁闷间,耳边又传来李旭的解释。“晚辈最初守护的目标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结果晚辈的舅舅被流寇所杀。晚辈的妻子和孩子也因为奸人所害,死于非命。所以,老将军说得对,我根本没守护住他们!”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罗艺叹了口气,低声附和。 “晚辈曾经想守护天下,重新恢复大隋秩序。结果兵败河南,让麾下弟兄全做了千秋雄鬼!”李旭目光投向高山之巅的长城,叹息着道。有支当值的军队正准备收操,弟兄们扛着刀矛从城垛口走过,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那不怪你。当时有恶狼在前,毒蛇在后。即便孙武复生,也无能为力!”罗艺知道博陵军在河南兵败的前因后果,从武将的角度表示安慰。“但段达出兵的时机非常蹊跷,按道理,他不该如此早地得到李渊的动静才对!” 李旭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将目光继续投向长城,投向直刺苍穹的长槊,“后来,晚辈不再好高骛远,只想守护六郡,让百姓少受些糟蹋。守护眼前这段长城,不让突厥人把晚辈的家变成牧场。这个目标,现在倒是实现了一半!” “这件事,老夫也想做。虎贲铁骑和博陵精锐并肩而战,始必讨不到任何便宜!”罗艺的目光也看向了长城,仿佛在向李旭承诺,又好像在说给别人听。 夕阳的光芒愈发柔媚,将长城的影子映下来,铺在两人前方的路上。李旭和罗艺肩膀并着肩膀,踩着长城的影子缓缓而行。“晚辈现在想守护的,是自己的……”山风吹过,将二人的话吞没在暮色中。“现在看来,守护一城一地容易,守护…….最难!那不仅仅是武将的职责,也是做…的坚持!” “让我想想,你说的好像有道理,…….灵魂……家园。他***,…….绕晕老夫了!”,罗艺抖了抖缰绳,马蹄于长城的影子上蹁跹起舞。!~! 第八章 叠唱 (一) 第二天,娄烦关守军便在李靖和侯君集二人的指挥下凭借有利地形,向狼骑进行了局部反击。他们没有一点新败者的觉悟,居然屡屡向关下发起挑衅。甚至趁各参战部族之间配合疏忽之机,分成小股连夜从关上坠下,潜到了各部族囤积粮草的营盘附近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待武士们被火焰从睡梦中烤醒,肇事者早已趁着夜色逃入了群山当中,再也找不到去向! 各部酋长大怒,发誓要给守军以颜色。他们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狂攻,却被长城上的守关者以更强硬的方式打了回来。重新掌握兵权的李靖充分证明了他的价值,将在去年在长安城头对付李家的手段全都照搬到部族武士们头上,火烧、石砸、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到了危急时刻,居然将粪便和几种不知名的药草熬成毒汁,兜头向进攻者身上浇。各部族大萨满的“巫术”居然对这种邪法毫无效果,凡是被毒粪汁浇中者,伤口在一日之内便会溃烂,并且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烂下去,直到死亡。 四十里联营内,部族武士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各部酋长又气又急,眼睛里面冒出的火几乎能将整个草原烧掉。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始必可汗却以拦截敌方援军为理由,将兵力四下分散开去。得不到突厥人全力支持,各部族对娄烦关的攻势只坚持了五天,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每个部族的武士都是部族生存和延续的希望所在,一旦折损过重,即便能攻破娄烦关,满足长老们的打劫**,整个部族也会丧失蔓延下去的机会。所以,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有人则干脆将目光调转向后,寻找全身而退的机会。 突厥王庭中亦不乏有识之士,对联军的这种低迷状况非常担忧。此番出征,阿史那家一直本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根本没留什么后备。万一拿不下娄烦关来,即便败退回草原去,对其他各部族的号召力也不复既往。草原上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突厥人的崛起之前,有匈奴、鲜卑和羯,突厥人的脚下,还匍匐着室韦、契丹、奚、i、h,保不住狼王之位的失败者下场在牧歌中唱得很明白。匈奴人强大之时,实力从大海一直覆盖到大漠深处。如今除了少数刘季真这样的疯子外,有谁还记得匈奴人曾经的辉煌? 众长老们几次聚集在一起,以各种方式向始必可汗进谏。希望自己的大汗能尽快做出战略调整,结束娄烦关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状态。素来就有固执之名的始必却愈发固执,非但不考虑长老们的建议,反而派出自己的弟弟阿史那莫贺咄督战,强迫各部族轮番向娄烦关猛扑。这种让别人牺牲自己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做法自然收不到什么好效果,各部落逐次进攻,逐次败退,几乎轮了一个遍,娄烦关依旧固若金汤。 各部酋长不堪长老们的压力,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向前来督战的阿史那莫贺咄讨饶。并且许以重金,请求他代大伙向始必可汗求情。阿史那莫贺咄也对兄长的旨意有些抵触,想了想,正色回应道:“我不要你们的金子和奴仆。大汗最近身体不好,处理事情时难免有些糊涂。你们受委屈了!我这就去找大汗,看看他到底准备何时给守军最后一击!” “多谢莫贺咄特勤!”诸位大汗小汗们同时躬身,向阿史那莫贺咄表示感谢。“他日特勤若有用到我等的之处,只要您吹响号角,各部绝对不敢不奉召!”(注1) “算了,将来我到你等帐中,能给我一杯酒便可!”阿史那莫贺咄大度地摆摆手,拒绝了众酋长们的好意。哥哥咄吉世(始必)是个警觉的人,让他发现自己私下送各部人情,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众酋长心里雪亮,互相看了看,陆续告退。阿史那莫贺咄一个人在军帐内沉思了片刻,理顺了一套看上去比较忠诚的说辞,默默在心里背诵着,走向始必可汗的黄金大帐。 金帐内,始必可汗正与几个心腹谋臣和他的另一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商讨军务,看见阿史那莫贺咄进来,都警觉地闭上了嘴巴。这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令莫贺咄心冷,冲着斜卧在毡塌上的始必可汗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大哥,这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半个月,才半个月,咱们就在娄烦关下丢了四万多具尸体!眼下军中怨言越传越邪乎,再这样下去,各部武士非被逼反了不可!” 仿佛早就料定阿史那莫贺咄会这样说,始必可汗笑了笑,非常和气地问道:“莫贺咄,依照你的看法,咱们该怎样打呢?难道不让各部出力,反而拿咱们突厥勇士的尸体堆过关墙不成?” 阿史那莫贺咄被问得喉咙发堵,双颊发烫。好在他也做了些准备,不至于让别人立刻看笑话。想了想,低声回应,“我想,那三路援军到底哪路对咱们有威胁,经过了这么多天,大哥心里必然有了定论。如此,不如将分头堵截援军的孩子们集中起来,吃掉对咱们威胁最大的那股。然后要么强攻娄烦,要么绕到雁门去,从另外一条道路南下!总之,都好过咱这边没完没了地跟守军纠缠,还看不到半分取胜的希望!” 他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腔调婉转,以免刺激始必可汗的情绪。因为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兄弟年龄太小,还不足以继承汗位的缘故,始必和俟利弗、莫贺咄兄弟三人之间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就像一头年老的苍狼旁边卧着两头狐狸,谁也料不到在下一刻他们相互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始必可汗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被阿史那莫贺咄当面直谏,居然半点都没有觉得颜面扫地。沉思了片刻,他又笑着说道:“莫贺咄,你的确拥有狐狸一样的智慧和狼一样的勇敢。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能看到这一步,证明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你来的太晚了些,如果半个月前,骨托鲁战败的消息刚一传来时,咱们就果断放弃娄烦关,绕路南下。也许还能将汉人的江山夺过来,至少能逼着李渊履行上交财宝给我的承诺。但是现在,长生天已经将机会收了回去,我们必须做另外的打算!” 近几年来,始必对王庭之中大小事务一言而决,很少像今天这样耐心地解释过决策的理由,更很少如今天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弟弟们说过话。他那样做,一方面是因为突厥人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民族,另外一方面,距离感和固执也能更好地维护其可汗的权威。但是在今天,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竟然变得循循善诱。一时间弄得阿史那莫贺咄头皮发麻,事先准备好的满肚子说辞统统忘了个干净。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见弟弟满脸茫然,始必可汗笑着询问。“咳咳,咳咳,很简单,我已经听到了长生天的召唤,就要追随祖先们去了。你和俟利弗两个必须团结起来,面对我走后的所有事情。必须照顾好阿史那家族,照顾好我的小什钵!” “大哥不能这样诅咒自己。大哥的脸色健康,身体结实得像一头壮年公狼!”阿史那莫贺咄愈发惶恐,上前几步,用力扶住始必可汗的毡塌。他的部众都在营地外围,如果大哥今天准备在两个兄弟当中只留下一个,他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预料中的武士没冲出来,迎接他的只是阿史那咄吉世始必可汗的干枯双手。莫贺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哥的拥抱,全身上下戒备的肌肉全部僵硬如铁。记忆中,只有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哥才曾经抱过自己。那时,阿史那咄吉世是他眼中全天下最勇敢的武士,最强壮的公狼。大哥的两只胳膊之间,是天底下最宁静最安全的避风岩。, 看到阿史那莫贺咄浑身僵硬,始必可汗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来吧,小莫贺咄,让我们再拥抱一下,我手里没有刀,也摔不倒你了。难道在三尺之内,你还害怕我么?” “大,大哥!”阿史那莫贺咄终于哽咽出声。始必可汗要死了,一直像乌云般遮挡在他的头顶,让他看不到阳光的大哥咄吉世,阿史那家族的头狼,整个草原的狼王要死了!缀满金箔的毡塌已经遮盖不住死亡的阴影,莫贺咄鼻孔里甚至已经闻见了腐尸的味道。 他张开颤抖的手臂,扑进大哥的怀里。尽管大哥身上的味道令人窒息。“小莫贺咄,你的真结实!”耳边有喘息声传来,带着一点点不甘,一点点羡慕。“帮助俟利弗,不要违抗他。哪怕他不能再给你任何拥抱。咱们是亲生兄弟,只有亲生兄弟抱成团,才能抵抗草原上的暴雪!” “嗯!”很多年来第一次,阿史那莫贺咄毫不抵触地听从了大哥的命令。也是很多年来第一次,他不是屈服于可汗的威严,而是屈服了兄弟间的情谊之下。用力抱着怀中干瘦的身躯,他几乎恨不能将自己的强壮与精力分给对方一半。但对方却不肯给他机会,轻轻地挣脱开去,笑着说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站好,我有话要说,长生天没给我太多的时间!” 说罢,金帐内又开始响起声嘶力竭的咳嗽,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心脏都给咳出嗓子。阿史那莫贺咄愣愣地站在病榻旁,看着大哥的身体伴着咳嗽声弓成一团,仿佛在干涸的季节河道中挣扎的虾。 大萨满设图将一个朱红色的葫芦拧开,递到始必的口鼻边。始必捧起葫芦,贪婪地吸着,仿佛恶狼在吸血。当葫芦中的草药味道再度于金帐中弥散开来后,咳嗽声终于平息。满头大汗的始必喘了一会儿,又挣扎斜坐起身体,笑着向阿史那莫贺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明知道部族武士们不可能打下娄烦关来,还要逼着他们去送死?” “不,不是。”阿史那莫贺咄连连摆手,“我没有觉得大哥蠢。但我的确觉得各部族的损失过于严重。即便拿下娄烦,也得不偿失!” “你不必辩解!”始必笑着摆手,显然对弟弟的真实想法了然于胸,“这些天来,那些哀哭声我每夜都能听见。不止你一个人认为我在驱赶各族武士去送死,事实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上前送死。”他又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得意的笑声,就像夜猫子在林间惊叫,“咳咳,咳咳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他们不死,咱们的突厥人的威严怎么保全,咳咳。战败了啊,咳咳。打赢了利益均摊,战败了,也得代价均付才对啊。不能让咱们光削弱咱们突厥人,咱们阿史那家族!” 战败!仿佛一道电光凌空劈下,径直砸中了自己的脑袋。阿史那莫贺咄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大哥的话。十余天来,敢情自己督军攻城,就是为了通过敌人的手,杀掉那些盟友。四万多具尸体,四万多具冤死的尸体,堆在一起都可以垒出一座兜舆圣山!他被帐篷中的尸臭熏得无法呼吸,身边的空气也宛若血浆,粘得自己无法转到脖颈。 “阿史那莫贺咄,你还是太年青了!”始必用脚踢了弟弟一下,强迫对方睁开眼睛,“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告诉你真相。否则,你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做大汗。就在骨托鲁兵败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咱们已经败了。我当时只是不甘心,想把结果弄得好看些。结果长生天惩罚我的贪婪,长生天让我为短视付出代价…….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萨满又将朱红色的葫芦递过去,借助药力,始必可汗才能够理顺呼吸。不敢再多说话,他用手指了指阿史那俟利弗,又用手指了指桌案上地图,示意对方将真相告诉阿史那莫贺咄。阿史那俟利弗犹豫不绝,被始必的目光逼得不过,才硬着头皮走到地图前,低声对阿史那莫贺咄说道:“当时涿郡那边一共有三路援兵杀向马邑。大汗认为其中只有一路为实,另外两路为虚。便派遣拔也古叶护带领十万部众迎击沿桑干河而来的那一部。另外两路中,一路派遣褥但伯克带领五千骑兵试探,第三路交给刘武周自己解决。结果,拔也古大军刚与敌人遭遇,对方便退回涿郡,凭险据守。褥旦那边的敌人也是一触即败,跑得连头都不回。至于刘武周那边,耽搁了三天后,居然送来了大捷的战报,号称杀死敌军三万,俘虏无数!” “刘武周在吹牛!”阿史那莫贺咄迅速得出结论。他非常清楚自家附庸的实力。刘武周先勾结上司的小妾,然后又杀死顶头上司夺取兵权,所作所为非常不得军心和民心。因此其麾下几乎没有合适的战将,更甭说有智者来投靠。唯一一个稍微像点儿样子的将领便是尉迟敬德,但此人被刘武周当做了看门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派出去与敌军作战。 如此,带领刘武周军迎击来自涿郡的中原兵马之人,只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他能击败刚刚将阿史那骨托鲁打得落荒而逃的李仲坚?除非长生天上长了大窟窿! 阿史那俟利弗瞪了弟弟一眼,非常不满对方这个时候还稳不住心神。“刘武周的确在吹牛,其他两路援军也是假的,只不过想让咱们迷惑。九天前,大哥便得出了这一结论,然后才让你去督战!” 阿史那莫贺咄瞪圆双眼,死死地盯住躺在毡塌上,含笑而卧的兄长。自己多日来一直在替大哥和二哥杀人,自己原来当了别人手中的刀。“你们为什么这样做?这让我今后怎么面对那些部族长老?!”瞪了片刻,他没法将愤怒再坚持下去,垂头丧气地质问道。 “大哥说,如果咱们立刻撤军,各部族捞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所以,大哥不得不先削弱他们,让他们永远没有阿史那家族强大。”阿史那俟利弗压低声音,代替始必可汗解释。“咱们突厥人想要永远称雄,就不得不这样做。无论是谁威胁了咱们,都得将他除掉!这件事要么你做,要么我做,结果都是一样!” 结果不一样!阿史那莫贺咄在心中怒吼。这个结果是,二哥顺利继承汗位,自己彻底失去人望,失去争夺汗位之力。明知道事实就在眼前,他依然不甘心地挣扎。“他们可是为咱们而战啊!大哥,三路敌军都是假的,咱们从容撤退也来得及,怎么就等于战败了呢?” “小莫贺咄!”始必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笑,仿佛对方仍然没有长大,“三路援军都是假的。当然还有第四路援军啊。就在咱们没想到的地方!当年,父亲被人围攻,罗蛮子可是只用几天时间,就从幽州赶到了定襄!” 注1:特勤通常用来称呼可汗之弟,等同于西方的亲王。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为突利可汗。!~! 第八章 叠唱 (二) 定襄和白道两城中的守军加在一起不到五千,而两城中的王族眷属总数接近三万!如果罗蛮子带领虎贲铁骑,伙同李仲坚一道从戈壁滩深处杀过来,几乎所有伯克以上的突厥贵族都要面临妻离子散的命运!这怎么可能?!长生天怎会任由这种惨剧发生在阿史那家族头上!莫贺咄拒绝相信始必的判断,他屈膝下跪,拜伏在始必的病榻前,像当年一样祈求:“大哥,你又骗我对不对?这只是一个猜测对不对?你已经派了人过去防范罗蛮子的这一手?你已经派了拔也古叶护去回援对不对?” 始必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干枯地手掌,爱怜地摸了摸莫贺咄头顶,对他表示安慰。得不到肯定的答案,阿史那莫贺咄用力抹了一把泪,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派兵回援!你们怕罗蛮子,我不怕,我带着自己的部众杀回去救老婆孩子。我自己去!” 所有人都将头转过来,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疯子。阿史那莫贺咄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愈发愤怒,推开距离自己最近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厉声说道:“好,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你们等我的消息,要么我死,要么将大伙的妻儿老小全部夺回来!” “莫贺咄,你到哪里去夺!”始必终于开口,伴着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我,我,咳咳,咳咳,我如果能,咳咳,咳咳…….”话说到一半,他张开嘴巴,黑色肉块和红色的血浆喷了满床。 阿史那莫贺咄吓坏了,赶紧收住脚步,回头帮始必捶肩抹背。大萨满设图第三次送上朱红葫芦,始必苦笑了一下,轻轻用手将其推开。“没,没用了。咳咳,咳咳,这,这是长生天的旨意,咳咳,咳咳,谁,谁也违抗不得。我不拖延了,越拖越难受!” 一干王庭重臣听见始必说出如此丧气的话,个个哽咽出声。眼见这位半条腿已经踏入长生天怀抱的大汗虽然平时对人苛刻了些,但总体上还算是一个非常仁慈的主人。自从他即位后,很少诛杀重臣,也很少谋夺属下的财物和草场。大伙本来以为跟着他可以重建突厥人昔日的辉煌,却没料到长生天根本不给他足够的时间! “擦,擦干!”始必抹干嘴角的血沫,以可汗的威严命令。“咱们突厥,突厥男人,流血不流泪!” 众臣子答应一声,用力抹干眼睛。始必疲倦地笑了笑,继续道:“人早晚都有蒙受长生天召唤的时候,我先走一步,在那边等着你们。你们好好辅佐阿史那俟利弗,让他做最贤明,最英武的大可汗!” 咳出的身体内淤血之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顺畅,脸上也慢慢有了生命的光泽。大萨满设图知道始必可汗已经到了回光返照阶段,悄悄给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伙谁也不得再质疑始必的决定。众伯克、叶护、梅禄们强忍住眼泪,举手立誓,承诺拼死保护阿史那俟利弗的威严,永生不悔!始必可汗了却了一桩心事,轻松地笑了笑,拉住阿史那莫贺咄,向众人叮嘱道:“咱们突厥人,向来是传位于强者,而不是传位于不懂事的孩子。你们,你们做个见证,我传位给俟利弗,俟利弗蒙受长生天召唤后,必须将汗位传给莫贺咄!” 紧握住莫贺咄手臂,不准许他表示谦逊,“莫贺咄蒙受长生天召唤时,再将汗位传给我的儿子什钵,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不要争,不要抢,挨着个来!” “谨遵大汗之命!”众人一起躬身。 “立誓!”始必喘息了一会,低声命令。 “我俟利弗!”“我图设!”“我有古!”“我尼师图!”众贵胄们纷纷以手抚胸,以苍狼的血脉和祖先的名义立下誓言,永远不违背今日的承诺。始必满意地点点头,整个身体缓缓地软倒于毡塌上。他慢慢调整呼吸,慢慢积累体力,当自己觉得体力又充沛起来后,再度睁开眼睛,低声说道:“莫贺咄,你不要质疑我的勇气。战死是最简单的事情。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比战死,战死难,难得多!” “大哥,你不要说了。我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你!”阿史那莫贺咄狂喊,大颗大颗眼泪落在始必干枯的手背上。这次南征,他把妻子儿女全部留在了白道牧场。罗蛮子素有杀神之名,虎贲铁骑抵达之日,也就是他和妻子儿女永别之时。从此天上地下,再不能相见。 “擦了!”始必抽回手,沉声命令。 阿史那莫贺咄不敢违抗,用衣袖擦干大哥手上和自己脸上的所有泪痕。当他做完了这一切,又听见始必低声解释道:“那,那李仲坚既然敢跟罗蛮子一道,一道去偷袭,自,自然已经算好了时日。当咱们发现上当时,无论怎么向回赶,肯定,肯定已经来不及了。我,我已经命令拔也古中途转向定襄,但,但拔也古北返后,就,就失去了消息!” 即便是用最快的战马一刻不停地向定襄回撤,将士们在途中至少也需要五天时间。始必发现三路来自涿郡的援军皆为虚兵时,李仲坚、罗艺等人从张家堡至少已经走了七天以上!两个时间加起来,始必最早能派出回救定襄的援军也要在李仲坚出发后十二天以后才能抵达。而有十二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骑兵从涿郡到定襄郡走一个来回了! 阿史那莫贺咄先前是情急失智,在冷静下来后,已经明白自己即便插上翅膀飞回定襄去,也无力将残局挽回。至于拔也古失去消息的原因,他睁着眼睛都能猜得到。虎贲铁骑和博陵精锐能将有备而来的阿史那骨托鲁一举击溃,拔也古星夜兼程赶到二人面前,也就是头送上门的傻狍子。 “你明白了!”始必见莫贺咄不再说话,低声询问。 莫贺咄用力点点头,沉声道:“大哥。我明白了。你做得完全正确。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一定能够做好!” “待会儿!”始必的笑着叮嘱,“从我这出去后,洗干净脸。别让你看出你的心情来。然后”他抹了下鼻孔,将滴出的血藏在掌心,不给人看,“然后你告诉那些可汗、埃斤们,就说你从我这求到了情,明天一早便可带领他们先行撤回草原。咱们突厥,突厥狼骑,负责给所有人殿,殿后!” “嗯!”莫贺咄咬着牙答应。他不知道始必为什么这样安排,但他相信大哥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整个突厥王庭。 “带,带他们走云中,先,先到乞伏泊休整。然,然后在分散回家!”始必喘息着,继续补充。 “嗯!”莫贺咄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寒光,宛如雪峰上的万年冰川般冷酷。乞伏泊位于定襄以东,靠近雁门郡与涿郡的边界。那里的所有草地都为阿史那家族的专用牧场。准许各部族到乞伏泊附近休整,表面上等于给了各部一个喘息的机会。但万一拿下定襄后的罗艺和李仲坚两个误解了各部族聚集在乞伏泊附近的意思,各部族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始必挥了挥手,示意莫贺咄退开半步。将自己的脸露出来,目光看向阿史那俟利弗。“俟利弗,你,明天待莫贺咄与各部族撤离后,就将狼骑全部收拢起来,缓缓向马邑退。不要进入马邑城,刘武周不可信。过了马邑,过了马邑后,你立刻带领部族先向北走,先渡过紫河,再绕向榆林。别,别回定襄,别去和罗艺争。他和李仲坚的根基不在那,你不争,最长不过半个月,他们也得退走。你别理睬罗蛮子和李仲坚,告诉大伙别想老婆孩子。老婆可以再娶,再抢,孩子可以再生。你们到黄河拐弯处,到黄河拐弯处,阴山下去。去那里休整,放牧,活着。只有保住了咱们的武士,那是咱们突厥复仇的根基!”(注2) “五年之内,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杀回来报今日之仇!”阿史那俟利弗上前半步,信誓旦旦地保证。 “不要太急!”始必轻轻摇头,“这次,我便是因为太心急了,才会失败。杀,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中原,中原的豪杰们互相之间,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你,给他们提供战马,给他们提供铠甲。必要时,借给他们兵。不要吝啬,让他们自相残杀。当他们的英雄都倒下后,才是咱们再度进入中原的机会!” “我知道!”阿史那俟利弗大声回应,“让他们做突厥手中的刀,让他们自己先消耗尽力气。咱们在旁边看着,给他们递兵器,递送火把!”!~! 第八章 叠唱 (三) “没,没错!”始必可汗欣慰地眨眼睛,他已经没有了移动身体的力气,但心思依旧敏锐。“不要在乎谁曾背叛过你,谁曾帮助过你。只要能有利于你达到目的的事情,尽管去做!” “我一定做到!”阿史那俟利弗咬牙切齿,“大哥,你先歇歇,你先歇息一会儿。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不!”始必可汗苦笑,咧开嘴巴,露出通红的牙齿。阿史那俟利弗端来一碗水,企图帮助始必漱口,始必却摇头拒绝了。“没用。我自己的血,自己吞。我还有话没说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直接向阴山退,非得先绕向紫河,然后再往阴山么?” “紫河狭窄,容易渡过。如果直接向西,黄河会挡住我们的退路!”阿史那俟利弗想了想,给出一个理由充分的答案。 “不,不是!”始必又开始摇头,非常急切,“我不是为了让你渡河方便。俟利弗,我是想让你把娄烦关上的守军引到定襄去。那个年青人非常,非常,非常急着立功。你撤退时,他肯定会来追杀。不要迎战,也不要强迫刘武周为你断后。刘武周没这个胆量帮你。如果守关将领追杀你,你不要反击,哪怕他露出多大破绽来,也别试图反击。带着着他去草原,把他引向定襄,让他和罗艺、李仲坚等人汇合。让他们会师,平安,呵呵,平安会师!” “是!”俟利弗瞪圆双眼,嘴里答应,目光中却露出了犹豫和不解。 始必张开嘴巴,从红色的牙齿后吐出一连串冷笑,宛若一头刚刚吃过人肉的千年老鬼。“他们中原的英雄,互相之间不会服气。和咱们兄弟一样,只要活着时,便互相争。呵呵,呵呵,你带他们到一起,他们就得争谁的功劳最大。争执不下,说不定会做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个想法过于一厢情愿,阿史那俟利弗根本不相信,但他不想再让大哥感到失望,敷衍着答应了下来。渡过紫河远比渡过黄河省力,既然必须先向北走,就没必要再计较中原人会不会做出大哥预料中的反应。始必看出了阿史那俟利弗脸上的怀疑,也不说破,闭上眼睛养神。又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侧过头,冲着大萨满图设问道:“萨满,你的人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们准备最精美的玉版和最新鲜的血浆!”大萨满图设写满悲伤的面孔立刻变得神圣起来,声音听上去也充满了诱惑。 “开始吧!我太累了!”始必叹了口气,疲倦地挥手。 大萨满图设摘下腰间的骷髅串,轻轻撞击了几下。伴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和干涩的骷髅碎裂声,八名与图设声望一样高的老萨满走了进来。他们先向病榻上的始必可汗鞠躬致意,然后从肩膀上背的黑色皮口袋中倒出一块块华丽的,刻满符文的玉版,依次摆在金帐正中间,围成一个古怪的多边形状。 “莫贺咄!”你去将我的坐骑杀了,将心脏取来!”始必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气命令。 阿史那莫贺咄被吓了一跳,不敢违抗,快步跑出金帐。一声凄厉的马嘶过后,他双手捧着一颗尚在蠕动的心脏跑回。大萨满图设上前一把抢过马心,端端正正摆放于诡秘图案的中央。然后命令弟子们端起铜盆,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浆倾倒于玉版上。 也不知道萨满们用了什么巫术,热血与玉版接触后,没有立刻散开,反而迅速向玉版内部和地下渗去。阿史那莫贺咄亲眼看到几十盆血被小萨满们端进金帐,倾倒于地,却没看到一滴血流淌到玉版拼成的图案外围。 图设带头,九名大萨满齐声吟唱。以旷野秋风般的腔调唱起一种古老的语言。小萨满们捧着骨铃,围在大萨满身边,伴着咒语的节奏片片起舞。如痴如狂。 他们用全部精力感受来自长生天的力量,他们相信这力量可以带给他们荣耀,完成他们的所有心愿。大萨满图设打了几个手势,突然,一朵幽兰色的火焰在玉版上跳开来,先是如花苞般大小,然后迅速炸裂,幻化成一群鸟雀。鸟雀瞬间飞走,玉版开始呈现青绿色,宛若春天的原野。蓝色的兔子、野驴、野牛、狍子、雄鹿,交替着在草原上出现,缓缓走过,脚步优雅如舞蹈。 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莫贺咄,阿史那我有古、阿史那尼师图等人都长大了嘴巴,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惊叫。恐惧与崇拜的感觉彻底控制了他们,令他们不敢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像还是真实。 白鹿跑过,一群威武的苍狼自原野尽头出现。领队的狼王猛然驻足,举目四望。“嗷??嗷嗷嗷嗷”一阵凄厉的狼嚎借助小萨满们的嘴巴传了出来,伴着血腥的味道充满了整座金帐。那是突厥人的祖先!他们是苍狼与白鹿的后代。阿史那俟利弗等人牙齿打战,身体颤抖,颤抖,颤抖,慢慢地跪倒,跪倒,对着玉版中央的跳动的火焰顶礼膜拜。 “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呼唤!”大萨满图设拉长了声音,以古老的语言祈祷。 火焰愈发激烈,群狼在玉版上徘徊,张牙舞爪。“嗷??嗷嗷嗷嗷”小萨满们边跳边嚎叫,双目紧闭,满头大汗。有人很快就脱了力,脚步踉跄,摇摇欲倒。 火焰啪啪作响,群狼在狂野中兜了几圈,仿佛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般,转身欲走。大萨满图设吃了一惊,伸出胳膊,探到火焰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臂抓起短刀,奋力刺向自己的血管。 刀在半途被人握住。先前还奄奄一息的始必可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下了病榻,就像已经痊愈了般精神抖擞。他从大萨满图设手中夺刀,握在自己右手。然后将瘦骨嶙峋的左臂伸到玉版上去,挥刀割断了自己的手腕血管。 “腾!”玉版上的火焰大炙,群狼在碧野中打滚撒欢儿。外围的小萨满们再次活跃起来,一边嚎叫,一边欢歌。九名大萨满坐直身躯,齐声吟唱道:“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呼唤?!” 火焰中的狼群慢慢停住脚步,带头的公狼抬起眼睛,目光好奇地看向金帐中的人群。始必俯下身,将冒着血的手腕递给它,狼王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始必的脉管。 铜铃叮当作响,骨器纷纷炸裂,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狼牙的尖利,感觉到血液不受控制地从自己身体里被吸出去,流进狼王的肚子。 始必终于站不住了,缓缓跪倒。手腕依旧递到玉版之上,任由生命从身体内流逝。大萨满图设闭上眼睛,以一种低沉的语调唱了起来。“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见了我的呼唤……” 所有大萨满齐声相和,“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我们是大漠和草原的主人 我们以生命为祭典 我们发下血之诅咒。 诅咒那些曾经夺走胭脂山的中原人 让他们的家乡永远战乱不休 让他们的田间长满蒿草 让他们的水井里流淌着嫉妒与谎言 诅咒那些无信的中原人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了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仿佛听见了萨满们的吟唱,夜空中,数以万计的星星交替下坠,落樱般,径直坠向长城外。长城外的戈壁滩上,二十几匹骏马闪电般跑过荒野。前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登策马疾驰,直奔定襄。他背后传来上官碧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焦急,“谢将军,谢将军,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回答我,你等等我!你听见了没有!” “我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仲坚,迟了,恐怕来不及!”谢映登纵马狂奔,刚刚康复过来的身体孱弱如风中枯叶。突然,他听见了夜空中的狼嚎,抬起头,看见数以万计的流星从头顶的天空划过,一瞬间,宛若天河决口。 战马受惊,嘶鸣不已。谢映登惊诧地睁大双眼,仰望夜空。马蹄不知不觉间放慢。上官碧从黑暗中追近,脸色红润如春天的挑花。 “怎么了!”她靠近谢映登,低声追问。 “我不知道!”谢映登茫然回答,“你看天上…….” 二人并着肩膀仰头,一时间默默无语。过了好久,上官碧才缓过神来,低声道:“是星辰移位了,部落里的萨满说星辰移位预示着长生天改变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次是凶是吉?自小到大,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星辰同时移位。谢将军,你以前看到过么?” “我也没看见过!”谢映登幽幽地回答,不敢与对方靠得太近。被夜风吹过来的味道非常熟悉,在昏迷的二十余天内,他唯一记得的,便是这种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自己鼻孔中的少女体香。 “那你,今后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上官碧轻轻咬牙,“可不可以再陪着我看星星,就像,就像刚才那样!”说罢,她顾不上害羞,猛然转过头,紧紧盯住谢映登的眼睛, “我?”谢映登慢慢拨转坐骑缰绳,霎那间,居然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该是向西,还是向东!” “烈马之魂。狼王之血,长生天啊,你可听见了我的呼唤…….”突厥人的金帐中,始必可汗的血已经流干,大萨满图设跪在他的身体旁,继续祈祷。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沉醉于歌声当中,始必的尸体慢慢倒地。“咔嚓!”一声,所有玉版同时碎裂如粉,火焰腾空穿透帐篷,与天上的流星遥相呼应。群狼在夜空中游荡,四下消散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大唐武德元年夏夜,星雨北坠,狼嚎彻野。 卷终 酒徒注:家园的故事至此结束。本书为开放式结局,一共有三个,将作为尾声陆续呈者自己挑选所喜欢的作为最终大结局。 注1:伯克、叶护、梅禄,都是突厥官职。 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为突利可汗。 注2:紫河。位于定襄与马邑交界处的一条季节河流。西向注入黄河。!~! 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 一 (正剧版) 盛唐时代 酒徒注:此结尾为正剧,请读者酌情选择。 李世民沿着凌烟阁的台阶缓缓而上,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滚落下来,溅湿天蓝色的绸衫。长孙无忌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他的身体还不如李世民结实,每次爬这座小楼都要歇上好几歇。但君臣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默契,只要登凌烟阁,便从不带随从,也不让任何人搀扶。 他们不想让凌烟阁里边的画像看到自己的老态。那里边的人像画得都是他们壮年时的模样,一个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看到他们,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便能想起自己年青时的岁月,那时他们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时二人心中也没有任何畏惧。哪怕是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敌军,也能笑得从容淡定。带着笑容将那些敌人一个个击败,一个个踩于脚下。 如今,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对手了。甚至连敢于背地里给大唐添乱的家伙都找不到一个。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些寂寞,就像一把习惯于砍杀敌人的宝剑,长期得不到鲜血的滋养,难免会慢慢生锈。所以,君臣二人来凌烟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逗留了时间也逐渐加长。 胡公秦叔宝的画像排在第二十四位,手持一杆铁槊,身后背着他的成名兵器瓦面金装锏。他投入李世民麾下之时已经四十五岁,其后又每战与李世民一道冲杀在最前方。为了保护李世民而受了太多的伤,因此在十几年前就病故了。论对大唐的战功,秦叔宝远比不上名列凌烟阁中的其他勋臣。但论君臣情谊,他却在李世民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以至于其亡故了很久之后,李世民还习惯将其画像挂在寝宫外为自己值宿,一切仿佛二人争雄逐鹿的当年。 英公李绩目前领军驻扎在营州,为大唐镇守辽东边境。长孙无忌多次劝说李世民将其调回身边来,以免其在苦寒之地久了坐下病根儿,李世民却总是摇头不许。被催得太急了,便正色道:“茂公是先皇亲口赞许的纯臣,绝不会有拥兵自重想法。你别拿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去揣度他。他和你等不一样,朕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长孙无忌说不过李世民,只好闭口不提。然而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营州都督府的防备之心。今天看到李世民又站在李绩的画像前徘徊,便凑上前笑着说道:“徐将军又有两年多没回京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见没见老。他这个人,身子骨不知道怎么生的,到现在比寻常小伙子还结实。舞起槊来,等闲人轻易靠近不了!” “朕需要这样的猛士守卫四方!”李世民回过头来,笑着横了长孙无忌一眼,“无忌,既然先皇赐他姓李,你别老叫他徐将军。按年龄和辈分,朕和你都应叫他一声大哥!” “我跟他文武殊途,可不敢认他为兄!”长孙无忌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他那人长了八面玲珑的心思,谁能料到他将来会做什么?” “再玲珑,还能玲珑过你!”李世民笑着推了长孙无忌一把,不敢太用力,唯恐将对方推倒,摔伤。凌烟阁上的诸君中,至今还在世的已经不多了。所以明知道长孙无忌对徐茂公的评价有诋毁的成分,他也不甚在意。为君者兼听则明,是是非非要靠自己的判断。送往他桌案的军书中,徐茂公也从来没说过长孙无忌的好话。不是告对方克扣军饷,就是抱怨军粮运得时间太晚,导致麾下弟兄们怨声载道。 这两个大唐栋梁之臣几乎是天生是死对头,翻翻滚滚从武德年间互相掐到现在。能都平安无事的确是个异数。李世民相信也就是自己能容忍他们,换了个偏听偏信的君主,光凭着一方的谗言,就可以将另一方抄家灭族了。 两番进谗无效,长孙无忌心中偷乐,装出一幅悻悻作罢的模样,跟在李世民身后,挪步继续向前。凭心而论,他与徐茂公没有任何冲突。但臣子有臣子的立身之道。他们两个的资历和手中的权力毕竟太重了,重到稍有不慎便可能身败名裂的地步。这一点,他明白,徐茂公也明白。 慢慢前行,君臣二人的目光从一干故旧的脸上扫过。涉嫌谋反而被杀的侯君集和张亮,因贪腐而受贬,死在谪居之地的长孙顺德。病故的勋公殷峤,谯公柴绍。还有闭门不出,谢绝任何人拜访的卫公李靖。当年的是非恩怨如今都过去了。留下的只有那些血与火交织在一起的回忆。 转到排在第二位的赵郡王李孝恭面前,李世民又停住了脚步。凝望了画像好半天,才低声问道:“赵郡王的子孙你安置好了么。朕听说最近河北收成不佳。孝恭病故前,将家产都挥霍空了。你平时替朕多照应一下,别让他的后裔受了冻饿之苦!” “陛下尽管放心。赵郡王的子孙名下还各五十顷良田,即便不靠朝廷给的俸禄,日子也过得去。况且博陵六郡民间殷实程度远非其他各地能比,即便遭了灾,凭着过去的家底,也都能挺得住!”长孙无忌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答应。 赵郡王李孝恭在武德年间曾经奉命掌管整个江南,一直与隐太子李建成走得近。虽然李世民没有追究过这些事情,但既然其当年站错了队,就应该为自己的盲目付出代价。按照秦王府旧臣的公议,凌烟阁上根本不该有李孝恭的画像才对,只是因为李世民的坚持,大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认可了此人的功绩。 “哦!博陵六郡!”李世民没有继续纠缠对李孝恭遗属多加照顾的问题,心思被长孙无忌的话又带到他处。“博陵六郡啊!”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博陵六郡还是那样富庶么?那里的百姓呢,也依旧念着李仲坚的好处?” “百姓们记性哪有那么长久。他们只会记得现在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孙无忌赶紧出招补救。“况且李仲坚于先皇在世时就偷偷摸摸将博陵六郡百姓向北迁徙。从武德元年到武德四年,一直没间断过。当年追随他的那伙老人,几乎被他骗出塞外去了。留下的,都是各地后去的新人,跟本不会念他的旧情!” “那也是!”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又仿佛看透了长孙无忌的虚伪般,笑着摇了摇脑袋。“你啊,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朕。早点让户部将赈灾的钱粮运送到位才是。否则,人家说起来,我这个大唐天子也太不着调,对待治下百姓居然还不如一个拥兵自重的权臣,岂不是个大笑话?” 不待长孙无忌回应,他又笑着问道:“渤海国主最近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偷朕的百姓?他那里又玩了什么新花样?你用心打听过么?”(注1) 长孙无忌脸色一凛,愤然道:“渤海国主去年将靺鞨诸部都收归帐下了,正忙着处理善后诸事,还没来得及对陛下您施展任何伎俩!依臣之见,您早就应该发兵灭了他。省得做事顾忌这,顾忌那!还要日日提防者他暗中生事!” “那地方太冷,路又太远!”李世民苦笑着摇头,“上次打高句丽,咱们已经吃了天气的亏,同样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况且渤海国主素得军心,又身经百战,不会比高句丽君臣好对付。朕对上他,未必能完胜!” “陛下顾忌着当年的情分而已,姓张的不识抬举!”长孙无忌不屑地摇了摇头,低声唾骂。 本作品16小说网独家文字版首发,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16.n!李世民却不肯吃这个变相的马屁,笑了笑,淡然道:“朕岂是会为私情耽误国事之人?朕不与他交手,一是咱大唐兵马的确不适应渤海国那边的气候。二是朕念着那也是我中原衣冠所在,没必要相煎太急。第三么,呵呵,朕这些年来慢慢发现,人做事有些顾忌也好,有些顾忌,会少犯很多错!魏征是朕的镜子,而渤海国么,恰恰可做我大唐之镜!” “陛下英明!”长孙无忌恭恭敬敬地向李世民作揖,对主公的胸怀表示佩服。 “去!少跟我做戏!”这一套东西,李世民早就了熟于心了,唾了对方一口,笑着骂道。 “不是相让陛下开心些么?”把戏被人拆穿,长孙无忌也不觉得窘迫,嘿嘿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过渤海国吞并了靺鞨后,高句丽国就有了些麻烦,眼下渤海国疆界已经接到了马砦水上游,冬天时可以直接从冰面上进入高句丽!“ “博陵将士还那么能打?”听说渤海国与高句丽之间起了冲突,李世民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登基后,他也试图征讨高句丽,以血中原当年兵败之耻辱。但因为天气和地形等诸多原因,勉强只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渤海国主与高句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疆土与高句丽既然接了壤,一定不会让高句丽君臣睡上安稳觉。 据咱们的探子说,光上一个季度,就有二十几股渤海马贼进入高句丽境内。遇到高句丽官员则一拥而上,乱刀剁翻。待高句丽士兵从营地杀出来救援,他们又呼啸而去。害得现在马砦水北侧,除了几个大城外,高句丽官员都不敢赴任。高句丽君臣有心发兵报复,又怕咱们营州守军趁虚而入!” “痛快!”李世民抚掌大笑,仿佛将高句丽君臣折腾得夜不能寐的人就是自己。一笑过后,他好像又年青了十几岁,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笑着说道“无忌,你可知道,朕这凌烟阁上,本来想画二十八个人,以应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可惜,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替朕效力!” “他没有福气!”长孙无忌轻声回答。 “你不懂,你不懂!”李世民继续笑着摇头,“无忌,你是朕的肱骨,朕的良臣。张仲坚不是。他做不了朕的良臣,但他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懂!” “连自己姓氏都要改的人!嗤!”长孙无忌很不服气,鼻孔中连喷冷气。 李世民笑着看着心腹臣子,继续摇头,“无忌,你永远不会懂。说实话,即便是朕,当年都没弄懂仲坚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本来可以不走,他要是不走,这凌烟阁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李世民又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懂他。居然将朕当年和他、罗艺还有隐太子三人并肩杀敌那段故事不予记录。其实记录下来又如何呢?他既然已经出塞,难道还会再回来?” “臣是怕有人借他的名义惹事,倒不是怕他回来。”长孙无忌躬了下身,再次向李世民解释。关于这个问题,他都解释过很多次了,但李世民一直耿耿于怀。“况且春秋笔法,也是圣人早有的先例。当年塞上之事张仲坚虽然出力颇多,但那事毕竟涉及到隐太子和罗艺,不好单独将他一人记录入大唐史册。再者说,那一仗虽然打得狠了些,却没有威胁到中原安危,算不得什么必然要记录的大仗。与其牵扯不清,不如让它淡去。陛下如果觉得不妥,可以着急史官公议,大伙肯定也是这种态度。” “随你吧!”李世民无奈地摆摆手,放弃这个话题。他知道,即便自己召集群臣讨论,最后的结果也和长孙无忌所言差不多。当年在太原起兵和攻克长安的功劳,大伙就是通过春秋笔法硬塞到自己头上,也不管自己是否同意。其中具体缘由,李世民非常清楚。自己毕竟是夺了哥哥的位置,太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塞天下之口。 只是,在后人眼里,恐怕要将干扰修史的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这代价未免太大!想到这些,李世民心里有多少有些不情愿,叹了口气,喃喃地抱怨,“朕其实根本不在乎,朕做过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朕名垂千古。何必强行修饰?!” “陛下当年说过啊,历史要由我等来写!”长孙无忌笑了笑,低声回答。 “朕说过这话?”李世民早已不记得了,皱着眉头追问,“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如此狂妄过!” 提起当年事情,长孙无忌眼里立刻充满了狂热与自豪,“陛下当年,对我,刘弘基,还有叔叔说的。当年,我们一同去探望二小姐回来的路上。臣一直记得,陛下当年的风采,一直没有忘记!” “朕说过?”李世民茫然追问,目光透过凌烟阁的纱窗,遥遥看向北方。傍晚的天空上,有一股淡淡的云气在移动。几颗硕大的流星从云后擦过,将天空点成一片绛红。 一个暗红色的球儿突然从半空中飞过,径直砸向纱窗。凭借多年征战养成的本能,李世民迅速向后一闪,然后伸出手掌,干净利落地抓住了球上的红色穗子。 “谁在胡闹!给我拿下!”做完了这些,他累得直喘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准备给肇事者一个教训。 楼下担任警戒的众武士早已冲了出去,将“刺客”抓住。李世民怒气冲冲走下凌烟阁,看见十五、六岁小姑娘俏生生地跪倒在台阶之下,口称“臣妾死罪!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凌烟阁本为皇家道观里边的一个小楼,附近冷清得很。平素很少有人会靠近,更不会有宫女敢偷着跑来玩耍。所以武士们防御懈怠,居然让一个小丫头惊了圣驾。李世民见面前的女孩眼熟,怕自己一怒之下杀错了人,强忍住火气质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野丫头?怎地如何大胆?难道朕的皇宫里没有王法么?” “臣妾是陛下的才人武氏啊。陛下难道已经把臣妾忘了么?”少女满脸委屈,撅着嘴巴反问。 “武氏?”李世民楞了一下,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封过这样一个才人。他身体强健,所以身边女人也多,自从发妻长孙氏故去后,后宫疏于管理,所以一时叫不上侍妾们的名字来很正常。 “可,可人家一直听,听说陛下过目不忘呢!”小姑娘十分委屈,低下头去,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不为君威,只为自己被人忽视。 李世民不欣赏这样的女子,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孩有些过于胆大。正准备给对方一个严重的惩罚时,长孙无忌却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此女是应国公的掌上明珠。陛下且宽待一二!” “应国公,哪个应国公?”李世民回过头去,冲着长孙无忌追问。国公是大唐对异姓臣子最高的封爵,他不记得自己封过这样一个国公。 “是先皇陛下封的应国公,早已亡故的武士矱将军!” “哦!”李世民恍然大悟,“就是当年辽东跟着张仲坚、刘弘基一道杀回来的那个武士矱,朕知道了!” 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他和气地将武氏才人搀扶起身。“你啊,怎地这样胡闹!”口中的话依旧是责备,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关爱。 武士矱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李世民知道自己这代人真的老了。握着掌中的柔荑,他心中慢慢涌起一种难言的渴望。那是对年青的留恋,对青春羡慕,还有一丝丝对过去的遗憾与负疚。 武才人就这样让李世民挽着,不躲,也不害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火焰。 此女前途不可限量!长孙无忌心中猛然一凛。他很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不该救下这个妖精般的女子。但武氏的手已经被李世民握在了掌心,他纵使想说话,也失去了合适的机会。 他将永远为自己这次失误而付出代价。 若干年后,武氏登基为帝,自名为曌。在群臣的支持下重新定义世族,彻底大破了豪门大姓把持国家的局面。 盛唐时代由此而起。 注1:渤海国兴起于隋末唐初,具体时间不详细。地域包括今天的东三省北部及海参崴、库页岛,据史书记载,其国内制度服饰皆与中原相同。北宋后期,该国毁于民族大融合。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一,请选择尾声二或者三。 【……第七卷逍遥游尾声一(正剧版)----情人阁----……】@!! 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二 (架空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架空,请读者酌情选择。 突厥王的诅咒 万点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与远处迅速靠近的火把遥相呼应。玄武门敌楼上,李建成持槊而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 皇宫外的火把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连马蹄声听起来都那样的亲切。十年前,李建成记得自己就是打着同样的火把,骑着同样的突厥良驹,和宫外那两个叛逆一道杀入突厥可汗始必的老巢,将定襄古城和白道牧场烧成了一片焦土。 他记得,在火光燃起的那天,草原的天空中也如今天一样落星如雨。被虎贲铁骑俘虏为奴隶的突厥男女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愤怒,他们就像做梦般看着烈焰从自己的毡帐上跳跃,做梦般看着多年劫掠积累下来的金银细软被人瓜分,厚重积蓄被当成博陵子弟劈柴丢进火堆。 当年,李建成不明白突厥人脸上会有那种表情,现在,他终于懂了。那是不相信啊,在家园起火的那一刻,突厥人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宁愿把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当做场噩梦,如此,他们心里就不会痛,也不会再计较任何苦难。 把灾难当成一场大梦,受苦的是梦中人,不是自己。 一场延续的十年的大梦。李建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梦里游荡,还是别人在自己的梦里点燃了战火。他记得上一个梦境中,他、虎贲大将军罗艺、骠骑大将军李仲坚结为兄弟,发誓荣辱与共。然后,他们平定了天下群雄,打下了大唐如画江山。接下来,他们就在这玄武门下,将机关算尽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一网打尽,彻底解决了大唐的内患。当到李仲坚押着二弟世民来到他的马前,将黑刀递于他手中时,他心里没有对任何骨肉至亲的怜惜,只有轻松于解脱。 今天,那把黑刀又举起来了,再次攻向玄武门。博陵王,河北大总管李仲坚,燕王,幽州大总管罗艺,昔日和他李建成共同踏平草原的两个盟友结伴杀入了长安。将大唐皇朝连根拔起,然后一脚踢入了泥坑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李建成想不明白。登基以来,他对两个盟友一直恩遇有加。可他们却越来越不满足,逼着自己不断让步。而现在,他们不需要自己再让步了,他们已经决定伸手来拿,将自己手中最后一点权力和尊严也夺走。 “陛下,夜深了,小心露重!”左仆射封德彝颤颤巍巍地爬上敌楼,小声向李建成劝告。“回内宫休息吧。玄武门城高池厚,敌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 “一时半会儿之后呢?”李建成低下头,笑着询问。“一时半会儿之后呢,封仆射,你说的援军在哪里?你不是对朕说看到贼人倒行逆施,天下英雄会群起而讨之么?朕的英雄在哪里?怎地现在还不来?” “陛下恕罪!”封德彝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鼓舞守军士气的话的确都是他说的,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内宫六率武士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天下英雄,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英雄都在敌人那边,其余英雄怎敢轻举妄动? 李建成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封德彝那幅窝囊模样。都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还那么怕死。丝毫不像个连续看到三次皇权血腥更替的老臣。“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幽然道。“起来后去内宫里边取点儿细软,然后躲到三清观里边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再出来。他们将来还用得上你,应该不会太对你刁难!” “陛下!”封德彝伏地大哭,鼻涕眼泪顺着花白的胡须上拉成老长的粘条,被火焰一照,晶莹闪亮。“老臣,老臣愿意与陛下同生共死。老臣无能,误了陛下啊……” “你去吧。”李建成苦笑着摇头。“你一个文官,推一把就倒,留下也没有用。朕此刻需要敢战之将,不是你这样的富贵种子!” “陛下!”封德彝被富贵种子四个字说得一愣,眼泪噶然而止。从大隋到大唐,封家都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子孙后代在当前各家藩王麾下都有建树,的确称得上是输赢通吃的不倒翁。可这样做的又不是封家一个,郑家、王家、谢家不都是如此么,包括皇亲国戚长孙家,还不是多方下注,以求富贵绵延?这是家族延续的必然手段,根本不该被指责!想到这,封德彝又给李建成磕了个头,慢慢爬起来,踉跄着走下敌楼。 朕难道说错了么?望着封德彝负气而去的背影,李建成继续苦笑。这些世家大族,的确像李仲坚所说那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他们无论做什么,总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他们当初看不上李仲坚,看不上罗艺,觉得对方出身寒微,血脉低贱。如今呢,还不是争先恐后地前去投效?生怕跑得慢了,在新朝廷里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只可惜,自己早没听李仲坚的话,还一直拿着他们当大唐的根基。 “陛下,窦琮回来了!”镇殿将军独孤谋逆着封德彝的去向而来,低声向李建成汇报。 “他还好意思回来见朕。朕给了他四十万大军,现在,三个月还不到,朕的四十万大军呢?”李建成气得直咬牙,恶狠狠地骂道。“直接砍了,首级挂在这玄武门外。朕让他看着,看着敌人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攻进来,攻进来杀朕的!” “诺!”独孤谋答应一声,按剑而下。数息之后,城墙下传来窦琮的哭喊声,“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死不足惜,但有话要对陛下说!” “传朕的旨意,推窦琮上来!”李建成听得心中难过,俯身到内城墙垛口,冲着下面喊道。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太监们赶紧扯开嗓子,将李建成的命令传了下去。又过了片刻,鼻青脸肿的窦琮被几名武士推搡着走进玄武门的城楼。 一见到李建成的面儿,窦琮立刻跪倒,口称死罪,用力叩头不止。李建成知道窦琮虽然兵败被俘,但不会背叛自己。又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 “陛下!”窦琮感动的泪流满脸,哽咽着喊道。一路看小说网,电脑站. “也好。朕不杀你。反正最迟不过三天,你我君臣都要命丧在此!你去领一套铠甲兵器,为朕守城吧!”李建成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强笑着说道。 “末将恳请陛下传令突围,杀出长安,以图将来!”窦琮后退半步,肃立拱手,“末将愿意披坚执锐,为陛下开路!” “突围,去哪?”李建成无可奈何地冷笑。 窦琮无言以对。洛阳已经被李仲坚的好朋友徐茂公拿下。陇右控制在薛举的旧部,辅国大将军秦子樱手里,他也是李仲坚的知交。眼下唯一没有敌军的去路,便是向西南直奔巴蜀。但那里是卫公李靖的地盘。其故主李世民当年争夺皇位败于李建成。当时此人屈于李旭的兵威,不得不带领秦王府余孽向太子李建成投降。现在李仲坚造了反,李建成去巴蜀避难,能保证李靖不趁机给故主报仇么? “算了,既然老天让朕死于玄武门,朕便顺了天意吧!”见窦琮回答不上来,李建成长叹一声,决定接受命运。当年他在此杀弟逼父,如今,当年所犯下的杀亲忤逆之罪,也到了偿还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与世民相逢后,对方要如何笑话自己这个不会当皇帝的哥哥! 窦琮见主公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话。到兵器库中取了一套铠甲,一把横刀,重新穿戴整齐,又走回李建成身边。他被李旭俘虏又放回,期间虽然没受刑,对心智的折磨也很厉害。原来适合他型号的铠甲被重新披挂好后,居然显得有些松垮。 “你受苦了!”李建成笑着安慰。 “末将不苦。”窦琮轻轻摇头。“李仲坚只派人劝了一次降,被末将骂回去后,便没有再劝过。这次,他是让末将带一封信给陛下。末将为了见到陛下,便不得不答应了!” “信呢?”听说有自己的信,李建成诧异地问。 “被末将在途中撕了!”窦琮拱手谢罪,“陛下不问,也不要看。那上面全是污蔑之词,李仲坚这个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动摇陛下的军心而已。 “呵呵,说说,他如何污蔑朕?”李建成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好奇李旭到底如何看待自己。“你不该撕啊。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 窦琮愤怒地摇头,“末将决不容忍他侮蔑陛下!陛下别问,末将不说!” 李建成一边咬牙一边冷笑,“呵呵,估计又是什么杀弟,逼父,不仁不孝那一套吧。朕早就听腻烦了。要不是他李仲坚在背后怂恿,朕会和世民越行越远,以至最后势同水火么?这该死的家伙,分明是利用朕来给自己报仇,反过来又陷害朕!” 如果此刻李旭站在他面前,他恨不得冲上去与对方来个当场对质。是谁告诉自己,世民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是谁告诉自己,秦王府已经厉兵秣马。是谁不惜用苦肉计安插细作到秦王府中,窃取了世民在玄武门的整个计划。是谁将世民砍下战马,然后又把刀交在了自己手上。 如今,那个人反而用这一切来谴责自己,真是笑话。如果老天有眼,有个人早就被该雷劈成齑粉。 对了,当年劝自己下决心杀死世民的,还有一个人。想起玄武门之变,李建成立刻想起了心腹谋士魏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诛杀世民,如今这玄武门上,可能还有一伙李家的勇将与自己并肩战斗。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下手削藩,李仲坚和罗艺还未必能找到造反的借口。 “魏征呢,把魏征给朕宣来!”猛然踢了身边的廊柱一脚,李建成恶狠狠地命令。 “禀陛下。魏仆射昨日带领一千甲士冲入敌军,已经壮烈殉国了!”镇殿将军独孤谋走上前,满脸悲伤。 “哦!朕居然忘了!”李建成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我大唐养文士十几年,临难居然只有魏征一个肯尽忠的。呵呵,也算对得起我先皇和朕的一番心血了吧!” 独孤谋没有回应,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满了惋惜。皇帝陛下完了。尽管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独孤谋依旧忍不住这样想。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的陛下值得自己和宫廷侍卫们一道为其殉葬么?独孤谋不情愿,看向玄武门外的目光充满了犹豫。 三天前,左武卫大将军宇文士及打开长安城门,投降了李仲坚。据说李仲坚尽弃前嫌,许他以高官厚禄。独孤谋的前辈与李仲坚的关系远好于宇文士及跟李仲坚的关系,如果趁人不备打开玄武门,也许……。至少能让兵火早一点结束。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通往敌楼的木制甬道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左仆射封德彝抱着一大卷羊皮纸,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来。他胡须上的鼻涕和眼泪的痕迹还没有干,被烟尘沾染得黑一块,黄一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名无人照料的老疯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建成虽然不喜欢见到封德彝,依旧感觉到心头发暖。“朕不是让你躲到三清观去了么?你敢抗命?” “陛,陛下,息,息怒!”封德彝跑得太急,喘了半天气才把呼吸调整均匀,“陛下,老,老臣不敢抗命,老臣找到了这个,在三清观中找到了这个!”说罢,他举起手中的羊皮卷,满眼狂热。 “这是什么东西?”李建成瞟了羊皮卷一眼,哭笑不得地问。也就是封德彝这种老王八蛋,死到临头了还要研究什么道德文章。三清观里边堆放的全是些从大唐各地收拢来的,涉及养生、延寿、炼气的典籍,平时就没见过任何效果,这个时候拿出来,难道指望着能撒豆成兵么? “是,是突厥人的宝贝,陛下当年从定襄城抄回来的!”封德彝笑得愈发像个疯子。“没人能懂上边的匈奴文字,呵呵,老臣懂,老臣懂啊!” “嗯,朕知道你懂。你是全天下最博学多才的!”李建成怜悯地看了封德彝一眼,低声安慰。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左仆射彻底疯掉了。懂匈奴文,懂匈奴文便能挡住敌军么? 仿佛猜到了大伙想的是什么,封德彝大笑着摇头,“陛下,老臣没疯,老臣没疯!陛下看得起老臣,老臣也不负陛下。这上边记载的是一套古老的咒文,如果以王者之血引发,便可以诅咒你的敌人,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笑话!”李建成根本不相信,但他也感动于对方的好心。伸出手去,按住封德彝的肩膀,“老仆射,你有心了。去躲起来吧。这里不是读书人呆的地方!” 谁料封德彝根本不领情,先是失望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后突然诡秘一笑,拉起李建成的胳膊,一口咬在了手腕之上。 虽然身体比封德彝硬朗许多,十几年没有上阵打仗,李建成的反应速度已经大不如前。只觉得手腕一痛,血已经顺着伤口淌了出来。封德彝不管不顾,举起羊皮裹住李建成的手腕,不让一滴鲜血浪费。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绿色的符咒立刻在羊皮上开始闪动。窦琮等人正欲上前将军老疯子推开,看到符咒,都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你们别动!”李建成先是一惊,然后低声命令。他感觉到体力在迅速地流逝,但他同时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意。这个瞬间,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些投降过来的突厥人向自己报告,说始必可汗临死之前曾经诅咒过自己。并且告诉了自己应该到兜舆山下祭天,才能有机会得到神明的指示破咒。当时,李建成不相信这些,一笑而过。现在,他却希望咒文真的存在。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封德彝将染血的羊皮铺于玄武门敌楼中央,以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语言低声吟唱,满脸虔诚。李建成笑了笑,将自己受伤的手腕又伸过去,用佩刀将军伤口加大,不断将新鲜的血液滋润羊皮上的图案。 此刻,他完全听懂了突厥王始必当年用血发出的诅咒。诅咒他的敌人手足相残,父子相逼。 “……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 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 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 让他们手足相残 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 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 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古老的歌声伴着喊杀声传到玄武门下,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记得你曾经跟老夫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望着玄武门上腾起的火焰,罗艺笑着问道。皇宫被破在即,他的心情无比舒畅。 “是!”李旭点了点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苦涩。 自己最终守护住了么?他心中没有答案。但他已经知道了有关守护全部的内涵。这世间最难守护的,其实不是财富,不是家园,而是,而是人心中的那份坚持。 罗艺耸耸肩,继续观战。玄武门上下喊杀声响成一片,刀矛并举,血流成河。 手腕上的伤口不再疼痛,身体内的血也许就要流干。迷迷糊糊中,李建成看到羊皮上的图案和咒语渐渐幻化成一头头苍狼,咆哮着冲出玄武门,冲向夜空。 是夜,流星如雨。 注1:根据玄武门复原图,此处并非一个单纯的城门,而是类似南京的中华门那样功能完善的藏兵堡垒。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二,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三。 【……第七卷逍遥游尾声二(架空版)----情人阁----……】@!! 第七卷 逍遥游 尾声三 (YY 版) 酒徒注:此结尾为yy,请读者酌情选择。 在水一方 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将万道彩霞扬撒在舰队上。十几艘波斯风格的大船排成一条纵队,劈波斩浪,驶向未知的远方 李婉儿轻轻推开面前的木板,将一个南诏风味的竹制斗笠盖在了头顶上。她现在被日光晒得有些黑,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皇家气质。但李婉儿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感觉更甚于喜欢统领数十万大军。她喜欢这船,这海,这风。喜欢清晨走到甲板上等候第一缕阳光跳出水面,喜欢豚的呢喃声和白鸟在桅杆间的鸣唱,喜欢听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在阳光下发出爽朗的笑。 在她身面的木板上,平铺着一幅白绢,上面用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技法,绘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满脸络腮胡子,满身结实的肌肉。对,应该叫腱子肉。李婉儿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向天竺国王的波斯宠姬学习这种古怪的绘图方法时,还被羞得满脸通红。如今,她却学会了欣赏其中的美丽,或者说,学会了欣赏画卷中的那个男人。 画卷中的那个男人正在甲板的另一侧帮孩子们钓鱼,海风不断送来他们的欢笑。自从很多年前踏上甲板那一刻起,李婉儿记得这种笑声就从来没间断过。他们笑着驶向倭国,驶向真腊,驶向骠国和嘉陵羯,甚至曾经试图绕过南边那块热得几乎着火的陆地,从木骨都束直接驶向十字教徒们所说的极西之地,看看传说当中挂着十字的野蛮人到底生活于什么样的国家。但他们在中途不得不折返回来,因为没有详细的海图,也找不到足够的补给点。(注1) 鼎的确不止九个。现在,李婉儿相信丈夫说的话。按照古人的计算方式,全天下的鼎加在一起九百个都不止。但她不再试图怂恿丈夫再占据其中任何一个,对于丈夫这样的人,鼎也许是一种负累。 他们有船,有海,这便够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脚下只有甲板,所以不用再做任何人的臣子。世俗中的规矩也再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可以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跟天竺人讨论佛法。一边煮着鱼汤,一边跟十字教徒研究东西方的酒水哪个更为醇厚。他们跟波斯人交换漂亮的毛毯,然后将其运到室力差叹罗去换取金沙。他们跟南洋海盗兜风,然后迎上前,击溃那些连箭都射不好的土人,黑吃黑。他们用南海的珍珠换取北海的皮革,让船队中每个女人都穿得像个郡主。 正在钓鱼的爷几个又起了争执,没大没小地闹个不停。李婉儿笑着走了过去,看丈夫又在弄什么新花样。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儿立刻跑上前告状,“阿娘,阿爷把我刚刚掉的鱼给放走了。阿爷欺负我!不让我拿鱼给你烧汤!” “你这孩子,疲懒!”李婉儿爱怜地戳了儿子一指头,笑着嗔怪。蹲下身,她捡起儿子用的钓竿,又笑着问道,“刚才钓上了只什么样的鱼,你自己认识么?” “不认识!”小男儿没找到支持者,嘟着嘴道。 “豹子钓到了一头红叶稠,阿爷说,那鱼不能吃,所以给放掉了!”另一个年龄在十一、二岁,生得明眸皓齿的小女孩笑着说道。“二娘,你也来钓一会儿吧。这片水域的鱼特别傻!” 不同于后院里长大的孩子,她苗条,挺拔,脸色白中透红,透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这孩子如果放在大唐,肯定是无数年青人争相追逐对象。而在船队中,她却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野花。 李婉儿笑着替女孩儿扯了扯衣角,低声问道,“若兰,你娘呢,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她怎么不出来陪你们钓鱼!” “娘在算今年的收益!娘说等船靠了岸,要多逗留几天,清掉一些底货,顺带给阿爷,大姨、豹子、虎头每人买一匹布做衣服!所以要先把账目整理出来!”女孩的说话声如黄莺出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连续用了两个不同的称呼来指代婉儿。 李婉儿也不纠正,笑着道:“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娘帮忙?你不是已经学会算帐了么?” “头疼,头疼!”女孩的脸色立刻苦了起来,拧着小巧的鼻子道。“我要钓鱼,我要跟阿爷学习驾船,我要跟大姨你学习射箭和用刀!反正,我不喜欢算账,一看账本就头晕!” 李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若兰是妹妹萁儿的孩子,但性格却更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也是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啊。“那你明天早点起,大姨教你射箭。咱们逆着日光射跳出水面的大鱼,看谁能射得准。” “一言为定!”若兰伸出右掌。 “一言为定!”婉儿举掌与对方相击。 她的儿子对姐姐分享走了本该属于自己母爱十分不满,不住地扯婉儿的衣角,“阿娘,阿娘,你还没帮我钓鱼呢,你还没帮我钓鱼呢!” “好,阿娘这就帮你!”婉儿坐到甲板上,将鱼钩利落地甩向水面。一会儿功夫,便将条三寸长的黑铁头扯了上来。她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交差,调皮的儿子却抢在前面,利落地将鱼从钩上摘下,然后“扑通”一声丢进海里。 “怎么扔了。你个调皮家伙!”婉儿佯装愤怒,板起脸来质问。 “阿爷说,小鱼没肉。要舍得,才能得到!”小豹子人小鬼大,看看在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李旭,大声狡辩。 “你这孩子!”婉儿又爱怜地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满脸骄傲。即便是弟弟在这般年龄,也没豹子这样狡猾吧。狡猾的孩子好,至少长大不会吃亏。 “豹子很聪明!”李旭的想法居然和她差不多,坐到婉儿身边,以孩子们听不到的声音夸奖。 “你教导得好!”婉儿看了旭子一眼,笑着回答。 夫妻两个并肩而坐,一同举起钓竿,心思里面却没有了鱼,只剩下浓浓柔情。 孩子们没有大人的耐心,呼哨一声,纷纷逃到别处玩耍了。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在船上长大,见惯了风浪的,所以李旭和婉儿也不太担心,继续默默垂钓。片刻后,婉儿收起鱼钩,低声问道:“这次靠岸,你到陆上走走么?” “到。反正广州城里不会有人认识我。”李旭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你呢?”他也收起鱼钩,低声询问。 “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李婉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平阳公主的坟墓旁,如今已经长满了蒿草了吧。有谁知道,那里边只葬着一堆兵器呢? “想家了么?”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婉儿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 “有点儿!”婉儿点点头,牙齿轻咬下唇。 “下回到越州靠岸,我可以派人送你到洛阳玩一圈。再远,就不大安全了!”李旭犹豫了片刻,低声承诺。 李婉儿眼中涌起一丝渴望,但很快,这丝渴望便被惆怅盖住了,没留下半分痕迹,“算了,阿爷已经去了多年。大哥和三弟的后人也都找不到了。我去,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说起玄武门的旧事,李旭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没想到李世民那样狠,居然连亲生哥哥也没放过。但即便当年自己不离开,又能如何呢?建成也好,世民也罢,终究是皇家后裔,不会因为友情而放弃河东李家的利益。早一日把六郡交给李渊,也早一日免得出现战火。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自己当年已经尽力了,没有留下太多遗憾。 “我们可以去渤海国,那边的风物和大唐差不多。”为了让婉儿开心些,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旭子又提了另外一个建议。 “去看张江么?我听说他这个国主可是个甩手大掌柜!”婉儿展颜一笑,双目流波。她感谢丈夫的关爱,所以要用最温柔的目光来回报。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温暖与真诚。 “就这么定了,广州出发后,直接去渤海国。上次渤海国的周大将军跟我预定了天竺国的精钢,正好顺便交付给他!”李旭拍了拍甲板,大声道。 “周大将军啊。估计这次他又要闹着辞官,跟你一道出海!”想起周大牛那幅疲懒模样,婉儿抿嘴而笑。都是些直爽坦诚的豪杰啊,虽然居住在北地,气氛却比长安还令人感到温暖些。 “呵呵,等他找到接手的人再说吧!”李旭大笑。 “那可难了。剩下的人都在船上!”婉儿抿嘴而乐,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当年李旭扬帆出海,几乎半个博陵军的高级将领都跟了出来。最后好说歹说,为了给大伙建立一个陆上的落脚点,才说服了张江、周大牛、时德方、赵子铭等人留下。谁料斗转星移十几年后,留下的人居然打出了偌大的渤海国。将霫、奚和契丹族的一部分,牢牢地掌控于手内。大唐一直视渤海为威胁,但苦于距离遥远,气候恶劣,一直无法将其纳入版图。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任其在化外自生自灭。 如果当初丈夫留在路上,至少,整个渤海国都是他的。甚至连半个大唐,都可能落于他手。但丈夫放弃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舍得,舍得,要舍,才能得到。 他舍弃了半壁江山,得到了什么?李婉儿悄然自问。目光顺着旭子的鬓角扫过,看到妹妹萁儿、红拂和陶阔脱丝三个一道从船舱上层探出头来,笑面如花。 “开饭了!”陶阔脱丝大声喊道。 “开饭喽!”十几艘大船同时有人高喊,号角声宛若龙吟,愉快地扫过万顷水面。 注1:真腊,现在越南一代。骠国,现在缅甸南部。木骨都束,非洲东岸的摩加迪沙,宋代之前已经有中原船队抵达过。室力差叹罗,现巴基斯坦的西侧出海口。 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三,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二。 【……第七卷逍遥游尾声三(yy版)----情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