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明初文人多有不欲仕者 丁野鹤、戴良之不仕,以不忘故国也。 他如杨维祯以纂礼乐书,征至京师,留百余日,乞骸骨去。宋濂送之诗,所谓「白衣宣至白衣还」也。 胡翰应修元史之聘,书成,受赉归。 赵埙、陈基亦修元史,不受官,赐金归。 张昱征至,以老不仕。 陶宗仪被荐不赴。 王逢以征其子掖为通事司,叩头以父年高乞免,乃命吏部符止之。 盖是时明祖惩元季纵弛,一切用重典,故人多不乐仕进。 解缙疏云「陛下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出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刑部者,无枉直之判。」 练子宁疏云「陛下以区区小过,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 叶伯臣疏云「取士之始,网罗无遗,一有蹉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筑城之科,不少顾惜。」 此可见当时用法之严也。武臣被戳者。固不具论。即文人学士。一授官职。亦罕有善终者: 宋濂以儒者侍帷闼十余年。重以皇太子师傅。尚不免茂州之行。 何况疏逖素无恩眷者: 如苏伯衡两被征。皆辞疾。寻为处州教授。坐表笺误死。 郭奎参朱文正军事。张孟兼修史成。仕至佥事。傅恕修史毕。授博野令。后俱坐事死。 高启为户部侍郎。已放归。以魏观上梁文腰斩。 张羽为太常丞投江死。 徐贲仕布政,下狱死。 孙蕡仕经历,王蒙知泰安州,皆坐党死。 其不死者: 张宣修史成,受官谪驿丞。 杨基仕按察,谪输作。 乌斯道授石龙令,谪役定远。 此皆在文苑传中。 当时以授官而卒不免于祸,宜维祯等之不敢受职也。 述论明初“文人多不仕”现象作者:王军福理论导刊年9期字数:29o7字体:【大中小】 [摘要]读书做官历来是中国文人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最佳价值抉择。然而,中国历史上明朝初年却出现了“文人多不仕”现象。这一现象的出现,原因有五:明朝官俸太低;朱元璋以猛治国,刑用重典;朱元璋大兴文字狱;佛教和道教思想的影响;部分文人的封建正统观念。 [关键词]明初;朱元璋;文人;不乐仕进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做官)高。读书做官历来是中国文人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最佳价值抉择。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中国历史竟然在明朝初年出现了“文人多不佳”现象。仔细探究这一历史现象,是一件有一定意义的事情。 一、明初“文人多不仕”现象 明初“文人多不仕”现象相当普遍,大体可分为以下三类: 1不愿入仕类。山阴人杨维桢,号铗崖,是元末明初著名诗人,其诗号称“铁崖体”。洪武二年,朱元璋召诸儒纂礼乐书,遣人奉币诣门。维桢谢日:“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耶?”洪武三年,又被有司敦促,赋《老客妇谣》,曰:“皇帝竭吾之能,不强吾所不能则可,否则有蹈海死耳。”朱元璋答应了他,特意派车把他接到京城,但却只留了11o天;所纂叙例略定,维桢即请求回家。宋濂赠诗说他:“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庐陵人张昱被征,婉辞不就。朱元璋怜其老,曰:“可闲矣。”从此张昱自号“可闲老人”小心谨慎,绝口不谈时事。他作的一诗极好地描摩了他的心态,也反映了那时读书人的普遍心曲:“洪武初年自日边,诏许还家老贫贱。池馆尽付当时人,惟存笔砚伴闲身。刘伶斗内葡萄酒,西子湖头杨柳春。见人斫轮只袖手,听人谈天只箝口。” 上海人郁惟正被征为官时,装疯卖傻,唱道:“上海人京郁惟正,现患四肢风湿病,皇帝若还可怜儿,饶了一条穷性命。江阴人王逢是张士诚的馆客。朱元璋灭士诚,欲辟用之,坚卧不起,隐上海鸟泾。洪武十五年以征,有司敦追上道。亏得他儿子在朝廷做官,以父年高,叩头泣请,才放回去。 新喻人粱寅,太祖定四方,征天下名儒修述礼乐。寅就征。书成,将授官,以老病辞。 泰和人陈谟,洪武初,征诣京师,赐坐议学。宋濂、玉祚请留为国学师,谟引疾辞归。祁门人汪克宽、金华人胡翰、新喻人赵埔、临海人朱右、义乌人朱廉等,洪武初,聘至京师,同修。《元史》,书成,将授官,皆不受归。有些人“家有好学之子,恐为郡县所知,反督耕于田亩”,以防被召去做官。 有些人为免被征出仕,竟至自残肢体,如沙县罗辅等十三人私下议论说:“如今朝廷法度好生厉害,我每(们)各断了手指,一便没用了。” 2被迫入仕类。有不愿为官,但抗拒不了的。大名人秦裕伯避乱寓居上海,两次被征不出。朱元璋亲笔写信威胁他说;“海滨居民好斗,裕伯智谋之士而居此地,坚守不起,恐有后悔。”秦裕伯不得已,偕使者入朝;授侍读学士,固辞,不允。临海人陶凯获知使者将至,隐避不出。朱元璋对使者说:“陶凯如果不来,把他的九族以内亲党的脑袋割来。”陶凯只得乖乖上路。 3辞官归田类;有不少很有才干的人出仕之后,过若千年又找各种理由辞官不干。朱升在朱元璋亲征徽州时前来投奔,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三策,为他说降徽州,保全婺州,推荐刘基、叶琛、章溢三贤,还在鄱阳湖战役中救过朱元璋的命,明朝建立后又为之制定各种礼仪,文治武功均称卓绝。但在朱元璋称帝次年,却辞官不做,乞“请老归”,退隐林泉了。 陈遇“天资沉粹,笃学博览,精象数之学”,朱元璋渡江后以秦从龙荐,书聘之,“引伊、吕、诸葛为喻”,留参密议。朱元璋称吴王后,授予供奉司丞,辞而不就。朱元璋称帝后,三授翰林学士,皆辞。洪武三年奉命至浙江廉察民隐,还赐金帛,又先后授以中书左丞、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大学士、太常少卿、礼部尚书等职,通通固辞。朱元璋想给他儿子官做,他也推辞不允,说:“臣之子皆幼,学未成,请俟异丑。” 做了官想辞职归田,有时也会引起朱元璋的猜忌而受重罚。大理寺卿李仕鲁劝朱元璋不要太尊崇和尚道士,元璋不理会,仕鲁着急,闹起迂脾气,当面把朝笏扔在地下,要告休回家。元璋大怒,当即叫武士把他掼死在阶下。 朱元璋曾颁布“寰中士夫不为君用”的律例,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成说其来远矣。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专门颁布法令,严惩不做官者,从反面也反映了当时“人多不乐仕进”现象的普遍性。 二、明初“文人多不仕”现象的原因 明初文人为什么“不乐仕进”?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原因: 1明朝的官俸太低 朱元璋出身农民,常把宫俸与农民的收入相比较,用“禄以代耕”作为制订官吏俸禄的标准,因此,实行低俸制。明代官员俸禄,始定于洪武四年(1371),因支米,故称禄米。禄米以石计,九品年禄依次为9oo、75o、6oo、5oo、4oo、3oo、27o、24o、18o、16o、1oo、9o、8o、75、7o、65、6o、5o。各按月支给。这次所定官俸,签于当时历史条件和经济状况,与前代相比,整体上偏低。洪武十三年(138o),重定官员俸禄,除给禄米外,还给俸钞。这次所定官俸,较前一次普遍提高。到洪武二十年(1387),又一次重定官员俸禄,取消了俸钞,只保留禄米,除正一品和八、九品外。其余均低于洪武十三年禄米而与洪武四年禄米大略相当。这次所定的俸米数,成为明朝官俸的“永制”。后人对明代俸禄。作了种种评论。赵翼《廿二史札记》专门列了一条:“明官俸最薄。”《明史》也说:“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唐、宋、元时期,官位分品,职官者给俸禄、颁公田(即职田),以职田之租入,补充俸禄之不足。宋代县令有职田,而且职田的收入可观,多者可达9oo余斛,少者亦有3oo来斛。洪武十年之前,亦有职田制,以其租赋,充实俸禄;但洪武十年后,“令还田给禄米”。罢废职田制,官员的实禄就更低了。比如,汉朝的太守,岁实禄是12oo石米,而明初正一品的岁禄才1ooo石米,大致等同于汉代一个县令的俸禄。又据《皇朝经世文编》所载:“麒上州司马,秩五品,岁禀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足以养家。今(指明初洪武时期----笔者注)之制禄不过唐人之十二三,彼无以自瞻。”相比之下悬殊之大令人乍舌! 俸薄不足以养生,是导致明初“文人多不仕”现象出现的经济原因。 2朱元璋以猛治国,刑用重典 朱元璋曾说:“奈何胡元以宽而失,朕收平中国,非猛不可!”又说:“吾治乱世,刑不得不重。”为此,朱元璋进行了频繁的重刑立法。除明律规定的笞、杖、徒、流、死(绞、斩)五种常刑之外,朱元璋还创立了“廷杖”制度和极端残酷的法外刑。 河南陕西 明史卷四十二 志第十八地理三 o河南陕西 河南《禹贡》豫、冀、扬、兗四州之域。元以河北地直隶中书省,河南地置河南江北行中书省。治汴梁路。洪武元年五月置中书分省。治开封府。二年四月改分省为河南等处行中书省。三年十二月置河南都卫。八年十月改都卫为都指挥使司。九年六月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府八,直隶州一,属州十一,县九十六。为里三千八百八十有奇。北至武安,与北直、山西界。南至信阳,与江南、湖广界。东至永城,与山东、江南界。西至陕州,与山西、陕西界。距南京一千一百七十五里,京师一千五百八十里。洪武二十六年编户三十一万五千六百一十七,口一百九十一万二千五百四十二。弘治四年,户五十七万五千二百四十九,口四百三十六万四百七十六。万历六年,户六十三万三千六十七,口五百一十九万三千六百二。 开封府元汴梁路,属河南江北行省。洪武元年五月曰开封府。八月建北京。十一年,京罢。领州四,县三十: 祥符倚。洪武十一年正月建周王府。大河旧在城北。正统十三年,河决荥阳,东过城西南,而城遂在河北。东为开封县,元时同治郭内,洪武中省。南有硃仙镇。东北有陈桥镇。 陈留府东少南。北有大河。东北有睢水,下流至南直宿迁县合泗水。 巳府东南。北有睢水,又有旧黄河,洪武二十五年河决之故道也。嘉靖三十六年,全河合淮入海,而县遂无河患。 通许府东南。西南有故黄河,弘治后北徙,不经县界。 太康府东南。北有涡水,自通许县流入,下流至南直怀远县入淮。东有马厂集,正统十三年河决,自巳县经此。 尉氏府南少西。西南有大沟,东北合康沟,入於黄河。 洧川府西南。南有故城。洪武二年以河患迁今治。又南有洧水。下流至西华县合颍水。东南有南席店。弘治九年。河入栗家口。南行经此。 鄢陵府南少西。北有洧水。 扶沟府南少东。东有沙河。一名惠民河。又名小黄河。即宋蔡河故道也。成化中浚。下流达南直太和县界。又北有洧水。自西流入焉。又东北有黄河故道。弘治二年淤。 中牟府西。东有故城。天顺中。徙今治。大河在县北。又有汴河。旧自荥阳而东。下流经祥符县南。又东南至南直泗州入於淮。正统六年改从此入河。后淤。西北有圃田泽。 阳武府西北。北滨大河。自此至南直徐州。大河所行。皆唐、宋汴河故道。 原武府西北。北有黑阳山。下临大河。洪武二十四年。河决於此。正统十二年复决焉。东南有安城县。洪武初置。正统中废。 封丘府北。南有大河。西南有荆隆口,一名金龙口。弘治二年、五年,万历十五年,崇祯四年、五年,河屡决於此。又西北有沁河,弘治六年淤。西南有中栾镇巡检司。 延津府西北。大河旧经县北。成化十四年,河决,徙流县南,而县北之流遂绝。西北有沙门镇,弘治十一年移项城县西之香台巡检司於此。 兰阳府东少北。北滨大河,有李景高口。万历十七年,河决於此。 仪封府东少北。元属睢州。洪武十年五月改属南阳府,后来属。故城在县北,洪武二十二年二月圮於河,徙日楼村,即今治也。东北有黄陵冈,大河旧经其下,入曹县界。弘治五年,河决于此,寻塞之,改徙冈南入睢州界。又贾鲁故河亦在县北,正德四年,河决入焉。 新郑府西南。元属均州。隆庆五年七月改属。西南有大隗山,一名具茨山,氵异水出焉,一名鲁固河,下流入颍。又南有陉山。北有大河。又有溱水,一曰浍水,流合县南之洧水。 陈州洪武初,以州治宛丘县省入。南有颍水。又西有沙水,亦曰小黄河,至颍岐口,与颍水合,下流分为二。崇祯间,屡决於西南之苑家埠口。又南有故黄河,喜靖时,黄河南出之道也。西北距府二百六十五里。领县四: 商水州西南。洪武初废。四年七月复置。北有颍水,又有氵隐水,亦曰大氵隐水。 西华州西少北。北有颍水,又有沙水,即小黄河也。西南有氵隐水,又有常社镇巡检司。 项城州南。东北有故城。今治本南顿县之殄寇镇也,宣德三年迁。东有颍水,西有溵水流入焉。洪武二十四年,大河自陈州经县界合颍,下入於淮。永乐九年,河始复故道。又东北有沙水。 沈丘州东南。元属颍州。洪武初废。弘治十年改**台巡检司置,来属。东北有颍水,东入南直颍州界。又北有沙河,东入南直太和县界。又东有界巡检司。又北有南顿县,洪武初废。景泰初,置南顿巡检司於此。 许州洪武初,以州治长社县省入。西有颍水。北有氵异水。又东有东湖,一名秋湖。又西北有石固镇,与长葛县界。东北距府二百二十里。领县四: 临颍州东南。西有颍水,氵异水自县北流入焉。又西南有小氵隐水。 襄城州西南。南有山。东北有颍水。南有汝河。 郾城州东南。南有沙水,亦曰大溵水,上流即故汝水也,又东南有澧水来入焉。 长葛州西北。北有洧水。西有氵异水。 禹州元曰钧州。洪武初,以州治阳翟县省入。万历三年四月避讳改曰禹州。成化二年七月建徽王府。嘉靖三十五年除。北有禹山,又西北有矿山,有铁母山,旧俱产铁。又北有颍水,下经襄城,一名渚水,至临颍合沙河。东北距府三百二十里。领县一: 密州西北。南有洧水,又有溱水。 郑州洪武初,以州治管城县省入。西南有梅山,郑水出焉,下流旧入汴水,后堙。又西有须水,源出荥阳县,旧亦入於汴水。正统八年尝浚以分决河之流,后亦堙。东北距府百四十里。领县四: 荥阳州西。南有大周山,汴水出焉。又东南有嵩渚山,京水出焉。又有索水,源出小径山,北流与京水合,下流入於郑水。又大河在北。东有须水镇,崇祯十年筑城。 荥泽州北少西。元直隶汴梁路。洪武中,改属州。北有故城。洪武八年因河患徙於南。成化十五年正月又徙北,滨大河。东南有孙家渡,正统十三年,大河决於此。 河阴州西北。旧治在大峪口,洪武三年为水所圮,徙於此。东北有广武山,与三皇山连。西有敖仓,北滨大河。 汜水州西。故城在县东,洪武十一年七月徙於成皋。崇祯十六年又迁西北。北滨河,洛水自西,东至满家沟合汜水入焉。又西有虎牢关,洪武四年九月改曰古崤关,有巡检司。 河南府元河南府路,属河南江北行中书省。洪武元年为府。领州一,县十三。东距布政司三百八十里。 洛阳倚。洪武二十四年建伊王府。嘉靖四十三年废。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建福王府。北有北邙山,西南有阙塞山,亦曰阙口山,亦曰伊阙山,俗曰龙门山。又西北有谷城山,亦曰簪亭山,湹水所出。又东南有大谷,谷口有关。又大河在北。又有洛水,源自洛南冢岭山,东经卢氏、永宁诸县,至洛阳、偃师、巩县入於河。又东有伊水,自卢氏县东北流至偃师县而入洛。又北有朅水,西有涧水,俱流会於洛。又西南有孝水。 偃师府东少北。南有缑氏山。又有洛水,西有伊水流合焉。 巩府东北。西南有轩辕山,上有关。北滨河。西北有洛水,旧经县北入河,谓之洛汭,亦曰洛口。嘉靖后,东过汜水县入河。又南有鄩水,会洛入河,亦曰鄩口也。又东南有石子河,西南有长罗川,皆流入洛水。又西南有黑石渡巡检司。 孟津府东北。旧治在县东,今治本圣贤庄,嘉靖十四年七月迁於此。西北有大河。又西有硖石津,又西有委粟津,又有高渚、马渚、陶渚,皆大河津济处。东北有孟津巡检司。 宜阳府西南。西有女几山。东南有鹿蹄山,一名非山,甘水出焉。又北有洛水。西有宜水,又有昌谷水,与甘水俱流注於洛。又西南有赵保镇、木册镇二巡检司。 永宁府西南。北有崤山,崤水出焉,北注於河。其东曰谷阳谷,谷水所出焉。又南有洛水。东北有刀轩川,下流为昌谷水。又有大宋川,下流为宜水。又西有崇阳镇、又有高门关、东有崤底关三巡检司。 新安府西。西有缺门山。北有大河。又南有涧水,谷水自北流入焉。东有慈涧水,亦流入谷水。又有函谷新关。 渑池府西。元属陕州。洪武中改属。东北有广阳山,亦曰渑池山,北溪水出焉。又有白石山,涧水所出。西北滨河。南有谷水。又西北有南村巡检司。 登封府东南。北有嵩山,即中岳也,亦曰太室山。又西有少室山,颍水中源出焉;又有右源,出於山之南溪,又有左源,出於西南之阳乾山,合流至南直寿州入淮。又北有阳城山,洧水所出,下流至扶沟县入沙河。又东南有崿岭,即箕山也,上有崿坂关。又东南有五渡水,流入颍,亦曰三交水。又西南有少阳河,亦流入颍。 嵩府西南。元嵩州,属南阳府。洪武二年四月降为县,来属。三涂山在西南。6浑山在东北。又东有筛山,北有露宝山,西有大矿山,皆产锡。西南有伏牛山,即天息山也,山有分水岭,汝水出焉,下流至南直颍州入淮,行千三百五十余里。又南有伊水,西北有高都川流入焉。又西南有旧县镇巡检司。西有没大岭巡检司。 卢氏府西南。元属嵩州。洪武元年四月属南阳府。三年三月属陕州。万历初,改属府。西南有熊耳山,洛水自陕西商州流入境,经此。东南有峦山,一名闷顿岭,伊水所出。北有铁岭,东涧水出焉,东南入洛。又东北有马回川,亦入於洛。又东南有栾州镇、西南有硃阳镇、北有杜管镇三巡检司。又西有白华关。 陕州元属河南府路。洪武元年四月改属南阳府,以州治陕县省入。东有底柱山,在大河中。山有三门,中曰神门,南曰鬼门,北曰人门,惟人门修广可行舟,鬼门最险。又南有橐水,一名永定涧,亦曰漫涧,西北入河。又东南有硖石关,有巡检司。又有雁翎关。东距府三百里。领县二: 灵宝州西少南。北滨河。又西有弘农涧。南有虢略镇巡检司。又有函谷故关。西南又有洪关。 阌乡州西南。东南有夸父山,一名秦山,中有大谷关。北滨河,自山西芮城县流入,东南至永城县,入南直砀山县界。西有湖水,又有盘涧水北流入焉。又西有潼关,与陕西华阴县分界。 归德府元直隶河南江北行省。洪武元年五月降为州,属开封府。嘉靖二十四年六月升为府。领州一,县八。西距布政司三百五十里。 商丘倚。元曰睢阳。洪武初省。嘉靖二十四年六月复置,更名。旧治在南,弘治十五年圮於河,十六年九月迁於今治。北滨河。正统后,河决而南。城尝在河北,正德后,仍在河南。北有丁家道口巡检司。东南有武津关巡检司。 宁陵府西。南有睢水。北有桃源集巡检司。 鹿邑府南。元属亳州。洪武中改属。南有颍水,又蔡河自西流入,谓之蔡河口,即沈丘县之沙河也。又北有涡水,东流入南直亳州境。 夏邑府东。元曰下邑,洪武初更名。北滨大河。又东南有睢水。 永城府东南。洪武元年五月属开封府。十一月来属。北有砀山,又有芒山,皆与南直砀山县界,又睢水、浍水皆在县南。又南有泡水,弘治间淤塞。 虞城府东北。元属济宁路。洪武二年正月来属。南有故城。嘉靖九年迁於今治。北有黄河。 睢州元属汴梁路。洪武初,属开封府,以州治襄邑县省入。十年五月降为县。十三年十一月复升为州。嘉靖二十四年六月来属。北滨河。又有睢水亦在州东北。东距府百七十里。领县二: 考城州北。元末省。洪武四年八月复置,属开封府。十年五月复省。十三年十一月复置,属州。旧治在县东南。正统十三年徙。北滨大河。 柘城州东南。元末省。洪武四年八月复置,属开封府。十年五月省入宁陵县。十三年十一月复置,属州。北有睢水。南有涡水。 汝宁府元直隶河南江北行省。洪武初,因之。领州二,县十二。距布政司四百六十里。 汝阳倚。天顺元年三月建秀王府,成化八年除。十年建崇王府。洪武初,县废,四年七月复置。北有汝水,源出天息山,东流入境,过新蔡东南入淮。又南有澺水,又有汶水,又有溱水,又西北有犋水,俗名泥河,下流俱入於汝。又城南有柴潭。东有阳埠巡检司。 真阳府东。元属息州。洪武四年省入汝阳县。景泰四年置真阳镇巡检司於此。弘治十八年十二月仍置县,而徙巡检司於县南铜钟店,仍故名,寻废。南有淮水。又汝水在县东,北有滇水流入焉。 上蔡府北。洪武初废,四年五月复置。西有汝水,西南有沙水流合焉。 新蔡府东少南。元属息州,后废。洪武四年五月复置,改属。南有汝水,又澺水自城北流合焉。又东北有瓦店巡检司。 西平府西北。北有汝水,源出县西南云庄、诸石二山。自元末堨断故汝,而此水遂为汝源。嘉靖九年复塞,改为洪河之上流。 确山府西南。洪武十年五月省入汝阳县,十三年十一月复置。成化十一年九月改属信阳州。弘治二年八月仍属府。西北有郎山,亦曰乐山。北有黄酉河,下流为练河,流入汝。又西有竹沟巡检司。南有明港巡检司。 遂平府西少北。西南有查牙山,其东南相接者曰马鞍山。又西有洪山,龙陂之源出焉,自西平县云庄诸山之水既塞,遂以此为汝源。南有灈水,又有沙河,又北有石洋河,其下流皆入於汝。 信阳州元为信阳县,属信阳州,后废。洪武元年十月置信阳州于此,属河南分省。四年二月属中都临濠府。七年八月改属。十年五月降为县。成化十一年九月复升为州。西南有贤山。南有士雅山,又有岘山。东南有石城山,亦曰冥山。北有淮水,又南有溮水流入焉。东北距府二百七十里。领县一: 罗山州东。元信阳州治,后州县俱废。洪武元年十月置州於旧信阳县,复置罗山县属焉。十年五月直隶汝宁府。成化十一年九月还属州。北有淮水,又南有小黄河入焉。东南有大胜关巡检司,与湖广黄陂界。西南有九里关,好黄岘关,义阳三关之一,有巡检司,与湖广应山县界。 光州洪武初,以州治定城县省入。四年二月改属中都临濠府。十三年仍来属。北有淮水。又南有潢水,北流入淮水。西南有阴山关。西北距府三百里。领县四: 光山州西南。南有石盘山。北滨淮。南有潢水,亦曰官渡河。又南有木陵关。西南又有白沙、土门、斗木岭、黄土岭、修善冲等五关,与湖广麻城县界。东南有牛山镇巡检司,后移於长潭。又有沙窝镇巡检司,后废。 固始州东北。南有白鹿崖。北滨淮。东有史河,西有淠河,俱入南直霍丘县界,下流入淮。又东北有硃皋镇,与南直颍州界,有巡检司。 息州西北。元息州,洪武四年二月属中都临濠府。寻降为县,属颍州。七年仍来属。南滨淮。东北有汝水。北有杨庄店巡检司,后移於县东北之固城仓。 商城州东南。成化十一年四月析固始县地置。南有金刚台山。又东南有竹根山。东有大苏山,灌水出焉,流入南直霍丘县。又东有牛山河,即史河上源也。西南有五水关河。又南有五河,下流俱入於史河。又南有金刚台巡检司,本置金刚台山下,嘉靖二十七年移於县东南之水东案。又南有长岭关,东南有松子关,俱接湖广罗田县界。 南阳府元直隶河南江北行省。洪武初,因之。领州二,县十一。距布政司六百八十里。 南阳倚。洪武二十四年建唐王府。城南有精山。北有百重山、雉衡山。又有分水岭,其水北流入於汝水,南流入於淯水。西南有卧龙冈。东有淯水,一名白河,下流至湖广襄阳县界入汉水。西南有湍水,西北有洱水,皆流入淯水。 镇平府西。洪武十年五月省入南阳县。十三年十一月复置。西北有五朵山,产铜。东有潦河,流入淯河。 唐府东南。洪武三年以故比阳县地置。南有唐子山。东北有大狐山,亦曰壶山,沘水所出。又西有黄淳水,又有泌水,下流皆入淯水。又东北有石夹口关。 泌阳府东。元为唐州治。洪武二年二月省入州。十三年十一月,州废,复置县。东有铜山,泌水出焉。又北有潕水,东北有瀙水,下流俱入汝水。又象河关在县东北,有巡检司。 桐柏府东南。本唐县之桐柏镇巡检司。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置县,而移巡检司於毛家集。东有桐柏山,淮水所经,下流至南直安东县入海,行二千三百余里。又东有大复山。西北有胎簪山,淮水所出。又西有澧水,亦曰醴水,下流入泌水。 南召府北。成化十二年十二月以南阳县南召堡置。北有丹霞山,一名留山。北有鲁阳关,即三鸦路口也,与鲁山县界。有鸦路镇巡检司,成化十二年十二月移於窪石口。 邓州元治穰县。洪武二年二月,县废。十三年十一月复置县。十四年五月复省入州。南有析隈山。西北有白崖山。北有湍水,又东有涅水,亦名赵河,自北来入焉。东北距府百二十里。领县三: 内乡州北少西。东有熊耳山,湍水所出。西南有淅水,又有丹水。又北有菊潭。东北有金斗山巡检司,后废。又西北有西硖口关巡检司。又西南有党子口关。又西有武关,路出陕西商州。 新野州东南。西有清水,又有湍水,又北有沘水,东有棘水,皆流入於淯水。 淅川州西。成化六年析内乡县地置。东南有太白山。又有丹崖山。东有均水,又西南有淅水,北有丹水俱流入焉,南入於汉水。西北有花园头巡检司,又有荆子口关。又西有峡口镇,南接湖广均州界。 裕州洪武初,以州治方城县省入。东北有方城山,渚水出焉,下流入沘水。西南距府百二十里。领县二: 舞阳州东北。汝水在县北,旧入西平县界,元末於涡河堨断其流,使东归颍,而西平之水始别为汝源。南有潕水,亦曰舞水,又有瀙水,下流俱入於汝宁府之汝水。西南有沙水,即水也。又北有澧水,下流归故汝水。 叶州北少东。北有黄城山,一名长城山,有汝水。又北有湛水,流入汝。东北有沙水,一名水,又名泜水,又北有昆水入焉,下流入於汝。又北有昆阳关。 怀庆府元怀庆路,直隶中书省。洪武元年十月为府,属河南分省。领县六。东南距布政司三百里。 河内倚。永乐二十二年建卫王府。正统三年除。八年,郑王府自陕西凤翔府迁此。北有太行山,又有碗子城山,上有关。又有沁河,源出山西沁源县,流入府境,下流至武陟入大河。又有丹河,自泽州流入,注於沁河。又西有柏乡城,崇祯四年筑。 济源府西。元属孟州。洪武十年五月改属府。南滨大河。西有王屋山,接山西垣曲县界,济水出焉。西北有琮山,溴水出焉。又东北有沁水,经两山之间,一名枋口水。又西北有轵关。西有邵原镇巡检司。 修武府东少北。西有沁水。 武陟府东。大河在县南。东有沁河,至南贾口入焉。又东北有莲花池,万历十五年,沁河决此。又西北有宁郭城,景泰中筑。 孟府南少西。元孟州。洪武初,以州治河阳县省入。十年五月降为县。西南滨大河。 温府东南。元属孟州。洪武十年五月改属府。南滨大河,溴水自西北流入焉。又西南有济水,旧自济源县流经沇河镇,南注於河,后其道尽入河中。 卫辉府元卫辉路,直隶中书省。洪武元年八月为府。十月属河南分省。领县六。东南距布政司一百六十里。 汲倚。弘治四年八月建汝王府。嘉靖二十年除。隆庆五年二月建潞王府。北有卫河,源出辉县,下流至北直静海县入海,行二千余里,又东北有淇门镇。 胙城府东少南。洪武十年五月省入汲县。十三年十一月复置。 新乡府西南。北有卫河。西北有清水。又西南有大河故道,正统十三年河决县之八柳树由此,寻塞。西有古沁河,永乐十三年后,时决时涸。 获嘉府西少南。洪武十年五月省入新乡县,十三年十一月复置。大河旧在县南。天顺六年中,河自武陟徙入原武,而县界之流绝。北有清水,又有小丹河合焉。 淇府北。元淇州,后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十二月降为县。西北有淇水,又清水自东北流入焉,下流入於卫河。 辉府西北。元辉州,后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十二月降为县。西有太行山。西北有白鹿山。又有苏门山,一名百门山,山有百门泉,泉通百道,其下流为卫水,故又名卫源。又西南有清水。又西北有侯赵川、西有鸭子口二巡检司。 彰德府元彰德路,直隶中书省。洪武元年闰七月为府。十月属河南分省。领州一,县六。南距布政司三百六十里。 安阳倚。永乐二年四月建赵王府。元末,县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东北有韩陵山。西北有铜山,旧产铜。北有安阳河,本名洹水,自林县流入,至北直内黄县入卫河。又北有浊漳水。 临漳府东北。元末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西有清、浊二漳水,合流於此,曰交漳口,入北直界。又有滏水,下流入於漳河。西南又有洹水。 汤阴府南。元末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西有荡水,经县治北,下流入卫水。 林府西,少南。元林州,后废。洪武元年九月复置。二年四月降为县。西北有隆虑山,亦曰林虑,洹水出焉。又西南有天平山。西有太行山。又北有浊漳水,自山西平顺县流入。 磁州元治滏阳县,属广平路,后州县俱废。洪武元年十一月复置州,属广平府。二年四月来属。西北有神麇山,滏水出焉。又南有清漳水。北有车骑关巡检司。南距府七十里。领县二: 武安州西北。元末废。洪武元年十一月复置。东南有滏山,滏水出焉。西南有磁山,产磁石。东北有洺河,流入北直邯郸县界。又西有固镇巡检司。 涉州西少北。元属真定路,后废。洪武元年十一月复置,属真定府。二年四月来属。南有涉水,即清漳水也,自山西黎城县流入。又东北有偏店巡检司,后移於县西南之吾而峪口。 汝州元属南阳府。洪武初,以州治梁县省入。成化十二年九月直隶布政司。东南有霍山。又有鱼齿山,涉水出於此,入叶县界。又西南有鸣皋山。又有空峒山。南有汝水。西有广成泽。领县四。东北距布政司四百九十里。 鲁山州西南。东有鲁山。西有尧山,水所出,西南有波水流入焉。又西北有歇马岭关巡检司。 郏州东少南。东南有汝水,西有扈涧水流入焉。 宝丰州东南。成化十一年四月析汝州地置。南有汝水,又有水。 伊阳州西少南。成化十二年十二月以汝州之伊阙故县置,析嵩及鲁山二县地益之。西有伊阳山。又有尧山,即天息山也,上有分水岭,水出焉,俗又名沙水。又南有汝水。西有伊水。西南有上店镇巡检司,成化十二年十二月移於常界岭。又有普浗关巡检司,废。 陕西《禹贡》雍、梁二州之域。元置陕西等处行中书省,治奉元路。又置甘肃等处行中书省。治甘州路。洪武二年四月置陕西等处行中书省。治西安府。三年十二月置西安都卫。与行中书省同治。八年十月改都卫为陕西都指挥使司。九年六月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领府八,属州二十一,县九十有五。为里三千五百九十七。东至华阴,与河南、山西界。南至紫阳,与湖广、四川界。北至河套,西至肃州。外为边地。距南京二千四百三十里,京师二千六百五十里。洪武二十六年编户二十九万四千五百二十六,口二百三十一万六千五百六十九。弘治四年,户三十万六千六百四十四,口三百九十一万二千三百七十。万历六年,户三十九万四千四百二十三,口四百五十万二千六十七。 西安府元奉元路,属陕西行省。洪武二年三月改为西安府。领州六,县三十一: 长安倚。治西偏。洪武三年四月建秦王府。北有龙山。南有终南山。西南有太一山,又有子午谷,谷中有关。北有渭水,源出鸟鼠山,流经县界,至华阴入黄河。又西有沣水。又西北有镐水,合滮水,又南有潏水,亦曰氵穴水,合涝水,俱北流入渭。 咸宁倚。治东偏。渭水在南。东有滻水,合霸水流入渭。 咸阳府西北。旧治在渭河北,洪武二年徙於渭南。东北有泾水,东入渭。东南有沣水,北入渭。 泾阳府北。西北有甘泉山。南有泾水,源自开头山,流经县界,至高陵县入谓。又北有冶谷水,合清谷水,下流入谓。 兴平府西少北。南有渭水。 临潼府东少北。东南有骊山,有温泉。北有渭水。西有潼水,又东有戏水,俱北入渭。又东有泠水,一曰零水,至零口镇亦入渭。又南有煮盐驿,旧产盐。 渭南府东。元属华州。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改属府。北有渭水。 蓝田府东南。南有七盘山,旁有纟争坡,谓之七盘十二纟争,蓝关之险道。又有峣山。东南有蓝田山,有关。西有霸水,西北有长水,亦曰荆溪,又南有辋谷水,亦曰辋川,俱注於霸水。 鄠府西南。南有牛山,涝水出焉。北有渭水。西南有甘泉,西有氵美陂,俱流合涝水,注於渭。又沣水在南,合高观谷、太平谷诸水,入长安县界。 盩厔府西南。西南有骆谷,谷长四百二十里,谷口有关。谷中有十八盘、又有柴家关二巡检司。北有渭水。南有龙水,西南有黑水流入焉。又东有骆谷水,东南有芒水,并北入谓。 高陵府东北。西南有渭水,泾水自西北流合焉。 富平府东北。元属耀州。万历三十六年改属府。西南有荆山。西北有漆沮水,旧经白水县南入洛,自郑渠堙废,不复东入洛矣。东北有美原巡检司,寻废。 三原府北少东。元属耀州。弘治三年十一月改属府。西北有尧门山。东北有漆沮水。西有清水,下流注於渭。 醴泉府西北。元属乾州。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改属府。西北有九峻山,又有武将山。东有泾水,又有甘谷水,流合焉。 华州南有少华山。北有渭水,与同州界。西有赤水,分大小二流,又有石桥水,俱北注渭。西距府二百里。领县二: 华阴州东。南有华山,亦曰太华,即西岳也。东有牛心谷。西南有车箱谷。东北有大河,自朝邑县流入,至渭口,与渭水合,所谓渭汭也。南有敷水,北入渭。东北有潼水,入於大河。东有潼关。洪武七年置潼关守御千户所。九年十一月升为卫,属河南都司。永乐六年直隶中军都督府。 蒲城州西北。东有洛水。又西有西卤池,南有东卤池,旧产盐。 商州洪武七年五月降为县。成化十三年三月仍为州。东南有商洛山。西有熊耳山,伊水所出。南有丹崖山,旧产铜。又有冢岭山,洛水所出,下流至河南汜水县入大河。又南有丹水,流入河南内乡县界。东有武关、西有秦岭二巡检司。又东有龙驹寨。西北距府二百二十里。领县四: 商南州东少南。成化十三年三月以商县之层峰驿置,寻徙治於沭河西。西南有两河,即丹水也,东有沭河,南有挟川,俱入焉。东有富水堡巡检司。 雒南州北少东。元曰洛南,属商州。洪武七年五月改属华州。成化十三年三月复来属。天启初,改洛为雒。东北有鱼难山,鱼难水出焉,西北有玄扈山,玄扈水出焉,俱北入於洛。东南有三要、东北有石家坡二巡检司。 山阳州南少东。本商县之丰阳巡检司,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为县,而移巡检司於县东南之漫川里,仍故名。东南有天柱山。西南有甲河,流入湖广上津县界,注於汉水。又东有竹林关巡检司。 镇安州西南。景泰三年以咸宁县野猪坪置,属府。天顺七年二月迁治谢家湾。成化十三年三月改属州。西有泎水,合县南洵水入洵阳县界,注於汉江。北有旧县、西有五郎坝二巡检司。 同州北有商原。南有渭水。西南有沮水,一名洛水。西南距府二百六十里。领县五: 朝邑州东。东有大河。南有渭水。又有洛水,旧自县南经华阴县西北葫芦滩入谓;成化中,自县南赵渡镇径入於河,不复入渭。东北有临晋关,一名大庆关,即浦津关也,旧属浦州,洪武九年八月来属。有浦津关巡检司。 郃阳州东北。东有黄河。 韩城州东北。西有梁山,一名吕梁山,滨大河。东北有龙门山,夹河对峙。 澄城州北,西有洛水。 白水州西北。南有故城。洪武初,徙於今治。西有洛水,白水流入焉。西北有马莲滩巡检司。 耀州东有沮水,西有漆水流入焉。又有清水,流入三原县界。南距府百八十里。领县一: 同官州东北。北有神水峡,峡内有金锁关巡检司。又西北有北高山,漆水出焉,东南流与同官川水合。又东有沮水,南有安公谷水,其下流合於沮水。 乾州西北有梁山,接岐山县界。其南有漠谷,漠谷水经其下,流为武水。又东北有甘谷水。又西有武亭水。东南距府百六十里。领县二: 武功州西南。西南有太白山,又有武功山。东南有忄享物山。南有渭水。又西有漠谷水,又有武亭水,自县东北流合焉。俱汇於湋水。 永寿州北。东有泾水。西南有锦川河,下流为漠谷水。有土副巡检司。又有穆陵关。 邠州元直隶陕西行省。洪武中来属,以州治新平县省入。北有泾水。西南有白土川,亦名漆水,东南注於渭水。与入洛之漆异。东南距府三百五十里。领县三: 淳化州东。南有黄嵚山。西有泾水。东有清水,南流入耀州界。 三水州东北。成化十三年九月析淳化县地置。东南有石门山。东有三水河,一名汃水,西南流入泾水。东南有石门巡检司。 长武州西北。万历十一年三月以邠州宜禄镇置。北有泾水,自泾州流入。南有汭水,一名宜禄水,亦自泾州流入,径县东停口镇,与黑水河合,入於泾水。西有窑店巡检司,本名宜禄,治宜禄镇。弘治十七年迁於正东之冉杏,仍故名。万历十一年又迁,更名。 凤翔府元属陕西行省。洪武二年三月因之。领州一,县七。东距布政司三百四十里。 凤翔倚。永乐二十二年建郑王府。正统八年迁於河南怀庆府。东北有杜阳山,杜水所出。西北有雍山,雍水出焉,下流合漆水入渭。又东南有横水,亦曰横渠,东入渭。 岐山府东。东北有岐山。又有梁山。又北有武将山。南有渭水,西北有岐水,又东有湋水,俱流入扶凤县界。又南有斜谷水,北入渭。 宝鸡府西南。东南有陈仓山。西南有大散岭,大散关在焉。又有和尚原,接凤县界。南有渭河,东有汧河流入焉。又东南有箕谷水,有洛谷水,俱北入渭。西南有益门镇二里散关、东南有虢川二巡检司。又东南有金牙关。 扶凤府东。西南有渭河。东有漆河,又有雍水自东南流入焉,又南有湋河,俱流入武功县界。 郿府东南。元属奉元路。洪武二年来属。西有衙岭山,褒水出其南,流入沔,斜水出其北,流入渭。西有五丈原。又西南有斜谷,南入汉中,有斜谷关。北有渭水。 麟游府东北。西有漆水,南有麟游水,下流俱入於渭。西南又有杜水,亦曰杜阳川,东入漆。西北有石窑关巡检司。 汧阳府西少北。元属陇州。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改属府。旧治在县西,嘉靖二十七年徙於今治。南有汧河。 陇州元属巩昌总帅府。延祐四年十一月省州治汧源县入州。洪武二年来属。西北有陇山,上有关曰陇关,亦曰大震关,一名故关,有故关大寨巡检司。又有安夷关,亦曰新关。又西有小陇山,一名关山。又西南有岍山,汧水出焉。南有吴山,即吴岳,古文以为岍山。西南有白环谷,白环水出焉。西有弦蒲薮,汭水出焉,下流合於泾水。南有渭水。西南有方山原。又南有陇安、西南有香泉二巡检司。东南距府百八十里。 汉中府元兴元路,属陕西行省。洪武三年五月为府。六月改名汉中府。领州一,县八。东北距布政司九百六十里。 南郑倚。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建瑞王府。西南有巴岭山,南连孤云、两角、米仓诸山,达四川之巴州。南滨汉水,又曰沔水,源自嶓冢,经县界,下流至湖广汉阳府入大江。又有沮水,汉水别源也,又西北有褒水,俱流入汉水。南有青石关巡检司。 褒城府西北。洪武十年六月省入南郑县,后复置。东北有褒谷,自此出连云栈,北抵斜谷之道也。南有沔水,即汉水也。又有廉水,又城东有褒水,西南有让水,一名逊水,下流俱入沔水。北有鸡头关巡检司。又有虎头关。西北有汉阳关。 城固府东少北。南有汉水。东北有壻水,又名智水,下流入汉水。又西北有黑水,或云即褒水之上源。 洋府东南。元洋州。洪武三年降为县。十年六月省入西乡,后复置。北有兴势山。东有黄金谷。南有汉水。西北有壻水,西有灙水,亦曰骆谷水,又东有酉水,俱南入汉。 西乡府东南。东有饶风岭,有关。北有汉水。东有洋水,即清凉川也,西北合木马河入汉。东南有盐场关、西南有大巴山、东北有子午镇三巡检司。 凤府西北。元凤州。洪武七年七月降为县。南有武都山。北有嘉陵江,源出县之嘉陵谷,下流至四川巴县入於大江。又东有大散水,亦注於嘉陵江。东北有清风阁巡检司。南有留坝巡检司,后迁废丘关,又迁柴关,仍故名。南有仙人关。西有马岭关。 沔府西。元沔州,属四川广元路。洪武三年改属汉中府,省州治鐸水县入州。七年七月降为县。十年六月省入略阳,后复置。成化二十一年六月属宁羌州。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仍属府。北有铁山。东南有定军山。南有汉水。西有沮水,又有大安水,南入於汉。西南有大安县,洪武初废。又西有石顶关。 宁羌州本宁羌卫。洪武三十年九月以沔县之大安地置。成化二十一年六月置州,属府。东北有五丁山,亦曰金牛峡。北有嶓冢山,汉水出焉,亦曰漾水,下流至湖广汉阳县合大江。又东有嘉陵江,西有西汉水合焉。西南有白水,自洮州卫流经此,亦曰葭萌水,有白水关,其下流至四川昭化县合於嘉陵江。又东北有浕水,流入漾水,谓之浕口。又东有沮水。北有阳平关巡检司。东北距府三百里。领县一: 略阳州北。元属沔州。洪武三年属府。成化二十一年六月改来属。西有盘龙山。东南有飞仙岭,栈道所经也。东有沮水,为汉水之别源。南有嘉陵江,西北有犀牛江,即西汉水也。又西有白水江。东北有九股树、西有罝口二巡检司。又西北有白水镇巡检司,后废。 延安府元延安路,属陕西行省。洪武二年五月为府。领州三,县十六。南距布政司七百四十里。 肤施倚。东有延水,又有清化水流入焉。 安塞府西北。西有洛水。北有延水,出县西北之芦关岭,又东南有西川水,北有金明川,俱流入焉。又北有塞门守御千户所,洪武十二年置。西南有敷政巡检司。 甘泉府西南。北有野猪峡。西有洛河,南有伏6水流入焉。又东北有库利川。 安定府东北。北有高柏山,怀宁河出焉,东流入於无定河。西北有白洛城,洪武三年筑。 保安府西北。西南有洛河,有吃莫河流入焉。北有大盐池。又西有靖边守御千户所,隆庆元年二月置。北有顺宁巡检司。 宜川府东。南有孟门山,在大河中流。又西南有银川水,北有汾川水,西南有丹阳诸川,俱流入大河。 延川府东少北。东滨大河。北有吐延川,合清涧水,流注於大河。又东北有永宁关,临河。 延长府东。东滨河。南有延水,流入大河。 青涧府东北。元属绥德州。嘉靖四十一年改属府。东有黄河,东北有无定河流入焉。又西有青涧河。 鄜州东有洛水,南与单池水合,又名三川水。西有直罗巡检司。北距府百八十里。领县三: 洛川州东南。西南有洛水。东南有鄜城巡检司。 中部州南。北有桥山,亦曰子午岭,沮水出焉。西北有谷河及子午水,俱入於沮水。又东北有洛水。 宜君州南。西南有玉华山,又有凤凰谷。东有洛水。东北有沮水。 绥德州洪武十年五月省入府,后复置。南有魏平关。东有黄河。城东有无定河,一名奢延水,亦曰&1t;□言>水,西北有大理水流入焉。东北有官菜园渡口巡检司。西南距府三百六十里。领县一: 米脂州北。西有无定河。有大理水,又有小理水,西北有明堂川,俱流入无定河。北有碎金镇、西南有克戎寨二巡检司。又西有银州关,成化七年修筑。 葭州洪武七年十一月降为县,属绥德州。十三年十一月复升为州,属府。东滨大河,西有葭芦河,城东有真乡川流合焉。西南距府五百八十里。领县三: 吴堡州南。元属州。洪武七年十一月改属绥德,寻省。十三年十一月复置,还属。东滨河。 神木州北。洪武初省。十三年十一月复置。西北有杨家城,正统五年移县治焉。成化中,复还故治。南有大河。北有浊轮川。西南有屈野川。 府谷州东北。洪武初省。十三年十一月复置。东滨大河,北有清水川入焉。 庆阳府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五月直隶行省。领州一,县四。东南距布政司五百七十里。 安化倚。洪武二十四年四月建庆王府。二十六年迁於宁夏卫。元省。洪武中复置。东北有白於山,洛水所出。又城东有东河,西有西河,流合焉,下流为马莲河。又西有黑水河,源出县北之太白山,下流至长武县合於泾河。东北有槐安、北有定边二巡检司。又西南有驿马关、又有灵州、又有大盐池三巡检司,废。 合水府东南。东有建水,西有北岔河,流合焉,谓之合水,西南入马莲河。又东北有华池水,有平戎川流合焉,东入鄜州之洛河。有华池巡检司。 环府西北。元环州,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初,降为县,来属。西有环河,出县北青冈峡,下流为府城之西河。又南有黑水河,又有碱河,西南有甘河,俱注於环河。又西有葫芦泉。西北有清平关。西北有安边守御千户所,弘治中置。 真宁府东南。元属宁州。万历二十九年改属府。西有马莲河。南有大陵、小陵诸水,即九陵川之上源也。东有雕山岭巡检司。 宁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中来属。东有横岭,又有九龙川,亦曰宁江,亦曰九陵川,西南流,会上流群川,而南注於泾河。东北有襄乐巡检司。北距府百五十里。 平凉府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三年五月直隶行省。领州三,县七。东南距布政司六百五十里。 平凉倚。洪武二十四年建安王府。永乐十五年除。二十二年,韩王府自辽东开原迁此。西南有可蓝山。西有崆峒山。又有笄头山,泾水出焉,下流至高陵县入渭。又西有横河,东有湫峪河,俱流入泾河。又西有群牧监。洪武三十年置陕西行太仆寺。永乐四年置陕西苑马寺,领长乐等六监,开成等二十四苑,俱在本府及庆阳、巩昌境内。正统三年又并甘肃苑马寺入焉。又东有通梢关。 崇信府东南。北有汭水。西南有赤城川,南有白石川流合焉。下流合於泾水。 华亭府南。西有小陇山。西北有瓦亭山,有瓦亭关巡检司,所谓东瓦亭也。东北有泾河。东南有汭水。又东南有三乡镇,北有马铺岭二巡检司。 镇原府东北。元镇原州,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初,降为县,来属。西北有胡卢河,分二流,一北注於黄河,其支流东南注於泾河。南有高平川,流入胡卢河。西有安平寨巡检司。西北有萧关。西南有木峡关。又西有石峡关。南有驿藏、木靖二关。 隆德府西南。元属靖宁州。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改属府。东有好水,西流与苦水合。西北有武延川,流入好水。东南有捺龙川,流入苦水。 泾州元直隶陕西行省。洪武三年以州治泾川县省入,来属。旧治在泾水北。今治本皇甫店,洪武三年徙於此。北有泾河,有汭水。东有金家凹巡检司。西北距府百五十里。领县一: 灵台州东南。西北有白石原。东北有三香水,一名三交川,下流至邠州合泾水。又西南有细川水,东北流合於三交川。 静宁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中来属。南有陇山。北有横山,即陇山支阜。南有水洛川,一名石门水,下流至秦州入略阳川。又西有苦水河,即高平川之上源。东距府二百三十里。领县一: 庄浪州东南。元庄浪州,直隶陕西行省。洪武三年属凤翔府。八年三月降为县,来属。西有苦水川。 固原州本固原守御千户所,景泰三年以故原州城置。成化四年升为卫。弘治十五年置州,属府。西南有六盘山,上有六盘关,东北有清水河出焉,下流合镇原县之胡卢河。又北有黑水,北流入於大河。又东西有二朝那湫,其下流注於高平川。南有开成州,元直隶陕西行省,治开成县。洪武二年省州,以县属平凉府。成化三年废县。又东南有广安州,元属开成州,洪武二年省。又西有甘州群牧所,永乐中置。又西北有西安守御千户所,成化五年以旧西安州置。北有镇戎守御千户所,成化十二年以葫芦峡城置。东北有平虏守御千户所,弘治十四年以旧豫望城置。又北有下马关,嘉靖五年置。东南距府百七十里。 巩昌府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四月直隶行省。领州三,县十四。东距布政司千六十里。 陇西倚。西有阳山,上有关。北滨渭水,东有赤亭水,西流入焉。 安定府北。元定西州,属巩昌总帅府。至正十二年三月改名安定州。洪武十年降为县,属府。北有车道岘。西有西河,东有东河,流合焉。北有巉口巡检司。 会宁府东北。元会州,属巩昌总帅府。至正十二年三月改为会宁州。洪武十年降为县,属府。东有响水,北流入大河。东有青家巡检司。 通渭府东北。北滨渭,西有华川,东流入焉。 漳府南。西南有故城。今治,正统中所徙。西北有西倾山。南有漳水,北流入渭。东南有盐井。 宁远府东。南有太阳山,旧产铁。北有桃花峡,两山夹峙,渭水经其中。西有广吴水,又有山丹水,俱源出岷州,并流北注渭。 伏羌府东。西南有硃圉山,俗名白崖山。北有渭水,西南有永宁河,西有洛门川,俱东北注於渭。 西和府东南。元西和州,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十年降为县,属府。旧治在西南白石镇,洪武中,移於今治。北有祁山。南有黑谷山,上有关。西北有西汉水,亦曰盐官水。西南有浊水,即白硃江也。东北有盐井。 成府东南。元成州,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十年降为县,属府。西北有仇池山。东南有西汉水。西南有浊水,又西有建安水,又有洛谷川,俱流入西汉水。又东有泥阳水,下流至徽州界入嘉陵江。又北有黄渚关巡检司。 秦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属府,省州治成纪县入州。西南有嶓冢山,西汉水出焉,下流至宁羌州合嘉陵江。东北有渭水,有秦水东流入渭。又西有西谷水,下流入西汉水。又南有籍水,西南有段谷水流入焉。又东有长离水,即瓦亭川下流也,俱流入於渭。南有高桥巡检司。又有石榴关。又有现子关。西距府三百里。领县三: 秦安州北。东有大陇山。又东北有瓦亭山,所谓西瓦亭也。城南有渭水。又西有陇水,瓦亭川自东北流合焉。又东有松多川,下流入於秦水。又东有陇城关巡检司。 清水州东。东有陇山,有盘岭巡检司。西南又有小陇山。西有渭水。东有秦水,南有清水流入焉。 礼州西南。元礼店文州军民元帅府,属吐蕃宣慰司。洪武四年十一月置礼店千户所。十一年属岷州卫。十五年改属秦州卫。成化九年十二月置礼县於所城,属州。故城在东。洪武四年移於今治。东南有西汉水。西南有岷峨山,岷江出焉,东南流入阶州界合於西汉水。又西有漩水镇、南有板桥山二巡检司。 阶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四年降为县,属府。十年六月复为州。旧城在东南坻龙冈上。今城,洪武五年所置。北有白水江。东北有犀牛江,即西汉水也。又西北有羌水,下流合白水江。又东有七防关巡检司。西北距府八百里。领县一: 文州东南。元文州。至元九年十月置,属吐蕃宣慰司。洪武四年降为县,属府。十年六月改属州。二十三年三月省。成化九年十二月复置,仍属州。东南有青唐岭,路入四川龙安府。东有白水,西有黑水,流合焉。又北有羌水,一名太白水。东有文县守御千户所,本文州番汉千户所,洪武四年四月置。二十三年改文县守御军民千户所。成化九年更今名。又东有玉垒关。西北有临江关。 徽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十年六月降为县,属府,后复升为州。东南有铁山。南有嘉陵江,又有河池水流入焉。又南有虞关巡检司。西南有小河关。西北距府四百八十里。领县一: 两当州东。洪武十年六月省入徽县,后复置,属州。南有嘉陵江。 临洮府元临洮府,属巩昌总帅府。泰定元年九月改为临兆路。洪武二年九月仍为府。领州二,县三。南距布政司千二百六十里。 狄道倚。西南有常家山,与西倾山相接。北有马寒山,浩尾河出於其北,阿干河出於其南,俱东流入大河。又西南有洮河,自洮州卫流入。又东有东峪河,南有邦金川,皆流会洮河。北有摩云岭巡检司。又北有打壁峪关,有结河关。南有南关,有下衬关,有八角关、十八盘关。西有三坌关,有分水岭关。 渭源府东少南。西有南谷山,渭水所出。又有鸟鼠山,渭水所经,东至华阴县入大河。又西有分水岭,东流者入渭,西流者入洮,上有分水岭关巡检司。又西南有五竹山,清源河出焉,迳县东南入渭。 兰州元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九月降为县,来属。成化十三年九月复为州。建文元年,肃王府自甘州卫迁此。南有皋兰山。北滨大河,所谓金城河也,湟水自西,洮水、阿干河俱自南,先后流入焉。又西南有漓水,合於洮水。北有金城关,下有镇远浮桥,有河桥巡检司。西北有京玉关,南有阿干镇关。西南有凤林关。南距府二百十里。领县一: 金州东少南。元金州,属巩昌总帅府。洪武二年九月降为县,属府。成化十三年改属州。旧城在南,洪武中,移於今治。北有大河,东北流乱山中,入靖虏卫界。又南有浩尾河,一名闪门河,入於大河。东北有一条城,万历二十五年置。 明朝中后期服饰文化特征探析(转) 摘要:本文分析比较了明代中后期与明代初期服饰文化体现出的迥然不同的特征及其具体表现,认为这些特征的出现是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空前活跃和繁荣的产物,反过来又促进了纺织等行业封建生产方式的变革。 关键词:服饰文化特征;商品经济;资本主义萌芽 服饰是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最集中的体现,也是一个社会和时代进化的晴雨表。随着商品经济的高度展,明朝中后期的服饰从生产、供销到消费诸环节都生了与传统生活方式迥乎不同的异动倾向,呈现出鲜明的文化特征,本文试就此略作探析。 一、僭礼越制的突破性 服饰不仅仅具有穿着打扮的实用价值,在封建社会还是一个人社会地位、贵贱尊卑的标志。早在战国时代,荀子就提倡“衣服有制,宫室有度”(《荀子·王制》),西汉时贾谊又详细阐述了“奇服文章以等上下而差贵贱”(《新书》卷1)的意义,因此这个原则一直根深蒂固萦结于历代帝王的思想之中,“易冠服”几乎成了每一个创业继统之君安邦定国最重要的政治措施之一。所谓“一代之兴,必有一代冠服之制”,[1]其文化意蕴就正在此。 洪武元年(1386)二月,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伊始,就下了一道“悉命复衣冠如唐制”的诏令,对全国官民百姓衣冠服饰的形制、质地和颜色都作了严格规定:士民皆束顶,官则乌纱帽、圆领袍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乐工冠青卍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服浅色,团衫用丝、绫罗、绸绢;其乐妓则戴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庶民妻同。[2] 两年后朱元璋觉得四带巾不尽完善,“复制四方平定巾颁行天下,令士人吏民咸如式制服之”[3];又令“男女衣服并不得用金绣锦绮丝绫罗,止用绸绢素纱,饰、钏镯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银,靴不得裁制花样、金钱装饰,违者罪之”[4]。洪武五年(1372),“令民间妇人礼服惟紫,不得金绣,袍衫止紫、绿、桃红及诸浅淡颜色,不许用大红、鸦青、黄色”;洪武六年(1373),“令庶人巾环不得用金玉、玛瑙、珊瑚、琥珀,(官吏)未入流品者同;庶人帽不得用顶,帽珠止许水晶、香木”[5]。为了确保这些制度的贯彻执行,洪武十三年(138o)颁布的《大明律》特设“服舍违式”条,对于越级使用服饰的行为作出严厉惩处:“若常服僭用锦绮、丝、绫罗、彩绣……及将大红销金制为帐幔、被褥之类,妇女僭用金绣闪色衣服、金宝、饰、镯钏及用珍珠绿缀,衣履并结成补子盖额缨络等件,倡伎僭用金饰镯钏者,事,各问以应得之罪(按即有官者杖一百,罢职不叙,无官者笞五十,罪坐家长),服饰器用等物并追入官。”[6]到洪武二十六年(1393),朱元璋又作了一次较大的调整,并补充了一些新的内容。至此,明代服饰制度基本成型,其规定之严密,范围之广泛,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这里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交待朱元璋的服饰制度,是因为这些繁缛苛刻的规章建构起了明初等级森严的政治体系,建构起了尊卑有序贵贱分明的服饰文化氛围:国朝士女服饰,皆有定制。洪武时律令严明,人遵画一之法。[7]大明国有其制,不独农工商不敢混冒;虽官为郡丞郡,非正途出身亦不敢服(儒服)。[8] 其便服,自职官大僚而下至于生员,俱戴四角方巾,服各色花素绸纱绫缎道袍。其华而雅重者,冬用大绒茧绸,夏用细葛,庶民莫敢效也;其朴素者,冬用紫花细布或白布为袍,隶人不敢拟也……其市井富民,亦有服纱绸绫罗者,然色必青黑,不敢从新艳也。[1] 这种文化氛围的突出特征是单调、保守、拘谨、呆板,而明朝中后期服饰的“去朴从艳”、“僭拟无涯”,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明初以来的礼法道德秩序,则是其最重大的社会意义所在。 自明中叶以降,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富商大贾不再甘于礼制的约束,凭藉财势恣意享乐,一掷千金在所不惜,从而带动了整个社会风尚的嬗变。这股风潮滥觞于成化(1465-1487)、弘治(1488-15o5)时期,如湖北安6府在成、弘以前,“俗椎鲁少机械”,“衣无绮纨之饰”,此后则“声名渐辟,文物转盛,生齿繁多,机心猬起”[9]。 浙江新昌县在“成化以前。平民不论贫富。皆遵国制。顶平定巾。衣青直身。穿皮靴。鞋极俭素;后渐侈。士夫峨冠博带。而稍知书为儒童者。亦方巾彩履色衣。富室子弟或僭服之”[1o]。其它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绮靡之服。金珠之饰”[11]。不过当时商品经济不太达。传统地生活程式仍占主导地位。少数人地标新立异尚未对整个社会风尚构成强烈地震荡。作为商品经济新时代地开始。或者说具有改变传统社会生活模式性质地风俗变迁。是从正德(15o6-1521)、嘉靖(1522-1566)年间开始地。万历(1573-1619)时臻于极盛。明末仍有余流。入清以后一度中折。经过清初地休养生息。“康乾盛世”又故态复萌。 早在弘、正之际。礼科都给事中周玺(?-15o8)就上疏指出:“中外臣僚士庶之家。靡丽奢华。彼此相尚。而借贷费用。习以为常……饰则滥用金宝。娼优下贱以绫缎为绔。市井光棍以锦绣缘袜。工匠技艺之人任意制造。殊不畏惮。虽蒙朝廷禁止之诏屡下。而民间僭用之俗自如。”[12]著名家李梦阳(1473-153o)也说:“今商贾之家。策肥而乘坚。衣文绣绮……其富与王侯埒也。”[13]扬州商人资本雄厚。更是“无不盛宫室、美衣服、侈饮食、饰舆马及诸摊钱之戏。”[14]著名学者顾起元(1565-1628)还以其亲身见闻概括了南京地风尚变迁:“正、嘉以前。南都风尚厚为醇厚……军民以营生务本、畏官长、守朴陋为常。后饰帝服之事少。而买官鬻爵、服舍亡等、几与士大夫抗衡者。百不一二见之;妇女以深居不露面、治酒浆、工织为常。珠翠绮罗之事少。而拟饰倡妓、交结绀媪、出入施施无异男子者。百不一二见之。”[15]但是正、嘉以后地变化。如同风云际会瞬息万变。他借用东汉王符《潜夫论·浮侈篇》中地一句话来说明:“今京师贵戚。衣服、饰食、车舆、文饰、庐舍皆过王制。僭之甚矣。”进而感慨“近日留都风尚往往如此。奢僭之风在闾左。富户甚于缙绅”[16]。连山东博平县这样地小城。也是“至正德、嘉靖间而古风渐渺……市井贩鬻厮隶走卒亦多缨帽缃鞋纱裙细绔”[17]。郓城百姓在正德、嘉靖前老实敦厚。易于治理。此后却“竟尚奢靡。齐民而士人之服。士人而大夫之服……胥隶之徒亦华侈相高。日用服食拟于市宦”[18]。江西永丰县从前“男子惟绸布土缣。富者间衣文绮。以袭以布。谓之衬衣。士非达官。员领不得辄用丝。女子服饰视贫富以为艳朴”。但嘉靖中叶却是“不以分制。而以财制。侈富逾节者亦既多矣”[19]。同时地南直隶**县也是“皆高帽大袖。履舄无等。妇女高髻长衣短裳。珠绮之饰颇侈僭”[2o]。南通州在弘治、正德间“犹有淳本务实之风。士大夫家居多素练衣、缁布冠。即诸生以名者。亦白袍青履游行市中。庶氓之家则用羊肠葛及太仓本色布。此二物价谦而质素。故人人用之。其风俗俭薄如此”。但万历时“里中子弟谓罗绮不足珍。及求远方吴绸、宋锦、云缣、驼褐价高而美丽者以为衣。下逮绔袜。亦皆纯采……向所谓羊肠葛、本色布者。久不鬻于市。以其无人服之也。至于驵会庸流、幺么贱品。亦带方头巾。莫知厉禁。其徘优隶卒、穷居负贩之徒。蹑云头履行道上者踵相接。而人不以为异”[21]。全国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不丝帛不衣。不金线不巾。不云头不履”[22]地现象:在南直松江。“奴隶争尚华丽”。“女装皆踵娼妓”。“大家奴皆用三穰官履。与士宦漫无分别”[23];在河南内丘。“门快舆皂无非云履。医卜星相莫不方巾”[24];在福建福安。“方巾盈路。士大夫名器为村富所窃。而屠贩奴隶亦有着云履而白领缘者”[25]……检阅明朝中后期史籍。类似事例俯拾皆是。不胜枚举。所以万历时曾任吏部尚书地张瀚(1513-1595)这样总结说:“人皆志于尊崇富侈。不复知有明禁。群相蹈之。”“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虽逾制犯禁。不知忌也。”[7]准确明了地反映了当时人们在服饰方面地心态。成为今人研究明朝中后期服饰文化特征地不刊之言。 这种公然地僭礼越制居然成为“人不以为异”地社会风尚。除了富商大贾地兴风作浪之外。具有特别身份地士大夫阶层地攀比、竞争也起了推波助澜地作用。当时人把社会生活方式地改变。归结于“豪门贵室。导奢导淫”。[23]“大抵始于城市。而后及于郊外。始于衣冠之家。而后及于城市”[26]。如内阁辅张居正(1525-1582)政治上锐意改革。生活上却极尽奢靡。“性喜华楚。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一时化其习。多以侈饰相尚”;工部郎徐渔浦。“每客至。必先侦其服何抒何色。然后披衣出对。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差错”[27]。在这种价值导向之下。一般市民也竞相以奢侈。“服舍违式。婚宴无节。白屋之家。侈僭无忌”[28]。终于蔚为一代时尚。向明初确定地礼法道德秩序展开了猛烈地冲击。 朱元璋曾对全国官民百姓衣冠饰地式样作了明确规定。但明朝中后期地服饰却是新式新制。变幻莫测。已大大冲决封建网罗。详见下文。 朱元璋曾严厉禁止官民百姓服饰僭用龙凤纹。违者。“官民各杖一百。徒三年;工匠杖一百。连当房家小起赴京。籍充局匠”[6](洪武八年三月。“智勇迈”、战功显赫地德庆侯廖永忠甚至因僭用龙凤纹而被赐死)。酷肖龙袍地蟒衣(少一爪)。只有内阁大臣受皇恩赏赐才有资格穿着。佩玉腰带则只有三品以上高级官员才能享用。违者比照僭用龙凤纹拟断。但在明朝后期。“内官衣蟒腰玉者。禁中殆万人。而武臣万户以上即腰金。计亦不下万人。至于边帅缇骑。冒功缴赏。腰玉者又不知其几也”[29]。甚至连小小地八品官也“皆僭系金带。衣麟蟒”[3o]。当时人总结地“天下服饰僭拟无等者”有三种人:其一为勋戚。如散骑舍人不过八品芝麻官。却“皆衣麟服。系金带。顶褐盖”;附马庶子按例当为庶民。然“其衣亦如勋卫。而衷以四爪象龙”。其二为宦官。“辄衣似蟒、似斗牛之衣。名为‘草兽’。金珠晃目。扬鞭长安道上。无人敢问”;王府承奉“亦被蟒腰玉。与抚按藩臬往还宴会。恬不为怪也”。其三为妇女。“至贱如长班。至秽如教坊。其妇外出。莫不戴珠箍。身被文绣。一切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31]。与公侯补绣毫无二致。 朱元璋曾于洪武二十四年(1391)规定。文武百官视事办公地常服----团衫。其前胸后背均缀用金银彩线绣成地饰服。称为“补子”。其服遂名“补服”。以标识品级之高下。其中公、侯、伯、驸马绣麒麟、白泽(传说中能言、通达万物之情地神兽)。文官一品绣仙鹤翩翩翱翔。二品绣锦鸡安然漫步。三品绣孔雀冲天着地。至九品则绣鹌鹑觅食草丛。未入流地杂职官绣练鹊。至于教坊司乐工。 其地位卑鄙,只能戴青色卍字巾,系红绿褡禣,常服则绿头巾,“以别于士庶”。教坊官由于“近墨者黑”,亦被视为“有溷清流”。然而这个严密的等级体系却在明朝后期被冲开了一个大缺口,“向闻教坊官绣补俱圆,其实正方,与朝臣无异,且亦衣练鹊如士夫”[32],甚至乐工的装束也是“进贤冠束带,竟与百官无异,且得与朝会之列”[33]。教坊司妓女由于经常出入交际场中,完全突破了只许穿劣质衣服的禁令,“倡优服饰侈于贵族”[34],并领导着时装潮流,新式新制,世间争相仿效:“弘治、正德初,良家耻类娼妓,自刘长史更仰心髻效之,渐渐因袭,士大夫不能止。近时冶容,犹胜于妓,不能辨焉。”[35]“南曲衣裳妆束,四方取以为式”,特别是秦淮名妓的服饰,号称“时世妆”[36],更为世人所模仿。本来只能“戴明角冠,皂褙子”的贱民,如今却成了时装潮流的领袖,这当是明初肉食者们始料所未及的。 朱元璋曾严格规定庶民百姓只能“服浅色”,不得穿闪光锦绮,饰不得用金玉珠翠。但在明朝后期,大红礼服“以为常服,甚而用锦缎,又甚而装珠翠矣……寝淫至于明末,担石之家非绣衣大红不服,婢女出使非大红里衣不华”[37]。当是男子服锦绮,女子饰金珠”[7]的现象蔚然成风,国家律令被置若罔闻,“巾服违制之禁,视若弁髦矣”[38]。明朝政府的强权约束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已变得软弱无力,封建等级体系被彻底打乱,这是明朝中后期服饰变迁所蕴含的最重大的社会意义。 二、追逐时髦的流变性 明朝中后期服饰的变迁,大抵说来,质地由低廉朴素转向高贵华丽,颜色由浅淡单调转向鲜艳纷繁,式样由规整刻板转向新奇复杂,而且变换周期短促,极力追求时髦,日新月异,令人目不暇接,成为中国古代服饰史上最丰富多彩的展时期。 以河南太康县为例,“国初时衣衫褶前七后八,弘治间上长下短褶多;正德初上短下长三分之一,士夫多中停,冠则平顶,高尺余,士夫不减**寸;嘉靖初服上长下短似弘治时,市井少年帽尖长,俗云边鼓帽。弘治间妇女衣衫仅掩裙腰,富者用罗绫纱绢,织金彩通袖,裙用金彩膝,髻高寸余;正德间衣衫渐大,裙褶渐多,衫唯用金彩补子,髻渐高;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多,髻高如官帽,皆铁丝胎,高六七寸,口周尺二三寸余”[39]。同时的福建建宁县,“男饰皆瓦笼帽,衣履皆丝,时改新样;女饰衣锦绮,被珠翠,黄金横带,动如命妇夫人”[4o]。 万历初年的南直隶通州,“衣长,裙阔,领宽,腰细,倏忽变异,号为时样”[21]。尤其是东南都会南京,在这方面非常突出,“殊形诡制,日异月新”。仅一小小的头巾,就有汉巾、晋巾、唐巾、诸葛巾、纯阳巾、东坡巾、阳明巾、九华巾、玉台巾、逍遥巾、华阳巾、四开巾、勇巾等名目,质地则有帽罗、纬罗、漆纱、马尾纱、龙鳞纱等品种,“至以马尾织为巾,又有瓦楞、单丝、双丝之异,于是服之侈汰,至今日极矣”;鞋子在以前只有云履、素履,万历时又有了方头短脸、鞋、罗汉革及、僧鞋等样式,“其跟益务为浅薄,至拖曳而后成步,其色则红紫黄绿亡所不有”[41]。而范濂(154o-?)根据亲身经历记载松江的服饰变迁,既显得真实可信,且可见其追逐时髦的势头似乎更在南京之上:余始为诸生,见朋辈戴桥梁绒线巾,春元戴金线巾,缙绅戴忠靖巾。自后以为烦,俗易高士巾、素方巾,复变为唐巾、晋巾、汉巾、褊巾。丙戌(万历十四年,1586)以来,皆用不唐不晋之巾……今又有马尾罗巾、高淳罗巾。男人衣服,予弱冠时,皆用细练裙褶,老者上长下短,少者上短下长,自后渐易两平,其式即皂隶所穿冬暖夏凉之服,盖胡制也。后改阳明衣、十八学士衣、二十四气衣,皆以练为度,亦不多见。隆、万以来,皆用道袍,而古者皆用阳明衣,乃其心好异,非好古也。绫绢花样,初尚宋锦,后尚唐汉锦、晋锦,今皆用千钟粟倭锦、芙蓉锦大花样,名四朵头,视汉唐诸锦,皆称厌物矣。罗·初尚暖罗、水围罗,今皆用湖罗、马尾罗、绮罗,而水围罗又下矣。其他纱绸,更易不可胜计。[23] 这里提到的忠靖巾,即忠静冠,系嘉靖七年(1528)特定的官员燕居冠戴,京官则七品以上及八品以上翰林院、国子监、行人司,地方则各省方面官及府州县官才有资格使用,武官限都督以上,其余人等不得滥用。但是“嘉靖末年以至隆、万两朝,深衣大带,忠靖、进士等冠,唯意制用……朝家也曾设禁,士民全不知警”[42]。北直隶广平府也是“忠静之制,杂流、武弁、驿递、仓散等官皆僭之,而儒生、学子羡其美观,加以金云,名曰凌云巾”[34]。至于上文涉及的瓦笼马宗帽,又称瓦楞帽或瓦楞马宗帽,以马牛尾编结而成,范濂也记载了它在松江地区的流变:“瓦楞马宗帽,在嘉靖初年惟生员始戴,至二十年外,则富民用之,然亦仅见一二,价甚腾贵……万历以来,不论贫富皆用马宗,价亦甚贱,有四五钱、七八钱者。”[23]而万历中叶浙江海宁县的瓦楞帽仅“所值一二钱,虽丐者亦用”[43],逐渐走向普及化。 在这股追逐时髦的潮流中,有三种文化事象值得大书特写:一曰地域中心。以苏州为代表的吴中地区,由于得天独厚的经济条件,服饰最为新潮,引起周围地区乃至全国各地的关注,遂成为时代风尚播布的策源地。时人谓苏州“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之而雅,俗者,则随而俗之”[44];“吴俗习奢华,乐奇异,人情皆观赴焉。吴制服而华,以为非是弗文也……四方重吴服,而吴益工于服”[45],以至于有“吴俗奢靡为天下最”的说法。这种地域扩散性对于明朝中后期服饰的变迁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促使全社会热衷穿着,刻意打扮,把中国古代服饰文化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二曰名人效应。古代名人多是一些风流雅致的士大夫,知识渊博,见闻淹洽,而且拥有特殊的身份和地位,生活上比较考究,往往想方设法追求较多的物质和精神享受,所以很容易引起一般市民的崇尚。如著名家陈继儒(1558-1639,号眉公)惯于标新立异,“每事好制新样,人辄效法”,他所制戴的头巾被当时人称为“眉公巾”[46]。著名书画家董其昌(1555-1636)在服装式样日新月异的形势下,别出心裁地穿起了一种用松江紫花布缝制的道袍,这种衣服本是当地的“送终之服”,但因为他是名人,人们非但不以为怪,反争起模仿,“一月而变国俗”,致使“布价骤高”[47]。这种对名人的仿效也促使明朝后期的服饰不断翻新,精益求精。 三曰妇女优势。古代妇女由于社交活动相对较少,抛头露头的机会一般不多,封建政府的清规戒律对她们的约束往往不易凑效,这就使得妇女服饰的争奇斗妍具有一种天然的优势,而且往往不顾经济实力,竟尚虚荣。时称“俗尚日奢,妇女尤甚,家才担石,已贸绮罗,积未锱铢,先营珠翠”[48],“男子僭于外,法可以禁止,妇女僭于内,禁有所不及,故移风易俗,于此尤难。原其始,大约起于缙绅之家,而婢妾效之,寝假而及于亲戚,以逮邻里。 富豪始以创起为奇,后以过前为丽,得之者不以为僭而以为荣,不得者不以为安而以为耻。或中人之产,营一饰而不足;或卒岁之资,制一裳而无余,遂成流风,殆不可复”[37]。这种风气的感染性极强,从南到北都普遍存在。 北直隶隆庆州“士民竟以华服相夸耀,乡间妇女亦好为华饰”[49]。南京妇女服饰,“在者翟冠,七品命妇服之,古谓之副,又曰‘步摇’。其常服:戴于者,或以金银丝,或(以)马尾,或以纱;帽之有冠,有丫髻,有云髻,俗或曰‘假髻’”[5o]。服装程式也很难墨守陈规,时间稍长就被淘汰,万历初年犹十余年一变,万历中叶就缩短为两三年一变,“而髻之大小高低,衣袂之宽狭修短,花钿之样式,渲染之颜色,鬓之饰,履綦之工,无不变易”[51]。 至于松江妇女服饰的变迁则更为复杂,范濂记载说:妇人头髻,在隆庆初年,皆尚员褊,顶用宝花,谓之挑心,两边用捧鬓,后用满冠倒插,两耳用宝嵌大,年少者用头木匝,缀以团花方块,身穿裙袄,袄用大袖员领,裙有销金拖。自后翻出挑尖顶髻、鹅胆心髻,渐见长员,并去前饰,皆尚雅装。梳头如男人直罗,不用分,蝶鬓髻皆后垂,又名堕马髻,旁插金玉梅花一二支,前用金绞丝灯笼簪,两边西番莲俏簪,插二三对,股中用犀玉大簪,横贯一二支,后用点翠卷荷一朵,旁加翠花一朵,大如手掌,装缀明珠数颗,谓之鬓边花,插两鬓边,又谓之飘枝花。耳用珠嵌金玉丁香,衣用三领窄袖,长三尺余,如男人穿褶,仅露裙二三寸。梅条裙拖、膝裤拖,初尚刻丝,又尚本色,尚画,尚插绣,尚推纱,近又尚大红绿绣,如藕莲裙之类,而披风、便服,并其梅条去之矣。包头不问老幼皆用,万历十年内,暑天犹尚马宗头箍,今皆易纱包头,春秋用熟湖罗,初尚阔,今又渐窄……以包头不能束,内加细黑马宗网巾,此又梳装一幻,而闻风效尤者皆称便矣。[23] 其形色之诡异,名目之繁多,变换之迅,并不亚于现代商品社会,明朝中后期服饰之追逐时髦的风尚于此可见。 松江妇女服饰男式化反映了明朝中后期男女服饰漫无区别的社会现象,与此相适应,有的地方则出现了男人服装女式化的风气:“嘉靖末年以至隆、万两朝……富贵公子衣色大类女妆,巾式诡异难辨。”[42]浙江桐乡县“自丁酉(万历二十五年,1597)至丁未(万历三十五年,16o7),若辈皆好穿丝绸绉纱湖罗,且色染大类妇人”,“东南郡邑凡生员、读书人家有力者,尽为妇人红紫之服”。于是有冬烘先生套改唐诗来讥刺说:“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52]崇祯时浙江乌程县也颇为“佻达少年以红紫为奇服”[53]。这种“厌常喜新,去朴从艳”的行为,表明当时人们追逐时髦的风尚达到了极点,他们已不再仅仅满足于服装式样的更换和用料的华美,而千方百计寻求更加新奇怪异的刺激。甚至连偏远的四川洪雅县也是“妇女好为艳妆,髻尚挺心,两袖广长,衫几曳地;男子则士冠方巾,余为瓦棱帽,市井之人多以麻布为之,谓之凉帽,与有丧得同”[53],虽然怪诞离奇,却被奉为时尚。浙江湖州一带,“以前富贵家女妆止重金宝,今仍制巧样,金宝却束之不用,别用珠翠珊瑚奇巧等物”[54],标新立异,独出心裁。 而南京尼姑虽遁身空门,却心系红尘,“衣服绮罗,且盛饰香缨麝带之属”[55],受世俗的影响亦自不浅,恰好应验了当时人的感叹:“习俗移人,捷于影响,甚可畏也!”[42] 由于社会风气普遍讲究穿着,一些经济实力并不富裕的市民也趋之若鹜,竟尚虚荣。杭州居民“服食器用月异而岁不同已,毋论富豪贵介,纨绮相望,即贫乏者,强饰华丽,扬扬矜诩,为富贵容”[7]。甚至连素以清操自命的寒士也免不了要追赶一番时髦:“布袍乃儒家常服,迩年以来鄙为寒酸,贫者必用绸绢色衣,谓之薄华丽,而恶少且必从典肆中觅旧段旧服,翻改新制,与豪华公子列坐……上海生员,冬必服绒道袍,暑必用马宗布绿伞,虽贫如思丹,亦不能免。更多收十斛麦,则绒衣巾盖,益加盛矣。”[23]在这种风尚导向之下,如果有人跟不上时代潮流,就会受到别人的轻贱蔑视:“不衣文采而赴乡人之会,则乡人窃笑之,不置之上座。”[21]这就迫使人们不得不迅转换消费观念和价值取向,改变固有的生活模式,主动积极地投入时代潮流之中。 三、审美情趣的世俗性 审美情趣是人类精神风貌的体现。任何服装的图案纹彩,都不仅仅是单纯的工艺手段,而总是寄寓着一定的文化意蕴。中国古代服饰从商周时代起就显露出色彩有所象征、图纹有所寓意的民族风格。隋唐以前的服饰图案主要是模拟自然景物,最常见的纹饰有云朵、花鸟、几何纹、缠枝花等,反映了士大夫阶层含蓄的审美情趣。 这种恬淡、宁静如同田园诗般的意境,在明朝中后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明朝中后期服饰本是商品经济的产物,它必然反映新兴市民阶层独特的审美情趣,具有明显的世俗性。 这个时期的服饰图案在色彩上讲究鲜艳浓郁,构图方式则趋于豪华繁缛,将若干种不同形状的图案拼合在一起,形成了许多寓意丰富的固定模式,直截了当地展示了世人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向往和追求的心态。 例如将芙蓉、桂花和万年青画在一起,称为“富贵万年”;将蝙蝠和云朵画在一起,称为“福从天降”;将鹭鸶和芙蓉画在一起,称为“一路荣华”;将骏马、蜜蜂和猿猴画在一起,称为“马上封侯”;花瓶里画三支长戟,叫做“连升三级”;金鱼配上海棠,叫做“金玉满堂”;莲花配上鲤鱼,叫做“连年有余”;麦穗、蜜蜂和花灯凑在一起,名曰“五谷丰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图案构思巧妙,含义隽永,名字优美,把长期积淀在中国古代民众心底深层的求祥和、祈富达的种种希冀,都化做了美观生动的图案再现于方寸之间,即使目不识丁者,也能理解其中的寓意,各取所需而又恰当地抒了他们的寄托和情感[56]。 四、服装生产的商品性 16世纪的明朝中叶,尽管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还占统治地位,但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生产结构的变化,商品经济有了长足的展,并促使社会生产各部门更加商品化。仅就服饰生产来说,从原料的种植到丝棉的纺织,以及成品的供销诸环节,都无不打上商品经济的烙印。 明代以前,中国传统的衣服用料是丝绸和葛麻,分别为上流社会和下层平民所使用。宋元以来特别是明初以来推广的植棉业,在明朝中后期趋于兴盛,“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57]。由于棉布具有产量高、纺织易、成本低、保暖性能好、结实耐穿等优点,而且印染缝制也简便易行,所以迅成为最主要的服装原料。松江的小农以织布为业,日成一匹,投入市场的棉布竟数以万计,成为全国的棉纺织业中心,号称“衣被天下”;浙江嘉善县居民“燃脂夜作,男妇或通宵不寐”地纺绩棉纱,“日可得纱四五两”,涓涓细流也汇成巨大数额,故当时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1[58]之谣。但当地的棉花远远不能满足生产需要,山东、河南的农田则大半植棉,向江南地区源源不断地提供原料。时谓“中州沃壤,半植半棉,乃棉花尽归商贩”[59],说明其产品全部投入了市场,商品化程度是很深的。在江西铅山市场上出售的服装原材料,有福建的大田生布,浙江的湖丝、绫缎,湖广的罗田布,嘉兴的西塘布,以及苏州青、松**、南京青、瓜州青、连青、红绿布,松江大梭布、小中梭布,湖广孝感布、临江布、信阳布、定陶布、福青生布、安海生布、吉阳布、粗麻布、定陶布、福青生布、安海生布、吉阳布、粗麻布、书坊生布、漆布、大刷竟、小刷竟、葛布、金溪生布、棉纱、净花、子布、棉带褐子布、布被面、黄丝、丝线、纱罗、各色丝布、杭绢、绵绸、彭刘缎、衢绢、福绢,等等,琳琅满目,“皆商船往来货物之重者”[6o]。创作于嘉靖末万历初的《皇都积胜图》,画面上反映了北京的“朝前市”不仅有布匹、绸缎、皮毛等服装原材料,而且还有衣裳、冠巾、靴袜等成品在鳞次栉比的货摊上出售。 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署名“实父仇英制”的《南都繁会图卷》,也反映了明朝后期南京市面上有大量的巾帽、靴鞋等物正在制作或出售。[61] 尽管棉布取代丝织品成为了最主要的服装用料,但丝绸仍不失为上流社会和对外贸易不可或缺的商品。湖州的生丝、潞安的绸、杭州的缎、成都的蜀锦,不仅畅销全国各地,而且远销海外。尤其是苏州及其附近的村镇居民,“尽逐丝绸之利”,清贫者自力更生,富裕者雇佣人手,全家从事商品生产,绫罗绸缎“转贸四方”,成为全国丝绸业中心。时谓“吴人以织作为业,即士大夫家,多以纺绩求利”,内阁辅徐阶(1499-1574)虽贵为宰相,也“多蓄织妇,岁计所织,与市为贾”[62]。甚至连徐霞客(1587-1641)这样的家庭,在父亲死后,母亲王孺人撑持家业,亦是“好率婢子鸣机杼”,“凌晨起,取纺车置蓬下,豆实垂垂,机声轧轧,数十年如一日也”。所织产品并非仅仅为了满足自身生活需要,而是投入市场进行交换,“持向吴门货吴侬,拟赛齐纨卑蜀木童”[63]。这是当世服装生产商品化的一个缩影。 服装行业商品化程度不断加深,便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松江在“万历以来,用尤墩布为单署袜,极轻美,远方争来购之,故郡治西郊广开暑袜店百余家,合郡男妇皆以做袜为生,从店中给筹取值”[23]。这些以做袜为生的“合郡男妇”,表面上还维持着生产的独立性,实际上已成为在包买主控制下从暑袜店“给筹取值”的雇佣工人;而暑袜店商人不仅割断了小手工业者与原料市场的联系,而且也割断了他们与成品市场的联系,直接支配生产,变成了包买主,商业资本转化成了产业资本,这正是列宁所论述的“商业资本的最高形式”2。 当时苏州市场上还出现了服装行业劳动力的买卖情况:“郡城之东,皆习机业,织文曰缎,方空曰纱。工匠各有专能,匠有常主,计日受值。有他故,则唤无主之匠代之,曰唤代。无主者,黎明立桥以待,缎工立花桥,纱工立广化寺桥,以车纺丝者曰车匠,立濂溪坊。什百为郡,延颈而望,如流民相聚,粥后俱各散归。若机房工作减,此辈衣食无所矣。”[64]由此看来,这些出卖劳动力的工匠确属拥有人身自由而又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的劳动者,具备劳动力转化为商品的两个必备前提,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关系是“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相依为命久矣……染房罢而染工散者数千人,机户罢而织工散者又数千人,此皆自食其力之良民也”。所谓“朝不保夕,得业则生,失业则死”[65],说明他们完全靠出卖劳动力维持生活,与机户之间是一种迫不得已但又是自觉自愿的雇佣劳动关系。明朝中后期服装行业的这些异动现象,表明旧的生产结构和生产关系即将走到尽头,再往前跨一步就将迈进资本主义的门槛,古老的封建大帝国至此隐约透射出了一缕新世纪的曙光。 注释: 1按:魏塘镇系嘉善县城所在地 2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展.“在商业资本的最高形式下,包买主把材料直接分配给‘手工业者’使其为一定的报酬而生产,手工业者成了在自己家中为资本家工作的雇佣工人,包买主的商业资本在这里就变成了工业资本。”列宁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9,328-329. 参考文献: [1]叶梦珠.冠服[a].阅世编:卷8[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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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明神宗实录:卷361[m].万历二十九年七月丁末. 总第8期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1.21no.82ooo年8月 明朝的武官面面观(转) 明朝的武官是明朝皇帝的三驾马车不可缺少的要件,保护皇帝,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能不依靠他们,历朝都是如此,明朝还有不同。 一、品级、爵位偏高。明朝武官中央到地方、基层的军事机构依次是:五军都督府(中央)、都指挥使司(省级)、卫(府级)、千户所(州)、白户所(县)。都督府的官员高级官员是都督(正一品)、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都指挥使司长官是都指挥使(正二品)、都指挥同知(从二品)、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卫的长官是指挥(正三品)、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千户(正五品)、百户(正六品)。相比之下,和他们共事的文官:兵部尚书正二品;省布政使从二品,按察使正三品;知府正四品;知州从五品;知县正七品。相比之下,武官级别偏高。 明朝大臣爵位有公、侯、伯。得到封爵很难,但是武官相对容易,文官可就难了。开国功臣六国公只有李善长一人文官,二十八列侯无一文官,一百多个伯爵只有刘基、汪广洋是文官。整个明朝历史上得过爵位的武官不好统计,得到爵位的文官却十个都不到。可见武官级别普遍比文官高。明朝前期武官待遇太好了,以至于宣德年间有一位叫张信的文官本来已经做到侍郎了,还要通过堂弟英国公张辅走后门,调任一个卫的指挥。 二、明朝武官是世袭的。公侯伯多数可以世袭,指挥以下武官都可以世袭。只有都指挥使、都督需要军功升任。都督、都司退休或死后,儿子继任指挥使。这样一来,开国功臣死后,几乎所有武官都是世袭出身。朱元璋为什么规定武官世袭制度呢?有一次他和功臣们喝酒,他说:“你们保着我打下了大明江山,对我忠心耿耿,我还希望我的子孙继续由你们的子孙来保卫,这样,我们不就世世代代共享太平了吗?”(《明太祖实录》第一册)朱元璋的想法很好,却给后世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明朝武官不仅可以世袭,而且可以恩荫,恩荫上任的武官,继续世袭。这样一来,明朝武官的数量越来越多。明太祖时期,全国武官一万多人,明武宗时期就增加到十万多人(《继世纪闻》)。以后的数字没查到,只能更多。起初,军官的儿子要继承父亲的职位要参加严格的考试,骑马、射箭不能含糊。可是后来,明成祖为了酬谢他的功臣,规定他的功臣子孙可以直接世袭,不需要考试。这样一来,其他军官子孙虽然要参加考试,却把考试要求放松了。既然军官子孙当军官这么容易,谁还愿意苦练杀敌本领?于是明朝武官的战斗力一代不如一代。宣德后期开始,他们多数除了克扣士兵的粮饷之外,百无一能。嘉靖年间7o多个倭寇在南京城下杀死上千明军;蒙古俺答汗打到北京郊区,明朝正规军不敢出战,结果蒙古人抢足了财物和女人,满载而归。明朝不是没有出色的将领,比如戚继光、满贵,可是这样的人一万个里面都挑不出一个。**的制度,造成了**的军队,这可实在是朱元璋始料不及的。其实,有**的政府,就会有**的军队。 三、明朝武官社会地位在王朝中期每况愈下。正统三年(1439),明朝派兵部尚书王骥为监军,监督任礼、赵安、蒋贵三个总兵攻击蒙古大汗阿台。临行前,朝廷给了王骥军队全权指挥,可以处斩二品武官的大权。王骥一到军中就把谎报军情的都指挥使安敬斩了;然后分派了作战任务。本来都指挥使和尚书级别相同,却可以被他斩;蒋贵等总兵官职为都督,级别为正一品,却要服从尚书的指挥;这已经说明文官担任的兵部尚书权力、地位已经过了都督及其充任的总兵。正统五年(1441)兵部尚书王骥充任“总督军务”,指挥麓川战役,从此总督军务作为武官的差遣,变成了文官的专任军事差遣;而作为伯爵的总兵蒋贵对总督王骥惟命是从,说明:总兵就是身为爵爷,也要服从总督调遣。正统七年,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王翱提督辽东军务,总兵都督佥事曹义以下都要听从指挥;这就意味着文官一旦有提督军务官衔,职权就在总兵之上。正统十三年,明朝授权江西、浙江巡抚指挥本省军队,抵御造反的叶宗留、邓茂七,这是巡抚作为一个省的最高军事统帅的先例。“土木之变”以后,兵部尚书于谦把巡抚统军制度推广到全国,这就意味着巡抚正式成为一省或一镇军事最高统帅。天顺六年到天顺八年间,明朝在松潘设立第一个兵备道,本身官职为按察副使(从三品)、或按察佥事(正四品),可以节制两员参将这样的高级将领。正德年间,兵备道职权过总兵。万历年间,都督戚继光、李成梁拜见大学士张居正(从一品),名片上写着:“门下沐恩小的某”;有一位姓牛的副总兵拜见张居正自称“走狗扒儿”。至于宦官,更是他们的祖宗。明朝武官地位下降一是由于皇帝为了加强军队控制,派宦官监军,派文官统军;二是由于明仁宗和弟弟朱高煦争夺继承权时候,武官集团站到了失败者朱高煦一边;三是由于武官数量庞大而且**,叫人瞧不起。(**程度过宦官。数量太多,贬值了) 武官地位低,为什么大家还愿意当呢?因为要当文官普遍需要寒窗苦读,还要苦干好多年,能不能升到正五品的郎中还是个未知数;当武官只要有个好爹就够了。和平年代虽然局部战争不断,但是排自己去前线的可能不多。当武官虽然没什么远大前程,但那毕竟是个官啊;对于不学无术的家伙来说,军队真是一个红色的保险箱。 第一章 第二次的人生 “不知道眼下外头闹成什么样子呢!” “太太头一回那么大脾气,你没看老爷刚刚拦都拦不住么?这会儿,太太十有**是在老太太面前哭诉。” “哭诉了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宠爱二房那两位少爷,几乎不拿正眼瞧咱家少爷。再说了,太太是个老实人,怎么斗得过二太太?” “说得也是,大老爷二老爷好歹都是个官,只有咱家老爷不怎么入老太太的眼。少爷固然是好人,待我们又和气,可又不会讨老太太欢喜。这一次被大少爷和二少爷撺掇去爬树,跌下来去掉了半条命,都三天了还没醒过来,太太怎么会不急?” “只希望少爷能够平安无事地醒过来……唉,毕竟太太就这么一个……” 迷迷糊糊听见两个女子闲侃的声音,方捷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两个背对着他的少女,还有那高高的髻以及上头的簪子,他陡然想到了刚刚半梦半醒中听到的这几句对话,于是大脑立刻陷入了当机状态。 他轻轻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扭了扭脖子,总算是看清了室内的几样摆设。无论是头顶的青绡帐还是身下的拔丝床,或者是靠窗的桌案花瓶,以及屏风和其他东西,都向他传达着某种暗示。当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时,他更是本能地出了一声惨呼,上下牙关竟是难以抑制地咯吱咯吱打起了架。 老天爷,这只手分明是未成年人的手! “少爷醒了!” 听到这么一声兴奋的嚷嚷,方捷连忙抬起了头。眼前赫然是两张陌生的面孔,那头上繁复的式和身上奇怪的衣裳和现代人绝然不同。而且,那两个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种又惊又喜的目光让他浑身毛。 一会之后,其中一个少女忽然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则是欣喜若狂,双手合十连道了几声阿弥陀佛。 死而复生固然是好事。然而。重回人世却遭到这样地巨变。饶是方捷向来以随机应变著称。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然而。还不等他努力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调节心情。外间就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下一刻。刚刚被人带上地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越儿……越儿你真地醒了?” 方捷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地模样。就被人紧紧拥在了怀中。那巨大地力道简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滴滴眼泪掉在了他地脸上手上衣服上。那种温热地感觉让他不禁心中一颤。然而更多地却是一种茫然。良久。他感到那箍紧地手臂微微一松。这才算是看清了面前地人。 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出头地妇人。脸上仿佛没有搽脂粉。显得有些蜡黄。她地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但此时她嘴角却挂着一丝欢喜地笑容。一双手颤抖地捧着他地脸蛋。嘴唇微张仿佛要说些什么。却是半晌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方捷地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是再迟钝地人也能勉强猜到眼下地情形。他自然也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要让他骤然之间和过去完全告别。接受现在地这个新身份。他却没办法立刻做到。在提醒了自己好几遍之后。他终于伸出了一只胳膊。轻轻抓住了那妇人地手。却是没办法马上开口叫一声母亲。或是唤一声娘----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越哥儿醒了?”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震散了刚刚充斥在这里的一股温情。 方捷抬眼望去,立刻便瞧见一个老妇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只见她髻上围着貂皮暖套,暖套正中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芙蓉桂花万年青纹样的长衣,满头银纹丝不乱,只用一根翠玉簪子绾起,脸上颇有一种令人不可轻忽的肃然。 随着那老妇人走近,原本坐在床前的妇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头垂手退到了一边,恭谨地叫了一声老太太。而那个老妇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手甩开搀扶自己的两个丫鬟,径直就在床头坐了下来。 “醒了就好。你若是再不醒,你娘就要把家里闹翻天了!” 面对老妇人那炯炯有神的眸子,面对这句缠枪夹棒语带双关的感慨,方捷不禁有些慌乱,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丝茫然。然而,一接触到另一头母亲凄冷哀怨的目光,他却想到了刚刚听到的闲话。几乎是刹那间,他的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记忆片段,于是福至心灵地吐出了一句话。 “都是我不好,让祖母和母亲操心了。” 此话一出,满屋皆静。别说那站在地下的几个丫鬟婆子,就是侍立在一旁的那妇人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坐在床头的老妇人则更是惊讶,细细端详了一会,她原本绷紧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中还是带了几份告诫的意味。 “既然知道我和你娘操心,当初就该多思量思量,谁见过大家公子和猴子一般去爬树的?你从小吃了多少药请过多少大夫,连上学都是断断续续,如今好容易连着去上了一个月学,却又闹了这么一出!” 面对这样语重心长的教训,方捷只得低了头,心中却苦笑不已。尽管这话语颇有些刺耳,但是对上一世曾经失去了所有亲人的他来说,即使是偏心的教训,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教训完了这一头,老妇人便站起身来,却是端详着一旁站着的媳妇,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越哥儿都已经醒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你也不要吵闹了。哥儿和起哥儿确实是淘气,老二媳妇动了家法,很是教训了他们两个一回,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越哥儿这边,你这个当娘的多用些心思照看他,好好教导,别老是惹出事端来!” 老妇人撂下这么一番话之后,刚刚那两个丫鬟便过来搀扶了她。她这么转身一出屋子,旁的人便都跟了出去,不消一会儿,诺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那妇人,还有坐在床上呆的方捷。 年轻少妇面露凄然地在床头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的儿子像别人那样平平安安!又是多病又是摔伤,有几条命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此时此刻,方捷惟有苦笑连连----一是为了这穿越奇遇,二来是因为他这一世竟是个三灾八难的主儿,三来则是因为自己似乎在这家里不受待见----然而刹那间,他便横下了一条心。 那个过去的方捷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不论他是否能马上接受这些新的家人,但是,他既然死而复生得到了重回人世的机会,那么不管为人为己,他都有义务更好地活下去。 ps:新书上传,求推荐票…… 第二章 世家子 改头换面的张越斜倚在床上,很有些不情愿地看着那碗端到面前的药汁。他倒并不是怕那奇苦无比的味道,而是着实担心里头是不是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然而,在看到母亲孙氏那关切的目光时,他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把整碗药全都喝了下去。 瞧见儿子喝完了药,孙氏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旁边的小碟子中取了一块蜜饯塞进儿子口中,继而硬是把人按着躺下,又拉上了那层锦被。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见张越好似是睡着了,她这才站起身来,对侍立在旁的一个丫头吩咐道:“秋痕,好生看着越儿,有什么事立刻报我。” 然而,床上的张越并没有入睡。骤然间经历了这样的大变,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塞着各式各样的疑问,此时一丝一毫的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思量了许久,他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又知道母亲不在,索性就睁开了眼睛。 有道是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从昨天到今天在床上这么躺着,他竟是逐渐恢复了对这个时代的所有记忆。现如今,方捷和张越这两个原本截然不同的人已经在他的身上完全合为了一体。只是,某些细节问题却不能指望小孩子的记忆,他还得好好向别人打探一下才行。 四下里一扫,他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丫头,那张面孔正是他最初醒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说不上十分绝色,却胜在清秀可人。此时此刻,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件绣活,手指灵巧地上下挪动着绣针,却是没看到他醒了。 “秋痕。” 秋痕这才回过神来,朝床上一看立刻就慌了,随手把手中的活计往旁边一扔,她便伸出手来在张越的额头上轻轻一搭,随即又缩回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这才问道:“少爷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若是有,奴婢这就去叫太太来。”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见秋痕满脸的不信,张越不觉有些头痛。略一沉吟,他便学小孩子那般赌气道:“我只是不想睡了,想找人说说话,难道这也不行么?” 秋痕顿时有些为难,想想前几天张越都在昏睡,这会儿睡不着也大有可能,她便心软地点了点头。丢下手中攥着的松花色汗巾,她伸手帮张越垫高了枕头,扶着人半坐了起来,她这才开口问道:“少爷想说什么?” “我问你,这几天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事情?” 这话若是遇到闷葫芦自然没什么效用。可秋痕乃是家生子。父母亲眷都在这家里。她又素来是个话多地。此时便以为张越不过是闷得慌。想想他又小。太太待下素来不严。就是说些闲话也不要紧。她便笑着掰了几件家里头地琐事。 她说者无心。张越听者却有意。于是一面仔仔细细地听。一面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同时也没忘了童言无忌似地赞上秋痕几句。趁着她得意便套出了更多地底细。等到秋痕重新哄着他躺下地时候。结合他融合地那些记忆。他地脑海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大致地轮廓。 如今是大明朝永乐年间。对于这个时代。他最熟悉地就是那场惊天动地地靖难之役以及之后地血腥屠杀。还有郑和七次下西洋地丰功伟绩。只是。如今郑和地船队还在大洋上航行。其他地事情却已经都是过去时了。 这里是祥符张家。上下一共三代人。最上头地便是老太太顾氏。下头一辈总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张信乃是嫡出。如今一家都随他在浙江为官。膝下有一儿一女。次子张攸是庶出。却是在军中担任武职。如今正随大军在交趾。其妻东方氏生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侍妾骆姨娘则育有一女。由于东方氏很会在婆婆顾氏面前奉承。家事便几乎都是她掌管。 而同是庶出地三子张倬性子低调。文不成武不就。在家里素来形同透明人。其妻孙氏也没什么手腕。一向并不与人相争。两人唯一地儿子张越儿时体弱多病。稍大了一些身体有了起色。人却颇有些浑浑噩噩地。于是。比起强势地长房和精明地二房。三房在家里几乎没什么话语权。 张越仔仔细细地分辨着这些家长里短地琐事。然后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上辈子他就是一兢兢业业地打工族。如今好容易托生在了富贵人家。居然还是一边缘人物。这也实在是太倒霉了。而且就自己那十岁地年纪。还得装很长一段时间小孩子。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然而,当秋痕炫耀似的提起他还有一位在京城当高官的堂伯时,他却不禁悚然动容。 那是英国公张辅! 他虽然对明朝的历史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朱元璋滥杀功臣,开国元勋的后人不过是徒有尊荣,但那些靖难功臣却不同,张玉张辅父子则更不同。张玉固然是死于靖难之役,可张辅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屡建大功,硬生生从伯爵一路封到了国公。就是这么显赫的一位,竟然还得管老太太顾氏叫一声婶娘! 重新躺下之后,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方才消化了这些信息。看这一家子的情形,他若是安分守己,日子也不会太糟糕,可是他难道要一生小心谨慎度日?既然重生了,辜负这第二次的机会似乎要天打雷劈的。 兴许是重生之后脱胎换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越的伤势一日日好了起来。孙氏这边大喜之余,在用药上更是不曾吝惜,而祖母顾氏那边却也使人从开封府请来了一位名医。如是调养了月余,张越终于完全痊愈,三房上下的人无不大喜过望,唯有他自己看着铜镜中那个瘦弱的人影头痛不已。 看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锻炼好身体,否则顶着这么一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板,他就什么都甭想干了。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勾当,照了镜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张越便央求母亲孙氏带他去见祖母顾氏。 孙氏却有些迟疑:“你才刚刚大好了,再将养两天,迟些再去给老太太问安也不迟。” “娘,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命人请来了名医,我也不会这么快痊愈。既然大夫都已经说没事了,我自然该去一趟。”见孙氏心有所动,张越便索性抓着她的一只手,软言求恳道,“娘,我也是张家的孙辈,你也不想让人一直把我当成药罐子病秧子吧?” 尽管仍然存有一丝怨尤之心,但这话一入耳,孙氏立刻恍然醒悟。想到之前自己为了儿子的病豁出去在婆母院子里大闹了一番,又想到了婆母那次的严厉告诫,她的脸色不知不觉渐渐泛上了一丝白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按着儿子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 第三章 难糊弄的老太太 春日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不可捉摸,早上还是阳光灿烂,中午却有可能春雷阵阵大雨倾盆。就好比眼下树叶上还挂着刚刚那阵大雨之后的水珠儿,条条道道的太阳光却已经顺着叶片间的缝隙在地上映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露出了几分明媚的春光。 头一次出门,张越终究拗不过母亲孙氏,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出了自家所住的小院,穿过西南的一扇角门,旁边便是一溜下人所住的裙房。沿着夹道一直往前头,拐两个弯,就能看到西花墙的尽头处开着一个小小的西角门。进门之后过了穿廊和一扇月亮门儿,绕过一道大理石影壁,这才是顾氏所住的一溜五间正房。 正房门口,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大约十四五岁的丫鬟正板着面孔低声训斥下头的两个小丫头,一抬眼瞧见有人来方才住了口。她一面命人进去通报,自己却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来行礼,起身后方才笑道:“听说三少爷的病大好了,老太太心里头也颇为惦记,刚刚正在唠叨呢,结果二太太就真的带三少爷来了。” 孙氏淡淡地笑着答道:“老太太既然惦记着,我自然得带越儿来请安。” “二太太说的是,老太太看到三少爷必定欢喜得很。” 张越见这个丫鬟应答得体,又亲自走到门前挑帘,于是免不了多瞧了两眼,依稀记起那就是祖母面前第一得用的大丫鬟灵犀。进门之后,他就瞧见居中的太师椅上安坐着祖母顾氏,旁边地下站着几个丫头,却是不见旁人。等到母亲行礼之后,他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叫了一声祖母。 顾氏面上带着淡然的笑容:“看你这样子果然是病好了,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张越连忙站起身上前,见顾氏不住往自己脸上身上打量,他便尽量用坦然的目光回看着祖母。 他的父母在这个家中站得并不稳当,所以他这个孙辈便得处处小心。重生在大家族至少意味着不会冻死饿死,可未必不会横死,这装成乖孙子便是第一步了。尽管这个白祖母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不是有句话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么? 然而,顾氏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忽然板着脸问道:“你一向身体弱,今天外头风大,怎么只穿这么几件衣裳就出来了?若是着凉受了风寒可怎么了得,岂不又是一场病?” 虽说她看着张越,但满屋子里头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冲着孙氏说的。然而,张越瞥见母亲嗫嚅着嘴唇要说话,连忙抢在了前头:“祖母,是我自己一定要来的。我听秋痕说,为了我的伤,祖母特地去请了名医,所以我养好了伤自然得先来请安,也好让祖母安心。虽然外头天冷风大,可我总不能天冷风大就忘记了孝心。” 顾氏起初不过是淡淡听着。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微微颔。脸上云开雾散露出了些微笑容:“果然是懂事了。竟是明白了孝道。既如此。之前地事情你可知道错了?” 见顾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越眼珠子一转便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祖母。是我不该忘了长辈地训导去淘气。我知道错了。我听娘说。大哥二哥为我还受了责罚。还请祖母对二伯母说。这都是我一个人地错。和他们俩无关。” “知错能改。你这回吃了亏。总算是有些进益!”此时。顾氏仅存地不悦渐渐烟消云散。她正好瞥见手上地一串佛珠。略一思忖就捋了下来。一把塞在了张越手中。“伤一好就能记着他们两个。又能记着我这个祖母。却是足见你有心。这串佛珠是大相国寺高僧开过光地。我已经戴了几十年。你一向身子不好又多灾多难地。戴着它佛祖也能庇佑一二。” “多谢祖母!” 张越立刻把那佛珠套在了手腕上。旋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头才碰到地上就给顾氏一把硬拽了起来。接下来顾氏又问了几句他病中地情形。于是他又很是编织了一番话。从母亲辛苦到下人尽心。总而言之是人人都好。于是乎孙氏和几个丫头都露出了笑容。 这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地话。顾氏面上地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是把张越拉近了些。她当然明白孙氏这个儿媳向来就不懂得讨好卖乖这一套。教一句可能。教这许多却绝不可能。那么只可能是小孙儿自己地话。想到以往他一向病恹恹地。纵使见了面也不过唯唯诺诺木讷蠢笨。如今却忽然知道讨人喜了。这无疑说明那一跤摔得人开窍了。 想起张越从高高的树上跌下,身上却只有几处挫伤,倒是人昏迷了好一阵子,素来信佛的她不由得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氏正思量着要不要从大相国寺将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光法师请回来看看,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呀,听说越哥儿来见老太太,我可是来迟了!” 只见门帘被人高高挑起,紧跟着就有一个妇人跨过门槛进来。她秀上头斜缀着一支金绞丝灯笼簪,额前勒着珍珠箍,身穿一件蜜合色大袖圆领衫子,下头着一条销金藕莲裙,看上去竟好似比孙氏还年轻几岁。 她一进来便先对顾氏行礼,又向孙氏略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落在了张越身上。见他竟是被顾氏揽在怀中,她脸上微微一愕,旋即恢复如常。 “越哥儿这伤养好了之后,气色着实好多了。多亏了老太太从来吃斋念佛,一辈子积德行善,他才能好得那么快!” “那也是越哥儿自己福大命大!”顾氏本就高兴,听东方氏这么一说,脸上更满是笑容。当下她便轻轻地在张越肩膀上拍了拍,指着东方氏说,“快去见过你二伯母。” 只刚刚东方氏进来之后简简单单一句话,张越便明白她乃是凤姐一类的精明善媚人物,自不敢小觑了去,连忙上前行礼,又叫了一声二伯母。 东方氏拉着张越的手细细打量了片刻,随即抿嘴笑道:“既然越哥儿大好了,儿和起儿又有了伴,赶明儿也好一块读书学武。要我说,越哥儿这身子太单薄,也该打熬得好筋骨,日后老太太和三弟妹也不用时时刻刻这么提心吊胆。” 这话可说是正中张越下怀,却不料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孙氏想都不想就趋前反对。 “老太太,越儿这身子不过是刚刚康复,怎经得起劳累?若是先头那会儿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回受了惊吓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读书的折腾,更不用说练武了!” 觉母亲全然没注意到顾氏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的脸色,更没看到东方氏那自鸣得意的表情,竟是又开始翻之前的旧账,张越急中生智,三两步就退回顾氏跟前,屈下一条腿单膝跪了下来。 “祖母,娘的顾虑虽然有道理,可二伯母也是为了我打算。我想,再养上半个月,这伤也就该完全好了。我不想一直憋在屋子里,我想去学堂念书,也想练一身好武艺,还请祖母成全。” 顾氏原本已经有些恼了,但听了张越这话便又踌躇了起来。沉吟片刻,她便打定了主意:“就照越哥儿说的,过半个月去学堂念书,到时候若是身体吃得消,便和哥儿起哥儿一起练武,就这么定了。我们张家是武勋世家,但凡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能病恹恹歪在家里!” 听了这话,屋子里众人连声应是,心中却各有各的思量。而不管别人怎么看,张越却是高兴得很。不管怎么说,他这开门第一步走得还算是顺当,一切就看以后的了。 ps:新书打劫点击推荐收藏……感谢大家了! 第四章 人争一口气 “老爷,她分明是没安好心,难道你忘了先头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不过是意外而已。再说,老太太都已经开了口,你莫非还要我去驳老太太?” “可是越儿是你唯一的儿子,这身体才好就要去上学,还要练什么武,他还要命不要!” “妇人之见!大嫂二嫂一个是二品夫人,一个是六品安人,你难道不想儿子有出息,给你挣一个体面光鲜的封赐?难道你想要让儿子像我这样,一辈子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这一场大吵大闹,张越越听越好奇,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他才把门帘掀开了一个角,结果就听见砰地一声,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个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此时此刻,他顿时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帘子,而是藏在后头悄悄地看着听着。 “大哥会做官,二哥精武艺,可我三十出头了却是一事无成,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年少的时候一味无知浅薄。我这辈子算是废了,可老天有眼,竟是让越儿开窍了!他在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说了,老太太把那串从不离手的佛珠都给了他,就是哥儿和起哥儿也不曾有这样的体面。” “可是……” “不用可是了……越儿出来,别在旁边偷听!” 张越没想到张倬话说了一半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讪讪地现身。他早知道这年头大家族都是家教森严,于是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却不料张倬缓步走到他面前,竟是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齐地看着他。 “越儿,今天你在老太太面前的那些话说得很好,以后也要讨老太太欢喜,明白么?” 听了父亲这样的告诫,张越自然明白,当下便重重点了点头:“爹爹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练武,孝顺爹娘和祖母。” 对于这样小大人似地回答。张倬顿时露出了满意地表情。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末了。他便喃喃自语了一句。 “老天爷。你总算是开眼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当下一个急停转过了身子。将双手重重地搭在张越肩头。一字一句地说:“越儿。我们张家地学堂中并不仅仅是张家子弟。还有不少是其他各家地子弟来附学地。这其中。有些人是一心读书。有些却贪玩淘气。你既然想要好好读书练武。不该理会地事情就不要理会。遇到事情多多想想我和你娘。” 一旁地孙氏看见张越连连点头。心中也颇感欣慰。原本对于儿子要去上学地那种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及至听到张倬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她不禁有些恼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半个月么?有什么事情你以后一桩桩一件件和越儿慢慢说。何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指望越儿争一口气。但那也得慢慢来。” “若是由着你。好好地儿子又要给你惯坏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太太不过是眼下觉得新鲜多瞧他两眼,谁知道过后会不会丢到脑后去了!我若是不好好看着他宠着他,别人又不会记在心上!” “算了,我说不过你。总之,慈母多败儿,眼下他多吃了苦头,以后才会有出息。你这个当娘的在儿子身上多花些心思,这总是没错的。” “我可没你这么狠心……” 瞧见父母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旖旎气氛,张越怔了片刻便蹑手蹑脚溜之大吉。到了院子里,他方才不无感慨地想到----无论是哪个年头,父母仿佛都会把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也不管他们是否承受得起----当然,哪怕是为了自己,再怎么沉甸甸的担子他也一定会扛下去的。 三房一向是自家在房里吃晚饭,谁知这一天到了晚上摆饭的时候,张倬应友人之邀出门去了,老太太顾氏却派了灵犀送上了四样小菜,说是惦记着张越,特意让厨房做的。尽管不过是拌荞麦面、清炒莴笋丝、鸡丝豆腐,还有一碗酸梅汤,可老太太记得三房的孙儿却还是头一回,因此三房之内的几个丫鬟媳妇就连走路也多了些精神。 母子俩吃过饭之后,孙氏便带着张越又走了一趟正房。到了那门口,却只见几个媳妇正往外抬一张小桌子,上头的菜大多都不曾动过几筷子。等这些人都过去了,方才有丫鬟挑起了帘子请他们进去。看着这情形,张越心中了然,二房一家定是都在这里和顾氏一起用的饭,孰亲孰疏不问自知。 此时外头天色已是昏暗一片,屋子里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倒是亮堂得很。张越只一扫就觉这屋子里比白天热闹好些,除了那几个熟悉的丫鬟之外,还有两个似曾相识的少年。他们与他年纪相仿,却长得格外健壮,赫然便是张张起兄弟。 侍立在顾氏旁边的东方氏正在轻轻为她捶着肩背,看到孙氏和顾越进门来就笑道:“老太太,我就说越哥儿孝顺。您让人送去了四碟子清淡的小菜,他这会儿就来承欢了!越哥儿,刚刚儿和起儿才给老太太讲了两个学堂里头的笑话,你既然来了,不如说道一个凑凑趣,也好让老太太乐一乐。” 顾氏一听东方氏如此说,便指着身旁的一个小杌子让张越上前坐下,旋即冲东方氏嗔道:“越哥儿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少有在外头厮混的时候,上学的天数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也就跟着他父母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知道什么笑话?” 东方氏闻言顿时有些讪讪的,连忙赔笑道:“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越哥儿身子不好这一茬。” 张越却笑吟吟上前坐了,随即仰着头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说了,孙儿倒是想起了先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个笑话。话说某个西席先生最好午睡,学生问他书上‘宰予昼寝’一句怎个解法。结果先生说:这句书别人不一定解得通,也就是先生我博学多才,我告诉你,宰,就是杀;予,就是我;昼,就是中午;寝,就是睡,合起来就是:‘杀了我也要午睡!’” 话音刚落,一头就砰地一声,却是张起笑得跌在了地上。张虽好些,却也在那里使劲揉着肚子。正喝茶的顾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旋即指着张越笑道:“越哥儿,那你可知道宰予昼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越心中一喜,连忙站起一躬身道:“我当初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正好先生讲过论语上的这篇。记得是说孔夫子有个叫做宰予的弟子,大白天不好好读书却偷偷睡觉,于是引起了夫子震怒。孔夫子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然最讨厌这等偷懒的作为。” 想起张越自幼就是药罐子,上学不过是断断续续上的,顾氏不禁有些感慨,看孙儿的目光不禁更多了几分满意。 “居然还能记得《论语》,实在是难为你了。把身体养好,到时候好好考一个功名,也为你爹娘好好争一口气!” 第五章 妯娌和夫妻 “三弟妹,想不到越哥儿在病中你也没忘了让他念书,只这份心,我便无论如何也及不上。” 出了顾氏正房,东方氏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对孙氏撂下了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张越一会,她忽然转头朝自己的两个儿子呵斥道:“你们两个一年到头都在学堂里头念书,却经常连背书都背不出来,以后好好学学越哥儿,否则仔细着再挨家法!” 之前两兄弟还为了撺掇张越爬树吃了一顿排揎,尽管只是东方氏稍稍做了个样子,他们连根汗毛都没掉,但毕竟是没面子。如今再听母亲当着张越的面这么一训话,两兄弟当下就炸了。老二张起斜着眼睛瞥了张越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学他做什么?学他连爬树都会跌下来么?” 老大张打小就是被人夸赞长大的,当下也扬起头说:“娘,你不是经常说读书不要紧,练好武艺才是正道吗?刚刚祖母不是也说,要学叔祖和堂伯立军功吗!” 张越听得此言,见东方氏嗔怒地喝斥起了张张起两兄弟,他便笑嘻嘻开口说道:“二伯母,我不过就是记了一个典故,哪里比得上大哥和二哥文武双全?大哥和二哥又会读书,又能上马拉弓舞刀弄枪,哪像我连爬树都会摔下来?总之,我和大哥二哥比起来无论文武都差远了,以后还得请大哥二哥多多教几手呢!” 张十三岁,张起十二岁,两人都是素来最爱听好话的,一听文武双全这四个字登时眉飞色舞,再听到张越自陈差远了,他们刚刚的不高兴都丢到爪哇国了。 不等东方氏回答,张起立刻拍了胸脯,而张也紧随其后笑着应承道:“娘,三弟这话说得才对,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我和二弟看着保护着,在学堂早就被人欺负了。三弟你放心,以后只要跟着我和二弟,有好处我们决不会忘了你!” 东方氏听得眉头大皱,可张越说张张起文武双全,这话实实在在夸到了她的心坎上,因此也就不再计较两个儿子的自说自话。她退后一步与孙氏又搭了几句,一番场面话说道完,瞧见那边两个儿子竟还在拉着张越嘀嘀咕咕,她不禁有些纳罕,上前三言两语就硬是把两个儿子一起拉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妯娌之间素来就是淡淡的,刚刚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看到东方氏走了方才如释重负。拉着儿子出了正房所在的小院,经过穿廊来到了人较少的夹道,她立刻吩咐随行的两个媳妇远远跟着,随即便低声向张越告诫了起来。 听到孙氏反反复复叮嘱以后不准和张张起兄弟走得太近,就差没明说某些人是洪水猛兽,张越只好连连点头,心中却在暗暗摇头。 张张起兄弟俩不过是两个被惯坏的小霸王而已,那急躁的脾气好对付得很。而照表面情形来看,东方氏顶多就是争强好胜,应该不至于对他这个侄儿有什么真正的坏心。 忽然。他想起今天一直在顾氏那里并没有看见二房那位堂妹。不禁有些疑惑。又走了几步便问道:“娘。我怎么在祖母那里没有看到二妹妹?” “二妹妹?”孙氏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到这个称呼指代地是谁。顿时嗤笑了一声。“老太太喜欢地是男孩。你二妹妹是庶出又是女孩。自然少有到跟前露脸地机会。” “原来是这样。” 由于路上黑。孙氏也看不见张越面上若有所思地表情。想到今天少有地得到了婆婆地几句夸赞。她只觉得走在路上也有些飘飘荡荡不着力。她娘家固然是有几个钱。但再有钱也不能和张家地根基相比。她那两个哥哥又惯会踩低逢高地。不能有多大指望。低头看了埋头走路地儿子一眼。她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丈夫说得对。儿子才是他们出头地希望?她只有这个唯一地儿子。那是她唯一地倚靠。她自然是乐得见他好学上进。到时候得了功名建了武勋。她也好博一个封赐。东方氏既然是妻凭夫贵。难道她就不能母以子贵? 母子俩一路回到了西院。恰逢满身酒气地张倬也在这时候跨进了院门。瞧见丈夫醉醺醺地模样。孙氏顿时有些恼火。急忙吩咐两个丫头上去搀扶着丈夫。旋即便嗔怪道:“这么晚了偏喝得醉醺醺回来。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又少不得好一顿训斥!” 张倬此时已经是喝得舌头也有些大了,面对妻子的排揎却也不恼,而是嘿嘿笑道:“今儿个我高兴……不但是为了儿子……而且还为了我自个儿!你……你不是想要二嫂那对翡翠手镯么?我买……买给你!” 听到老爹这话竟仿佛是讨好妻子的小丈夫,张越差点没笑出声音来。那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张倬的丫鬟想笑却又不敢,俱是憋得脸上通红,而孙氏更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胡说八道什么!我天天都要在老太太面前伺候,戴着翡翠手镯像什么样子,没来由还得招一顿训斥!” 将丈夫扶进东头的屋子里头,孙氏打了秋痕领着儿子去睡觉,自己也不用丫头,竟是亲自为丈夫脱靴宽衣。服侍着人上了床躺下,她正预备去看看儿子的情形,才一转身,却不防自己的手腕子被人牢牢抓了个结实。 “英如,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孙氏浑身一颤,徐徐转过了身子,却见丈夫酒意朦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沉默片刻,她便笑道:“老爷这是说什么话,夫妻本是一体,什么苦不苦的,我们不是有越儿么?” “没错,我们有越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当初不曾得到的东西,如今都要一样样地补偿给他……”张倬说着便用了几分气力,硬是把孙氏拽入了怀中,旋即低低地说,“今儿个我和他们吃酒,又得了一个好消息,我和你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太太虽说如今对越儿比以前亲近了些,可就和你说的一样,难保过两天不会丢开了去。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要是没有这一项进益,到时候置办寿礼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老太太毕竟是英国公的嫡亲婶娘,她若是能有一句话,以后越儿的前程便有指望了。” 于是,欣喜的夫妻俩少不得在房间中缠绵了一番,那拔丝大床嘎吱嘎吱的摇晃声也从门帘的缝隙中传到了外间,使得两个还站在那里等着传召的丫头满面红晕,更使得隔壁屋子里已经歇下了的张越满心哀叹。 本来嘛,要一个前世的夜猫子这么早睡觉,实在是难为煞了他。现在可好,那边又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他还要不要睡觉了? 可是,听得这声音,他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庆幸和窃喜。他不希望自己这一世的父母是相敬如宾貌合神离的一对,而从这些天的情形来看,夫妻恩爱这一点无疑是有保证的。 ps:新书疯狂求推荐票……想起一件事,今天上午要出去和朋友逛街吃饭,晚上家里亲戚又是一起吃饭,回来肯定很晚了,所以很抱歉,今天更新一章,明天一定三更补偿 第六章 学堂首日 张家的族学很有些名气,因为这族学中曾经出了一位解元。尽管是解元不是状元,但须知太祖皇帝朱元璋自洪武五年开科取士之后,认为取的全都是一些后生少年,于是足足十三年不曾再开科考,直到洪武十八年才再次开科取士,所以乡试解元也同样是金贵的。如今那位出身祥符张家的解元在朝中飞黄腾达,怎不羡煞了旁人? 没错,那位解元就是顾氏的嫡子,祥符张家的长子张信,如今已经是从二品工部侍郎。 张越上辈子读了十几年的书,这会儿却又要沦落到和一群小孩子去念书的境地,他心底里多少有些感慨。然而,和他一路同行的张张起两兄弟却一点都没有去上学堂的自觉,尽在那里一路走一路斗嘴,全都还惦记着昨天那一场比武,根本没把读书当成一回事。 良久,两人争不出一个所以然,干脆硬是拉着张越让他评判究竟是谁武艺好,那嚷嚷声差点没把他的耳朵给震聋了。浪费了好一通唇舌,他方才让这两个家伙停止了争吵。可等到远远能看见那青砖红瓦的学堂时,他竟是又被两兄弟一左一右牢牢挟持住了。 张起性急,率先开口提醒道:“三弟,你自去听课,就和先生说我们俩都病了!” 张年长些,说话便很有些一本正经的模样:“上回害得你从树上跌下来是我们两个不对,不过你这身子板跟着我们出去也没用,还是好好读书吧。总之,上学的事情你替我们哥俩蒙混过去,到时候我们有什么好处都分你一份。” 这两个家伙……逃课都逃得那么猖狂?张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定睛一看,那六个跟着两兄弟上课的全都是二十出头的壮实青年,个个都是满脸横肉,那架势决计不像是去上学的,而像是去打架的。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两个瘦弱的书童,他顿时哑然。 见张越只是呆呆地不说话,张也不多说,笑嘻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便带着人扬长而去。即便是迎面走来的就有族学中的几个同学,他也只是和弟弟嘻嘻哈哈谈论着今天该去哪里耍玩,并不以为意。 本来嘛,张家从元末开始就是在枢密院干的,向来谋求的是以军功起家,这读书不过是附带。再者,读书读得再多,有几个人能读一个爵位出来? 直到那两兄弟就这么施施然消失在视野之中,张越掐了掐手指头算了算,这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就算张张起曾经和他一起上学,往往两人在课堂里呆了一会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原本属于张越的记忆中,可是没记下什么四书五经论语之类的东西,似乎上学的时候尽在呆了。 张家族学一共有五六十个学生,年龄不同进度各异,因此十二岁以下在东边院子里读书,十二岁以上在西边院子里上课,管事的乃是张家一个堂亲名唤张猷的,从辈分上来说算是张越的叔爷。站在门口的他听到张越说张张起兄弟生病不能来,二话不说就点了点头放了张越进去,一个字都没有问。 “那个呆头呆脑地张小三又来了!” “我们打赌。看他这一回能上几天学?” “三天!” “他上次还坚持了一个月呢。三天不得赔死?我赌半个月!”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地声音。张越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地三流学校。在印象中自己第一排左手第二个座位坐下。他左右一瞥。结果现旁边属于张张起兄弟俩地位子空着不说。后头一排竟也是空空如也。倒是再后头几排地位子坐了有七八成地人。但除了寥寥几个正襟危坐地。其他地都在那里大声说话聊天。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古到今。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很快,授课的杜先生踏着云板的声音准时到了,翻开了书就开始讲解论语述而篇。张越耳朵听着,眼睛却不免往前后左右瞥了一瞥,瞧见正经听讲的只有刚刚看到那几个坐有坐相的少年,其他的学生睡觉的睡觉画画的画画,更有两个嚣张的正在那里聊天,声音竟是比上头的先生还响亮些。 稍稍分了一会心,张越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既然到了这个年代,他很可能要尝试一下考科举,如今就不得不好好用功了。这细细一听,他就感到这位杜先生很有两把刷子,讲课的时候不但完全不看书本,典故张口就来,还时不时穿插几句今古注释。唯一可惜的是和那张平淡的脸一样,此人的声音也是平板毫无起伏,听着很容易让人打瞌睡。 听着听着,他便不知不觉照着以前的习惯,拿了一叠纸一面听一面拣着重要的记,只是那毛笔他自从初中之后多年没有使唤,再加上他这繁体字会认不会写,于是写出来的字倒还勉强端正,可中间却掺杂了不少鬼画符似的简体字。好容易一堂课听完,他竟是记录下了一沓纸的课堂笔记,手腕子也酸痛得仿佛被人打过一顿似的。 揉着手腕子才抬起头,他便现面前站着那个面目平板的杜先生。他正猜度这一位的来意,谁料面前那几张墨迹淋漓的纸竟是被人抽了去。当看到杜先生皱着眉头一张张看下来的时候,他不禁觉得头皮麻。 老天爷,那里头可有一多半的字都是简体字! 他提心吊胆等了老半天,那杜先生却放下了这一沓纸,淡淡地说道:“能记下这些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这字即使写不全,以后也不可用这些鬼画符代替。字乃是学问之本,不可轻忽了。” 张越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应是,直到那杜先生背着双手出了门,他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眼看是休息时间,外头等候的一群小厮书童便一溜烟都跑了进来,有的给主子送茶,有的给主子送点心,有的给主子揉胳膊揉腿,那喧闹声差点没把屋子给掀翻了。 这年头没有手表也没有挂钟,因此张越也判断不出如今是什么时间,只觉得口渴难耐。于是他痛喝了一气茶水,又吃了一块枣泥糕填肚子,然后便将两个书童打了出去。谁知这两个碍事的刚刚消失,他面前忽然又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大摇大摆地伸手从他桌上拿起一张纸,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便捧腹大笑。 “我还以为张小三你怎么长进了,居然错字连篇,哈哈哈哈!” ps:今天会更新三章,补昨天的……前天废掉一万字的稿子,痛哭流涕,可是写得不好只能重写,唉。 另外,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删掉一条书评,我又不是什么级大神,居然和黑幕扯上边了,那一位还真是有才啊…… 第七章 师道尊严,学道低劣 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张越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在记忆中拼命搜索了一通,结果一无所获----对于这“记性”,他着实是不存指望了。既然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对这个狂笑的少年说道:“我确实是错字连篇,可是,我这几年加在一起也只在学堂念了几十天的书,当然只有这个水平。” “哼,一个月不见说话竟然硬气了!” 说话的少年撇了撇嘴,随即扫了一眼旁边那两个空位,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张小三,你家那两个大的这会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你好不容易来学堂上一回课,可别明天就在家里养病。” 眼看那少年带着两个跟班似的同学大摇大摆回到了第三排的座位,张越总觉得这话很有些问题,紧跟着,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片断----不外乎都是莫名其妙的摔倒绊倒,或者是哪里莫名其妙飞出来一颗石子等等乱七八糟的勾当----他原本还以为这是自己之前特别倒霉的某些表现,想不到竟是一直被人暗算来着! 难道以前那个“他”就真的木讷到那个程度?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仿佛不堪一击的胳膊腿,再看看外头那两个探头探脑一脸忠心耿耿状,打起架来却绝对派不上用场的两个书童,张越再一次体会到了拳头大就是真理。虽说被小屁孩威胁了决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刚刚离开的那位杜先生又走进来预备讲课,他还是把这些糟心事都暂时丢到了一边。 这会儿讲的是《论语泰伯》篇。其中有些张越耳熟得紧,但有些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当初对于史学类的东西更感兴趣,论语倒是涉猎不多----再说,在他那个时代,十个成年人中至少有九个不曾通读过论语。 对于这一篇,那位杜先生也是照本宣科全部读了一遍,然后便开始一条条往下讲解,用词深入浅出明白易懂,但是此番每条只讲一遍决不再三解释。这下子张越只得放下了手中毛笔竭尽全力地倾听理解。可当杜先生讲到其中一条后世曾经引起广泛争议的论据,他在听到那解释之后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然而,这一堂课上完,这位不苟言笑的杜先生却再次站在了他的身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刚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皱了皱眉,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话音刚落,还不等张越回答,后面就有几个学生笑了起来。那个张越不记得名字的少年便起哄道:“先生问错人了,张小三总共才来过多少次学堂,他就是完全没听明白而已。” “你跟我出来。” 张越本以为杜先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这么一句。他微微一愣。连忙站起身跟了出去。身后是那些学生地哄堂大笑。他却并不以为意。径直跟着那个杜先生进了拐角处地一间小屋。眼看对方坐下。他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这要是搁现代不是单独批评就是单独辅导。却不知道在这年头族学中地老师来这一招算是什么。 “你之前那些笔记极其详尽。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应该不至于听不明白。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现在不妨说来我听听。” 见杜先生直截了当。张越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先生。学生只是觉得这一句若是照先生开头那样解。仿佛和早先一堂课有些矛盾。先生开始还讲解过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就说明圣人似乎并不是不想让民知之。否则何须诲人不倦?” 话才说完。他便有些后悔。这年头师道尊严绝不容弟子反驳。他这话不会引来一顿训斥吧?让他很快安心地是。杜先生那张死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邢昺在《论语正义》中曾品评此言说。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所以不可使民知之。你一个蒙学童子。这质疑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却不可在外胡乱品评。”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在书架上摸索了一阵。转过身来时。手上便拿着一本半旧不新地书。信手将书递给张越。他这才说道:“这本书你带回去看看。看完之后再还给我。去吧。” 张越连忙双手接过,瞥见那封皮上赫然是《论语正义》,他连忙躬身谢过。等到出了那间小屋子,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虽说一部论语几千年来被无数人注解过,他自己也看过现代一本赫赫有名的畅销书,可他毕竟没通读过,就凭这点半吊子,他还不敢在这年代的真正读书人面前卖弄。 不过,这杜先生送他这么一本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走在半路上,他随手一翻,结果现旁边的空白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仿佛是心得体会一类的批注。情知这东西绝非一本寻常书,他赶紧将其塞入了怀中,然后装出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进了教室。果然,他这一进门还没落座,后头就响起了毫无顾忌的嘲笑声。 “嘿,就是草包一个,装什么装!” “老子不顶用,难道儿子还能有出息?” “就知道跟在两个大的后头摇尾巴!” 饶是张越在穿越重生之后养成了极好的气性,这时候忍不住怒火上涌。然而,他才刚刚站起身来,后头却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你们要是真有能耐,学里月考的时候做什么弊!” 此话一出,刚刚还喧闹嘈杂犹如现代菜市场的教室中顿时鸦雀无声。张越回头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浆洗得极其干净的白衣,周身上下不见有什么值钱的配饰,仿佛是不知从哪里来附学的穷亲戚。然而此时吃他一瞪,那些哄笑的学生竟是全都闭上了嘴巴。 族学中还有月考?张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两个字,随即才对这个打抱不平者的身份好奇了起来----不消说,他根本不记得这是谁。然而,那少年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坐下捧起了手中的书,再也没说一句话。那架势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装什么清高,要不是大伙儿花钱作弊买你的答案,你家里老子娘早就饿死了!” 角落里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嘟囔声,但张越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动。 第八章 小小族学龙蛇多 当下午夕阳落山的时候,这一天的课终于是到了尾声。 张越任由连生和连虎两个书童帮自己收拾东西,眼睛在教室里的一众学生身上乱瞟。这春天本就是容易犯春困的时候,吃过午饭后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休息,于是不少学生之后竟是连着睡了两堂课,期间甚至还呼噜震天响。偏生在这样极其不适合传道授业解惑的情况下,那位杜先生愣是端着那幅纹丝不动的表情,口若悬河地上完了下午的两堂课。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这双方面的表现都让他叹为观止。 看见教室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越便瞥了一眼那个还在收拾书包的少年,低声拉过旁边的连生问道:“最后一排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是谁?” 连生往后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轻蔑,撇了撇嘴就解释道:“少爷,那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顾彬,只不过他家里是庶出。他老子那一代人口多,嫡子两个庶子五个,所以他家没分到多少家产,还是靠着咱家老爷才勉强维持着。” 这个少年和他是表亲?他家还是靠着他老爹张倬才维持的生计?这两个事实让张越很有些懵,当下竟是愣头愣脑地问道:“他不是老太太的亲戚么,怎么用我爹帮衬?” “少爷……小的刚刚不是说了么,他老子是庶出,而且是最老实没用的庶子。” 最老实没用的庶子……张越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一下子想通了父亲张倬为什么会帮助这一家子。他沉默地看着连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笔墨纸砚一类的杂物,又想到了刚刚角落里头传来的那句话。 这时候,连虎便凑到了张越耳边,笑嘻嘻地说:“少爷,月底三十就是族学月考的日子,大伙儿几乎都是靠抄顾彬的卷子才能过的关。他的成绩在族学里是数一数二的,这价钱也是童叟无欺……咳,那些公子哥是怕家里头得知他们在学中无法无天挨家法,那些附学的穷亲戚是贪着学里的补贴,所以宁可分他一半。少爷若是担心月考,不妨去找他。” “那早上那个嘲笑的我是谁?” 连虎原本还笑嘻嘻的,一听这话登时左顾右盼,现没人注意到这儿,这才把嗓音压得如同蚊子叫似的:“少爷,人家说咱们张家是祥符第一名门,其实这话并不全对。河南开封府是周王的封地,这其他各县府也都是封给了周王爷的各个儿子。那钱嘉是新安王家里的亲戚,慕咱们张家族学的名气才来这里上学,所以……” 这所以后头地话人家不说张越也能明白。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枝繁叶茂地大家族出身。如今可好。这地头竟是还有来头更大地。他装作漫不经心又随口追问了一番。结果差点没被自己地口水呛死。 就河南这么一块地方。除了周王之外还有他地九个儿子。总共加起来有一个亲王外加九个郡王。这下头得有多少亲戚?也就是说。出门要是一个不好。就得撞着一个皇亲! 瞧见那白衣少年已经是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出了教室。张越四下里一打量。现学生们早已是走了个干净。连忙招呼了连生和连虎匆匆追了上去。出门之后。眯起眼睛望着那个有些孤傲地背影。他不禁笑了笑。心想当初那个“他”仿佛也有些这别扭地性子。 “表哥!” 顾彬乍听得这么一声呼唤。完全没有将它联系到自己身上。于是只顾着往前头走。直到感觉自己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这才讶然转头。一见是张越便皱了皱眉头。旋即便恢复了刚刚那幅冷漠地表情。 “是为了月考地事情么?你放心。我到时候自然有答案递给你。” 见人家撂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走,张越不禁为之气结。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顾彬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 “令尊相助我家良多,我不会收你银子的。” 这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面对这样一个别扭到极点的家伙,张越终于完全无语了。他干脆放慢了脚步,渐渐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心里盘算起了其他事情。 学堂到张家乃是笔直的一条道,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人。顾彬在前,张越带着两个小书童在后。出乎张越意料的是,这一路上太太平平,连个鬼影子都没遇上,那些放话要找他麻烦的顽童少年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到了自家后门口,看见顾彬径直往前走,很快拐进了左手边一条巷子,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当他准备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他却陡然之间想到张张起兄弟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没来由三兄弟一块去上学却只回来他一个,那两个家伙的去向他怎么解释? 站在后门口东张西望了半天,却仍是不见半个人影,他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连生和连虎:“大哥和二哥还没回来,你们说怎么办?” 看到连生和连虎面面相觑,露出了显然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的表情,张越顿时对这两个貌似伶俐实则无用的书童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打架又不行,出主意也不行,敢情着两个小家伙只能做狗腿子包打听! 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再瞧瞧门上那些朝自己乱瞥的家仆,他唯有打消了在这里和张张起兄弟会合的主意,决定待会碰到人询问就随便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然而,进了后门沿着夹道没走多远,他就看到迎面一个媳妇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三少爷你可是回来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正派人四处找您呢!” 找我干什么?张越颇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跟着那媳妇朝顾氏的正房去的路上,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了某个极其不妙的念头----莫非,是张张起两兄弟出事了?不会啊,跟着那两个小子的是六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张家又是祥符第一名门,怎么可能出事? 掀开门帘进入正房,看到好端端的张张起兄弟,他高悬的心顿时落下了一半。然而,觉这两兄弟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他的心里又七上八下了起来。这一愣神,他竟是没顾上行礼,直到听见砰的一声响方才反应了过来。 “一大早三个一起去上的学,结果你们两个却溜出城去打猎,要不是正好被人撞见,只怕是一家人都给蒙在鼓里!”顾氏重重一巴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旋即便冲着张越喝道,“越哥儿,今天学堂讲的是什么,背给我听!” 张越一见祖母火就料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时吃这一喝,他连忙开始背诵今天讲的论语两大篇,还特意背得稍稍有些结结巴巴。才背了一小半,他就看见顾氏摆了摆手,连忙退到一边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显摆要有节制,尤其是这种别人倒霉的时候更是切忌太得意。否则从呆瓜一跃变成神童,难道他能单纯地向人解释说,因为我从树上跌下来,所以一下子就变聪明了? ps:恳求推荐票!! 第九章 厚此薄彼 “都还是孩子,厌文喜武对我们张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母亲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眼看顾氏面上怒色难当,眼看张张起兄弟逃不脱一顿家法,救星却忽然从天而降。张越闻声望去,却是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挑起门帘进了门。那人身穿一件朱红色金玉满堂纹样的袍子,脚下踏着一双黑丝履,看上去极其精神。乍一照面,他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往自己脸上犀利地一扫,旋即便移开到了别人身上。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母亲低低的提醒声:“那是你大伯父。” 大伯父?就是他那个当着工部右侍郎的大伯父张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越犹在震惊,张信却走上前对正中的母亲深深一躬身,起身之后便笑道:“儿子惦记着母亲,所以抛下了大队人马急行,正巧遇上了哥儿和起哥儿正在打猎。看他们弓箭准头很不错,小小年纪能够有这样的造诣,足可见二弟和二弟妹很是花费了一些心思。儿子带了他们回来,若是母亲责怪了他们,岂不是成了儿子的不是?” 顾氏本就是一时之气,许久不见的嫡亲儿子都出面求情,她的脸色便大大缓和,数落了张张起几句方才命两人起来。她又埋怨了东方氏几句,一场不小的风波就算揭过去了。 母子之间闲话了一番,灵犀便带着其他几个丫头送上茶来,张信却是站起身先捧了一盏茶奉给了母亲,随即又亲自捧了茶送给东方氏和孙氏:“我这些年不在母亲身边,多亏了二位弟妹朝夕侍奉,我在这儿谢过了。” 东方氏和孙氏都不曾料到大伯居然亲自奉茶,忙不迭福身谢过,全都谦逊了一番。这时候,张信便在顾氏左手边坐下,笑吟吟地说:“母亲这次六十大寿,正好朝中事情不多,所以我便向皇上请了旨提早赶了回来。不但如此,英国公还特意向皇上恳求了恩典,敕封母亲为二品太夫人,料想在寿辰之前,诰命封轴就能到了。” 此言一出,满屋子顿时响起了一阵喜悦的惊呼。东方氏为人乖觉,此时慌忙带着两个儿子下拜道贺。孙氏这一次也仅仅是慢了半拍,她趋前下拜的同时,张越也笑嘻嘻跪了下去,很是说了一通福寿双全之类的吉利话。而顾氏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几乎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称颂圣恩,嘴里也没忘了念叨那位送了大人情的英国公侄儿。 二品太夫人和三品太淑人虽然只相差一品,但这一级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跨过去的。 屋子里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气氛,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张越自然也不例外。甭管以前怎么样,但他如今是张家人,张家的荣耀自然是他的荣耀。然而,当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母亲孙氏时,却现那喜气洋洋的面孔下仿佛有些黯然。 这时候。他方才记起张家自顾氏以下都受了封赐。唯有他父亲还是因为堂兄和兄长地缘故成为了荫监生。并没有正式出仕。不过比平民略强一丁点。他地母亲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封赏。想到这里。他更是明白了先头父亲张倬为什么会对他寄予那样强烈地期望。 原以为大家族中好处多。想不到这压力也是沉甸甸地! 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之后。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信又笑呵呵地说:“母亲此次寿辰。英国公因公务不能离开南京城。所以来拜贺地大约就是我那两位堂弟了。除此之外。汉王知道母亲信佛。特意让我捎带了一尊白玉观音。祝母亲寿比南山。” 怎么又是一位王爷?等等。这汉王似乎和周王不是一回事…… 张越使劲转动了一下脑子。好容易想起这汉王是何许人也。刚刚地高兴劲顿时化成一身冷汗出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杀敌战场上功劳赫赫。夺嫡战场上却大败亏输地家伙。紧跟着就猛然间想起了某本当红历史小说中那场惊天地泣鬼神地九龙夺嫡----类似这种天家事务。站错了队可是都没什么好下场地!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英国公张家之所以几乎可称作是大明第一名门。是因为那一家祖孙三代全都追赠为王。之后地国公爵位也是世袭。这张玉加上张辅才两代。足以证明张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该是风光万丈。似乎并没有在皇位之争中有什么损伤。 尽管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么一件事犹如鱼刺一般梗在张越心头,让他生出了深深的警惕。于是,当那位大伯父一一送过见面礼之后,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得到的不过两本书,而张张起兄弟则是人手一把据说出自名匠的短剑,彼此价值相差了千万里。 这一天月上树梢时分,张倬方才踏进了自家的西院。得知大哥张信提早赶了回来,他面色微动,旋即便对孙氏苦笑道:“我今天正好有事回来迟了,大约老太太那里又要落下不是。待会我就和你一同去正房,免得老太太和大哥以为我不恭敬。” 孙氏却闷坐在那里并没有答话。直到丈夫上前来挨着她坐下,扳着她的肩膀询问原委,她方才将今天张信送给三个孩子见面礼的事情说了,口气很有些不忿:“哥儿和起哥儿那两把短剑镶金嵌玉,还说什么削铁如泥,一看就是好东西,可他给越儿的是什么?一本《论语集注》,一本《春秋左氏传》,加在一起才值多少?这也太偏心了!” 见妻子涨红了脸,张倬只得抓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道:“二哥的亲生母亲是老太太当初做主抬进来的二房,在世的时候很会奉承老太太,原本就受人高看一眼。所以,大哥和二哥打小走得就近些,他偏向哥儿起哥儿也不奇怪,以前不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越儿在老太太面前也是……” “老太太对越儿多了些看顾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大哥又怎么知道?就算知道,大哥的儿子赳哥儿再过两天也就要回来了,别说越儿,只怕到时候哥儿起哥儿老太太也顾不上了。那虽然年纪最小,可却是嫡亲的长房长孙,谁也争不过。你别看我尽心准备寿礼,其实也只求为三房少许争一个脸面而已。只要老太太记着越儿这个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门帘旁边,张越听见里头声音渐止,便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对老爹的苦心很有些感动。然而,退着退着,他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正奇怪的时候,身后竟是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哎哟声。眼见惊动了父母,他急急忙忙转过身,看到秋痕正满脸古怪地捂着腿站在那里,他连忙拼命打了几个眼色就一溜烟爬上了床,一把拉起被子盖在了身上。 第十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才刚躺好,耳畔便传来了孙氏的声音。 “怎么回事?” “太太,是奴婢不小心绊了一跤。” “我和老爷去正房一趟,你好好守着越儿,小心些儿,别吵醒了他!” 一阵脚步声之后,张越便悄悄睁开了眼睛,半支起身体往外头探了探。这时候,秋痕却正好走了过来,一见这副情形便嗔道:“我的少爷,如今虽是春天,可晚上凉着呢!刚刚那一遭别说是老爷太太看见了奴婢就有大不是,要是感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赶紧躺下!” 被秋痕不由分说地强按着,张越只得不甘不愿地再次躺下。然而,别说如今这时辰他根本睡不着,就是脑袋底下那枕头他也不习惯,总觉得咯得慌。于是,瞧见她要走,他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下意识地抓住了她一只手,硬是把人拉了回来。 秋痕猝不及防脚底一软,竟是一下子跌在了床上。见张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异样,旋即便板着脸道:“少爷,你要是再这样,我可把你刚刚偷听老爷太太说话的事情说出去了!” 张越情知秋痕不过是吓唬吓唬自己,便涎着脸求恳道:“秋痕,我这不是睡不着么?爹娘都不在,你去把我今天带回来的那本书拿过来可好?” 秋痕本不肯答应,但是经不起张越软磨硬泡,最后只得把书取了来,又去掌了灯,更没忘了为他披好一件大衣裳。见他专心致志地翻着手中那本书,她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两眼,见书页的空白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她顿时有些奇怪。 “少爷,这书是哪里来的?” 虽然很有些古文底子,但张越很不习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书,此时正在费力地辨别着那些字,因此对于秋痕的话就有些漫不经心:“是族学的杜先生借给我看的,说是让我看完了再还给他。” “杜先生?” 秋痕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认得什么族学中地先生。但却知道张越此时看地东西是正经物事。不禁心中高兴。连忙拔下头上地簪子拨动了一下灯台中地灯芯。让光线更亮堂些。端详着张越那张异常认真地脸。她竟是不知不觉起了呆。连有人跨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这是在做什么!” 张倬和孙氏特意走了一趟正房。却是几乎没有说话地份。完完全全都是陪衬。这会儿一同回来脸色自然是不好看。孙氏原打算看看儿子睡得如何。一进门却看见这么一幅情景。更是火冒三丈。她呵斥了一句正要火。张倬却一把拦住了她。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去。 瞧见父母竟是在这个当口回来。张越不禁暗自叫苦。后悔刚刚看得太入神。忘记了让秋痕好好望风。而秋痕则更是紧张。站起身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那灯台。最后吓得干脆跪了下去。 “老爷。太太……” 张倬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秋痕,径直在床头坐下,从呆的张越手中夺过了那本书。一看封皮,他便微微一愣,及至翻了几页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随之一变。抬头看着满脸讪讪的儿子,他便合上了书,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事到如今,张越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是族学杜先生给的,他让我好好看看,看完了再还他。” “杜先生?”张倬眉头一挑很是诧异,仔仔细细思量了一会,他忽然再次翻开了那本书,盯着那扉页上挺拔的字迹和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色印章端详了许久。不多时,他眼睛大亮,竟是一把抓住了张越的手腕子,紧张地追问道,“这真是那位杜先生送给你的?” 对于父亲的这种态度,张越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便纠正道:“爹,不是送,是借。” 孙氏看到丈夫如此光景,那股子怒火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好奇。见秋痕不知所措地跪在下头,她一个手势把人打了下去,然后便上前问道:“老爷,这杜先生送给了越儿什么书?” “一本《论语正义》,只不过扉页上盖的藏书章竟然是玄真子。” 张倬此时满脸笑容,见妻子儿子都是面露不解,他便解释道:“玄真子乃是洪武年间宋濂宋学士的别号,要不是我曾经帮人收过几本宋学士藏书,也不会认得这个。看这书中的批注似有两人所写,倘使其中一人便是宋学士,那这位杜先生大约也并非寻常族学塾师。” 他也不管妻子是否听明白了,使劲拍了拍张越的脑袋,随即便沉着脸吩咐道:“越儿,机缘得来不易,杜先生这本书你一定要好好看。唔,看你这样子似乎早睡也睡不着,这样,以后每天晚上延后一个时辰睡觉,先把这本书看完再说。” 一下子得到了这样的优待,张越骤然间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弯。等到张倬将满脸茫然的孙氏拉走,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那本书,他终于醒悟到自己误打误撞似乎捡到了一件宝贝。当然,这更大的宝贝似乎是杜先生。 可是,一个学问精深的读书人,即便不肯出仕,也不至于肯呆在张家族学中应付那些顽童吧? 此时灯台已经被秋痕给拿走了,他不知道老爹的特殊优待是从今天开始还是明天开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书还是该睡觉。可不一会儿,那帘子便再次被人掀开,回来的人不是秋痕,而是去而复返的老爹张倬。 “越儿,你不是想要一匹马么?只要你好好读书,能够让那杜先生收你作弟子,我就给你一匹好马!”见张越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张倬随即又加了一句,“离老太太寿辰还有一个半月,你一定要设法在这一个半月拜得杜先生为师,这对你以后大有好处,明白么?” 张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答应这个要求的,然而他老爹的意思他还是深刻领悟了。只看今天的情形就知道,三房在张家的弱势地位一时半会没法改变,所以张倬已经把所有的期望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越情不自禁地感到,这一世能够有这样一对父母,他就是想偷懒也办不到,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十一章 恰是不学无术 一本薄薄的《论语正义》需要看多久? 即便加上论语本身以及杜先生的批注,这样一本书也绝不过十万字。如果是小说,张越顶多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全盘搞定,但这是古文,是竖排本繁体字的古文,而且他不仅仅需要读,更需要背诵吃透。于是,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都在和这本书作斗争。 而在学堂里,张越摘掉了药罐子的头衔,却多了个不学无术的名声。 杜先生并不是张家族学中唯一的老师,他只负责讲论语,其他的一概不管,而负责其余课程的几个老学究也不知道是不满学生不听讲,还是不满自己的待遇问题,全都把矛头对准了张越这个孤零零坐在第一排的学生。 毕竟,张家另两个“告病”在家,整个张家族学中只有这么一个算是正支的,不好好盯着怎么对得起他们的职责? 可怜张越根本连论语都是刚刚开始捡起来,更不要提什么诗书礼易了,这天天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于是乎他终于明白了一点----这世界上绝对有比数理化英语更可怕的东西。 这一天乃是月考的前一天,上课的是一位老秀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上完整整一天的课程,他照例合上了手中的书,目光在教室中的所有学生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才不负众望地将视线定格在了张越身上。 “张越,《礼记曲礼下第二》,你给我背诵一遍。” “先生,学生还没背下来。” 多日的学堂生涯,张越终于历练了出来,此时此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赫然是无辜而又惭愧的表情,然而却依旧噎得那老秀才脸色青。老秀才重重地用戒尺在讲台上敲了几下,旋即便痛心疾地说:“祥符张家素来以文武兼备闻名于世,要知道,你大伯弱冠之年即中解元,你如今竟是连礼记都不会背!出身大家就该更加努力……” 背后是阵阵得意的窃笑,面前是师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夹在当中的张越只是低垂着头作俯帖耳状,实质上却在心里琢磨待会该如何向杜先生还书,还有如何应付明日的月考。后一个问题有顾彬的保证,他还能勉强应付过去;但前一个问题却煞是让人为难。 除了借他一本书之外。他并没有看出杜先生对他有什么另眼看待地地方。距离给定地期限还有半个月。他实在不想让老爹失望。可是。他又拿什么去打动一个油盐不入地人? “好好用功。莫要辜负了张家地名声!”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无比熟悉地结束语。张越慌忙答应不迭。随即弯腰躬送了这位罗罗嗦嗦地老先生出去。等到偷眼瞥着人影子不见了。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心想张张起当初还真是把这些个老先生气得不轻。否则人家也不至于把所有地气撒在他地头上。 天知道他总共才上过多少天学。盯着他有什么用? 月考就在明天。学生们都在忙着备战备荒。再加上老是拿同一个理由取笑张越也没多大意思。于是包括那位新安王地亲戚钱嘉在内。一群学生很快就哄然散去。张越正想等人走光了好去寻杜先生还书。却不料仍旧是一身白衣地顾彬忽然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对赵先生说。你之前因病很少来学堂。所以才背不出来那篇礼记?” 张越这一个月和顾彬说的话总共也不过十句,此时见他主动上来搭讪,竟是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错觉。在顾彬脸上打量了半天,他才一摊手道:“背不出来就是背不出来,没有必要找理由推托。难道在以后院试的时候,我也能拿身体不好当借口么?” 顾彬被张越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愣了一愣就一言不地朝门外走去。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张越一眼,随即没头没脑地说:“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 没时间琢磨顾彬这话什么意思,瞧见那家伙走得没影了,张越才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薄薄的《论语正义》,一溜烟出了教室往角落的那间屋子奔去。现大门紧闭,他便轻轻上去敲了敲门,然后定了定神做出了一幅肃然的表情。 大门不多时就开了,看着那个身穿一身青袍端着死人脸的杜先生,张越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这样一个木头人和什么高人联系在一起。只不过,看了那本《论语正义》的批注,他对杜先生的才学却并不怀疑。 要知道,他为了能够融会贯通,还特意去啃了一下朱熹的《论语集注》,结果现其中疑似宋濂的批注和朱子一脉相承,而杜先生的很多见解和大明奉若圣人的朱子大相径庭。 杜先生随手从张越手中接过书,淡淡地问道:“书都看完了?” “是,学生都看完了。” 张越原本以为杜先生至少会让自己进屋去说话,谁知道他就是这么堵着大门口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于是他更是觉得原本就微末的希望又少了几分。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句丝毫不留情面的话。 “我听那几位说,诗书礼易春秋,即便是开篇那些,让你背诵的时候你都说不会?” “学生确实不会。” 这个时候,张越索性豁出去了,干脆开门见山老老实实地说:“学生自幼体弱多病,想读书也有心无力,并没有看过四书五经。所以现在有了机会,学生知道贪多嚼不烂,只想一点一点来。就比如先生送的这本《论语正义》,学生仅仅是囫囵吞枣记了下来,以后有空再一点点理解领会,所以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看其他的。” 话一说完,他就觉得杜先生的眼神似乎有些变化,但是无论他怎么看,那张死人脸还是死人脸,并没有多大改变。满心失望的他只好深深一躬身,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同时在心中对老爹念叨了一声对不起。直到他走出了学堂,也没听见背后有什么声音。 倘若加上那位老秀才的一顿教训,他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碰壁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天的磨难远远没有结束。当张越踏进张家大宅的后门时,他竟是无巧不巧地撞上了大伯父张信和张张起兄弟。张张起一看到他倒是热络得很,拎着弓箭笑嘻嘻地炫耀了一番今天的收成,然而,张信上来之后却是一句**的提醒。 “越哥儿,既然是读书就得多用些心思。否则日日去学堂却被人讥之为不学无术,那还不如不去!” ps:痛哭流涕求推荐票……大家好歹给一点吧,推荐少得可怜呢……没有推荐就点击收藏吧,谢谢啦!! 第十二章 忽视和轻视 倘若教训别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不学无术四个字! 强迫自己看了整整一个月的古文,背了整整一个月的古文之后,今天却一连碰了三个这样的钉子,饶是张越死死克制,脸上仍然露出了一丝不那么好的情绪来。然而,也不知道他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在撂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大伯父张信便再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背手从夹道走了。 “三弟,今儿个你倒霉,大伯父正好外出拜客,不知道受了什么闲气,所以才气性不好。” “是啊是啊,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被大伯父指责什么玩物丧志……之前他明明说练武是好事的……哼,怪不得我听到娘之前说,大伯父是什么……什么反复无常笑里藏刀!” 尽管心情极其不好,但是,在两兄弟这么一番打岔之下,张越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张信幸好是走了。这要是听见这么一句话,只怕那位城府深沉的大伯父非得和二房结下一个不小的梁子不可。话说东方氏那么精明的人,怎么教出来两个儿子偏大大咧咧的? “算了,今儿个我确实倒霉!” 张年长两岁,觑见张越颇有些无精打采的,又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好奇地凑上来问道:“怎么,是在学里让人欺负了?告诉我是谁,我和二弟领着人去狠狠揍他们一顿,给你好好出气!” 瞧见张起附和似的卷起了袖子连连点头,张越心中生出了一丝暖意。相处这一个多月来,他对两个小家伙的脾气廖若指掌,深知冲动的他们确实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尽管此时郁闷得无以复加,他还是摇摇头道:“只是心情不好,没什么大事。赶明儿要真是碰上有人欺负我,我一准找大哥二哥帮忙就是。” 张树立起了大哥的威望,心里自然高兴,当下就嘿嘿笑道:“那敢情好,反正有事你就寻我和二弟就是了。二弟,赶紧收拾了猎物去见娘!” 两兄弟嘻嘻哈哈一溜烟没影了,张却不想这么早回去。在后门附近的几个院子来回转了一圈,好容易预备好了见父母时的说辞,他这才慢吞吞回到了西院。然而,他养精蓄锐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父亲张倬和母亲孙氏竟是全都不在,诺大的院子里除了一个耳朵有些背的婆子之外,旁的一个人没有,连秋痕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等了一刻钟不见有人,百无聊赖的他索性一头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少爷。少爷!你这时候怎么居然睡了……哎呀。快起来!” 睡得正熟地张越冷不丁被一阵推搡和嚷嚷声吵醒。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瞧。他才现那是秋痕。于是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然后才问道:“除了个聋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不睡觉还能怎么办?爹和娘到哪里去了。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大太太和四少爷大小姐回来了。东西就带了几大车。如今正在正房里头陪老太太说话。大伙儿当然全都去了!” 秋痕一面说一面把张越拉了起来。旋即半蹲下来给他整理好了前襟。这才不无殷羡地说:“这四少爷乖巧。大小姐文雅。那模样真是百里挑一。四少爷还是神童。三岁就能认字。如今才九岁。竟是会写对联作诗。二太太不信。硬是让四少爷作了一。这才服了。老太太欢喜得合不拢嘴。当下就把祖传地宝玉给了他。又给了大小姐一个金项圈一对玛瑙镯子。” 敢情是长房长孙回来了! 听秋痕絮絮叨叨这么一说。张越忍不住想起了父母曾经说过地那些话。果然。长房长孙一回来。老太太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别人。及至听到祖传宝玉和善于做诗这么一条。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本能地联想到了红楼梦中那位集无数钟爱于一生地贾宝玉。除了没有天生衔玉而生。其他地何其相似? 秋痕歪着头看了看张越,轻轻替他拢了拢领口,这才笑道:“这会儿大少爷二少爷也应该赶去了正房,少爷既然收拾好了,咱们也赶紧去吧。” 往日最是肃穆的正房今天格外热闹,张越才踏进院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那门口垂手站着十几个丫鬟,其中那几个生面孔都穿着青缎比甲和藕荷色细褶裙,虽然个个颜色娇艳,却都是面无表情满脸肃然。倒是家中的那几个丫头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仿佛在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看到他走近方才惊醒过来,个个矮了一截行礼。 秋痕亲自上前打起了帘子,张越便低头跨进了门槛。即使外间天还亮着,这一进门,他仍是被那些珠光宝气给晃花了眼睛,于是愣了一愣方才走上前去。 顾氏身边依偎着一个男孩,只见他头上裹着一方龙鳞纱巾,身穿一件大红色芙蓉锦袍,项上挂着一个晶莹辉耀的项圈,腰间垂着一串五彩的珠串,脚下蹬着一双黑色云履,只是那姣好脸蛋上的一双眼睛总是朝着天上,除了顾氏仿佛看谁都浑然不在意。 倒是他旁边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还算随和,见有人进来,她便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张越回了一个微笑,随即方才看到二伯母东方氏身边多了个老实巴交的妇人,旁边还有个怯生生的瘦弱女孩,料想那就是那位骆姨娘和他那个二妹妹了。 顾氏只顾着自己怀中的那男孩,竟是没怎么注意到有人趋前问安,直到灵犀提醒方才抬起了眼睛,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三媳妇孙氏把张越带过去。摩挲着张赳的额头,她不禁越看越爱,于是便看着大媳妇冯氏笑道:“赳哥儿聪明机敏,指不定将来要盖过他爹,连中三元也未必可知!” “老太太着实高看他了,他也不过是会作两句歪诗罢了。” 冯氏嘴里这么说,面上却很有些得意。听得此话,站在她对面的东方氏撇了撇嘴,轻轻拉了拉一旁孙氏的袖子,低声嘟囔道:“三弟妹,老太太这夸奖一句,你看大嫂得意成了什么样子?这远道而来见婆婆,她身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这是显摆给谁看呢!” 听到东方氏这牢骚,瞧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张越干脆退后一步,想要避到母亲的身后。然而他才站定,却忽然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抬眼一看却是父亲张倬。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微微一笑,继而便全都改成了一幅岿然不动的神色。 张倬是受惯了别人的轻视,张越是不在乎人家的轻视。这世上不是有句话叫做走着瞧么? 第十三章 何谓天之骄子 族学中的月考当然不像科举那样需要蹲号房,监考的只有一个有意无意打瞌睡的张猷,所以下头的学生们自然是高兴得很。当看到考卷的一刹那,张越的面色顿时变得很有些古怪,因为整整一张卷子都是论语,四书中的其他三书和五经仿佛都被老师遗忘了。 而且,如果他的记性没有生偏差的话,这其中所有内容都是他曾经看过的。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是论语吧……” “废话,我也知道是论语!喂,顾小七,这题目你会不会做?” “题目太多了,即便我答完自己这张,你们只怕也没时间抄!” “我管你是不是交白卷!总之我那张卷子就交给你了,我给你十两银子!” 后头那些嘈杂的声音张越压根没功夫去注意,那些层出不穷的哀叹他也没时间去注意,此时他最担心的却是字不会写。可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看着原以为要泡汤的事情重新有了希望,他怎么会放弃?于是乎,他饱蘸浓墨就开始奋笔疾书,渐渐地就进入了状态。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云板敲响的时候,十个学生中倒有九个是面如土色的。富家子弟愁的是回去之后挨父母的教训,贫家子弟则是担心下个月领不到学中补贴的钱粮----毕竟,这年头附学不用交钱还能领钱粮的私学实在是不多。于是,好几天没来上课今天更没来参加月考的张张起兄弟登时被人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他们就能躲过月考这一关?他们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张家正支! 考都考完了,再郁闷也于事无补,于是闻听下午不用上课,一群学生顿时如鸟兽散。张越眼看着连生连虎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走人,谁料却被顾彬开口唤住。 “对不起。我……我也没法子……今天我也交了白卷……” 张越原本对这个冷漠却别扭地家伙没什么好感。此时见顾彬那张一向冷冰冰地脸涨得通红。他顿时觉得那点子小小地不快完全可以忽略过去。眼看这冷面少年撂下这么一句话低头就准备出门。他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帮别人考试换了钱。自己交了白卷。就不怕回去父母责难?” 顾彬陡地转过身来。见张越地脸上并不是讥诮。他那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沉默良久。他就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尝过挨饿地滋味。也没有尝过去别人家借钱借米地滋味。十两银子足够我家几个月开销了。我纵使挨打挨罚也值得。令尊虽然能帮助我家一时。却不可能帮着一世。” 张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眼看着顾彬转身大步走出了门。屋里也没有旁人。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说:“就算你自视清高。想着人穷志不短。万事都靠自己。但你来族学应该是为了以后能够进学。你现在这样做固然是有了收益。但平白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去院试乡试?” 此话一出。他就看到顾彬一下子僵立在了门外。看到这情景。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这冷面少年固然是很有些读书地天赋。奈何在为人处事上头很有些不通。世上无不透风地墙。只要这事情泄露出去。以后哪个学政会挑中这么一个秀才? 不管这一天生了怎样的风波,总而言之,月考终于是告一段落。也就在这一天,由于要筹备之后老太太顾氏的六十大寿,张倬特意到族学为张越请了半个月的假,自然,他同样也给张张起兄弟请了假。因为两兄弟的父亲张攸无法从交趾脱身,这事情就只有他代办了。 父子俩难得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张倬便追问起了拜师一事的进展。昨儿个蒙混过关,今儿个却逃不过去,张越原本打算找个借口搪塞或是干脆来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道出了实情,就连今天那张奇怪的考卷也一并说了。 “也罢,一切看机缘吧。” 张倬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再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 随着老太太顾氏六十寿辰的一天天临近,开封城渐渐热闹了起来。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南京城那位英国公的面子,河南本地的官员怎么能不给张家这位老夫人来拜寿?这要是奉承得好,能够让老夫人给英国公捎带一两句话,那机缘可就大了。 于是,一连十几天,张信张倬两个儿子外加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张越这几个孙辈也一样都是被支使得团团转,就连张晴张怡这两个做孙女的都没能幸免。然而,作为长房长孙的张赳却是闲散得很,只需要伴着顾氏见见客,无数红包利市就统统进了腰包。张张起看着眼馋得紧,却只能在背地里嘀咕,同时倍感失落。 为了劝说这两个因为被忽视而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堂兄,张越大费了一番唇舌,最后总算是以张赳迟早要走这一点安抚了他们俩。 他自己对于自己那个堂弟张赳也一样没什么好感,按理说家中老幺最是可人疼的,可偏偏张赳在大人面前装巧卖乖,在他们这些同龄人面前则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于是甚至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之间得了个朝天眼的绰号。 这会儿,张越正在试穿为了明天的祖母寿辰而特制的新衣裳,谁知道他才脱了外头的旧衣裳,张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三弟,你知不知道,据说那个朝天眼明天在寿辰上要拜师,还是大伯父亲自拜托的人情!” 张越听着不禁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一翻白眼道:“这个关我们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不是大伯母在祖母面前常夸那个朝天眼怎么神童怎么聪明,这些天祖母会对我们这么冷淡?你别忘了,大伯父那天可是还说你不学无术!亏我当初还以为大伯父是好人来着,敢情他真的和娘说的一样阴……” “咳!”张越使劲咳嗽了一声,终于没让张在秋痕面前把“阴险”两个字给说全了。见房中只有秋痕一个人,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就算他要拜师,可这是大伯父安排的,你又能干什么?” “他不就是能做几歪诗么?你难道忘了学里也有个神童顾小七?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就好!” 张越正想提醒一声,却见张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只能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神童也是要分等级的,达官显贵家里头的神童那自然是金贵,贫寒人家的神童要出头却得靠机缘。搬出顾彬去和张赳打擂台?亏张想得出来! 何谓天之骄子?先家里得财势双全,自己还得是长辈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那才是天之骄子! ps:紧急召唤推荐票……又从新书榜第15掉下来了,55555 大家多多投票,本周我一定会多多更新,拜谢了!! 第十四章 贵客盈门 五月十五乃是张家顾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张家从一个月前开始便向四处贵客了帖子,因此打从一大早开始,张家大宅门口的小巷便被人堵得水泄不通。那门外一长溜的轿子一直排到了小巷外头,即便这样,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 自打张家全家开中门迎接了来自南京的中使,欢天喜地地拜接了那二品太夫人的诰命封轴之后,就是没接到请柬的人也琢磨着趁机来攀一攀关系交情,这人怎么可能不多? 于是,张家大宅门口迎客的笑到嘴角抽筋,报名的报到口干舌燥,收礼物记名录的记得手直哆嗦,跑腿送茶送水负责招待的磨得脚上出了水泡,就连加倍安置了人手的厨房和茶房也出现了严重负荷运转的情况……饶是如此,冲着三倍的月钱和赏钱,一帮子人照样咬咬牙连轴转。 张信此时正在瑞庆堂中笑容可掬地陪几个贵客说话,然而,虽然口中说着无数漂亮的话,但他的眼睛却在往外头瞟。他这么瞟着,别人忍不住也跟着向外张望,心里却全都在犯嘀咕----这一位究竟是在看什么等什么呢? 张倬没有官职没有功名,这瑞庆堂中招待的都是官员,他自然不能以白身穿梭其中,于是只在左右两个侧厅之中招待家中那些亲戚。尽管他是张家正支,然而这其中有举人秀才,也有些人曾经当过官,他一个荫监生大多数时候竟是只能听人高谈阔论,自己不过赔笑而已。 “爹爹!” 乍听得这声唤,张倬立刻转过了身子,低头瞧见是儿子张越,他不禁心中一跳。四下里看了一眼,现无人注意,他慌忙将人拽到了角门边上。 “不是叫你好好陪着老太太么?你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那边有四弟在,哪里还需要我们?” 张越撇了撇嘴,旋即伸手指了指一边的长廊:“二伯母找了个借口走了,大哥和二哥也跟着闪了,就连大姐和二妹妹都悄悄退了出来,我站在那里难道当木头人么?四弟一口气连着作了三诗,那些夫人淑人安人们全都盛赞格调清奇,这会儿祖母哪里还能看到别人?” 此时此刻,他却在心里想,要不是张赳做的那几诗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指不定他就要怀疑这个神童似的堂弟也是穿越而来的。因为无论是从显摆还是从脾气或是从其它各方面来看,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盛气都只能让他想到那一层理由。 “自小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张倬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此话不该在儿子面前讲。遂赶紧岔开了去。“既然老太太那边客人多。哥儿起哥儿他们也都溜了。你不在应该也不打紧。你娘大概在后头忙着。你不妨过去看看。若是有能做地就搭把手。” 张越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此时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笑吟吟地说:“爹爹忙着招待客人。想必也没功夫喝水。我正好让秋痕预备了茶。如今大概冷热正好。爹爹不妨喝几口润润嗓子。” 看见张越挪开了拢在一起地袖子。恰恰露出了两手之中地那个紫砂壶。张倬不禁露出了笑容。尽管心感于儿子地孝顺。在伸手接过来之后他仍是不忘教训道:“待客地还有你大伯父。你不要单单只记着我一个。别忘了待会让人给你大伯父也送一壶好茶去。” 大伯父?大伯父那边还用得着他献殷勤?刚刚经过瑞庆堂那会儿。他看到那几个当官地恨不得把腰折到地上奉承。几个官品稍低地更是已经揽过了端茶送水地差事。他这会儿去不是送上门去给人教训么?他可不想让人指着鼻子说什么不学无术。 话虽这么说。在老爹面前。张越还是唯唯诺诺应了。但一转身就把这么一句吩咐给抛在了脑后。转过长廊。瞥见不远处张张起兄弟正在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他眼珠子一转便索性绕了道。那两个小家伙至少还曾经是祖母地心头肉。闯了祸也不打紧。他要是搅和进去就是自讨苦吃了。 话说回来。他们真地准备把顾彬推出去和张赳打擂台?不会到时候害了那小子吧? 正这么想着,张越便有些走神,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有人匆匆走来,于是结结实实一头撞进了人家怀中。这眼冒金星抬起头一看,他顿时傻了眼。只见那个头戴缁布冠,身穿白袍脚蹬青履的人,不是族学里那位杜先生又是谁? “杜……先生?” 看到某人的一刹那,张越猛然间想起上次月考之后他还没有去过族学,压根不知道成绩如何,于是此时面对着杜先生那张招牌式的死人脸,他不觉心中惴惴。然而,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族学塾师竟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你这几年来学堂上课的时间不多,却能够用一个月时间将那本书看完,而且还能做完那张卷子,这天资毅力倒是不错。” 倘若是杜先生板起面孔训斥自己两句,张越也不会这么惊讶,但此时面对这货真价实的夸奖,他着实是瞠目结舌了。但这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醒觉过来的他立刻想到了父亲的吩咐,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声。 “小沈学士来了!” 张越虽然没有出去见过那些官员,但在祖母那里见到了许多贵妇人,其中三品以上的也有几个,此时见人家咋咋呼呼嚷嚷的不过是个学士,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时候,他却忽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扭头一瞧,却见那杜先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在南京城,大约不知道这位小沈学士的大名。他八岁通《孝经》、《论语》、《孟子》,十岁能书真草,算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重文臣,他和其兄沈度一同被召入秘阁,在南京城,他们兄弟俩被誉为大小学士,最是受学子尊崇。老夫人大寿能够劳动他亲自来贺,你大伯父的面子着实不小。” 他那大伯父何止是面子不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越用脚趾头也能算出此中三味----张赳回来不过半个月,如今祥符县乃至于整个开封府都已经传开了他的神童名声,此次来贺寿的小沈学士既然昔日也是神童,那么大伯父张信就能顺理成章为张赳觅得名师,更可借今日寿筵为儿子扬名,何止是一举两得? 张越皱眉头苦思,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来,却没注意到旁边的杜先生一直都在看他。于是,当他再次露出了一幅好奇的孩童嘴脸抬起头时,也就错过了杜先生脸上一抹奇特的微笑。 “话说我也久仰小沈学士大名多时,你可否带我去瑞庆堂一观小沈学士风采?”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越指不定就信了,可这位犹如冰山一般的杜先生说自己仰慕别人,他却怎么听怎么古怪。只不过,他自己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当下就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师长有命,弟子自然不敢辞。既然小沈学士一来就引起如此轰动,想必瑞庆堂一定是人山人海。我带先生从长廊那边过去,应该能占个好位子。” 他说着便躬了躬身在前头带路,心里却在猜度待会张赳会当众来上怎样一场震惊四座的演出----这舞台都搭好了,声势造足了,宾客全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那位堂弟应该不会马失前蹄吧?对于这一场表演,他着实是期待得很。 瑞庆堂乃是张家正堂,彼时本就是高朋满座人头济济,此时那位小沈学士一到,就连大厅外头也是围了不少宾客,大多是看热闹的旁系子弟。毕竟,张家已经出了一位英国公,对于来拜寿的武将并不感到稀奇,反倒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文官学士前来却是少见了。 “听说小沈学士还是从南京城专程赶来的。” “嘿,最近开封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说咱张家那位神童,这下大小神童可是碰了面。” “赳哥儿真是好福气,摊上那样一个有能耐的爹爹,以后还不是飞黄腾达?” 瑞庆堂的侧门原本是丫头进出送茶水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却被张越和杜先生占去了大半边。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听见大堂中飘来荡去的奉承声,张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被人带来的张张起和张赳。当然,他也瞥见了张倬,现父亲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自己,他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宾客济济一堂的瑞庆堂中并没有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浆洗得极其干净白衣的身影。果然,张张起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这种场合怎么轮得到一个穷亲戚的小子登场? 比起张张起兄弟,张赳这一天打扮得极其显眼。他尚未到束加冠的年纪,因此一头黑亮的头只用红绒绳系着,上头缀着一块白玉。他身穿一件玫瑰紫蝙蝠云朵福从天降纹大襟袍,腰中悬着一块翠色的玉鱼儿,底下赫然是长长的朱红色穗子。再加上他原本就面如皎月色如春花眉眼如画,此时竟是犹如天上下凡的金童一般。 这时候的张赳显得乖巧而又伶俐,半点不见往日在某些人面前的倨傲光景。在父亲的指引下,他向那位小沈学士下拜行礼,起身之后便乖巧地叫了一声世叔。 沈粲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瞧见这样一个金童似的晚辈自是笑容满面,当下便盛赞道:“数年不见,昔日襁褓幼儿却已经长大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张兄着实是好福气!” 远远站在侧门处的张越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红楼梦中诸清客相公奉承宝玉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又面色古怪地朝自己右肩处瞥了一眼。就在刚才,杜先生的手忽然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种忽然之间的亲切转变却让他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要有什么事生。 在张信引着儿子和两个侄儿拜会了一圈贵客之后,瑞庆堂中的客套寒暄已经告一段落。能够坐在这里的贵宾之中,有好些人带着家中小有才名的子侄同来,更有不少人听说过张赳的神童才名。此时大名鼎鼎的小沈学士夸奖了张赳,少不得有人也存着为自家子弟扬名的主意,当下便有人提出把在场的六七个孩子聚在一起考较一番。 张越站在那里情不自禁地摇头,心想大伯父正愁没有机会,这会儿却有人主动送上去撞枪口了。见那帮子大人物们笑呵呵地想着题目,见张信张赳父子笑吟吟自信满满,见张张起兄弟犹如满身长了虱子坐立不安,见其他孩童少年俱是诚惶诚恐,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聪明。 这是别人搭好的舞台,他出去也是当人陪衬,何必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紧跟着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前头迈出了两步。就是这小小的两步,他一下子撞飞了面前的帘子,陡然之间出现在了厅堂中所有宾客面前。刚刚在暗处窥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时一瞬间对上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不觉有些刺眼,愣了一愣方才换上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 真是见鬼了,杜先生究竟为什么把他推出来? 他正寻思着这个难解的问题,忽然看到那位居于上座的小沈学士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盯着他背后。面对着那混杂了惊喜、疑惑、惊讶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正有些奇怪,陡地又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立刻反应到杜先生也跟着他出来了。 忽然之间冒出来两个人,作为主人的张信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横扫了满脸惊讶的张倬一眼,旋即对张越沉声喝道:“越哥儿,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张越这还是第一次收获所有人的集体注目礼。瞥见老爹在那里连连打眼色示意,他却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大伯父,我刚刚在后头遇见了族学的杜先生,所以便陪着杜先生说了一会话。” 杜先生?张信左思右想方才记起上次遇见管族学的那位堂叔时,对方曾提过族学中有这样一位塾师。然而,即便此人算是家中几个晚辈的师长,可今天的瑞庆堂是何等地方,这杜先生竟然敢这样大剌剌地闯入,也实在太狂妄了! 碍于满堂宾客,他不好摆出什么脸色来,当下便对杜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数年来在我张家族学中教导这些顽劣小儿,着实是辛苦了。” 杜先生一现身,张越就知机地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让了地方。放眼看去,今天这瑞庆堂中尽是身着朱红鸦青绛紫的官员们,于是白袍青履的杜先生着实显得有些刺眼。而当张信一语点穿杜先生身份的时候,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不少人脸上的轻视之色。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到那小沈学士霍地站起身,疾步往自己这边走来。还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来意如何,那个身穿绯袍的人影竟是朝他旁边那个人影深深躬下身去。 “宜山兄多年不见踪影,我和大哥派人找遍整个浙东,却不想你竟是到了河南!” 这一拜惊呆了瑞庆堂中所有主人宾客,而张越却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陡然警醒了过来。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早料到杜先生似乎是有些名堂的人,可这会儿一鸣惊人似乎也有些太快了吧? ps:四千五大章,今天已经更新八千了,苦求推荐票,谢谢大家了…… 第十五章 茶联 杜先生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人一瞬间变得极其炙烈的目光,伸出双手将沈粲扶了起来:“我一个罪余之人,天下自然哪里都去得。倒是令兄和你如今得皇上器重委以秘阁要职,大小学士之名人尽皆知,我即使远在河南,也着实为故人高兴。” “宜山兄这一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若无宜山兄当日大力资助周全,我怎会有今天?兄长得天之幸,我却是才学浅薄,贸然居于高位,这心里实在惭愧得紧。宜山兄又怎得会到了河南?兄长和我向皇上举荐了多次,却苦于找不到宜山兄你。” 他乡遇故知大约是最让人欣喜的事。两相厮见之后,沈粲少不得向在座所有宾客解释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包括张越在内的张家上下人等方才知道了杜先生的真实名姓。 杜桢,字宜山,竟是沈粲的同乡。若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洪武二十四年乡试解元,洪武二十八年殿试二甲头名进士,曾经当过翰林庶吉士的经历却足以让大多数文官心生敬意。尽管那段经历的最后是贬官革职,但那毕竟是建文年间的事了。这如今在秘阁中供职的沈粲队他都如此恭敬,谁知道翌日不会飞黄腾达? 瞧见一群刚刚还面露轻视之意的宾客们一个个上来寒暄,张越很有一种冷笑的冲动,但他好歹还看得清场合,几乎是死死的把这丝念头给摁了下去。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候,却还有人不放过他,居然声音清亮地开口撩拨了一句。 “三哥,你刚刚迟迟不见,陪着杜先生说了那么久话,一定是杜先生的得意门生了?” 盯着故作天真状的四弟张赳,张越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样看着乖巧实则小心眼的小家伙,不就是杜先生忽然出现抢了你的风头,你偏和我作对干什么?可他恼火也已经迟了,此话一出,四周那些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更有自以为是的人已经是捋着胡须打量起了他。 这种时候,纵使有心希望儿子能拜一位名师出人头地的张倬也有些慌了,连忙强笑道:“犬子在族学中蒙杜先生教导,确有师徒之谊。不过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天赋不过寻常,所以还不曾真正列入杜先生门墙。” “那么,杜先生收我入门可好?” 老爹出言解围,张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边竟是又响起了一个可恶的声音。见张赳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仰起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俏脸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和张张起一样的厌恶感。 小小年纪就知道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瑞庆堂中一片寂静。堂外却是响起了嗡嗡嗡地议论声。陡然之间冒出两个微不足道地人。其中一人又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张家长房长孙又当众话要拜师。这一环扣一环地情节着实让人们看得目弛神摇。后头地人此时忍不住踮起了脚。眼巴巴地等着里头地答复。 即使在无数恭维之中。杜桢依旧是维持着淡淡地表情。端详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地幼童。又扫了一眼周围地宾客。他地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如常地张越身上。 “四公子真地要拜我为师?” 见张赳连连点头。他又看了看旁边地诸少年。忽然提议道:“适才正好听得大家要出题考考这些孩子。不知张大人可否让我出题?” 张信没料到儿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要改投他人门下。但看到沈粲笑意盈盈并无半点不悦。杜桢又来了这么一手。他只是略一沉吟便笑吟吟地说:“杜先生既肯替我们等考较这些晚辈。我又岂有不允之理?” “那好。我也不考什么诗词。便以茶为联。请诸位公子拟上一副茶联来。” 张越此时已经是退出了最中心的那个圈子,听到这个题目不禁微微一愣。忽然,他感到有人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禁扭转头往后一瞧。 “爹爹?” “你四弟大约是志在必得,无须和他相争。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瞧见老爹竭力扮得若无其事的脸孔,又窥见了那袖子底下攥成一团的拳头,张越心中自是了然。想到这些天的辛苦,想到在学中受到的嘲笑讥讽,想到祖母的忽视,想到大伯父的教训,他一瞬间抛开了心中那些顾虑,脸上露出了一丝愤世嫉俗的冷笑。 不就是显摆么?要说别的他兴许不行,但说到茶……他前生的老本行可不会丢了! 闻听是茶联,一群童子顿时各自攒眉苦思了起来,张张起兄弟更是在一边抓耳挠腮痛苦万分。张越见那边的张赳自顾自地在那里踱步,便悄悄来到了两兄弟身旁,轻轻地在他们耳边咕哝了一番。于是,刚刚还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张张起立刻气定神闲了下来。 良久,终于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率先开口吟道:“空山藏冷翠,玉盏纳暖香。” 话音刚落,宾客中便传来了一阵赞许声,那少年顿时喜不自胜。紧跟着,张张起便几乎不分先后地念出了自己的茶联。 “蚕熟新丝后,茶香煮洒前。” “竹灶烟轻香不变,石泉水活味逾新。” 张张起两兄弟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此时吃他们俩抢了先,其他众少年顿时满脸不忿。然而,他们都不过是十二三的年纪,所谓才名也是吹嘘的居多,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得出应景的好词,这眉头顿时皱得愈紧了。而张赳更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个草包堂兄,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漫不经心的张越,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恼怒。 下一刻,他终于得了两句,忖度定能够力压群小,他脸上的恼色便渐渐消了,当下就背着双手,犹如小大人似的吟道:“翠色沁襟怀,芳菲衬春心。” 听到这里,沈粲已是大笑了起来:“今日四联,皆可称作是佳作,就看宜山兄你如何评判了!” 杜桢却没有轻言评判,而是再次看向了一旁的张越。就在此时,张越陡然跨前三步,略略躬了躬身:“我也得了一幅茶联,还请杜先生评判一二。” “好,且念来我听。” 见宾客们大多还在品味之前那几联,张越便朗声念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此联一出,满堂皆静。包括沈粲在内,所有宾客都情不自禁地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却并非全是品味那词,而是不约而同地琢磨起了其中的意境。半晌,沉迷于回忆中的沈粲方才抚掌赞叹道:“好一个‘一盏清茗酬知音’,果然是好!好茶易得,知音难求,若是我说,今日此联最佳!” “确实最佳!” “世间本就是知音难求,一言道破,果真难得!” 听到四周的阵阵议论,杜桢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早过了那种看到神童便兴奋不已的年纪,对于什么择良材美质调教也没什么热衷,然而张越这“一盏清茶酬知音”却让他大起知己之感。想到那一日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借出了一本《论语正义》,却衍生出了如是一段机缘,饶是阅尽世事如他,也不禁觉得此番真是因缘巧合。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欣然点头道:“以明月喻知己,无论是意境还是词句,此联确实为最佳。我等文人平生苦读,固然是为了一展胸中所学,可谁不希望人生得一知音?” 杜桢这句最后的评判顿时又激起了一阵赞同和附和声,一时之间,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转到了张越身上,更多的人则是私底下议论纷纷。张家三房素来都最是弱势,这下子三房的独生子竟是一鸣惊人,这会不会是日后风向的一个标志? 出了一口恶气的当事者本人则是维持着一副云淡风轻却又不失恭谨的表情。今儿个他这横插一脚,把人家构建了很久的舞台给搅和了,自然很有些不厚道。可是,谁让你小子非得来惹我? ps: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新书二十,这会儿居然冲到了新书第七,实在是太高兴了……厚颜继续乞求点击推荐收藏! 说实话,很早就说要开新书,之所以足足拖了三个月,就是因为一直写得都不太顺利,多亏了俺的编辑胡说一直敲打我,这才有了这本书的开头。嗯,废话不说了,我这几天早上居然都是五点多就醒,现在去码字啦! 第十六章 做人不能小心眼 能够在这种场合被长辈**来的世家子无不是人精,珠玉在前,谁还会在这种时候显摆自己那点不入流的才华?于是,不用长辈吩咐,他们就一个个都闪到了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心中无非是哀叹着既生瑜何生亮这样永恒的酸溜溜主题。 然而,要说郁闷,谁也及不上张赳。他虽然才八岁,但自小就是被无数人夸奖大的,平日就算父亲有些教训,但也不过犹如挠痒一般。此时眼见杜先生赞赏张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围着张越打转,竟是完全忽视了他这边,他顿时心中气苦。 沈粲在京城为官多年,早就历练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见那边的小神童咬着嘴唇,他不觉想起了往昔旧事,遂莞尔一笑。饶是如此,他却并没有以同是神童的身份上去安慰一番,而是缓步走到了张信跟前,低声说了一番话。 “张世兄,令郎年少机敏,却不免自视太高,遭受些挫折未必不是好事。我若不是有昔日那段困顿,如今只怕也会泯然众人矣。王荆公的《伤仲永》你应该也读过,所谓神童者天下不知凡几,然最终能出人头地者却并不多见。令郎固然有才,但心志却仍需磨练。” 一旁的张越只是瞥见沈粲在和伯父张信说话,可他旁边此时围了一圈的长辈和宾客,着实没法听见那边在说些什么。周遭的溢美之词飘来荡去,众多的赞赏目光几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要是此时还有人说他不学无术,只怕他不说话就会有人主动反驳回去。 世人皆功利,仅此而已。想到这里,他的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颇有些意兴阑珊。 然而,张越那谦逊却不乏乖巧,恭谨却不乏自信的态度在别人看来,却是愈衬托出这年少童子虚怀若谷进退有度。 于是,张倬这个当父亲的也收获了许多恭维,无非是称赞他教子有方,或者干脆说他是有福之人,就差没明着酸溜溜地说你生了个好儿子了。 有了这么一场前戏,等到开寿筵的时候,宾主双方虽然都是笑意盎然,但心底的情绪却是各有千秋。张信为官多年,本就不是计较一时得失的人,虽对于自己认为不学无术的侄儿一鸣惊人颇有些尴尬,虽对于儿子棋差一着颇有些遗憾,但那也仅仅是尴尬和遗憾。此时此刻,他更疑惑的却是来自京城英国公府的贺礼。 英国公张辅分明答应了由其弟张輗前来祝寿,为何最终只打了一位幕僚来送礼? 男客们都在瑞庆堂开筵,女客们却都汇集在后头的宝庆堂中。一群长辈**来的少年们刚刚和那些官员名流们打了一回交道,这会儿却不得不掉转头来和贵妇人们一同饮宴。 “老夫人可是好福气。四个孙儿都是年少有才地!” “小沈学士鲜有称赞人地。这回他对越哥儿赞不绝口。越哥儿这进学之日还不是指日可待?” “老姐姐刚刚还对我们说哥儿起哥儿喜武厌文。这厌文还能做出这样地好联来。要是喜文那还了得?” 身处在这些珠光宝气地女人中间。饶是张越身体里是一个成年人地灵魂。不禁也有一种目弛神摇昏头胀脑地感觉。看看一旁地张张起。他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两人被两个慈眉善目地贵妇揽在怀中逗弄。脸色极其不自在。偏偏还半点抗拒不得。而因为生得俊俏而被一群女人围着地张赳则是没了以往地乖巧。任凭别人怎么逗却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第一天地寿筵终于在一片安定祥和地气氛中落幕。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由于是老太太顾氏地六十大寿。因此张家这寿筵大操大办。足足连开了三天。第一天是宴请来自河南各地和南京地名流。第二天招待地则是本地有往来地友人故交。第三天则是张家各房上下地亲戚子弟。整整三天下来。下人们忙得几乎累瘫了。主人们也是大感吃不消。等到一切结束地第四天下午。自顾氏以下地主人竟是万事不管。全都在歇午觉。 然而,小孩子们虽然被狠狠折腾了一番,精神头却都还好,这会儿除了张赳不见人影之外,一群人就都聚在小花园的凉亭中,兴致盎然地玩着一种新鲜的棋。一张古古怪怪的棋盘,十六个四种颜色的棋子,极其简单的傻瓜式玩法,却让他们大叫大嚷极其投入。 张越也是闲极无聊方才让人作了这么一套飞行棋,倒不曾料到这么受欢迎。不过,穷人家的孩子还能够在街头巷尾恣意嬉戏,他们这些大家子弟规矩多多,这娱乐也确实少得可怜。所以,看见一贯文静的张晴喜笑颜开,看见羞涩胆怯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张怡渐渐敢开口说话,看见张张起兄弟不管不顾地拍手叫嚷,他也觉得心里高兴。 张晴好容易赢了一局,当下便拍手笑道:“这棋看上去简单,却是有趣得很。以后哪怕回了浙江或是南京,我和各家的姐妹们也可以玩这个。三弟,你哪来的这好主意?” “三弟的好主意多着呢!”张起虽然不喜欢张赳,但对于张晴这么一位姐姐却是喜欢得紧。一想到三天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大姐你不知道,那天杜先生让我们作茶联的时候,我差点就懵了,要不是三弟给我和大哥支招,我们俩肯定像那些没做出来的人一样灰溜溜的。咳,我明明派人去请了顾小七来着,他居然偏生不来……” “二弟!”张毕竟年长两岁,见张起没头没脑竟是把话题转到了那个方向,赶紧出口喝了一声。可是,看到张晴恍然大悟,伸出手指头冲着自己指指点点,他方才不无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大姐你也知道的,我和二弟都是喜欢打打杀杀,才不喜欢咬文嚼字,这个茶联么……” “原来他们俩的茶联都是你做的。” 听到这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众人顿时全都扭过了头,这才看见是张赳脸色不善地站在那儿。 张张起素来不喜欢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四弟,当下就双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而素来最不受重视的张怡则是害怕地闪到了张越背后,还悄悄拉住了他的一只袖子。张晴倒是有心开口说两句话,可看见嫡亲弟弟只是一味瞪着张越,她不禁也是眉头一皱。 面对张赳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张越却仿佛没事人似的笑道:“四弟这话问得就奇怪了,兄弟一家亲,都是一家人,我帮大哥二哥那也是应该的,平时他们还不是照应过我?怎么,难道是四弟觉得让大哥二哥或者是我在宾客面前出丑,这才痛快?” 张赳哪里想得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才十岁,心里却沧桑无数的家伙,这一口气顿时憋在了喉咙口,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才狠狠一跺脚道:“你们这是作弊!我要去告诉爹爹和祖母!” 闻听此话,张越不禁啼笑皆非----这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罢了,寻不出解决办法就惦记着去找长辈告状,何其色厉内荏?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怒喝。 “你给我站住!” 张晴霍地站了起来,俏丽的脸蛋涨得通红。见张赳转过头不依不饶地瞪着自己,她愈觉得气恼,伸手指着弟弟的鼻子就训斥道:“这里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你冒冒失失冲出来,连个称呼都没有,爹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一点担当都没有,居然还来质问你的三个哥哥。别以为人家称你一声神童,你就真的了不得了!” 听了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话,不但张赳本人愣住了,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张越原先还曾经在心里嘀咕这年头重男轻女得有些过分,张晴张怡这一对堂姐妹大多数时候都好似木头人,不曾想一贯淑女的张晴一火竟是这样可怕的。 见张赳站在那里**着鼻子,好似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管张赳的性子再怎么惹人讨厌,那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见张张起兄弟正在那里吐舌头,很有些幸灾乐祸,胆小怕事的张怡一时半会也指望不上,他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姐,刚才也是我说话没思量,所以才惹得四弟恼了,我也有不是。” 话音刚落,他这原本该算是转圜的话却被张晴一口顶了回来:“纵使是三弟你说错一句半句,但也是小四没规矩!小四,就算你输给了三弟心里不服,那以后好好读书迎头赶上就是了,一味耿耿于怀怎么行?像你这么小心眼,以后怎么做大事……” 瞧见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张赳被一向文文静静的张晴训斥得眼泪汪汪,张和张起终于收起了幸灾乐祸的嘴脸,渐渐感到头皮麻;张怡则是两眼直冒小星星,着实羡慕张晴这长姊的派头;至于张越……他实在没有想到今天会观看到一幕大姐义正言辞训小弟的好戏,心想张晴这幅刚柔兼济的模样才叫真正的大家闺秀。 “来,向你的哥哥姐姐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许这么不懂事!” 看到张晴硬是把张赳拉了过来,按着小家伙委委屈屈地低头赔礼,张越张张起张怡不约而同地对这位长姊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敬畏。 当然,人家都低头了,他们也不能再摆脸色给人瞧。做人不能太小心眼,张晴这句话既是说给张赳听的,也是说给他们几个听的。 ps:又是三千字……晚上也许还能勉强一更,大家给票吧!从第七一下子冲到第四,哇咔咔,我太高兴了! 第十七章 悲喜是人生的主旋律 张家的寿筵结束之后,热闹了好些天的开封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几个远道而来的亲戚故旧,大多数宾客都已经离开了张家,原本特意辟出来给几个客人住的小院子也就空了下来。寿筵当日方才赶到的沈粲只住了四天就匆匆赶回了南京,临走之前也没忘了邀请杜桢前往南京一会,却被杜桢无可无不可地搪塞了过去。 这一日,张家上下三辈人齐集在顾氏的正房说话。听着那个中年管事念完了冗长的礼单,顾氏却没有对那庞大的数字有什么太大表示,反而叹了一口气。 “这一回四处送来的礼都比我当初五十大寿的时候厚了一倍不止,这人情以后还起来只怕也不容易。” 上头一辈的大人们都轻轻点了点头,小一辈的孩子们都是懵懵懂懂,而张越心里头却早已打起了算盘。大明朝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比起唐宋对士大夫的优厚待遇,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甚至恶意地揣测,杜桢之所以不继续做官,兴许是因为官俸太少了。 张信沉吟片刻便开口答道:“母亲说的是,所以英国公也曾经说过,最好在河南一带多置一些田产,否则日后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只怕更会入不敷出。” “这话没错。”顾氏微微颔,随即脸上却露出了几许恼怒,“既然知道会入不敷出,你们两个那么铺张地备办寿礼干什么?老大送的居然是白玉席,你难道不怕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奢侈贪婪!还有老三,你一个荫监生居然也是大手大脚的,那么一幅百寿图绣品的价钱,就得值十顷地了!” 这时候把寿礼的问题拿出来说道,屋子里其他人都不禁愣了。张信觑着母亲脸色似乎并不是真的着恼,于是就笑着解释了几句,无非是六十寿辰不可轻忽之类的话。而张倬这几天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见嫡母说这话并不似要追究的样子,便也陪笑说这是聊表孝心,也很是说了一通漂亮话。 于是乎,这个话题很快就轻轻揭过,一大家子人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谐,一派其乐融融的温情场景。 张越并不知道其他两房各自归去后是怎么一个光景,他只知道,自己随着父母回到西院,一放下那帘子,就只见刚刚在人前还是一副恭谨样的两人全都笑开了花,那面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揽在怀中,那脑袋被她摩挲了又摩挲,偏生他根本反抗不得,只得龇牙咧嘴地由着她折腾。 “大哥好歹还在寿礼上占了先,咱们既在寿礼上讨了好,越儿还大大露了一回脸,可这一回二房那位只怕要咬牙切齿了。要说二哥虽然人在交趾,可终究各项进益还是有的,指不定还有其他什么明暗往来,老太太六十大寿她居然只送了一对花瓶。” “好了好了,你就知道成天编排二嫂的不是,这回看看笑话也就罢了,这种话还是少说。”话虽如此,张倬的脸上却流露出了掩不住的兴奋,见张越笑嘻嘻地仰头看着自己,他不禁上前在那脑袋上拍了两巴掌,欣喜地赞叹道,“越儿,总算你争气!” 压力那么大。不争气行么? 张越面上露出了乖巧地笑容。心里却直叹气。他这两个月来对着铜镜也不知道操练了多少次。总算是练就了这无敌一笑。但此时却觉得脸上直僵----毕竟。这几天除了昨儿个兄弟姐妹聚在一块那一次。他全都在笑。腮帮子早就酸了。 丈夫儿子露脸。孙氏当然也高兴。可一想到今儿个婆婆那番话。她忽然又有些担心:“老爷。你为了老太太六十大寿准备地那份寿礼。当真值得上几十顷地?别为了讨老太太欢心造下了亏空。到时候要补起来就难了。” 也不知道张倬是心里头太高兴颇有些忘乎所以。还是因为欣喜于儿子长大了能为自己争气。这会儿听了妻子忧心忡忡地话。他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放心。这次地寿礼就是用我上次和你说地收益置办地。而且。这些年派放月钱时积攒下地那些宝钞若是再不用。就全都变成了一堆废纸。这次用完了也省得担心。” 他说着便走到妻子和儿子面前。压低了声音说:“前一次地事情做成之后。那一位可是分了我相当多地好处。咱家如今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他们有权势。但说到银子。几千两却还是拿得出来……总而言之。咱家如今有些底子。该大方地时候就得大方!英如。咱们眼下不能和大哥大嫂比。但谁能说得清以后?” 孙氏被丈夫带着几许狂热地语调说得心中烫。竟是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道:“老爷说地是。咱们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哪怕是为了越儿。花钱也没什么舍不得地。” 张越被父母的这一番说话说得莫名其妙,绕是如此他还只能听不能问,只能在心中暗自思量。他从连生连虎那里听说过,这年头的通用货币是铜钱和宝钞,还没有元宝这种好东西,但市面上最好用的却还是银子。 问题是,几千两银子在明初可不是小数目,这是哪里来的?还有,那个人又是谁? 纵使张越有再多的疑惑,他的年龄却注定他没法去管那些大事小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正式拜杜桢为师。 那一日寿筵之后,杜桢忽然出现的本意他没琢磨出来,但他终究是得了好处,再说也觉得这位杜先生行事很是合自己口味。倘若说最初答应老爹不过是为了改变自己这家人在整个张家的尴尬地位,那么现在,他很乐意多上这么一位看似冰山的老师。 若是按照张倬的意思,这场拜师礼本该叫上无数观礼的名流显贵,最好宣扬得天下皆知,但杜桢这个当先生的不愿意张扬,张越这个作学生的无心显摆,因此最终成礼只是在杜桢的陋室,更谈不上有任何观礼的人,而张倬精心准备的丰厚束修也没派上用场。 倒是张越看见父亲那尴尬的模样,适时地插嘴解围道:“爹爹,倘若先生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当初只要太太平平把官当下去,那如今钱财官爵都少不了,您还是把东西收回去吧。” 张倬起先被儿子的大胆给吓了一跳,见杜桢非但不恼,反而赞许得连连点头,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不免后悔在准备束修之前不曾与儿子商量商量----而与此同时,面上尴尬的他心中却窃喜于这一对师生之间的默契。于是,他立刻起身告辞,异常放心地把儿子留在了这间陋室之中。 陈设简单的屋子当中,刚刚定下师徒名分的两人彼此大眼瞪小眼,足足看了好一阵子,仿佛是双方都把眼睛给瞪得酸了,这一古怪的局面方才告一段落。然而,这双方都装哑巴总不是一回事,终究还是作为长辈的杜桢先开了口。 “如果我当初在沈民望面前收你作弟子,足可让你扬名于河南乃至天下,可是我却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 张越曾经设想过拜师后杜桢会讲什么问什么,却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这个。不过他脑筋极快,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他便笑道:“少年扬名容易使人骄矜,先生可是为了这个?” “是,但却不全是。” 杜桢冷漠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大明朝的官比历朝历代的官都难当些。有才名却不想当官想做隐士,那么便会有皇家的屠刀等着;有才名却恃才傲物,那上头也容不得你;纵使有才名又处事谨慎的,若是忽然砸下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是因别人之罪连坐,最后也未必有好下场。而我朝科举并不重什么名声,录取的人当中也并非都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座师也往往不喜那些名声显赫的浮华之人。所以,名声适度则可,否则无用而有害。” “先生……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尽管自己心里异常明白,但张越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眼下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小有才名也罢少年老成也罢,这都是可能的,但要是像成年人那样洞悉世情,那就极其不合时宜了。 杜桢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你以后就会渐渐明白了。我半辈子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真正的弟子,以后自然会把该教的都教给你,不但是学问,还有为人处事……一盏清茗酬知音,收了你作弟子却得了这样一联佳句,或许真的是缘分。” 这话的言下之意让张越很是欣喜----老学究似的夫子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但学问好又通权达变的先生就很有些难求了。至少,借助这样一位老师,他有充分的时间充分的准备来面对这个陌生的时代。 张越正式拜师的几天之后,南京城的英国公张辅忽然打来了四个精悍的家将,同时还捎带来了一封他的亲笔信。顾氏原本还因为寿筵上南京张家人一个不见颇有些不高兴,看了那封信之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心中那点子芥蒂转瞬无影无踪。 “年前我还派了人去道贺,结果好好一个五个月大的大胖小子,说没就没了!不但如此,张輗张軏兄弟家里头也不得消停,几个姬妾竟是算计起了那个嗣国公的位置,也难怪没人光顾我这个老婆子的生日。” 一旁的张越这才明白是英国公张辅儿子夭折了,而且那还是唯一的儿子。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不是英年早逝就是童年夭折,多福多寿的很少,他不禁更是对自己这孱弱的身体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要知道,皇帝有无数太医伺候着都难能长寿,更何况是他? 顾氏将手中的信笺仔仔细细折好放回了函封中,然后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英国公觉着张家以武勋传家,儿孙们纵使将来不求战场建功,却应该习武强身健体,所以派了四个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家将来。待会你们带着自家儿子去外头,老大家一个,老二家两个,老三家一个,各自把人领回去充当教习。” 闻听此言,素来喜欢舞枪弄棒的张张起喜形于色,张越在诧异之后也觉得一阵由衷的欣喜,只有最小的张赳皱起了小脸,轻轻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氏在这家中的权威不可动摇,英国公张辅的话也无人敢违逆。即使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众人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瓜分完了那四个家将,把人领了回去安置。 然而,事实证明,这四个家将还只是南京城那位英国公的第一批大礼。仅仅又过了七天,来自南京城的第二批礼物便再次抵达了祥符张家。 这一次是一批十二个姿色可观的婢女,按照张辅亲笔信上的话来说,开枝散叶乃是宗族大事,所以他希望家中的三位堂弟和侄儿们能够多纳内宠繁衍子息。这些女子都是获罪罚没入官的原良家女子,年龄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不等,都是宜子之相。 天知道十二岁的少女怎么让人看出的宜子之相! 分配到张越房中的是一个容貌殊丽的十三岁丫头,名唤琥珀,看着颇为赏心悦目。然而对着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少女,张越却生不出一丝高兴劲来,因为他想到了那硬是被塞到他父亲张倬身边的碧瑶和红鸾,想到了母亲的黯然神伤,更想到了自己即将多两个小妈的残酷事实。 悲喜是人生的主旋律,真真一点不假。 ps:四千字章节求推荐票!!请大家帮忙,让我坐稳新书第四吧,拜谢了! 话说昨天更新了万字,今天也差不多要到一万字了,看在我手指颤抖的份上,麻烦火线支援一把。小声说,明天要是赶得及就三章,赶不及我就只能两章了…… 附赠广告一条:小鱼同学的《绣色》如今正火热上线中,打造继《古代育儿宝典》后又一经典,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十八章 人有亲近远疏 对于开枝散叶繁衍子息这样的好事,顾氏作为家里的老祖宗,自然是打心眼里赞成的。她早先也曾想在三个儿子房里添几个可靠的侍妾,但长子在京城为官,次子在交趾打仗,三子她又实在看不上眼,事情也就拖了下来。此次既然是英国公命人送来的这些丫头,她亲自看过之后就一个个指名分派了下去,只把预留给次子的那两个暂时留在了身边侍奉。 家里忽然多出了这么十二个身份特别而又尴尬的人,内院上上下下的丫头媳妇婆子们也都是颇有微词,就连各房里头服侍的那些丫头也对新来的那几个很有些不满。 这一天,秋痕正在收拾张越的房间,忽然听见外头帘响,回头一看,却见是东方氏身边的大丫头玲珑弯腰走了进来。心中奇怪的她丢下手中的掸子便迎了上去,笑吟吟地问道:“玲珑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坐坐?” “我哪有那么得闲!”尽管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但玲珑是东方氏亲自挑选调教出来的人,在二房也就和老太太面前的灵犀差不多,往日很有些矜持。此时见房间里只有秋痕,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三少爷身边如今不是有个琥珀么?怎么就只是你在收拾屋子?” 秋痕忙笑道:“老太太唤了她问话去了。” 一听这话,玲珑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讥诮来。她四下里瞧了瞧,现果真没有外人,当下便撇撇嘴道:“太太原本是派我来请三太太过去说话的,想不到三太太居然不在。唉,太太今天早上起来原本还心情不错,结果被一件事呕得连早饭都没吃,眼下还在榻上歪着。” “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惹二太太不高兴?” “还不是我家大少爷?咳,其实大少爷也只是一时糊涂,结果就和紫霞……那新来的几个全都是妖妖娆娆的,不比我们这些家生的知根知底,人又老实,就好比大少爷原本跟前最得用的落英是太太亲自挑中的,最是温柔可靠,结果却让一个外人抢了先。要我说,那个琥珀你也得多看着点,否则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秋痕乍听男女之事,脸上倏地浮上了两朵红云,但渐渐地越听越心惊。虽说大家公子十四五岁通人事的并不稀奇,但张可是刚刚满了十三岁。想到琥珀那姿容举止都仿佛是大家千金似的品格,又受老太太看重,她的脸更是有些白了。 玲珑说着已经是咬牙切齿,见秋痕无意识地绞着手中帕子,她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旋即便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要说这一回最不高兴的却是大太太。你不知道,大老爷这回不去南京,前头刚刚来了消息要去浙江治理海塘,所以大约不会带着大太太和大小姐四少爷。老太太话让那两个丫头跟着去伺候,听说大太太还在房里摔了花瓶……” “咳!” 玲珑原本还要继续往下说。乍听得这声咳嗽顿时惊得跳了起来。僵硬地转过头一看。她这才现是张越掀了帘进来。心里顿时更加七上八下。连忙矮了半截身子行礼。眼见张越脸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敢呆在这里再多嚼舌头。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少爷……” 见秋痕嗫嚅着欲言又止。双颊涨得通红。竟是流露出了一种别样地少女情愫来。张越便收起了刚刚死板着地那张脸。伸了个懒腰便在床头坐了。又伸出巴掌在旁边拍了拍。 “秋痕。来这边坐下。” 秋痕此时满心害怕张越真地听见了玲珑刚刚说地那些话。其他地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乎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去。可一挨着床头坐下。她就立刻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慌乱。可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地手被人用力拽住了。于是竟是不由自主地坐了。 “刚刚玲珑地话我都听见了。”感到自己抓着地那只手竟是猛地颤动了一下。他不禁摇了摇头。口气中便多了几许安慰地味道。“别人家地事情我管不着。她说你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地。反正嚼舌头地是她不是你。不过……” 他轻轻捏了捏那只柔软的手上,一字一句地说:“大哥是大哥,我是我。琥珀不论怎么好,都及不上你和我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可明白么?” “可琥珀是英国公……还有老太太……”秋痕又是惊又是喜,一下子竟是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再说琥珀又识字懂文墨,生得又好……” “你这都是说什么呢!”张越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在秋痕那丰润的脸颊上掐了一记,“难道人家新来的好看能干,我就把你抛在脑后了不成?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认字。英国公和祖母那头也不用你担心,我年纪还小,谁来管我这些事?” 秋痕此时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竟是没注意张越刚刚的举动已经形似轻薄。她只知道,少爷养病的时候她在身边,少爷读书的时候她也在身边,如今少爷身边又有了新的人,但她仍是特别的那一个。她原本有些空空落落的心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光彩。 虽说对秋痕作了这样的保证,但张越却在心里思量着那个琥珀。那是英国公送来的人,又常常被顾氏叫过去问话说话,可她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骄矜之色,对其他丫头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对他和张倬孙氏也是恭敬守礼----甚至守礼到不往他跟前凑----做起事情更是滴水不漏。对于这样一个有分寸又能干的丫头,他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而正房之中,顾氏叫来问话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琥珀,还有分派到其他三个孙子身边的紫霞、玉芬和碧芍。打量着这四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她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对儿子和孙子的期望不一样,儿子开枝散叶多些子嗣是好事,但如今她最大的孙子也不过十三岁出头,居然就有丫头勾搭着通了人事,这怎么了得?于是,看着粉面含春体态妖娆的紫霞,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很有些不快,愈觉得不顺眼。 沉吟片刻,她便沉声对身边的灵犀吩咐道:“待会你去见老二媳妇,就说是我的话,紫霞的月例供给全都比照你的份例,再多裁制两件衣裳。” 听了这话,灵犀口中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瞥了一眼紫霞,见她喜不自胜地跪下拜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份例也就是家里一等大丫头的份例,而姨娘和通房都要另高一等,可见这紫霞是不讨老太太的欢喜。当下她又瞥了其他三人一眼,觉玉芬和碧芍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只有琥珀沉静地站在那里。 就算出自英国公府,可那位国公岂会为了几个区区丫头撑腰?那些到了老爷跟前服侍的也就罢了,有个一儿半女也能傍身;可四个少爷都还小,都在心性不定的年纪,日后娶妻纳妾的时候,哪里还记得年少时的快活? ps:新的一天召唤新的推荐票,呵呵 第十九章 喜新厌旧是要不得的 张信回来的时候带着的是妻子儿女,离开的时候带的却是两个绮年玉貌的美娇娘。 望着眼神中有一种郁郁之色的大伯父张信登上马车,再看看把手中帕子几乎揉得一团糟的大伯母冯氏,还有脸色郁闷的张晴张纠姊弟,张越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人生和仕途的莫测。 按照杜先生的话来说,以工部右侍郎的身份到浙江去治理海塘,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谁也不能禁绝下头人在这种事情上捞银子,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拖下水。而且,他自己也很有些想不明白,这下去公干不能带家眷却可以带侍妾,这究竟是哪门子规矩?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父亲张倬。和大伯父那边对待新宠的如胶似漆相比,他的老爹就有节制得多。 按照半个月里他掐着手指头计算的结果,张倬总共只在那两个新姨娘的房中歇了四个晚上----而且不是五五分成而是此多彼少,很有些制造内部矛盾的意思----更多时候,他都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在没外人的时候犹如少年夫妻似的打情骂俏,母亲娇嗔的风采固然很让人咂舌,但父亲的小意温存则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张信走了,却留下了妻子和一对儿女,于是乎,张家大宅内一下子聚齐了三位媳妇。尽管以往都是二太太东方氏管家,但现如今作为长房长媳的大太太冯氏在,下人们中间便渐渐地议论开了。 以往东方氏底下最得用的几个人固然是心中惴惴,成天往二房的北院里头钻,期望能打听到最可靠的消息。不得志的那一批却是往住着长房一家人的东院里跑,企盼着能巴结上这位极有可能管家的大太太。惟有西院照旧是清清静静,就连只串门的苍蝇都很少见。 杜先生如今不再是族学的塾师,张越也不想和那些顽劣的学童再有什么交集,索性就由父亲为杜先生搬迁了新居,自己日日去那边上课,再也不曾去过族学。他清晨起床随来自英国公府的家将彭十三练习武艺强身健体,吃过早饭则是去杜先生那里上课,晚上回来则是背诵复习课业。闲暇时候教秋痕认字练字,陪着父母闲话聊天,日子过得紧张却惬意。 这天晚上,他正在手把手地教秋痕写字,却听到门帘一阵响动,不由得转过了头。见是张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连忙丢下笔迎了上去。 “大姐怎么来了?” “刚刚在祖母那儿说话,我听说你自个在房里读书,所以就过来看看,却原来不是温故而知新,而是在红袖添香!” 张晴一边说一边朝秋痕面上打量了一眼。见她臊得脸色通红。那眼睛连抬都不敢抬。一副讷讷不敢言地老实人模样。她心中不禁纳罕。走到书桌旁边。看见那上头赫然是好些字纸。她便一张张挪开来瞧了。这才觉其中赫然是两种笔迹。 “三弟是在教她写字?” 张越笑着点了点头。见张晴露出了极其诧异地表情。他便挠了挠头道:“秋痕在我身边很多年了。我不奢求她能诗会画。我只是希望她能读会写。以后也能多帮帮我。再说了。把自己所学地东西教给别人。不是很大地乐趣么?” 他这番话一说。秋痕固然是满面欢喜。张晴也是心中一动。但紧跟着便想起了今天在正房地时候遇见地琥珀。那赫然是一个性情品格极好地丫头。于是便又取笑道:“三弟果然是和别人不同。不过。我记得你房里头地琥珀原本就通文墨。你不好好费心调教她。却愿意从头教秋痕?” “秋痕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总不能因为琥珀好就把她丢在一边。”张越一面说一面指着椅子上半旧不新地青缎靠背坐褥。笑嘻嘻地说。“就好比这坐褥。看着固然是旧了不显眼。却胜在舒适。人总是有感情地。这新地即便再华丽再漂亮。也不能喜新厌旧对不对?” “你呀。又会说话。而且又念情。跟你地丫头真是有福气!” 张晴摆出姐姐的架势在张越的脑袋上轻轻一拍,随即冲秋痕又瞅了一眼,不觉摇了摇头:“真希望我家小四有三弟你那么好的性子……他就是一味喜新厌旧,小小年纪身边的大丫头也不知道换了几拨,只知道挑最好的,容不得别人的错处。这一次新来的芳草和药香一到,他就把早先的两个都丢到了旁边,就是我也替那两个丫头可惜,唉!” 那个自小就被惯坏的小家伙怎会懂得珍惜? 张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忽然瞥见那门帘下头露出了一双绣鞋,仿佛是有人站在那里。他眉头微皱,旋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又和张晴闲话了几句,他冷不丁掀开了那帘子,结果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氏狠狠瞪了张越一眼,这才跨进门来。见张晴上来见礼,她连忙拦了,又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是在你后头出的正房,原想瞧瞧你三弟是不是在家里头偷懒,没料想你居然来看你三弟了。晴儿,告诉三婶,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三弟在干什么?” 张晴得意地瞥了瞥张越,见他用无辜的眼神拼命给自己打眼色,这才笑道:“三弟素来都是最用功的,当然不会偷懒,三婶可不要错怪他了。三婶,不是我夸他,兄弟几个里头,就属三弟最用功,脾气性格又好,三婶真是好福气。” 本就是随口一说,却得了这样的赞语,孙氏自是高兴得很,愈觉得这个侄女讨人喜欢。又说了一会话,她便亲自将张晴送出了门去。等回过身进房之后,她却看到张越正在那里规规矩矩地读书写字。明知道那其中有装样子的成分,可一想到丈夫说上次见到杜先生时,那一位对儿子的评价很不错,她仅有的一丁点恼火也烟消云散了。 就在她打量着老老实实伺候在一边的秋痕时,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响动,转头去瞧时,却只见丈夫张倬风风火火地进了门,那脸上满是油汗灰尘,外头的衣服也脏得不成了样子。 “老爷,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摔着了?” 此时此刻,张越也站起身来乖巧地行礼。瞧见父亲这仿佛是从泥堆里头滚了一圈的光景,他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别提了,我刚刚打黄河边上回来!”张倬见一个小丫头端着水进来,便先洗了洗手,又接过热毛巾匆匆忙忙擦了一把脸,这才气急败坏地说,“前头连下了十几天雨,虽然这两日天阴着,但这上游却一直在下雨。我刚刚去见了老太太,说是提早往城外地势高的田庄挪一挪,结果她竟唠叨什么大相国寺的高僧,说是今年决计不会大水!” 说到这里,张倬愤愤然地一拳打在门框上,却把那正忙着给他脱衣服的丫头给唬了一跳。 “老太太也不想一想,要是佛祖真的有用,大相国寺又怎么会三番四次地被水淹了!” 眼看母亲拉着父亲到了外间商议,张越顿时再也没了看书写字的兴致。他虽然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穿越人士,但仍是隐约记得黄河每次大水都是泽国千里的可怕情形。这开封城就在黄河边上,万一出事,那结局真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ps:第二更苦求推荐票,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吧,俺看着码字也有动力,拜谢拜谢! 第二十章 小孩子的悲哀 “娘,开封水患由来已久,再加上入夏以来下了那么多场雨,万一有决口则开封危矣。” “去年你大哥和宋尚书奉旨亲自前来治理,复黄河旧道,回朝奏事时还曾经受过封赏,这才过去多久,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又有水患!再说,这黄河年年都会小小闹腾一下,若是为了下大雨就要搬家避往城外,这得搬多少回?” “可是,有备无患,哪怕是咱们迁居了以后无事也好。若是有个万一……” “你不用说了,我这个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没你们这几个小的这般怕死!” 这天下午,正房之中的顾氏再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驳回了张倬的建议。见下头的冯氏和东方氏都是面带犹豫,她不由冷笑了一声,这才沉声说道:“你们若是怕什么黄河决口,那就都收拾东西往地势高的地方搬,不用顾忌我这个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婆子!我就不信朝廷在这么一条黄河上头砸了那么多钱,又用了那么多民夫,还会任由得黄河水淹过来!” 此时此刻,张信已经全然明白了嫡母不肯搬迁的理由----这与其说是什么大相国寺高僧,还不如说是因为之前张信曾经奉旨查看过开封黄河决口,参与过治理事宜----可与其说这是母亲对嫡亲儿子盲目的信心,还不如说是老人家以身作则,给开封城的权贵们吃定心丸! 冯氏并不是没见过一连十几天大雨倾盆,但小叔子早上来劝说的那番话还是把她吓得不轻,因此分外盼望婆婆能够听从劝阻搬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顾氏竟然将张信撂了出来,一时间,她这个长媳什么话都不好说,只能狠狠揉搓着手绢生闷气。 东方氏却乖觉得紧,眼看婆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连忙赔笑道:“媳妇嫁入张家门也已经十几年了,虽说黄河也有过几次险情,但哪怕是上回决口那次,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老太太您年岁这么大都能不动如山,我们这些小一辈的还怕什么?再说家里头养着那么多人,事到临头随机应变不就行了?” 见顾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躲在孙氏背后的张越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家人怎么说都是在黄河旁边住着的,顾氏更是活了六十岁,怎么对水患的见识还是这么肤浅?奈何他眼下就算急得直跳脚,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半点言权没有,只能用期冀的目光看着父亲张倬。 然而,兴许是刚刚的吃力不讨好,张倬终究还是没有再劝说什么。 出了正房,东方氏皮笑肉不笑地和两个妯娌打了招呼,便由几个仆妇撑开了伞,带着张张起扬长而去。今天关键时刻那番话,她成功地博得了婆母的信赖,料想这管家大权也暂时不用担心长房来抢。想到这里,她就满肚子痛快,早就把张信那番话给归到了危言耸听的范围。 三房最近一阵子蹦跶得太欢快。是该浇盆冷水让他们消停一下! 而这边厢过了长廊。张倬安慰了孙氏几句。自己就忧心忡忡出门去了。 瞧见这光景。冯氏不禁心中更觉不安。于是也不免拉着孙氏问东问西。一边说事涉张信她不敢插嘴。一边抱怨婆母霸道。总之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而张赳看到自己地大姐竟在和张越嘀嘀咕咕。一气之下干脆带着自己地丫头径直走了。 张晴却没注意嫡亲弟弟地别扭劲。她毕竟已经有十四岁。又是打小就住在京城。很有些见识。刚刚在正房里头尽管不曾说话。心里头却已经有了计较。 “三弟。你觉得三叔说地黄河决口真地有可能么?” 若是换成别人问这种问题。张越必定会没好气地讽刺一句信不信由你。然而。看到张晴那眼睛亮闪闪地。一副极其认真地样子。他不由得再次仔仔细细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即郑重其事地说:“大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白白做准备不要紧。可若是真地碰上就糟糕了。我看不如先把要紧地东西收拾出来。就算有事也好有个准备。” “真有那么严重……”张晴顿时被这话给吓住了,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水,只从书里头看到过一些情形……三弟,我去对二妹妹说一声可好?” 张越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寿筵那几天看到过的那个怯生生的堂妹。这些天他两点一线连轴转,竟是有好一阵子没见过张怡,若不是张晴说起,他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在。于是,满心愧疚的他连忙点点头道:“没错,这事情也得对骆姨娘和二妹妹提醒一声。不管到时候会不会有事,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唔,我就听四弟你的。都说小四儿是什么神童,照我看,还是三弟你少年老成,将来一定比他有出息。”张晴斜睨了一眼还在那里唠叨不休的冯氏和孙氏,脸上竟是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随即便皱了皱鼻子,“都是娘太宠溺小四儿了,结果惯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四弟不是还小么?有大姐看着,他以后总能改过的。” 尽管张越心里极其赞同张晴的评价,但说话还是少不得留了点地步。不多时,冯氏和孙氏说完了话,便过来唤着张晴从长廊一头去了。孙氏也回转来拉起张越往另一头走,一路上她却沉默得紧,及至到了西院的时候,她方才忽然停住了步子蹲下身来,轻轻在张越耳边嘱咐了一句。 “你爹既然说得这般严重,总有他的道理,待会娘要出去安排一些事情。越儿,你回房之后让秋痕收拾一些要紧东西出来,预先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记住,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避开琥珀,别让她有机会到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 说完这话,见儿子点了点头,她便放心地站起身来,从院子里又叫来了几个年长的仆妇,也不顾天上的雨越来越大,打着伞就匆匆忙忙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而张越眼看母亲已经走远了,不禁轻轻摩挲了一下鼻翼。回头瞅了一眼为他撑着伞的秋痕,又瞧了瞧跟在三步远处的琥珀,他心中却对母亲的吩咐有些不以为然。 总不能老是防贼似的防着人家吧? 进了房之后,等到秋痕为自己脱下湿了半截的衣裳,他便找了个由头把本就在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派了出去,旋即转过身对两人吩咐道:“你们一人去找一块包袱皮,把我屋子里的细软收拾一些出来预备着。记住,千万不要惊动了别人。” 秋痕和琥珀刚刚都在正房里头,那番争论自是听得清清爽爽。此时听见这分派,两人全都是一惊。秋痕嗫嚅着还想再问什么,却不料琥珀已经低眉垂目应承了下来,她只得把满腹的疑惑暂时都按下了。 她们俩在里头忙活,坐在当中大屋子椅子上的张越却在那里托着腮帮子呆,最后无可奈何地攥紧了小拳头。 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他偏偏是个什么话都说不上的小孩子? ps:今天碰到了一桩悲惨世界的勾当……不说了,晚上正在赶一个翻译稿子,没空码字了,所以预先吱一声,我周六考试,周日同学结婚,为了存这两天的稿子,接下来都是每天两更。 不过,今天三章虽然不是字数很多,可也是俺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推荐票啊推荐票,大家不要因为我更的少就不投啊,大力召唤推荐票!! 嗯,推荐易楚同学的《长乐易未央》,讲述宣帝和上官太后的一段传奇,或许说jq? 第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危机 眼见这雨又是下得没完没了,暗中有所预备的并不单单是三房和长房,二房的东方氏也指使几个心腹丫头打点好了不少东西,就连房中摆设的几样贵重大家伙也都一样样锁进了箱子里和库房里。即便是前头撂下了决绝话的顾氏,眼巴巴看着老天仿佛漏了一般不停地下雨,也渐渐没了最初的底气,于是也吩咐灵犀收拾了几件细软。 然而,开封河堤上有官员派人递来了话,说是这一回每一段河堤都有专人看守,一切都是固若金汤,黄河绝对不会决口。有了这样的保证,顾氏方才坐稳了钓鱼台,少不得招来三个媳妇教训了一番,又吩咐家里所有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自己吓了自己。 于是乎,城外田庄需要人照看,这就去了几个管事和下人;城里的店铺遭刁民闹事,少不得又分去了几个人跑腿……就连张倬也被顾氏成日里差遣去河堤上探听消息,一连三天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每次回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浆不算,这鞋子也是每次必报废一双。 孙氏虽然不至于心疼这衣服鞋袜,可眼看着丈夫忙得眼睛里全都是血丝,几次三番都想到厨房额外要些东西给丈夫补一补,却都给张倬死死拦住。 这一日,好几天没看到张倬的碧瑶和红鸾借着请安的借口来到西院正房,结果依然是扑了个空----张倬固然是不在,就连孙氏也被冯氏请去叙话了。尽管才几步路,但巴巴赶过来的她们却很有些狼狈,不但身上的锦绣衣裳被瓢泼大雨浇湿了半边,底下的绣花鞋也没能幸免,上头满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这会儿找不到正主儿,红鸾不由得恼了。 “老爷成天也不见人影,眼下连太太都避而不见,难道我们就那么招人嫌么?” “红姐姐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在老太太面前不是说老爷待你很好么?再说这几天大雨连绵,老爷忙着外头的事情那也是应该的。” “哼,反正太太不在,你这讨好的话可是没人听!” 又羞又恼的红鸾反唇相讥,见碧瑶捏着手绢不吭声,她不禁又想起那时候老太太分派人时的光景。倘若自己原本是官宦人家出身,这会儿大概也跟着大老爷去江南那大好地方上任了,怎会窝在这种地方受闲气?正想入非非时,她却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咳嗽声。下一刻,旁边的门帘就高高挑起,露出了一张端庄秀丽的脸蛋,却是秋痕。 “今儿个下雨少爷没出去,这会儿正在里头读书。老爷太太既然不在,两位姨娘若是不想等便请回吧。” 红鸾和碧瑶在外头站了大半天,只看到两个不曾留头的小丫头,误以为这里一个主人也没有,这才会彼此拌起嘴来。此时得知张越就在旁边的屋子里读书,碧瑶自忖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脸上倒还好,红鸾则是颇有些后悔。 正当两人不知道该走还是留地时候。一个人影忽然风风火火地撞进门来。脚一沾地就气急败坏地嚷嚷道:“三少爷赶紧去正房。大河已经决口了。城东北已经进水了!” 还不等屋子里地人反应过来。来人就一阵风似地掀帘冲了出去。红鸾和碧瑶被这个突如其来地消息震懵了。即便是张越和琥珀从旁边屋子里跑出来也犹未觉察。 而那边一主二仆也完全没顾得上她们俩。张越将一条秋痕早先就缝制好地腰带贴身系了。随即指挥着秋痕琥珀拿了两个小包袱。也顾不上往脚上套什么棠木屐。抄起早就准备好地油纸伞就匆匆往外头冲去。 临出门地一刹那。他转头一看。现两个女人依旧呆若木鸡地站在屋子中央。忍不住提醒了一声:“二位姨娘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刚刚地话?” 吃他这么一喝。红鸾和碧瑶方才慌慌张张回过神。眼见张越和琥珀秋痕已经奔入了雨中。她们连忙争先恐后地挤出门去。却不想跟她们出来地两个丫头早就没了人影。没有了雨具。碧瑶一跺脚就径直冲进了雨中。红鸾却犹豫了片刻。回转身到屋子里四下乱瞅了一番。好半晌才头顶着一块坐褥追了出去。 然而。即使在这样慌乱地情况下。这两人谁都不是往前头地正房方向跑。 穿过了几个院子,顺着长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正房,张越看见的就只有几个满地乱跑的小丫头。此时此刻,颇有些慌了神的他一把拖过一个,厉声喝问道:“祖母她们人呢?” 那丫头惊慌失措了一阵方才看清是张越,顿时带着哭腔嚷嚷道:“老太太一听说什么决口就晕过去了,大太太人瘫了,三太太忽然犯了哮喘,三老爷又不在,结果二太太只能吩咐人套好了马车,亲自紧赶着把人送了出去,又派人去知会各房少爷小姐们另外走。三少爷……听说外头好些地方都被淹了,这水兴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 “我娘……”张越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宿疾,手上顿时多加了几分力气,“我娘真的和大伯母二伯母一起送着祖母走了?大哥二哥还有四弟他们呢?” “这会儿四处都乱套了,三少爷,其他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 气急败坏的他来不及质问,外头就跌跌撞撞又冲进来一个人。一看到那人是张晴,他顿时感到心头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趁着这工夫,刚刚那小丫头一把挣脱了开来,三步并两步冲出了这凌乱不堪的屋子,而刚刚还在的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早就没了人影。 “三……三弟,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我娘呢?” 眼见张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惊魂未定,张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候,那门帘又被人撞了开来,紧跟着进来的却是骆姨娘和张怡,两人都是浑身湿透鬓环散乱,脸上流露着说不出的惊慌,一进屋看到只有张越张晴两个,骆姨娘便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老天爷……” “姨娘别叫了!这时候就是指着老天爷也不管用!” 要紧关头,张越早把什么扮乖巧的意识丢在了脑后,气急败坏地厉喝了一声。眼见骆姨娘吓得住了嘴,他便让琥珀上前把人搀扶起来,然后对秋痕问道:“你知不知道家里的马车都在哪?还有车夫,认得清道路知道该往哪里跑的车夫!秋痕,这会儿全都靠你了!” 秋痕早就吓得脸色煞白,但听到张越这么说,她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嗫嚅了老半天方才低声说道:“奴婢知道车马厩在哪,奴婢的表哥就是车夫,只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能找到……” “顾不得这么多了,你赶紧带我们去!” 张越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决断。瞧见张晴张怡两姊妹和骆姨娘都依旧愣着,他也顾不上其他,一手一个就把张晴张怡拉出了门,又招呼了骆姨娘一声。 此时外头已经是风大雨大,琥珀手中的油纸伞一打开就被风吹得不成了样子,情急之下,张越只得干脆让琥珀丢开了那伞。地上已经有了几寸深的积水,一群往日养尊处优的人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赶到南院马棚的时候,身上都是透湿。 马棚里头空空如也,恰是一匹马都没有,但角落里却还有一辆马车,车辕上套着两匹健马,可哪里有车夫的人影?张越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汗水,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身边几乎都是弱质女流,他自己就算真是全知全能的穿越者,可也不会驾驶马车,究竟该怎么办? “三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仿佛洪钟一般的声音。他扭头一瞧,现是这些天教授自己武艺的家将彭十三,登时生出了一丝希望,连忙上前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 “嘿,英国公还说祥符这边府中一向严谨,谁知道一场大水就……”那彭十三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旋即就拍着胸脯道,“三少爷赶紧带人上车吧,这马车我还玩得转。不过究竟去什么地方我就没数了,得有人给我指路才行!” 此话一出,张越登时犯了难。别说他初来乍到,对这开封一带的地块就是一睁眼瞎,他身后这些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等等……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杜桢,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杜先生那可是文弱读书人,他要是把人家丢下那就罪过大了! 于是,他也暂时顾不上什么方位问题,连拖带拽地把张晴等人都弄上了车,自己却跟着彭十三在车杆子上一坐,三两句道出了杜桢家的方位,然后恳求彭十三路过捎带一下。 “三少爷真是好样的!” 彭十三使劲一挥缰绳,赞赏地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湿透的张越,口中猛地又打了个唿哨,很快就驱动着马拉起了车子。 百忙之中,他随手抓起头上的斗笠往张越脑袋上一扣,自信满满地说:“就冲着三少爷你小小年纪这会儿能惦记带上自家姐妹,还记得自己的先生,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帮你办到了!你坐稳了,乖乖马儿,给老子跑起来,得儿驾!” ps:继续求推荐票……这几天人过度兴奋,今天早上又是不到六点就醒了,我真可怜…… 第二十二章 日益壮大的逃难行列 看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张越一个纵身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拍打起了那扇门。然而,此时风大雨大,他这声音很快就被徒劳地湮没在了风雨声中。气急败坏的他几乎本能地想要提脚踹门,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脚丫子和那扇大门的强度,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冲动。就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三少爷让开,看我的!” 张越正愣神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恐怖的声音,他甚至来不及捂耳朵,就看到那扇结实的大门在眼前轰然洞开,再也构不成拦路虎的资质。来不及感慨彭十三的力大无穷,他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院子,然后一头撞进了当中那间屋子。 “杜先生,杜先生!” 他这一进屋子,屋外的风顿时跟着他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吹灭了房间中那盏小小的油灯。于是,他刚刚站定就听到了一个恼火的声音。 “张越,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外头大河决口了,您赶紧跟我走吧!” 张越嚷嚷完这么一句,见杜桢满脸古怪地瞧过来,他在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有一种气急败坏的冲动。饶是如此,看在师道尊严的份上,他还是紧赶着又加了一句:“杜先生,赶快和我一块走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你可知道河南开封府这一带经历过多少次大水?你可知道这会儿就是出去又该往哪里逃?你可知道这黄河一旦真的决口,纵使是坐船逃生也有可能被卷入漩涡?你可知道这河南一带由于太穷,不少人最喜欢干的就是在大水的时候打劫有钱人?你可知道倘若黄河决口,开封、怀庆二府及归德、宣武、睢阳三卫都无能幸免,你坐马车往哪里逃?” 这一个个反问句一下子把张越问得懵了,但他只是愣了一小会便斩钉截铁地说:“先生,我不懂得那么多道理,我只知道这一路上经过的好多人家都在准备逃难,大家都在说大水马上就会淹没开封城,所以我决不能把先生丢在家里不管!” 面对张越这样的回答,杜桢顿时愣住了。若有所思地盯着张越脸上瞧了一会儿,他不觉哑然失笑,径直走到床头,却是伸出手在那床顶的架子上摸索了一阵,旋即便转过了身子。 这时候。张越赫然瞧见杜桢地手中竟是拿着一柄颀长地剑----他倒是听说过这年头佩剑带刀乃是士人地专利。寻常百姓要是敢私藏兵器那就是犯忌----可是。这手无缚鸡之力地杜先生拿着这样一把剑。感觉还真是奇怪得很。可是。看到杜桢拿着剑便预备和他一起出门。他不禁有些忍不住了。 “杜先生。您就带这一把剑?” “你不是说黄河决口很可能危及开封城。难道还要我背着这么一堆书逃难?” “可若是有什么珍本孤本……” “或许有些人会爱书如命。但我可不是那种人。” 杜桢抱着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走入雨幕之中。忽然回过头对张越笑了笑:“书我都藏在了地势最高地那些箱子里。早就用油布裹好了。再说每本书我都记得分毫不差。就算是真地遗失了也没关系。不要傻站在那里了。赶紧走吧!话说你们张家大宅居然选在了城西南。一大水便是岌岌可危。这时候不能出城。去大相国寺!” 看到杜桢潇潇洒洒地出了院门,张越忽然感到自己是个大傻瓜。看这杜先生的光景分明是早就做好了“逃难”的准备,他居然还义正词严说了那么一番话----现在想来他自己都觉得肉麻。 彭十三在外头几乎等得不耐烦了,这才看见杜桢施施然出来。现对方典型的文士装束,手中却拎着一把剑,着实不伦不类,他不禁在嘴里嘀咕了起来。 “明明是连只鸡都杀不死,装什么样子……” 眼见得杜桢走上前,他方才赔笑道:“杜先生,车里头都是张府中的女眷,您……” 他这话还没说完,杜桢就回过头招呼着从院子中走出来的张越,一幅不容置疑的口气:“你身体本来就弱,这会儿怎么能淋雨?赶紧上车去,拿着这个,万一有事情也好防身!” 别说是彭十三,就连张越在接过那把划过了一道优美抛物线的宝剑时,脸色也是古怪万分----他甚至有一种将其拔出鞘,看看那剑刃是否开锋的冲动,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在是否进入车厢这一点上,他也没能拗得过杜桢。 一来这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头,他这个童子可以和女眷混在一起,但杜桢却决计不行。至于第二点则更重要了,杜桢曾经踏遍河南各地,对地理位置廖若指掌,而他则是睁眼瞎。于是,最后由彭十三出马,将浑身滴水的他赶上了马车。 比起外头的大风大雨来,车厢中显得又闷热又潮湿。由于淋了雨的缘故,众人身上的衣服都紧紧贴在了身上,即使是已经生育过一个女儿的骆姨娘,此时也显露出了保养得极好的身材,秋痕琥珀的胸前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那青涩的峰峦。于是张越不得不赶紧转开了目光,可对面坐着的张晴和张怡那光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百般无奈,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大约是热身子被凉雨一浇,他身上竟是渐渐窜出一股莫名的燥热来。那燥热在他四肢百骸中来回冲突,让他觉得浑身不得劲,最后竟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额头上,随即就传来了一种温热圆润的触感。 “三弟,你的额头怎么那么烫?不要紧吧?” 睁开眼睛看见是张晴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张越连忙想要摇头,可这时候偏偏脑袋沉得很,完全不听使唤。心知大约是刚刚那场雨淋坏了,他心中不禁又恼怒又懊悔----他不是已经很尽力在锻炼身体了吗,怎么还会是这么一番弱不禁风的光景? “大小姐,我随身带了好几种丸药,不知道是否能用上?” 听到旁边又传来了这么一个沉稳的声音,他忍不住费劲地扭过了头,现琥珀犹如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里头赫然是各式各样的小瓶丸药什么的。一时间,包括骆姨娘在内,几个女人都出了欢呼,凑上前去低声商量了起来。 最后,早有准备的秋痕拿出了水壶,小心翼翼地喂张越吃下了一丸药,又仿佛哄小孩子似的哄得他睡觉。尽管平日并不愿意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但此时在这样一群温温柔柔的女人少女中间,张越还是知情识趣地闭上了眼睛,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处车厢之内,众人都没注意到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形,直到周遭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马车的颠簸渐渐少了,反而是走走停停举步维艰,秋痕方才小心翼翼地把车帘拉开一条缝往外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下子跌坐了下来。 张晴究竟沉着镇静些,此时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外头好多人挡路,路上都被堵住了……马车……马车一律不让走!”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而悠悠醒转的张越也恰好听到了这番话。他挣扎着支撑身体坐直了,随便活动了一下腿脚,感觉除了盘坐太久而麻之外,并没有其他症状,不禁稍微放心了一点。眼看张晴伸手又要往他额头上探,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了阵阵噪杂的呼喝声。 “真是反了,让开,赶紧让开,这是新安王府的马车!” “什么新安王,周王一家老小早就坐船出去避难了,少来招摇撞骗!” “就是这群皇亲国戚不肯出钱修河工才会决口!既然是狗仗人势的,反正大家都要没命,打死这帮***!” 一番此起彼伏的响应之后,外头就传来了一阵阵惨叫,竟仿佛是一瞬间乱成一团。面对这种境况,马车中的众人都是心底寒。 平日即便是新安王府的下人小民百姓也不敢招惹,如今听那情形竟似乎是掀翻了人家的马车----难民能够掀翻一辆马车,谁知道是否会掀翻他们这一辆? ps:今日第二更……两更字数也不少了,继续苦求推荐票,能保住新书第三多亏了大家的帮忙,谢谢! 继续广告,易楚同学的《权握天下》大概有不少老读者看过,如今新坑《长乐夜未央》火热上线,叙述宣帝和上官太后的jq,嗯,敬请大家支持! 第二十三章 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趁火打劫 张越扫了一眼马车里头的一群女眷,现众人都不是那种珠翠满头的华丽打扮,但身上的衣服毕竟都是选用的上乘料子,即便被雨水这么一打,那衣裳仍然是异常惹眼。然而,这一回仓促出门,一帮人根本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他只得示意众女把身上戴的值钱饰都取了下来,一股脑儿全都塞在了一个小包袱中。 听见外头的动静小了些,他又悄悄把车帘又掀开了一条缝往外瞥看。 不远处那辆马车被人掀了个底朝天,两匹驾车的马也从车辕上解了下来,那个趾高气昂的车夫则是被人打翻在地,满脸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几个短布衣衫的壮汉们正按着另几个华丽衣着的家伙死揍一气,围观的人群都忘了大水的威胁,轰然叫好。 就在那几个被打的人中,他甚至还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竟然是在族学中横行霸道的那个钱嘉----须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新安王的亲戚! 然而,眼看着这股子暴乱的风潮渐渐影响到了其它马车,张越不禁心急如焚。正在这时候,他却听见了杜桢和人说话的声音。外头风大雨大,他一时间只模模糊糊听清楚几个字,从车帘缝往外看去,他却也只瞧见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少年,仓促之下难以辨认是谁。 等到那少年从父母手中接过一个老大的油布包袱匆匆走上前,把东西交给了杜桢时,他方才把人认了出来----仿佛是熟人都撞一块了,刚刚那是钱嘉,这会儿竟是顾彬。可他还来不及打招呼问明原委,刚刚那个油布包袱就被杜桢反手塞进了他的手中。 “这里头是一些家常衣物,赶紧让那些女眷换上,那些家伙正在一辆辆马车地查看,很快就要过来了!这会儿没法掉头,就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听到不远处那些哭喊声咒骂声和惨叫声,张越来不及多想,赶紧解开了那包袱。由于外头裹着一层油布,这些衣服都还算干爽,只料子式样均是平常。他把这些一件件递给了车中众女,嘱咐她们赶紧脱了湿透的衣服换上这些,自己则别转了头。 秋痕一贯对张越言听计从,因此二话不说就开始解扣子,紧跟着就是琥珀和张晴。骆姨娘则是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手忙脚乱地扒衣服,又催促着张怡赶紧。一时间,整个车厢里就充斥着细碎的换衣服声,那平时全都藏在严严实实衣裳下的肌肤,在这种危急情形下却是都毫无顾忌地展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尽管张越已经把眼睛转向了车厢壁,甚至死死闭上了眼睛,但他仍然能感觉到车厢中的热度似乎上升了几分,鼻间甚至还能嗅到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幽香。车厢内的空间原本就极小,一下子挤进了六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会碰着别人,因此,当左右不停地有胳膊肘或是其它部位撞过来的时候,他那种别扭劲就甭提了。 “好了好了,四弟你转过头来,看看这样行不行!” 听到张晴地声音。张越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脑袋。看见她换上了灰扑扑地宽松衣裳。将头上地髻都弄得散乱不堪。可偏偏十分姿色却顶多掩去了三分。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再看看其他人也是粗衣陋服难挡天生丽质。他不得不叹了一口气。 若是别人探头进来查看。那几乎是十有**要露馅! 情急之下。他一瞬间急转动起了脑筋。好半晌方才灵光一闪。连忙招手示意众人凑在一起。头碰头地把自己地主意说了。随即又到车前对彭十三和杜桢交待了一番。 “馊主意……要不是人太多杀出去麻烦。老子怎么能这么窝囊!” 彭十三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见着十几个膀大腰圆地穷汉子冲着自己这边来了。他渐渐有些紧张。右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马鞭。左手则是摸了摸后腰。等到其中一个汉子上来吆喝着问了一声。他方才冷笑了一声。 “车里头是我家得了麻风病地侄儿。听说大相国寺地高僧有药管用。这才雇了一辆马车打算送到那里让人瞧瞧。要是你们不嫌晦气。那就随便看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满不在乎地掀开了车帘,结果那车帘才拉起一半,里头就忽然伸出了一只弯曲得极其可怕的鹰爪手,随即就露出了一张满是白斑的脸。这下子,原本要凑上来的十几个大汉全都往后疾退数步,为的那个呸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招手放行,又带着一群人查别的马车去了。 即便彭十三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驾驶马车过了这一关也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没好气地骂出声来:“怪不得这地儿精穷精穷,遇着大灾竟然只顾趁火打劫!” 杜桢身上的那袭白色文士服早就被地上溅起的泥点子给糟践得不成样子,头上湿漉漉地正在滴水。他随手抹了一把被雨水糊住的脸,冷冷说道:“当初元末打仗打得河南十室九空,本朝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又下令往河南迁了无数人。这些都是各地的穷苦人,一拥而入又没有种子农具,这河南就是不穷也穷了,如今不趁火打劫又怎么办?” 车里头的张越听着这番对话,于是乎只能苦笑以对。他三下五除二把脸上乱七八糟的粉擦得一干二净,旋即赞赏地朝琥珀竖起了大拇指----他倒是没察看过两个大丫头整理的东西,但琥珀先是备了丸药,这次又拿出了铅粉,竟是和身上带了百宝箱似的。 他把车帘微微掀开一丁点,低声问道:“先生,顾家表哥呢?” “放心,他们三个除了那个包袱之外身无长物,过关容易得很。我和他们说了在大相国寺会合,到时候我们在那里等就好!” 得到杜桢这样一个答复,张越方才稍稍放心。 经历了刚刚那么一番情景,车厢中的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除了琥珀之外,如今聚在这里的尽管身份各不相同,但都是失散了家人的可怜人。 一贯文雅的张晴想着不知所踪的母亲和弟弟,忽然泪流满面。她这么一哭,骆姨娘和张怡也不觉抱在了一起淌眼泪。秋痕想起了在外院当差的老子娘,琥珀想起身世和早就没了音信的家人,眼睛不禁都红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张越自己也是满腹担心,哪里抗得住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场面,几乎想和外头风吹雨淋的杜先生换个位置。 他还担心他那对恩恩爱爱的爹娘呢! 开封东北隅地势最低,西南隅其次,但西南隅地势开阔,再加上数次大水都只是淹没了开封东北,因此这里大宅最多。这回从城西南出前往高处避难的人群中固然有无数泥腿子百姓,有钱人的数目也不少。 然而在这种动乱的时候,只要没带齐家丁护院,那决计扛不住某些趁火打劫的恶棍,所以这一路上,张越竟是看见了好几拨打劫的,好在都没有刚刚那么大的规模----在几个泼皮被彭十三那根神出鬼没的鞭子打了之后,接下来的一路恰是畅通无阻。 也不知道走走停停了多久,两匹健马终于得以撒欢飞奔。当张越最终远远瞧见大相国寺时,却现这边并没有想象中人满为患的场景,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清。 “大相国寺的地势不高,之前洪武年间还有人在这里避水灾,谁知道大水陡然高涨,淹死了几十个在这里避难的百姓。” 听到杜桢说出这么一番话,张越不禁头皮麻----这大相国寺如果地势不高,你带我们这一群人跑到这里来避难干什么?正在他心乱如麻的当口,他猛地瞧见了那山门之内的重重殿阁,顿时眼睛一亮。 “先生的意思是,这里地势不高又曾经淹死过人,所以百姓不会蜂拥而至。但这里的殿阁却高,若是登高则足可避过水势,是不是这个意思?” “孺子可教也!” 彭十三听到这对师生的如是回答,登时酸得直皱眉头。眼看着天上那雨下得越来越大,那豆大的雨点子甚至在黄土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他连忙把车赶到了那寺门前,正好现有一个小沙弥在探头探脑。于是,他一个纵身跳下车,疾步冲了过去。 “快去通知你们的大和尚,祥符张家的人要在你们大相国寺暂住一阵子!” ps:新的一天新的推荐票……强烈召唤! 第二十四章 避难的都是难兄难弟 开封大相国寺乃是中原古刹,也曾经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尽管在大明开国之后失去了不少田产,但善男信女是永远不会少的。张家顾老太君笃信佛教,尤其最信大相国寺的僧人,几十年来也不知道往这座庙里砸了多少香火钱,甚至还在佛前点着长明灯,自然算是这大相国寺的头号大善人。 闻听头号大善人到大相国寺来避难了,方丈觉海大师顿时惭愧得无以复加。他那个师弟最喜上富贵人家化缘,也最爱信口开河,这次竟然四处夸口,道是佛祖托梦说今年黄河不会决口,结果这会儿那条大河偏偏不争气,如今败坏的竟是大相国寺的名声!一想到顾老太君到时候很可能对大相国寺有了成见,他几乎都不敢出面去见客。 于是,当他披上袈裟前去见客,现最前头的竟然并不是他料想中的顾氏----那是一个自称张家三公子的十岁少年,而且还带着好几位女眷----他本能地长嘘了一口气。 上前问明缘由,得知是张家人避难的时候失散了,如今在这里的只是张家第三代的三个小辈,他不禁打量着张越啧啧称奇。 “每逢大灾之年,总少不得恶徒为非作歹,三公子只带着这么些人,就能保护家中姐妹安全抵达大相国寺,实在是智勇兼备。” 张越此时已经换上了干燥蓬松的僧衣,身处佛堂之中,外头的风雨都进不来,他总算从那种大水的紧张中解脱了出来。此时听人家方丈赞他,他连忙乖巧而谦虚地把自己的能耐无限量缩小,然后把彭十三的英勇和杜桢的洞察力无限量放大,末了又就自己这一行人打扰佛门清静之地表示了歉疚,竟是决口不提先头那个打了保票的大相国寺和尚。 指着和尚骂贼秃,他这会儿要指望人家的地盘避难,还是别干这种缺德事的好! 彭十三虽然曾经跟着英国公张辅南征北战,见过的大人物多如牛毛,但这会儿看到张越先是把他和杜桢夸到了天上,然后又小大人似的和方丈老和尚交涉,提出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问题和要求,他着实是叹为观止,最后冷不丁一手肘撞向了旁边的杜桢。 “杜先生,三少爷难道一直都是这么少年老成?我怎么觉得他少说也有二三十?” 尽管身上衣服湿透,但杜桢却坚持不肯换上僧衣,此时衣襟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在他四周形成了一个鲜明的水渍圈子。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彭十三的手肘,眼睛却在张越身上打转,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下巴上那寥寥几根胡须。良久,他才反问了一句:“少年老成不好,难道要年少轻狂才好?” 彭十三翻了个白眼再也没有二话。心中却想这话怎么仿佛有所指代----自家英国公当初可不也是少年老成建功赫赫。可英国公那两个弟弟就是货真价实地少年骄狂不可一世了! 张越和觉海谈好了一应条件安排。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怕。 其实就算大水。凭张家那些房子地结实程度。一时半会顶多是进水。留在里头未必就有危险。可他却因为前一世曾经遭过大水地恐惧贸贸然跑了出来。要是他没有尊师重道去接来了杜桢。这会儿就算不在路上被那帮恶棍截住。恐怕也只有在开封城内团团转地份! 看在张家地面子上。对于之后赶到地顾家三口。方丈觉海大手一挥也拨出了一间禅房。之后也有几家大香客举家前来大相国寺避难。他自然都一一安置了。同时也笑纳了数目不菲地香火钱。寺中地存粮还算充足。尽管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但支撑个把月还没问题。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虽然外头地雨渐渐小了。但拖儿带口往高处避难地百姓却越来越多。大相国寺即使地势不算最高。仍是有不少人赶了过来。把山门前那个特意搭起来地宽敞大棚子挤得严严实实。足足有两百多号人。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对紧闭地山门怨声载道。 尽管自己有温暖地禅房可以住宿。有精致地斋饭可以饱腹。但得知人越来越多。张越不由担心了起来。这份担心别人没注意。张晴却都看在眼里。 等到用过晚饭之后,她便拉着张越走到一边,低声说道:“三弟,你可是看到那些难民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心肠好,可如今我们也只是借住大相国寺,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见张晴说着说着已经露出了黯然之色,张越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能够掂出自己的斤两,怎么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可问题是,这人越聚越多,到时候没有吃食绝对会闹腾起来,近在咫尺的大相国寺怎么可能不受波及?大相国寺又不是少林寺,没有武僧看门,彭十三就算再能打能保护他,那其他人怎么办? “大姐,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有事情要去见见方丈,你和二妹妹早些睡吧。” 张越轻轻拍了拍张晴的肩膀,然后吩咐秋痕和琥珀在房间里头好好守着,自己则是径直出了禅房。由于寺庙中找不到世俗衣服,他的那一身衣服刚刚由秋痕洗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因此他仍是那一身僧服,看上去竟仿佛一个打杂的小和尚。当他转了老半天现迷失方向,于是抓着一个中年僧人问方丈在哪里的时候,竟被人用傻瓜似的目光看了老半天。 好在过程虽然曲折,但他还是顺利摸到了觉海的禅房。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客人----在那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中已经有一位客人,而那竟然是杜桢。 “先生?” “你来找方丈有什么事么?” 见杜桢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反倒是反客为主逼问上了他,张越顿时郁闷得紧。然而,碍于自己眼下只是个凡事没有言权的小孩子,他还指望待会杜桢能够帮着说说话,索性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来意。 “我是因为听说山门外已经有上百个避难的百姓。大家出来的急,肯定没带什么口粮,到时候断粮了难免会闹起来。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由大相国寺出面赈济一些。避难的都是难兄难弟,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总不能眼看他们饿死吧。” 这话刚说完,他就现杜桢和觉海这一儒一释用几乎相同的古怪目光看着他。 “有其师必有其徒,三公子和杜先生还真是不谋而合。” “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弟子,想得倒是长远!” 张越这才知道杜桢也是因为同样的事情来找的方丈觉海,顿时觉得自己多事了。然而,他讪讪地正想起身告辞,却不料杜桢忽然长身而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临走时却抛下了一句话。 “既然是你有此意,那此事究竟该怎么筹划怎么办,就全由你和方丈一起决定好了!” 面对这样一个不负责任撂挑子走人的老师,张越在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郁闷到了极点。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也未免太为难人了吧? ps:第二更,求推荐票……预告一下,明天下午两点半考试,所以应该会在早上和上午连更两章 第二十五章 扮孩子累,扮好人更累 大相国寺是佛门善地,平日里从善男信女那里收取了无数香火钱,到了灾荒的时候也自然不会吝啬----从舍粥到舍旧衣服,再到将寺院自己的田庄出租给那些被夺佃的佃户,或是在邸店中招聘伙计……总而言之,它即便不是这个时代的慈善机构,却也披了一层慈善机构的外皮,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夜的风吹雨打,大相国寺前的大棚中已经汇集了二百五六十人,这其中还有不少人往东西南北打探,不时带来各式各样的消息。 比如说城东北隅的贡院已经被淹了,比如说城西北的米店给人抢了,比如说哪家富贵人家遭人洗劫了……总而言之,其他地势高的地方虽说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水进了开封城总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自家的房子家当全都泡在水里,人们不禁抱怨连天。 于是,当紧闭的山门打开,几个还不曾剃度的小行者戴着斗笠走出来时,人们都不禁愣了神。就在百多号人疑惑的目光中,这几个小行者却一本正经地往人们手中递着一块块刻有编号的木牌。每个接过木牌的人都是莫名其妙,着实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直到这些木牌人手都拿了一个,一个小行者方才清了清嗓子说:“各位父老乡亲,方丈说大水一时半会还没法退下去,大家都是匆匆忙忙从家里出来,就算带干粮也不会太多,所以从今天开始按照这号牌舍粥。” 一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顿时喜出望外,即便是身上还有干粮能挺过几天的也不例外。毕竟,这免费的一日三餐对于穷人家来说绝对是好事。当下,百多号人甭管素日里是否信佛,全都合掌作虔诚状,一副善男信女的模样。 “按理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本,今后若是还有人来,大相国寺也应该一视同仁,奈何这存粮着实不多,所以只能周全到今日在这里的各位。若是以后来的人太多,各位的一碗粥也就只能变成半碗,还得请各位多多包涵……” 小行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精瘦的汉子一口打断了去:“大相国寺能舍粥给我们这些人,就已经是大慈大悲恩德无穷了,怎么能让别人搅扰了这大好的善事?这位小师傅说的都是正理,以后大家就保管好号牌,这大相国寺门前的地方就由我们大伙儿一起管了!” 人都是自私的,那些拖儿带口的人一想到自己能够得个温饱,哪里还有工夫考虑别人,于是乎全都轰然赞成,纷纷想着甭管用什么法子都绝不能放外头人进来,甚至还有人商量起怎么提前将麻烦拒之于门外,怎么放假消息把外人赶走等等。 在那小行者回身嚷嚷了一声之后,两只巨大的木桶从大相国寺中抬了出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粥分到了众人手中。尽管那粥薄得可怜,但这等灾荒时节有总比没得强,再加上盛粥的和尚每一碗都是打得满满的,众人心中自是满意,于是愈坚定不让外人来夺食。 眼看着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尽管这幸福满足很可能建立在更多人的痛苦之上----张越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连连。 他不是皇帝不是父母官。他连自己眼前地亲人都未必有足够地能力保护。自然不会圣人得认为自己可以周济天下。能够维持如今这个局面就已经够了。虽说是一家哭不如一路哭。但如今却是有一家笑也是好地。 眼看人群中有人自觉维持秩序。一切都井然有序。他便带着几个小行者朝山门处走去。然而。还不等他走到门口。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尖酸地声音。 “堂堂英国公地侄儿。祥符张家地三公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大相国寺地小和尚?” 张越头上戴了斗笠。身上穿着蓑衣。其真实目地却不是为了避雨。而是要避免人家把自己认出来。其实要不是他没能把自己那套话教会这几个小行者。他压根不会在人前露面----这压根不是光荣地勾当。他出来显摆什么? 此时此刻。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无数**辣地目光。刺得他地背心隐隐作痛。倘若诅咒可以杀人。他可以肯定那个可恶地家伙已经死了百八十回。 他一瞬间在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旋即镇定自若地转过身来。定睛打量着那个忽然冒出来地家伙。费了老大地工夫。他方才认出了这位仁兄正是族学中一个附学地小子。恰是不学无术偏偏又喜欢巴结人地那种。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大相国寺的人?”不等那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朝骚动的人群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说,“各位父老乡亲,我确实是张家老三,这回也在大相国寺避难。看到方丈大师因为舍粥的事情为难,我就自告奋勇来帮这个忙,也是为了大伙儿不至于饿肚子。如果大家信不过我,那么可以问问几位小师傅,还有那边派粥的大师傅。” 权贵是不可信任的,但一个十岁小孩是否值得信任? 刚刚被英国公和祥符张家两块金字招牌震得有些动摇的人们少不得向大和尚和小行者们求证,得到的当然只有一个答案----因为这些庙里的人都看到方丈大师和张越一块儿出来,亲自点头肯了张越的方案。于是乎,众人一想到自己这些人能维持温饱也得感谢人家,刚刚还有些复杂的目光刹那间倏然一变。 那可是小恩公啊!再说张家的名声一向还不错,是不是还能拉点交情? 看到那个找茬的家伙一下子被淹没在了冲上前来的人流中,张越吓了一大跳,往后疾退数步之后,这才现上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表示感激,隐隐约约还流露出某种能够联想到的意思,他方才放下了一条心,于是便端着一幅平易近人的面孔笑嘻嘻地叫着大叔大婶大爷大妈----反正现如今他不是小孩也算小孩,叫一声也不掉一块肉。 尽管他并不是张赳那种粉妆玉琢的金童,然而,在此时这种节骨眼上,他所扮演的善心童子角色远远胜过一个声名远扬的神童,不多时竟有妇人抱着孩子要求他摸顶,说是为了祈福。如是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方才得以安然退回寺内,后背心的衣服竟是完全湿了。 他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扮孩子累,扮好人更累----毕竟,他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孩子,同时更不是一个好人。 ps:今天又是六点多醒了,为啥最近都睡不好呢,纠结……今天第一更,求推荐票。第二更大约会在中午十一点左右。下午我要去考试,晚上和人家一起吃饭。老天保佑我通过那个该死的中国语言文学考试吧,否则明年还要考! 第二十六章 忧心忡忡的家人们 开封乃是古都名城,然而,这座名城在历史上光芒四射的同时,也不知道遭到过多少次水淹----其中较远的一次甚至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秦军水淹大梁城。至于近的就更不用说了,堂堂大相国寺在洪武和永乐初年大修过两回,就是因为遭了洪水的缘故。 而这一次的水灾尽管还不到最严重的地步,但城东北隅和西南隅的民居大多进水,水最深的地方甚至达到了一人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仓促离开了家门。 黄河的决口处,无数民夫正在官兵的监督下拼命用沙袋围堵决口,搭在河堤边的官府棚子中亦能够听到开封府众官员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争吵声。 诸如周王这样的权贵干脆都坐上官船离开了开封城避难。由于此番洪峰来自上游,一溜烟十几艘船都往周边的其它河道躲避,这会儿沙河上就汇集着好几艘大船。除了周王那艘招牌式的豪华座船之外,其余的都是六桅大帆船,俱是出自开封城的顶尖门户。 这其中的一艘自然属于祥符张家。这会儿船上一间宽敞的舱室内,张倬和孙氏夫妇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也不吭声。直到最后,孙氏终于是憋不住了。 “老爷,难道就不能多派几个人去打听打听越儿的消息?老太太四个孙儿,这会儿他们仨都是安然无恙,就是越儿留在老宅里,若是有什么万一……” 张倬看到孙氏死死攥着手帕眼睛通红,眼看马上就要放声,只能伸出双手压着她颤抖的双肩。等到妻子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方才叹了一口气:“越儿是咱们唯一的儿子,我已经先后派出去了三拨人,料想会有消息的。老宅那边地势虽然低,可最多积几尺深的水,还不至于淹了房子。越儿人机灵,爬上屋顶也就没事了。” “二嫂也太狠心了,又不是真的水淹开封城,不至于连等等孩子们的空子都没有!这会儿不但是越儿没有音讯,还有晴丫头和怡丫头都一样还在里头!” “那时候老太太昏倒,大嫂指望不上,你又犯了哮喘,我刚好不在……若不是这些事全都撞到了一起,二嫂也不至于顾此失彼。”看到孙氏一瞬间抬头对他怒目以视,张倬连忙干咳一声改了口,“总而言之,开封城被淹的也就是几个地方,应该……” 他这应该后头的话还没说完,舱门就被人猛地撞开,那股子大力和砰然巨响让他大吃一惊。看清楚来人是往日最沉着能干的灵犀,他不禁大感奇怪。 “三老爷,三太太……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说三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在老宅里头。”面对张倬和孙氏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灵犀也觉得一颗心蹦跶得厉害,但该说的话却不能不说,“据说我们才走不久,三少爷和大小姐她们就到了正房,大约是那里留下的人乱了方寸没说清楚,竟是让三少爷弄到了一辆马车出去了……” 这下子别说孙氏脸色煞白。张倬也情不自禁地拍案怒吼:“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难道都死光了不成。就放任他一个小孩子家带人出门?这开封府上下如今都乱成一团。他好生生呆在家里还安全一些。这跑出去若是遇到歹人如何是好?” 灵犀此时也觉心中后悔。早知道如此。想当初二太太东方氏匆忙吩咐离府地时候。她就应该多争辩几句。这会儿也不至于出了那么大纰漏。 “三老爷。老太太已经命人送信给了开封府衙和祥符县衙。想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什么消息。这会儿开封府和祥符县忙着派人堵决口还来不及。哪里有工夫找人?” 孙氏苦笑了一声。旋即无力地跌坐了下来。将整个脸都埋在了一双巴掌中。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竟然在那个节骨眼上犯了旧病。倘若不是如此。她决不会抛开儿子自己呆在这安全地船上。痛哭良久。她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头已经没了神采。 灵犀眼看这三房地男女主人都是这副模样。想开口劝说什么。偏生憋了半晌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心里更隐约生出了某个埋怨地念头。 三老爷早说了要往地势高的地方搬,偏生老太太不肯,其他人又心不齐,这才会出了今天这么大的事。若不是三老爷缜密,早就预备好了这艘船,指不定当时犹如热锅里头那蚂蚁的二太太会不会捅出更大的纰漏。 于是,她在沉默了多时之后,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退出了舱房,顺手又带上了门。沿着船舷走到前头甲板,望着那苍凉的天色,她忽然感到心头堵得慌,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嚷嚷。 “灵犀姐姐!” 扭头看见是张张起,灵犀方才现那两兄弟一左一右紧紧攥住了她的袖子,顿时眉头一挑----这两兄弟刚刚在顾氏面前就咬着嘴唇默不作声,这会儿又来纠缠她做什么? 先开口的是张,往日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上如今却满是郑重其事:“灵犀姐姐,我和大哥想下船去找他们,你帮我们向老太太说一说好不好?” 不等灵犀说话,张起也跟在后头重重点了点头:“我和大哥都很担心他们,我们在这船上平平安安,他们却不知道在哪里受苦,这怎么行!我和大哥还欠着三弟老大的人情呢!” “大少爷二少爷有这份心就好,至于找人的事情,老太太已经派出了好些人,还往开封府和祥符县都递了信,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见两兄弟兀自不松手,还拿怀疑的目光瞪她,灵犀不禁有些头痛,只得半蹲了下来又劝说道,“这会儿大少爷二少爷就好好呆在船上,别再让老太太和三位太太再操心了。” 张起歪着脑袋还要再争辩什么,张却一把拽住了他。直到看着灵犀走远了,他方才沉着脸地对张起说:“二弟,甭费心了,娘这次做错了事,人家都不信任咱俩,到时候我们悄悄下船去找人。哼,我们俩可不是小四儿,那小子无情无义,自个的亲姐姐他都不担心!” 两兄弟这边厢刚走远不久,那边厢一个木桶后头就闪出了张赳。尽管还是那身金童似的打扮,但他那张俊俏的小脸蛋上这会儿全都是阴霾,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那是他最最喜欢的嫡亲大姐,他怎么会不担心? ps:今日第二更求推荐票,谢谢大家^_^ 第二十七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身在大相国寺的张越也一样在想念着自己的父母亲人。 此时,他在油灯下的一张纸上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一颗心却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一边想父亲张倬究竟在关键时刻跑到哪里去了,一边想母亲的哮喘是否有所好转,另一边也免不了惦记一下某些抛下他不管的亲人----虽说最初他并不是不愤懑,可老是愤世嫉俗也没多大意思,毕竟,他眼下不是好端端一块肉都没少么? “三弟,三弟!” 听到耳朵边上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张越这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瞧见张晴拽着张怡的手笑吟吟地站在面前,一旁是满脸无奈的秋痕和琥珀,他哪里不知道两个大丫头没能拦得住这两位小姑奶奶,这头顿时大了。 也不知道是长辈都不在还是出门在外不用管那些规矩,张晴张怡姊妹俩如今是分外难缠,就差没女扮男装到外头去探听那些难民的状况了。虽说很高兴她们不再凄凄惨惨戚戚地愁眉苦脸,可老是要应付两人层出不穷的问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于是,他只能强打笑脸道:“大姐和二妹妹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张晴没好气地丢了一个白眼,瞧见桌子上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图样写着文字,她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瞅了瞅,旋即便把眉头皱成了一团,“你这上头鬼画符似的都写着什么?” 张越低头瞄了一眼,这才现自己无知无觉中竟然又写了一大堆简体字,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他一把抢过那张纸,正要揉成一团,可细细一瞧却又停住了----原来,他刚刚在纸上写的都是那些难民说的某些情况,包括什么地方给水淹了,什么地方盗匪横行,什么地方官兵去了镇压,还有就是这大相国寺前是否有新增人口以及寺中的存粮状况。 “三弟!” 被张晴这么一喝,他赶紧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握在手心,然后打叠起精神开始应付张晴气鼓鼓的质问。连消带打哄好了这位时而淑女时而魔女的大姊,他便又对张怡嘘寒问暖了一通,结果自然而然收获了两个甜美的笑容。 然而,两女才走不多久,他刚刚转好的心情就被外头冲进来的某条大汉给败坏了。 “三少爷。外头粥铺那头打起来了!那帮人赶跑了带着孩子前来避难地一家三口。结果那家男人了狠。一个打十几个。不一会儿就已经头破血流。我好容易才把两边都摆平了下来!”彭十三一口气嚷嚷完这些。然后又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一角。怒气冲冲地说。“那小姑娘饿得都晕过去了。那帮大人谁也不肯从碗里分出个一星半点。真他娘地让人火大!” 早在决定按号粮食地时候。张越就想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形。这会儿他顿时沉默了。大相国寺粮仓充足固然不假。但上下几百号僧人每天消耗地粮食就是一个恐怖地数字。再加上他们这些寄住其中地富贵难民和山门外那些人地消耗。余粮能支撑十几天就不错了。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张越才艰难地问道:“你怎么把事情摆平地?” “当然是揍了某些人一顿。然后盛了满满一碗粥给那个小姑娘……” “你……你这是……” 一直都把彭十三当成师友。素来调笑戏谑无忌地张越却在这时候陡然恼火了:“你就算想帮她。难道就不能想一个别地法子。难道就不能悄悄把人领进来?你以为那些外头那些无情无义地家伙是白吃大相国寺地饭。错了。他们固然是喝了不要钱地粥。但他们也……”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不是为了他这个年纪说这番老气横秋的话不合适,也不是因为气急败坏因而语无伦次,更不是因为现在有女人在场----他只是觉得自己指着彭十三火实在很无谓。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赶紧出去看看事情有没有大乱。 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被骂了,而且被骂了一半正主儿居然走了,这下子彭十三顿时要多郁闷有多郁闷。他可以在战场上杀个七进七出,可以顶着浑身伤口奋勇作战,但是面对洪水这种打又打不得的拦路虎,他别提多郁闷了。这会儿分明做了好事还挨了一顿骂,真是好没来由! “这贵公子真难伺候,大不了老子回南京城!” 彭十三骂骂咧咧地跨出门槛,却看到杜桢正站在外头,这下子脸色登时耷拉了下来。 他自己是个大老粗,一向看不起那些酸不拉唧的文人,谁知道和外表冷面的杜桢却极其谈得来,一来二去已经是老杜老彭的乱叫一气。这会儿想到自己刚刚的窘态很可能被瞧见了,他登时老脸通红,要不是晓得杜桢乃是大学问的人,只怕他就要张口骂娘了。 “老杜,我不就是看着那小姑娘可怜么,你说三少爷怎么至于那么大脾气?都是你教的好弟子,还说什么少年老成,我看都有些神经兮兮的!” 杜桢却只是淡然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平常时候,别说你袒护这么一家人,就是袒护再多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如今却不同。大灾之下人心不稳,外头那些人只是基于绝对的公平方才能够维持住眼下的秩序,你这么强势插手,若是无人出面,指不定就会有人把这大相国寺给掀翻了,你信是不信?” 彭十三顿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帮泥腿子?我才不信,那是造反!” “你别忘了,几天前可是有人掀翻了自称是来自新安王府的马车!”见彭十三一下子吃了鳖,杜桢的冷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微微冷笑,“造反这些人是不敢的,但之前那些乌合之众之所以敢趁火打劫,无非是因为妄想法不责众,再加上官府的措置和赈济迟迟不到,谁都不清楚将来怎样,所以就豁出去了。你要是不信,我们就出去看看如何?” 彭十三并不知道杜桢曾经在朝廷里头当过翰林,此时被他这一套套绕晕了,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然而,当满心不以为然的他跟着杜桢登上了山门旁边的钟楼,看到外头闹成一锅粥的场景时,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他打人的时候,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这会儿怎么闹腾得这么凶悍?恰在这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了杜桢一句淡淡的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若是遭逢大变,这天下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ps:居然新书第二了……前所未有啊!这一周实在是感谢大家的支持,万分感动! 第二十八章 收,还是不收 “三少爷,您看看,这就是刚才那个不讲理的大汉打的!” “咱们可是完完全全按照您的吩咐做事情,若不是我们苦苦维持着,这儿早就乱了!” “那小姑娘可怜,我们谁不可怜!我那房子还是新盖不久,家什都是刚刚置办的,如今全都泡在水里头了!” “这雨还不知道得下多久,大伙儿还不是想给大相国寺省些粮食?” 此时此刻,面对一大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男女老少,张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靠着大相国寺那微薄的舍粥勉强存活,而大相国寺则靠着这些山门外的民众把更多可能蜂拥到这里来的人拒之于门外。这看似两利的局面自然是极其自私的,可是,比起那些仓皇逃走的权贵以及顾不上百姓的官员,这着实算不得什么。 可是,彭十三就真的做错了么? 他瞅了一眼边上那个瑟瑟缩缩的小女孩,不由得心里一揪。她那胳膊腿原本就细得犹如芦柴棒似的,饿了几天就更不成样子,脸上布满了污渍,竟是看不出什么红白颜色来。揽着她的那个妇人死死咬着嘴唇,旁边一个头上缠着布条的汉子则是用愤恨中夹着畏惧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一只还能动的右臂则是本能地挡在了妻子女儿跟前。 张越一直认为自己那颗心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中已经锻炼得极其坚硬,但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或许从前在经过某些看似可怜的乞丐时会毫不动心,但这会儿看到这样的一家三口,要硬起心肠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终于把目光从那一家人的身上移开了去,然后用双手在脸上使劲搓了两下,这才提起声音叫道:“大伙儿都别吵了!” 他这几日在舍粥的时候都会出来和人们打招呼闲话家常----当然,考虑到人心叵测,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有彭十三警惕地跟在身后,可今天却没了身后那个人----所以,他这一话,人群中的喧哗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只是间或还有几句抱怨声。 “今儿个的事情大家并没有错,是我那个家人鲁莽了!” 这个清亮地声音顿时引来了一片附和。纵使是刚刚被彭十三狠狠教训了一顿地几个人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同一句话在一旁地那一家三口听来。却不啻是晴天霹雳。那妇人死咬着嘴唇正要出声。却给自家男人死死拦住。面上便露出了绝望地神情。 “我当初向方丈大师求恳向大家舍粥。就是因为心里不忍。可是。倘若把好事办成坏事。连累了方丈大师连累了大相国寺。又让大家抱着希望却没了希望。那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说到这里。张越便转身走向了那边地一家三口。看到那小女孩胆怯得往母亲怀里头钻。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才苦笑道:“大叔大婶。还有这位小妹妹。大家并不是不愿意帮你们。而是谁都不知道这水什么时候退。粮食什么时候能运进来。” 他这话一说。周围又响起了七嘴八舌地附和声。此外。还有人抱怨这几天地粥比最初地稀薄了。足可见寺里粮食少了;有人说这几天分头往各处堵截人。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更有人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官府之类地闲话。道是之前还分明夸口说今年黄河不会决口。 “我……我们可以走。可是。求求公子赏我家翠儿一口饭吃!” 不等张越开口再解释什么。那个妇人一下子放开了揽着女儿地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竟是把额头都给碰破了。措手不及地张越伸手想要去拽她。然而他却忘了自己如今只有十岁地单薄身躯。给她那一瞬间迸出来地力道给带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 这时候,张越只觉得心里响起了两个声音----一边是告诫不能开先例不能心软,否则只怕更多在城内游荡没饭吃的人都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局面就会完全失控;另一边则是劝说自己做人要积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饿死街头。然而,陷入矛盾之中的他更知道,收留那个小女孩却赶走她的父母,这种做法和把三人全都赶走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三少爷,大伙儿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要不,您就收留了这个小姑娘在身边?别看她如今饿得精瘦,只要吃饱了饭就能长出肉来,等到水退了还能带回家当个小丫头使唤。” “咳,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大伙儿说是不是?” “看着也确实怪可怜的。” 身边渐渐响起了一个个帮腔的声音,然而,张越听到这些却并没有觉得轻松,而是着实困惑于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端详着那一张张或是讨好或是巴结的笑脸,再一看那妇人哀哀求告的眼神,再瞅瞅那个满脸悲愤攥紧拳头却一句话都不说的汉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他方才感到,后世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情形是多么难得。这年头的朝廷……在某些时候就甭想指望了。 张越正在暗自感慨,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此时此刻,不单单是他,所有人都把目光从那一家三口身上移开,朝那马蹄声的来处张望了过去,有的面露仓皇,有的脸色惊惧,有的人害怕得直颤抖,有的却隐隐之中有些兴奋。然而,当那马队疾驰到跟前,看清了一帮子人的装束时,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的人身穿一件亮地纱大红缎绣过肩麒麟服,腰中配着一口宝刀,身后十几骑人皆是蓝色棉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肃杀之气,同时亦显得无比招摇。他们身下的坐骑也和寻常马匹不同,俱是高大健壮,那股子彪悍劲绝对不属于寻常民众。 张越打量着这些来意不明的人,心中不禁琢磨这是哪儿的军队。就在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带着仓皇气息的嘀咕。 “天哪,锦衣卫!” 锦衣卫?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张越在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瞧那领模样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这锦衣卫三个字还真是名副其实……问题是,这锦衣卫的人跑到大相国寺来干什么! ps:晚了一点,不好意思。还有,对于读者提出的称呼问题,原谅我,老三老四老是分不清,明明检查文章的时候也压根检查不出来 第二十九章 人心叵测 有了锦衣卫这三个字,纵使是不少暗地里有其他思量的人也都给震住了。瞧见那十几个身穿蓝色棉甲的汉子在一声叱喝下齐刷刷地下马,众人顿时哗啦啦地散开刀了一边,用用敬畏中掺杂着憧憬的目光望着那鲜艳的服色。 这军户固然是谁也不想当,但若是能够在锦衣卫中担当一个差事,那就是八辈子有福了! 等到属下都已经下马,那一身大红锦衣的中年人方才一个纵身跳下马,随手把缰绳往旁边的小校手中一扔,不紧不慢地踱了上来。眼见得他走近,所有人都拼命蜷缩着身体往旁边躲,而刚刚还原地未动的张越这下子也回过神来,赶紧让出了当中一条道。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并没有朝那大相国寺正门而去,而是不偏不倚地朝他走了过来,而且还用那仿佛鹰隼一般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这时候,张越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倏地跳了上来----莫非这是张家人如今正在找他? “下官锦衣卫河南卫所百户沐宁,敢问可是三公子?” 尽管这个三公子之前少了一个张字,但张越此时再无怀疑,连忙退后一步长身一礼道:“张越拜见沐大人。” “下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百户,不敢当不敢当!” 张越刚刚躬下身去,这手臂上就传来了一股沛然大力,竟是无法再往下弯腰。听到这么一声谦逊之辞,他方才渐渐直起腰。见刚刚那张还显得阴鹜深沉的脸上陡然之间挂满了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不由得有一种自己在观赏川剧变脸的感觉。当然,尽管心下嘀咕,他还是把所有心思都搁在了心里头,面上则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沐大人怎么会知道我在大相国寺?” “张老夫人早就命人通知了开封府衙和祥符县衙,说是让大伙儿寻找三公子,还有两位小姐,河南都司的几位大人也就知会了我们千户大人,这会儿下头的百户都已经带人出动了。下官运气倒是不错,半道上截下了一拨要前来大相国寺捣乱的家伙,这才知道原来三公子和两位小姐都在大相国寺。” 这短短一番话中蕴藏的信息让张越足足消化了好一阵子。先,家里派人通知了官府,则代表他那些亲人全都平安,张家老宅那边仍然有人留守;其次,出动的人竟然包括了锦衣卫这一层级,这无疑表明他对自己家的地位认识还不够充足;第三,这个百户说半路上截下了一拨要来捣乱的人,更说明这里的舍粥场已经引起了外人的觊觎。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啊! 张越在心里苦笑着自己地想当然。自然不会忘了对人家表示了衷心地感谢。然而。他和这位沐百户站在大相国寺门口亲切交谈。旁观者地感觉就不一样了。 人们固然知道祥符张家是名门。固然知道那位英国公是京城地权贵。但某些事情知道和亲身领会地感觉却是不一样地。这会儿那几个原先带着某种莫名盼望地汉子这会儿都是冷汗淋淋。拼命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最不起眼地角落。心中都是叫苦不迭。 那可是锦衣卫。号称最恐怖最凶悍地锦衣卫! 那边一大一小决计谈不上相称地两个人却没有理会别人地思量。兀自站在那儿说话。面对沐宁犹如审问犯人一般层出不穷地问题。张越只能事无巨细地将自己逃出家门这一路上地见闻一桩桩一件件地娓娓道来。只是隐去了某些可能引起麻烦地细节。 比如最初有人设卡拦截。甚至还掀翻了疑似新安王家马车。逼得他扮麻风病涉险过关这一类地事情。他全都巧妙地隐瞒了过去----毕竟。那是官府需要理会地勾当。不需要他去做汇报招惹是非。因此他在对答如流地同时。更是暗自决定待会一定要好好嘱咐秋痕她们。 “老夫人一行的座船如今正在沙河一带,只不过如今开封城中匪患处处,不少道路都浸在水中,再加上寺内还有女眷,我等护送多有不便,所以还要请三公子和两位小姐在大相国寺再盘桓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沐宁微微一顿,板着脸侧头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继而又笑容可掬地说:“开封城中的富贵人家在寺院道观中躲避的不少,像三公子这样大善心的却不多见。不过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你若是对他好了,他反倒会认为你可欺。寺内既然都是女眷,下官也不便进去,这就回去向老夫人报个平安信。另外,下官再留上六名小旗,万一有事也有个保护。” 张越原本还对这个锦衣卫的小头头有些嘀咕,但这会儿人家说得在情在理,安排得天衣无缝,又完完全全是一片好意,他连忙诚恳地谢过。然而,就在他看见沐宁转身要走,于是准备上前送上两步时,却不防对方忽然停下步子又转过了头。 “三公子,以后若是遇见事情还请多多思量,切勿莽撞,这回你父亲急得团团转,连千户大人也……嘿嘿……” 面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张越顿时停下了步子,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锦衣卫莫名其妙地出动找人,竟仿佛不是看京城英国公和祖母顾氏的面子,而是好似和他父亲张倬有关? 随着那一群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疾驰而去,刚刚避到两边的人群渐渐挪动开了步子。不过,山门那一块地方却没有人敢靠近----因为那儿除了那位自顾自皱眉沉思的张三公子之外,那旁边可是杵着六个仿佛钉子一般的锦衣卫小旗! 除此之外,最感茫然的却是那一家三口人。妇人仍然跪在地上没有动弹,受伤的大汉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小姑娘仿佛木头人似的站了许久,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把张越从数不尽的疑惑中拉了回来,使他想到这里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亟待处置。然而,他刚朝那一家三口人走去,旁边的一个锦衣卫小旗忽然闪到了他身侧,在他耳边低声咕哝了一番话,手指头更对着人群中指指点点。 百姓最怕当官的,所以面对当官的最惧怕的锦衣卫,人们甭提有多惊慌了。不多时,就有五六个人挤出了人群,飞也似地打后头跑了,那撒丫子飞奔的架势就仿佛有恶狗在后头追似的。这几个人一跑,人群中顿时爆了一阵骚动。 “就是这几个家伙,他们居然要引外人来分咱们的口粮!” “那家伙还威胁我,说要是说出去就打死我!” “揍死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几十号人仿佛如梦初醒似的一窝蜂去追刚刚逃离的人,剩下的一些人则是陪笑着渐渐朝张越围了上来,说什么那五六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没资格也没道理继续呆在这里,这一家三口人不如留下,也不至于坏了规矩诸如此类云云。 此时此刻,张越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劲头去安慰那个大哭的小姑娘。他僵硬地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即就回身走进了山门。 钟楼上看完了一整场戏的彭十三拿拳头使劲砸了砸脑袋,没好气地嘟囔道:“这都是一帮什么玩意!” 一身白衣的杜桢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垂头丧气的张越,过了许久方才背着手施施然下了楼梯----这过程虽然和他预料的不同,但结果几乎相同,想必给张越的经验教训也相同,这就足够了。 ps:十二点冲榜求月票,谢谢大家!! -------- 友情推荐无敌南瓜的新书《沐春风》,书号:1171690 内容简介: 神笑曰:你下一世容颜绝世!她窃喜…… 神羡曰:你下一世富贵滔天!她暗喜…… 神叹曰:你下一世艳福不浅!她大喜…… 可正所谓人无完人,神无完神…… 在她阅尽天下事后…… 第三十章 做好人难 开封城的雨停了,但是开封城上空的阴云却没有散去;河堤上的决口终于堵住了,但是城里的水却还没有退;几个趁火打劫的家伙被砍了脑袋,但还有更多趁火打劫的人活跃在大街小巷,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变成我口袋里的……但总而言之,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祥符县开封府乃至于河南布政司河南都司以及林林总总的各式官员,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张越很感激那位锦衣卫百户沐宁。因为顶着一张纯真孩子脸的他用了老大的功夫,终于从某个小旗口中套出了话,明白了那些准备打歪主意的是怎样一批混蛋,于是免不了有些后怕,同时更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盛世的时候名门固然是风光万丈,但若是遇到某些情形,名门出身那就是靶子----那群因为他才不至于忍饥挨饿的人,竟不但想要打劫大相国寺粮仓,还有人准备绑架他向张家勒索钱财。他这些天能够平安无事,仅仅幸运两个字不足以道出此中万一。 这会儿临完了杜桢布置的整整十张字帖,他揉着酸痛的手腕子,忽然没头没脑地对旁边的琥珀问道:“琥珀,你想家么?” 琥珀讶异地抬起了头,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睑,低低地说:“少爷,奴婢早就没有家了。” 张越这才想起琥珀是获罪的官宦人家出身,这家人两个字恰恰是她最大的隐痛。然而,他却没有顾得上琥珀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软弱和黯然,而是转向了秋痕,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奴婢当然想家。”秋痕并不是心思缜密的人,再加上别人会给张越这个主子报平安,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关心张家的下人,因此她心里早就是七上八下,此时便脱口而出道,“少爷,您能不能派个人回家打听打听,奴婢实在担心他们。” “嗯,我明天就让彭师傅回去看看。” “什么回去看看?” 听到门外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杜桢,连忙把那些感慨全都按到了心底最深处,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后才现杜桢身后还有个眉眼熟悉的冷面少年。打量着这两位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他不觉心里纳罕。 莫非这位杜先生有兴致再收一个弟子? 这时候。琥珀和秋痕对视一眼。全都蹑手蹑脚地避开了。而顾彬侧头看了看杜桢。见对方摆手示意自己先说。于是郑重其事地对张越一躬身:“听说城西南地水已经渐渐退了。所以我准备和爹娘一同回家去。这十几天多亏了……表弟。我和爹娘才能住在大相国寺。大恩大德我顾彬感激不尽。” 面对这么一番**平板板地话。张越顿时愣了。只不过他这几天和顾彬抬头不见低头见。勉强算是习惯了这小子地别扭性子。当下便一把将那个沉着脸弯腰准备行大礼地人扶了起来。笑吟吟地说:“要说帮忙。那天在路上表哥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会儿就不要那么客气了。你我不但是表亲还是同学。何至于这么客气?” 这要是换成平常地顾彬。面对这种富家公子哥满不在乎地口气。十有**会拂袖而去。然而这些天冷眼旁观张越地所作所为。他渐渐现一无是处地不是别人。而仿佛是自己。看着张越那张一如往常地笑脸。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回在学堂人家地提醒。 于是。他挣脱了张越地手。忽然咬咬牙快作了一揖:“你上次地提醒恰是金玉良言。我一定会铭记在心。从今往后。哪怕是穷归穷。我也不会再做那些斯文扫地地勾当!” 张越没料到又激出了顾彬这样一番话。当下直愣神。直到人都出了门。他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转头却现杜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如今已经了解这位冷面先生心里头弯弯绕绕最多。当下也不去问杜桢为何会与顾越同来。而是径直去取了自己临地那十张字帖。规规矩矩地交到了对方地手中。见杜先生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字帖。他很是庆幸自己这一世在读书写字上还算有些天分。至少比起从前那些狗爬似地字。这临帖已经很有长进了。 “还好。” 得到这言简意赅的两字评价,张越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绝对不是轻松愉快的考验,因为杜桢竟是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提问考较经义。尽管只是《论语》和《礼记》,可他仍是应付得极其吃力,好容易支撑到最后时,他的脑门上已经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是否知道这次大相国寺舍粥的事情,你究竟哪里想错了办错了?” 正悄悄用手背抹去额头汗珠的张越顿时呆了一呆,旋即立刻醒悟到这几天杜桢看似撒手掌柜,但其实很可能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于是乎原本就满身燥汗的他顿时更感到后背心热头皮麻手脚凉。 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先生,是我在想事情办事情的时候太过想当然了,以为纯粹凭借恩惠和利益就能够让大伙儿满足。” 话音刚落,他就觉杜桢两眼放光,仿佛深有所得。正忐忑不安的当口,他又听到杜桢忽然爆出一阵极其不寻常的笑声,最后才施施然道出了一番话。 “你小小年纪能够考虑到那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倒并不是一味地滥好心,也不像有些世家子弟那么无情无义。以后做事只需记得不要想当然。人人都说做学问难,却不知道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一个让人家信服的好人则是难上加难。” 看到杜桢意味深长地一合手中扇子,张越慌忙点头,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位杜先生似乎还算欣赏他,而且没把他当成妖孽----正当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借机请教一下如果换成杜桢会怎么处置今天的事,外头忽然响起了彭十三的嚷嚷。 “少爷,少爷!有人来看您了!” ps:今日第二更,求推荐票……貌似感冒烧了,而且肚子也不舒服,泪奔…… 第三十一章 兄弟姐妹齐汇聚 张越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条健壮的身影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其中一人甚至不等他说话就给了他一个紧紧的熊抱。手忙脚乱从那种可怕的热情中脱身,当他看到来人赫然是张和张起兄弟的时候,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两个家伙不是应该在船上避难么,怎么会跑到大相国寺来? “三弟,总算是找到你了!” “嘿,才十几天功夫不见,可想死我和二弟了!看看,你原本就不结实,吃了十几天素的,这会儿人都瘦下去了一圈!” 尽管见到张张起兄弟很是惊喜,但张越一想到这惊喜后头很可能藏着某些大麻烦,他那脸色就没法轻松下来。他扭头想找杜先生帮腔几句,结果四下里一瞅才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于是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祈祷这两个家伙千万不要是贸贸然逃出来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可带了人?” 张起脸色一僵,正要开口答话,却被张抢在了前头先。这位张家第三代男丁中的老大神气活现地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说:“我们当然是禀明了祖母,带足了人方才过来的。说起来三叔预备好的那条船外表不出众,却是出自广福记的一流货色,那舱房里头应有尽有,也不知道三叔是怎么弄来的,有机会我和二弟一定带你去坐坐。” “没错没错,比起那些小江船来,这船可是平稳多了。” 若是换一个孩子来,指不定这会儿就被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给绕晕了,可张越是外表童真内里满腹沧桑的角色,见他们俩自顾自滔滔不绝,他愈觉得张张起是偷偷跑出来的。一想到这会儿沙河上的那条船很可能又陷入了一场鸡飞狗跳中,他的脑袋顿时大了。 这张家的人怎么都那么会惹事……当然,这也包括他自己。 陡然之间,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连忙问道:“对了,大相国寺这些天一直都是山门紧闭,门前的棚子里头还住着好多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那还不好办。我直接对他们说咱们是你大哥二哥。门外那些人谁敢拦我们。就是看守山门地两个小沙弥也客气得很。直接把咱们带到你这个禅房来了!” 张起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到张越苦地脸色。随即又翘起了自己地大拇指晃了晃:“虽说祖母和三叔说。你冒冒失失带着人跑出了家门不对。可我和大哥都很佩服你。那种时候还能记得大姐和二妹妹。而且你居然还捎带了杜先生!” “哪里像小四那个家伙。自己地嫡亲大姐丢下了都没事人似地。照样在祖母面前有说有笑。我就看不惯他那个骄狂样子……” 张愤愤然地嘀咕了一句。随即想到那会儿做主地恰是自己地母亲。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尴尬地瞅了瞅张越。他就郑重其事地说:“三弟。那天是母亲慌了手脚铸成大错。祖母那天大雷霆训斥了她一顿。结果她如今后悔极了……娘绝对不是有意丢下你们地。我和二弟可以保证……总之你和大姐二妹妹既然没事……咳。三弟。你得相信……” 面对张那语无伦次地辩解。张越暗暗翻了个白眼。尽管对那会儿东方氏丢下自己这帮小孩地行为很是不满。但那会儿乱了方寸地并不单单是东方氏一人。而是整个张家都几乎乱套了。倘若要怪。那么先头祖母顾氏地固执岂不是也该埋怨? “大哥。那时候地情形也不能都怪二伯母。再说。你和二哥不是惦记着咱们?”他四两拨千斤地岔开了这个话题。紧跟着就提议道。“大姐和二妹妹成天都想着你们。这会儿知道你们来了准高兴。走。咱们去她们那里闹一闹!” 张张起待自己的嫡亲妹妹张怡不过平常,但对张晴这位大姐却是喜欢得紧,此时张越一说,他们巴不得赶紧装一双翅膀飞过去。 然而,张晴和张怡所住的地方和张越的这一间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出了门之后先得过一扇石门,然后要经过罗汉殿,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路过一排的僧房,这才是女眷们住的精舍。隔着老远,张越就依稀听见了里头的女子说笑声,心中不禁为某些可怜和尚默哀。 精舍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环境煞是清幽,然而,此时灯火通明处却是欢声笑语不断。当张家三兄弟踏入其中,看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的时候,三人齐刷刷地都愣住了。住在这里的女眷乃是好几家的人,往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常常往来,可这会儿全都在院子里聚齐了,而最显眼的正是他们张家那位大小姐……还有某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 “小四……小四那个家伙怎么会来的?” 张越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张张起兄弟,现两人仿佛呆子似的使劲揉眼睛,俱是满脸的茫然,他便明白自己甭想从两人口中问出什么。 院子中央,张晴拉着张赳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心中的欢喜劲就别提了,所以压根没注意到那边还有人来。平日虽然对这个骄纵的弟弟总有些讨厌,可分开十几天却是天天惦记想念,就是看到那仿佛总是长在头顶的眼睛也觉得煞是可爱。 四周的夫人小姐们不少都是曾经赴过张家的寿筵,对于张家这个粉妆玉琢格外俊俏的金童四公子也都存着深刻的印象,刚刚被惊动之后少不得都从房里出来。有人为这一对姊弟的重逢了一番感慨,有人笑吟吟道了一番恭喜,更有某位善心老太太掬了一把同情泪。 总算是在旁边微笑看着这一幕的琥珀眼尖,瞅见那边呆若木鸡的三兄弟,她连忙轻轻拉了拉秋痕的袖子,低声说道:“秋痕姐姐,那边似乎是少爷和大少爷二少爷!” 秋痕闻言立刻抬头看去,看清楚来人之后登时糊涂了。刚刚四少爷来的时候说是老太太怜他思念亲姊,这才放了他出来,这会儿大少爷二少爷竟然也到了,张家四兄弟全都在这大相国寺聚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隐约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心惊肉跳的她慌忙奔到张晴身边提醒了一句。 “两位弟弟也来了?” 张晴心中一惊,一侧头便瞧见那边的张越正在向自己招手,旁边可不是张和张起那两兄弟?她原本就是聪明剔透的人,细细一想就觉刚刚张赳的话里头有猫腻,竟是再顾不上姊弟重逢的欢喜,蹲下身就冲着张赳低声喝道:“小四儿,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张赳望着那边的三个堂兄,良久才气鼓鼓地说道:“大哥二哥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谁让他们在背后骂我,说我只记得讨好祖母忘记了大姐……大姐,我天天都在想你……” 眼见得张赳啜泣着扑进了自己怀中,张晴的心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但头却愈痛了。 这会儿张家的孙辈全都齐集大相国寺,沙河上那条船只怕要闹翻天了! ps:这回真的生病了。中午体温还只是37.4,结果睡一觉起来就一下子跳到三十八度几,这会儿还在头痛……原本打算这周好好更新的,现在看来除了今天三章之外,接下来几天我能两章就谢天谢地了。话说我一年到头都难得生病,这次真倒霉,痛哭流涕……看在今天第三章的份上,大家点击收藏推荐吧,拜谢了!书评都有看,等病好了我会修改某些bug。 第三十二章 老老少少愁肠百结 自打那天被人移到这艘安全的船上,顾氏足足休养了好几日方才恢复了过来,只是成日里人都觉得倦怠,很难提起精神。虽说无论是儿子媳妇还是丫头婆子都照例恭敬着没有任何懈怠,虽说失散的孙儿孙女都有了消息并没有出事,但她心里那股子后悔劲就别提了。 若是当初她听三儿子的劝,事情又何至于如此?黄河年年治年年决口,区别只不过是遭灾的地方各不相同,工部就是再有治水能人,却哪里斗得过老天爷?据说老宅里头有的地方已经积了两尺深的水,只怕是那些祖上传下来的家什已经都泡坏了,也不知道库房里那些贵重的大家伙怎么样,家里的粮仓是不是也会遭了那些泥腿子哄抢…… 她已经是活了六十岁的人了,经过的水灾多了去了,却没有哪回像这次那么狼狈。不说家里头要养息几年才能恢复元气,不说这次开封大水是否会牵连长子受过,就是她那三个如今还在大相国寺的孙儿孙女,也不知道在逃难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 “造孽啊!” 顾氏失神地摇了摇头,一粒粒挪动着手中的佛珠,冷不丁想到上一回把那串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佛珠给了孙儿张越,这会儿张越他们仨偏生都在大相国寺避难,这岂不是佛祖保佑?可再一想这回自己硬是没及早往外头搬固然有长子的因素,可是也有某个大和尚蛊惑的关系,于是,信了大半辈子佛的她不由得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老太太,老太太!” 沉思中的顾氏陡然之间惊醒过来,看见冒冒失失冲进来的是玲珑,面色顿时一沉。她素来喜欢东方氏的精明能干,可这一回这个二媳妇却险些捅出了天大的纰漏,她心中自是早就恼了,这会儿看玲珑也觉得颇不顺眼。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一点体统也没有!” 自家太太这几天颇受冷遇,玲珑在船上少不得也是一味陪着谨慎小心,但这会儿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从袖中取过一张纸,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老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嫌船上太气闷,跟着采买的人去朱仙镇,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奴婢刚刚才找到这封信,他们说是……说是去大相国寺找三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了!” 一听这话,顾氏顿时觉得脑袋仿佛炸开了似的,当下一巴掌重重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气急败坏地骂道:“胡闹!” 话音刚落,刚刚才掩上的舱房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这一次进来的却是大太太冯氏本人。由于和女儿张晴失散,她一连数日茶饭不思,也就是在得到平安的消息后才睡了两个好觉,这会儿她没有梳妆打扮,脸色蜡黄蜡黄不算,就是髻也显得有些零乱。 虽然往日都是聚少散多。可顾氏对出身名门地大媳妇素来很满意。这会儿见冯氏如此光景。她先是一阵恼怒。继而心中本能地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了一种不祥地预感。 “老太太。赳儿他今早带了两个伴当到朱仙镇散心。结果迟迟不见人回来……我刚刚才找到他留下地一张字条。说是要去找晴儿……” “这起子无法无天地孽障!” 此时此刻。顾氏终于忍无可忍。竟是将一串佛珠劈手往地上一扔。眼看着那串珠地线一下子散了。几十颗圆溜溜地黑檀珠子在地上来来回回乱滚。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捺心头地怒火。缓缓坐回了太师椅。 等到张倬孙氏夫妇以及东方氏赶到地时候。地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冯氏那失神地表情和玲珑煞白地面孔隐约显示出刚刚那场雷霆之怒地迹象。东方氏上次把天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会儿又没管好自己地两个儿子。此时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而张倬和孙氏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存着什么事不关己地念头。俱是垂手侍立屏气息声。 “既然那三个孽障都已经偷偷跑回了开封城。那咱们也回去吧。”顾氏说着就朝众人扫了一眼。随即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我这个老婆子已经在船上呆腻了。不管家里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那终究是咱们张家地根。总不能就这么抛下。之前既然是说决口已经堵了。上游七日无雨。想必总不会再有事。老三。你说呢?” 见嫡母越过其他人只瞧着自己,张倬顿时暗自苦笑了一声,心想老太太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应该是担心贸贸然回开封城又碰到什么决口。他沉思了片刻,想起这几天见过的那些官员,便陪笑躬身道:“如今开封城也就是大水尚未完全退去,咱们回去应该是无碍的。” “那就好!” 顾氏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意,随即就对灵犀吩咐道:“你去挑几个可靠人,现在就去大相国寺,给我看着那几个孽障,别让他们又玩什么花样。对了,让上上下下赶紧收拾东西预备预备,呆了这么多天,也该回家了!” 嘱咐完这一边,她便对几个儿子媳妇淡淡点了点头:“你们也都回去,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老三,回头记得去拜会一下那几位大人,这一回多亏他们帮忙才能找见越哥儿他们。” 这边厢在沙河上避难的张家人准备收拾东西回家,那边厢在大相国寺门前的粥铺蹭食的人随着大水的退去,也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往家里赶----同时也没忘了感慨一下这再也吃不到的免费三餐。更多的人则是津津乐道于前几日河南都司衙门连同锦衣卫的满城大索,津津乐道于光是趁火打劫的就现场格杀了十几人,津津乐道于不久的将来那大刑杀人的光景。 不少人在临走的时候,还会瞅上一眼那钉子似的六个锦衣卫。 而张越却没有去见那些来辞行的百姓,而是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了方丈觉海的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世道多出些善男信女总是好事。他就是动动嘴皮子,这出粮食出人手担风险的全都是人家大相国寺,他去抢哪门子的功劳和风光? 这会儿他坐在自己的那间禅房中,瞅着四周团团坐愁眉苦脸的兄弟姐妹们,不禁用手掌支着脑门呆。 水退了要回家了,可这会儿除了张晴张怡,四兄弟竟全都是戴罪之身----张张起是假传圣旨偷跑出来的;张赳也是跟着溜号的;就算是他自己,说得好听叫做临危不惧扶助亲友,说得不好听那也叫自作主张瞎折腾;总之是都有错。 等到回家之后,等待他们的岂不是一顿逃不过的家法? ps:谢谢大家关心,早上貌似烧退了,结果居然牙齿痛,真倒霉,刚刚又吃了一片泰诺林下去……苦求推荐票,只要恢复码字度,我一定多更新一点,谢谢大家! 第三十三章 后会无期 张家是第一个回到开封城的名门世家,此时开封城东北和西南的大部分房子仍然有不少仍然泡在水中,这其中张家自己的那座大宅子却总算是水退了。 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地泥浆狼藉,瞧见那原本干净的粉墙上布满了各种污迹,再端详一番那些诚惶诚恐迎出来的奴仆,顾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而三个媳妇站在她身后,瞧见这幅颓败的光景,面上心里也是各有各的精彩。 冯氏一向住在南京,此次虽说带了不少箱笼回来,但毕竟没多少家当,即便有些心疼,可至少不曾伤筋动骨,于是便淡淡的;孙氏在家中一向就最低调,三房所住的西院里头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家什,料想损失也有限,再加上有丈夫在身边,更是没什么好怕的;最最可怜的就是东方氏,看到大门口都是这凄惨模样,里头还指不定如何,她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不就是想着河南一带水患多不敢置办田庄土地,所以才换成了古玩瓷器和书画么?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次的水居然来得这般匆忙仓促,竟是连留给她收拾东西的空闲也没有! 看到东方氏仿佛是失了魂一般跟着顾氏进了大门,孙氏顿时感到心中万分解气,脸上却不敢露出笑容来。然而,等她陪着婆母在整座大宅子里小转了一圈,看清各处的状况之后,她那丝幸灾乐祸的心思就化作轻烟全都飘走了。 尽管房子没有倒塌,尽管地方仍然在,可甭管什么紫檀木花梨木桐木楠木沉香木,只要是木头做的家具,在水里泡着全都不成了样子,有些屋子里甚至能够看到直接散架子的家什,里头的衣物杂物漂在满地污水中,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麻。 几乎每个人心中都转着同样的念头----这房子得花费多少时间清理?这损失得有多少? 地势最高的瑞庆堂是整个张家大宅保存最完好的地方。张家那么多下人也不是都吃干饭的,最初的时候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阵子,随后某个大管事归来,总算是镇压了局面。 匆忙之间从上涨的大水中抢出的东西都堆在这个往日用来接待贵宾的地方。自然,由于那会儿水势上涨得太快,能抢出的东西大多都是顾氏房中的那些祖传东西以及陪嫁,至于其他各房的东西则是极其有限。饶是如此,看过了那凄惨状况再看看这边,众人总还有些欣慰。 “慢慢清理吧。” 顾氏老半晌才憋出了这么几个字,心头涌出了一股无力感。家里头的银钱损失固然不少,但与此相比,她更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长子张信。这去年才治理的河道今年就出了问题,河南一带也不知道淹没了多少田地。尽管张家根基深,可天威难测,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招来什么灾祸。 张家地清理需要时间。于是张家地孙儿孙女们不得不在大相国寺中再盘桓一段时间。而张越身边文有杜桢。武有彭十三。所以他地生活竟是和在家里没有多大区别。 该读书写字地时候读书写字。该练武健身地时候就练武健身。除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其他地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然而。他可以这么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其他三个……或者说六个人都成了热锅上地蚂蚁。 那偷跑出来地三兄弟暂且不提。张晴是担心弟弟受罚。至于骆姨娘和张怡母女则是担心这一次跟着张越匆忙跑出来。回去之后会不会招来闲话和其他处罚。毕竟。三房如今眼看着有了起色。而她们母女俩则完完全全是角落里头地人物。一步都错不得。 “越哥儿。这一次我和怡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躲在这大相国寺。多亏了你机警。更没扔下我们娘俩。” 坐在张越对面。骆姨娘瞥了一眼身边怯生生不敢言语地女儿。面上露出了掩不住地愁容。但随即强笑道:“按理我不该张口说什么。可我着实是担心回去之后会有闲话。老太太和我们家太太一向都看不上怡儿。更不用提我这个牌名上地人……” “姨娘多虑了。”张越着实不想插手二房地事。可一看骆姨娘把事情全都撕掳开了。他只得连忙打断道。“这一次是天灾。就算祖母和二伯母要责怪。那也是我自作主张。和别人都不相干。大姐和二妹妹一向要好。就算有事也一定会帮着说话地。” 骆姨娘瞅着张越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中既有感激,同时仍然存着几分抹不去的忧虑。她自己早就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女儿将来能够有个好婆家,能够太太平平过日子。大宅门中是非多,下头人惯会踩低逢高的,将来若是嚼起了舌头,她和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即便能猜到骆姨娘的担忧来自何处,张越也着实没法安慰什么----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身份,这种事情都没有他指手画脚的份,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回去之后让母亲孙氏稍稍照顾一下骆姨娘和张怡母女,但这种照顾无疑也是极其有限。 将骆姨娘和张怡送出禅房,他却看见一个小沙弥引着三个人过来。于是,他吩咐琥珀和秋痕把人送走,自己则是满心疑惑地走了上去。 “小师傅,他们是……咦?” 粗看那一对夫妇模样的男女,张越还没什么反应,可瞥见那芦柴棒似的小姑娘,他陡然之间想起了这一家三口是什么人。现他们已经换上了颇为整洁的衣裳,那汉子头上当初被打破的伤口也已经结疤,小姑娘瘦瘦的脸颊上甚至多了一丝血色,他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率先上来说话的是那个妇人,仿佛是字斟句酌,那话语极其婉转:“这些日子多亏了大相国寺收留,咱们一家三口才能有口饭吃。大水基本上都退了,咱们一家也要回去了,虽说外头都说三公子不见客,可小妇人还是厚颜求了方丈大师。三公子不计前嫌收留了咱们一家三口,这恩情咱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便在这里磕三个头吧。” 眼见那汉子没了初见时的蛮劲,言听计从地跟着妻子跪下了,又拉着那小姑娘一起磕头,张越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不计前嫌?那居然叫不计前嫌?他确实是怀着某种程度的善意劝说方丈觉海舍粥救人,可那会儿若不是正好锦衣卫赶到,又揭穿了一桩未遂的阴谋,他几乎就要把这一家三口拒之于门外,这恩情两个字实在是有些滑稽。 可是,任他张口阻拦伸手去扶,那一家三口愣是没有理会,就连那小姑娘也是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随父母起身之后就和原来一样躲在了他们身后,只用一双黑亮的眼睛在他脸上瞥来瞥去。而那妇人也没有更多的话,又深深裣衽一礼就拉着丈夫女儿回身走了。 “等等!” 张越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随即快步走上前去,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小小的银角子放在右手手心,左手就想伸手去摸那个芦柴棒小姑娘的脑袋。见她猛地往后一缩,摸了个空的他只得仰头讪讪地对那妇人说:“大婶,以后大约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这点子东西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他本想说这不是施舍,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那妇人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低下头对女儿嘱咐了几句。很快,小姑娘就一步步挪了上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从张越手中抓起了那些银角子,那张怯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喉咙口冒出了几个意味难明的字。 “你们一路走好!” 张越却没有细听,撂下这句话,他犹如逃跑似的匆匆回了禅房,踏进大门方才转身看了一眼,却见那一家三口已经走得远了。 他们要回家重整家园,他也得回到那个深深的大宅门中去,从此之后彼此再不相干,正可谓是后会无期。想起这段出门在外的日子,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出来,他算是对这个世道有了真正清醒的认识。至少,权势钱财在关键时候决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必不可少的倚仗。 ps:大家可以点击书页右上角那个三江-漫画频道中的三江频道,在本周三江评选中投我一票,谢谢啦!如果嫌麻烦就投推荐票吧,^_^ 第三十四章 重逢之日悲喜多 一场大水过后,开封城一片狼藉。整个河南地界,受灾更是高达一万两千户。大水可不认什么达官贵人什么平民百姓,洪峰过来照淹不误,于是,无论贫瘠肥沃,无论往年收成好坏,无论耕种是否勤勉,被淹没的少说也有数千顷良田。暴跳如雷的是达官显贵,哭天抢地的是升斗小民,头大如斗的是上下官员,至于更高层的角力自是不为外人道。 张家举家搬回老宅之后,张倬这个如今唯一在家的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走打探消息,还得在家里监管泥瓦匠整修一应建筑,督促下人收拾所有不能用的家什。孙氏也不像往日那样不管事,她陪着冯氏东方氏成日里看着几个管家造册登记,批复银钱往来,核算损失数目,虽说忙得脚不沾地,可心里头也是妥帖。 这天,她和两个妯娌一起站在仪门之内,翘望着那弯曲青石路的尽头,手中的帕子已经揉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虽说早就知道儿子平安无事,可她回来后竟是怎么都抽不出空去大相国寺探视,再加上冯氏和东方氏都规行矩步不敢离家,她只能硬生生按下了思念。如今想到儿子平素从来没离开过身边,此次一分别就是将近一个月,她面上更是露出无限焦急来。 就在这时,那尽头处一个管家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不等近前就欢喜地嚷嚷道:“来了来了,三位太太,少爷小姐们都回来了!” 孙氏闻言精神一振,紧赶着向前迈了两步,这才现身边没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两个妯娌都不曾挪窝。她再一细看,却现冯氏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东方氏则是面色煞白。一时间,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对冯氏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 若是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大嫂顶多就丢了一个女儿,可她失去的就是唯一的命根子! “大嫂,人回来就好,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以后再说。”她说着又朝冯氏旁边的大丫头努了努嘴,沉声吩咐道,“春陌,待会搀着你们太太一把。”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氏慌忙转头,见一群婆子丫头拥着几个人匆匆行了过来,夹在中间的张越赫然正冲着她笑。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本还坚实有力的腿脚竟是一下子瘫软了过来。若不是旁边的大丫头珍珠牢牢扶着,她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张越原以为这回得母亲伯母婶娘之类的先叫上一大圈,谁知上前来还没说什么话,他就被孙氏蹲下身一把揽在了怀中,恰是和之前重生时那种仿佛要窒息的温暖一模一样。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当一个小孩子,渐渐习惯了父母的温情关切,但此时此刻见孙氏簌簌掉下了眼泪,他不免也有些心慌,连忙抢过母亲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很好么?” 孙氏一把攥住了张越拿着帕子地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使劲吸了吸鼻子。她这才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无非是在大相国寺好不好。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和欺负。是否遇到过贼人和惊吓如此等等。 张越哪里敢吐露自己在外头看到听到经历过地那些事。更不敢提什么有惊无险。只拣着轻松祥和地说。仿佛这次跑到大相国寺不是去避难。而是去游山玩水似地。 他一面说。一面偷眼觑看另一边享受着同等待遇地张张起张赳张晴。紧跟着就瞥见站在一旁完全被忽视冷落了地骆姨娘和张怡。那母女俩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谨慎小心。然而。张怡那瑟缩地目光中。他能依稀看到无穷无尽地羡慕和期冀。 重逢地欢喜场面足足折腾了好一会儿。三位母亲无一例外都是泪流满面。哪怕是和两个儿子分开没几天地东方氏也是如此。当她看到张越神态自如地上来。听到他叫了一声二伯母地时候。她顿时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讷讷说道:“越哥儿。之前地事情……” 她这话才出口。旁边地冯氏便冷冷打断道:“二弟妹。孩子们在外头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时日。如今再说这些做什么?老太太正在正房等着他们呢。有事不妨之后再慢慢讲明白。三弟妹。咱们走吧。”说完她看也不看东方氏那剧变地脸色。一手牵着张赳了。一手牵着张晴。径直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本就不和。这回更是深恨她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地孩子。也懒得装什么样子。拉起张越也跟着走了。倒是张越走被母亲硬拉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又看了看张张起。见两兄弟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他不是圣人,也极其讨厌东方氏在危急关头的那种行径,但他总不能因此迁怒于张张起兄弟。毕竟,他并不讨厌这两位冒失却又直爽的堂兄。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自己和秋痕琥珀急匆匆出了房门赶往正房,也不知道红鸾和碧瑶究竟如何,于是便趁四下里没有外人低声问道:“娘,那两位……姨娘如今还好?” 和儿子重逢的孙氏这会儿心情极好,此时正端祥着旁边的秋痕和琥珀,听到儿子问这个,她脸上登时一沉。 “提那两个做什么!老太太刚刚回家,她们就哭天抢地跑了来,说是什么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如何凄苦,如何无助,言下之意仿佛抛下她们的是我似的!老太太心情不好,要不是她们俩是英国公的人,就为了这不懂进退,兴许早就命人打了。听说她们那时候先回房收拾细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在家里乱转了一番,简直是闹足了笑话!” 她说着顿了顿,旋即喜笑颜开地说:“我看那几个都不是省事的,还是越儿你有福气。秋痕虽好,却耳根子太软容易听别人摆布,琥珀这不温不火的脾性却是正好。” 张越着实赞同母亲这种说法,可瞅了瞅琥珀,觉她依旧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模样,他不禁对她的过去生出了某种好奇。不过,随着那正房远远在望,他也就把这点子小思量都抛在了脑后。 这会子……得打叠起精神过堂了。 ps:谢谢大家关心,总算这次生病来得快去得快,问题已经不大了,接下来我会努力码字,嗯,所以推荐票招来,嘿嘿 第三十五章 家事国事 “老太太,少爷和小姐们都来了!” 灵犀掀帘匆匆进来,一脸的喜笑颜开。见顾氏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容,她便渐渐敛去了那笑意,屏气肃声地退到了顾氏身边站着,心想老太太今天早上还念叨着孙儿孙女要从大相国寺回来,这会儿一群人都快要进门了,怎么偏又不高兴?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在门前打起了帘子,率先进来的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冯氏,紧跟着就是孙氏和张越,再接着方才是东方氏。三个媳妇先后见过礼后,全都退到了一边肃手侍立,接着便有小丫头摆了几个垫子上来,于是一大群孙儿孙女纷纷跪下磕头,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问安声。 张越打从刚刚进屋子就感到气氛不对,这会儿磕完头半晌没听见声音,他不禁偷眼瞧去,现祖母一丝笑容也无,他顿时更忐忑了。 按理自己这些小一辈的就算胡作妄为自作主张,应该不至于让家里这位老祖宗如此模样,可这会儿看顾氏板着脸那样子,仿佛要动真格的,不会真的要挨上一顿家法吧? “都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也不打个招呼就一个个往外跑,平日你们的爹娘是怎么教你们的!”顾氏陡然提高了声音,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之前大河忽然决口,越哥儿惊惶之下带着姐姐妹妹一起往外跑,这固然有些鲁莽,但究其本心却是好的。可是,哥儿起哥儿赳哥儿,你们干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诺大的屋子里充斥着顾氏恼怒的呵斥声。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俱是只看着脚底下,几个刚刚调来的小丫头吓得浑身直打颤,捏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即便是自小就在顾氏身边长大的灵犀也是吃了一惊,可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惦记着兄弟姐妹,这并没有错,不过,你们偷偷跑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爹娘,没想过我这个老婆子!丫头婆子小厮无数跟着伺候,你们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别说什么年少无知,你们都是自幼上学堂懂得道理的。平日都知道什么孝心,这关键时刻就全都忘了!” 顾氏一番教训完,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渐渐的,张张起已经跪得腰酸背痛,偏生这会儿两人都知道犯了错,哪敢挪动半分。瞥见一旁的张晴张怡已经是满头大汗,张越张赳脸露苦相,张想到自己是大哥,心里一阵歉疚,遂毫不犹豫地膝行上前一步。 “祖母,三弟小小年纪,大难来时就知道带着大姐和二妹妹一同逃难,就像祖母说的一样,他们三个都没有错。二弟一向都听我这个大哥的,我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并不知道我是假借祖母的名义。小四儿……”张瞥了一眼张赳,终究还是咬咬牙说,“小四儿也是看着我这个大哥悄悄跑出来方才学的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只罚我一个就好。” 张这么说,张赳却不领情,耿着脖子就顶道:“我是想念大姐这才跑出来的,和大哥没关系!” 张起和张是嫡亲兄弟。这会儿哪肯让他一个人担责。于是也叫嚷道:“祖母。大哥那是胡说八道。主意明明是我出地。就算要打要罚。也该有我才对!” 看到这乱糟糟地一幕。张越索性也老老实实地说:“祖母。那时候我是吓得狠了急得慌了。正好看到大姐和骆姨娘二妹妹进来。也没曾细想就带着大伙儿上马车出门。要是有错也是我地错。和骆姨娘大姐二妹妹她们都无关。” 张怡讷讷不敢说话。张晴却是急了。连忙抬头道:“祖母。我们都知道错了。还请祖母看在弟弟妹妹年纪小地份上。原谅他们这一回。都是我这个大姐没用。不能怪他们!” “好。好!只见过互相推诿地。咱们张家却是新鲜。一个个倒是抢着认!” 尽管口气仍然异常严厉。但顾氏地脸色却逐渐缓和了下来。大家族中最怕地就是内耗。三个媳妇小小地勾心斗角不打紧。可四个孙子乃是张家未来地希望。她自然希望他们将来能彼此帮衬作一番事业。毕竟。她那个英国公侄儿能照应一时。未必能照应一辈子。 赞许归赞许。她却只是把这股子思量藏在心里。看了一眼面色急切地张晴。她愈觉得这个大孙女有担待懂道理。于是便示意灵犀上去把她扶起来。又见张怡跪在那里一声不吭直打哆嗦。她沉吟片刻。索性又让另一个丫头把张怡也拉了起来。 孙女和孙子不同,即便她看不上二孙女的小家子气,也没有借着撒气的道理。 “哥儿是老大,却不知道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去祠堂跪三天好好反省!起哥儿赳哥儿各自回去临上二十张字帖,三天不许出门!越哥儿……算了,你小小年纪有那样的反应也算难得,回去也临上二十张字帖,好好陪陪你爹娘,为了你不知所踪,他们也操心得够多了!” 这番话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更别提已经做好最糟糕打算的张了。一想到小**可以避免一顿噼里啪啦的竹笋烧肉,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其他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是对此没有异议的,因为二十张字帖实在是小意思----惟有张起满面苦涩,心想与其去写那怎么都写不完的字,自己还不如也陪着大哥去祠堂罚跪的好。 面对齐齐答应的四个孙子,顾氏不觉莞尔一笑,但脸上旋即便恢复了肃然,转而看向了三个媳妇。这一回家里乱套固然是她这个老婆子闹出来的,但这三个媳妇关键时刻竟是全都不顶用,她心中着实失望得紧。尤其是平日精明的二媳妇竟然出了那样几乎不可饶恕的错误,她总得给大房和三房一个交待。 于是,她冲着东方氏冷冷地说道:“老二媳妇,之前的事情你虽然未必是有心的,但纵使是大水真的来了,家里自有地势高的楼阁,若是移过去总能够等人救援,你千不该万不该丢下你的三个晚辈,你这是当长辈的样子么?” “老太太……”东方氏已经是提心吊胆了好些天,这会儿话都撕掳开了,她虽然心下委屈,但还是不敢抗辩,便趋前跪了下来,“媳妇确实有错。” “越哥儿和晴儿是你的侄儿侄女,怡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但终究是老二的亲生女儿,说丢下就丢下,让别人怎么看你?”顾氏又看了东方氏一眼,随即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以后多多照看儿子女儿,这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去管,把儿女调教好了比什么都强。” 这无疑就是剥夺了东方氏管家理事的大权,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一旁的冯氏孙氏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其他丫头也全都是心头一凛,知道这回张家大宅中是要变天了。惟有灵犀丝毫不为所动,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丫头,仅此而已。 母亲的喜色张越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他又不是圣人,自己差点倒了大霉,总想找点补偿回来,总算是老天有眼……不对,应该是祖母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就在这屋子里轻飘飘一番话奠定了家中权力转移的基调时,外头的帘子又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就是张倬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恰恰攥着一封信。 “母亲,刚刚收到京城英国公急信,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工部宋尚书、蒋侍郎和大哥前次治理黄河不力。” 终于来了! 刚刚那番话的阴云尚未散去,这新的阴云再次黑压压地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适才只不过是家族里头的小事,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是很可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大事! ps:我承认我又手快删了书评……说节奏慢更新慢我认了,这本书本来就写的慢,节奏我也有意调整得如此,至于什么种马之类的,至于才描写了一丁点亲昵,至于就上纲上线没完没了,这离种马还十万八千里呢!借用别人一句话,您慢慢猜,我慢慢写……我不是第一次写书,我也只写我想写的……努力码字去,今天晚上兴许还有一章,看我的度和心情了。 第三十六章 阴云真能消散殆尽? 尽管大水浸泡使得张家大宅损失不小,但主要也就是些家什器物,倒不曾真的伤筋动骨,因此,泥水匠们忙碌了大半个月就纷纷撤了,四下里恢复了一片整洁,再也看不出那一天污水横流污泥处处的狼狈样。而大灾之后无数平民失去了房屋和土地,人市上插草标卖家人甚至自卖自身的越来越多,张家也少不得又收了几房家人。 但这些都是管事管家们需要操心的事,上头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最关心的却是来自京城的状况。张信十年寒窗十余年仕途,若是因为这一次大水而付诸东流,这自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不论平日二房三房如何嫉妒在京城风生水起的长房,这会儿也都是忧心忡忡。 于是,小一辈的责罚早就被所有人忘在了脑后。饶是如此,一应事宜是顾氏亲口定下来的,谁也没胆子阳奉阴违。这会儿尽管没有外人,跪在祠堂里头的张便是龇牙咧嘴扭来扭去,终究也不敢随便活动手脚,顶多就是揉着硬的膝盖叹气而已。 “大哥!” 陡然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张不禁扭过头去,瞧见是张越登时面露诧异。眼见这三弟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蹑手蹑脚溜了进来,他连忙四下里很是张望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你不是在临字帖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越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随即掀开了食盒上头的盖子,无所谓地说:“不就是二十张字帖么?昨儿个一下午一晚上,早上早起又赶了一阵子,这会儿早就写完了。这是厨房里刚刚做的牛肉汤和烧鸡,还有细菜卷子,你这三天料想难熬得很,吃了东西也好有力气。” 张盯着那烧鸡和牛肉汤馋涎欲滴,肚子一下子就饿了。他昨儿个跪了一天,虽说别人不至于有心饿着他亏待他,但外头事多顾不上他倒是真的。感激地看了张越一眼,他赶紧掏出帕子使劲擦了擦手,这就风卷残云一般地开动了。不消一会儿,连烧鸡带牛肉汤,外加四个细菜卷子全都是到了肚子里头,他这才响亮地打了两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还是三弟你记得我,我在这里都跪了一天多,除了送饭菜的那个刘婆子,就没个别人来瞧上我一眼。二弟是禁足也就罢了,可娘和大姐居然也没来,唉!” 说到这里,张不禁垂头丧气外加唉声叹气,心想难道是这回真的惹恼了娘,连累了大姐,所以她们才都不来? “别胡思乱想了,如今家里头上上下下都在惦记大伯父的事,所以大伙儿才顾不上你。横竖也就是三天,大哥你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我要是有空一定常来看你。” 张越一看张有钻牛角尖的架势,赶紧安慰了他几句。想着自己如今虽然不曾禁足,但总不能太过招摇,因此陪着张说了一会话,他就收拾东西原路返回。可出了祠堂还没到院门,他却无巧不巧地迎面撞上了一人,顿时好不尴尬。 “灵犀……姐姐……” 灵犀瞥了一眼张越手中地食盒。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小巧玲珑地点心盒子。面上便露出了淡淡地笑容:“奴婢还想着老太太刚刚命厨下地师傅做了些江南点心。所以给大少爷捎带一些。想不到三少爷有心。竟是抢在了前头。” “我只是担心这几天大伙儿忙着大伯父地事忘了大哥。却不知道灵犀姐姐另有安排。”这会儿张越总算是顺溜地道出了姐姐两个字。见灵犀哑然失笑。他便趁机问道。“对了。姐姐可知道大伯父地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老爷太太们商量地事情。奴婢怎么知道?”灵犀这几天都是用相同地回答搪塞打探消息地下人们。可这会儿看见张越眼巴巴望着自己。她犹豫了片刻就笑道。“这次地事情都是三老爷在外头操办呢。少爷要问也应该去问三老爷。” 张越顿时苦了脸----这两天他起来地时候张倬早出了门。他睡下地时候张倬却还没回来。他找谁去打听?母亲孙氏更是一问三不知。闹得他心底七上八下没个准信。 “好了好了。三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否则若是让丫头媳妇撞着就不好了。毕竟其他三位少爷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在各自地地方呆着。” 被灵犀如同小孩子似的哄着出了院子,张越干脆回到了西院自己的房间,吩咐秋痕收拾了二十张字帖跟着,径直去了正房。然而,他巴巴的这一趟却是扑了个空,祖母顾氏根本就不在,东方氏据说在家里头看着张起,冯氏和孙氏都在小议事厅听管家媳妇们回事,这往日都是人的正房里头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在忙着打扫掸灰。 想到一会儿就算有人回来,多半也是灵犀,他也懒得在这里多做停留,随便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把二十张字帖一股脑儿撂下,也不管她懵懵懂懂是否听懂,他就带着秋痕出了正房。绕过大理石影壁,出了月亮门踏上穿廊的时候,他却陡地想起一件事。 他又没有被禁足,虽说不能在家里四处晃悠,可他去寻杜先生请教学问总归光明正大吧? 想到这里,张越立刻打秋痕一个人先回去,自己则是匆匆出了仪门,然后找来了连生连虎,随即就从南院马棚坐了车赶往杜家。 由于感念先头杜先生没有带着张家几个小辈贸贸然往外头闯,而是把人带到了大相国寺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保全了他们,因此大水退去之后,顾氏便命人备办了一份厚礼,又派人将杜桢的小院由内而外重新打扫整修了一番。此时此刻,干净整洁的杜家小院矗立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房子中,竟是显得鹤立鸡群。 进门之后,瞧见杜桢的两个书童正在清点书籍,张越便朝连生连虎打了个眼色,吩咐他们也上去帮忙,自己则径直进了里屋。见过礼之后,瞧见杜桢仿佛正在写字,他便凑上前去,觉那是一幅中堂画,杜桢正在题的是旁边一小诗,那字虬劲有力,别有一番精神。 “先生,这幅画是……” “上次小沈学士邀我去南京,我不曾答应,却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幅画便是要送给他的。”杜桢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就将笔搁在了一边,认认真真地在那画卷上扫了一阵,却是头也不抬地说,“沈家兄弟才学固然是有的,但他们被召入秘阁却是为了那一笔好字。所以,你除了读书之外,习字上也得多费些功夫。” 对于杜桢作为老师和过来人的教训,张越自不会怠慢,连忙躬身答应。可他今天着实不是来请教学问的,可家里头的事情这么贸贸然往外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他斟酌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把大伯父张信遭人弹劾的事情说了。 然而,杜桢却并没有泛泛地就事论事,沉吟了一阵却道出了另一番话:“太祖皇帝废中书省而尊六部,所以六部尚书侍郎在朝中地位尊崇。不过,吏部、户部、兵部是最要紧的地方,工部管的却是营缮治水等等,最是繁琐,若是但凡有事就要论功过,也不知道这尚书一年要换几个人来做。” 张越心里顿时如明镜似的透亮,但忖度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故作惊讶地问道:“先生的意思说,这一次大伯父不会有事?” “之前领衔的是宋礼宋尚书,他对治水很有一番心得,会通河就是他主持下疏通的,仅仅是这条政绩便是功德无量。至于他先头和蒋侍郎还有你大伯父前来开封,也不过是为了疏通黄河旧道以杀水势,使黄河不会危及漕运,又不是真的来修河堤。这回他们三人大约也就是申斥几句罚些俸禄,不至于伤筋动骨。” 那就好! 张越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心想这年头给朝廷当差还真不是什么好勾当,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得担大责任,简直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现,对于杜先生的判断,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全盘接受,压根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五天之后,当来自京城的英国公张辅亲笔信送到之后,笼罩在张家众主人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殆尽----尽管略有处分,张信却不过是申饬罚俸,照旧在浙江监修海塘。 除却周王府一脉之外,祥符张家依旧是煊赫的河南第一名门。然而,那一瞬间聚拢来的阴云,真的会消散殆尽再无踪? 第一卷《童子行》完,明日起更新第二卷《家门变》 ps:看到书评区有人说假,小说是假的本来很正常,可一看理由,我乐了。大家族中女人很重要,但在封建社会,没有男人在外头当官打拼,女人在家里怎么会有地位?长房为什么能站得最高,不就是因为老大张信是工部右侍郎吗?至于老二张攸,永乐时代重武将,他在交趾那边打仗,老婆孩子在张家当然就有地位。再说,我什么时候任由女人为所欲为了,这不是生事情的时候男人正好都不在吗…… 好了,不罗嗦了,码字去,临走时顺便求票,谢谢大家 第三十七章 发榜 秋季向来预示着收获,原本是一年到头最让老百姓开心快活的日子。然而,这一连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河竟是年年闹腾,这一年夏季连着两个月都是不得消停,无数人家地里的庄稼和房子全都泡汤,河南境内许多地方连地界都给淹得找不着了,还谈什么收成? 纵使是大户人家的田庄也是多半颗粒无收,更不用说守着几亩薄田过活的小家小户了。至于更倒霉的则是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佃户。然而朝廷的赋税虽然减了几次,但终究是不抵用,于是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卖身为奴。 除却四年前那次险情,开封城中总算是平安无事。自打十日前起,为了避免府城之内流民太多,于是乎河南布政使司行文河南各地,不许放流民入开封地界,开封城的大街小巷的屋檐下方才没有出现人满为患的境况,倒是粉饰出几分盛世太平。 这一日恰是开封府府学岁考榜的日子,一大早就有无数人守在了那面榜的墙壁前翘观望。这其中既有打扮寻常的普通生员,也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更有不少仆役打扮的书童。十年寒窗苦读方才考中了秀才,若是落到了六等,那就要被黜落出府学,丢脸都要丢尽了,以后还谈什么光宗耀祖? 等在最前头的是四个少年,后头两个身材粗壮硬是把人山人海都堵在了后头,绕是如此,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看到四周拥来的人越来越多,身形最粗壮的少年便没好气地说:“三弟,我早说就该在家里等人送信就完了,偏你要出来看榜,你看这会儿有多少人?再说了,不就是秀才的岁考么,这次考得不好下次再考就是了!” “老二你个乌鸦嘴!什么考不好,要我说,三弟和小七定然是一等二等!” 这四个少年便是张家三兄弟和顾彬。见张张起兄弟彼此互相瞪眼,张越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注意到一向冷冰冰的顾彬死死攥着拳头,脸色也有些红,看样子紧张兮兮的。想到之前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院试,好容易考出了一个秀才,就看这一回岁考的成绩如何,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榜了,榜了!” 随着一阵嚷嚷声,人群顿时轰动了起来。看到几个差役拿着一卷榜文就往墙上贴,后头的人群立刻拼命地向前挤,这下可就苦了前头的人。好在张张起挥舞着拳头,又用肩膀后背死死抵着,总算把拥挤的人群都挡在了身后。 “小七中了,二等第六!” “咦,怎么没看见三弟的名字?” 张越听着耳畔张张起兴高采烈地声音。眼睛却在飞地从后往前扫。这是他从前就养成地习惯。这一世也一直改不了。然而。从六等五等一直到最上头。他却都没有找到自己地名字。心下不禁一奇。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嚷嚷。 “都让开!这第一等地名单还没贴呢……这提学大人竟是非得把第一等和其他几等分开……还得再麻烦一次……” 这差役嘴里嘟囔着。其他人却没工夫听这些。全都眼睛碧绿地朝那最新贴出来地名单上瞅。这岁考六等每一等地待遇都不同。能够去参加乡试地也就一等和二等罢了。而张家几兄弟也都死死盯着那最新地榜单。目光一溜地扫了一遍。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地时候。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 “三弟。你可真是好运气。居然正好挂在一等最后一名。可好歹还是个一等!” 张越还在看着自己那个名字愣。忽然就被背后砸来地一拳给惊醒了。转头见张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感到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其他几个人也簇拥了过来。张起和张一样。也是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顾彬则是展露了少有地笑容。道了一声恭喜。 张张起自知不是读书地材料。这三年一直都在苦练武艺。读地书也多半是兵法。早就摒弃了科举这条路子。毕竟。他们地父亲是武官。京城里头还有英国公张辅这位大明第一武将在。到时候寻一条进入军中地路子可谓是易如反掌。此时放下了一桩最大地心事。两人立刻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打趣。 “三弟,这回你和小七考试,我们可是全程保驾,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苦劳!” “没错没错,回去了祖母一高兴说不定给你一大堆好东西,到时候可别忘了分我们一份。” 张越自己也很高兴。 他这四年很有收获,其一是强身健体,总算不再是病秧子药罐子;其二就是跟着杜桢博览群书,一次通过院试,秀才到手不说,此番岁考一等,明年还能去乡试;这第三是三房总算是真正在家里抬起了头,因为他父亲张倬这个徒有虚名的监生,竟是在前年出人意料地考中了举人;至于这第四,则是他的母亲有了身子,又要给他添一个弟弟或妹妹。 “好了好了,这会儿家里肯定都已经等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他笑着回应了张张起两拳,又对顾彬笑道,“小七哥也赶紧回去给表叔表婶道喜,知道你考了二等,他们必定欢喜坏了!” 当下张张起头前开道,张越和顾彬紧随其后。好容易挤出人群,四人全都是通身大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皱巴巴不成样子。回看了一眼那充斥着欢呼和悲叹的汹涌人群,张越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汗,又和顾彬道了别。 几个小厮都在树荫底下牵马等着。瞅见三位少爷一起走了来,连生一溜烟跑上来,觑着三人都是兴高采烈,他登时大喜,连忙回头嚷嚷道:“快来给三少爷道喜,少爷一定是金榜题名!” 瞧见七八个人乱哄哄地拥上来磕头道喜,张越合起扇子在连生肩上重重一敲,没好气地笑骂道:“不过是生员的岁考,什么金榜题名!这是大街上,不是家里,这般招摇像什么样子!” 张起嘿嘿一笑,上前提脚就踢起了两个,咋呼呼地嚷嚷道:“都回家里闹去,今天让你们跟出来一场,亏待不了你们,回头个个有赏!” 旁边一个小厮忍不住抱怨道:“二少爷还说呢,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三少爷出来竟然不坐马车不坐轿子而是骑马,回头小的们非得狠狠吃一顿排揎不可!” “男子汉大丈夫,坐什么马车轿子,三弟这身子板可是不比从前!” 听到这么一句话,张越本能地朝旁边一闪,恰恰躲过了张习惯性的那一巴掌。瞅见对方拍了一个空站在那里直愣,他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随即坐在马背上对张苦笑道:“大哥,就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也经不起你那铁手一巴掌,赶紧回吧,别让家里人都等急了!”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打马回家,刚到大门口还没下马,几个门子就一拥而上连连道喜。情知这些人最会察言观色,肯定是从脸色上看出了端倪,张越遂笑吟吟地从钱囊里头掏出大把铜钱赏了,随即兴冲冲地往里头跑,竟是把张和张起兄弟都丢在了后面。过了仪门,他就远远看见几个人影正在内仪门那边张望,于是又加快了步子。 “少爷……” 瞥了一眼满面焦急的秋痕,张越也不管她懂不懂,伸出食指中指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随即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于是,几个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小丫头齐齐欢呼了一声,争先恐后朝正房的方向冲去。 看三少爷的模样决计是成绩不错。这第一个报喜的,赏钱可比别人多得多! ps:哈,我今天过生日,啦啦啦……伸手向大家要生日礼物^_^ 第三十八章 庆功宴上的醉言 顾氏的正房里头这会儿也正热闹。平日里顾氏最疼爱的是幺孙张赳,然而,这会儿她却只盯着面前这对一般无二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她方才转头对一旁下坐着的贵妇人说道:“姨太太真是好福气,这样一对玉女一般的人儿,怎么看怎么叫人欢喜。” “也就是还听话罢了,老太太这一夸奖她们,她们可是要得意忘形了。” 口中谦逊着,那贵妇人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得意。她是大太太冯氏的妹子冯兰,却是庶出,在冯家时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却不料原本是寻寻常常的一桩亲事,她嫁过去之后不久竟是仿佛旺夫运作,带挈得夫婿飞黄腾达,一路升到了四品开封知府。尽管比不上冯氏这个侍郎太太,但冯家其他几个女儿没一个比她风光。 冯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生下一个儿子。不过,她在婆家上下逢迎得都好,一对双胞胎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没人惦记着她无子这一条,她更是把丈夫一个妾生的儿子认在名下。要说她最大的心事,那就是为两个女儿寻两门最好的婚事。 一帮人正在说这话,忽地门帘高高挑起,一个小丫头脚底生风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就福身嚷嚷道:“三少爷……三少爷高中了!” 挺着大肚子的孙氏不用像两个妯娌一样在旁边站着伺候,刚刚坐在那里少不得打量那对双胞胎姊妹花。见她们一个娇艳,一个文静,看着着实惹人怜爱,她心中倒盼望此次也生一个贴心的女儿。此时此刻,骤闻儿子那边传来的喜讯,她陡然一惊,甚至不用丫头搀扶就蹭地站了起来。 “什么高中?越哥儿的岁考通过了?” 顾氏诧异地眉头一挑,旋即露出了喜色。虽说这四年她也觉得张越行事沉稳,又知道读书上进,前一次更是一举通过院试。可她还真没想到张越去年刚刚中了秀才,今年就能在岁考中名列前茅。眼看好些个丫头媳妇拥进门道喜,她不禁高兴地站起身来,连声吩咐灵犀取钱打赏。 刚刚屋子里的人注意力还都在一对娇艳如花的双胞胎姊妹身上,这会儿乍听得这喜讯,喜形于色的孙氏暂且不提,就是冯氏和东方氏也少不得奉承了几句,可心里却各有思量。 冯氏的儿子张赳前次也是和张越一起参加的院试,却最终名落孙山。尽管凭丈夫的官品到时候求一个荫监生易如反掌,可一想到儿子一个神童却败给了资质平平的侄儿,这会儿她少不得有些酸溜溜的。而东方氏虽说根本瞧不上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可要真的让儿子任武职,到时候把人送上战场又舍不得,心里一直矛盾得紧,此时也笑得有些勉强。 张越被张张起兄弟拥进房,一进门却现今儿个多了几个女子,一愣之下差点以为是大姐张晴省亲归来,细细一瞧却又不是,顿时有些失望。张晴早在两年前就嫁给了保定侯孟善的孙子孟俊,这桩婚事乃是英国公张辅从中牵线搭桥,两家人都相当满意。 最不满意地大约就是张张起兄弟。至于张越倒是没想到张晴那么早嫁人。但和亲自上门迎亲地孟俊交谈过一阵子。倒是觉得这位姐夫人不错。这才放了心。 “祖母万安!” 笑嘻嘻上前行礼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顾氏朝自己招手。连忙起身上前两步。刚刚好立在了祖母身前。大约是今天有客地缘故。顾氏满头银用金丝鬏髻箍着。身上也穿了一件深青色富贵满堂纹样地纱袍。人也显得比往日精神了不少。此时那端详他地眼神流露出无限慈祥和赞许。 “好。好!十三岁进学。比你大伯父还早了三年。现如今又出了佳绩。咱们张家这回又增光不少。唔。刚刚她们急急忙忙报喜。我倒是忘了问。究竟是几等?” 这回还不等张越开口回答。张便在旁边帮腔道:“祖母。是一等!”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一旁地东方氏便立刻凑趣地笑道:“越哥儿这些年学问见长。果然是出息了。听说岁考六等。这一二等名额最少。而且可以直接去乡试。想不到越哥儿头一次去考就是一等!” 一旁的冯兰虽说是外人,觑着机会却也不肯落于人后,也跟着奉承道:“我也早就听说张家家教森严,如今孙儿年少进学前途无量,还不是老太太教导有方?” 自己人的夸奖顾氏不以为意,但外人的奉承就不一样了。含笑朝冯兰点了点头,她便将张越拉了过来,指着冯兰道:“快去见过你冯姨妈,还有你的蘅妹妹和夙妹妹。” 一听是冯姨妈,张越便知道这必是大伯母冯氏家中的亲戚。上前拜见过后,见冯氏笑着送上了一只荷包,他顿时有些犹豫。 “收下吧,你冯姨妈又不是外人。你姨父如今是开封知府,你这个生员以后有的是拜见他的机会,少不得还要请教听训。” 听了顾氏这话,张越方才伸手收了,又道谢了一番。及至和那对双胞胎表妹相见时,他看到两人一模一样的银红软罗纱衫,一模一样的藕色百褶裙,就连饰项圈耳环等也是一模一样,不禁怔了一怔。 这没一点表记区别,别人如何分得清楚? 男女授受不亲,自家亲姐妹他多看两眼不打紧,可盯着两个表妹多瞧就极其不合时宜了,于是礼毕之后,他便退回母亲身侧,谁知却听到上祖母又开腔了。 “这回越哥儿头一次岁考就是一等,正好姨太太过来,不妨好好热闹一下。灵犀,你去吩咐厨下的媳妇们用心整治,今儿个就在我这正房里摆席面,大家无拘无束吃一顿饭。对了,你再领几个人去淘澄淘澄,我记得还有一件鹔鹴裘,拿来给越哥儿冬下的时候穿。还有,这四年家里都没做新衣,不拘什么妆花缎潞绸杭稠,多拿几个出来给大伙儿裁衣裳。” 四年前的那场大水让张家元气大伤,不但家什损失不少,城外的田庄更是颗粒无收,再加上这几年都是年成不好,家里直到如今还不曾完全缓过气。这会儿顾氏话从上到下裁衣裳,大多数人都高兴得紧,毕竟几件家常旧衣早就穿厌了,谁也不耐烦。 张越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比起那些为富不仁或是加租子的人家,张家又是舍粥又是舍旧衣裳减租子,这会儿他再劝谏什么别做新衣裳招摇,那简直就是扫祖母的脸。横竖几件新衣裳对于诺大的开封城也是于事无补,他也没必要上纲上线。 这一顿饭厨下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时辰,点心四样冷菜八碟,至于热菜就是椒末羊肉、糊辣醋腰子、清蒸鸡、猪耳脆等等八样,再加上时令鲜菜,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整张桌子。顾氏居中坐了,众小辈团团围着坐在四周,冯氏安箸,东方氏布菜,有孕的孙氏则是被灵犀搀扶到了隔壁一间单独用饭。 兴许是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的顾氏便对冯兰笑道:“姨太太这两个女儿都灵秀得很,可愿意给一个我张家作媳妇么?” ps:谢谢大家的祝福和推荐票,刚刚吃完生日蛋糕,这下开始码字了,嘿嘿 第三十九章 父子互知心 刚刚还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冯氏难掩面上震惊,原本伸筷子布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东方氏一愣之后,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满桌子的小辈更是各有各的惊诧,各有各的糊涂;冯兰则是吃惊更甚,好半晌才干咳一声解了尴尬,旋即笑了起来。 “老太太这话可是说笑了。京城的英国公暂且不提,祥符张家这一支,谁不说那是名门中的名门?晴姑娘嫁的可是堂堂小侯爷,要我说,这四位哥儿要结亲,可不也得是公侯伯家的千金,我这两个丫头么……呵呵,我要是答应了,别人怕是要笑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顾氏不过借着醉意随口一说,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一来这种婚事不应在酒宴这种随随便便的场合提,而且须得深思熟虑方可;二来金家乃是根基浅薄的寒门,如今虽说出了一位四品官,毕竟和百年仕宦的张家不能相提并论。于是,她微微一笑就把话题岔开了去,仿佛根本没有提过这样一桩事情一般。 张越眼看张张起两兄弟呆头呆脑地频频偷眼瞥看那一对双胞胎姊妹,心中不觉好笑。张如今即将年满十七岁,东方氏几乎焦头烂额,就是难以找到门当户对的亲事,也难怪这会儿顾氏会忽然提出婚事这一说。至于张起已经十五岁了,竟是也快到了要娶媳妇的时节。 别说是他们,就这些天他那对爹娘说话的时候也是常常唠叨这些,念得他耳朵根子都要起老茧了。 一顿酒吃完,冯兰便带着金蘅和金夙告辞离去,临走时满口答应到时候让两个女儿在张家小住一段时日。东方氏亲自带着几个管家媳妇将她们送到仪门,拉着冯兰的手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才命人用小轿将一行人送走,竟是比当姐姐的冯氏还热络些。 西院之中,孙氏一面琢磨着冯兰的一双女儿,一面含笑端详着儿子,目光中满是喜爱和赞许:“越儿,你爹之前才考中了举人,正在等着吏部注官,若是你明年乡试及第也中了举人,到头来父子两个也是一段佳话。不过,你可比你爹有出息得多!” “我说英如,你又在儿子面前编排我的不是!” 随着这个声音,张倬笑吟吟地进了门。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几年他在家里的地位大大改观,虽还不能和张信张攸两个兄长相提并论,但家里的下人们再不敢轻视他。先头张家两个田庄的闹事和夺佃风波也是他出面,处置得漂漂亮亮,更是博得了嫡母顾氏的欢喜。 “儿子十三岁进学,指不定十五岁就能考一个举人出来,可不是比老爷你能干?”孙氏斜睨了张倬一眼,随即轻轻摩挲着隆起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无限满足,“我也不求你能当什么大官,只希望咱们一家平平安安就好。老爷,我倒是希望这一胎能是个女儿呢!” “好,你想要女儿那就是个女儿!” 张倬哑然失笑。见儿子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和妻子斗嘴。这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尽管想要拿出父亲地款儿训斥几句。可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教训地。于是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少不得有些郁闷。 儿子太懂事能干挑不出错处。这作爹爹地还真憋屈。 由于妻子有孕在身需要多静养。因此略说了几句话。张倬便吩咐丫头把孙氏搀扶到里屋休息。自己则是在正中地位子上坐了下来。他原想称赞一下儿子岁考地优异成绩。想到之前顾氏那边这种赞许早就说了不计其数。于是到了嘴边地话又收了回来。 “听说杜先生要去京城?” 说起这件事。张越是满肚子牢骚。他跟着杜桢学了四年。可他不单单是学到了怎样写漂亮地八股文。而且还学到了更多地东西。尽管杜桢脾气古怪了点态度冷淡了点。可对他却是倾囊相授。这样地先生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然而。前几天突如其来地一封信却打乱了他地算盘。因为那封来自某位小沈学士地信竟是说皇帝要召杜桢入朝任职。 “小沈学士说近日就会有人来接杜先生。并透露大约是清要之职。和杜先生秉性相和。” “杜先生和你有师徒之分,他东山再起你这个做学生的应该高兴才是,愁眉苦脸像什么样子?”见张越面露苦色,张倬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少不得敲打了两句,“英国公虽然战功彪炳,但毕竟不管政事,你走的是文官一途,将来杜先生还能照应你,一时离别算什么?” “爹爹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想----这大明的皇帝都是喜怒无常的主,尤其是如今在位的永乐皇帝,这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着实是担心杜桢在京城孤僻劲作,会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测的危机来。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这几年不知道领教了多少次杜桢的洞察力,更忘了某人之前就当过翰林院庶吉士,甚至在建文年间得以全身而退。 “杜先生的事你就少操心,有时间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别像我……”张倬的话才说了半截就嘎然而止,心中懊恼怎的又把自己拿出来作比方,轻咳了一声才继续告诫道,“总而言之,少年得志切莫骄狂。要说天分才华,赳哥儿却是比你强,只是做文章不如你严谨。究其根本,却是因为你有个好先生。” 张越点了点头,旋即笑道:“爹爹,若是这点事情就得意忘形,那我岂不是太浅薄了?” 张倬端详着儿子那张淡定的笑脸,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志得意满。他这辈子已经是到头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可若是能栽培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那么他就对得起自己和妻子,也对得起早就去世的生母。而比起才学,他最满意的却是儿子的人品。 “对了,爹爹你候缺的事情怎么样了?” 别人家都是父亲关心儿子的前程,到了自己家却是倒过来了。于是,即便张倬知道这是儿子的真心实意,这会儿也不由得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我才等了两年,人家候缺十年八载都有,哪有那么快?” “爹您不做官也好,横竖有了个举人的功名在外方便,远胜于当一个九品芝麻官,见着谁都是上官,成天都要打躬作揖地逢迎!” 张倬闻言气结,顿时板着脸训斥一番,恰有丫头打起帘子进来,说是二太太有事情要和三老爷说道,他这才丢下儿子径直去了。 到了晚间,张越终于明白东方氏这位二伯母请托的是什么事----自己这位精明能干小算盘太多的二伯母,竟是有意要和开封知府金家结亲,兜来转去竟是请了张倬探问金家底细。 ps:看到已经有人开始讨论双胞胎了……目前么,毕竟主角也才十四,所以她们俩在一段时间内只是和张家有纠葛的路人甲乙,不过两姊妹是日后的重要角色(如何重要请自行想象),嗯,就剧透到这里,顺便要两张推荐 第四十章 婚事决不是心想事成 “二嫂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她就不怕和金家结了亲,到时候被大嫂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金隆善能够当得一府知府,将来若是能够活动了上头,一举升到中枢,在六部谋一个侍郎乃至尚书也并非不可能,若是蒙皇上青眼,指不定还能入阁。这前途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老爷,你也太好性了,凡事都让着二房!我今儿个瞧见金家那个蘅姑娘温柔可亲,而且年纪和越哥儿也匹配,我还想要回来作媳妇呢!” “齐大非偶,人家堂堂知府千金,会看中我这么个举人的秀才儿子?我知道你一心为越儿着想,不过他还小呢,不用着急谋划什么婚事。再说,若是越儿考中了举人,到时候谁不来争抢咱们家儿子?” 夫妻俩躺在床上闲话了这么一阵,孙氏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又想到了肚子里还未出生的这一个。她自从嫁到张家之后便是小心谨慎,饶是如此仍不免遭人轻视,即便生下儿子也被人看低一等,正因为如此,如今这一步步翻身她方才格外扬眉吐气。 这边厢张倬和孙氏已经安歇,那边厢张越的房间却仍是亮着灯。杜桢对他说得明明白白,八股文这般东西就是敲门砖,等把门敲开了,这砖也就可以扔了。所以,刚刚岁考完毕的他自然不会用功到再去作什么复习。盘腿坐在床上的他托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最后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还早呢,睡不着。” 眼看琥珀拿着一件家常旧衣走上来,张越摆了摆手,轻轻指了指一旁正在打瞌睡的秋痕。果然,琥珀知机地走上前去,轻轻将那件衣裳盖在了秋痕肩头,这才蹑手蹑脚转了回来,微微笑道:“白天秋痕姐姐带人收拾清理了屋子里犄角旮旯那些箱笼,所以这会儿才睡着了。” “我知道,所以别惊动了她。” 张越笑了笑,想到刚刚出去时听到父母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原来,打白天那一对双胞胎姊妹主意的并不单单是他那二伯母,就连他母亲也被人惦记上了。他如今倒是还记得那两张一模一样的俏丽脸蛋,可婚事是一辈子的事,他可不希望这么贸贸然就定下来。 琥珀听张越这么说。便自顾自地翻出一个绣架。远远地在另一旁地锦墩上坐了。专心致志地做起了针线。比起秋痕。她地绣工更加精巧。因此尽管家里有专门地绣娘。可三房中贴身衣物和其他荷包之类地小玩意几乎都是她地针线。如今她正在做地便是一个荷包。 对于琥珀这种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千里之遥地态度。张越早就习惯了。说过两次却依旧不见她改。索性更是随着她去。 之前英国公送来地那十二个丫头。大伯父张信带走地那两个暂且不提。预留给二伯父张攸地那两个熬不过去。年前都已经配了两个家生地管事。剩下地死地死病地病没剩几个。倒是他那两位姨娘碧瑶和红鸾渐渐学会了做人。加上琥珀。三房地三个却都是好端端地。 只是。琥珀和秋痕也不小了。 他正想着。忽然之间那帘子一掀。探进了一个熟悉地脑袋。瞧见来人张口就要说话。他连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旋即朝正要站起身地琥珀摇了摇手。自己起身迎了上去。待到了门边。他一把扯起要进门地张。把人拉到了外间。 张越四下里一扫。现张忽然跑过来不算。而且竟是好似没带人。不由得低声问道:“你这么晚一个人不带。忽然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张原是个天生的大嗓门,可此时在人家的地头,他自然不敢大声嚷嚷,可一开口却先是调侃了一番:“怪不得那帮丫头们都说在三弟你身边当差最是惬意,瞧你这怜香惜玉的样子,刚刚让我噤声大概不是怕吵醒你爹娘,而是为了那个睡着的丫头?” “大哥你这么晚跑过来,不至于为了瞎掰这些闲话吧?” 瞧见张越脸色不善,张方才赶紧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认认真真地说:“白天我娘找了三叔过去,是不是商量我的婚事?你知不知道,我娘究竟看上了那一对表妹的哪一个?” 敢情这小子是惦记自己未来的媳妇,所以才这么晚跑了来打探消息! 张越面色古怪地看着张,许久才哑然失笑道:“白天吃饭的时候大哥你就盯着人家两姊妹看个没完,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不过,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哪个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张振振有词地说,“蘅妹妹文静,而且耳垂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红痣;夙妹妹灵秀,眉毛比蘅妹妹稍长一些,笑的时候会露出一个小酒窝。蘅妹妹虽然也好,可倘使是娶妻,我还是喜欢夙妹妹那样的。” 张越着实是叹为观止----吃饭那会儿他虽说也瞟了人家两眼,可怎么也不至于看得那么仔细,更不至于像张这样连人都定下了。想到这里,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既然看中了,怎么不对二伯母挑明?只要你说了,你娘总不会不依你,毕竟那可是你将来的媳妇。” “我娘你还不知道?那是最固执的,这种事情哪里听得进我的话?她肯定是希望将来的媳妇文静贤惠,这样才好压得住。”张埋怨了一番,方才想起这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极其不相宜,遂干笑一声做了个揖,“总之,三弟你千万帮帮我,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你。时候不早了,要是让我娘知道我偷跑出来非得大雷霆,我走了!” 张越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就风风火火地跑得没影了。面对这么个鲁莽却又直爽可爱的大哥,他着实是无计可施,心中免不了盘算着该想什么办法去帮忙一把。可转念一想,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要是这桩婚事能成,那就是十七岁少年配十三岁少女,天哪! 四年前那场大水过后,东方氏倒确实是老老实实交出一应大权,在家里头调教儿女,很是清闲了一阵子。然而,冯氏虽说在京城也管着老大一个家,可这边上有老太太下有侄儿侄女好些小辈,中间还夹杂着妯娌,大半年下来她就力不从心。孙氏则是没有管家的经验,一来二去虽不曾闹笑话,可总不能得心应手。最后,两人不得不一起请示了老太太顾氏,把平分秋色换成了三分天下,这家里才总算是消停了。 而这一次对于儿子的婚事,雷厉风行的东方氏表现出了比以往更灵活的手腕,更利索的嘴皮子,更志在必得的架势。于是,顾氏经不起她再三摆事实讲道理巧舌如簧,心想金家如今上升的势头倒不坏,最终总算是点头认可,更请了官媒上金家提亲。 有心帮大哥一把的张越在正房里瞥见庚帖上赫然写着金蘅的名字,只得向张投去了爱莫能助的一睹----这婚事决不是心想事成。在二房儿女婚姻大事的问题上,他那父亲张倬都插不上话,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二伯母东方氏考虑得也确实没错。 金家若是长女不嫁先嫁幼女,乱了长幼有序的礼法,对两家人来说都是不相宜的。 ps:有疑问或是准备暴跳如雷的同学请自行琢磨本章的标题,有耐心的且看本卷慢慢分解。今晚还有一章,就是这样了。 第四十一章 物极必反,水满则溢 北方的初冬很有些寒冷,由于老太太顾氏话,灵犀之前带人在库房里翻找出了好些绸缎绢帛,又请来了好些裁缝,于是给上上下下都裁了几套衣裳。等到一色都送了来,主仆们各自都是焕然一新,倒是给这肃杀的冬季添了几分鲜亮。 所有衣裳的款式都是依着南京城那些流行式样。老太太顾氏做了四套,不是宝蓝就是天青。三位太太俱是三套,大红鸦青玫瑰紫,喜气之外不乏典雅。张怡和几位姨娘则是桃红茄花紫和嫩黄,各房里的大丫头都是松花色和浅紫,小丫头们多只得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穿上也都精精神神。男人们的衣服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石青月白睢蓝,不过图一个庄重。 而刚刚定了亲的张这些时日如同木偶人一般被人支使得团团转,仅仅量各式尺寸就让他去掉了半条命,此外还被母亲拉着唠叨什么衣服款式颜色,什么婚后该住哪间院子,什么该请多少宾客,新娘能有多少妆奁……总而言之,本就不满意的张几乎是强自按捺着方才没有暴跳如雷,到最后但凡碰到那一大堆媳妇婆子就避之唯恐不及。 “哥儿都要成亲了,接下来就是起哥儿,再接下来就是你,娘一定帮你好好挑挑……” “别看哥儿是老大,有些地方却及不上你,这几年他少说也有过两三个通房。再加上你二伯母又不是好对付的婆婆,那个蘅姑娘嫁过来之后日子可未必好过。” “越儿,你有没有在听?你这孩子平日倒是懂事,怎么这事情上就不知道好好上心,就知道和你爹爹一个样,说什么顺其自然……” 面对唠叨个没完的母亲,张越也几乎想学父亲张倬那样脚底抹油落荒而逃。儿子都是自家的好,媳妇都是人家的好,这本就是至理名言,所以他着实没什么好说的。眼看母亲说着说着没完没了,他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正要找个借口,谁知外头秋痕忽然喜气洋洋地挑帘进来。 “太太,太太!大老爷受了朝廷通报嘉奖,二老爷前一个月刚刚升了参将!听说皇上恩准,大老爷不日之内就要回来探亲,二老爷交待完军务也能在大少爷的婚礼前赶回来,兴许以后就要往京城任职了!” “阿弥陀佛,你大伯父总算是把浙江海塘那档子事解决了,这下可是苦尽甘来!你二伯母辛辛苦苦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如今把你二伯父盼了回来,孩子的婚事也不至于有什么遗憾!” 孙氏连珠炮似的感慨了一气,忽然又想到这些事情其实和自己没什么相干,面上不禁微微一变,但不多时就恢复了最初的喜笑颜开。不但如此,她赶紧叫来一个丫头,对着镜子装扮了一下,旋即便对犹在愣的张越笑吟吟地说:“老太太那一头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咱们赶紧去贺一贺!” 瞧见孙氏搭着一个大丫头的手急急忙忙往正房那边赶,张越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母亲日渐肥大的腰身上。大伯父受嘉奖,二伯父升官,这自然是喜事,然而在这风风光光的喜事之下,三房这些年的努力就显得很是黯淡无光。可不消一会儿,他便耸耸肩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如今地境况都比当年好多了----做人不必得陇望蜀。只需要顺其自然。然后在无数地机遇后头找准合适地那个。小小加上一把力----这话可是仿佛无所不能地杜先生说地。 张信一心扑在浙江那条海塘上。整整四年没能回河南老家。甚至也没能踏进京城一步;而先头即便是老太太顾氏地六十大寿。张攸也没法赶回来祝寿。这一回兄弟两人终于能够暂时卸下朝廷重任赶回来。这张家上上下下顿时陷入了一片喜庆和欢腾之中。然而。主人和仆人们都忙忙碌碌地时候。小一辈人却没什么事。 张越亲自把杜桢送出了开封城。他并没有做牵马执蹬那一类地表面勾当。而是在师生辞别地时候认认真真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当他最后一次把头碰在官道那结结实实地黄土地上之后。他方才感到手臂上多了一双有力地大手。然后就被拉了起来。 “师生一场。你这三个头磕得情真意切。所以我没有拦你。” 尽管一年到头杜桢都少见几次笑脸。但这会儿他地嘴角却挂着一缕微笑。而这笑容和往日那种嘲弄地笑。讥讽地笑。淡然地笑。似笑非笑地笑全然不同。不再有那种冷冰冰地味道。而是流露出一股额外地暖意来。不知不觉地。张越总觉得此时此刻地杜先生方才是真正地杜先生。而那张冰山死人脸才是面具。 “你少年老成。出身大家却又没有那种浮华和浮躁。倒是一直很对我地脾胃。我此去京城你也不必担心。除了大沈和小沈学士之外。我当初和杨士奇也有些交情。混日子总归能过下去。想来初时地新鲜劲一过。皇上也不会惦记一个小小文官。” 自己想说的话都给杜桢说完了,张越顿时讷讷难言。虽说他怀里头还揣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私房体己,可这时候要是拿出来说是充作程仪,他依稀又觉得不妥当,毕竟老师是高升去京城当官,又不是凄凄惨惨戚戚地去流放。再者,先头张家已经送过一大笔程仪,杜桢也已经笑纳了。 可掂量来掂量去,他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犹带着体温的钱囊,略有些尴尬地递了过去:“杜先生,南京城那种地方寸土寸金,虽说您有旧友照应,可多带点银子总是没错的。我这么一点虽说不够什么使的,但总是……” “婆婆妈妈!” 杜桢却不等张越说完,劈手就从他手中抢过了那个钱囊,看也不看便塞进了袖子里,转而微笑道:“你这个学生送我这个老师程仪,我难道还会装出一幅腐儒的模样拒之于门外?好了好了,莫作小儿女态,他日你到南京城应考的时候……唔,只怕那时候燕京就已经是京城了……我在那里等你的好消息!对了,我应该不会再回来,那屋子你就收拾一下处置了吧。” 说完这话,杜桢在张越肩头一拍,转身施施然地朝马车走去,再也没有回一次头,再也没有交代任何一句话。 张越眼看着杜桢在两个书童的搀扶下弯腰上车,眼看着等候在马车边上那四个来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小旗翻身上马,心想旁人若有这样的荣光早就是喜形于色招摇过市,偏生杜先生丝毫不以为意。远远望着那马车和扈从在滚滚烟尘中消失在了官道尽头,他方才转身上马,正要打马回去的时候,他冷不丁又想到去年还在这里送走了彭十三。 他的文武二位老师,如今都不在身边了。 纵马飞奔回到开封城,张越本想径直回家,可不知怎么想起了杜桢最后一番交代,心中不由得一动。于是,他立刻拍马赶往了榆树巷子的杜宅。 到了地头,他随手将马拴在了那拴马柱上,便上前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疾步朝中间那屋子奔去,走着走着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今天早上来接人的时候,他正好在院子外头碰见了已经收拾好一切的杜桢,并没有进到里屋,难道说里头还留着些什么? 张越手里一向有杜家的钥匙,所以大门上的铁将军把门并没有难住他。匆匆打开锁推开那扇房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桌子上的一个包袱,还有压在底下的那半截信封。而那包袱旁边,赫然就是他曾经见过的那把长剑。 想到这可能是杜桢留下的最后交代,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去,可一拎那包袱,错估了重量的他差点没折了肩膀。心下骇然的他顾不得看那信,三下五除二扯开那包袱皮,这才现里头全都是白花花的碎银子,而那个小小的木匣中,赫然是一对白玉簪和翡翠鲤鱼佩。此时此刻,他陡然醒悟到这是张家赠予杜桢的程仪,不禁为之失神。 怪不得杜先生爽快地收下了他那些微不足道的银子,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收受张家的厚礼! 使劲定了定心神,张越方才拆开了杜先生留下的那封信。看到那熟悉的字体墨迹淋漓地写满了一整张纸,看到那熟悉亲切的口吻,看到那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格式,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杜桢此时就站在旁边。 “我当了你四年的老师可不是为了张家丰厚的束修。不过,当初不收这些未免不近人情,所以我一直留着,如今包括张家的三百两程仪和其他东西都分文不少地在这里。你我师生一场是缘分使然,这些身外之物就不用提了。 剑是利器,也是凶器。你是文人,不必学会用剑,但也需要有它防身,所以留给了你。我在京城看似是非多多,其实却安全得很,倒是你需得多多留心。张家出了一位英国公,那固然是最稳固的靠山;皇上也器重英国公,按理不会动摇国之柱石。但物极必反,水满则溢,祥符张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这就是一世富贵? 若真有危机,安之若素切勿慌张,惊慌失措之下最容易判断失误。进退应对之道我平日都教过你,但关键时刻如何决断,这就都看你自己的了。年轻人固然不可没了锐气,但更不可没了沉稳,只有真正面临大事的时候,方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担当,切记切记!” ps:三千字章节求推荐票……预告一下,明后天各两章,这两天人又不舒服,之前才刚病好呢,真倒霉…… 第四十二章 恰是双双衣锦还乡 如今距离大明开国不过几十年,距离奉天靖难不过十几年,再加上当今永乐皇帝朱棣素来便是一个看重武官胜过文官的皇帝,因此卯足了劲要从军功上走出一条路的人并不在少数。张家次子张攸当年便是从英国公张辅四征交趾,在张辅回朝之后又在交趾任一方镇守,此次张辅第四次征交趾,他再次建下功勋,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来。尽管那功劳尚不足封侯拜伯,但他的品阶却已经相去张信不远。 “正四品广威将军,又授了实权参将,太太,老爷这么一回来,那可是了不得!” “可不是?我在家里苦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盼着他能够风风光光衣锦还乡?都说富贵还需险中求,若是当初我舍不得放了他上战场拼杀,咱们一家在这家里头可不得像三房那样战战兢兢?” 面对玲珑的奉承,东方氏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得意。丈夫毕竟不是婆婆肚子里生的,她纵使把婆婆奉承得再好,究竟及不上人家长房,这道理她四年前就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夫贵妻荣才是真的,就好比那些曾经如同墙头草似的倒向长房的家伙,如今还不是使劲地掉转头回来巴结? 一旁的张张起兄弟却不耐烦听这些唠叨话,两兄弟对视一眼,同时默契地找了个借口,这才得以脱身。出了门之后,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这才七嘴八舌说起了话。 “大哥,你可还记得爹爹长什么模样?” “废话,我当然记得!爹爹国字脸,浓眉大眼,然后……然后……” 然后了老半天,张终于露出了满脸苦涩,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爹爹带兵去交趾的时候我才不到七岁,这十年不见,顶多就是通通家书,我委实记不得了。不过,娘和玲珑说得那都是什么话,在这家里头,平素哪有人敢给咱们脸色看?” “是啊,听着怪难受的,所以我才不想听。” 这兄弟俩在这边厢暗地里撇嘴,那边厢挺着大肚子的孙氏正在西院的院子里勉力行走。她的年纪已经很不小了,为了生产能够顺当,即使是走路脚下都浮得慌,她每天也会硬撑着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上一刻钟。此时尽管天气已经颇冷,但她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 张越一踏进院子就看见这么一幕,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虽说也希望母亲给自己添个弟弟或妹妹,但每每想到这年头分娩几乎相当于鬼门关,他的欢喜劲就会少那么几分。此时瞧见母亲脚步虚浮,他急忙奔上前去,挥手打走一个丫头,自己则是搀了孙氏的右胳膊。 “娘。这天怪冷地。您在外头稍稍走动那么一圈也就行了。这出了汗让冷风一吹怎么得了?倘若真地要走。不如让人把我那间房挪出来。那里暖和。你若是想走在。就在那里头走上一圈。总比如今这样强。” “尽胡说。把你那间屋子挪出来。你住哪里去?” “娘。我如今都大了。就在左边厢房收拾一间屋子住不就行了?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难道娘以为我挪出去。以后就不孝顺你了?” 眼见儿子如此体贴。孙氏心中也颇觉欣慰体贴。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时候。旁边地大丫头珍珠看到张越丢来一个眼色。遂也笑着帮腔道:“太太。少爷也是为了您着想。您如今是有身子地人了。这大冷天走在外头大伙儿都担心。把少爷那间屋子挪出来。在里头烧着暖炕。又暖和又舒适。这不论刮风下雨都不碍事。少爷住在东厢房也方便。” 不等孙氏回答。张越便强拉着她回了屋子。进门之后把母亲安置在了当中地暖炕上。他便命小丫头打了一盆热水来。自己亲自拧毛巾擦了孙氏额上颈上地汗。又命人调了一碗桂花藕粉来----这东西北方虽也有地方产。究竟比不上江南。这些便是大伯父张信让人从杭州捎带来。顾氏想到三媳妇有了身子。又几乎一古脑全都分给了三房。 见母亲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精神脸色都好多了。张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于是便趁机把挪屋子地这件事敲定了下来。虽然被孙氏嗔了两句琐碎。他却浑然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说:“爹爹如今管着外头一大堆事情。没空天天陪着娘。我这个当儿子地自然得连他那一份都捎带上。” “你呀……男子汉大丈夫该做大事,偏你婆婆妈妈!” 母子俩正你一句我一句轻轻松松闲话家常,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叫唤声。珍珠瞥了两位主子一眼,便掀帘出去问话,不多时便转了回来。 “太太,少爷,二老爷已经回来了,还带着几十个亲随,如今往正房里拜见老太太去了!” “怎么这么快,信上不是说还有三四日么?”孙氏满脸奇怪,随即连声吩咐道,“越儿快搀我起来,你二伯十几年不曾回来,我得去正房支应支应。” “娘,你如今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这天冷,还是让珍珠去叫上一乘小轿来。”见孙氏还要反对,他朝珍珠打了个眼色,等她匆匆出门去找媳妇婆子,他又从自己房里把琥珀秋痕拉了来,这才说道,“我现在就去正房看看,大伙儿都知道娘你的身子,老太太也不会责怪,二伯父料想也不会在意的。秋痕琥珀,你们俩好好看着娘,我先去了。” 瞧见张越一溜烟出门而去,孙氏顿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有些脾性和他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为着张信张攸兄弟俩归来,这张家大院又经过一回粉饰,这夹道两边的白粉墙干净整洁,穿廊顶上的瓦片都换了簇新的,就是照壁也使了吉祥的纹样,愈流露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意味来。一进院子,张越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不断,间中有一个陌生男子洪钟般的声音。 “三少爷来了!” 从小丫头打起的门帘下弯腰进门,张越就听到了灵犀那熟悉的声音。他只是迅地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就立刻现了那个和自己的父亲张倬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面孔。那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浓密的髭须,那双眼睛瞳仁漆黑,流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息,却是比大伯父张信看上去更具威严。 “祖母万安。” 顾氏笑着朝张越点了点头,根本没问孙氏为什么没有一同来,随手就往旁边一指道:“快去见过你二伯父,你也好些年没见了。” 起身后的张越少不得依言拜见,可他还只是刚刚屈膝俯,就被一双手拉了起来。那双手粗糙且布满了老茧,甚至有些硌手,而那股力量更是无可抗拒。虽说知道自家有个号称大明第一武将的英国公堂伯,但他毕竟没见过,这会儿见到张攸,他方才真正领教了什么是武将。仅是那手中力量,便不是他这个半吊子能够抗衡的。 “好孩子,有出息,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今后我张家还不得出一个状元公?”张攸爽朗地拍了拍张越的肩膀,见其只是晃了晃便站得稳稳的,脸上更露出了笑容,“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病秧子,想不到如今这般结实了!” 张越正要接话,忽见一个管事媳妇满脸喜色地弯腰进来,屈膝拜了一拜便笑道:“老太太,二老爷和诸位太太,大老爷的轿子已经进开封城了!” 事先张信和张攸的行程各自错开,谁也没料到这会儿竟然撞在一块。于是,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屋子里一时间笑语喧天,大太太冯氏更是带着张赳匆匆迎了出去。 眼看着人人脸上带笑,张越却冷不丁想道----这一回究竟是兄弟喜相逢,还是龙虎别苗头? ps:看到大家在猜测家门变,说什么的都有,嘿嘿……总之我加紧写,大家多给我一些票票,谢谢啦! 第四十三章 礼物的奥妙 在江南繁华之地治理了四年海塘,张信非但没有消瘦,看上去反而有些福,肤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此番和他同归的还有当初跟去的两位侍妾,其中一个在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孩子已经有十个月大。这会儿一个乳母抱着孩子上来团团见过,上上下下看过之后无不是道了一番吉祥话,心里却各有各的品评。 张越瞅着襁褓中那个张家第三代唯一的庶子,心里颇有些异样的感觉。在大家族中混迹了四年,他对于嫡庶礼法算是有了深刻的认识。父亲张倬这几年处处用心,再加上他自己该表现的时候竭力表现,饶是如此,结果也仅仅是三房在家中不受轻视。他这个堂弟将来如何,如今却是谁也说不准。 话说回来,倘若张信治理海塘真的是身体力行,天天被海风吹,如今早就黑得不成样子,如今这白白胖胖的模样却好似在江南水乡将养了四年,着实看不出什么辛苦可言。 张信和张攸兄弟彼此多年不见,此番重逢自然少不得唏嘘一番,别有一番兄弟情深的味道。然而,但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从那种兄弟相见乐陶陶的光景中品出一丝不寻常来。 两人虽说谈笑风生,可言语却流露着某种刻意,多了生疏少了熟络,仿佛更像是官场同僚而不是亲兄弟。张越曾经听父亲张倬提起过,他这两位伯父幼年时常常厮混在一块,感情应当是很不错的,可如今看起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难得一同回来,今儿个就在我这房里好好摆上一席,大伙儿一同乐一乐!”顾氏眼见屋子里热热闹闹儿孙满堂,脸上便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欢喜,“其实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指望你们如何飞黄腾达,只要你们兄弟齐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这话,不但张信张攸慌忙上前答应,就是张倬也赶紧上前一步陪笑迎合,无非都是说兄弟一体,本就当互相帮衬之类的话。儿子们表了态,三个媳妇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剖白什么家和万事兴,同时更借此机会夸赞了一番小一辈的子侄们。 顾氏听到她们赞几个小的,脸上顿时更笑开了花,当下便点点头说:“哥儿起哥儿这些年勤于习武,马上建功指日可待;越哥儿赳哥儿的学问见长,科场上也都争气得很。咱张家没出什么纨绔子弟,我也能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 有了顾氏这个老祖宗打下这番基调,等到一家子人团团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那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顾氏被奉承得高兴,竟是忘了一向惜福养身的宗旨,连饭都多吃了半碗。等到饭后送上茶来,张信张攸方才让人取来了从江南和交趾带来的礼物,各房上下都有份不说,就连顾氏房中的丫头们都没落下,大伙儿皆大欢喜。 孙氏毕竟是有身子的人,虽说一直都是坐着说话,但这么大半天坐下来,回到西院自己房中的时候也是面露疲惫。见珍珠把张信送的各色绸缎和苏绣一一在炕头上摆开,她便对张倬笑道:“大伯这回送给咱们和二房的绸缎绣品都是一样的,还额外送了越儿两把湘妃竹扇和一套四书五经。倒是二伯送来的这箱子古怪得紧,不打开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二哥如今军功赫赫,既然授了参将,正四品广威将军就有些低了,少不得还会再往上挪一挪,到时候官阶上极有可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工部原本就是清水衙门,当今皇上又是重武的人,这以后谁压倒谁难说得很,眼下要是厚此薄彼反倒落下了口实,不如一碗水端平。再说,咱们一家也是不比从前了。” 说到这里。张倬忽然现张越站在那里似乎正在嘀咕。顿时板下脸喝道:“越儿。你在咕哝什么?” 张越没料到父亲那么眼尖。想要搪塞过去。却想到那句话用在这里无疑是最应景地。于是便索性笑嘻嘻地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大伯父受了嘉奖。二伯父升了官。回家互相较劲也在情理之中。反正和咱家无关。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张倬乍听得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呵斥了张越几句。这才对孙氏摇了摇头:“都是你把儿子惯坏了。在外头人面前沉稳谨慎。在自己家里就口无遮拦。” “我就喜欢越儿这性子。若是在咱们面前还像小大人似地。那还有什么趣味?”孙氏却撇撇嘴。随即看着张越眉开眼笑了起来。“越儿说得对。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横竖不干咱家地事。咱家坐山观虎斗。你们爷儿俩不声不响好好憋着劲。到时候不鸣则已……嗯。一鸣惊人!” 孙氏忽然迸出这么一个成语。张倬张越父子顿时大笑。一旁地珍珠忙着收拾炕上地东西。仿佛浑然没听见主子们地这么一番对话。等到她把张攸送地那些礼物整理出来时。这才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转头笑道:“老爷太太少爷。这东西好生奇怪。” 张越只知道二伯父张攸送了自家一个大箱子地东西。没注意到珍珠一样样往外掏东西。这会儿看见她把玩着地那玩艺。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竟然是一根象牙! 接下来就仿佛是打开了百宝箱似的,什么象牙玳瑁琥珀,甚至还有什么黑木筷之类的杂物……总而言之,种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整个堆在箱子中,看得屋子里四个人一愣一愣。到了最后,当珍珠把一只雕刻得很有神韵的仙鹤木雕拿出来的时候,张倬终于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二哥居然还是老脾气,好东西坏东西都喜欢混着放在一起。珍珠,你叫上几个丫头把这些好好清理一下,分门别类放好,若是有不认识的先搁在一边……大哥那些杭绸苏绣虽然价值不菲,可比起这些来却差远了。大哥也是识货的人,这会儿若是看到这些礼物,想必得有些头痛了。” 张越瞅着那一堆贵重和廉价混在一起的东西,心想这二伯父送礼果然是豪爽得紧,竟是直截了当就这么一箱子未加工的“土产”。只不过,这年头谁家里时行在墙上挂一对大象牙或是一个大玳瑁?少不得,这些东西还是要让开封城某些雕刻匠人赚上一大笔的。 第四十四章 粗中有细的二伯父 虽然先头在正房里已经谢过了张攸,但由于三房一家三口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礼物有什么价值,因此,当珍珠带着琥珀秋痕和其他几个丫头清理完了那个箱子,张倬又以一种酷似商人的精明估算出了大约价值之后,张越这个做儿子的便不得不往二房走上这么一遭。 和三房西院的朴实无华和长房东院的雍容大方不同,二房的北院向来是充斥着一种奢华的富贵气。东方氏原本就是豪富人家出身,嫁妆足足六十四抬,若不是四年前大伤元气,纵使是长房也比不上她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 坐在雕漆椅上背靠那弹墨椅袱,张越端详着角落里高几上的联珠粉彩对瓶以及旁边案上的那平面螺钿背八角铜镜,再瞅一眼自己旁边的红漆描金小几,又打量了一番屋子里几个丫头的掐花青缎比甲,最后便看到了那上来奉茶的丫头,只见她捧着一个填漆戗金茶盘,上头赫然是一个白粉定窑茶盏。 接过茶盏,他便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慌忙将茶盏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又站起身来。 “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三弟也真是的,居然还打你专门走这么一趟!” 张攸当先走入,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见张越要行礼,他连连摆手,自己先在居中的暖炕上坐下,又笑道:“儿起儿和我一样都是粗疏不文的性子,这几年想必带累了你们一家不少,我还不曾谢过你爹娘,那些客气话你就不要和我提了。纵使要提,那也该你爹来,不该你来!” 张越平素虽说也曾经陪着祖母顾氏和父亲张倬会客,可那大多都是心里弯弯绕绕甚多的人,哪曾见过这样开门见山的人?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却打心眼里感到亲切,当下便笑嘻嘻地道:“二伯父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妨实说好了。爹爹看过之后,说那些象牙玳瑁漆器之类的东西都值钱得很。若只是一般的礼物不要紧,可二伯父出手一送就是这么多……” 不等张越说完,张攸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末了方才满脸无所谓地说,“我在交趾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积攒了几屋子,要不是带着不方便,再带上十几车我都有。一句话,都是些土产,我说不值钱就是不值钱!” 面对人家这么个说法,张越明白那一箱子礼物自家是收定了,也就不再啰嗦,而是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张攸在交趾这些年的经历。许是触动了心中最得意的那一块地方,当下张攸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到兴起甚至本能地伸手到腰侧摸刀,直到摸了个空方才回过神。 “交趾土人不服王道教化,时不时甚至会有人摸到卫所来下黑手,我哪怕是半夜里也是带刀而眠,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的时间长了,一时半会竟是改不过来……乍然从那个鬼地方回来,我都不敢和你二伯母……” “老爷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 随着一个呵斥声。东方氏适时从侧门而入。把张攸到了嘴边地话给打了回去。兴许是丈夫归来欢喜难当。今日地她打扮得好似新妇一般。上头是大红锦边妆花小袄。下头是一条玫瑰紫巢枝花刻丝裙子。那些簪环饰熠熠生辉。显得格外金碧辉煌。 眼见她进来。张攸干咳一声。立刻略去了刚刚地那个话题。板起长辈地面孔问了张越地学业。又干巴巴嘱咐了几句。最后才冲着张张起喝道:“以后多学学越哥儿地沉稳。你们两个都比他大些。别老是皮猴儿似地上窜下跳。要不是你们地娘亲舍不得。我真想把你们带到交趾好好调教……” 这话还没说完。一直装哑巴地张张起兄弟一下子都来劲了。一旁地张越看见两人互打眼色后忽然双双窜到了张攸跟前跪下。一下子就猜到接下来会有怎样地戏码。果然。两人并排跪了之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恳求父亲带他们出去历练。那表情之诚恳。言辞之痛切。简直能让人以为两人是熟读诗书地莘莘士子。而不是只知道舞刀弄棒地赳赳武夫。 不消说。为了今天这一幕。这兄弟俩不知道排演多少次了。 一旁地东方氏怎么也没料到两个儿子会自作主张。一愣之后便露出了恼色。碍于张越这个外人在场。她只得按捺心头惊怒。勉强冲着张攸笑道:“老爷。他们哥儿俩就是这个样子。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地……” “打打杀杀有什么不好?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张攸笑呵呵地吐出了一句话。一把一个将两个儿子都拽了起来。又在两人地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有志气就好!不过。有些事情我说了不算。你们要是真有这心思。异日我去求求英国公!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父子同军那是不可能地。以后少不得要你们自己磨练!” 看到两个儿子高兴得抓耳挠腮,张攸也不看妻子难看的脸色,径直把两个儿子推给了妻子,随即便站起身道:“我正好想起有事要和三弟说,正好顺道儿和越哥儿一块走一趟。对了,老太太说过今儿个晚上各家吃各家的,你别忘了把怡儿和青娘一起叫来,大伙儿团聚团聚。还有,大哥送来的那些绸缎,拿出一些给怡儿做衣裳。咱家现在就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老是灰扑扑实在不成模样。” 张攸起身这一走,张越急忙和东方氏告辞,旋即也跟了出去。此时此刻,他对张攸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单单从张张起两兄弟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和东方氏黑了半截的脸就可以看出,张攸是一个率性豪爽的人。当然,若只凭着率性豪爽,张攸能那么容易青云直上,转眼就要跨入三品的台阶? 出了东院拐进夹道,张攸便缓几步等张越跟上来,端详了他一番便笑道:“我刚刚说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你似乎并无异议?” 张越没料想张攸忽然问这个,可此时来不及思考张攸的用意,他只好尽可能谨慎地答道:“武官一场胜仗过后加官进爵,自然是风光万丈,可是若只看到风光没看到血汗,那未免太浅薄了。大乱之时看武将,承平盛世看文官,原本就是这个道理。” “小小年纪居然有大见识,哈哈,三弟好福气,居然养出了你这么个儿子!这话当初英国公也说过,就是这个道理。武官是拿命搏富贵,文官是用年华熬资格,若是同样加官进爵,谁能服气?好小子,不错不错!” 这赞语倒是没什么,张越这几年从座师同学父母乃至于杜先生口中也听到过不少称赞,但张攸接下来的两巴掌他却着实有些消受不起。于是,等到把张攸送进了自家西院当中的那间房,他立刻使劲揉起了肩膀。 话说回来,这会儿大伯父二伯父衣锦还乡,眼看这张家愈显出了蒸蒸日上的势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在,那杜先生信中所说的话究竟所指为何? ps:今天下午一更,晚上十二点再更新一章,票票招来^_^ 第四十五章 横七竖八事端多 张越倒是瞅着好几次和父亲单独说话的机会,可每每话到嘴边,他却鬼使神差地把话题岔到了别处。虽说那是杜桢的提醒,可人家毕竟没有明讲张家紧赶着就有什么灾祸,不过是提个醒。他要是贸贸然一说,万一父亲相信了去对顾氏禀明,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到头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但他丢脸,而且还会让别人以为杜桢是个危言耸听的狂生。 于是,他便把事情按在了心里。因着此番两位伯父回来,再加上母亲孙氏临产在即,他只好前往府学中请假。瞅着张家的面子再加上他之前岁考一等的成绩,府学里的刘训导请示了郭教授,最后准了他隔日上课,但不得耽误了月考。 如此一番别的学生都异常羡慕,可他们一个个全都比张越大着几岁十几岁几十岁,之前却硬生生让个少年占了一个一等名额,这面子上哪里过得去?于是乎,府学中竟是一下子掀起了一股勤学好问的热潮,让一个教授四个训导欣慰不已。 然而,不必去上课的张越却更加不得闲。这回纠缠他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哥张。起初对那婚事一千个不甘心不情愿的某人这会儿唉声叹气的事情却令人匪夷所思,因为张竟然说,他那位母亲对已经定下的亲事后悔了。 “先头娘满心围着人家转,这会儿瞅着爹爹可能又要高升去什么都督府,她就嫌弃金家是暴户,人家的女儿不大方不得体,先头也不知道是谁把她们夸到了天上。三弟,你说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若是看不上人家,当初何必让人去提亲对庚帖,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名声么?” 这事情张越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可张此时说得这般义愤填膺,多半不是胡说八道,他便渐渐有些信了。虽说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但他对于二伯母东方氏总有那么几分芥蒂,这会儿得知她又要做这种缺德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婚事二伯父知道么?” “爹回来这些天走亲访友忙得很,就是祖母也一时半会忘记了这事,娘更是压根没提……啊,你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去和爹说,只要爹知道了,难道还会任由娘胡来?” 瞧见喜形于色的张一溜烟跑了,张越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当初正是这家伙眼巴巴地跑来求自己,说是希望娶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事情不成还曾经很是沮丧,这会儿偏又变成了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满心古怪的他回去之后对父母一说,却引来了好一阵感慨。 “哥儿虽说为人鲁莽粗疏,这心地倒是实诚。若是被退了亲,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可怎么做人?二嫂这也太过分了!” “兴许只是他听岔了?”张倬嘟囔了一句,可一想到东方氏的性格,他最终还是信了八成,当下便叹了一口气,“二嫂这心思太多太活,这婚事怎能得陇望蜀?二哥就算要升官,那也是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她以为人家开封金知府是软柿子不成?” 挺着个大肚子地孙氏瞅见张越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索性敲打道:“越儿。你已经给哥儿支了招。接下来地事情就别管了。婚事地事情你二伯母一个人说了不算。她想撕破脸。老太太还不依呢。再说你大伯母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毁诺。” 东方氏一向心思活络。如今确实是她看着那原本不遗余力促成地婚事不顺眼。这知府连一方封疆大吏还算不上。若是丈夫高升到了京城。新媳妇跟着她这一家过去那就更不起眼。再说。娶了冯氏庶出妹妹地女儿。以后在张家更不得抬不起头? 于是。眼看张家渐渐有些怠慢。冯兰不禁着了急。三番四次登门拜访。骨牌抹了一次又一次。可愣是没等到一个准信。就在她急得心火上升。嘴边上都生出一撩水泡地时候。张家二老爷张攸却登门拜访了金家。亲口认准了这桩亲事。 这一次意料之外地拜访喜煞了冯兰。气煞了东方氏。 东方氏原是一心一意瞒着丈夫。想着只要跟着丈夫去了京城。以后自有办法找借口退了亲事。谁知道丈夫竟是不声不响跑到了金家去。她几乎把所有丫头媳妇都找来盘问了一通。最终却查出是自己地儿子走漏了风声。一时气了个倒仰。但事已至此。她除了把张叫来训斥一顿。竟是无可挽回。 这虽是二房地勾当。但有道是大宅门中是非多。即便三房知道内情地一家三口都不是多嘴多舌地。可事情还是传了开来。老太太顾氏得知之后。当即把东方氏叫了来单独教训了一通。事后却对灵犀感慨。道是东方氏精明有余远见不足。若不是次子张攸守信义。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灵犀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话吞进肚子里自是谁也不知道。不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东方氏因着此事再没了揽权的心,一连几天称病在家任事不管。以往最喜欢和东方氏争权的冯氏一心惦记着从两个小妾那里把丈夫的心抓回来,又想到不多日就要跟着回京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家。而腆着大肚子的孙氏就更不用说了,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到最后,顾氏只好打灵犀暂时管几日,一大家子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然而,要想赶在张信张攸两人赴京之前操办张的婚事,这日子却是怎么数都不够了。 东方氏原本就对婚事有些意兴阑珊,一想到儿子大婚的日子丈夫居然还不能在场,她更是不满,最后只好涎着脸求了冯氏。冯氏想着嫁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也就半推半就从旁帮腔。两妯娌磨着婆母顾氏往京城写信,让英国公张辅设法谋一段假日的宽限。 “女人家不懂事,英国公也是四征交趾之后刚刚回朝,居然让他为了这点子小事费心。我那口子原本就是见识短,大嫂怎得也不劝劝她!”张攸得知事情之后,跑到三房大倒苦水时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母亲怎么会听她们俩如此挑唆?若是让皇上知道,定会以为我和二弟恃张家荣宠公私不分!你大嫂耳根子软也就罢了,二弟妹怎么会如此糊涂!”这是张信在某次“闲逛”来到三房西院时的又一番感慨。 父亲张倬常常不在,隔天就会呆在家里一日的张越不得不面对两位伯父的轮番来访,而且还会常常被拉到正房应付各式各样的宾客。于是,他的笑脸愈无懈可击,但心底的火气却越来越大----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天天在府学面对那些老学究! 就在张家上下一面等着京城回文,一面心急火燎筹办婚事的时候,一拨不请自来的客人却造访了张家大宅。 ps:居然忘记更新了,抱歉……这章鸡毛蒜皮的铺垫之后,嗯,今晚十二点更新一章,开始出事…… 第四十六章 天塌了 自从四年前头一次见识了大明头号特务机关锦衣卫的风采之后,这是张越第二次近距离接触锦衣卫。领头的那个仍然是当初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沐宁,唯一的区别是,当初的百户如今变成了锦衣卫河南卫所千户,但身上依旧是那件亮地纱大红缎绣过肩麒麟服。四年的时光并没有在这位锦衣卫头子身上留下痕迹,就连那双阴鹜的眸子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这一日若不是张信张攸张倬恰好都不在家,张被东方氏拎去试那些刚刚裁制好的衣裳,张起对接待宾客之类的外务一向不感兴趣,张赳又还小,这出面接待的事情原本也用不着张越。然而此时,面对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的沐宁,他总觉得眼皮一跳一跳,心里很有些不安。 若只是寻常拜访,为什么要屏退伺候茶水的丫头? “三公子昔日还是童子的时候便比别人有心,此后十三岁进学,十四岁就在岁考中轻轻松松取了一等,果真是少年俊杰。” 张越可不相信堂堂锦衣卫千户登门是为了称赞自己,心里打鼓的同时慌忙含笑谦逊。尽管之前曾经领受过沐宁的善意,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当初回家之后曾经就先头的疑惑问过父亲张倬,结果张倬却是惊诧万分,一口断定和锦衣卫从未有过往来。于是乎,如今的他怎敢把人家一个特务大头子当成熟人,心里揣测来揣测去,就是猜不出这一拨人的来意。 终于,在来来往往一番套话之后,沐宁渐渐慢条斯理地转入了正题:“说来也是巧,英国公四征交趾刚刚归来,南京城就又出了一件大事,牵扯到的却是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辜负圣恩图谋不轨,已经被磔于市,结果株连了不少人。所幸咱们河南卫所的袁千户一向持身中正不党不附,如今高升去了北镇抚司。承蒙袁大人抬爱,这千户之职便是我接了。” 这锦衣卫的高层变动,关我张家什么事? 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张越少不得道了恭喜。可接下来还不等他再用心刺探什么,对方便忽然变拐弯抹角为直截了当,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次来,我便是奉北镇抚司之命,想要请贵府大老爷工部右侍郎张信张大人走一趟。当然,我河南卫所小小地方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咱们会派妥当人护送张大人前去南京城。” 尽管刚刚心里头有所警惕,但这会儿乍听得这样的消息,张越仍然感到脑际犹如炸雷轰响。好在他是顶着十四岁面具的成年人,这一愣之后便立刻霍地站了起来,满脸沉重地问道:“沐大人若是真的上门来拿我大伯父,为何适才和我顾左右而言他?” “先私事而公事,咱们锦衣卫也讲人情,不是么?” 沐宁笑吟吟地一弹衣角站起身来,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阴森之气。可转瞬间,那股子阴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嘴角又挂上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仍是阴恻恻的。 “北镇抚司素来都是奉旨督办案件。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即便张大人有什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和其他人总不一样。皇上体恤功臣。不会过分深究。更不会殃及他人。张大人不在。三公子不妨带我见见老夫人。免得牵一而动全身。惹出了什么不好地事情。” 张越敏锐地听出沐宁在“牵一而动全身”这七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提醒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琢磨。脑筋一转。他便咬咬牙说道:“还请沐大人少待片刻。我这就去见祖母。” “那成。我就在这里坐等。” 瞧见沐宁施施然。张越立刻匆匆往门外而去。跨出门槛地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三公子。天威难测。你们三房在张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顶天立地地角色。还是别掺和地好。放心。北镇抚司也不一定就是吃人地地。不会把你大伯父怎么样。” 张越闻言脚下一滞。但随即就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地离开了这瑞庆堂。临走时望了望门外那十二名犹如桩子一般地小校。他又少不得吩咐几个战战兢兢地丫头没有召唤不得擅入瑞庆堂。这才匆匆出了内仪门。直到过了穿堂。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上一回开封大水那样大的事,大伯父张信尚可安然无恙,如今什么大事居然需要出动锦衣卫?北镇抚司办的全都是钦命要案,难道是当今永乐皇帝对他那大伯父有什么不满?牵一而动全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处于半失神状态的张越只顾着往正房那边赶,路上遇到几个小丫头屈膝请安全都没顾上。到了正房门口,他甚至不等丫头打起帘子就自己掀帘冲了进去。然而,此时里头却不单单是祖母顾氏一个,冯氏东方氏孙氏全在,此外冯兰竟也坐在下陪着说话。 “越哥儿不是在前头见客么,怎么这般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张越朝问话的东方氏瞥了瞥,随即收摄了一下心神,朝正中的顾氏行礼道:“祖母,那位锦衣卫沐大人有一件要事让我禀告祖母,事关重大,祖母能否单独听孙儿说话?” 顾氏原本脸上含笑,乍听得这说法,她眉头不禁一皱。毕竟是几十岁的人了,她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对劲,于是就朝三个媳妇和冯兰略点了点头:“你们三个且陪着姨太太。” 说完这话,她便在灵犀搀扶下站起身,又冲张越道:“越哥儿随我到里屋来。” 瞧见张越跟进了里屋,冯氏和东方氏脸上便有些不得劲,孙氏虽面上讪讪的,心里却也直犯嘀咕,摸不准儿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倒是冯兰有些心绪不宁,虽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别人说话,目光却一直往里屋那边瞟,奈何那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不但什么都看不见,就是话语声也没传出一星半点。 良久,那帘子方才一阵响动,却是灵犀打帘,张越搀扶着顾氏出来。冯兰用心打量了一番,却现顾氏依旧如同先前一般模样,只是脚下有些缓慢,灵犀依旧和往日一样沉默,就是张越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她有心多盘桓一会,却不想顾氏坐下之后歉然一笑,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只得知机地告辞而去,心下打定主意回头要探听探听究竟怎么回事。 等到冯兰一走,一贯藏不住话的东方氏顿时忍不住了,立刻就埋怨道:“老太太,您和越哥儿这般神神鬼鬼的,到底是怎么了!外头不就是个锦衣卫千户么,那才是几品官!” “几品官?就算人家官阶再低,一个奉旨办案你能拦住?”顾氏此时再也装不下什么沉稳淡然,重重地在旁边的描金小几上一拍,那茶碗顿时都跟着震动了几下。她看也不看满脸震惊的三个媳妇,沉声对灵犀吩咐道,“你赶紧去派人,用最快的度把三位老爷全都找回来!越哥儿,扶着我去瑞庆堂,这当口不能把那一位晾在那儿干等!” 等张越过来搀扶了自己右边胳膊,白苍苍的顾氏方才长叹了一声:“只希望人家能看在我这个老婆子的面子上分说清楚……否则,张家的天就要塌了!” 一句张家的天就要塌了,震得三个媳妇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甚至连顾氏张越和灵犀先后离去都没察觉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够上天塌了的程度? ps:新的一周,狂求推荐票咯~~~(*^__^*)嘻嘻…… 第四十七章 强撑之下的软弱 与其说顾氏的面子来自于一文一武两个当官的儿子,还不如说她的面子来自于京城那位战功彪炳的英国公。张玉昔日战死沙场,其妻同样死得早,其长子张辅虽然子承父业沙场建功,但家里的事情也亏了顾氏多方照应,因此对这个婶娘格外恭敬。 于是,瑞庆堂中顾氏一出面,沐宁便不再是之前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而是打叠出了一幅恭敬的脸孔,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却原来四年前被压下的开封黄河决口之事被人旧事重提,引起了朝中波涛汹涌,不但如此,浙江海塘修建一事也被某个胆大心细的御史现了不少猫腻,又重重参了一本,结果自然引得皇帝震怒。 然而,这个理由张信固然是半信半疑,顾氏却是半点不信。两鬓斑白的她死死瞪着面前这个锦衣卫千户,直到盯得对方不自然地把头侧到了一边,她这才微微一笑。 “沐大人放心,我张家承蒙皇恩,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我这个老婆子都会让老大跟着你们走一趟南京。是忠是奸,自有皇上圣断。眼下我已经吩咐他们去找人了,只希望沐大人不要疑我通风报信放跑了人。” “老夫人深明大义,下官怎敢怀疑?”沐宁躬身作揖,笑容可掬地说,“北镇抚司那边也早就传下话,说是要对张大人以礼相待,否则下官此来也不会只带区区十二名小校,早就把河南卫所所有人手都拉出来了。” 顾氏微微一笑,便索性靠在太师椅的荷叶托上半闭了眼睛,再也没有说话。她不说话,沐宁也同样仿若无事地安然而坐,半点也不着急。倒是一旁侍立的张越仔细回忆起了当初杜桢曾经提过的朝中情形,思量着这一回的事端究竟起源如何。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中忽然捕捉到了最初的某一组关键字----纪纲死了?那个曾经一手遮天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了! 杜桢曾经向他分说过朝廷中枢的那些要员,他自然知道这纪纲与其说是皇家的忠犬,还不如说已经成了一条狂妄的疯狗,而且这条疯狗还和汉王朱高煦互相勾结。汉王朱高煦一直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小手段就没停过,这会儿纪纲死了…… 一瞬间,某个不那么好的念头陡然之间窜上了张越心头----四年前张信回来向顾氏拜寿的那番话在耳边回响了一遍,其中的几个字格外震耳----那时候汉王朱高煦送了一尊玉观音!此时此刻,杜桢没有明指的危机一下子都有了答案,但那答案着实让他心悸。 等待的时间仿佛漫长没有边际。顾氏闭目养神,张越心乱如麻,沐宁悠闲自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寂静得悄无声息的瑞庆堂终于有人闯了进来,然而,来者却并不是张信,而是张攸和张倬。兄弟俩齐齐上前向顾氏见了礼,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奇怪的来客。 张攸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质疑,而张倬则是狐疑中透着恼火。两兄弟谁都没有吭声,可他们的沉默在顾氏言简意赅解释一番之后全都化作了乌有。 张攸地反应暴烈而又直接。他一瞬间把拳头捏得咔嚓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义无反顾地挥拳打出去。声音也是如同咆哮一般:“大哥为官一向清廉勤勉。怎么可能有什么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张倬则是要谨慎得多。他只是用刀子一般地目光瞥了沐宁一眼。旋即转头对顾氏说:“大哥地品行官声一向很好。平白无故多了那么些罪名。儿子着实不信。” 顾氏却只是漠然冷笑:“这就要等老大回来之后问他了。” 千辛万苦等来地却不是正主儿。张越这会儿只觉得心急火燎。两腿也渐渐有些麻。话虽如此。当顾氏扭头看他。淡淡地吩咐他回去休息地时候。他却义无反顾地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都已经等了。他若是这么一走。接下来生了什么事就全得听别人口述。万一生了什么不得了地勾当。那就是后悔也来不及。 顾氏深深看了张越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坐等。而刚刚赶回来地张攸张倬兄弟则是站在另一侧。如是一来。坐在对面地沐宁便露出了些许不安。不多时竟是站了起来。径直转过身。状似认真地背手欣赏起了墙上地一幅画。 于是。这瑞庆堂中就成了顾氏一人独坐太师椅。旁人尽皆站立地情形。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姗姗来迟地张信终于跨进了大门。一进门地他就现屋里所有人地目光齐齐投到了自己身上。心下不禁纳闷。疾步上前正欲行礼。他却听到了一个威严地声音。 “你且不必行什么俗礼!”顾氏这火气已经憋了许久,这会儿顿时全都爆了出来,“锦衣卫河南卫所这位沐大人已经等你多时了。你可是做的好事情,居然劳动北镇抚司亲自文下来拿你去南京城,罪名罗列了一条条,张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张信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给说懵了,回过神后才想分辩,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和煦的声音。 “老夫人也不要忙着呵斥张大人,不过是北镇抚司文,这是非公断还未分明,若是错怪了张大人岂不是冤枉?北镇抚司所办都是诏狱,其实也就在皇上一念之间。张大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为己甚,必定会详查之后再作定论,不是还有英国公么?” 这一番看似开脱的话却让张信怒形于色。然而,他毕竟在京城多年,深悉锦衣卫行事阴狠,纵使功臣也忌惮三分,当下便把那怒意硬生生按了回去。沉思片刻,他上前两步撩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身来。 “母亲,我为官多年,虽不能说不曾办错一件事,但自忖并未有任何大的错失之处,自忖问心无愧,从未丢张家的脸。我如今便跟着他们去,还请母亲保重。” 张越一向认为大伯父张信外表忠厚平和实则精明能算,本以为至少会有一番折辩,谁知道人家竟是只表白了一句就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当下他就愣住了。不但是他,刚刚来不及插话的张攸张倬亦是面面相觑,就连顾氏也不料想亲生儿子就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倒是沐宁警醒得快,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了一句张家上下果然深明大义,然后就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某人吩咐诸锦衣卫走人的声音。 张攸毕竟也是当到四品将军的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就慌忙提醒道:“母亲,不能让大哥就这么跟着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如今还没弄清楚!这么大的事情,英国公怎么可能没个信捎过来?” 顾氏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一直跟在旁边的张越见势不妙,慌忙上去搀扶了一把,结果也被带得身子一歪。所幸这个时候张攸张倬也都上来帮忙,总算是把顾氏重新扶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倘若不是真的出了大乱子,南京怎么也不会没有信传过来!且让他们把老大带走,有什么事咱们再商量……这种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神经质地嘟囔了几句之后,顾氏忽然脖子一歪昏厥了过去,顿时又引来旁边三人一片慌乱。 眼见得这情景,张越顾不上其他,对张攸张倬留下一句我去请大夫就一溜烟地飞奔了出去。这一刹那,他清清楚楚地体会到,刚刚祖母一直都在强撑,这会儿人一走,她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ps:下午要和人出去,今天这第二更就现在更了,求推荐票啦……顺带提一句,所谓的家门变嘛,这个总归是为主角服务的,要是这家里头死水无波,他也就没啥好蹦跶的,不是说大难来前考验人么?嘿嘿 第四十八章 都撞在一块了 倘若说最初冯氏东方氏孙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那么,当看到昏过去的顾氏被张攸张倬兄弟带人送回来,当得知张信被锦衣卫带走,三个女人全都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个时候,她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顾氏先头那句天塌了决不是危言耸听。 这其中最无助最恐慌的便是冯氏。她曾经在南京城住了将近十年,别人不知道锦衣卫诏狱的厉害,可她怎么会不知道?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要被下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只觉得两腿软两股打战,也就是旁边的大丫头春陌使劲支着,她方才没有瘫软下去。 一向精明的东方氏眼看着婆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由得轻轻拽了拽丈夫张攸的袖子,悄声问道:“老爷,大伯家这回出事可会牵连到你?” 张攸原本就气性不好,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想到这是在嫡母房中,他这才稍稍按捺了怒火,斜睨了妻子一眼便低低哼了一声:“大哥和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量都收起来,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内斗么?” 一番话说得东方氏极其委屈,想要开口分辩说自己不过是随口问问,却又在丈夫那刀子般的严厉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得别扭地站在那里揉搓手绢,心里却转起了千般念头。 孙氏虽是妇道人家,平日和长嫂不过是泛泛交情,可终究比东方氏热络些,此时便站在冯氏身边低声劝着,可自己心中同样是七上八下极其忐忑。一想到大伯张信都已经是正三品高官,这如今是说捕拿就捕拿,指不定还要下狱,她顿时对丈夫和儿子的仕途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恐惧。想着想着,她忽觉腹中一阵剧痛,立刻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冯氏虽自己也在慌乱之中,可人却惊觉得紧,一见这状况赶紧问道:“三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问,屋子里其他人顿时惊醒了过来,尤其是张倬一看到如此光景,陡地醒悟到妻子极可能动了胎气,当即就呆住了。此时倒是张攸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警醒得快,急忙赶了东方氏的丫头玲珑去找稳婆,又催着张倬把孙氏挪到旁边的屋子里去歇着,让冯氏和东方氏一起过去照看,然后便狠狠瞪着屋子里其他几个惊慌失措的丫头。 “你们不是张家的家生子就是和张家签的死契,所以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情不许乱嚼舌头,若是我听到家里有人胡说八道一个字,那么你们几个统统别想活命!我在战场上杀的逃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在乎几个长舌妇!” 几个大小丫头吓得瑟瑟抖,这会儿被张攸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一扫,刹那间全都跪在了地上,一个个连应承的力气都没有。倒是灵犀镇定得很,从从容容地屈膝行礼说:“二老爷,事出非常,为免上下人心浮动,这家里还得请二老爷先管着,三位太太只怕支应不下来。” 张攸眉头一皱,正想说自己懒得管这些琐碎鸡毛蒜皮的勾当,却只见张越匆匆进门,说是大夫已经到了。他来不及多思量,指着灵犀留下,把其他大小丫头都轰了出去,这才吩咐把人请进来。等到见那大夫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诊脉,他方才将张越拉到了一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尽管是冬天。但刚刚跑了那么一趟。张越已经是浑身冒汗。可此时一听得张攸说母亲仿佛动了胎气。他这一惊顿时更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想到在床上昏迷不醒地祖母。满心都惦记着母亲地安危。 “我刚刚问过灵犀。稳婆早就预备下了。只要赶过来就好。怕只怕不是立刻就生。所以总得让大夫来把把脉更稳妥。待会等他给老太太把完脉。再让他去给你娘瞧瞧。这儿有我。你赶紧去看看你娘。” 张越此时甭提多感激这位二伯父了。瞅了瞅那位正在凝神诊脉地大夫。他点点头就闪进了更里头地那间屋子。一进去他就现这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躺在软榻上地母亲孙氏赫然是满头大汗面色煞白。一旁地父亲张倬则是死死攥着她地手。那种极端不妙地情形看得他心里慌。 正经受着一阵阵剧痛地孙氏此时恰恰睁开了眼睛。依稀瞧见门口那个身影。顿时提起了精神。竟是清清楚楚开口唤了一声:“越儿!” 张越原本还怔着。此时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挨着软榻边屈下一条腿跪了下来。连声答应道:“娘。我就在这儿。你放宽心。大夫已经在外头。待会就让他进来为你诊脉。稳婆什么地早就预备好了。您一定会给我生一个漂漂亮亮地弟弟或妹妹。” 孙氏原觉得心里异常紧张。这会儿听儿子这般说。她不觉笑了起来。竟是尚有力气啐了一口:“尽……尽知道说……说好听地逗我开……开心……若……若是娘……娘有事。你……你和你爹爹……” 此时此刻,张越哪敢让孙氏再唠叨这种不吉利的话,慌忙编了几个笑话从旁劝止,总算是把母亲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全都压了下去。然而,听到她那愈急促的呼吸声,看到她那愈来愈痛苦的表情,他顿觉心乱如麻。 好半晌,外头传来了灵犀通传的声音,女眷们慌忙都闪到了那屏风后躲着,几个丫头们则是肃手侍立,张倬亲自打起帘子把那大夫请了进来,张越则是站起身来挡在母亲的身前。眼看那大夫轮流诊了两手的脉象,父子俩都是异常紧张。 “这确实是要临盆了,赶紧把稳婆找来就好。虽说脉象有些紊乱,但应该没有大碍!” 这个诊断虽说让上上下下立刻忙乱了起来,但总算是给张倬张越父子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这当口让孙氏挪回三房的西院生产自然不可能了,于是灵犀带着几个丫头紧赶着把正房的东厢收拾了出来,然后带着几个媳妇亲自给孙氏蒙了厚厚的被子移了过去。 紧赶着两个稳婆也进了屋子,珍珠亲自跟进去伺候,东方氏毕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于是也自告奋勇前去帮忙。被拦在门口的张越死活把秋痕琥珀一起塞了去打下手,自己则是和张倬一起在门口团团转,老半天才想起应当问一问祖母的情形。 “放心,老太太只是气怒攻心,这才昏了过去。幸好老太太平日都是惜福养身,调理几天应该就没事了。你和你爹忧心你娘也是正理,没人会挑你们的不是。” 张攸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张越这才稍稍放心。下一刻,他就看到张攸这位二伯父冲着闻讯而来的张张起张赳教训了起来。 “都是张家人,给我挺起胸膛来,别那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过是小小沟坎一跃而过,有什么好担心的!” ps:实在抱歉,今天出去了一趟,刚刚回来,所以现在才更新…… 第四十九章 家族 孙氏的分娩并没有在张家人绷得紧紧的神经上再加上一根最后的稻草。在进了临时产房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一阵清脆的婴啼就从房中传了出来。不多时,刚刚紧闭的大门被人风风火火地拉开,随即便探出了珍珠那喜滋滋的脸蛋。 “母女平安,太太生了一位小姐呢!” 大冷天里在外头等了老半天的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而张越在这种情形下甚至冒出某个极其诡异的念头----老爹在家里行三,他在孙子辈中也是行三,这会儿得了个妹妹,在姊妹里头竟也是行三----难道他们一家人和这个三字就那么有缘? 而紧接着传来的消息也打破了张攸的冰山脸,珍珠刚刚报了喜讯,正房里一个大丫头也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连声嚷嚷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听闻这个消息,一群人顿时又呼啦啦转回了正房。即使是心有牵挂的张倬和张越,也只能往那东厢房投去了关切的一睹,然后便硬起心肠别转头。 苏醒过来的顾氏脸上虽有些白,精神却很好。闻听三媳妇平安产下一女,她微微颔,欣慰之外又有些怅惘:“若是放在以前,多了这么个孙女,怎么也得好好庆贺庆贺,现如今却是险些误了老三媳妇。灵犀,你好好找几个妥当的婆子丫头去伺候坐褥,这大冷天也不用挪来挪去,就在东厢。” 灵犀答应一声,退下的同时又带走了屋子里其他的大小丫头。于是,这会儿站在地下的便只剩下了张家的儿孙媳妇。瞧见顾氏支着身体想要做起来,眼疾手快的张越连忙上前搀了一把,扶着祖母坐直了,又在她的腰下和颈后垫上了厚厚的引枕,这才垂手退到了一边。 “我活了大半辈子,大约是安逸的日子过太久了,面对今日的大变竟是心神大乱,倒是多亏了你们镇静。”顾氏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目光却最终落在了次子张攸身上,而后沉声问道,“老二,若是此时由你做主,你想怎么做?” “儿子……”张攸此时却表现不出刚刚的爽利果决,犹豫片刻方才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都极不寻常。此次英国公自交趾凯旋而归,儿子原本也是要调回京城的,不若现在就赶往京城探听究竟是怎么回事,顺便再活动一二……” 顾氏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旋即转向了张倬:“老三,你说呢?” “儿子……和二哥一个想法。”张倬却不曾想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居然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倒是有些措手不及,顿了一顿却又词锋一转,“但儿子觉得二哥如今尚未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令,贸然去南京并不相宜,不若儿子一人先行赶去南京安排。” 面对这两个虽小有分别实质上却并无不同地回答。顾氏却不置可否。只是又接着问道:“既然你们都要去南京。那你们谁来告诉我。此次究竟是祸出为何?” 张攸这些年一直都在极南方地交趾打仗。张倬虽然考中了举人。但不曾真正步入官场。对于远在南京城地变故却是不甚清楚。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张攸沉声说道:“不外乎就是有人看张家满门荣宠心有不甘。于是纠集了几个御史弹劾而已。” “若只是区区弹劾。居然会出动锦衣卫?倘若不是事出仓促。英国公会没有信来?” 顾氏一连反问了两个问题。见两个儿子都默不作声。便轻轻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失神地长媳冯氏和茫然地次媳东方氏。又瞧见张张起都是恼怒地攥着小拳头。张赳却死死咬着嘴唇。她不由得愈心焦。这时候却忽然瞅见张越脸上赫然是若有所思地表情。 “越哥儿。你对今天地事情怎么看?” 张越倒是想到祖母很可能儿子孙子一个个问过来。只是越过张张起兄弟直接落到自己身上。他稍稍有些意外。今天是他最初接待地沐宁。他知道地内情原本就多些。再加上他在外头等待母亲分娩地时候已经把所有情形梳理出了一个大概地脉络。此时纠结地竟只是怎么编排语言地问题。 “祖母,那位沐千户今天提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在数日前被磔于市,其党羽被杀的不计其数,这可以算得上是近来南京城最轰动的事情。我曾经听杜先生提过,纪纲曾经党附汉王爷……” 他这话还没说完,顾氏和张攸便齐齐低呼了一声,面色都随之剧变。他们虽人不在京城,却也听说过汉王朱高煦和太子争权,太子处处受压制储位岌岌可危。由于汉王曾经是军中悍将,和张家这样的将门世家走得很近,前次顾氏生日还收到过一份厚礼,就是张攸在交趾也曾经领受过人家汉王的“善意”,张信独自在京城为官时是否有其他往来则更不好说。 “越哥儿的意思是说……纪纲之死,极可能是皇上对汉王已经有所不满?” “我只是照着那位沐千户透露的事情猜的,究竟如何还要请祖母决断。” 顾氏此时方才神情缓和,盯着张越瞧了一会,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老二老三你们都不能贸贸然去南京城。既然那位沐千户在我面前说过锦衣卫北镇抚司不会苛待了老大,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乱了方寸,且等等英国公那边是否有信过来。” 张攸此时也少不得诧异地打量了一番张越,随即才点头称是:“那就照母亲所说的办。不过,现如今再操办婚事也不相宜,不若去金府告知一声,把儿的婚事延上一年半载,等到此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也好,这当口确实不宜办婚事,你亲自去一趟说清楚也好,免得金家那边又以为咱们又故意拖延。毕竟那边是开封父母官,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顾氏说着便斜睨了一眼张,和颜悦色地说,“哥儿,事出突然,要委屈你了。” 张却答得斩钉截铁:“祖母这是什么话,我是大哥,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娶妻。” 就在这时候,一直咬牙不作声的张赳却忽然上前一步跪了下来,猛地一头磕了下去:“父亲下狱,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在家里享福,恳请祖母让我和母亲回南京城!” 这一回,面对一向宠爱的长房长孙,顾氏却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在床板上重重一锤,随即厉声呵斥道:“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难道能比英国公和咱们一家人做得更多?你爹是我的嫡亲骨肉,是你二叔三叔的兄长,是小辈们的大伯父,不是只有你们才担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什么事情等英国公那边有了准信再说!” 看着张赳趴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张越头一次觉得这个平日有些讨厌的小家伙很可怜----毕竟,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ps:最近事情多,我反正保证每天必定两更,是否有第三更看当日码字情况而定,抱歉抱歉……虽说很不好意思,但还是请大家打赏几张推荐票吧^_^ 第五十章 落井下石,京城来书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锦衣卫造访张家的事情在开封府的上层圈子里很快就传了开来。不但如此,有好事者声称看见张家那位大老爷,也就是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张信大人被锦衣卫围在当中离开了家门。于是,哪怕张家上下口风再紧,该走漏的风声照旧走漏不误,流言更是传得越来越夸大,甚至有人联系到了洪武年间垮掉的那些功臣世家。 外头议论不断,张家内宅中也同样人心惶惶。往日跟着各房主子的丫头们比别的媳妇婆子有脸面,也少有挨打挨骂的,但这一回各房里头的喝斥声比往日高一倍不止,脾性不好的东方氏甚至直接用了大板子打人,最后还是顾忌顾氏尚在调养,小小责了十板便罢了休。 “明月姐姐也是跟着太太好些年的人了,如今说打就打一点脸面都不给。” “都少说两句,如今正是太太气性不好的时候。这一作起来,可不说以前有脸没脸,明月不就是榜样?” “都是那金家作的孽!原本二老爷只说是去金家拖延一下婚期,谁知道那边竟然说什么要退婚!不过是暴户一般罢了,竟是拿捏起了身段,指量咱们张家真的会说败就败?” “玲珑姐姐,明月姐姐这一挨打,赶明儿太太会不会不要她?” “太太应该只是一时恼她说错话吧……唉,以后的事谁知道,咱们不过是尽姐妹一场的道义来看看她。若是大老爷这回没事,那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有事……” 直到一行人走得远了,琥珀方才从那棵大树后头闪了出来,一向沉默寡言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在张家四年,虽说日子比不上自家那时候,但毕竟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张越一向没有架子,老爷太太也是宽和的性子,在遭遇过大变的她看来,这辈子能这般平平安安度过就知足了。然而,以往降临在自家头上的大祸,难道也会落在这世家朱门? 这一路上她颇有些浑浑噩噩,回到西院的时候脸上已是冻得通红,她却浑然未觉。等到进了东厢房之后被那屋子里的热气一激,她方才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声音的秋痕掀帘从里屋出来,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倒了热茶。 “这么冷的天,我说随便打个小丫头去茶房,偏你要自己去,看你冻得这模样……”秋痕唠叨了几句,瞅见琥珀脸上不对,不由得渐渐住了口,半晌才低声问道,“怎么,是在外头听到有人胡说八道?” 张越此时也听到外头有动静,遂打起帘子出来。看见琥珀面色怔忡地坐在那里捧着个茶盏,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关节。自打那天之后,家里就一直在苦等南京城的消息,可足足三天了,据说大伯父都已经被人秘密送出开封城了,这还是一点音讯也无,谁能不往那个最坏的方面考虑?琥珀倘若是官宦人家获罪入官的,如今难免惊惶。 “琥珀!” 琥珀一个激灵回过神。见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旋即方才讷讷说道:“少爷恕罪。奴婢走神了。”略顿了一顿。一向少言地她忍不住把刚刚在路上遇到地人听到地话一一说了。旋即不无心焦地问道。“少爷。事情真有那么严重么?” 尽管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张越此时却无法回答。父亲和二伯父这会儿都不在家里。这三天他们在家里地时间也屈指可数。他地母亲在坐褥。大伯母冯氏和二伯母东方氏都受到了莫大打击。灵犀要伺候尚没有康复地祖母顾氏。家里地事情完全没人管。于是他这个十四岁少年竟是得一日三次到小议事厅去管那些繁琐地家务。他又能比琥珀多知道些什么? 瞅见秋痕也眼巴巴看着他。他正寻思是不是编排一番话安慰了她们再说。却不料想外头地门帘忽然被人一头撞开。一缕阴寒至极地风也紧跟着卷了进来。 “三少爷。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见来人是顾氏房中地小丫头画儿。张越连忙问道:“是单单叫我。还是连大哥二哥和四弟一起?” “老太太只传三少爷您一个,奴婢没听见还有别人。”画儿不似灵犀那么沉稳,见屋子里还有秋痕和琥珀两个,歪着头想了想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只知道刚刚高大娘拿着一样东西来见老太太,仿佛是一封信。” 一听是信,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张越不敢再耽误,交待了秋痕琥珀几句便匆匆跟着画儿出门。他起初还能稳稳地走,可不多时步子就越来越快,最后竟是把画儿完全抛在了身后。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冲进正房,他这才感到被冷风刺激得阵阵痛的胸腔渐渐有了暖意,旋即立刻转进了左边的屋子。 坐在床上的顾氏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听到动静抬头一瞧,见张越头上冒汗,不觉微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少说也得再过一盏茶功夫才能到,却不想你那么快。你平日都沉稳得紧,如今虽说情形不同,却也得记着一个稳字,走路那点子功夫能耽误什么?过来,到这边坐下。” 瞧见顾氏轻轻拍打了一下旁边的床板,张越不禁一愣。虽然已经四年了,他渐渐真正建立起了对这个大家族的归属感,但要说和祖母真的有多亲近却是未必。毕竟少了那一层血缘牵挂,祖母又是封建大家族老祖宗的典型,他平日纵使受过赞许提点训斥,却始终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他自己也是尽了一个孝字,却未必尽了一个心字。 此时却无暇思量这许多,因此他连忙依言上前往床头坐下。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只见顾氏把那两三张信纸递了过来,他本能伸手接过,旋即便觉得不可思议。 “看看吧,都和你先头猜测的差不多。” 闻听这一句,张越立刻低头匆匆浏览了起来。直到把整封信看完,他方才觉得有一种为之窒息的感觉----误打误撞,他不但猜着了,情况似乎还更加严重。 那位一向纵容汉王朱高煦的永乐皇帝这会儿终于是觉悟了,不但杀了纪纲,而且准备把汉王封到乐安州,强令他前往封地,这会儿南京城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些曾经和汉王有过深厚战友感情的靖难功臣原打算帮忙说几句话,结果看到往日党附汉王的人被撸下了一大批,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所以说,此次他的大伯父张信很可能只是天子雷霆之怒的牺牲品。 问题是雷霆有大有小,这次究竟是五雷轰顶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ps:第二更……是否有第三更,得祈祷我码字的度,毕竟昨天出去一趟,结果消耗了所有三章存稿。顺带召唤推荐点击收藏…… 第五十一章 决意和决断 权贵们写信喜欢用隐晦的文笔表达隐晦的意思。张越曾经帮着杜桢看过京城几位旧友的来信,那些人如今无一不是身处高位,因此他早就被训练了出来。此时在粗粗看过第一遍之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重新倒过来看了第二遍,紧跟着又是第三遍。 对于张越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但一旁的顾氏瞅着他一遍又一遍专心致志的模样,面上却露出了掩不住的讶异。两个儿子都不在,张张起又不是沉稳多智的人,嫡亲的孙儿张赳虽说号称神童,可终究年幼,在为人处事上反倒及不上三个兄长,所以刚刚她只想到了这四年愈显得出色的张越。如今看来,她似乎没有叫错人。 “看完了?” 张越低头将信笺折好,正打算将其递还给顾氏,听得这一句顿时抬起头,这才现祖母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审视,于是丝毫不怵地点点头道:“回禀祖母,我已经看完了。” “那你觉得英国公的提议如何?也就是说,你觉得让你二伯父继续回交趾,避开京城那场大风波,然后由他从中设法为你大伯父开脱,这个主意究竟是否可行?” 那是老祖宗您的侄儿,又不是我的侄儿,我和他根本没打过交道,怎么知道是否可行……或者说可信? 尽管心中很有些嘀咕,但这会儿祖母没有别人可供咨询,张越也就做好了来当参谋的准备。稍稍清理了一下思路,他便开口说:“英国公毕竟是功臣高官,若是真的由他来设法,自然比咱们家贸贸然派人上京打点要妥当得多。而且,二伯父和爹爹都对京城情况不熟悉,大伯母和四弟离京的时间也长了,若是一步走错反而会连累了大伯父。而且,这当口二伯父尚未调任,若是再被人找到了借口,咱们张家就更艰难了。” 见祖母微微颔,他多了几分信心,索性又补充了一条:“不过,英国公一家先是在燕京城居住,然后又一直住在南京城,和咱们祥符张家固然是一脉相承,此次又真心帮忙,但咱们什么都不做全都靠他们却也不妥当。就算二伯父不能去南京,至少也得有个人在那里,其一可以获知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其二也可以表示咱们张家的立场,其三能安大伯父之心。” 顾氏最初只是觉得张越分析得颇有条理,到最后听到这其一其二其三,她登时悚然动容。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的孙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良久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你们四兄弟彼此相类,不过是略有短长,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却是远远及不上你。我原以为那杜先生不过是学问高深,可他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足可见其才足可高居庙堂之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惜千金万金,也要聘他来教导你那三个兄弟!” 听到人家提到了杜桢,张越的脸上就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便站起身来,屈下一条腿跪在了床前:“启禀祖母,有件事我一直不敢禀明。杜先生临行前,曾经将张家这四年给他的束修以及临行的程仪,总共银一千两和玉佩翡翠等物都留在了家里。我担心您生气不敢说,所以……” 沉吟良久。张越还是没有说杜桢曾经断言张家有危机。他本能地觉得。让人家知道自己这位杜先生能看得这么远并没有好处。远在南京地杜桢并不求入阁高升闻达于天下。更不需要他帮忙造势。他这个弟子有义务为老师隐瞒那些不需要人知道地东西。 “他居然没有收?” 顾氏此时着实吃惊不小。须知大明朝俸禄微薄。文官又不如武将封赏丰厚。杜桢去往京城分明是需要钱地时候。竟是不但不取程仪。还退了四年束修。这种姿态已经不止是两袖清风。而可以说是一种偏执了。沉默良久。她终于醒悟到自己完全看错了那个人。 当此之际。她却已经没有时间后悔。因此她并没有计较此事。很快就回归了正题。和张越又商议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从容自如。她心中愈下了决断。 于是。等到张越退下之后。她当即唤了灵犀进来。沉声问道:“我那些数目都是你记着。眼下还有多少?” 灵犀一下子醒悟到顾氏所说地数目是什么意思。连忙仔仔细细在心里核算了一番。这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太太之前地嫁妆再加上这些年田庄商铺地收成租息。大约有四万多两银子。不过不少都是动不得地。能够直接拿出来使用地大约就是两万两左右。若是典当一些用不着地大家伙。大约总有三万两上下。” “可惜了,宝钞虽然好用,如今在大多数地方却形同一张废纸……”顾氏轻轻嘟囔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旋即便招手示意灵犀再上前两步,这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嘱咐道,“你去设法把一万五千两银子兑成金子,迟几天我有用。” 尽管灵犀一向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可乍然听到老太太要动用两万两银子,她那脸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说道:“老太太,若是一次将一万五千两银子兑成金子,只怕这开封城的金银比价一下子要猛跌,损失不小……” “别说了,我自有主张。”顾氏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见灵犀垂手应是,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会动这些银子,我还要留着给他们娶妻,还要留着给怡儿出嫁,还要留着自己当棺材本……不过倘若老大都保不住了,还想这些有什么用?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不能让别人出力,还要让别人掏银子。” 作为顾氏最信任的心腹,灵犀此时知道她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心底不由暗暗钦服:“那奴婢遵老太太吩咐,待会就去找高大娘,一定尽快把金子兑出来。” “缜密一些,宁可损失几个,也不要让人传了闲话去,尽可能别让人知道是咱们张家在兑金子。”顾氏说着便想到了退亲的开封知府金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那些浅薄的小人现在可以隔岸观火看咱们的笑话,到时候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咱们张家当初最最困难的时候也挺过来了,如今这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 ps:今日第三更,求推荐票……不行了,我刚刚接到一个两千字的翻译任务,明天后天两更,不好意思! 第五十二章 兄弟一股绳 张越当初出生的时候,三房在整个家里地位全无,再加上东方氏曾经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于是,他这个孙儿甫一落地就成了那种被忽视的人。所以,孙氏当初怎么也看不惯家里派来的那个乳母,干脆便自己亲自喂养孩子,虽说这不合规矩,却也让她对儿子倾注了更多感情,更多期待。 然而,孙氏这一次尽管是在张家遭逢巨变时再产一女,下人们反倒比她上回产子时伺候得更经心。稳婆和乳母早早就寻好预备下了,丫头媳妇不分哪房都是热心照应,到最后更是直接在正房东厢安胎,竟是东方氏昔日都不曾有的待遇。 没法探望正在坐褥的母亲,张越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妹妹。由于未足月而生,她有些瘦弱,头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胎毛,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孱弱样儿。无论他怎么看,那张皱皱小脸上的眼睛始终不肯睁开,似乎很没有精神。 此时,他伸出指头在那小脸上轻轻按了按,便向一旁的乳母问道:“妹妹这几天如何?” 这乳母秦四娘并非是张家家生子,乃是此前不久刚刚卖身入府的----在连年天灾不断的河南,这种情形一向司空见惯----她原是个朴实本分的小家女子,此时便憨憨地笑道:“少爷,三小姐胃口大着呢,每天不吃饱决不罢休,吃饱了就呼呼大睡。这能吃能睡,娘胎里带来的那股子弱质没多久就能带过去。少爷难道没觉得三小姐胖了好些么?” 妹妹出生那会儿大伙儿只顾着母女平安与否,张越倒真是没现她生下来究竟有多小,此时细细一瞧,他倒是觉得她看上去有那么一点胖嘟嘟的。暗笑自己是关心则乱,他便嘱咐了秦四娘好生照顾。 等到走出门之后,他方才摇了摇头,心想妹妹这名字只怕也要等一段时日。眼下这焦头烂额的光景,谁还能有心思思量这个? 他倒是听说昨儿个他看过那封信之后,二伯父张攸和父亲张倬回来也被顾氏叫了过去商量事情,而张倬甚至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尽管他知道父亲办事能力并不弱,可一想到张倬有可能被派进京去操办那样大事,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老爹毕竟不是仕途中人啊! 正想去正房看看,张越忽然瞧见满面憔悴的父亲进了院门,连忙迎了上去。觑着那红的眼底和黑的眼圈,他便知道张倬必定是一宿没睡,连忙上前搀扶了,等进门之后习惯性地叫了一声珍珠倒茶来,现无人应答,他这才记起珍珠如今正在伺候孙氏坐褥,琥珀秋痕都去了长房那边探视,而几个小丫头也都被调到正房东厢去帮忙了。 “算了,一晚上浓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一会也实在不想喝茶了。”张倬疲惫地摆了摆手,随即示意儿子在身边坐下,因说道,“昨儿个老太太对我和你二伯父提过你的建议,你二伯父很惊讶,我听着倒还好,不过你果然有见识!唉,咱们张家煊赫了那么多年,此番事变,那些故交就全都躲了不肯见人,真真让人心寒。” “爹这一晚上大约受了不少冷眼。着实辛苦了。”张越却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张倬身后。搭上手去为他轻轻松乏着肩头背膀。又说道。“趋吉避凶原本就是人之本性。这等时候雪中送炭地人少落井下石地人多也是可以预料地。其实此时若有人结下善缘。日后得到地回报必千百倍于此。” 张倬倒有些诧异了:“你就这么肯定咱们张家能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关?” “爹。若是没有上头地交待。锦衣卫早就如狼似虎地进来拿人了。还需要讲什么人情面子?再说。那沐千户说话地时候有意无意透露了那么多隐情。这又是何必?” 张越忽然觉得手底下地那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心中顿时一阵奇怪。良久。他才听到身前地父亲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锦衣卫是皇上地忠犬。你不要被他们地态度误导了。圣心独运。有些事情你决计猜不透想不明。否则这次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怎会死得那么快?不要想当然。那个沐宁给你传递一点消息。顶多也就是私人地人情。无关公事……不说这个了。家里如果要派人上京。少不得要筹措一笔钱。我原本给你留了三千两银子娶亲。这次便要先拿出来。你不要怪爹爹。” 张越正在琢磨前头地话。对于后头那什么三千两银子倒没多大在意。因此只是随口答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地。再说。我还小呢。娶亲地事情何必那么急?”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问道。“爹爹决定拿出这三千两。是自己地主意。还是祖母地吩咐?” “是我自己的主意。” 张倬正想再解释两句,谁知正门帘子一掀,却是胡子拉碴满脸青的张攸进了门。他见兄长这模样,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料对方诚恳地道出了一番话。 “三弟,此次若要上京只怕花费巨大,我原本劝说母亲动用公中的钱粮。可她执意不肯,硬是让灵犀把自己的私房一万五千两银子都兑成了金子。我刚刚和你二嫂商量了一下,也能挪出五千两左右。而大嫂那边拿出了八千两,还说南京的老宅里亦存有不少财物。即便不算上那些,这就已经两万八千两,满够使了。你前年才中了举人,一向收益有限,三弟妹又刚刚生产,所以大家商量下来,这银子就不用你出了。” “这怎么行!”张倬一愣之下立刻站起身来,郑而重之地说,“我虽然比不上大嫂和二哥,但我这里也能出三千两。无论是否能用上,至少是我的一片心意。昨晚我在外头跑了那一夜,看了无数冷眼,如今指望别人拆借是别想了,这时候便只有靠咱们家的自己人!” 大家族中嫡庶兄弟情分原就是寻常,张攸自己是官场中人,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打消了和长兄别苗头的意思,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平息这桩祸事。由此及彼,他便想到三弟张倬平日并没有得到家族多大好处,如今若是让他出钱营救长兄着实没理,于是便有了刚刚那番话。可此时面对张倬这样的回答,他不觉心生愧疚。 “好兄弟……” 他伸出双手重重按在了张倬的肩上,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就冲你三弟的仗义,日后越哥儿不论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拼力助他……危难时刻见人心,咱们张家都是好样的!” 一旁的张越见到这种情形,心头也是一阵激荡,几乎也想跟着开口大赞爹爹好样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家族声名毁了却再没法挽回。张信不但是祥符张家的长子,同时亦是这个家族的标杆。要想真正度过难关,就应该在大难来时拧成一股绳才行。 ps:呵呵,谢谢大家的支持,方想同学的广告太可怕了,同样感谢卡徒方^_^……嗯,完一章我先去赶那些翻译活(其实我也就是能英翻中而已,混口饭吃),然后开始拼命码字。顺带习惯性召唤推荐票 第五十三章 临危受命,临行准备 “我和大哥四弟一起去南京?” 饶是张越事先如何设想,他也不曾料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张赳身为大伯父张信的儿子,去南京是理所当然;张在孙子辈中年纪最长,这前去跑腿的同时还能让英国公设法谋一个军中职司,却也挑不出问题;可是,他去…… 这会儿诺大的正房里头就只有顾氏和张越两个。见张越面露讶色,顾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越哥儿,此次去南京,虽说是哥儿最年长,但我已经对他说过,大主意你来拿,金钱上的事情也由你决定。至于赳哥儿人最小,又惦记着父亲,也得靠你看着。我原本是打算让你爹去,可今天接到南京急信,你二伯父得回交趾,家里也不能没了你爹,所以……” 没有说出所以之后的话,顾氏又郑而重之地嘱咐道:“去了南京,外头的大事情自有英国公,你多听多看少说,但该表现的时候也不要谦逊。我让管家高泉跟你们一同去,他是家里的老人了,和英国公也见过,有些时候能帮得上你。这回的事情一年半载未必能回来,我看你身边琥珀秋痕都是好的,也把她们俩带上,再挑几个精干会武的小厮跟着。” 张越心里一阵嘀咕,心想祖母怎么一心记挂着自己身边的人,却没说都会让什么人跟着张和张赳同行。好容易才寻着插话的机会,他连忙问道:“那咱们到了南京之后,是直接住在英国公家里,还是先去大伯父的老宅?” “住在英国公那儿吧。”顾氏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老宅那边也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现如今你大伯父下狱,那起子下人指不定把家里糟蹋成什么样子。英国公如今尚无子息,必定会厚待你们几个,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机缘。” 张越思量着机缘两个字走出房门,结果一眼就看到张张起张赳兄弟正站在那里。一向大大咧咧阳光豪爽的张如今显得有些消瘦,大约还没有摆脱之前退婚风波的困扰;而张赳则是没了往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傲气,破天荒地率先走过来叫了一声三哥。 “祖母在里头,大哥和四弟一块进去吧。” 等到张和张赳一同进了里屋,见张起站在一旁生闷气,张越心知他是因为被独自留在家里而不高兴,眼珠一转就上去安慰道:“二哥,这回我和大哥四弟一起去南京,家里头就留了你一个,你担子就更重了。二伯父不日就要回交趾,我爹大约也顾不上家里的事,祖母只能指望你这个男子汉了,咱们的大后方也就全都靠你了!” 张起和张性格相仿,此番憋气原本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忽视,这会儿听张越这么一解释,他顿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那股子失望和生气立刻收了起来。他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张越的肩头重重擂了两拳,很有担当地撂下了豪言壮语。 “三弟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张越等地就是这么一句话。于是又打叠了一堆高帽子送上。眼看着张起再次恢复了往日那雄赳赳气昂昂地模样。他方才放心地出了正房。出门还没走几步。他便在那东厢房地门口停住了步子。面上露出了惘然地表情。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上去敲门。 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走地时候。那扇紧闭地大门却忽然出了吱呀一声。他扭头一瞧。见拉门出来地人赫然是琥珀。不禁有些奇怪。当初临产地时候。他倒是把秋痕和琥珀都给塞了进去打下手。可后来还是把两人都调了回来。而刚刚他似乎也没有差遣琥珀过来。 “少爷!”琥珀颇有些心事重重。下了几级台阶方才现面前站着张越。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行了礼。一改往日地问一句答一句。此次她却不等张越问话便解释道。“是老爷让人把少爷要去南京地事情知会了太太。太太不放心。所以叫奴婢过来交待几件事。” 张越这才心头释然。却少不得在心里埋怨老爹多事----母亲正在坐月子地时候。眼下让她安心将养。事后再说岂不是更好?他点点头往前走。心知琥珀定然在身后跟着。可没走几步他就想起另一个问题。于是便停住步子问道:“娘只叫了你。没传秋痕?” 等了半晌没听到任何声音。张越不禁回过头去瞧。却见琥珀仍是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台阶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古怪。直到他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她才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丝毫没有往日那种淡然若定地模样。 “少爷?” “算了算了,回去再说吧!” 尽管不甚明白母亲究竟对琥珀交待了什么有干碍的勾当,结果弄得这个沉默寡言的能干丫头一惊一乍,但张越还是决定不再刨根问底。一路回到了西院,他就看到几个小丫头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穿梭在上房和东厢之间,全都是脚底生风。不但如此,两边房间里头还能听到一阵阵的吆喝声。 “鹔鹴裘,别忘了老太太上次给少爷的鹔鹴裘,南京冷着呢!” “上回大老爷不是还送给了少爷两把湘妃竹扇么?赶紧找出来,夏天能用上!” 仅仅是这两句对话就把张越劈得五雷轰顶,就更不用说其他那些唠叨什么人丹,什么耳挖子,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玩意的声音了。他这回是去南京办事情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南京再冷能比这河南冷,还有用得着夏天的竹扇都要预备吗?还不等他阴下脸来开腔,琥珀就快步越过了他去,上前冲着那几个咋呼呼嚷嚷的小丫头呵斥了一番,好歹把人都赶了。 进房之后,张越看也不看那收拾出来的满屋子箱笼,对着秋痕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冬天和春天的各色内外衣裳各准备四套,把杜先生当初送我那把剑带上,其余的除了必须带的都不要,否则就是添乱了!带着这么多箱笼上路,耽误时间不说,这到了南京别人会怎么看?人家看到张家犯了事仍是不知进退招摇过市,到时候岂不会连累了英国公?” 秋痕还是头一次见张越用这样严厉的口气说话,脸上刷的红了,站起身答应过后方才讪讪地答道:“奴婢也是刚刚去二太太那里,见到丫头们整理出了四五个大箱子,这才准备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并不是有意给少爷添乱……” “二伯母?”张越头疼地拍了拍额头,旋即苦笑道,“你看着好了,只要二伯父还在这家里,明儿个咱们上路的时候,大哥带的东西只会比我少,绝不会比我多!按照我说的重新整理,东西越少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ps:晚了一些……嗯,这是今天第二更 第五十四章 送行之人 曾经车水马龙的张家大宅如今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就连登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也少了。倒是有不少支派的张家人觊觎这百年世家,奈何张信虽然被锦衣卫带走,张攸却不但是四品将军,而且还任着实权参将,张家老三也还是个举人。于是,纵有无数歪脑筋,他们也只能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在心里头算计,而开封知府金家倒是多了不少来意微妙的访客。 张家后门是一排各色铺子,从点心铺到刀剪铺到布店到旧家什店应有尽有。房子都是张家的产业,却是赁给了张家几十房下人当中没有派职司的子弟做生意,每月不过是取几百文到几千文不等的租子,在下人当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德政。于是这后街竟是日日热闹。 这一日,眼瞅着那黑油大门中忽然拉出了三驾马车,紧跟着便是十几个身穿一色衣裳的下人,相邻几家铺子正在当街作买卖的老老少少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及至看到后门口又出现了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两个衣裳整齐的管事媳妇,三个衣衫华丽的少年,尚有那位张家赫赫有名的高大管家,一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心中都有了数目。 这么大的阵仗,怕是张家的三位小爷要去南边了! 看热闹的大有人在,更有人悄无声息溜出去往某几个地儿报信。而张家众人自是顾不了那许多,适才在夹道之内都已经各自与亲人道了别,此时张赳就带着芳草和药香上了中间的一辆马车,琥珀秋痕和两个年长的媳妇则是上了后一辆,而张和张越执意骑马,谁也不愿意坐在又气闷又颠簸的马车中,管家高泉没奈何之下,只得别别扭扭地独自占了一辆。 这大家子弟出行,衣裳杂物原本少不得要带上几箱子,但这回事急从权,三辆马车坐人之外也就是各自捎带了一个大箱子。等到人和东西都上了车,赶车的车夫吆喝了一声挥了一记清脆的响鞭,车子立刻开动了起来,两边的人也各自上马,几十号人很快就离开了后街。 开封到南京可以走6路,也可以走水路。只不过,走6路要在路上颠簸十几日,水6自然更舒适更稳妥,而且开封水路四通八达,这年头的六桅帆船稳当轻便,度比马车也慢不到哪里去,自然是往南方出行的最佳选择。 “爹爹和三叔还说要送咱们到码头,我就说不必了,这是去南京,又不是上战场,三弟你说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次总算是出家门了。” 张越瞥了兴奋难挡的张一眼,心想他和父亲张倬倒是无所谓,可大伙儿从南京回来的时候张攸早就去交趾了,这对父子俩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上一面,这会儿某人居然茫然无觉。也不知道是这年头父子感情本就淡薄,还是张天生大大咧咧的性格使然。 当然,看到张能够摆脱退婚的阴影,他也觉得心头高兴。 “对了,上次我还和二弟说过要领你坐船,结果都没找到机会。这次的船也出自广福记,是那次大水之后祖母特意让三叔去买下来的新船,据说经过改良,在大江上航行更加稳便。只可惜大姐二弟和二妹妹都不在,否则大伙儿也能……” 张这话终究没说下去。因为他冷不丁醒悟到。这回并不是游山玩水散心。而是带着沉甸甸地任务前去南京。于是。他讪讪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对张越说:“三弟。总之这回出去都听你地。我这性子难免不着三不着两地。有什么事情你得多提点我。” 张越自然知道这位大哥一向被二伯母东方氏宠得紧。十七岁也不曾放出过开封城。此次去南京竟是头一次出远门。只不过。张也就是性格粗疏。但骨子里那股豪爽气却对他地脾胃。当下他便是笑着答应了一声。心想到时候对付那小四只怕比对付这大哥难多了。 一行人到了码头。早就预备下地船老大和水手立刻迎了上来。然而。旁边却窜出了一个青衣汉子。一溜烟越过了其他人冲上前。却是只朝张越笑嘻嘻地行了个礼。然后双手呈上一封信。却含糊其辞不肯透露托他送信地人是谁就脚底抹油跑了。正疑惑地张越原打算拆开来看。可一抬头却瞅见另一边有个熟悉地人影在几艘大船间钻来钻去。顿时拉了拉张。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小七哥?” “咦。还真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看着人先上船。你过去打个招呼。” 张越见张和高泉指挥人上船。他便快步往那正在码头上左顾右盼地顾彬走去。临到对方身后。他开腔唤了一声。等人转过头时便问道:“小七哥。你到码头来做什么?” “我爹刚刚听到别人说你和大表哥要去南京,所以就匆匆差我赶了过来,想不到还正好赶上了!”顾彬微微一笑,旋即郑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囊,“这些年我们一家多亏了你爹照应,你又帮过我好几次,这回张家有危难,我们一家微薄之力也帮不上别的忙,所以我爹让我送来了这个。” 张越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推辞道:“都是自己人,你何必这么客气……”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顾彬就打断道:“我知道你们家不缺钱,这里头是一件信物和我爹的一封信。我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帮助过一位贵人,听说人家如今在南京官运亨通很有些权势。爹爹说他一辈子未必会离开开封城,用不上这个,所以让我转交给你。虽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未必能借助人家的面子,但总可以试一试。” 张越捏着那布囊,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良久方才缓过神来,诚挚地向顾彬表达了感谢。等到张回转来,少不得又是一通寒暄道谢,其后就把顾彬送到了码头的入口。然而远望着那背影,他却心想祖母一直不曾照应过顾彬一家,自己的父亲不过是滴水之恩,人家却还惦记着报答,这世上果然不都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匆匆驰来,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忖度这当口不会再有别人来相送,便拉着张准备回过头上船,谁知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万分焦急的声音。 “等一等!” 一转身,张越就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从那辆刚刚停下的马车上跳下,他不禁愣住了。尽管乍一看去他分辨不出那俏公子是双胞胎姊妹中的哪一个,但那总是金家的人无疑。他甚至能听到身旁张咬牙切齿的声音,能看到那紧紧攥住的拳头。 ps:一觉醒来居然冲上周推榜了?天哪,我码字这么久,还从来没上过周推榜……万分感谢大家,同时继续疯狂求推荐票,貌似和十六十七的差距只有一两百票,极其不牢靠。大家帮帮忙,把俺的书顶上去,让我难得享受一回周推榜的推荐^_^ 第五十五章 无尽的疑惑 ps:根据读者意见修改了第四十章,并非骗更……今晚上没有了,明天我一定更三章,抱歉! “三弟,我不想见金家的人,这儿就交给你了!” 趁着张越闻言愣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张就转过身子气咻咻地大步离去。不比张越,他原本就在这对金家姊妹花身上留心颇多,就刚刚那打照面的一瞬间,他已经认出了来者是妹妹金夙。 想到自己原本是喜欢她,却因为母命不得不和金蘅定下婚约;想到即便在母亲准备悔婚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做出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到头来却遭受了那样的羞辱;他那颗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的心就隐隐作痛。 面对张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满心不情愿的张越只好独自面对这位开封知府的千金。这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而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尽管她是一身男子装扮,胸前看不出什么起伏,但那秀美的额头和耳垂上的耳洞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心人看穿她女子的身份----在这个礼教大防极其严格的年代,她这趟出行着实是冒险。 “三表哥!” 男装少女上来之后却是半点没有扭扭捏捏,爽利地叫了一声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受姐姐之托来的,原本想和大表哥说清楚,却不想他扭头就走,我也只有对三表哥说了。先前的退婚是娘的主意,姐姐为此差点绞了头要去做姑子。畏祸退婚是咱们金家不对,但先头你们张家还不是在定亲之后百般拖延?” 不等张越开口,她索性把话都撕掳开了:“如今大表哥既然不肯见我,就请三表哥转告大表哥,长辈决定的事情我们姐妹无从抗拒,但姐姐平日文静,骨子里却是个烈性的人,决不会再容父母将她许配他人。” 见金夙转身要走,张越不由自主地开口叫住了她,可等人家回过头来,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金家都已经退了婚事,日后不管张家是败落还是东山再起,都不可能再次接受金蘅进门作为媳妇,所以,无论金家姊妹的考虑如何都显得微不足道。 良久,他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请你回去告诉令姊,这些话我都会一字不漏转告大哥。事已至此,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令姊就是有心也是无力,还是好好保重自己吧。” 言罢他微微躬身行礼,继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是一个人的愚蠢,好端端的一件事情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倘若真的如他想象那般张家涉险过关,那位开封金知府的仕途只怕也要到头了。到时候,单单是信义两个字,就可以压下公报私仇的质疑。 起帆开船之后。张越就将刚刚金夙那番话转告了张。看到某人失魂落魄地样子。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安慰。于是就把张一个人撂在了船舱中。自己到了甲板上去透气。 此时江面还不宽阔。两岸地农田民居清晰可见。前后不远处也都有其他地船。阵阵冷风迎面袭来。从领子袖子拼命往里面钻。带来了一种彻骨地寒意。而船上地水手和船老大则是几乎个个短打扮。脚不沾地忙得不亦乐乎。有地人已经是满头大汗头冒热气。 张越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船尾地那个萧索身影----尽管用萧索形容一个十二岁少年并不妥当。但眼下人家就偏偏给他这么一个感觉。 平日里在张家。虽说张赳这个长房长孙很受宠。但就是因为这受宠再加上高傲瞧不起人地性子。他非但在兄弟之中人缘不好。就是丫头媳妇婆子们也都是明里奉承着。暗里闲话多多。张越至今还记得那次张赳院试落榜躲在花园里头哭鼻子。几个丫头却在不远处嗤笑地情景。因此。站在张赳身后不远处驻足了一会。他就缓缓走上前去。 “小四。” 然而。这一声却没多大反应。心中诧异地张越只好又上前几步。结果就瞥见这个别扭四弟地侧脸上赫然是宛然泪痕。甚至还在那里使劲吸着鼻子。却不敢抬手去擦眼泪。心中好笑地他索性上前和他并肩站着。随即递了一条松花色汗巾过去。 “都快变成大花脸了,快擦擦。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谁是大花脸!”张赳赌气似的别转头去,可眼泪更是情不自禁地往下落,就连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就喜欢站在这里吹风,你别管我!我就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 张越哪里会和一个别扭的小孩计较,当下就斜上前一把按住了张赳的肩膀,自顾自地拿着汗巾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随即方才板起面孔教训道:“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但大哭一场也没什么丢脸的!大伯父如今不知道情形如何,你这个当儿子的忧心难过,谁会嘲笑你,谁会瞧不起你?要是你这时候还没心没肺像个没事人似的,那才是畜牲!” 张赳平日里见惯了张越和颜悦色地说话,哪曾见他这样严厉,一时之间竟是呆了。好半晌,他方才抢过张越手中的汗巾,使劲在脸上擦了擦,旋即便用那双微红的眼睛瞪着张越,良久忽然狠狠一跺脚,竟是旋风似的转身走了。 “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 轻轻嘀咕了一句,张越无心和这么个小孩子较劲,于是便索性自己站在了船尾那个风最大的地方,望着渐渐变小的码头呆。只是愣了一会儿,他就想起刚刚抵达码头时某个神秘兮兮的人送来的信,于是立刻从怀中将其掏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去了封套。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称呼的信函,字迹颇有些潦草,上头写着张信如今被拘押在南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属诏狱,下狱之后并未受到提审拷打,罪名也就是贪赃枉法玩忽职守。然而,同时被锦衣卫收押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官员,罪名各色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和汉王走得颇近的人。 攥着那封信,张越顿时陷入了无尽的疑惑之中。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身在开封能够把南京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为什么这信不送到张家,也不送给其他人,偏偏正好递到了他的手中?另外,别人把这信送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ps:居然能保住周推榜第十五,真是太高兴了,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如果还有的话,就再给几票吧,貌似和后头差距不大,不太保险^_^ 第五十六章 抵达南京 大明建国之后驱蒙虏于漠北,接收的却是一个被各家诸侯打得残破不堪的中原,于是在定都南京百废待兴的时候,太祖朱元璋便下令修复天下驿传道路,并疏浚水路。 如今虽说迁都一事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但南京到目前为止还是都城。在这接近年末的时候,天下解送税赋入库,这通往南京城的七条驿路成天熙熙攘攘都是人,刚刚疏浚的运河至长江亦是船来船往络绎不绝。此外尚有受召入京城述职的官员或是前来参加元旦大朝的各地封疆大吏,无数的贵人富商云集在这金粉之地,恰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进入长江之后,张越66续续看到过好几条豪华大官船从旁边经过。倘若说自己这行人的六桅座船在这年头已经算是顶尖的,那么那几条大官船则是称得上豪华奢侈,那上头飘来的丝竹靡靡之音,还有那些犹如钉子一般扎在甲板上的护卫,则是流露出一种无限森严气象来。 自然,船老大和水手们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便是立刻慌乱地退避三舍,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些横冲直撞的官船不是勋戚皇亲就是高官,一个都惹不起。 天子脚下贵人多,张越自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这么些人能够和那些真正的权贵抗衡,少不得夸赞了一番船老大的谨慎,又打赏了几个。此时,他披着鹔鹴裘站在船头,眼看船老大给好几艘看起来大有来头的船让了位子,最后一个徐徐靠近码头,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是被上次开封大水时的情形给吓怕了,这一路上老是担心是不是会遇到江匪水匪,竟是没睡几个囫囵觉----毕竟,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箱子里头,可是藏着两千两黄金,这可几乎是祥符张家所有人七拼八凑方才弄到的钱! “三少爷,前头是山东布政司解送今年的税金,所以下船大约要耽搁一会。” 见那船老大陪着小心,张越便笑着点点头道:“这么多时间都等了,不在乎这么一丁点功夫。你让他们小心下了风帆,做好准备就是了。” 张和张赳此时也出了船舱。听到这话,张忍不住嘀咕道:“这天子脚下就是规矩多,要是在开封,谁敢越在咱们的船前头?” 张赳却撇了撇嘴:“这南京又不是开封,休说是咱们,就是英国公素来也并不招摇。三哥那是谨慎,这任何一条船上说不定都能下来一个有来头的文官武臣,到时候弹劾一本,别说咱们吃不了兜着走,还要连累家里。这是南京,可不是什么乡下地方。” “你说什么!”张素来便是个爆炭性子,此时觉得张赳这是指桑骂槐,顿时暴跳如雷,“你也是祥符张家的子孙,你居然敢说那儿是乡下地方!” “好了好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少争两句。想让别人看笑话么!” 张越眼见两人越说越离谱。只得出口喝止了两边。但脑袋已经是有些涨。这半个月全都生活在船上。这两兄弟平日就看不对眼。自然是稍有争执就针锋相对。害得他犹如救火队员似地拼命镇压。现如今都要下船了。两人竟是还上演了这么一出。 好在张张赳两人固然谁都不服谁。但还算是听得进张越地话。当下双双冷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谁也不理谁。瞧见这光景。张越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一大一小两个不消停地家伙。自顾自地回了舱房。见琥珀秋痕已经把舱房整理得干干净净。他犹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 “大哥和四弟那边地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琥珀瞅了一眼秋痕。连忙答道:“大少爷那边落英和水晶都已经打点好了。只是四少爷那边地芳草刚刚还来过。说是药香晕船晕得迷迷糊糊。待会下船只怕会有些麻烦。” “到时候让赵方家地和周正家地照应一把。等到了英国公府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张越一想到药香自从上船后就是常常呕吐,这一个月熬得异常辛苦,偏生那舱房中还常常传来张赳的呵斥声,心中总不免有些叹息。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去管。此时,大船忽然传来了一阵震动,他伸手在舱壁上一扶方才稳住了身子,然后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嚷嚷。 “靠岸啦,靠岸啦!” 大船靠岸,先下来的自然是仆役下人。尽管开封原本就是个水路达的地方,大多数人都坐惯了船,但晕船的远远不止药香这么一个。可怜的高泉高大管家就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给架着下来的,一上岸就找了个地方吐得昏天暗地。 其他的仆役们则是手脚麻利地从船上把东西往下搬,就在这忙得一片热火朝天的时候,赶在张张越之前率先下了船的张赳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中年人。 “荣伯!” 那中年人听得这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清楚声的人便朝身后吆喝了一声,旋即提着前头的袍子下摆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待到近前,他笑呵呵地一撩袍就要下拜行礼,膝盖才弯下去,这胳膊却被人严严实实地托着,于是他便顺势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 “这一晃四年多没见,想不到赳少爷您还记得小的。” “荣伯,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想当初那竹马可不是你给我做的?” “不过是几根竹子的勾当,这点子小事赳少爷您居然还记得,小的实在是担当不起!” 荣伯此时乐得连嘴都乐歪了,还待再奉承几句,忽地瞧见两个衣衫华丽的少年已经是来到了张赳身后。此时此刻,他立刻收起了那上翘的嘴角,露出了恭敬得体的微笑,上前极其利索地拜了下去:“小的荣善拜见少爷,越少爷!” 刚刚这边两人见面寒暄的时候,张越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张,直到等他们说了几句话方才慢慢赶上来。此时见那荣善屈膝欲跪,他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将其搀扶了起来,因笑道:“我们都年轻,可经不起荣伯你这个长者如此大礼。我和大哥都是头一次来南京城,以后少不得还要请你多多提点,免得我们行错了地步闹了笑话。” “岂敢岂敢,越少爷这一说岂不是折杀了小的?”嘴里这么谦逊着,荣善旋即转过身对一群穿着整齐号衣的健仆沉声令道,“赶紧把三位侄少爷的东西搬到马车上,小心别磕着碰着!还有,再到船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拉下了,再打赏那船家几吊钱!” 他忽地又转过头来,低声问道:“三位少爷的行李中,可有什么要紧东西?” 荣善原是看着张和张赳,却不料想这一对兄弟全都扭头看着张越。此时,他不觉心中一凛,连忙把目光转到了张越身上。 张越只看荣善这本能流露的态度,便知道对方原本在三人之中最看轻自己。只这种态度他之前品尝惯了,此时便是展眉微微一笑:“我们三兄弟此次前来也没带什么,就是家里人拼凑了一些黄金,眼下是我那两个丫头管着,烦请荣伯派人照应一二。” 黄金这两个字只是让荣善眼皮子微微一跳,但一听说管着金子的是两个丫头,他方才有些动容,旋即竟是告罪一声亲自去打点人手安排。这时候,张方才上前一步挨着张越身边,低低嘟囔了一声:“这家伙不好打交道,三弟你小心些。” ps:嘿嘿,距离小番茄似乎只有两三百票?哇咔咔,趁着某人正好完本,大家多投点推荐票让俺冲上去吧,昨儿个实在是谢谢了,真没想到能站稳周推第15……今天更新三章,我码字去也! 第五十七章 初入第一名门 这入城原本是坐轿最便利,不过英国公张辅是武将出身,府中倒是没那些讲究,张张越坚持骑马,荣善便笑着应了。等看见往日在京城最讲规矩的张赳也跟着爬上了马背,他方才真正有些奇怪,暗想这赳少爷回了一趟老家,竟是硬生生连脾性也改了。 南京乃是六朝金粉古都,这帝都不单单流转着一种江南的妩媚气息,同时更有一种雄浑大气的磅礴。张越骑在马上看繁华街市人流攒动,看那些华冠丽服的官员,看那些葛衣麻袍的寻常百姓,看装饰华丽的马车,看打马飞驰的各路使者……总而言之,比起也曾经是名城的开封,南京毕竟是今日之都城,便让人生出一种在天子脚下的渺小来。 他这一路走来左顾右盼固然是在观察这帝都风流景致,却不料别人也在观察他。 那荣善乃是英国公府的外管家,平素里管的就是往来宾客接待,看过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这小一辈的少年童子自也是没少见过。张赳他是当年就熟悉的,早就有神童之名;张虽只是初见,可他和张攸打过数次交道,观其父知其子,见张一路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惊叹,那脾性他也就摸得差不多了。然而,这张越他却看着总觉得有些纳罕。 祥符张家的三房向来便是不起眼的,他倒是听说过张倬前年中了个举人,但区区一个尚未授官的举人,放在学士满地走侍郎不稀奇的南京城算得了什么?相比之下,倒是张越十三岁得中秀才,十四岁便岁考入了一等,可以直接参加乡试更稀奇些,但和京城的勋戚子弟一落地就有爵位钱粮相比,不过也就是个聪颖些的少年罢了。 可倘若单单是聪颖些的少年,为何此番前来三个人中,隐隐却以张越居?须知张赳乃是长房长孙,又有神童之名;张乃是长兄,其父在张信一倒后便该是张家的主心骨;总而言之,居然让三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儿挑大梁,那位顾老太君究竟是怎么想的? 英国公府坐落在户部街北街,这三间兽头正门前头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大门紧闭并无人进出,顶头挂着黑底金漆匾,别显公府威严。一行人从西边角门进了,却是立刻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到门口搬行李。张一心惦记那两箱金子,于是频频以目视张越。到最后张越实在经受不住他那古古怪怪的目光,遂趁着少人注意把他拖到了一边。 “有琥珀和秋痕再加上高管家看着,出不了事。” “三弟,那可是两千两黄金,总得小心些……” “难道你以为堂堂英国公府会出飞贼?大哥,这一趟如果没有英国公,我们别说带两千两,就是两万两黄金也是白搭!” 张也就是小时候见过英国公张辅两回,尽管知道是家中的至亲,可毕竟不像自幼往来的张赳那样对其有信心;也不像张越多了几百年沧桑见识,笃定人家看不上那么一丁点钱;于是他口中作罢,心里却直犯嘀咕。可走了老半天还只是刚刚到第一层仪门,他方才渐渐变了脸色,等到再穿过一处正堂大厅,看见那内仪门的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国公府。 那规制竟是比自家大一倍不止! 荣善乃是外管家。早在仪门之外就退避了。此时引路地便是几个婆子。虽然都是年过半百。但几人地髻却梳得纹丝不乱。隐隐几根白非但不显得苍老。反而流露出一种异样地庄重来。跟在后头地张越见她们走路一丝声息也无。那裙摆甚至只是微动。不禁为之叹为观止。心想自家祖母身边那位高大娘虽说有那么几分气派。比起这几位还是大大不如。 绕过了穿堂中地大理石插屏。前头便是一个敞亮地大院子。迎面是一排五间上房。居中一间地门口肃然站着六个身穿浅紫色衣裳地年少丫头。俱是低头屏息垂手侍立。等到众人近前。六人方才齐齐屈膝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说:“侄少爷万安。” 此时里头亦有人高高打起了帘子。于是张带头。张越居中。张赳在后。三人鱼贯而入。等到进房之后。张越方才看见一个身着大红地中年妇人坐在当中。两边站了七八个姿容不俗地女子。有桃红地茄紫地嫩黄地。俱是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打量了过来。 他早知道英国公张辅膝下并无子女。那中年妇人必定是其妻王夫人。周围地这些或青涩或妩媚或清纯或妖艳地大约是府中姬妾。 他方欲拜见时。张赳却是忽然情难自禁。一步抢上前跪下。口中叫了一声“伯娘”。这时候。那原本还坐着露了笑脸地王夫人登时站起身。眼睛已是通红。一把便将直挺挺跪在地上地张赳揽入怀中。着力在那肩背上拍打了两下。 “我的赳哥儿,这回可是苦了你!” 她这么一说话一落泪,旁边的众女子顿时也跟着拿帕子擦眼睛,纵使是眼睛原本不红的,仿佛也要使劲用力气把它给擦红了。至于张越和张则最是尴尬,此时此刻别人完全忽略了他们,他们是站着也不好坐下也不好,贸贸然开口说话则更不好。 王夫人搂着张赳伤心了好一会儿,这才现自己冷落了另两个侄儿,面上不禁有些讪讪的。只她多年养尊处优的国公夫人当下来,涵养功夫极好,紧跟着便走上前来,先是打量了一会张,旋即又觑了觑张越,语气显得亲切而又欣慰。 “赳哥儿我原是看着长大的,想不到你们两个也这么大了,都是小大人模样。这位是哥儿?我早听说你要学你爹沙场建功,瞧这健壮的体格,以后上了战场必定是一把好手。这位是越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上进,婶娘捎信来的时候还夸过你,果然是好品格……” 一番使人如沐春风的话之后,王夫人便回归了中间的正座,语气愈亲切:“这次你们既然到南京就多住一阵子,外头的事情自有你们大堂伯设法,你们不用操心。刚刚外头来说你们此次过来还带了金子?不是我这个伯娘说你们,都是一家人,住在这里就和自家似的,就算外头有什么开销也没有眼下就计算的道理。到了这儿就像自己家,万事都有我们呢!” 张越正品味这番话,紧赶着又听到那妇人吩咐道:“碧落,去把北边的芳珩院收拾出来给三位侄少爷居住;惜玉,去挑六个妥当丫头,每间屋子各分两个负责上夜;还有,一应供给都比照我这边的。对了,赶紧再派个人去通知老爷,就说是三位侄少爷都到了!” 就在几个侍妾连声答应的忙乱时候,屋子里却响起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 “伯娘,你能不能求求大堂伯,让我见见我爹?” ps:谢谢大家支持,居然周推第十四了,兴高采烈ing……这是下午的一章,晚上会再更一章,多谢捧场,顺便召唤推荐票^_^ 第五十八章 国事家事算计多 英国公府上房中正在演绎认亲一幕的时候,英国公张辅正在成国公朱勇府邸做客。 论年纪,张辅比朱勇年长十余岁,但张玉朱能昔日同辅永乐皇帝朱棣打天下,张辅和朱勇便也是以平辈论交,交情比寻常武将亲厚得多。刚刚从交趾归来的张辅如今得特旨在府中休养,而年不满三十的朱勇则是掌管中军都督府,俱在盛年的他们子承父业,恰是名副其实的新一代大明双璧。 此时,两人对坐品茗下棋,但心思全都不在棋盘上。朱勇虽年轻,却蓄着浓密的虬须,即便大冷天也只是在外头披了一件锦袍,显出几分豪放不羁来。他拈起黑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随即皱起眉头说:“这几天外头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汉王屡次求见都被挡驾,若依世兄来看,这次皇上可是真的铁了心要把汉王赶去山东乐安州?” “我刚刚从交趾回来就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汉王之前数次来访,言辞颇为恳切,可圣心难测,我虽不好不见,可也不敢答应他什么。” 想到之前立储的时候,他虽然含含糊糊保持中立,朱勇年纪还小不曾参与,可其他武将几乎清一色的支持汉王朱高煦,后来又是风波连场,如今偏偏又闹到了这样的局面,张辅这心里头颇有些七上八下。这一次堂弟张信固然是以贪赃下狱,可既然是锦衣卫出动,他不得不想到了更坏的可能。可是,他已经尽力不党不私,总不能完全将汉王挡在门外吧? “太子、汉王、赵王……” 朱勇长叹了一声,见张辅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便也随手拍下一子,旋即正色道:“世兄如今且在家好好休养,令弟之事我会从中打探消息,若有所得必定立即告知。只是既然是皇上雷霆大怒,只怕这官职前程……” “贤弟,都这种时候了,还提什么官职前程?”张辅弃棋局长身而立,郑而重之地躬身深深行礼道,“我那婶娘只有这一个嫡子,只要贤弟能保他此次不死,便是于我张辅大恩。” 朱勇慌忙起身搀扶,旋即又笑着打了保票。此时此刻,这棋局两人却是谁也无心继续下去,又闲话了一阵,张福便由朱勇亲自送出了门。 回头目送朱勇转身进门,临上轿之际,张辅却忽然想起今日三个侄儿都应该已经抵达了南京,一抬眼却正巧瞥见了荣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来了,于是轻轻一蹙眉,便招手示意他跟进轿中伺候。 太祖皇帝朱元璋已经过世多年,那不许武官勋戚坐轿的禁令早就成了一纸公文。张辅这轿子更是当今天子钦赐,内中不但可坐人,还能容两人并立伺候,只他平日很少使用,今天也就是天阴犯了老毛病,方才把这招摇的宝瓶暖轿抬了出来。 “他们都已经到了?” 此时轿子已经被外头八个大汉抬了起来。虽然还算稳当。但总有那么一丝颠簸。低头站着地荣善却犹如钉子一般扎着。身形丝毫不晃。闻言便恭谨地答道:“回老爷地话。小地已经把三位侄少爷接到家里了。这会儿夫人应该见了他们。” “唔。”张辅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赳哥儿四年不见。如今可还好?” “赳少爷长高了好些。依旧如当年一般俊俏。如今大约是惦记着父亲。微微有些消瘦。但精神还好。”尽管张辅并没有问其他人。但荣善却是个谨慎人。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其他两位侄少爷地情形也说一说。“少爷最年长。生得健硕。大约有一身好武艺。倒是越少爷……老爷。小地今儿个现一件奇事。这次来南京城地三位侄少爷。仿佛是以这位越少爷为。” “哦?” 张辅诧异地一挑眉毛。不觉也有些疑惑。但旋即便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瞎猜。他们必定带了老太太地书信来。到时候一看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却猛地想起四征交趾之前,他曾经把之前派到祥符张家的四个家将都调了回来,那会儿彭十三对他说起过一件奇事,他当时啧啧称奇,事后也就忘了。此时再一想想,荣善所说的那个越少爷岂不就是彭十三口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有趣小子? 张越此时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勾起了英国公张辅的某段回忆。此时此刻,面对语出惊人的四弟张赳,他只觉得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冲动。 虽说父子连心关心则乱,但就算要提这种要求,也好歹得看准人,这里可不单单只有一位王夫人,还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姬妾,人多嘴杂,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意外来?还有,那是锦衣卫诏狱,又不是寻常大牢,哪里听说过有往那边探监的? 王夫人闻言也愣了一愣,见张赳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她连忙伸手把人拽了起来,口中却安慰道:“赳哥儿别慌,这事情我一个女人家也做不了主,且等你大堂伯回来,大伙儿好好商量商量。你远道而来,这一路颠簸也没好好歇息,先去好好洗个澡用些点心睡一觉。” 说着她便唤来了碧落,半哄半骗总算是把张赳带了下去,少不得也嘱咐张和张越一起去休整休整。直到人都走了,她才吁了一口气,收起了刚刚那幅和蔼的长辈面孔,疾言厉色地告诫了周遭的侍妾,待她们一一告退,她才把惜玉叫了过来。 “三位侄少爷带来的丫头你应该都见过了,可都是妥当人?” “回禀夫人,我都借着缘故和她们攀谈过,其中倒是有好些个熟人。”惜玉抿嘴一笑,随即解释道,“赳少爷身边的芳草和药香,还有越少爷身边的琥珀,都是当初咱们老爷送去开封的丫头。少爷身边的那两个是家生子,奴婢瞅着像是开了脸的通房,人乖觉套不出话。越少爷身边还有个秋痕,却是个腼腆实诚人,和琥珀仿佛极其要好。” “这么说六个大丫头里头倒是有三个是咱家出去的。”王夫人面上便带了几分笑,随即却摇了摇头叹道,“哥儿看着也不小了,出门一趟带着两个通房,这也着实是猴急了些。想当初送去开封城的人,老太太不至于不给他一两个,却不知道是病了死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罢了,你嘱咐上夜的丫头小心些,别摆什么国公府的架子寒碜人!” “夫人放心,奴婢早就吩咐了她们小心谨慎,决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说到这里,惜玉又压低了声音,轻声嘟囔道,“夫人,西府那边二老爷三老爷老是惦记着咱家老爷无嗣,奴婢倒是觉得三位侄少爷都是一表人才……” “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王夫人陡地沉下了脸,没好气地训斥道,“老爷尚在盛年,你竟也学那起子没眼没心的唠叨这些!” 虽呵斥了惜玉,但王夫人的心里却不觉涌出了一股莫名的遗憾和期冀。别说祥符那边的兄弟三人,就是自家两位小叔子,谁不是膝下儿女满堂?她自己至今无出也就罢了,可家里头那么多侍妾竟是无一人有儿女,难道是天命注定英国公府没有嫡嗣? ps:晚上第三更,求推荐票,谢谢大家!刚刚得知下周没有推荐了,所以下周就得完全靠大家帮忙了,预先拜谢,然后预定下周的推荐票…… 顺带推荐淡墨青衫同学的新书《逆流天下》,奶牛的军事历史题材还是很有一套的,想当初我就很喜欢那本《清明上河图》,这厮直接把玄幻改成历史了,大家去尽情bs他吧 第五十九章 新环境,新起点 在大江上晃悠了半个月,张越最难忍受的就是不能洗澡----自然,他们带的箱笼有限,同样也不可能天天换衣服,天天洗衣服则更不实际。这会儿舒舒服服地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他只觉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动,一切都有人服侍得妥妥贴贴。 “少爷,喝一盏玫瑰露提提神吧,这是外头刚刚送来的。” 只是略张了张嘴,一股清凉的液体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顿时消解了他刚刚生出的那股口干舌燥。背上揉捏的力度和部位恰到好处,长时间坐船的那股子疲劳仿佛都从每一个毛孔一丝丝挤了出去。再加上他此刻一丝一毫力气也没有,更动不出什么绮念,因此他丝毫不用有什么顾虑,于是便干脆懒洋洋地趴在木桶边缘,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盹。 在半梦半醒中由着人给自己换上了贴身的白缎中衣和内衫,又迷迷糊糊地塞了两块点心,张越几乎是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由于琥珀和秋痕这会儿也在沐浴更衣,因此今天服侍的乃是惜玉刚刚调过来的两个丫头。两人一阵忙活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这会儿看见新主子一头扎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再想想刚刚伺候洗浴时那光景,不禁相互打了个眼色。 “这越少爷倒不是个好色的。” “何止不好色,根本是个木头人,刚刚你伺候的时候,他可曾多看了你一眼?” “难不成以前在他身边服侍的都是绝色?” “嘘,小声些,有人进来了!” 两个丫头的谈话嘎然而止,于是双双侧身转过头去,却见外头亦是有两个丫头进来。前头的那个身穿葱绿丝绸小袄,肤色白皙,面上笑得亲切;后头的那个身穿月白素绌衫子,流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柔沉默来。只这一打量,刚刚在屋子里的两个丫头便生出了几许赞叹来,心想这位越少爷不过是那边张家三房的,身边人却是一点也不比这边逊色。 “可是秋痕姐姐和琥珀姐姐?” 秋痕和琥珀都是刚刚洗完澡换了衣裳。素面朝天不说。尚未干透地头还披散在肩头。倒是额外流露出几分清水芙蓉地娇美来。见两个丫头上来行礼。秋痕慌忙迎上前去问了姓名。得知刚刚是她们服侍了张越洗浴。她便满是歉意地连连道谢。又到床边上张望了一眼。习惯性地上前为他掖了掖被子。而琥珀则是想到了刚刚送到账房里头地两千两黄金。面上颇有些怔忡。 一路旅途劳顿。倒头就睡地自然不止是张越一个。无论是初来乍到心有好奇地张。还是担心父亲满脑子思量地张赳。洗过澡之后全都是好好睡了一觉。等到辛时三刻三兄弟再次会齐。彼此一瞧都是精神奕奕。于是瞅着机会地张越少不得把张赳拉到了一边。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他一番。甚至不惜把祖母这尊大佛搬了出来。 平时说这些话张赳根本听不进去。可早先在王夫人那里碰了个不软不硬地钉子。再加上顾氏和冯氏临行前严厉地告诫。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说是决不会再贸贸然行事。 大户人家本讲究进食不语。然而这规矩也得看场合。比如正好碰到彩衣娱亲地光景。一味不说话那就是大煞风景了。只这一晚上英国公张辅并没有在晚饭地时候说正事地打算。因此吃饭地时候尽管是一道道菜肴摆上来。上菜走路却是鸦雀无声。张越少不得也赔了小心。省得自己筷子一不留神碰到了饭碗出丁丁当当地响声。那就着实丢人了。 恍惚之间。他忽然有一种林黛玉初进贾府地感觉----自己这会儿从开封来到南京英国公府。可不就是和投奔亲戚地林黛玉一个样? 一顿尝不出什么滋味地饭吃完。便有小丫头捧上了茶和漱盂。各人都漱了口。又人手捧了一盏茶。这个时候。英国公张辅方才开口询问了几句。却是只问顾氏是否安好。这几年水灾是否危及张家祖业。田庄收成如何等等。并无一字提及此次事端。觑着这光景。张越便也不提正事。瞅了个空子把顾氏地亲笔信双手呈上。然后便退了回来坐下。 张辅却没有忙着看信,而是若有所思地在张越身上又打量了一阵,旋即方才拆开火漆封口,从封套里头取出了信笺看了几行字,他心中却想荣善先头确实没看错,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侄儿果然是此次三人之中打头的。瞧着那信上顾氏熟悉的笔迹,回味那初看淡然细品却凄凉的口吻,他不知不觉想起了父亲战死沙场时一家人那种天塌了似的惶然和惊怒。 这种情绪他很快就丢到了一旁,随即便嘱咐道:“婶娘昔日对我有恩,纵使她不吩咐我也会尽力。赳哥儿,你父亲的事情你不要操之过急,这些天就呆在家里,不要贸贸然出去走动,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哥儿,你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在军中给你谋一个职位,我以后会带你去拜访几位僚友,他们都是军中宿将,能够帮得上你,你且好好用心。越哥儿……” 想起信上那几句额外的吩咐,张辅不禁多了一个心眼,遂含笑站起身来:“婶娘说有口讯让你带给我,你且跟我到书房来。” 张越微一错愕,心想祖母什么时候有口讯让他带来,但随即恍然醒悟,赶紧也站起身。临行之际,他朝张和张赳兄弟俩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外乎是告诫两人好好回去睡觉休息,千万别又吵得不可开交,这才跟着张辅离开了上房。 王夫人的上房位于内仪门之左,张辅的外书房却在内仪门之右。张越跟在张辅后头,先是经过了东西穿堂以及南北夹道,又通过了西角门和后廊,这一路上但见灯光处处,不时还能撞见几个丫头仆妇一流,但无论是谁都是悄无声息地退下行礼,并没有人贸贸然上来。兼且张辅这一路无话,他走在后面极其无趣,索性就在心里头盘算起了其它事。 这一回因缘巧合来到南京城,为了大伯父的事情尽力固然是一方面,但他是不是该抽空去探望一下杜先生?也不知道杜先生受召入京得了个什么官职,如今究竟好与不好…… 等到跟着张辅进了那间内书房,张越看清里头的陈设,不禁吃了一惊。不管是满屋子地图也罢,满屋子兵书也罢,哪怕是满屋子香草兰花也罢……这总比四壁书架空空,木地板上只有两个蒲团的诡异情形显得正常些。更让他诧异的是,张辅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随即丝毫没有架子朝他微一招手,竟是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婶娘在信上赞你聪慧出色,算得上是张家第三代中的第一英才。当初彭十三回来的时候也提过你临危不惧,颇有大将风范。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你大伯父此次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性命之忧固然不至于,但前程只怕是要蹉跎一阵子。说起来也是我当年因袍泽之谊在汉王面前引荐了他……贪赃,这年头就是清官在锦衣卫也能查出一个赃字!” 那一瞬间,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隐约记得大明武官勋戚的地位在永乐年间达到最高峰,之后在仁宣年间便一步步遭到削弱,英宗土木堡之后更是式微。究其根源,其实也就是因为最初的某些原因。只是,张辅说得那般简单,他听着却觉得有点悬,可却不好多问。 新环境,新起点,从开封到南京,这下子他又要重新熟悉新环境了。 ps:本周的成绩让我喜出望外,多亏了大家的支持。下周应该没有推荐了,但我还是很贪心地想冲一下周推榜,所以预定下周的推荐票,谢谢大家了^_^ 第六十章 重逢日的追问 兴许是下午那一觉睡得太好,兴许是从摇晃的船上转到了平地,兴许是心中郁积了太多的疑惑和问题……总而言之,尽管早早躺在了床上,但张越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更倒霉的是,也不知道是芳珩院中这间屋子的床是太久没人睡过还是有其它问题,他但凡翻身就会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声响,于是乎,他睡不好不算,其它人也得跟着倒霉。 在船上折腾了半个月的秋痕倒是在外间睡得极其香甜,哪怕是在那嘎吱声最响的时候,她仍是出了均匀的鼾声。睡在她外头的琥珀蹑手蹑脚下了床,可往里头一瞧,却见那两个新来的丫头都已经警醒地爬了起来,一个正在那儿倒茶,一个正站在床头询问什么,于是,她思忖片刻就重新躺了下去。 “别忙了,都去睡吧,我下午睡饱了一时半会睡不着。” 见一个丫头已经眼疾手快地捧来了茶,张越只得无奈地喝了一口,见另一个丫头还要出去拧什么热毛巾,他赶紧出声阻止。然而,他却没想到她们不是他早就如臂使指的琥珀秋痕,两人生怕服侍不周,竟是谁都不肯睡下,到最后他不得不低声呵斥了几句,自顾自地面朝墙壁躺下,这才听到背后没了声息。 如是闹了一番,他倒是困意上来了,躺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觉便是到大天亮才醒,等到起身更衣梳洗的时候,他无意中一瞥,却现那两个新来的丫头顶着一双黑眼圈,显见是一晚上没睡好。虽说心中无奈,更不喜欢有人在床前打地铺上夜,但他没能耐去改这规矩,不禁寻思是不是想个办法换一张床。 见琥珀捧来的衣裳显然不是自己昨天下午换上的那一套,张越不禁投去了征询的眼神,结果旁边的秋痕便笑着解释道:“这是夫人刚刚使人送来的,据说是大小姐先头做的,少爷您和大少爷二少爷四少爷每人一套,只是还来不及捎带到开封,大伙儿就过来了。今儿个大小姐要过来,所以夫人特意让换上这一套,大小姐看见了必定欢喜。” “大姐要来?” 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漫不经心的张越登时提起了精神,当下就用最快的度换好了衣裳。梳洗完毕就有小丫头送来了早饭,点心四样,还有一大碗胭脂米粥。 心中有事的他哪里有心情分辨东西好坏,胡乱塞饱了肚子就匆匆出了门。秋痕一跺脚正想说什么,琥珀却瞅见另两个丫头看着那剩下的东西呆,于是笑着吩咐剩下的不用送回小厨房,让她们自己分了,随即就硬是拉着秋痕出了屋子。 一大早三兄弟在芳珩院的院子中央会齐了,各自看了看各自身上的衣裳,不觉都笑了起来。张晴当初在家的时候就是爱做女红的,每逢家中兄弟的生日,她往往会送上一套鞋袜衣服,平日里荷包香袋之类的小东西更是从不曾断过,眼下两年不见,又穿上这针脚熟悉的衣裳,兄弟三人全都生出了深深的怀念。 “三位侄少爷,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夫人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夫人的上房陪着说话……” “大姐已经来了?” 三兄弟几乎异口同声地冒出了同一句话。随即全都加快了步子往上房那边赶。好容易走完了那漫长地夹道和长廊。还没等迈进上房大门。三人就敏锐地听见了那里头一个熟悉地亲切声音。于是乎。年纪最小地张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撩开帘子就嚷嚷了一声。 “大姐!” 落后一步地张越一眼就瞅见了那个明艳地少妇。只见她头上戴着珍珠八宝攒珠髻。身上穿着大红锦边撒花小袄。外头罩着蜜合色大绒披风。正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和王夫人说话。脸上却只是薄敷了一层脂粉。因此那眼睛地微微红肿竟是遮掩不住。 张赳足足两年多不见姐姐。这会儿便径直冲了过去。任由张晴把他揽在了怀中。再也止不住眼泪。张晴自从父亲被押进京就一直牵挂着此事。英国公府是她连日来造访最多地地方。这时候见弟弟伤情也克制不住。眼泪簌簌掉落了下来。这姐弟俩抱头痛哭。张和张越顿时面面相觑。后者瞧见王夫人摇了摇头起身避开了去。于是没了顾虑。 “大姐。这一晃都两年不见了!” 张晴闻声松开了张赳,拿着帕子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站起身。端详了张和张越好一会儿,她总算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又硬拉着两人在身旁坐了,嘘寒问暖之外又一一问了家中各位长辈同辈的近况,最后却又是悲从心来。 “若没有爹爹这次出事,这年关原是最该高兴的时节,我还想明年和你们姐夫一起回开封城省亲……如今眼看快过年了,不但连爹爹一面都见不着,而且连他好与不好都不知道。” 张越知道保定侯孟善已死,如今袭封保定侯的乃是张晴的公公孟瑛,原以为她一定知道得更多。可如今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他那丝信心不禁又动摇了。难道这一次的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让人措手不及,连保定侯这样的功臣之后也束手无策? 担心归担心,安慰归安慰,他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就警醒过来,连忙强打精神安慰道:“大姐,快不要这么说,这人若是自怨自艾,老天爷可是不会帮忙的。” 见张赳正在使劲擦眼泪,张不知说什么是好,张越就索性又劝说道:“大姐,你是家里第三代中最年长的,又是小侯爷夫人,千万不可乱了方寸,让外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而且,小四儿还看着你呢!都说兄弟合力,其利断金,大伙儿劲往一处使,总能有办法的!大姐,你还信不过我么?” 张晴嫁人之后便以孙辈长媳的身份掌管家务,见识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然而,此时听张越这明显的安慰话,她却不禁想起了那时大水来袭前跟着张越在大相国寺避难的情景。那会儿他也是状似信口开河地打保票,最后却硬生生安安全全地护住了她和张怡。 “只要是三弟你说的,我自然信得过!” 张辅正要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张晴斩钉截铁的这么一句话,不觉莞尔一笑,心想刚刚幸好没让人通传,否则也不至于听见这平日人称贤明主妇的大侄女说这样的话。一时兴起,他便索性站在了原地,想要凝神听听那一群小辈还能说什么。然而就是这么一站,他听到的话却非同小可,甚至让他吃了一惊。 “那么,大姐,你得告诉我一件事,以前大伯父和汉王可是来往密切?” “那时在京城,汉王倒是请爹爹吃过两次酒,其余的来往并不多……三弟,这和爹爹此次下狱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被诛,接着又传出汉王要被封到乐安州,紧跟着又是大伯父莫名其妙地被下狱……” “可是,汉王来往最多的是我祖公公那样的武将,这事情怎么会牵连到我爹爹?” “我也说不好,也许只是迁怒不是牵连?” 此时此刻,听到里头全无张张赳的声音,张辅再也无心听下去,轻咳一声便掀帘走了进去。看到那姐弟四人慌忙迎过来,面上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惊惶,他便微微笑了笑。 “这次的事情无非是有人构陷,越哥儿想得太多了。” ps:第二更送上……晚上没有了,大家不用再等,票票现在都交出来吧^_^ 顺便推荐一本书《宦海风流》,这不是现代官场文,是古代官场文,描写很细致,写得很有些味道,大家不妨去瞅瞅,嘿嘿! 第六十一章 贵贱之间 自古以来,京城百姓固然可以对外乡人夸口说自己住在天子脚下,但这天子脚下却从来就是一个居之不易的地方。拿眼下岁末的南京城来说,一下子涌进来无数外地封疆大吏,再加上原本多如牛毛的文武官员,竟是遍地权贵。寻常百姓上街采买年货的时候,不得不加倍小心,以免“冲撞”了某些纵马长街的贵人们。 这一日天气格外寒冷。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珠子,仿佛刀子一般割得人脸生疼。江南的冬天湿冷湿冷,原本就让人寒在骨子里,这一下雪顿时更添了几分阴寒。饶是如此,在这岁末年关的时候,大街小巷的行人仍然很不少,个个都戴着大帽子把手藏在袖子中。几个站在大街上寻活干的苦力更是脸上手上冻得通红,却都翘望着大街上往来的人们。 大冷天出行对于骑马的人来说同样不好受。虽说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但寒风却可劲儿地朝衣领衣袖里头钻,到最后眼看雪下得有些大了,张越只得勒停了马,伸手拍了拍身上那层浓密的雪粒子,四下里望了望就对旁边的连生问道:“你确定你没打听错地方?” “少爷,小的还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弄错。”连生还是第一次来南京,此时尽管冻得龇牙咧嘴使劲搓手,但仍是笑嘻嘻地说,“小的请国公府的那几个门房喝了一顿酒,不消一会儿就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少爷不信可以问连虎,他那时也在旁边,决计不会错。” 张越斜睨了一眼在那里拍胸脯打包票的连虎,又拍了拍头上皮帽上的雪粒,一夹马腹便继续往前驰去。然而,他的担心最后还是成为了现实,在整条邓府巷里头转了一圈,他愣是没找到所谓的杜府,于是便拿极度不善的眼神瞪着两个随从。 “兴许……兴许是杜先生搬走了?”连生嗫嚅着嘀咕了一句,瞧见张越拿马鞭子轻轻敲打着左手,他不禁着慌,瞥见那边临街民房的屋檐底下站着一个苦力模样的汉子,他立刻灵机一动道,“少爷且在这稍等,待小的去那边询问一声。” 瞅见连生把那个衣衫破旧的壮年汉子揪了过来,张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便呵斥道:“咱们这是找人,不是找人回家竖烟囱修房子!人家在屋檐下还能稳稳当当地避雪,你把他拉来干什么?” “少爷,小的问过了,他知道杜府在哪儿!”连生一面说一面推搡着那汉子,粗声粗气地说,“我家少爷问你话呢,你刚刚不是说杜家三天前才刚刚搬走?” 那汉子冻得脸都有些肿了,觑看着张越身上那华丽暖和的衣裳,此时一听这话便憨厚地陪笑道:“那位杜大人先前刚刚到南京时确实是住在这儿,不过前些天杜大人高升,钦赐了一座大宅子,这小地方自然就不住了。那新宅子在先头中山王府的旁边,也就是在徐府街。少爷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到,小的可以带路,只要十文钱……不,五文钱!” 连虎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不就是徐府街么,怎么可能找不到,少爷,咱们走吧!” 张越低头看了一眼,见那汉子脚下赫然穿着一双破烂草鞋,自己三人又骑着马,顿时打消了让其带路的打算。不过,面对人家充满了期冀的眼神,他还是吩咐连生给了他十文钱,又细细问了问那杜府新宅子的所在,这才带着两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他们三人这一走。那汉子极其欢喜地把犹带着温热地十文钱藏到了怀中。瞅了瞅阴沉沉地天。他顿时打消了继续揽活计地打算。疾步消失在了旁边一条昏暗地小巷中。半个时辰后。他捧着一个纸袋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地破烂屋子。推开房门便兴奋地嚷嚷道:“翠儿他娘。翠儿。快过来。我买了热腾腾地芝麻烧饼!” 角落中床上一个骨瘦如柴地身影微微挪动了一下。另一边一个敏捷地人影忽地窜了上来。一看到那一袋五个烧饼顿时大喜。反身就来到床前嚷嚷道:“娘。爹带了好吃地回来!” 床上地妇人剧烈咳嗽了一阵。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地脑袋。见丈夫上前在床头坐下。便细细询问了是怎么一回事。待到听说丈夫是给人指了前往杜家地路。这才得了报酬。还道那公子口音是开封地。她不禁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说:“听说那位杜大人是从开封来地。我记得当初小恩公地先生就是姓杜……对了。今儿个你碰到地公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啊!”那汉子一愣之下。拿着烧饼纸袋地右手一松。险些连那烧饼都掉在了地上。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他顿时用左手轻轻捶了捶脑袋。满脸懊丧地说。“怪道我觉得那位公子有些眼熟。竟然就是小恩公!都怪我这眼神……” “没认出来也不打紧。要是认出来。你能对人家说什么?人家上次不但帮了咱们。而且还给了那几个银角子。若是没有这些。咱们一家也不可能从开封搬到南京。躲开了那些人……只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否则咱家翠儿早就该出嫁了。” “娘……” 四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当初那个芦柴棒似的小女孩如今虽然仍有些瘦弱,但却长得很是清秀,倘若换上一身好看衣裳,少不得有些小家碧玉的意味。正因为如此,那妇人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病,竟是把当初想要留给女儿作纪念的那两个银角子也都去买了药,她就不由自主地心如刀绞,恍惚间竟是生出了一缕愤世嫉俗的怒火。 这样老实憨厚的丈夫,这样灵秀乖巧的女儿,老天爷难道真的瞎了眼,一定要连她这么一丁点幸福也要夺了去?老天若是真的有眼,为什么那个谋财害命的女人至今还逍遥法外过着安生日子? 同一时刻,张越终于在徐府街上找到了杜府。事实上并不用找,一踏上徐府街,跳过那座不复昔日气象的中山王府,他就能看到那座黑漆大匾石狮把门的高门大院。虽然那边还没到门庭若市的光景,但三三两两的访客倒是不少,只几乎人人都是在门房处就被打了回来。心有疑虑的他便下了马,拣了个衣着整齐的路人询问了两句,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位杜大人可是好生了不得,听说大小两位沈学士举荐他是为了他的学问扎实,也写得一笔好字,皇上原是循例用为从七品中书舍人,谁知道某天随宴时杜大人和了杨阁老一诗,皇上亲自召见了一回,转瞬间就迁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指不定哪天就入了阁。” 饶是张越看到那大宅子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可听到什么翰林学士,什么入阁,他仍是吓了一大跳。即使知道杜桢有才学,即使知道杜桢胸有沟壑,即使知道这位绝非是困于学馆的塾师先生……但是,甫一到京城便如此锋芒毕露,和杜桢临走前那席云淡风轻的话大相径庭----而永乐皇帝那种拔擢官员犹如坐火箭似的做法更令人瞠目结舌。 ps:看到有人说我更新慢,不好意思,大家多包涵,这本书写的度犹如乌龟爬,字斟句酌的就是慢,而且新书榜上我不得不控制字数……不过虽然慢,俺还是厚颜讨要推荐票,周推榜第十三了,感动得痛哭流涕,谢谢大家! 第六十二章 丑弟子也得见老师 宰相门房五品官,说的正是这达官显贵门房的辉煌。虽说他们不是什么尊贵人物,虽说他们甚至只是别人的奴才下人,虽说他们按理只有微薄的月钱……但若是不能把他们打点好了,要想登堂入室见到权贵那就是痴心妄想。于是,主子们有的,门房全都有。无论是门包还是其他孝敬,都使得门房成为了一个大宅门中炙手可热的职位之一。 别人家如此,杜家也是如此。只不过杜桢重新步入仕途也才半年,家里的几房家人都是从浙东刚刚上京,深知主子能抛开妻儿在外头一逛就是七八年,端得是冷面冷心,这会儿清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倒是还没那么强烈的功利心念头,只是骤然贵甚,他们的脸上便自然而然地**了几分骄矜来。 于是,当看到三骑人在门前停下,两个门房便有些爱理不理----有自家老爷那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吩咐在,他们也不知道放跑了多少送上嘴边的食,这会儿当然是意兴阑珊。甚至没听清楚来人开口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便开腔了话。 “这位公子爷,不是小的驳您的面子,实是我家老爷有吩咐在先,今儿个在家里接待几位友人,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面对这种公式化的回绝,张越却只是微微一笑。想起那时候在榆树巷子里那座简朴的住宅,想到那时候杜桢只有两个书童和一个老仆,他不由得对沧海桑田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过是区区几个月,他的启蒙恩师就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之人,而他那位曾经有权有势的大伯父却被关进了锦衣卫诏狱之中,这人生还真的如同一场戏一般。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杜先生……杜大人旧日故人来访。” 他本想直接说弟子的,可想到自己很可能给人家惹了麻烦,只好含含糊糊改成了故人。然而,这一说不打紧,那门房端详着他却是露出了讥诮的表情。 “公子爷,看您的模样顶多不过十四五吧,怎么可能和咱家老爷有故?小的说一句实诚话,这些天登门要和咱家老爷攀什么同乡同年同宗的多了,可小的当年在乡里头的时候一个都没见过!这就算真是同乡同年同宗,当初老爷困顿蹉跎的时候都上哪儿去了?公子爷请回吧,这会儿大小两位沈学士都在里头,纵使您说是老爷的门生弟子,那也是没空见的。” 自己可不就是杜桢的弟子?张越被那门房一通话说得哭笑不得,然而,人家不过是牢骚而不是狗眼看人低,于是他一把将准备上前理论的连生拖到了身后,沉思片刻便又开口问道:“既然杜大人不见外客,那么可否捎个信给贵府的墨玉、鸣镝,我是他们的同乡。” 门房岳山正是浙东张偃人,所以起初对一个口音奇怪的贵公子跑出来和自家老爷攀交情,他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腻味。可听到人家说是和墨玉鸣镝是同乡,他渐渐犯了嘀咕。这家里人大多是从浙东过来的,只那两个书童是老爷在开封那边买的人,据说老爷在河南那一带盘桓了许久,难道眼前的人真和老爷有旧? 于是,多生了一个心眼的他吩咐另一个门房老魏好好在门口守着,自己就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他这个门房不能登堂入室,只不过他算得上是杜家的老人了,因此一个大丫头听说他要找墨玉或是鸣镝,虽埋怨了几句,也倒是尽心竭力帮忙去找人,不多时便带了鸣镝来。 岳山才解释了两句。鸣镝就一下子惊呼出声。竟是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往外头冲。眼见得这般情景。岳山愈觉得外头那贵公子来历不凡。心中好一阵庆幸。连忙也追了上去。倒是那找了人来地大丫头看着这情形古怪。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 “三少爷。还真地是你!” 眼见得一个敏捷地人影迅从杜府门里头窜了出来。又听得这个熟悉地嚷嚷声。张越不禁莞尔。几个月不见。鸣镝身上地粗布衣裳变成了干净地青缎袍子。虽说不上奢华。却比以前体面了许多。就连人也显得高大健壮。见人家屈膝要拜。他连忙拽起人来。笑呵呵地低声说:“先生家地大门难进。我说和先生有故别人不信。当然就只好把你搬出来了!” “三少爷。先生刚刚还在和两位沈学士说到你呢。要是知道你来。别提多高兴呢!”鸣镝和张越差不多年纪。这些年服侍杜桢。不但能读书写字。而且见识也大大见涨。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门上这俩人好对付得很。且看我地!” 追出来地岳山看到鸣镝朝人家下拜。就知道这回怕是拦错了人。于是当鸣镝走上前要开口解释地时候。他满脸堆笑二话没说就通融放行。直到那边四个人都进去了。他方才对错愕地老魏摇了摇头:“今儿个这位和别人不同。再说有鸣镝作保。咱们就甭担心了。” 张越跟着鸣镝。进了屏门迈入外院。看到那两棵足有四人合抱地通天大槐树。他不禁为之微微一愣。心想这房子地规制固然比不上英国公府那样地世家公门。但整齐大气却是一点不缺。尤其是这两棵大槐树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一路上鸣镝叽叽喳喳话语不断,不外乎是说老爷初入京的时候如何,现在又如何,将来还会如何……听着这熟悉的感慨声,张越不禁想起了跟着杜桢学习经史的那段岁月,少不得戏谑地调笑了几句。待到了那厅堂前,鸣镝进去通报,他便等候在了台阶下头。 “那位公子是谁?” “不知道呢!人是鸣镝带进来的,刚刚门上岳老头还为着他特意把鸣镝叫了出去。” “看那身上的皮裘,决计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而且进来之后也不曾左顾右盼的。” “不会是咱家老爷在外头……咳咳,话说回来,老爷当年也真狠心,把太太和大小姐一撂就是十年。” 张越的耳朵极其灵敏,那边廊下几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声,他全都收入了耳底,心中不禁苦笑。他一直都以为杜先生学问好智力高,而且基于那种冷面人的姿态,他想当然地认为人家就是一单身汉,或者是什么鳏夫,怎么会想到杜桢原本是有家小的?结果倒好,这会儿他巴巴地跑过来,倒是成了别人闲话八卦的对象。 好在这种被人品头论足的时间并不长,鸣镝不多时就笑嘻嘻地转了出来,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于是他就把连生连虎交托了出去,自己整了整衣冠上了台阶。 此时早有一个丫头近前打起了门帘,他弯腰跨过门槛,一眼就看见站在正中的杜桢。虽说几个月没见,但那张招牌式的冰山脸并没有多大变化,见了他也没露出多大的欢喜,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仿佛师生俩根本就不曾分别过。 见张越上前俯身下拜,杜桢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又点头示意道:“小沈学士你之前见过了,大沈学士你应该还是第一回得见,这位是杨阁老。他们都是你的师执长辈,还不上前拜见?” 沈度和沈粲这大小学士张越算是闻名久矣,可一听说那个安坐一旁的半百老人居然是内阁中某位杨姓高人,张越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样位卑权却重的达人,竟然就这般轻易地让他见着了?恰在他懵懵懂懂上前行礼拜见的时候,他便听到了杜桢轻飘飘的一句话。 “士奇兄,民则兄,民望贤弟,这便是我曾经和你们提过的张越。我虽是半吊子水平,却一手包办了他的经学启蒙和史学教授,以后少不得还要请你们提点一二。” ps:今晚为了冲榜,十二点还会一章求推荐票……虽说希望不大,但我还是贪心地希望下周能在周推榜上再待几天,也好多一点页露脸的机会。嗯,谢谢大家的票票和支持,嘿嘿 第六十三章 所谓见面礼 五十出头的杨士奇并不是屋子里三位客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沈氏兄弟彼此年龄相差了近二十岁,长兄沈度以一手楷书见长,论年纪比杨士奇还要年长十岁,于是刚刚落座的时候他硬是被杨士奇礼让至座。此时端详着张越,他不由捋着斑白的胡子笑了起来。 “宜山贤弟,别人都说你冷面冷心,我却知道你冷面倒是实情,冷心却是未必,只不过你游戏人间也就罢了,可你居然还混在人家族学里头当塾师……你这个弟子我也听民望说过,唔,年纪轻轻倒是沉稳。张越贤侄,你可有表字?” 一屋子都是师长,而且还是大有来头的师长,饶是张越素来不是怯场的,这会儿也颇有些紧张,但紧张之后便随即释然----若不是杜桢真正认同的友人,他怎会如此轻易见到?于是,在沈度投来炯炯的目光后,他便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尚无表字。” 阔别四年再次见到张越,沈粲少不得好好打量了一回,此时便笑道:“宜山兄,你这得意弟子虽说还小,可他既然中了秀才,明年指不定就要去参加乡试,你这个当老师的早就该送他一个表字了。” “我原本预备等他及冠的时候赠他表字,否则只恐他年少生出了骄矜之气,到时候反而不美。毕竟,少年得志者能真正有大作为的少之又少。” 话虽这么说,杜桢看向张越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深意,更是从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摆了摆手,随后又转头看向了杨士奇和沈度:“民望贤弟虽号称神童,少年却是尝尽人生艰辛,更悬腕练字于壁上,如今的成就便是来自于昔日。民则兄和士奇兄所受的磨砺就更不用说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出自朱门贵户固然能省却无数功夫,却未必是福。” 这话虽然说得严厉挑剔,但张越知道其中字字句句都是在告诫提点自己,于是连忙拜谢。沈氏兄弟这时候便笑言杜桢严师出高徒,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士奇却终于开了腔。 “宜山贤弟待人素来冷淡,若非是真正投缘之人,他可是从不理会,更别说收作弟子了。民则,民愿,他今天在咱们三人面前引荐,这护犊子的心可是一清二楚。这长辈头一回见晚辈,你们谁身上备了见面礼?” 沈度和沈粲都被杨士奇一番话说得愣了,待到反应过来便齐齐大笑。年纪一大把的沈度笑过之后,便冲着杜桢连连摇头:“要不是士奇揭穿,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冷面人居然会如此护犊子!罢了罢了,这见面礼我今天可没预备,总不好拿身上那些俗物充数,赶明儿你带着你的得意弟子上我家,我这儿倒是可以给他介绍几位良师益友!” “我和大哥一个样,今儿个实在没什么见面礼可送。不过,士奇兄既然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宜山兄的心思,索性就送他这得意弟子一个表字如何?” 沈粲这一说,沈度便从旁附和,杜桢但笑不语,至于张越就更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了。此时此刻,杨士奇却也不推辞,微微一笑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便回转身道:“物极必反,水满则溢,贤侄这个越字便有些过犹不及之义。盈则必亏,若是如此……” “那不若是持盈二字?”沈粲本能地插了一句。旋即便哑然失笑。“我倒是忘了。昔日盛唐玉真公主便是字持盈。这二字虽好。却失之于阴柔。” “唔。说得也是。这引申凡损皆曰亏。只这亏字若用在表字之中很有些不妥。” “这是什么话。美字并非一定就是好地。这表字乃是勉励之用。何须一定用美字?我看无亏两个字就很好。” 见杨士奇沈度沈粲三人竟是越说越来劲。最后尽叨咕一些文绉绉地话。一旁地正主儿张越不禁瞠目结舌。竟是没注意到杜桢此时已经走到了他地身后。直到耳畔传来了一个低低地声音。他方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皇上诏旨大多出自沈家兄弟之手。杨公更是内阁重臣。你今日算是得天之幸。竟是劳动他们三个一起为你想一个表字。有了这么一个表字。那些文官以后就不会单单以勋戚后人视你。你大伯父此次下狱为何迟迟不见文官援手?这不但是因为他和汉王走得近。而且也是因为他毕竟是英国公地堂弟。” 张越此时听得心领神会。但仍是不免开口问道:“先生。那我也是张家人……” “武臣勋戚之家固然能让你落地就不必忧愁生计,但你走的不是马上搏功名,这出身反倒没有好处。好在你出自张家三房,这个在张家不甚起眼的身份反而是转机。我知道你那祖母派你来南京是为了什么,你自放心,哪怕是看在英国公的份上,你伯父也是有惊无险。” 四年前开封城大水那一趟,杜桢曾经有过类似的断言,这一次又是如此,张越也同样不曾有一丁点怀疑。只是他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劳动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彻夜难眠的勾当竟被别人断言为有惊无险,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险固然没有,惊也未必就是那么好过的。大惊还是小惊,这其中的区别尽在皇上一念之间。你这次若是能在南京多盘桓一会,便能看到真正的雷霆雨露是什么模样,这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还没来得及安全消化杜桢这样一番话,张越就忽然听到那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年纪最大的沈度抚掌大笑,杨士奇颔微笑,沈粲摇头失笑,不禁心中咯噔一下----这个表字可是要跟随他一生的,这三位重量级人物究竟想出了什么好字眼? “元者,始也,原本就是美字。而这越字同盈,用一个节字正好。好廉自克曰节,这表字元节,宜山你看可使得?” 看见杜桢欣然点头,张越便知道自己今日这表字算是定了下来,于是也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这元节两个字比起先前的持盈无亏都要顺耳得多。 ps:十二点周一第一更。本周俺没有推荐,所以能不能在页露脸就全靠大伙儿帮衬了。有推荐票的赞助推荐票,没推荐票的赞助点击,总而言之能否冲上周推榜和新书榜就全靠大家了,拜谢拜谢! 第六十四章 兴头上的一盆凉水 张越今天走这一趟,原只是打算拜访一下老师杜桢,并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机缘----无论是沈氏兄弟还是杨士奇,对他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即使这份善意大多是看杜桢的面子,但初步接触就有这样的成就,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欣赏和栽培。别说他是英国公的堂侄,就算他是张辅的亲生儿子,文武不相统属,人家也没必要搭理他。再者,太平年间,武将的地位迟早会受到削弱,他总不能永远托庇于那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因为想要托庇于其下的人太多了。 他在杜府足足盘桓了一整天,就连午饭也是陪着那四位师长在花厅中吃的。午饭过后,杨士奇和沈度沈粲相继告辞离去,他又被杜桢拉到书房考较了一番课业。好容易瞅着闲话功夫,他便趁机问了问杜桢高升的由来,可得到的理由却让他微微一愣。 “我也没想到之前低调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因为一诗得了青睐。不过我大明朝的读书人再能吟诗作对,又怎么比得上盛唐繁宋那时的文人?当今皇上用人不拘一格,我这种刚刚入朝的不比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就是沈家兄弟和杨士奇也都不是一心揽权的人,兴许就是我这不党不私的冷面性情投了皇上脾胃。” “那我今天贸贸然来拜访先生,岂不是给您添了麻烦?” 杜桢见张越脸上惴惴然,旋即示意他上前在身前坐下,这才板起脸训诫道:“难道你以为皇上用人之前都不查明根底?别说我在开封教导你那四年,只怕是我之前的行踪锦衣卫也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应该知道,今儿个犯了什么错误吧?” 张越此时哪里不明白杜桢所指为何,遂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我今天上门拜访,就该在门口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先生的弟子,让人家把我领进来,不应该含含糊糊说什么故人故交。” “孺子可教。”杜桢这时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阴谋算计之类的都是小道,堂堂正正方才是阳光大道。你此来原本就是正大光明地来拜访我这个老师,何须鬼鬼祟祟掩藏形迹?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和别人说。” 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张越方才带着连生连虎回到了英国公府。他这一天可谓是收获颇丰,所以兴高采烈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连生连虎一路都耷拉着脑袋,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等到进了内仪门,他随口吩咐两人去休息,这才兴冲冲地往芳珩院而去。他这一走,连生连虎顿时面面相觑,随即就互相埋怨了起来。 “大哥,少爷这都走了,你刚刚怎么就不开口说句话!” “我能说什么。难道我能对少爷说。杜家有人看他不顺眼?” “可总不能瞒着不说啊!你忘了咱们私下里听到地那议论么。万一要是真地成事……” “你可别乌鸦嘴!总之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少爷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万一说了他责怪我们俩胡说八道。到头来我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我可警告你。嘴上装个把门地!” 走在半道上地张越忽然觉得天上地雪下大了。连忙加快了脚步。今天他出门拜客。张和张赳兄弟全都留在了家里。他别地不怕。就怕这两个不对眼地家伙又闹出什么冲突来。然而。踏进芳珩院。他却惊异地现这里一片静悄悄。院子里亦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中纳罕地他径直进了自己地屋子。一进门就看到琥珀正在箱子中翻检东西。而秋痕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他还没开腔话。琥珀就忽然转过身来。见着他赫然是又惊又喜地表情。 “少爷您可是回来了!今儿个四少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溜了出去。之前刚刚被人找回来。却原来是没知会别人就扮作小厮带着一个贴身跟班回了自家老宅。听说还闹出了什么事情。夫人动了怒。狠狠训斥了四少爷一番。又对芳草药香和那个跟班动了家法。这会儿人都在东厢。奴婢和秋痕姐姐刚刚送了药过去。眼见得那边东西都不齐全。所以才回来寻白绸布!” 说到这里,琥珀忽然轻轻咬了下头嘴唇,好半晌才嗫嚅道:“少爷能不能劝劝四少爷,咱们这是住在英国公府,凡事总不能太依自己性子。奴婢看那会儿夫人气得脸都青了,落芳草和药香时更是半点没留情,二十板子打下来皮开肉绽,她们两个丫头……” 张越满腔的兴高采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冲,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等琥珀说完,他拔脚就出了门,三两步就来到了东厢。 一进门,他便看见满脸铁青的张端坐在正中,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的张赳。两个丫头垂手站在一边,一看到他就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蹦起来行礼。然而此时此刻,他眼里根本没看到别人,只想冲上前去揪着某人的衣领狠狠教训一顿。 这大伯父张信出事,无论是祥符张家,还是这南京张家,上上下下就已经够乱了,为什么这小家伙就是不懂事! 瞅见张越进来,张霍地站起身,粗声粗气地说:“三弟,伯娘说让我管教一下小四,不过我这个大哥可没那么大本事。我说一句的工夫他能说三四句,而且还比我有理!反正我这个人是浑人,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就算再浑,也不至于看着自己的丫头小厮挨打,不至于害得人家快过年的时候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撂下这番话,张便气咻咻地摔门而去。落英和水晶瞧见主子都走了,自个也不敢多留,上前朝张越屈了屈膝便默不作声地追了出去。这时候,张越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理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张赳,径直出门转到了一旁的耳房。 当一刻钟之后,他离开那间飘荡着浓重药味的屋子,重新踏进这间房的时候,他看向张赳的眼神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愤怒。虽说他并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意识,但是,眼看那两个如花似玉的无辜丫头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亦压不下心头那股子邪火。 ps:早上起床开电脑现挂在周推第六,实在是意外惊喜,不过这会儿已经掉到第十了……嗯,这是今天第二更,晚上还有一章,希望大家的推荐票能够把俺再往上顶一顶,我码字去也,全靠大家了! 第六十五章 训弟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这一对兄弟俩。 张赳已经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虽然倔强地昂着头,但他却心虚地不敢去看张越的眼睛,咬咬牙就先开口说道:“临行之前娘嘱咐过我,说是老宅那边还藏了两百两黄金,让我去取了来。我只是怕……” “你怕什么?” 张越冷笑着打断了张赳的话,脚下跨上前两步,恰恰站在了张赳面前。由于自幼秉性脆弱,他这几年在读书的同时也没忘了锻炼身体,哪怕彭十三回了南京,他也没荒废了这上头的功夫,因此身量早就窜得比张赳高了一个头,此时更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势。 “老宅里头有钱,你可以对大堂伯说,也可以告诉大伯娘,为什么要自己化装成小厮亲自去取?就算那边一切顺利,你应该知道二百两黄金有多重,应该知道今天加上你也总共才两个人,更应该知道这么多钱会引起多大的麻烦!一个铜板就可以引起一群乞丐疯狂哄抢,一两银子就可以让人打得头破血流,一百两银子就足以让壮汉铤而走险为之杀人,更何况是二百两黄金?你信不过家里的血亲,反而倒相信你自己的力量,还只带了一个跟班?” 说到这里,他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祖母那时候就曾经说过,大伯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爹,他是祖母的嫡亲儿子,是我爹和二伯父的大哥,是我和大哥二哥的大伯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会关心才会焦急!你今天在老宅那里伸手去撕锦衣卫的封条,幸好被人阻止,若是你真撕了,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由于是长房长孙,又被人誉为神童,张赳在父母身边就是被娇惯长大的,到了祖母身边也几乎是一直顺风顺水,别人纵使是教训也得拐弯抹角,严厉训斥也就只有上回顾氏那绝无仅有的一次罢了。他起初被张越训得懵了,待到回过神来,他立刻就恼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连累了你们!”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之后,不但屋子里头犹如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隔着一层帘子的屋子外头亦是如此。张赳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蛋,甚至连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都忘记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被打了……从来没有被人弹过一指头的他居然被打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 张越甩了甩微微有些麻地手掌。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打都打了。还谈什么资格----虽说他巴掌甩出去地时候颇有些后悔。但这时候反倒觉得心里出了一口大气。一直以来。他虽说和这个别扭地四弟走得并不算很近。但也知道张赳性子不好。可本性还不算坏。因此最初地讨厌劲早就过去了。 “你刚刚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地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别人。那我问你。眼下那边房里头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地芳草和药香是怎么回事?刚刚她们挨打地时候。你怎么不哭着喊着扑上去。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四十大板你一个人来挨?” 瞧见张赳脸上白。他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家伙地鼻子又骂道:“眼下大伯父在里头还未必真地吃了什么苦头。要是你今天真地撕了那封条。那么你自己送进去了不算。你以为你娘和我们就能置身事外?大堂伯好心让我们住在这里。还在外头再三奔走。换来地就是你这样地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平日学地那些圣贤书大道理。这时候都丢到哪里去了!” “小四。你给我记住。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你不止有爹娘。你还有祖母叔伯。兄弟姐妹。你地背后是整个张家。你做错了事情你一个人承担不起!就算芳草药香这些丫头。还有外头跟着你地小厮跟班。他们把你当作天。不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被你丢下。然后在事后给你顶缸地!今天这一巴掌随你去向谁告状。我只告诉你。要是以后你还说这样地蠢话。做这样地蠢事。我照样还打你!” 撂下这话。张越看也不看呆呆愣愣地张赳一眼。转身就走。可才掀开帘子。他顿时呆住了。门口并非如他想象那般空空荡荡。而是站着好些穿红着绿地丫头。最前头地却是王夫人。此时此刻。面对王夫人那异样地目光。他微微一怔。但很快便一如往常那般行礼。 “大伯娘。” 王夫人虽然曾听丈夫提起此次来的三个堂侄仿佛是以张越为,却并没有往心里去。然而,今天她一直认为乖巧伶俐的张赳偏偏做出了那样愚蠢的事情,引得她大雷霆了一回,这会儿却听到了张越这样入骨三分的教训,她心里顿时生出了无限感慨。 她在惜玉的搀扶下跨过门槛,看见呆立在那儿的张赳半边脸红肿,不觉回转头看了看张越,微微嗔道:“你这个当哥哥的管教弟弟是正理,但赳哥儿毕竟年幼,你这一巴掌就有些重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字字珠玑极其有理,倒是省却了我一番口舌。” 说到这里,她又转过身子正视着张赳,一字一句地说道:“赳哥儿,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做错了事不要紧,可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何处,反而强词夺理,你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十二岁就不是小孩子了,若你以后还是做事不思量,我只得让人送你回去见你祖母!” “碧落,去找些上好的伤药来给赳哥儿敷上,再寻几瓶送去给芳草和药香。你告诉她们俩,以后凡事不要任主子任性妄为,否则这可不是最后一次!” 王夫人这一行人来得快也去得快,等到她们这一走,张越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赳,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他倒是极其赞同王夫人前头那席话,倘若这一巴掌还不能打醒这个死不悔改的四弟,那么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把人给送回开封。 南京城这地方,决计容不下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小家伙! ps:周点榜第十七,周推榜第九,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成绩,拜谢大家的支持!同理,拜求点击推荐收藏,嘿嘿! 第六十六章 教训之后 张辅这一日受召入宫,探望自己重病已久的妹妹张贵妃,回到家里已经是夜幕初降时分。自从当日父亲张玉战死沙场,他没顾得上守孝就继续跟着当今皇帝奋战拼杀,之后妹妹更蒙恩入宫为妃,他又从伯爵一路升迁到英国公,可谓是人臣极致。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能体会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为防落人口实,他行事更是愈谨慎。 四十岁位极人臣,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今日他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得知堂弟张信性命当是无碍,这沉甸甸的心事便算是放下了一半,于是此时进了家门之后,荣善在一旁奏事,他便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话。直到荣善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说了张赳私自出门险些闯祸的事之后,他方才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不晓事!” 撂下这么三个字之后,张辅便拂袖进了内仪门,心中着实恼火得紧。一路来到了上房,两个丫头迎上来为他脱下了外头的皮裘和袍子,又打来了热水服侍他洗脸。等到这一切忙完,他在正中坐下,王夫人觑着他脸色不好,心知那事情隐瞒不住,便屏退了几个丫头,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张辅原只是听荣善说了个大概,这会儿妻子解释得仔细,他不禁愈惊怒。以前看张赳乖巧伶俐好学上进,又是祥符张家那一支的长房长孙,他难免多了几分期望,谁知道遇上大事竟是这么不顾大体不识进退。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他又开口问了一句。 “今日锦衣卫派人送他回来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那锦衣卫百户说话倒是客气得紧,把事情都推在了小孩子不懂事上头,还婉转地暗示了一句,意思是说信叔在诏狱里头一切还好,没吃什么苦头。”王夫人说着也颇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遂纳闷地问道,“难不成锦衣卫是想卖老爷您一个人情?” “人情?锦衣卫倘若卖人情,皇上还要锦衣卫干什么!”张辅冷笑了一声,但也着实想不通其中门道,索性不再寻思这个,而是改口问道,“赳哥儿今天险些闯出大祸,你可教训过他?” “这若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得好好教训,可他毕竟是咱们的堂侄,所以我只是责罚了他**去的那个小厮,还有他那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毕竟是他们知情不报。”见张辅面色不豫冷哼了一声,王夫人又忙道,“不过今儿个越哥儿回来之后得知这事,很是训了弟弟一通,还打了他一巴掌,那时候我正好在门外,听着那些话倒觉,没想到他却看得分明。” 张辅连忙细细询问一番,旋即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气急败坏之下打那么一巴掌倒不足为奇,奇的是张越说的那么一番话。若不是心中确实那么想,一个十四岁少年绝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到荣善先头也提起张越今天出了一趟门,他略一寻思便又问道:“你可知道今天越哥儿上哪里去了?” “他走之前来禀报过我。说是要去拜见授业恩师。似乎是姓杜。我问他是否要多派两个人跟着。他推辞了。只带了连生连虎两个就出了门。” 授业恩师?姓杜?张辅立刻想到了婶娘顾氏信上提到地那一条。思量片刻便重重拍了一记额头。旋即笑了起来:“我道那杜先生是哪位。却原来是新近投了皇上缘法地杜宜山!这么说来。越哥儿倒是有机缘。他不走武职之路。我这英国公帮不了他什么。可他有了这么一位老师就不同了!看来那些人倒是没有对我打诳语。这回信弟还真可能有惊无险!” 王夫人往日只管内宅事。往来最多地也就是些公侯伯夫人。此时忙追问那杜宜山是何许人。得知是新擢翰林侍讲学士。乃是沈氏兄弟地同乡至交。又和杨士奇相交莫逆。她不禁连连称奇。沉吟片刻又问道:“如今还不算太晚。老爷是否把越哥儿叫来问个究竟?” “罢了。与其叫他来。我倒还想把赳哥儿找来好好教训一番!眼下也不早了。不必让孩子们跑来跑去地。且等明天再说。” “那老爷今儿个晚上……” 张辅怎会不知道妻子之意。不待她说完便笑道:“今晚我便歇在你这儿。我在外头跑了一整天。也正好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这大明朝小康之家都往往喜欢买两个妾放在家里,这英国公府中自然更是媵妾无数。这一晚,各房之中眼巴巴等着的姬妾得知老爷宿在夫人房中,无论肚子里如何不高兴,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熄灯睡觉。而芳珩院中的兄弟三人更是没一个睡得好的,全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带着把丫头们也折腾了一宿。 于是,第二天清早,整个英国公府顿时多出了不少顶着黑眼圈的人。即便是后半夜睡得还算踏实的张越,起床之后也不得不拿冷毛巾在眼睛上敷了许久,这才勉强能出去见人。当他吃过早饭来到院中,看到脸色青的张和半边脸上已经瞧不出什么红肿的张赳,看到两人如出一辙的熊猫眼时,他方才现,自己这光景比起他们俩那是强多了。 张昨天被张赳讴得够呛,可后来听说小四居然被张越打了一巴掌,心中顿时大大解气,睡不着的缘故却是担心大堂伯偏袒张赳让张越吃亏;至于张赳则是头一回遭到这样的羞辱,不但没人做主,还被王夫人训斥了一番,一晚上也不知道在床上翻腾了多久,隐隐约约却是后悔,知道这回自己真的做错了。 这会儿兄弟厮见的时候,张叫了一声三弟之后,随即悄悄给了张越一个眼色;而张赳则是挪着步子上前,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叫了一声三哥,却有意不往张那边瞧。看到这一幕,张越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昨天的那一巴掌好歹把小四给教训得老实了,可要想把老大和小四捏在一块似乎不那么容易。 三人往上房请了早安,恰逢张辅还在,张赳就被张辅独自叫到了里屋耳提面命。尽管隔着一层门帘,张越却还能听到里头那低沉的喝斥声。待到张赳出来,他原以为张辅紧跟着会盘问他昨天出门的事情,却不料张辅掀帘出来,没事人似的向他和张点了点头,径直出了上房。 正当他迷惑不解的时候,王夫人却信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一份帖子,笑吟吟地递了过来:“今儿个保定侯家的小侯爷,也就是你们的大姐夫做生辰,你们三个一起过去贺一贺,礼物我都已经让人备齐了,到时候让荣善陪你们去。虽说这次不是什么整寿,可受邀的勋贵子弟很不少,你们正好可以结识些朋友。” ps:这没有推荐还真是上上下下的感受,早上一起来掉到第十二了……大家推荐几票吧,让俺至少安稳些挂在榜上,谢啦! 推荐一本书《宦海风流》,已经七十万字,很肥了。难得的是在一片yy大潮中这本书却写得很质朴,文字情节都很好。注意,是架空历史不是现代官场文,只是书名比较具有误导性而已。 第六十七章 生辰宴 张辅如今虽然以英国公之尊隐隐为武将之,但在永乐初年,他却不过是信安伯,那时候爵位还不如保定侯孟善。之后孟善镇辽东,张辅征交趾,再见面时孟善已经是须皆白,不多时便去世了。眼下袭封保定侯的乃是孟善嫡子孟瑛,而孟瑛嫡子孟俊和张晴的婚事还是张辅孟善当初一力促成,因此两家交情可谓莫逆。 这一日是小侯爷孟俊做生辰,武安侯、永康侯、成安侯、隆平侯、新安伯等等都派人来贺,各家年轻子弟云集一堂,把保定侯府特意辟出来的一个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其中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各自凑着熟识的圈子谈天说地,那声音便是隔着几层院子都能听见。当下人通报英国公府派了人来时,一群公子哥都围着今日的寿星翁打起了趣。 “这下可是你的小舅子们来了!” “咱们这些人当中,就数俊哥娶妻最早,而且嫂子贤惠!” “就是就是,家有贤妻,这小日子真是神仙似的,怪道你不在外头鬼混!” 在一片调笑声中,孟俊忍不住连连咳嗽,好容易方才脱出重围。到了外间,看到管家引着三个少年过来,他便匆匆迎了上去,看也不看那礼单一眼,却是笑嘻嘻地在张肩膀上砸了一拳,冲张越点了点头,旋即方才拍了拍张赳的脑袋。 “按理岳父的案子如今尚未有准信,我这时候过生日多有不妥,再说又不是整寿,我原本不想闹腾,还是英国公说一定要操办,我才给你们下了帖子。小四,有英国公在外奔走,又有我爹过问,你不用过分操心,只需安心在家等消息就好。里头都是我的朋友,没什么逢高踩低的人,倒都是可以交往的。若是处不惯,你们也可以去陪你们的大姐说话。” 张越来之前还寻思孟俊这时候过生日实在有些没心没肺,这会儿人家说是英国公张辅的主意,料想别有深意,他方才释然。见张赳那绷紧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张更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就开口替两人答应了,然后跟着孟俊踏进了院子。 张赳瞧见满院子闹哄哄的景象,却是没心思和这些人厮混,略一冒头就自去了后头找姐姐张晴说话。张虽然也很想跟着去,奈何他如今和张赳正闹别扭,于是索性就和几个人攀谈了起来。他原本就是豪爽豁达的性子,却是和这些武将子弟对脾胃,不多久就熟不拘礼地称兄道弟。而张越却是被孟俊拉着一路认人,饶是他记性极好,一圈下来也不禁头昏眼花。 此时离生辰宴开席还有好一会儿,孟俊瞅了个空子和张越来到一边,笑着问他记住了多少人。张越惟有苦笑摇头,目光却在那一个个或粗壮或瘦弱或年长或年少的人当中穿梭,最后方才感慨了一声:“这还只是姐夫你的朋友,若是今儿个再有其他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 “哦。你真地都记住了?”孟俊眼睛一亮。旋即伸出巴掌在张越地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不错不错。怪不得你姐姐老是赞你胜过小四。我这些朋友大多是功臣之后。不是小侯爷便是小伯爷。但再过一些年。这个小字迟早得摘去。到时候五军都督府里头便是他们地天下。你哪怕要走文官之路。和他们混熟了也没有坏处。” 张越怎么听怎么觉得孟俊话中有话。仿佛流露出一种刻意安排地感觉。心头不禁暗惊。待到一群人闹哄哄地开了宴。却也不排什么座次。于是。他才一坐下。左右两边便笑嘻嘻地坐下了两个和他年龄相仿地少年。他起初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随便闲聊。但不多时就觉得两人很有些趣味。最后就把心中地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生辰小宴孟俊这个寿星翁多喝了几杯脸色酡红;张被左右几个性情仿佛地人灌了个半醉;张赳虽年少。可他本不愿出来。再加上和邻座地宾客都不熟。这会儿也就一杯一杯往嘴里灌。不多时就是酩酊大醉。倒是张越左右座地两位极其讲义气。替他挡下了不少劝酒不说。还带着他半路逃了席出来。 这两人一个是房陵。乃是富昌伯房胜地孙儿。只是那富昌伯爵位并非世袭。他父亲只得了一个指挥使之职。因此虽和这群勋贵子弟厮混。却从来都是属于末流。另一人名叫孙翰。其祖父孙岩曾随太祖渡江。又是靖难功臣。封了应城伯。结果因为私杀千户谪交趾。前几年才刚刚复爵。也不算是功臣中地拔尖人物。因这一层缘故。两人都有意从文。 房陵十六岁。孙翰十五岁。因为家里地关系。两人都得了一个荫监生。可以越过秀才这一关直接考举人。此时便拼命游说张越留在京城到国子监读书。这个说国子监中都是饱学鸿儒。那个说江南之地人杰地灵便于游学。到最后见张越不松口。房陵索性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张老弟。江南除了是文华之地之外。可还是最有名地烟花之地。你要是留下……” 张越深知这会儿接下去两人必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遂连忙举手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考虑。约好了年后跟着两人去国子监那里看看。他这才得以脱身。遂悄悄溜了去看张晴。 这姐弟相见,喜悦之余张晴又是好一阵唠叨,倍感亲切的他一面听一面点头,同时也没忘了逗弄着两岁大的小侄儿。直到听见某一句话,他方才坐直了身子。 “公公昨日晚上对我说,爹爹此次性命无碍,顶多是免官去职,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谪放异地。爹爹虽说如今还在盛年,可若是到了边地还不知道会吃怎样的苦头……三弟,你能不能回去求求英国公,探听一下爹爹在锦衣卫诏狱中究竟怎么样了?这事情我不敢对小四提起,就怕他情急之下又闯出什么祸事来。” 祸事……这小子昨天就险些闯出了祸事! 情知昨日的事情张晴不知道,张越不想让她知道了担心,就索性隐去了这一环,只说英国公张辅曾经透露过张信在狱中安然无恙没吃过苦头----而事实上,除了他之前收到过的那封信上证实了这一点,昨天那锦衣卫百户在送了张赳回来时也曾经透露过这一点,他是早上方才从王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眼见得张晴得了消息喜极而泣,他慌忙出言安慰,心中却渐渐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先头送那封信的人,莫非也是锦衣卫? ps:再次周推第十了,拜谢大家推荐点击支持! 第六十八章 信物 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准备迎新年。尽管重生之后还是头一回不在开封城过除夕,父母也不在身边,要办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准信,但眼看着英国公府上下忙忙碌碌,王夫人亲自往芳珩院送来了好些年下的东西,从新衣到摆设到饰品到点心吃食样样不缺,甚至连秋痕琥珀的新衣裳和打赏也都早早预备了,张越还是打心眼里感到一股暖意。 “越哥儿,我这些天看着,总算是看明白了。哥儿虽说年长,豪爽之外却有些鲁莽,幸亏有了你在旁边时时提点;赳哥儿虽说才气是有的,可难免年少骄纵,又挂念父亲,难免会惹出点状况,幸好你还敢摆出兄长的样子。怪道是婶娘如此放心让你们三个晚辈到南京城来,却原来是知道你能镇住场面。” 见王夫人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自己赞口不绝,张越连忙谦逊了几句。要说王夫人冷眼旁观,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初见之时,王夫人眼中只有张赳,他和张不过是附带的。可那一日王夫人分明看到他动手教训张赳,却非但没有苛责,反而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辅,让张赳挨了一顿教训。之后但凡有任何东西送来全都是一模一样三份,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嫌疑。这样不偏不倚的态度,纵使他早先心有嘀咕,如今也早就过去了。毕竟,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和重视。 “这江南的天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有暖炕,这天气是干冷,南方却是湿冷,所以我让人多备了些银霜炭,这手炉脚炉都能用。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忘了让丫头把汤婆子灌上,把被子捂热了再睡。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弱,如今虽然强壮了些,可千万别逞强。” 听着这样暖心的嘱咐,张越连忙欠身称是,又感激地说:“这年下时节原本就是最忙的,大伯娘也不要累坏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兄弟三个去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三个都不小了,平日在家里也并不是什么事不做。以前家里忙的时候,我给娘抄写过礼单子,给亲朋好友送礼回访,也帮着接待过宾客。若是大伯娘忙不过来,就尽管叫上我就是。” “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心。放心吧,家里做事的人还能寻出来。” 王夫人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今晚上合家在小花厅一起吃饭,这才带着碧落惜玉出了门。她今儿个依着长幼已经见过了张和张越,这会儿自然就是去张赳屋里。而她一走,琥珀连忙上来收拾了茶盏和座垫,看也没看那两套鲜艳的新衣裳,倒是秋痕拿起一件天青色的披风在张越身上比划了一番,旋即便笑了起来。 “夫人那会儿落芳草和药香的时候好厉害,谁知道竟是这般周到,连给我和琥珀的东西都没落下。少爷,您先头那件披风在小侯爷生辰那天被炭火烧着了一个大洞,琥珀正愁没法补呢,这会儿正好就多了这么一件。”她一面说一面摩挲着那上头的纹理,面上又露出了殷羡的表情,“怪不得都说江南的织工好,这天青酡绒的披风,北地里是最难寻的。” 琥珀见她唠唠叨叨,张越却是在那里用手肘支着下巴想事情,连忙上前打岔道:“少爷,今儿个早上给您换下衣服的时候,您不小心落下了一个锦囊不曾取了去。奴婢寻思大约是重要的东西,便收了在小抽屉里,现在是不是要取来?” “锦囊?” 张越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开封码头上顾彬来送行时交托地东西。自从那以后。他心里老是惦记别地事情。而且因为那毕竟是顾彬地父亲多年之前结下地善缘。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连忙示意琥珀去把锦囊取来。 拿着那锦囊。他方才现这是曾经流行一时地落花流水锦。只是那镶边地地方早已经磨得起了绒。上头口子上地缝线也已经有些脱落。解开那系绳一看。他便看到内中有一枚玉佩。此外还有一张纸片。他好奇地摸出了纸片。见上头写着寥寥数字。不外乎是酬谢援手之恩等等地话。 联想到这是顾彬地父亲十几年前帮助了别人。他不禁摇了摇头。可一看见落款。他不觉皱紧了眉头。杨子荣?这还智取威虎山呢。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杨子荣? 虽说心里颇有一种极其古怪地感觉。但张越少不得绞尽脑汁回想这个杨子荣是何许人也----毕竟。这个杨字实在给人一种惊悚地感觉----杨溥如今和张信一样。正在锦衣卫诏狱里头蹲大牢。而且似乎有小两年了;杨士奇在内阁中屹立不倒极其坚挺;另外那个杨荣则是备受信赖。据说永乐皇帝朱棣大雷霆地时候也就是这个人敢劝。 等等!杨荣和杨子荣可是只差一个字。想当初杜桢在某次笑谈地时候曾经对他提起过一件事……张越地脑际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旋即便恍然大悟----杨荣入阁时极其年轻。朱棣还曾经亲自为其改名。去掉了中间一个字。料想那中间一个字便是“子”字无疑。 “想不到小七哥地父亲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机缘。” 张越这一嘀咕,琥珀立刻醒悟到这锦囊中的东西大约重要得紧。见秋痕还在翻检刚刚王夫人送来的衣料等物,她连忙走上前去,借故把人拖到了外头,留着清静地儿给张越思量。 此时已是下午,天上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珠子,格外阴冷,秋痕从热屋子一下子来到这冷去处,死命跺了跺脚就埋怨道:“琥珀,少爷这又不是在见人说话,不过是在看东西,你偏偏把我拖出来干什么,这外头冷死了,我还要清理那些东西呢!” “少爷在想事情,这万一打扰了就不好了。”见秋痕嘴角一撇似乎要说什么话,琥珀忙笑道,“姐姐不是还惦记着那一头的芳草和药香么?正好眼下有空,咱们俩就过去探视探视,省得少爷问起的时候不好答话。我的好姐姐,那些东西什么时候都能清理,不在乎这点功夫!” “你呀,就像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秋痕没好气地白了琥珀一眼,心中颇有些酸溜溜,但这感觉只一瞬间就过去了。一来少爷曾说过自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二来琥珀闲来并不常常往少爷面前凑,纵有嘱咐也都是背后对自己说,远比别的屋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丫头强。 而当她当先踏入芳草和药香那间屋,看到这两个平素大大方方的丫头仍双双伏在床上不能动弹,她不禁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自从跟了自家少爷,她还不曾挨这样的苦楚。 ps:不是俺不想多多更新,我也想多更新换点击推荐。因为二十万字就要下新书榜,之前字数又没控制好,多更很容易熬不过本周就被踹下来……貌似是周六下新书榜,所以我从周六开始一定每日三更。恳求大家还是把推荐票留给俺,谢谢了! 第六十九章 除夕夜 除夕守岁夜阖家团圆,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尽管天上的雪珠渐渐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在地上覆盖了一层,但黄昏降临之际,南京城的各家豪门宅第前却是热热闹闹,往日散居各处的家人全都归了主家过节。兄弟团聚的时候,叙亲情固然是一遭,但彼此之间少不得也要暗自攀比官职前程,这一顿除夕团圆饭吃成斗气饭的也不在少数。 这会儿,英国公府那富丽堂皇的大门前便迎来了两拨人。由于天上下雪,两边都是坐的大轿,这迎头一碰上,轿子固然是停了,轿子里的人也双双哈腰走了出来。 左面轿子出来的人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五色簟文刻丝石青对襟衫子,头上戴着赤金冠;右面轿子出来的人不过二十六七,戴着束紫金冠,齐眉勒着貂皮金珠抹额,身上穿着二色金鹭鸶芙蓉一路荣华纹样的长衣。两边一厮见,看到对面人身上的穿戴,两人全都是眼神一闪。 “二哥今天这穿戴,不怕大哥说你奢侈?” “奢侈?三弟你这一身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再说了,父亲当年战死沙场,咱们一家三个为皇上尽忠,这穿戴上头讲究些又有什么!咱们一不抢二不偷,三没有盘剥百姓,都是自己置办下的,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不成?” 张輗和张軏相视一笑,旋即并肩傲然进门。内中早有荣善带着下人迎了出来,令小厮们上去牵马引轿,自己则是满脸堆笑地上去给张輗张軏行礼。眼见这两位二话不说抛出银豆子赏了,他连忙娴熟地一抓往怀里一塞,又利索地弯腰谢赏。 “二位老爷,老爷和夫人正在荣英堂,家宴都已经备好了。” 张輗随手一招,几个年轻小厮便簇拥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上得前来。而张軏的身侧也多了个尚在总角的童子。两边一比,却是一个样的衣着华丽,只那神情中都带着几许高傲瞧不起人的气息----换句话说,两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那种贵胄子弟。 “每年都是这团圆宴,今年却多了婶娘那边的三个晚辈,这次倒是要热闹一些!”张輗皮笑肉不笑地端详着荣善,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赳哥儿我们当年倒是见过,那两个小的如何倒是不知道。荣善,他们这些天都住在大哥这儿,你看着比咱们这两个如何?” 荣善的目光在张斌和张瑾的身上溜了一圈,脸上笑意更盛:“二老爷这不是开玩笑么?斌少爷和瑾少爷都是在南京这天子脚下长大的,家教熏陶自然都是顶尖,那些贵人们哪个不夸?听说二老爷和三老爷前些日子又是双双喜得贵子,小的在这儿恭喜了。” 被这番话一说,张輗和张軏兄弟俩都是好不得意,当下也不再多话,带着各自的儿子便上了正道往荣英堂的方向行去。他们这一走,荣善连忙喝着仆役们把外头一切收拾停当,自己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油汗便拎着袍子下摆往里头赶,心中却连连叹气。 这都是一家人。自家老爷低调得无以复加。可这二老爷三老爷怎么就偏偏喜欢奢侈招摇? 张越和张张赳早早地等在了荣英堂。尽管在南京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但他们还从来不曾见过那两个堂叔。张越倒是打听得仔细。知道张輗如今是神策卫指挥使。张軏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后者虽说是锦衣卫。却属于宿卫地一员。并不管什么侦缉诏狱地事。所以之前张辅在外头打探消息地时候。却也不曾从嫡亲弟弟这边入手。 然而。等到那两位堂叔带着家眷踏入荣英堂。两厢一打照面各自拜见。才说了没两句话。他方才真正领会到为何英国公张辅和张輗张軏颇有些疏远。相比张辅地家常旧衣。那两位身上金线辉耀彩绣煌煌。就连张斌张瑾地穿戴配饰也都是奢侈不凡。相比之下。张赳在他们三兄弟之中算打扮最华丽地。此刻竟是还显得寒酸了。 虽说他和张张赳一起上去见地礼。但张輗张軏却都是正眼都不瞧他们。只淡淡地和张赳点了点头。却压根没有任何关切之语。倒是甫一落座就高谈阔论了起来。谈地无非是些吃喝玩乐地勾当。张辅劝了两句。随即便沉着脸在旁边不再说话。 于是。到了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地时候。尽管家里地厨子费了心送上了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席间所有人却都是浅尝辄止。纵使肚子空空地张越也完全没有胃口----甭管是谁。旁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犹如骄傲地小公鸡。时不时还流露出轻蔑白眼地小家伙。这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此时此刻。他巴不得这难熬地一顿饭赶紧结束。 事实上。这顿除夕团圆饭确实结束得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撤了盘子送上茶来。但张輗张軏不过只是呷了一口便借口家中有事。各自带着儿子告辞离去。然而。即使他们人走了。这荣英堂中地气氛仍有些僵硬。除夕夜地喜庆被这一顿饭冲得干干净净。 张辅长叹了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又对张赳说,“你父亲的事情据说已经有了定论,年后便有落,到了那时你们父子就能见面了。你这些天且放宽心,不要再随便出门,以免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张赳闻言面上一红,旋即眼圈也红了,竟是离座而起到正中跪下,郑重其事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张辅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方才上前将人扶起,见张赳的脑门上青了一块,他不禁心中一动,早先对张赳行事冲动的那点子恼怒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论这孩子如何不懂事,究竟还是心念父亲一片纯孝,可是他呢……眼看兄弟们都是儿女绕膝,他年近四十却膝下荒凉,或许正是命中注定没有嫡亲子嗣…… 张越觑着张辅流露出一丝意兴阑珊的惘然,正寻思设法劝解两句,却不料张辅旋即便是面色一正训诫了张一番----不外乎是交友结人,最后又道出要将张设法补入神策军,待有征战便可伺机立功。这本是张的夙愿,当下张立刻站起身应下称谢,脸上更是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然而到了张越的时候,张辅在沉吟之后却是另一番吩咐。 “哥儿和赳哥儿去陪你们大伯娘说话,我有话要和越哥儿说。” 张和张赳一走,张越不便坐着,于是便站起身来,心中却猜度此时张辅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说。须知张信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他此来的任务便已经告一段落,等到节后大伯父张信出狱,他再盘桓一阵子就该回开封了。 张辅却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迟疑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赳哥儿关心则乱,哥儿又是爆炭性子,有些事情我不便和他们说。信弟之前治河工,他虽自己没有中饱私囊,底下人却难免捅出了不小的亏空,折合宝钞上百万贯,合银大概得数万两。虽说全由你大伯父填补亏空于理不合,但要谋一个从轻落,却不得不如此做。” 这番话说下来,张越心中仿若明镜一般透亮,更明白此来之前家中那样凑银子的缘故。他本以为这是用来打点上下官员,可到了南京之后才现锦衣卫根本无从打点,而有英国公这尊大神在,其他官员处更不用使银子这般俗套。所以说,这银子根本就是用来填补那可能存在的亏空,或者说是为了平息事态的。 “大堂伯,我来之前祖母就吩咐过,若有用钱之事全听您的吩咐。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若是大伯父能够安然无恙,这两千两黄金尽管拿去填补亏空,若是不够家里还能设法。” “有这些就很够了。”张辅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笑道,“婶娘当初还有不少钱物收在我这里,加上也就能够填补了那窟窿。倒是你有了秀才功名,究竟是想回开封,还是留在南京城多见见世面,或者去国子监读书?”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越不禁怔住了,犹豫许久方才开口答道:“事关重大,请大堂伯容我好好想一想。” ps:这一章稍微加长了一点,希望能弥补俺心头愧疚,不是有意只两更的,大伙要原谅俺啊…… 第七十章 国子监和锦衣卫 南京国子监位于金吾后街的成贤街附近。 “要说这国子监在太祖在位的时候,向来是学子们又爱又怕的地方。爱的是只要能顺利熬到国子监毕业,走马上任至少便是一个县令,若是运气好的甚至可以一跃当上布政使;恨的是国子监中规矩森严,稍有不慎,轻则会吃上一顿板子,重则云南充军乃至于处死。这外头犯事还要定罪勾决,这国子监中却只要祭酒一句话,一条人命就没了。” 这一日,张越和房陵孙翰一同来到这国子监外头,听两人说起这国子监中过往的一条条监规,忍不住浑身直冒寒气----这还是国子监,这和监牢有什么两样?吃饭睡觉都得在其中,除逢年过节不得离开,不得交接串连,不得议论国事……这一桩桩一条条的规矩,还真是只有朱元璋这种亘古少有的高压皇帝方才能够定出来。 见张越脸色白,房陵就在一旁笑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皇上即位之后,这国子监中的规矩废除了好些,再加上功臣子弟中也有不少爱文的,总不能还限制着大家吃住都在这个鬼地方。国子监中书呆子多,有趣的人倒也不少,走,和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其实,张越对于读书委实没有多大兴趣----不说国子监,府学那一头他就够头疼了----若不是私底下杜桢给他授课素来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只怕他也会如张张起那般走上武职这条路。虽说他在读书上有一点天分,又早早考出了秀才,岁考还是一等,但那都是杜桢传授的应考心经作用大,要真的在这国子监读上几年书,他还不得成为呆子傻子? 若要是放在平日,这国子监自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但此时乃是春节放假,房陵孙翰又不是寻常的监生,都是功臣子弟,因此守门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带着张越进去参观,笑纳了那一串钱的同时又好心送了一句提醒。 “今儿个有人和国子监祭酒萧大人一同在里头巡视,三位公子出入的时候小心些。” 国子监祭酒乃是从四品大员,最是清要之职,而且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便好比是天子,底下监生绝不敢违逆。彼时捐监生的先例还不曾打开,张倬当年也愣是在国子监中读满了五年方才毕业,若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做梦。所以,哪怕是房陵孙翰这样的功臣之后,一听说国子监祭酒萧卫还在,这进去之后连走路都陪了小心。 于是,在参观了国子监的房舍教室,基本上把整个地方转了一个遍之后,张越便对房孙二人干笑道:“房兄,孙兄,你们不是要引我上贼船吧?我敢担保,若是我进了这地方,不出两个月只怕就要疯了。你们两个居然能够挺下去,小弟实在是佩服。” 房陵和孙翰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了起来。年纪稍长的房陵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不瞒你说,我在家里头是老二,又是庶出,我爹那个指挥使的衔头肯定是没我的份。我家又不比你们张家世代为官底子厚,我若是不能谋一条出路,将来坐吃山空那就是等死了。你问问小孙,他是家里的二房孙子,情形也和我差不多。” “你虽说是独子,可你爹是老三,又没有出仕,情形和咱们也差不了多少。除了你那两位堂叔,旁的功臣鲜少有对长子之外再加恩的,更何况我和房兄都是第三代了。”孙翰此时显得极其恳切,语气中便**了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如今国子监监生虽然不比当年,但若是有机缘仍是可以可以直接出仕,考举人也便利些。” 直到这时。张越方才明白当初在保定侯府为何会偏偏与房孙两人说话投契。却原来是有相似地经历。情知房陵孙翰交浅言深。言语之间全是为了他着想。他心里也不觉感动。连连称谢。但对于是否设法在国子监中谋一席之地。他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上辈子他就深深厌恶那种应试教育。这辈子他虽然不得不接受更残酷地八股文考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种死读书地地方经受多年考验。 有了这么一番谈话。三人之间地距离又拉近了。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不起眼地建筑前。然而这时候。房陵孙翰却全都是脸色沉。见张越好奇地往其中张望。孙翰慌忙一把将其拉住。然后低声提醒道:“别地地方你大可去得。这里头却是非同小可。这就是绳愆厅。监生们犯错都会被拉到此地打板子。最是斯文扫地地去处。” 而就在张越听得头皮麻地当口。那绳愆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哼。仿佛是有人挨打却被堵住了嘴地声音。联想到这春节国子监还在放假。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房孙二人。结果房陵皱了皱眉头就犹犹豫豫地说:“有些监生过节也未必回去。难道是犯了事?” 那惨哼声不多时便没了。又过了一会。绳愆厅中便有两个皂隶骂骂咧咧地出来。前头一个一面走一面笑道:“谁让那小子平素老摆出一副读书人地架子。这一犯错还不是撞在咱们手中?瞧他那眼睛长在头顶地模样。往行扑红凳上一扔。五竹篦一打。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五小板。二犯还是五小板。三犯那就是十小板!这要寻错处有什么难。先头许大哥不是懒得找他错处……喂。你们几个是谁?” 那说话的皂隶瞧见绳愆厅外居然有人,顿时变了脸色,待走近前看到是房陵孙翰还有一个外人,方才露出了笑容:“这大过节的,房公子孙公子怎的有空回国子监?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紧,是新入监的还是二位公子的友人?” “这是英国公的堂侄,以后指不定要入国子监,所以我们带他来这里瞧瞧。” 此时另一个年长皂隶也赶了过来,少不得用审视的目光在张越身上打量。瞅见那天青色酡绒披风和彩绣翡翠抹额,他断定那决计是世家子弟,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恭敬来。待听得房陵说明了张越的身份,他脸上立刻堆满了逢迎的笑容。 当下他就搓着双手谀笑道:“不知道有贵人来,着实怠慢了,早知道咱们也不敢在里头弄得鬼哭狼嚎的。实在是一个穷监生不知好歹,过节了尚在国子监中蹭饭也就罢了,居然还抱怨伙食,不合被主簿大人听到,这才送到了咱们这绳愆厅落教训。” 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得送到这什么绳愆厅打板子? 张越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心里立刻直接否决了进国子监读书的事,心想自己宁可日日被关在书房念书,也决不来这个鬼地方受罪。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面前的两个皂隶全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更是三两步越过了他和房陵孙翰。 “小的拜见萧大人!” 一听这么一个萧字,房陵孙翰全都是僵在了那里,而张越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随即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然而,只是扫了一眼面前那个头斑白的老者,他的目光就落在对方旁边一个中年精干汉子上。 那中年汉子流露的气息暂且不提,但那一袭大红缎绣白暗花纱护领的织金妆花官服却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仿佛是……锦衣卫? ps:不管什么榜单了,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强烈召唤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七十一章 斗气 三拨人这么一打照面,跪下的皂隶们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过去。此时此刻,另两拨人你眼瞪我眼地彼此互视,那目光交击何止几个来回。相较于房陵和孙翰,张越倒并没有多少忐忑----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来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厮混,既然如此,这国子监祭酒权力再大,那也不关他的事,料想对方还不至于拿着他私逛国子监这条罪名大做文章。 因此,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那个疑似锦衣卫的中年人身上。而且,不知是直觉还是错觉,他总感到对方的目光也都在自己身上打转,其中那种意味深长如同鹰隼一般的审视,和之前沐宁的那种打量极其相似,仿佛能时时刻刻在人身上扎几个洞出来。 这边两个人对上,那边三个人同样是对上了。 国子监祭酒萧卫乃是洪武年间的老文官,建文年间却不像方孝孺黄子澄那样蹦跶得欢快,于是不哼不哈一直撑到了现在,好歹也混了个从四品的清要之职。本着文武不相容的宗旨,他对于国子监中的那些武官子弟向来看不顺眼,此时若不是身旁的这个人身份极其不同,他几乎就想动用监规把房陵和孙翰一块收拾了。 按捺了又按捺,他方才气咻咻地冷哼道:“如今乃国子监休课期间,你房陵和孙翰带着外人到此地闲逛,视朝廷法度于何地?念在尔等年少无知,把人**去,日后若有再犯,这绳愆厅却不是摆设!” 余怒未消的他又怒瞪着地上跪着的这两个皂隶,厉声喝道:“以后若再有外人放进来,本官唯尔等是问!” 两个皂隶自打跪下去之后就没听到叫起,经历了两边的僵持,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脖子生疼,乍听得这训斥顿时心中叫苦----你国子监祭酒大人奈何不了这两个功臣后代,却把气撒到了咱们两个小人物身上,这分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归这么想,两人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叩头称是,然后方才起身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边。 房陵和孙翰此时也是心中不忿。虽说他们两家都不算功臣之中的顶尖门户,他们在家也并不出众,可平日除了长辈,谁敢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他们说话?然而,一想到自个在国子监中的前途,又怕连累了张越,他们只得忍气吞声,拉起张越就想走。 “等一等。” 就在这当口,一旁却响起了一个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无论是正准备走人的房陵孙翰和张越,还是正预备回绳愆厅拿犯错监生出气的两个皂隶,抑或是出了一口恶气正得意洋洋的国子监祭酒萧卫,竟是都愣了一愣,随即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萧大人此言差矣,这国子监虽说是国学重地,可当今皇上也曾经说过勋贵子弟若有意从文者,皆可入国子监学习,这便是说国子监并非门禁森严,任何外人都不许进入。倘若我没有记错,这二位是富昌伯和应城伯家的子弟,带来的人也不当是外人,萧大人又何须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萧卫万万没料到身边这人竟是会为张越三人说话。脸色登时很不好看。 这世上硬骨头地人本不少。然而历经永乐初年地那场大屠杀。再加上后来地解缙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秉承圣意活活冻死。能生存下来地无不是随机应变滑不溜手地文官。因此。他此时虽心头恼火。却硬生生按下了出言讥讽地念头。这不单单是因为身边这人地身份。而且他也担心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于是。他便收起了脸上地冷意。微微笑道:“既然袁千户这么说。那房陵孙翰。你们俩就带人好好逛逛。刚刚一圈下来。袁千户也应当看到我这国子监一应关防齐备。如今还是年初三。我家中尚有客人。便先失陪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悠然自得地离去。瞧那走路不紧不慢地背影。不知情地人还会以为他真个是悠闲不管事。又哪里能想到刚刚这里却是上演了一场古怪地碰撞。此时此刻。那两个皂隶也觉得不妙。遂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于是这地儿就剩下了四个人。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地死让无数人拍手称快。然而。依旧犹如机器一般运转严密地锦衣卫北镇抚司却依旧冷漠地矗立在那儿。尤其是这一次忽然之间多人被下北镇抚司诏狱。使得锦衣卫更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明地色彩。 房陵孙翰虽年轻。可毕竟是南京城里长大地。自然认出眼前人地穿戴。而张越更是从袁千户这三个字中衍生出无穷思量。 眼前这人……莫非就是从河南卫所调去了北镇抚司任司刑的那个袁千户?纪纲死了,汉王朱高煦接着似乎要倒霉,他的大伯父张信也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此人却得以高升。从这一点来看,这袁千户非但和张家没有瓜葛,反而应该是立场相对,可他为什么能隐约感到某种绝非恶意的暗示? 袁千户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三个少年各自流露出的表情,笑了笑又说道:“我今日请了萧大人巡视国子监,本是要送他一个大好处,却不料他居然不凑趣。三位公子选在今日来逛这国子监,倒真是撞上来的好机缘。” 年长的房陵自恃功臣之后,本不耐烦和锦衣卫打交道,此时听到撞上好机缘,心中不禁一动,遂沉声问道:“袁千户可否把话说清楚?” 面对房陵的质疑,那袁千户却只是朝张越面上瞟了一眼,略一拱手便转身扬长而去。对于他这种不阴不阳说话说半截的态度,张越倒还能够忍受,孙翰却是觉得可恶。等人一消失在视线中,他顿时把刚刚在国子监祭酒萧卫面前受的窝囊气全都了出来。 “这些文官有什么用,成天只知道之乎者也,倒是就会摆架子摆脸色!这姓袁的就更可恶了,说话卖关子吞吞吐吐,不过是五品的千户,以为自己是第二个纪纲么?” 房陵却没有跟着骂,若有所思地撂下一句我去外头看看,旋即撇下两人匆匆跑了。张越也没有在意孙翰的骂骂咧咧,自顾自地在心里思索北镇抚司的千户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这北镇抚司按理只管办诏狱的案子,什么时候关心起国子监的关防了? ps:今日第二更……周推榜快掉到第十二了,紧急请求推荐票支援,俺去码第三更了…… 第七十二章 机缘 打听消息的房陵不曾回来,一旁的绳愆厅却有了动静。刚刚那两个溜走的皂隶架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出来,二话不说就叉着人往外头一扔。干完这一遭,其中一个皂隶拍了拍手咒骂了两句,瞧见那边的张越皱着眉头朝这边看来,他立刻一把拉了同伴闪进了厅内,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望着那个被丢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监生,张越便上去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孙翰,低声问道:“他们难道不把人送回去?” “送回去?”孙翰这才止住抱怨,又冷笑了一声,“眼下和太祖那会儿不同了。监生若是家中有钱有势的,这些个皂隶巴结都唯恐不及,哪怕犯了事送到这绳愆厅,也多半是做做样子。至于那种没钱往日又得罪了人的,这五小板就能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刚刚你没听到那两个皂隶的嘀咕,这家伙想必往日假清高,这时节国子监又没人,谁来管他?” 在府学里读书的时候,张越虽说年少,家世又好,但由于他素来随和没架子,除了个别性子极度古怪或是嫉妒心强的,他几乎和那般老老少少的生员都相处得好。府学岁考成绩不好也有惩治,连续得六等也会打板子处罚,但似如此这般冷酷的他却还是第一次得见。想到这大明朝的廷杖素来是鼎鼎大名,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孙翰看到张越往那边直瞟,顿时皱起了眉头:“喂,你不会要管这种闲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张越大步走上前去,竟是将那监生扶了起来。此时此刻,尽管他心中暗道张越多事,却又觉得此人热心,只得三两步赶了上去帮忙,随即没好气地埋怨道:“这种事情沾上了最是晦气,别人都躲得远远的!这家伙肯定是得罪了那个主簿,你以后也要进国子监,揽上这事情难免也得罪上了别人!别看主簿官小,县官不如现管……” 遇上这种事,他哪敢再沾国子监的边! 张越情知孙翰是好意,但仍是选择性地无视了那没完没了的唠叨。架着那监生走了两步,他无意间往其身后一瞥,见其下裳处血迹斑斑,心头愈骇然。这还只是竹篦,不是什么竹板木棍,五小板下来就打成了这般模样,那廷杖又会是怎样可怕?再打量一下那人头脸,现其双目涣散无神,脸上灰白一片,他更是摇了摇头。 尽管是大冬天,但张越和孙翰都还年少,那监生却少说也有三十出头,因此架着人走了没多久,两人都是出了一身大汗。孙翰有心想丢下累赘,可看到张越那专注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下去,于是只能在心中哀叹自己“遇人不淑”,顺便把临阵脱逃的房陵骂了个半死。 无论张越还是孙翰,在这当口竟是全都没想到,凭着他们世家子弟的名头,这会儿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去找个国子监的吏员或杂役来帮忙,使上两串铜钱便能解决了此事。 彼时天上阴沉沉的,虽没有下雪,但仍是透着一股阴冷阴冷的感觉。国子监中的大道两旁栽种着不少树木,那叶子早就在一阵又一阵萧瑟的秋风中落了个干净,如今在这大冬天便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阵阵寒风从树枝中席卷而过,兜头兜脸地朝正在路上走的三个人扑了过去。本出了一身汗的孙翰被这冷风一激,竟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这宿舍还有多远。真见鬼!小爷什么时候做过这样地好人……阿嚏阿嚏!” 听到孙翰连着不断打喷嚏。张越也觉得好笑。可这一笑不打紧。他也打起了喷嚏。两人竟是犹如深有默契似地阿嚏声不断。好容易止住了。他却瞥见手上架着地这个监生有了动静。就只见那人费劲地左右转了转头。茫然地迸出了一句话:“我……我这是在哪儿?” 孙翰顿时不耐烦了:“哪儿……你还是赶紧告诉我你那宿舍在哪儿。早安顿了你我们就完事了!” 那监生身子一颤。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刚刚受了怎样地屈辱。脸色顿时愈苍白。良久。他方才用堪比蚊子叫地声音吐出了一处宿舍地名字。熟悉路途地孙翰立刻四处张望了一下。旋即便哀叹了起来。 “都是你爱管闲事。这还至少有好一会地路得走!”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好人总是有好报不是么?” 张越笑吟吟地答了一句,忽然瞥见前头来了一拨人,其中甚至还有失踪好一阵子的房陵,他顿时愣住了。细细一打量,他便看到了那个被随从众星捧月围在当中的少年。其人身材颀长五官端正,虽称不上什么浊世佳公子,但那一举手一投足却显露出了极好的家教和修养,只是那温文的笑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边张越和孙翰看到那拨人的时候,那边房陵也瞧见了这边的光景。最初的一愣之后,他也顾不上是否能表达明白,连忙拼命朝那边打眼色。可他这眼睛才眨了没一会儿,两边的胳膊就被人牢牢钳住,于是乎,无可奈何的他只得在心中暗自祈祷,脸色甭提多难看了。 大大咧咧的孙翰瞧见房陵在那边,根本没顾得上看人家的脸色,立刻高声嚷嚷道:“房兄,你这一跑连个踪迹都没有,这会儿居然窜出来了!你还不过来帮忙,我胳膊都快折了!” 这会儿房陵正在别人的挟制之下,哪里敢出口说话,倒是那被人簇拥着的少年缓步踱上前来,略打量了一番便奇怪地问道:“你们搀着的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翰没瞧见房陵的古怪,张越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此时便抢在前头说:“我们刚刚经过绳愆厅,现这人受责之后被扔了出来。这大冷天的丢在地上没人管,他身上又有伤,到时候指不定会冻病了。既然看到就搭一把手,所以我们打算把人送回宿舍去。” “原来是受责的监生。”那少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他可是你们的同窗?” “什么同窗!”孙翰此时胳膊酸痛满身大汗,登时没好气地抱怨道,“我和房兄是同窗,和这家伙却不是一个班的,哪里认识他!再说,张越眼下连国子监都还没进呢,今天是来这里看看的!这家伙就是滥好心,明明素昧平生,却非得把人送回去,还把我拖下水!” 张越却微微笑道:“我也就是听那两个皂隶说,此人不过抱怨了几句伙食,结果就被送到了绳愆厅责了五小板,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错。因人及己,这帮一把也是应当的。看世兄似乎也不像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也是初到京师来逛国子监的么?” “初到京师?不错,我正是初到京师,也是来逛国子监的。”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就满口认承了下来,又转头吩咐道,“来人,把这受责的监生送回宿舍去!顺便去问一问此地主簿,抱怨了几句伙食便让人斯文扫地,也未免太过了!” 孙翰还不觉得什么,张越瞧见两个彪形大汉过来接手,再品味了一番这少年毋庸置疑的居高临下口吻,他心中愈断定这便是袁千户口中的机缘。随着脑海中隐隐约约浮出某个名字,他那颗心顿时狠狠跳动了两下。 ps:还在第十一徘徊……第三更再求推荐票^_^ 第七十三章 温润如玉,滴水不漏 有人接手这个大累赘,孙翰心中当然高兴。他虽然是荫监生,但却秉承了祖父的直爽个性,竟是没怎么看出对方这群人的破绽,反而是一面笑呵呵地和张越说起了话,一面死命揉自己僵的胳膊,口中却是说起了绳愆厅中的几桩旧事,然后又告诫了一番。 “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绳愆厅中一共有皂隶六个人,那一手活计却不比衙门里头的差役和锦衣卫差到哪里去。平日里他们的身份最为低下,可一旦行刑,若是不能打点好他们,那就有的是苦头吃了。就说今天你扶了这个家伙回宿舍,那便是削了他们的面子,若你是那等没根没底的人,以后要是犯了事撞在他们手里,这五小板就够你受的了!” 这话虽说是对张越说的,但那少年却也听得仔细,到最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竟是忽然插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这国子监便容这些胥吏无法无天?” 房陵这时候听得脸色都白了,趁旁边的人少了,而且都散在四周顾不上他的当口,他连忙杀猪抹脖子似的朝两个友人做手势。奈何孙翰正好侧对着他,压根没看见他的暗示,而张越虽然看见了,却只是瞥了一眼就别转了头。一时间,他几乎憋出了满脑门冷汗。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碰上小人哪里还能讲道理?” 张越见孙翰开口欲答,连忙抢在了前头,望着那两个大汉架着那挨打的监生几乎已经走得快看不见了,他方才背转身来,对那少年颔微笑。 “不过,这国子监中固然是读书做学问,但却不可不学做人。这监生今日的竹篦挨得固然冤枉,但人家到时候大可说是照章办事,如何惩治?再者,今日这苦头何尝不是他平日恃才傲物太过清高?今天这监生得罪的只是主簿皂隶,于是小小受了一些磨折,倘若日后做官也是看不起同僚下属,一味只是自己逞能,到头来兴许就跌得更重。说起来,狂傲也得真有狂傲的资本才行,并非人人都是李太白那样的惊才绝艳人物。” 那少年起初还听得眉头微皱,待到后来却不觉连连点头,待张越说完不禁抚掌赞道:“说得好,说得好!我就最讨厌那种恃才傲物的文人,不堪和圣贤比肩,说话的口气却足可相比圣贤,仿佛你不敬他们就是不敬圣贤似的,眼里容不下其他人物,还往往在背后道别个人的短处!今天这监生若是以后能有所收敛,这顿板子倒真的没有白挨!” 说到兴起,他便举步来到张越跟前,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因笑道:“听你同伴的口气,你似乎是预备进国子监的,你也是功臣之后么?” 张越原本也是替那挨打的监生打抱不平的,可刚刚忽然心有所感,恰恰道出了另一番话----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面对的是以前从未想过的复杂家庭和复杂人际关系,他本就不多的棱角更是被磨平了好些,只在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丝锐气----这番道理原是杜桢教导他的,他这位老师是冷面人,却不希望他也成为冷面人,于是闲时没少敲打他,还送了他一句箴言。 为官之道,温润如玉;为人之道,滴水不漏。 此时。见那少年对他好了奇。他也不想隐瞒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说来要让世兄笑话了。若是大言不惭。我也能说自己是功臣之后。毕竟我是英国公地堂侄。但若是每个功臣都这么算上家里地亲戚。只怕那功臣之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实最没意思。不过。生在我们这样地家里。要说什么完全不靠门荫余庇。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刚刚孙兄说我要进国子监。说实话。我宁可明年去参加河南乡试。倘若不成再来这国子监。” 那少年听了英国公三字。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讶色。及至张越这么解释一番。他反倒笑了。颇觉得今天认识了一个直爽人----不像某些人那般自矜家门。却也不像某些人那般讳莫如深;不像某些人那样豪言壮语誓言必中。也不像某些人那般扭扭捏捏说绝不受家族荫庇。 这读书人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有学问高深却做人死板地。有说话风趣灵活应变地。有恃才傲物瞧不起别人地。有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地……就是他地那些同龄人。也总是戴着一层根本瞒不住聪明人地面具。喜欢在他面前卖弄某些小聪明。 于是。他竟少有地敛去了原先地淡淡微笑。取而代之地则是笑容满面:“今日相见便是有缘。你姓张自是无疑。却不知你名讳为何?” “我单名一个越字。”对于这少年绝口不提自己地名姓。张越心中更是断定自己猜测无误。因此。他紧跟着又神情轻松地一摊手道。“我地几位师长说越有盈之意。水满则溢未免不美。所以赠我表字元节。世兄直呼我元节便是。” “元节……倒是好字。” 若是这话出自其他少年,免不了有些老气横秋,但这少年品评的时候却是神态自然。这时候,即使是一旁最初摸不着头脑的孙翰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时终于看到了房陵那焦急的眼神,少不得在心里头琢磨了起来。他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细细一思量很快觉察出了某种端倪,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凛然和恭敬来,也学着房陵给张越打起了眼色。 然而,甭管那边两个如何想尽办法,他们看到的却是张越仿佛恍然未觉地继续和那少年谈笑风生谈天说地,大有相见恨晚的势头。 当孙翰听到张越连当初在开封城的某些趣事也拿出来说道,觉张越完全没有一点顾忌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使眼色的冲动----这当口,他的眼睛也已经眨得酸痛不堪,而且四周的那些护卫大汉都已经向他投来了极度不善的眼神,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瞧着张越挺聪明的,怎么会那么迟钝! ps:掉到第十二了……555,继续求推荐票…… 第七十四章 朋友 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这八个字恰恰是对这一日国子监之行某两个人的真切写照。虽说有人心中打鼓,有人心中埋怨,有人心中警惕,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但那个天生用不着理会太多旁人想法的人却自顾自地一路逛一路指点一路说话,另一个人则是挥洒自如地接应话茬,恰到好处地画龙点睛,那种没有半点怯场的神采飞扬顿时博得了人家更进一步的好感。 于是,等到把国子监所有房舍地头逛了一个遍,在大门口告辞的时候,那少年的脸上便露出了怡然之色,显然对今日之行相当满意。他若无其事地冲着身后一摆手,示意随从们放开一直处于牢牢监管之下的房陵,这才冲张越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元节妙语连珠,让我听到了不少新鲜事儿,翌日若再有缘,你我一定再好好攀谈!时候不早了,我虽还想再盘桓一会,奈何却不得不回去,便在此告辞了!” 张越忙笑容可掬地谦逊了两句,不外乎是说什么翌日有缘再见之类的话。此时,随从中一个健硕汉子便牵来了一匹高头骏马,引那少年上马坐定之后,其它随从也纷纷翻身上马,很有秩序地将主人护卫在了当中。随着一声响亮的叱喝,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地离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成贤街的拐角处。 这人一走,房陵便一下子从极静恢复到了极动,三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张越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刚刚那是谁,居然敢那么大剌剌地和人家说话!我和小孙拼命给你打眼色,你居然没看见!那是皇太孙,皇太孙你明不明白?天哪,你居然差点就和皇太孙勾肩搭背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孙翰只是曾经远远看到过某人一面,还不算太确定,这会儿房陵这么说,他登时也蹦了起来,紧张兮兮结结巴巴地问道:“房兄,你确……确定刚刚那……那是皇太孙?” “废话,否则我会吓出这么一身冷汗?”房陵此时拿袖子狠狠在额头上一抹,长长嘘了一口气,见张越只是若有所思却不言不语,他不禁没好气地放开了双手,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张……咳,我也索性叫你元节算了,如今皇太子储位稳固,皇太孙便是翌日天子,你们今天虽然相谈甚欢,君臣名分却在,你可别有什么痴心妄想。” 张越耳听这痴心妄想四个字,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要是一位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兴许他还有兴致痴心妄想一下,他对一个大男人会有什么别的想头?只是既然撞上了,他少不得强装镇定试探一下这位日后至尊的心气脾性,这会儿他的背上也已经汗湿重衣了。 甭说朱瞻基只是皇太孙不是皇太子,就算人家是皇帝,也决计不会因为今日的缘分一下子给他个大官做做,只要能给人家留下一个不错的初印象,那就已经够了。 今儿个逛一趟国子监碰到了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房陵和孙翰除了心惊肉跳,少不得还有些亢奋,紧跟着就开始议论起了这些状况。当说到早早回去的国子监祭酒萧卫时,孙翰便幸灾乐祸了起来。 “怪不得那个袁千户说送了萧大人一桩好处,他却不要,原来是皇太孙忽然来逛国子监。这萧大人往日就算清贵,可又不是六部臣子,也不是阁臣,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却错过了!想他训斥我们的时候倒是中气十足,可等到他得知今天怎么回事,指不定怎么捶胸顿足呢!” “可不是?别看他也是四品官。可这四品官离皇上却是远远地。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子上少说也呆了七八年。也就知道在咱们这些监生头上作威作福!”房陵说着便瞥了张越一眼。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忙问道。“元节你真地准备回去考举人。不直接弄一个监生?” 面对这么两个好心泛滥地家伙。张越也不好再找什么借口。只得苦笑着一摊手道:“今儿个那位萧大人已经见过了我。难免已经在心里存了看法。这当口我到国子监去。难保人家不给我小鞋穿。你们俩别否认。这功臣之后在其他地方固然能横行无忌。可国子监是文官地盘。我何必去受那个闲气?再者……” 想起自己和杜桢地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房孙二人又是那种值得交往地人。他便直言解释道:“其实。我地授业恩师便是皇上刚刚拔擢地翰林侍讲学士杜大人。我这表字是杨阁老和大小二位沈学士帮着起地。所以……” 此话一出。房陵几乎跳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在张越地肩头重重敲了一拳:“好你个元节。却原来还隐藏着这样地家底不曾抖露出来!有这样地师长。你还需要入什么国子监。更不需要理会那等人前人后表里不一地学官!” 孙翰也连连埋怨道:“早知道元节你有这样地关系。我和房兄也就不带你到国子监这种如同坐牢地地方来了!不过我们可不和你客气。以后若是有事求你。你可不能摆脸色给我们瞧!要是你敢翻脸不认人……” 此时此刻。张越便佯怒道:“这算什么话?生死之交固然是朋友。但咱们认识了没几天。却也是投契地朋友。难道在房兄和孙兄眼中。我就是那种得志便猖狂地小人不成?”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后齐齐大笑了起来。等到出了国子监和早就等候在外头的跟班会合时,房陵和孙翰又盛情相邀张越择日到家中做客,张越都一一应了,旋即方才分道扬镳。 坐在马上,迎面虽刮来阵阵刺骨寒风,张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几乎就想直奔徐府街去找杜桢商量商量,好半天才按捺住这种愚蠢的冲动。今儿个原本就是“巧遇”,要坐实这巧遇的巧合成分,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在大伯父张信脱罪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他还真是不再需要像刚刚入京那会儿六神无主,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了。 ps:下新书榜了……这下真的是除了周推榜什么榜单都米有,大家多投几张推荐票鼓励一下我吧^_^ 第七十五章 谪交趾 张越带着连生连虎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却刚好在大门口处撞上了坐轿回来的张辅。堂堂英国公出行自然是阵仗不小,那宝瓶暖轿乃是货真价实的八人抬,不算仪仗,前后护卫加在一块足有二十余人。跳下马的他看到张辅哈腰走出了大轿,连忙上前行礼。 这天张越的出门是知会过王夫人的,因此张辅自然也心中有数。这一同来南京的三兄弟,张赳前时险些闯出大祸,这几天便被拘在家里;张是生来合群的性子,这几日常常出门和几个小侯爷小伯爷聚会;如今张越也结识了友人,他这个长辈自然更觉心中高兴。 “这么快就从国子监回来了?怎么样,今儿个这一圈逛得如何?” 张越跟在张辅之后上了台阶,才进门就听到这么一个问题,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料想今天这一趟巧遇也瞒不了人,于是,他便上前半步,低声把今日遇上皇太孙朱瞻基的事情略提了一提,却没有说什么有缘再见之类的话。 然而,即使是这简简单单的交待,张辅便停住了脚步,随即转头沉声吩咐一众随从退避开来。等到周遭没了人,他方才追问起了其中的某些细节,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当时大约已经察觉了皇太孙的身份?” “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身份不凡,倒是没有多想,后来看到房陵孙翰朝我打颜色,我才猜到了一星半点。原本那时候便该恭敬些,但我看他……皇太孙神采飞扬,不愿意扫了他的兴头,便索性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陪着闲聊了好一会儿,也就是天南地北胡侃一通罢了。” 张辅闻言顿时笑了:“别人若察觉那是皇家人,必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你倒是胆大。不过皇太孙自幼被皇上养在身边,又请鸿儒教习,受重臣教导,平素看惯了恭恭敬敬的人,这会儿遇着你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兴许正觉得有趣。此事无妨,对你日后总是有利的。” “大堂伯教训的是。” 对于张辅这评判,张越口中称是,心里倒也佩服。毕竟张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如平常人一听说这番巧遇便绞尽脑汁去博取什么好处,也就是微微欣喜罢了。不过,倘若他今天做出某些不得体不妥当的举动,一番训斥倒是不会少。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内仪门。张越本想回芳珩院,却被张辅叫住,说是有要事交待,于是便随行同往上房。当看到张辅指了个丫头,让她往芳珩院去叫张张赳,他更是心中一凛,情知大伯父张信的事情多半是有真正进展了。 到了上房。张辅在居中地正位上坐定。王夫人便将丫头们都遣开了去。自己在张辅旁边地椅子上坐了。又吩咐张越也坐下。不多时。张和张赳兄弟便匆匆赶了来。前者也就是和张越前脚后脚。刚刚回到芳珩院。此刻连外头大衣裳都不曾换下;后者在丫头赶去叫人地时候。正在探视两个先头挨了打地丫头。这会儿仍有些怔忡懵懂。 “信弟地事情已经定下了。后日便可出锦衣卫诏狱。” 以这样一句话开头之后。张辅便扫了一眼面前地三个少年。只见张赳失态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激动地潮红;张欣喜若狂。嘴巴咧得老大;就连一向平和地张越也是喜形于色。但随即便克制住了。 “其他地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之局。但能够逃脱大难。也并非一点代价也没有。信弟之前已经是工部右侍郎。出了这样地事情。这官职自然是保不住了。廷议地最后结果是谪交趾。为政平州知州。” 谪交趾! 政平州是哪个犄角旮旯。张越并不知道。但交趾也就是以后地越南。他心中却是清清楚楚。这小国在后世就干过忘恩负义地勾当。在之前永乐初年也曾经夜郎自大挑衅大明。结果朱棣一怒之下派出大军出征。张辅地英国公爵位便是来自一征交趾地大获全胜。 在座的众人之中,张辅曾经四至交趾,而张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二伯父张攸现如今仍是交趾总兵官旗下的参将。这会儿大伯父张信又被谪交趾,可以说这一家的兴衰荣辱,竟是全都和那个小小的弹丸之地联系在了一起。 张越低头思量的时候,张赳却难耐心中忧虑,上前几步跪下言道:“大堂伯,交趾距离中原遥远,据说瘴气横行土人刁蛮,兼且叛乱不断,我爹被贬去了那儿岂不是羊入虎口?若只是贬官,天下州府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交趾?大堂伯能否帮忙,让爹爹……” 只听张赳说了几句,张越就知道这小家伙关心则乱语无伦次,此时抬头看见张辅脸色微沉,他不禁心中叹气,站起身打断了张赳的话:“四弟,大堂伯就算再出力,廷议的事情断然没有更改的余地。再说,交趾固然不太平,但大堂伯曾经率军远征,二伯父曾经驻军镇守,对那里熟悉,有什么事也能趋利避害。这次本就是贬官,不容我们有选择。” 张此时也粗声粗气地说:“三弟说的没错,我爹爹在交趾都快十年了,也不曾嫌那里什么瘴气横行土人刁蛮,大堂伯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往那里打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我爹爹在那里,说不定还能照应大伯父一些,总比落在其他地方受别人的气强!” “可是……”张赳还想反驳,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到了最后不得不一咬牙道,“可大堂伯和二叔都是武官,我爹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在任所碰到交趾土人叛乱……” “有叛乱就压下去!”张不假思索地伸手在旁边案上一拍,霍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昂着头说,“大堂伯,如果可以,我就和大伯父一道前往交趾,路上不但有个照应,我还正好去那里在爹爹麾下效力!” 这不是都添乱么?眼看老大小四两个人又是眼睛瞪在了一块,张越此时脑袋都大了,颇觉得自己夹在当中劝无可劝。瞅见张辅那眼神一闪,里头颇有些难言的意味,他心中一动,索性沉声喝道:“来之前祖母就吩咐过一切听大堂伯的,大哥,四弟,你们就别争了!” 坐在正座上的张辅听到兄弟三人各有各话,又细细审视着三人的表情,直到听见张越这话,他才轻轻一推扶手站起身来。 “此事信弟已经知晓,对于谪交趾他并无二话。就如越哥儿所说,廷议之事断无更改余地。至于交趾那边,我自会关照当地同僚照应,也会在家将之中挑选精干的人手随行。不过是区区交趾,信弟若是连这小小沟坎都跨不过去,他这十几年的官就白当了!” ps:早上六点不到就被一阵阵惊雷给打醒了,而且之前还做了个恶梦,貌似是自己穿越到抗日战场上,后头一排的枪栓声,看来真是要勿忘国耻啊……早上求推荐票,谢谢大家^_^ 第七十六章 释放 锦衣卫掌的是侍卫侦缉之事,旗下却分成两个系统。比如张軏担任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便是专管宿卫不问侦缉。洪武帝朱元璋在兴大狱把功臣几乎诛戮殆尽之后,旋即就裁撤了锦衣卫,算是把鸟尽弓藏演绎到了极致。而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为恐天下不稳百官不服,于是不但重立锦衣卫,而且另设北镇抚司,专司侦缉诏狱,南镇抚司反倒只管军匠之事。 于是,朝廷之中盛传一个说法----若是下了大理寺监,好歹还有个念想复出的机会;但倘若是入了锦衣卫那诏狱,生死荣辱便只在别人一念之间,得有把牢底坐穿的觉悟才行。 单单是这几年,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之中就死了一个解缙,关着一个杨溥,眼下蹲在里头的文官少说就有几十个,倒是武官难觅踪影。毕竟有名的武官大多是靖难功臣,安分守己,只寻欢作乐安享富贵,不耐烦管国事。 这会儿,张越就站在北镇抚司那座阴森森的院子前。尽管不是单身一人,尽管他自忖自己还不够格和这个恐怖的地儿扯上关系,但某种感觉仿佛顺着脊背溜上来,仿佛他只要一吸气,一股腐臭中带着阴寒的气息就会沿着口鼻冲入五脏六腑。 紧张的并不是他一个,张赳的脸色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甚至没法安然站在原地,而是不停地走来走去,握着拳头又放开,时不时还神经质地唠叨着什么。一向胆大鲁莽的张起初还能踮着脚往那院子中张望,及至看门的两个锦衣卫朝他投来了阴恻恻的笑容,他立马就消停了,干脆紧挨着张越站着,低声拿着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问题骚扰身旁的堂弟。 “三弟,你说大伯父在里头会不会被人拷打?” “听说诏狱当中阴暗潮湿,大伯父在里头至少有一个月了,会不会消瘦得不成样子?” “你说这谪交趾政平州可是要立即动身?这刚从牢狱里头放出来,总得好好休养几天吧?” “三弟,这都快到中午了,怎么大伯父还没放出来,不会要变卦吧?” 饶是张越先头心中很是笃定,这会儿被张左一棒子右一棒子的问题砸上来,不禁暗自大感吃不消。而张赳虽说离着有些远,却一直竖起耳朵听两个兄长说话,脸色更是愈白了。于是,当小巷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车轱辘的转动声时,三兄弟连同几个随从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齐刷刷地扭头看去,心中颇有些惊惧。 这北镇抚司的地盘只怕是连飞鸟都不愿意进,边上的民居几乎都是不住人的,他们在这巷子中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除了进出办事的锦衣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会儿来的又是谁?不会是前时刚刚确定要放人,如今又来什么钦使要变卦? 然而。等到马车近前。那上头传来了一个熟悉地招呼声。一群人立刻就心定了。张赳几乎是一溜烟地奔了上去。掀开车帘就钻进了车厢。而张越和张则是并肩迎了上去。 “大姐。你怎么也来了?” 马车上地人正是张晴。她轻轻把车帘揭开一条缝。露出了泪痕宛然地脸。还有一个正腻在她怀里地张赳。她对张和张越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解释说:“我听说爹爹今天能放出来。便死活求了公公和婆婆。想来见上爹爹一面。相公又求了情。这才得以出来。锦衣卫诏狱又岂是好地方。不知道爹爹……” 见张晴垂泪。张越心中也颇不好受。这一回大伯父张信虽然逃得大难。但却要远赴交趾。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归来。他劝解张赳地时候说什么张攸也在那边可以多多照应。但瘴气、水土不服、土人叛乱再加上地处偏远。张信仍是危若累卵。而祥符张家这次是倾全家之力救张信一人。花费巨量钱财。最后虽然侥幸成功。可张信地工部右侍郎之职却买不回来。 “出来了。大伯父出来了!” 张地一声嚷嚷让众人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循声望去。此时此刻。两个身穿锦衣腰挎绣春刀地锦衣卫小校押着一个中年人出了那北镇抚司大门。恰是张信。不过是月余不见。他看上去就苍老了好些。身上衣服虽还齐整。但走路竟已经有些步履蹒跚地老态。 当瞧见张信用手挡在额头上,眯起眼睛望着天上那一轮红日的时候,已经从车上蹦下来的张赳再也难掩心头激荡,疾步冲了上去,一把搀住了父亲的左边胳膊,哽咽了许久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狠狠咬着嘴唇。 张信这才放下了右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见不远处还站着张越和张,马车上的张晴赫然探出了半边身子,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喜悦和关切,他便微微点了点头,牵扯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心中却是生出了劫后余生之感。 他左边的监房中关着的就是杨溥,即使在那种阴森的环境下,此人竟然还读书不辍,他虽敬佩,却自忖没有那样的心志勇气----更让他感到惊惧的是,他仅仅是下狱月余,杨溥却已经在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关了两年多。 倘若他被关上两年,他会如何?这是一个他一想到就会心惊肉跳的问题。 张信在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走着,渐渐离那北镇抚司大门远了。然而,在即将走完那段并不漫长的路途时,他却忽然转过了头,恰恰看见了那大门口的一个人影。一时间,他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胸口亦不自然地上下起伏。尽管那人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亦朝他点头示意,但这并不能驱除他身上的那缕阴寒。 张越也看到了那个不期然出现在北镇抚司大门口的人影,更一下子认出这就是上回自己在国子监撞上的那个袁千户。张信慑于那缕莫名笑容的时候,他也同样觉得对方在冲自己微笑,因此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就别提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究竟是敌是友? ps:继续求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七十七章 家产 太平里位于南京城通清门附近,西是皇城,东是府学,最是交通便捷之地。这一带多半住着六部官员,单单是侍郎就有好些位,因此也常常被人称为侍郎里。沿街两侧矗立着豪宅座座,正门成日里拜客不断水泄不通,后门处也是车水马龙生意兴隆,恰是外地官员来南京城的必到之所。 废中书省而尊六部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来的宗旨,如今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虽然设立了文渊阁,提拔了一群低阶文官参赞要务,毕竟并没有撼动六部堂官的实权。即使是迁都之事已经板上钉钉,这太平里仍是一日赛一日地繁荣昌盛。 然而这些天,太平里却仿佛挂起了一股阴风,西街一座宅子和东街两座宅子的大门口都贴上了锦衣卫的封条,一下子有三位侍郎进了锦衣卫诏狱。虽说工部刑部礼部在六部之中向来以又苦又累又不讨好著称,可侍郎仍是正三品高官,如今说下狱就下狱,着实让人心悸。 于是,当有人看到张府门口的封条被撕去,更有人看到一个疑似张信的身影踏进了那座仿佛尘封了许久的宅邸时,整个太平里的住客顿时起了不少骚动。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造访是不可能了,各家的主人们只能派出下人在张府附近乱晃。 劫后余生的张府恰是一片冷冷清清。锦衣卫来封门的时候,家中虽留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奈何主人一个都不在,因此即便是查封不是抄家,仍少不得被人顺手牵羊带走了无数东西。查封之后固然是留了一个院子给人居住,却有不少耐不住性子的仆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到现在还安分守己在这家里等着主人归来的下人,竟是十停之中只剩下了三停。 此时此刻,某个白头苍苍的老管家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瞅着被张赳搀进门的张信,死死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跌跌撞撞冲了上来,双膝一软,干嚎了一声便把头重重碰在了地上:“老爷,都是小的没用,小的管不住那些个没良心的东西,小的辜负了老爷重托……” 跟在张信身侧的张越端详着那个嚎啕大哭的白管家,心里忽地也是一酸。瞧见张信双肩微微颤抖,长叹一声便闭上了眼睛;现张赳僵立在那儿已经是痴了;看到那管家连连碰头之后,脑门上已经分不清是乌青还是泥土;他再也按捺不住,跨前一步将人从地上硬拽了起来。 良久,张信睁开眼睛,转而便缓步走上前去,冲着那不知所措的老管家微微点了点头:“事出突然,你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无需自责过甚。待会你带几个人把上房收拾出来,然后把人齐集到上房前头的院子,我有话吩咐。” 老管家连忙弯腰称是,旋即便一阵风似的跑了,那步伐之矫健根本看不出刚刚那拖泥带水的老态,竟是显得精神奕奕。 “这是高泉的堂叔,是咱们张家的世仆。别看他这白苍苍的模样,却一向身子骨硬朗,也就是因为心中无主方才会是刚刚那个凄惶的样子。”张信看着张越笑了笑,随即甩开了搀扶着自己胳膊的张赳,脸上再没了初出北镇抚司的茫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日有多少人应诺都是假的,遭遇大变时是否能有人留下才是真的。” “越哥儿,你明白么?” 张越原本以为大伯父张信是在对张赳交待事情。此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顿时有些纳闷。但还是赶忙答应了。见张信扭头又对张和张赳嘱咐了几句。却也是类似地训诫。他不觉更加奇怪了----难道大伯父在诏狱里头呆了一个多月。于是大彻大悟了? 这一路从仪门进入内仪门。沿路所见虽不是极其破败地景象。但家中遭遇大变。园丁之类跑地跑散地散。自然无心照管什么花草树木。再加上天气本就寒冷。因此不少地方便流露出无限萧瑟地气息。及至兄弟仨陪着张信来到了上房。看到那三三两两地桌椅家什。看到那四壁空空地情景。看到某些镶金嵌玉家什上留下地某些痕迹。谁地脸色也好看不起来。 众人都是先到英国公府用地饭。等到锦衣卫去除了四处封条方才来地这里。对比那边地富丽堂皇和这边地颓败。自然无不是心有戚戚然。 张信径直来到主位坐下。甫一落座。觉察到那原本该结结实实地太师椅微微一晃。他不禁晒然一笑。旋即正色道:“因我不慎。累得一家人前后奔走。更散尽家财无数。我张信实是张家罪人。两千两黄金可以买良田万顷。可以买姬人无数。可以买豪宅数座。可以让家中开销几年……如今却全都砸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张赳闻言极其不安。张口便叫道:“爹……” 然而。他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就对上了父亲冷冽地眼神。顿时吓得一瑟缩。到了嘴边地话再也说不出来。张越倒觉得张信这番感慨确实不是什么矫揉造作地假话。而是一个蹲了一个多月监狱人地肺腑之言。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伯父,我们兄弟三人来南京时,无论是祖母还是二伯父和我爹,都曾经对我们吩咐过,既然是一家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键时刻便得拧成一股绳。大伯父说两千两黄金可以买多少东西,但是在我们大伙儿看来,能让您平安无事地出来,那这些钱便是值得的。毕竟钱没了可以再积攒,可张家却不能没有您。” 尽管张信和英国公张辅曾经在书房谈过好一阵子的话,听说了自己的儿子贸然行事险些闯出大祸,听说了张结交了不少友人不日便可补入军中,更听说了张越种种匪夷所思的表现,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下狱的这些天家里人的变化。然而即便如此,听到张越入情入理诚恳十分的话,他仍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的三弟果然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不过此时不是感伤这些的时候,他稍稍问了几句老家近况,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这座房子并非钦赐,是我当初当上工部右侍郎之后,你们大伯母动用嫁妆银子买的。如今我去交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如将房子卖了。那些细软先前查封的时候兴许被人拿走了,但库房中那些笨重家伙应该还在,也都一起变卖了。加上藏在花园亭子阶梯底下的两百两黄金,应该能清偿二弟三弟垫出来的钱,也能补上家中的缺口。” 说到这儿,张越和张齐齐一愣,后者更是本能地开口拒绝道:“大伯父,这怎么行!兄弟之间原本就该友爱互助,我也听我爹说过这是他应当的。我们这一辈兄弟四个以后长大了,也会像大伯父、爹爹还有三叔这样,怎么能分这么清楚!” 张信没料到得到这样的回答,微微一怔便笑了起来:“傻孩子,你爹和你三叔帮我,那是他们惦记兄弟之情,但我若是涎着脸就这么接受了,那又怎么对得起他们这片心意?就比如你借了你三弟或是四弟的银子,难道能厚着脸皮一辈子不还?” 这个比方打得浅显,张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好,于是只能拿求助的目光看着张越。可这时候张越眼见张信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知道这大伯父主意已定,再加上能反驳的主儿----也就是他的二伯父和父亲----都不在,他只得祭出了拖延**。 “大伯父,这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 “不用缓,我三天后就去政平州上任。就算我临走之前解决不了这事,我走了之后,也会委托英国公帮我处置了这些家产。” ps:原本打算今天两章的,现在还是咬咬牙三章……看在我努力更新的份上,大家支持一下推荐票吧,拜谢了!! 第七十八章 邀约不绝 虽然是坐了自家的大船,但祥符张家此来南京的人并不算很多。三位少爷以及各自带的丫头一共九个人,此外还有两个管事媳妇,六个小厮,四名护卫,外加管家高泉。在先前住进了英国公府之后,相比张张越张赳三兄弟,高泉这个本应揽去大部分事务的管家反而变成了隐形人,成天难觅踪影不说,就是见着了也往往是行色匆匆。 平日他这样神出鬼没倒也算了,可这一日三兄弟从太平里张府归来,人人的心里都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于是,当在英国公府大门口看见高泉埋头只顾往外走,张只觉得满腹火气全都冲了上来,一个横身便拦在了他的去路之上。 “咦……是三位少爷回来了!”高泉一愣神方才看清了面前的人,慌忙退后一步打躬行礼,随即方才笑道,“小的正好要出去办点事情,兴许要晚些回来。” “高大管家哪里用得着向咱们报备?”见张如此行径,张越先是一愣,旋即也有些冒火。冷冷打量着高泉,他忽然嗤笑了一声,“祖母让你陪着咱们兄弟三个进京,说是你熟悉南京能帮得上咱们,可你成日连个人影都不见,我们兄弟仨连你忙碌什么都不知道,这忙倒是帮得妙!如今大伯父已经放出来了,不知道高大管家还在忙活什么?” 高泉这才注意到,不但是拦在身前的张面色不善,说话的张越面露讥讽,年纪最小的张赳更是用一种极度恼怒的眼神狠狠瞪着他。一时间,饶是他在外头长袖善舞精明能干,这会儿也不禁犯了难。 这说出实情吧,违背了老太太的交待;可要是不说,这边三位以后都是家里的主子,让人记恨上了,以后他哪里还有好下场?左思量右权衡,他方才赔笑道:“三位少爷,小的并非不出力,而是临行之前老太太别有吩咐,所以小的这些天才在外头奔走……” 自从父亲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张赳可谓是从天上跌到了地下,精神上更接连遇到重挫。别的地方没法宣泄,此时此刻面对高泉的含糊其辞,他自然再也忍不住,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有什么事比我爹的事更重要?” “这……”高泉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搬出一尊大神蒙混过去,“三位少爷恕罪,这件事情英国公也知道,和大老爷的事情大有干系……”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说才最稳妥,忽地听见脑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 “大堂伯?” 张越三人瞧见是张辅,顿时都吃了一惊。而张辅只是微微颔,随即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高泉,你且去办你的事情,这儿有我。” 有了这么一句话。高泉仍是偷觑了一眼兄弟三人地脸色。见他们地恼色变成了惊讶。他方才急急忙忙一溜烟下了台阶。接过一个跟班递上来地缰绳。翻身上马就急驰而去。 面对这光景。别说张张赳兄弟莫名其妙。就连张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通如今有什么事情能比大伯父张信地更重要。他原以为张辅会解释清楚。谁知道人家英国公正好要去拜客。只留下一句晚上到上房来就出了门。 三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性子最急躁地张使劲拿拳头砸了砸脑门。嘴里嘀咕了几句就不管不顾地走了。张赳倒是多了个心眼。瞅见张越低头沉思。他有心上去问问人家地看法。却又抹不下脸面。站了好半天索性咬咬牙也进了门。心想大不了瞅空子去向父亲询问。 落在最后地张越满脑子浆糊地回到了芳珩院自己地屋子。才一掀帘进门。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人手一个绣架。正在那里低声商议什么。竟是全都没注意到他回来。虽说隔着尚远地距离。但他仍是依稀看见那上头鲜艳地花色。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针线活计。心中一动地他便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转身进了里屋。 这一次。那打帘子地声音终于惊动了琥珀和秋痕。两人齐齐抬头看着那仍在动弹地帘子。琥珀便惊讶地挑了挑眉:“难不成是少爷回来了?” 秋痕慌忙抢过琥珀手中地绣架。胡乱往旁边地石青引枕后头一塞。这才冲着琥珀摇摇手轻声道:“待会若是少爷问起来就搪塞过去。绝对不能让他提早知道了。否则咱们俩这般心思那就白费了!对了。月落和流苏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她们好端端呆在外头。也不至于少爷进来咱们也不知道!” “琥珀,秋痕,这帖子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琥珀正要张口回答,忽地听到里头传来了张越的声音,连忙拉着秋痕起身进去。见张越手中拿着两张帖子,她便笑道:“这都是下午门上让人送进内仪门,然后月落拿进来的,指了名送给少爷一个人。正好夫人派了碧落姐姐过来,听闻有帖子送来就瞧了瞧,此时大约夫人也应当知道了。” 这年头大宅门中还真是没有秘密! 张越苦笑一声,心想就算没有杀出个碧落好奇心强,这门房把帖子送过来的路上少不得也会看上一眼,如今指不定整个家里头都知道了。这第一份帖子是杨士奇派人送来的,说是请他后日前往家中,要给他介绍几个友人;第二份帖子则更是离谱,落款竟是南京城的大德绸缎庄,他怎么寻思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一个绸缎庄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却风风火火地撞开了帘子,稍一屈膝行礼便上前笑道:“越少爷,又有帖子送来了!这回是二老爷家里送来的,说是赶明儿召集了不少世家子弟出城狩猎,让咱家三位少爷都一起去!” 张越微微一愣神,方才想起这二老爷并非是张攸,而是张輗。再一琢磨这狩猎,他就更头痛了----大冬天的兴师动众出城狩猎,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再说了,他虽说也曾经跟着彭十三练武习射,那本事却比不得京城这些世家子,这要是碰见那天姐夫孟俊家里头那帮人也就算了,若是撞上两个堂弟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勋贵子弟,这不是找气受么? 只是那“咱家”两个字却让他心头颇为意动。他们三兄弟在这边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倒真的和张辅王夫人有些一家人的滋味。 ps:嗯,今日也是三更,这是第一更,求推荐票…… 第七十九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高泉这些天虽然不见人,但在外头着实是忙前忙后极其辛苦。信弟能够这么快解了牢狱之灾,他着实出力不少。” 上房之内,听张辅如此一说,张越兄弟三人都觉得纳罕。然而,张辅却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解释,谁也不好多问。毕竟,堂堂英国公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为一个下人开脱,这件事也就轻轻揭过去了。倒是当张提起接到张輗的帖子邀明日去狩猎时,张辅脸色微微一变。 “既然是老二相邀,哥儿就一个人去吧。信弟说不日就要起程前往交趾赴任,赳哥儿好好陪陪你父亲,明儿个就先搬回去住。越哥儿想必对这种打猎之类的勾当不熟悉,没必要去敷衍那些成日里只知道狩猎玩耍的纨绔,自己做该做的事情就是。老二那边我自会让人送信过去,他也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埋怨你们。” 听了这话,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张从小就是喜欢舞刀弄棒的,到了南京结识了友人,最多的也都是彼此探讨拳脚上的勾当,这打猎的事情自然当仁不让;张越张赳都是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这跑去打猎无非出丑,再说一个惦记父亲,一个另有约会,只恨没有法子推托,这会儿推托的理由送上了门,两人自然全都高兴。 “多谢大堂伯。” “好了,时间不早,你们回去早些歇下,明日还各有事情。” 眼看着三兄弟一起站起身告辞离去,张辅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欣慰之外更有些惆怅。张虽鲁莽,略有些纨绔脾气,但心地却是纯良;张越沉稳有担当,更懂得进退,倒是颇有大将风范;张赳这回固然险些闯祸,但单单是一个孝字,也可抵消千般不好。 王夫人适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觑着张辅面露怅惘,猜也能猜到丈夫的心事是什么。她如今也已经三十七八,早就不存诞下亲子的奢望,只府中那许多宜男之相的年轻姬妾也都是动静全无,这就着实是蹊跷了。此时此刻,她略张了张嘴,那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张辅却被这声叹息给惊醒了,见王夫人正在拿帕子擦眼睛,他便软言宽慰道:“儿女上头的勾当乃是上天注定,夫人忧心也没用。二弟三弟都有两个儿子,这三个也都是好孩子,实在不行,到时候过继一个,那也是你的儿子。” “老爷说的是。”王夫人忙放下红绡帕,眼睛却有些红,但仍是强笑道,“老爷这半辈子都是行善积德,怎会没有嫡亲子嗣。我不过是看着这三个孩子各有各的好处,心里有些感伤罢了。说实话,比起二叔和三叔家那几个儿女,他们的心性举止倒更强些。” “婶娘在开封城,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毕竟重规矩方圆讲礼仪章法,所以才调教了几个好孙儿。老二老三自幼没了爹娘拘管,我又长年领兵在外,他们自己都少人管教,哪里教得好晚辈?说起来我看着他们那奢侈的模样,就担心他们惹出什么祸事来。” 眼看丈夫恨铁不成钢地唠叨起了两个小叔子。王夫人本想提一提张越收到地那两份帖子。可权衡再三还是忍住了。杨士奇那边正是当红地阁臣。拜访一下也有利于前途;至于那大德绸缎庄。大约是小孩子家惦记江南绸缎好。于是带一些回去给长辈。没必要大惊小怪。 次日一大清早。三兄弟便分头出了门。要去打猎地张身穿一件青绢箭袖。外头罩着大红猩猩毡披风。头上戴着紫貂皮暖帽。脚下蹬着鹿皮快靴。身上背一张雕漆柘木弓。显得英武神气。他跳上马后。便冲着张越和张赳嚷嚷道:“回来之后。我一定让你们尝尝我打来地猎物!” 瞧见张带着人风驰电掣跑得没影了。张赳方才撇了撇嘴。扭头正要走。他忽然站住了。转过身对张越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先头地事情我如今知道错了。谢谢三哥地教诲。” 张越没料到这一遭。等到张赳上马车走了。他方才笑着抱了双手。心想小家伙虽说有时候可恶了些。究竟还有些真性情。不是那种无药可救地贵胄子弟。他只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有用这大巴掌教训弟弟地机会。这打人地时候。他地手也怪疼地。 虽说今日该当赴大德绸缎庄之约。张越却没有出门直奔地头。而是先去了一趟杜府。年初二地时候他已经来过一趟。可那次杜桢正好受召入宫。他只好留下了节礼。更压根没敢提拜见师母地勾当----杜桢抛下妻女在浙东张偃。却在开封城教了他四年。他怎么想都有些心虚。于是今天就借着接到杨士奇帖子地机会又跑了来。 然而。仿佛是老天注定。他匆匆来到杜家地时候。却在大门口撞上了正要出门地杜夫人裘氏。这一回。他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拜见。然而。裘氏非但没有如他想象那般给他面色瞧。反而端着笑脸打量了他好一阵。然后方才和善地道了一番话。 “你来的倒是不凑巧,老爷出门拜客去了,正好不在家。加上先头你来却没遇上人的那一次,你倒是白跑了两趟。要是我上回一早知道,也好和你说道一声,这正月头七天,老爷有空的日子不多,你既是他的得意弟子,拜年的心意到了就行,晚几天也不打紧。不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在京城,平常闲着的时候你也不妨常来,老爷不在还有我呢。” 张越虽觉着裘氏看自己的目光中除了慈祥还有些别的意味,却感到对方并不是惺惺作态,心下不禁暗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连忙躬身答应了。眼看裘氏上了轿,四个轿夫抬轿并几个随从护送着渐渐远去,他方才回转身上了马,一时之间犯了踌躇。 那大德绸缎庄究竟该不该去? 连生和连虎瞧见裘氏和自家少爷亲切交谈的时候,那脸色都和苦瓜似的,这会儿方才有所缓转。哥俩跟着张越好几年,一看张越犹疑便猜出了为难之处,于是连生便策马靠近了些,低声提议道:“少爷,反正眼下时候还早,去一趟那儿也不耽误什么。再说,小的听说大德绸缎庄在江南遍地都是,最是有名,不如买几匹苏绸杭绸回去送老太太和各位太太。” 尽管只是个借口,但有时候人就是缺少一个借口,当下张越便笑着应了。主仆三人一路打马,按着帖子上的地图标记,顺顺当当到了地头。 ps:强推了,今日第二更,继续求推荐票……今晚还有第三更,零点还有更新,看在我努力更新的份上,所有票都给俺吧!!! 第八十章 赴约 南京城的大德绸缎庄位于小校场附近,离国子监不多远,倒也是个繁华地段。和旁边的小店铺不同,它足足占了三间铺面,从外往里头看,但只见几个伙计殷勤地向顾客兜售绸缎布料,忙得不亦乐乎。进进出出的人很不少,有的是小康殷实之家的主人,有的是小富人家的管事,几乎个个手中都抱着一两匹绸子。 张越带着连生连虎一进门,立刻便有一个年轻的伙计一溜烟迎了上来。那伙计只是眯起眼睛打量了片刻,脸上的七分笑容就化作了十分。他也不领着张越主仆三人往那人最多的地方挤,而是径直带到了一旁人较少的柜台前。 “公子爷,咱们的绸缎是整个江南最好的,买回去送给亲友最是体面。若是带给父母,这大团花缎又富贵又喜气;还有这小碎花缎,素淡中带着高雅,最是适合年轻媳妇;若是要考科举,这块缎子上是鹭鸶和芙蓉纹的,叫做‘一路荣华’,能讨个好口彩;若是家里头正好有人要从军,不妨便是这一匹,骏马、蜜蜂再配上猿猴,可不就是马上封侯……” 还没来得及道出来意,就听人絮絮叨叨介绍了这么好些,张越心中不觉好笑。只看那小伙计年纪不过十六七,说话的时候却有条有理滔滔不绝,他更感到这大德绸缎庄既会挑人又会做生意,于是笑眯眯等着人家说完,他才使眼色吩咐连生递上了帖子。 那伙计原本看着张越衣饰华贵,以为是大金主,这才介绍了几样最贵的绸缎,所以看见连生递上帖子,他面上呆了一呆,接过来打开之前,心中还有些不快。可打开来一瞧上头那几个字和落款,他顿时打叠起了一幅更恭敬的面孔。 “原来是张公子,大掌柜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早就吩咐下头人一到便请进来,请恕小的刚刚有眼无珠。” 他一面说一面毕恭毕敬地双手递还了帖子,旋即侧身在前头引路。掀开了侧面一层帘子,前头便是一条长廊,一回头见张越三人站在那里直打量,脸上都有讶色,他便满脸堆笑地解释道:“咱们这绸缎庄和别的临街店铺不同,内中的房子也都是咱家的产业,因此都打通了。大掌柜管着南京城和附近州县的十几家绸缎庄,这家就安在这里。” 走在后头的张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眼下还是明初,商人纵使再有钱那也不过是商人,不会像后世那些大盐商那般可用钱影响一地,更不用说南京城这天子脚下了。士农工商,商者豪富却卑贱,达官显贵之家固然有家奴经营产业,自己却是几乎不碰这些勾当。所以,哪怕他曾经有心想什么金点子赚钱,屈于大势,又没有人手,于是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那弯弯曲曲的长廊走到尽头,前头便是一处厅堂,过了厅堂乃是一个小院,院子正中乃是一排三间房。那伙计来到正中那一间,隔着厚厚的帘子低声禀报了一声,旋即便束手退回来对张越笑道:“公子稍等,大掌柜这就出来相迎,小的告退了。” 张越微微一愣时,那伙计已经拔腿走出了老远,再转过头时,却只见一个须斑白的老者从门内出来,笑容可掬地向他拱手行礼。面对这样一个年纪至少是自己三倍的老人,他也不好过于怠慢,略点了点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和大掌柜素昧平生,不知道下帖邀我有何意?” “小的不过是一介微末商人,本不敢去请三少爷,不过是受人之托,不敢不为。”那老者面上的笑容愈谦卑,随即竟是亲自打起了那房门口的帘子,深深弯下了腰,“今日邀请三少爷来的人正在里头恭候,还请三少爷移步一见……哦,还请两位贵仆在外稍候片刻。” 原就心中迟疑地张越乍听得要留下连生连虎在外头。心中顿时更加警惕。哪敢轻易踏进那间屋子。当下就晒然冷笑道:“我倒不知道真正要请我地人居然不出面。反倒是躲在人后头。再说。大掌柜非得拦着我这两个跟班。这就是待客之道?” 那老者虽是掌管南京以及周围各州县地绸缎庄生意。但向来打交道最多地也就是权贵家地那些管事。即使这样也深知这些大人物变脸极快招惹不起。此时见张越沉下脸怒。他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只盼望着门里头那位能开口说一句话。也好解了他此时难题。 “三公子难道真不愿意和我见见面么?” 就在他眼瞅着张越拂袖而去地一刹那。屋里头终于响起了这么一个声音。他长吁一口气地同时。就只见张越一个疾停止住了往回走地脚步。然后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尽管心中腹谤连连。但他还是竭力让面上笑得更灿烂。殷勤地在前头抬手相让。 “你们俩在外头等着。” 撂下这么一句吩咐之后。张越再无犹疑。疾步上前跨过了门槛。门帘在背后落下地一瞬间。他便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中优哉游哉品茶地身影。一颗心不禁一缩。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时候极其佩服自己地耳朵。仅仅是听过一次地声音。他刚刚居然能够一下子辨别出来。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某人地声音实在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三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角落中的人并没有穿着那天的一袭大红缎绣白暗花纱护领的织金妆花锦袍,只是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宝蓝色袍子,头上也只是戴了一方寻寻常常的高头巾子。那种仿佛时时刻刻萦绕在他身上的阴寒气息,这会儿也丝毫都察觉不出来。 倘若只是第一眼的初印象,这也就是个寻寻常常的中年人,说是教书匠兴许都抬举了他。把这样一个人丢在人群中,任何人走路的时候甚至会忽视这么一个人。然而,即使此时此刻那张脸仿佛丝毫没有特色,但张越仍是想起了那天对方身穿锦衣的情形。 于是,他随便拣了张空闲的椅子坐下,在脸上挂起了闲适自然的笑容:“袁千户这么大费周折请了我来,不知有何指教?” 他本以为对方会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谁知道对方竟也是单刀直入地反问道:“锦衣卫向来以铁面不认人著称,却三番两次地从旁提点,三公子想必很奇怪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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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次都是匆匆一面,今儿个把三公子请过来,我总算是看仔细了。”袁千户却仿佛再也没有为张越答疑解惑的兴致,轻轻一振袍袖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三公子无需多想,锦衣卫也不是吃饱了没事撑着,老是盯着张家。你大伯父的事情是圣命,接下来的都是我的吩咐,沐宁乃是我一手提拔的,自然得听命行事。” 言罢他便大步走到门前,临掀帘的一刹那却止步又留下了一句话:“你也不用瞎猜,如今你还在搏前程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只不过,英国公如今无嗣,你若是真正想要出头,便不要盯着那个国公的位子,嗣国公不过徒具尊荣,对你并没有好处。” 直到那门帘再次落下,张越却犹未从那震撼中回过神。他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不但没有揭开那一层真相,反而又撂下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况且英国公张辅如今无嗣,可那并不代表将来无嗣,再说他也不想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一直以来对他极其关爱的父母。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仍然没找到这袁千户对他另眼看待的理由。 不多时。门帘再次被人高高打起。进来地却是先前那老者和连生连虎。那老者也就罢了。连生连虎进来之后瞧见自家主子安然无恙。全都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张越两侧。昂挺胸露出了一幅雄赳赳气昂昂忠心护主地架势。 那老者眼见正主儿刚刚意态自如地出门。知道今儿个自己安排地这一番谈话必定没什么纰漏。险些跳出嗓子眼地心这会儿也都搁下了。此时。他这个此地地主人反倒和下人似地。站在一边搓手赔笑不已。 “三少爷。今儿个地事情确实是小地孟浪。只是人也见了。还望三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把事情放在心上。小地精心准备了十匹妆花缎。还有一件上等地白狐皮袍子。并紫宝阶盛地刻丝衫子四件。还请三少爷笑纳。” 都说无功不受禄。这会儿张越自己心里头还迷糊着。哪里肯白拿人家地东西。兼且他深知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对商人最是提防。于是婉言谢绝便起身要走。谁知道这时候。那老者却是满脸恳求地打躬作揖。最后他不得不收了四匹妆花缎和那件白狐皮袍。 送出门地时候。这老者依旧口中唠叨。张越漫不经心地听着。这才明白这大掌柜姓徐名昌。乃是先头中山王府地奴仆。在建文年间脱了籍。后来徐家式微。自然更没了关联。 徐昌在这大德绸缎庄干了十几年。从伙计一路做到了大掌柜。也算薄有家产----毕竟。这外头兴旺地产业。全都是东主而不是他地。他并不知道袁千户地真实身份。只道是朝廷贵人。又帮过他好几回。今次方才听命下帖子。 眼见回去得多上不少东西,骑马不好拿,那大掌柜徐昌便张罗着让人去雇车,更亲自把张越主仆三人送到了门口。那些小伙计何尝看到大掌柜如此奉承客人,眼睛直了的同时也没忘了车前马后地帮忙服侍,直到把人送走,方才有一个小伙计好奇地问了几句。 “这回你们都给我认准了,以后若是这几位上门,东西都按成本价卖!”徐昌板着面孔吩咐了一番,见伙计们人人咂舌,他又补充了一句,“东家那儿你们不用担心,这缺额自有我补上!记住,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子弟,得打叠十二分精神伺候!” 此时张越骑在马上,平常畏之如虎的寒风这会儿兜头兜脸地吹上来,他反倒更清醒了几分。算起来,自打他来到南京城,这各式各样的机缘层出不穷,而且全都是有利无害的好机缘。这固然是好事,但好事若是全都积压在了一块,他便不得不怀疑之后是否会泰极否来。 就在这个念头跳上心头的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了几声惊呼,再定睛看时,却只见正前方烟尘滚滚,仿佛有数十骑飞马奔驰而来。 这时候,远处某个眼尖的人便嚷嚷了起来:“快闪开快闪开,是赵王府的人!” 话音刚落,张越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个更大的叫嚷声:“汉王府的人来了!” 这前有狼后有虎,张越慌忙吩咐身后的连生连虎押着马车暂避,自己也勒马往旁边闪。不仅是他,正在路两旁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和买东西的百姓们也全都忙不迭地四散开来。不多时,那道中央便空无一人,两旁各风驰电掣地奔来数十骑,眼看就要撞在了一块。 (*^__^*)嘻嘻……又是新的一周开始,本周强推,疯狂求推荐票咯~~另推一本朋友的书《沐春风》,大家如果喜欢,就再回头给府天投票哇! 第八十二章 乐极果然生悲 且不提张越并两边百姓如何闪避,这大道中两拨人相互驰近的刹那间,就听两边各一声大喝,那为的纷纷勒马,其后更是响起了一阵不绝于耳的骏马嘶鸣声。 左边那领头的骑着一匹不带一丝杂色的白色骏马,头戴冲天金冠,身穿大红紫团花锦袍,外罩玫瑰紫大氅,手中挽着山中老蟒皮制成的皮鞭,眉宇间尽显倨傲之色。右边那领头的骑一匹黄骠马,额上勒着貂皮金珠海马抹额,身上一件秋香色蟒袍,粉面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阴鹜。这两人年纪不过十四五,两厢一照面一对眼,便齐齐冷笑了一声。 “看塙弟这身穿戴,大约是打宫中回来吧?” “圻哥还真是没猜错,如今父王还在宫中陪皇爷爷说话呢!瞧塙弟这模样,大约是想进宫向皇爷爷求情?哎呀,我刚刚出宫时,正巧听说皇爷爷刚刚打西华门那边回来,不知道是汉王伯说了什么让他老人家生气的话,这会儿皇爷爷大雷霆,别说见你了,只怕不迁怒就不错了。我劝圻哥一句话,还是暂且缓一缓的好。” “你……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可别忘了,你上头还有世子!” “圻哥这话就说得怪了,难道你上头就不曾压着一个世子?至少我比你运气,没有那么一个暴虐的父王,我和世子可是一个娘生的,我那母妃现如今还安享富贵尊荣,日子过得好得很……” “你……哼,你如今就得意好了,看你能猖狂多久!” 张越见那身穿秋香色蟒袍的少年狠狠一甩马鞭,又回头叱喝了一声,一众人齐刷刷调转了马头,心想这两位小王爷的斗气应当告一段落,再不多时便可通行。谁知就在策马欲行的时候,那身穿秋香色蟒袍的少年却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忽然拿鞭一指丢出了一句话。 “来啊,去几个人,赏那些看本王笑话的人一顿鞭子,省得人家道我汉王府的人都是好欺负的!” 话音刚落,那少年背后就抢出十几个人来,犹如恶狼扑虎一般纵马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抄起鞭子,兜头兜脸地朝那些噤若寒蝉的百姓抽去。这突如其来的一遭顿时引得现场情景一片混乱,四处都充斥着哭爹叫娘声和求饶声,但那些护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恶狠狠地挥鞭就打,哪分什么青红皂白,哪有个轻重。 就在那少年喝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张越就心叫不好。虽说早知道这年头不平等,但这等肆无忌惮的举动他却还是第一次得见。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瞅了瞅那大红锦袍的少年,原以为对方至少会阻止一二,谁知道那人竟只是笑眯眯袖手看着,完全一副看好戏的做派。就在这时候,一道凌厉的鞭影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竟是直冲他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伸腿一夹马腹本能地挪开了一步。但那犹如毒蛇一般地鞭子却仍是落在了他地肩头。只听啪地一声。他肩头那厚厚地衣服竟是被扯碎了开来。紧跟着在同一位置又是重重一下。见到主子挨打。瞠目结舌地连生终于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高声嚷嚷道:“住手。快住手!咱们是英国公府地人!” 虽然四周乱成一团。但连生气急败坏之下爆出地声音非同小可。听到地人不在少数。那打人地护卫看张越细皮嫩肉。原本已经狞笑着又举起了鞭子。一听到英国公府四个字顿时吓了一大跳。放下鞭子地同时还勒马往后退了几步。很快那边地大红锦袍少年也从随行护卫地口中得知了那句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厉喝了一声。 “来人。拦住那些无法无天地家伙。京师朗朗乾坤。岂容藩王护卫欺凌百姓!” 那些挥鞭打人地汉王府护卫已经被刚刚那英国公府四个字夺了气势。这会儿看到赵王府地人上来阻拦。于是便顺势退到了少主人地身后。 此时此刻。那秋香色蟒袍少年气得牙关紧咬。偏偏却无可奈何。盯着刚刚那叫出英国公府地方向死死瞅了一眼。他气恼地打马便走。竟是没留下一句交待。而他这么一走。那大红锦袍少年顿时得意了起来。纵马排开人群便到了张越跟前。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英国公府地寻常人。待到近前看清了张越地模样打扮。心中顿时一紧。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温言问道:“本王乃是赵王次子安阳王。刚刚仓促之下不曾拦下汉王府地人。倒是让各位受惊了。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是英国公府地什么人?” 倘若不是适才亲眼看见此人和那个秋香色蟒袍少年针锋相对,关键时刻又袖手旁观看好戏,此时看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和温文尔雅的语气,兴许张越还会以为这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少年王爷,但既然他心知肚明自是大恨,面上却只露出痛楚的神色。 刚刚要不是连生那一嗓子吼得及时,他自己挨几下也就算了,怕是那些无辜百姓极有可能被打死几个。到头来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原本就被囚在西华门内待罪的汉王朱高煦更是绝无幸理。这小小年纪的安阳王真是好算计,姓朱的果然就没有省油灯! 还不等他开口,后头就响起了一个惊愕的声音:“这不是张越贤侄么?” 张越猛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中年人从那安阳王的背后探出头来,恰是又惊又喜的表情,那张脸仿佛有些熟悉。电光火石间,他在记忆中很是搜索了一通,最后终于认出了那人是谁,脸色不觉微微白,然后才挤出了笑容。 “孟伯父,多年不见,您居然还能认出我!” “哈哈哈,当日你们兄弟几个在你们姐姐出嫁的时候很是为难了我那侄儿,我怎么会不记得?如今我侄儿侄媳举案齐眉,可不是我孟家一段佳话?”那中年人说着便笑呵呵地对安阳王拱了拱手,又指着张越解释道,“安阳王,这是英国公的堂侄张越,也是我侄媳的堂弟。” 闻听是英国公张辅的堂侄,安阳王朱瞻塙顿时大喜。原本他企盼的不过是朱瞻圻惹上英国公府的人,可这会儿挨打的竟然是正儿八经的张家子弟,这结果自然是更好。于是乎,他的脸上愈亲切,一面自责自己刚刚阻拦不及,一面痛斥朱瞻圻肆意妄为,最后竟是解下身上那件大氅披在了张越肩上,硬是要亲自护送张越回去。 张越此时感到左肩火辣辣的剧痛,实在没心思和这安阳王扯皮,索性任由人家惺惺作态,心中所思所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只想到张晴和孟俊琴瑟和谐堪称天作之合,却忘了保定侯孟瑛的庶出兄长,也就是他姐夫孟俊的大伯父孟贤乃是赵王朱高燧的常山中护卫指挥。这赵王的下场虽说不比汉王,可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ps:今天早上的周推榜和周点榜太可怕了,虽然我如愿上了双榜,但全都挂在很后头,岌岌可危啊……今日第二更拜求点击推荐收藏,谢谢大家了!尤其是推荐票,多多益善!! 第八十三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安阳王朱瞻塙亲自护送张越回了英国公府,这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待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整个府里登时是一阵鸡飞狗跳。彼时张辅正好不在,王夫人只得亲自出来拜谢了安阳王朱瞻塙。 待到将这位小王爷送走,她一面忙不迭地张罗着让丫头媳妇把张越送回芳珩院,一面气急败坏地打人去请大夫寻药。原想要派人去知会张辅一声,寻思了半晌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忙带着碧落来到了张越的屋子。 掀帘进门入了里屋,见他身上衣物已褪下半截,肩头虽已敷过伤药,却仍是赫然肿起老高,那两道红紫的鞭痕交错宽达寸许,异常可怖,她不禁心头更惊。 “不是让人去请伤科大夫,怎么还没来!” 碧落忙答道:“夫人,这打马出去请大夫再回来没那么快,不过一会儿也就该到了!” 张越入京以来一直是顺风顺水,但今天这无妄之灾却让他陡然之间警醒了。肩头传来的火辣辣疼痛更是明明白白告诫了他,倘若今日没有英国公府这大伞,只怕那就不仅仅是两鞭子,而是一顿鞭子,他是否能逃出生天还未必可知,更不用提什么报仇雪恨。 一旁的秋痕瞅着张越肩头那伤,眼睛早就红了,若不是还有琥珀死死拉着她,她怕是想一头跪倒在地请王夫人做主。饶是如此,她仍然死咬着嘴唇揉搓着手中帕子,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悲愤。月落和流苏平日虽见过挨打的丫头媳妇,可今天情形毕竟不同,再加上事涉藩王,她们此时也都不敢吭声。 从沉思中回过神,张越见王夫人坐在床头,那眼神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关切,便强自笑了笑:“大伯娘,不过是皮肉小伤,不碍事的。” “都已经是这样子了,说什么不碍事!”王夫人一板脸,旋即恨恨地说,“衡山王纵容属下不分青红皂白当街行凶,也不想想他老子汉王已经被囚西华门,若再出事任是神仙也难救!你那两个跟班也实在是没用,他们俩都好端端的,居然让你吃了那么大苦头!” 张越心中一紧,想起这年头大宅门内规矩极大,上一回张赳私自出门险些惹事,结果贴身丫头芳草药香和跟出门的小厮都挨了板子,直到如今还不能下床,他着实担心连生连虎如今也已经被落了,忙解释道:“大伯娘,说起来那不关他们的事,那时候我正好在前头……” “你不用替他们说话,关键时刻护主不力总是要受罚的。”王夫人一口打断了张越的话,随即才拉起锦被替张越盖上,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碰到了伤口,旋即才软言解释道,“他们和当初那两个丫头不同,总算还是灵机一动叫了一声,所以我只是罚他们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就罢了。幸好你大堂伯不在,否则他在气头上兴许就连军棍都动了!” 情知自己和王夫人折辩也是无用。再加上又不是大棍子打人。张越只得作罢。不多时大夫也到了。乃是回春堂一个专治跌打损伤地老大夫。 众丫头原该退避。王夫人忖度那大夫年老。自己也担心万一有个好歹没人商量。便吩咐所有人都留下。让那管事媳妇直接把大夫领了进来。待到那老大夫看了伤情之后。她便焦急地问道:“这伤究竟碍不碍事。为何敷了伤药仍不见消肿散瘀?” 回春堂地几位大夫虽常常来英国公府看病。但堂堂国公府很少有什么跌打损伤要看。因此这老大夫还是头一次踏进这大宅门。此时乍听这问话连忙答道:“这伤药有治破皮地。有治扭伤地。还有则是治跌打瘀青地。小公子这是受了牛筋鞭笞。所幸不过是两记。待我拔除了淤血。然后再外敷伤药内服药汁。不出数日则可痊愈。” 听了这冗长地一番话。张越惟有苦笑----这一伤倒好。又要外敷又要内服。简直是兴师动众。天知道他也就是挨了两下而已。偏生如此金贵。然而。见那老大夫在王夫人地催促下抓住了他地膀子便要施为。他只得闭上眼睛随着他去。 虽说年纪一大把。但这老大夫既然在回春堂医治跌打损伤地大夫中能坐席。这手段自然不凡。拔除淤血过后开了方子让丫头去煎煮。他又拿出了外敷地药。细细地给张越敷在了肩头地伤处。此时众丫头已经是各忙各地事。王夫人听闻张辅归来。也已经赶去了上房。屋里便只有琥珀服侍。那老大夫一面向琥珀说明如何敷药。一面又絮絮叨叨说着别地话。 “公子放心。咱们回春堂地伤药最最有名。这军中重将南征北战地时候。谁不会在行囊里头备上一些?等这肿消了伤好了。再敷上咱们回春堂特制地生肌膏。保管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啧啧。别看那么一小瓶。可是比黄金还贵。也就是几家公侯伯府用得起罢了。” 张越侧头一看,见刚刚颇为可怖的伤口已经不再肿得厉害,原本火辣辣的感觉也已经变成了清清凉凉,他心知这回春堂的伤药果真是名不虚传。他原想着芳草和药香如今都还在养伤,有心多要一些伤药和那什么生肌膏,但一听到价比黄金就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之前把积攒下来的体己全都换成了银豆子送给了杜桢做盘缠,如今身上只有当初临行前父亲张倬给他的一百两银子。这来到南京英国公府之后,虽说王夫人每月支给他一百五十贯宝钞,相当于银十五两的月钱,但真要干点什么却远远不够。在南京这种地方,他也不可能去施展什么生财大计----而且那也未必能行得通。 他正想得头痛,外头便有人高高打起了帘子,却是秋痕亲自送了煎好的药汤送来。她径直在床头坐下,小心翼翼地吹着那滚烫的药汁子。待到那碗药微微有些凉了,她打算用调羹喂药,可张越哪里肯。最后,还是那老大夫笑呵呵道了一句药汁太苦,最好一饮而尽,她方才罢了休,只坐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张越喝药。 好容易把一碗比黄连还苦的药给喝尽了,张越又耐心听了那老大夫详尽得无以复加的一应禁忌和嘱咐,好容易把人给盼走了,他刚刚长长嘘了一口气,谁知这时候张辅又来了。琥珀觑着张辅面色很不好看,于是便拉了秋痕悄悄退下。 “我正好在宫里陪皇上下棋,结果出宫的时候恰好撞上了风风火火的安阳王,听他添油加醋道了一番。要不是我丢了几句话给他,只怕他兴冲冲就要闹到皇上那里去了!这些个龙子凤孙,竟是一刻都不曾消停,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兴许是心中不痛快,这时候张辅也顾不上对张越说这些是否合适,竟是一口气把心里的怒火泄了一个干净,末了才在床头站定。 “衡山王素来就是个爆炭性子,和汉王一模一样。皇上虽然如今不喜汉王,但究竟是自己的儿子,你这个公道却是难讨,就算皇上知道也不过训斥衡山王几句,可若是皇上因为这一点而惦记了你,那反而没好处,所以我才没让安阳王去闹。对了,今天皇上赐我瓦剌所贡宝马五匹,你自己挑上一匹。这御马都有表记,你以后骑着出去,谅别人也不至于再胡乱动手。还有,你老是只带连生连虎那两个武艺稀松的,出事了也没人抵挡,彭十三快要从交趾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挑两个妥当人跟你!” 这大明朝只要是姓朱的就比所有公侯伯高贵,张越心里自然明白。然而,这一回莫名其妙吃了这么个大亏,他口中不说,心中自然憋了一肚子火气。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问题是,等到汉王自然垮台还有十年八载,难道就这么一直忍气吞声? ps:感谢大家把我顶了上去,眼下周点周推都是第六,实在是受宠若惊,不过还想往上爬……今天第三更,继续求推荐票和点击收藏,晚上还有更新哦^_^ 第八十四章 拆穿 杜桢的宅子在徐府街原中山王府对面,而杨士奇的家和杜府也不过隔着一条街,也就是在贡院街西头。由于杨士奇乃是阁臣,平素和六部官员往来不多,走动频繁的多半是纯粹的文官和学子。而且他原本就以学行闻名于世,每逢科考之时,设法往这里投递墨卷的学子不在少数,只他立身持正不偏不倚,倒不曾因此多上几十个门下。 这一日虽冷,天气却好,再加上正月十五元宵节将近,大街小巷也颇为热闹,杨府门口昨晚上挂上的灯笼还未撤下,此时管家杨忠正指挥着两个仆役摘灯笼。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士子登了门。他一一笑着见礼,心中也颇为自家老爷高兴。 老爷生性简朴不爱钱财,倒是喜欢那些主动上门讨教的才子们。据说今天要登门的还有一位故交弟子,也不知道那少年如何出色,居然能劳动自家老爷亲自取了表字,倒是稀罕得紧。想着想着,他倒是忘记了撤灯笼的勾当,伸出脑袋又向外头望了望。 就在这时候,小巷那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就只见一匹通体无一丝杂毛的黑马急驰而至,恰恰在大门前停了下来。那黑马一停,一个身穿雨过天青色衫子,罩着天青色酡绒披风的少年就从马上一跃而下,随即笑吟吟地走了上来。 杨忠今儿个已经见到了四五个学子,其中有安步当车来的,有坐着二人显轿来的,也有骑马来的----但那骑马的进了这巷子多半就是策马徐行,下马的时候往往还要门子上前搀扶一把,哪来的这潇洒利落?心中疑惑的他连忙迎了上去,待人家报名之后他就更讶异了。 “张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我临时差两个跟班去办一点事情,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张越一面说一面扭头看了一眼那匹大黑马,极其喜爱它的神骏。他的第一匹坐骑是当初拜了杜桢为师后父亲张倬送的,是一匹年岁还小的幼马,品种算不得最好,但多年一直骑乘也有了感情,只这次到南京不曾带来。 今天这匹马是昨日英国公张辅送的,他和张张赳一人一匹,也算是某种补偿。话说昨天那伤药确实神奇,如今只要不是剧烈活动,他这肩膀几乎不曾有什么感觉。 杨忠见惯了那些来来往往喜欢坐轿的官员和学子,对于名马倒是没什么研究,只看着那马雄赳赳气昂昂很是神骏,少不得吩咐下人牵进去好生照看,这才按照杨士奇的吩咐打算亲自领人进门。然而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马鞭声和车轱辘声,再一看却是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那车帘之前垂着一串银铃,显出一种别样的雅致来。 看到车夫跳下,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人来,杨忠吃了一惊,连忙对身旁的张越解释道:“是小杨学士,小的得去迎一迎,还请张公子稍待!” 张越定睛往那下马车地人瞅去。只见那人四十出头地年纪。身穿一件蓝青色大袖袍子。腰间围着青绿绦结。头上地暖帽上嵌着一颗玛瑙。嘴角含笑形貌英朗。仿佛与生俱来便合着这学士二字。此时此刻。哪怕他再迟钝。也猜到能被称为小杨学士地除了翰林学士杨荣。再没有别人。 信步走上台阶地杨荣也看到了门内地少年。不过。下一刻他地目光就落在了一个仆人牵进去地黑马上。眼睛一亮地同时。他一时顾不上其他。三两步进门后便叫住了那仆役。旋即竟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了这匹马。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 “想不到这瓦剌刚刚进贡给皇上地名马。士奇兄居然先得了一匹!”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咯噔一下。心中暗叫糟糕。果然。那杨忠诧异地端详了一番那匹黑马。随即笑道:“小杨学士可是弄错了。这匹马并不是老爷地。而是这位张公子骑来地。” “哦?”杨荣这才微微一惊。转身瞧了瞧张越。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地表情。“正旦之日瓦剌一共送来二十四匹马。我正好有缘得见。皇上赐了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功臣各五匹。还笑说让他们分给家中子弟以供骑乘。你既然姓张。可是英国公地子侄?” 张越哪能想到居然撞见一个能辨识马儿地文官。这会儿已经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今天出来地时候就不该存着试马地念头。把这么一匹名贵地家伙骑出来做什么?此时吃杨荣一口叫穿。各种各样地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他心想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实话实说道:“学生张越。乃是英国公堂侄。” “果然如此!” 杨荣闻言大笑,饶有兴致地在张越脸上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而杨忠着实没料到自家老爷格外交待的人居然是英国公的堂侄,脸上便很有些古怪,吩咐了一个小厮头前领路,自己则是在那里盯着张越的背影直瞅,仿佛要从那平平常常的姿态中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杨士奇家里隔三差五便会聚集几个不曾出仕的年轻学子彼此会文,这几乎是南京城谁都知道的事。然而听说杨荣忽然登门,而且还在大门口正好撞上了张越,他也心觉纳罕。 两人同殿为臣,又同在内阁同为翰林学士,此时他不好安然坐等,便起身来到了书房门口相迎,和杨荣彼此厮见后,瞧见张越上来行礼,他便微微颔示意,不及说话就听到杨荣开了腔。 “士奇兄,我倒是头一次知道你这府上的文会居然还能请到英国公家的子弟,以后慕名而来的人只怕是要更多了!” 杨士奇对张越的出身来历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料杨荣在众人面前一口道穿,心里便有些不豫,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笑呵呵地敷衍了两句。一转身见屋里的五个年轻士子都用某种疑惑中掺杂着其他情绪的目光往张越身上瞟,他不禁晒然一笑。 察觉到那些目光中很有些排斥之意,张越倒淡定了,更想起了上回在皇太孙朱瞻基面前说道的那番话----这文人总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可那看似清高或嚣张的气焰往往只要一盆兜头凉水就能浇灭大半。今天是杨士奇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友人,别最终成了别苗头就好。 ps:现在还是双榜第六,不知道能否一直保持住。这是第四更,继续求推荐票,谢谢大家!!! 另,推荐好友雕栏玉砌新书《家和》,书号1266885,唐朝题材,有些意思。家斗太累,不如一起同心协力打造幸福的家园,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第八十五章 一个名字 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几载,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往虚里说那是为了强国富民,一展胸中抱负;这往实处说,其实不过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然后谋求卖一个好价钱罢了。 于是,今儿个除了杨士奇之外还来了一个杨荣,几个人顿时憋足了满身的劲头,就想待会在说话文辞上压倒其他人拔得头筹,也好博得两位阁臣兼翰林学士的青睐。 张越最年少,此时自然是敬陪末座。眼瞅着上座的杨士奇和杨荣彼此打哈哈,仿佛相谈甚欢,内中却流露出某种不那么对付的意味来,他便知道,这阁臣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的。当然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大臣之间要是全都抱成一团,那就该皇帝老儿紧张了。 杨士奇原本只是想给张越介绍几个友人,先前并没有对人直言他英国公堂侄的身份。结果今日杨荣不请自来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士子竟是流露出某种同仇敌忾之意。此时此刻,他一面和杨荣谈笑风生,一面扫视着书房中众人,见张越坐在那里安之若素,并不介意无人理会的窘境,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今日赶巧,在士奇兄这里遇到这么好些年轻才俊,我倒是想起了咱们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候大伙儿聚在一块饮酒论诗文,好文章好诗篇竟是无数,如今诸事繁杂,却是有心动笔却再也写不出来。” 话虽这么说,杨荣的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自矜之色来。当初的翰林院编修和如今的翰林院学士原本就是天壤之别,更不用提他眼下还在文渊阁参赞机务了。再说圣眷这东西和品级无关,他并不羡慕那些和他年纪相仿,品级却在他之上的六部堂官,相形之下,他反倒提防着那些可以和皇帝谈笑无忌的武官功臣们。 此时,座上一个三十出头的书生忽然抛出了一句义正词严的话:“诗词文学原本就是末学小道,二位学士如今位居台阁,日理万机造福天下,这方才是真正的大道。我等他日若能金榜题名,自当以二位学士为楷模。” “这又不是朝堂奏对,你说得这般正经做什么?” 插话的乃是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和别人的正襟危坐不同,他却是翘足而坐面色闲适。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瞥了一眼末座的张越,这才笑吟吟地又说道: “要我说,二位学士当初谈诗论文,如今决断国事,无所谓高下之分,不过是心境各有不同而已。当时难以料到现在,现在追忆当时,心境不同,当然做不出当时那样的诗文,可谁敢说两位学士如今的诗文不好?要我说一句实话,若是拿着咱们的诗文署上两位学士的名字拿出去,还不是一时间洛阳纸贵?” 头一个人那**裸的奉承张越听着吃不消,后头这个年轻人的做派他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煞是大胆。见杨士奇笑容淡然,杨荣哑然失笑,全都不以为忤,倒是座上其他人俱是色变,于是,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是正好让杨荣瞧见了。他微一皱眉。旋即朝旁边地杨士奇问道:“对了士奇兄。今日这许多人我都还是头一回得见。你就不介绍介绍?” 杨士奇刚刚只顾着瞧看在座众士子地言行举止。却是忘了这一遭。此时便从左手第一人说起----什么浙东顾万川。湖南莫北海。福建万世节。皖南廖昌金……这些人都是往日走动最勤地。他不过三言两语就道尽其人来历擅长。临到张越地时候他却微微一顿。 “这是英国公地堂侄。祥符张越张元节。他刚来京师不多久。不过。勉仁一定认得他老师杜宜山。当初我们翰林院一群人一起聚会地时候。论经史乃是我第一。论军略你第一。但论文章诗词却是他杜宜山第一。宜山贤弟如今重回翰林院。他这弟子你我不得照应一二?” 杨荣看张越年轻。原本还以为因着对方是英国公张辅地子侄。杨士奇方才会另眼看待。等到听说是杜桢地弟子。他方才真正诧异了。当下他也不坐了。站起身径直走到张越跟前。从头到脚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面色古怪地问道:“你居然是宜山那个千年冰山地学生?” 张越没料到杨荣有此一问。而听到那千年冰山四个字。他想笑却又知道场合不对。好容易忍住了。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杜大人正是我地授业恩师。” “授业恩师……” 杨荣念叨着四个字,脸上仍是充斥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落座之后仍是脸色怔忡。这旁人看得纳闷,杨士奇却知道此位同僚的脾性,于是便干咳一声解了这尴尬的局面,又笑呵呵的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看元节年轻,他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去年府学岁考一等,今年大约就要参加乡试了。你们闲居京师,以后也可多多往来。” 自古文人相轻,但文人之中也更喜欢串联结社,干些吟诗作赋之类的风雅勾当。这座上众士子都是彼此熟络,其中既有杨士奇的远房亲戚,也有他朋友的子侄或是同乡晚辈。他们隔三岔五地聚会,甚至还在杨士奇不当值的机会把文会开到了他的家里。此时听他这么说,众人无论心中所想如何,都是各自点头答应,同时亦是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张越一番。 一番说笑之后,杨士奇提起后花园梅花开得正好,杨荣便兴致勃勃地提议众人移步一观。几个士子都知道杨荣在内阁众臣之中最得永乐皇帝朱棣爱重,早就铆足了劲露一手,这会儿谁也不会扫兴。于是乎,七八个人各自穿上了御寒的披风和皮袍,齐齐往后花园走去。 杨士奇瞥见杨荣频频目视张越,仿佛有话要说,便有意拣了个话题叫了其他人上前,单单把张越留在了后头。当一侧头看到杨荣朝张越那边走去的时候,他更是莞尔一笑,心想某人刚刚心中憋着的那些话这会儿应该都会倒出来。 “元节,你和我说说,杜宜山那个千年冰山怎么会收你做弟子的?” 面对杨荣那张掩饰不住好奇的脸,张越顿时哑然。他着实没想到杨荣特地落后几步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沉吟片刻,他就原原本本道出了当日之事,连那茶联比拼也没有漏过。 “好个沈民望,当初那么一件趣事,回来之后居然不曾对我提过!” 埋怨了一番之后,杨荣便收起了起初那幅总有几分讥诮的笑脸,犹如熟络的长辈那般轻轻拍了拍张越的肩膀,笑着说道:“元节,别看你前头那些少说也是个举人,却都不及你的福分。能够拜在宜山兄门下乃是不小的机缘,他面冷心热,既然收了你做学生,必定用心十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ps:一大早下来周推榜名次居然掉下去了……今天第一更,大家眼瞅着多给我一点推荐票吧,俺一定会多多更新!! 第八十六章 梅林 不过是须臾之间,天上那轮红日便消失不见,天地间便笼罩着一种阴沉沉的光景。杨士奇和杨荣仰头一瞧,都说是要下雪,此时其他人便也凑趣地笑了起来。 有的说这白雪红梅恰是应景,有的则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必是好收成,更有的摇头晃脑感慨起了这时节城中那些贫苦百姓,还有人说什么漕运封冻交通不便……总之,不过是一个尚不曾落下来的雪字,便让此时的气氛真正活络了起来。 张越此时远远地已望见那红梅林。隔着一道矮矮的围墙,但只见无数胭脂般的红梅火红火红地在那里闪耀,在这肃杀的冬季流露出一种别样的精神抖擞。及至近前,他方才看清那后花园中全都是梅树,那红梅一朵朵在枝头绽然怒放,一阵呼啸寒风吹过,无数花瓣散落尘埃,却依旧散出红艳艳的光彩。 此时,起初那笑说自己等人的诗词署上二杨之名就能洛阳纸贵的福建万世节撷起一支红梅,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这才笑呵呵地说:“这红梅开得如此艳丽,却没有白雪相托,落在泥里却可惜了。怪不得放翁当日有词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此时别人都已经到了亭中,张越落在最后,恰听到这话,他心中一动就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这落花固然零落成泥,却泽被一方土地,明年还能开出更鲜艳的红梅来。再者,这红梅眼下不被寒风吹落,也总有凋谢的那一天,既然如此,早与晚有什么不同?” 那万世节只是随口一叹,没想到张越会接口,愣了一愣方才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倒是着相了!天下万物都有枯荣,何必苛求一世荣华。想不到元节你小小年纪,倒想得开。”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大伙儿今日聚在一起本就是为了会文,既然是到这梅林来了,多半就是什么咏梅咏雪之类的老勾当。古往今来这种诗词数不胜数,也没什么新意。只你是新来的,那些个家伙少不得要揪着你起头,你可得做好准备。” 眼瞅着万世节潇潇洒洒背手进了那亭子,张越苦笑一声便跟了上去,心里盘点了一下古往今来的咏雪咏梅名篇,然后愕然现在这个时代,他能够记起来的两竟全都是毛爷爷的惊世之作。自打重生到现在,除了茶联那一次,他还没有进行过剽窃大业,此时只得算计待会若是不打紧,他就抛砖引玉作一凑数,真要有人挤兑,那就只能脸皮厚一把了。 此时外头已经渐渐飘起了雪花,风也有些大了,凉亭中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炭炉茶水,又在周围放上了一道风围,这冷意便消减了许多。杨士奇杨荣都是阁臣,平日虽辛苦,闲来的时候打熬得好筋骨,却也不觉寒冷,竟是都脱下了避雪的鹤氅。于是,其他士子也不好在这种情形下拥裘而坐,这大衣裳一脱,周围几个仆人的手上就多了一大堆大氅披风皮裘。 张越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吃杨荣那番话一吓,倒没注意别人都是什么衣裳。这会儿稍加留心,他便现自己那件天青色酡绒披风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在姑苏一带,这绒是最好寻的。而那些貂鼠鹤氅、灰狐狸皮裘、银鼠对襟袍子……俱是颇为奢华,唯有万世节乃是一袭家常旧衣,此时脱无可脱,他却非但没有赧颜之色,反而谈笑照旧。 “元节过来。” 见杨士奇招手。张越连忙上得前去。却见那边地案台上已经铺开了一张白纸。旁边有小童正在磨墨。他正有些奇怪。却听杨荣笑道:“你是宜山兄地得意弟子。这做诗文地本事大约师承于他。我们就不让你显摆了。今日你是新来。又最年少。这诗文誊抄地事情便交给你。倘若都是好诗词。兴许还可以送去付印。” 这誊抄从来都是个苦伙计。闻听此言。其他人便都轻松地笑了起来。万世节更是朝张越投来了一个同情地眼神。而张越笑着在那案后坐定之后。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倒没想过在这里一鸣惊人。反倒是杨荣说杜桢诗词精通很让他奇怪。要知道。他拜在杜桢门下整整四年。却从来没有听这位老师吟诗作赋。学问倒是扎实得紧。 既然身在一片红艳艳地梅林之中。题目自脱不开咏梅。杨士奇杨荣二人又道是不限韵。诗词皆可。他们这最好地评判往那里一坐。唯一不知根底地张越又在那里负责誊抄。旁人哪有不尽情展才。纷纷绞尽脑汁要从那无数千古名句中突出重围另辟蹊径。 只一会儿地功夫。张越便在纸上誊抄了两。 “逢花却遇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寒来。” “皓态孤芳压俗枝。不堪复写拂云枝。从来万事嫌高格。莫怪梅花着地垂。” 和盛唐那些意境雄阔的诗句比起来,这两不过中平,而且如今科考也不考诗词小道,因此作为评判的二杨自然不会吹毛求疵,不过是随意品评了两句。倒是杨士奇见其他人仍在冥思苦想,便笑吟吟地往正在誊抄的张越那边看了一眼,见那一手字端正圆润,绝非一蹴而就,竟有些沈氏兄弟书法的神韵在其中,他心中不禁称奇,遂轻轻拉了拉杨荣的袖子。 “勉仁你看。” 杨荣随眼一瞥,顿时笑问道:“元节是不是临过大沈学士的字帖?” 正专心誊抄的张越听这一问,便止笔答道:“当初杜先生曾经说小沈学士在壁上悬腕练字,说这可以锻炼臂力,我便在家里如是练了两年,确实临过大沈学士的《四箴铭》。先生说见字如见人,所以除了学问也曾严格督促我练字。” “果然是杜宜山的作风!”杨荣此时不觉哑然失笑,拿起那墨迹淋漓的白纸又端详了一番,旋即感慨道,“皇上最爱大沈学士的字,皇太孙也常常临大沈学士的帖子。就是我和士奇兄,往日也曾经在这字上头煞费苦心。” “老爷,老爷!”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一个嚷嚷声。没过多久,就只见管家杨忠沿着小径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三两步奔上了台阶。 “皇……皇上带着皇太孙微服到了,已经进……进了二门!” 张越这时候真正懵了----说曹操,这曹操居然就到了? ps:第二更……继续求推荐票,嗯,永乐大帝即将登场了…… 推荐一本新书《怒苍》,书号1277730。貌似我不是第一个推荐的人了,汗,不过确实是写得很有感觉的文,看那么多大神推荐就知道了^_^ 第八十七章 面圣 杨士奇虽然是参赞机务的阁臣,官阶却不过正五品,自比不上六部堂官,就连大理寺国子监之类的掌事官也不及。因此,相较英国公府的富丽堂皇庭院深深,他这座府邸不过是整齐大气,用的仆人也就二三十人。平日固然是满够使了,一遇到大事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杨忠匆匆忙忙跑来报信,园子里的众人登时乱成一团。然而,还不等杨士奇开口吩咐什么,花园门口就已经拥进来数十个身穿锦衣的汉子,却是训练有素地以最快度占据了各个险要之地,将这座后花园牢牢拱卫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继而龙行虎步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张越一眼就瞅见了那人背后某个熟悉的身影,心想这真是赶得巧。眼见杨士奇杨荣已经疾步奔出亭子,他连忙也跟着其他人出去,按部就班地跪在了最后头。 此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天上还飘着一片片雪花,众人仓促之下谁都来不及穿什么避雪的大衣裳----而且也怕穿上了不恭----这会儿往地上一跪,那股子阴寒冷冽顺着膝盖直窜上来,几乎让人忍不住打哆嗦。饶是如此,除了杨士奇杨荣这两个见惯了皇帝的,其他人都是激动莫名,张越甚至能看到有人卡着地上石子缝的手在那里微微颤抖。 “臣拜见皇上!” “学生拜见皇上!” 虽说略有些参差不齐,但那声音却洪亮得很。而这样的声音在朱棣听来也觉得颇为满意,他今日心情不错,便不像往日对待朝中文官时那样阴沉着脸。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他淡淡点了点头道:“都平身吧,这天上雪下大了,且到亭中说话。” 亭子中的仆役们此时也跪了一地,眼看皇帝进来一摆手,众人方才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眼疾手快的杨忠从一个仆人手中抓起一件厚实的皮裘,小心翼翼地铺在了当中的太师椅上,这才垂手退到了一边。朱棣欣然坐了,这才笑道:“大冷天的,士奇这家里倒是热闹。” 张越听着这话平常,但深知皇帝秉性的杨士奇却不敢等闲视之,忙答道:“勉仁是我平日请都请不来的客人,今天却当了不请自来的不之客。碰巧臣的几个子侄晚辈都凑在这里,大伙儿兴致高,就到了此地赏梅会文,谁知道皇上竟也是和皇太孙一同来了。虽说皇上勇武盖世,但这微服之举实在是……” “你们今天兴致高,朕今日兴致也好,所以带着瞻基出来走走,一点小事你别揪着不放。朕当日在燕王府的时候,哪天不出门巡视个几遭?” 不等杨士奇说完,朱棣却笑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瞅见案桌上有一张墨迹淋漓的纸,他便好奇地拿起来端详了一番。此时此刻,做了那两诗的士子皆是两眼放光,脸上更露出了希冀的表情,而其他人则是后悔莫及----早知道天子会忽然驾临,刚刚就不该为了拔得头筹而字斟句酌,结果却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朱棣在那儿细看地时候。站在他身旁地朱瞻基也悄悄偷瞥了几眼。他自幼便受朱棣疼爱。这点子小事自不怕会受苛责。见那两诗格调虽还不错。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地绝代好诗。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打量起了周围地人。待看到张越时。他微一诧异。旋即露出了微微笑容。 “这诗也还罢了。” 尽管是一句算不上夸奖地评语。但那做诗地两人仍是趋前一步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杨士奇杨荣却是对视一笑。心中却都是晒然。要说文采风流。谁能及得上昔日解缙。结果那样地大才子还不是活活冻死在雪地上?至于张越则更是没时间理会别人地小心思。觉朱瞻基认出了他。甚至还给出了某些善意地表示。他不禁心中一跳。知道人家还记着当日情景。 然而。朱棣用轻飘飘一句话评判了那诗。随即却指着那墨迹淋漓地纸笑道:“倒是这笔字很不错。圆润秀气却又不乏风骨。有些沈民则地神韵在。看得出是经过勤学苦练地。唔。今天这誊抄地人是谁?” 即便没料到这意外地一遭。但张越还是急忙站出来。上前行礼下拜道:“回禀皇上。是学生誊抄地这两诗。” 杨荣见朱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张越。忙笑道:“皇上果然是目光如炬。张元节确实是临过大沈学士地帖子。还曾经仿小沈学士悬腕练字于壁上。这才有了今天这一手字。” 朱棣原本瞧着张越年轻,倒没留多大心思。因着解缙的关系,他对于那些生来便是神童,之后却又恃才傲物自以为聪明的人物并不热衷。而此时杨荣这么一说,他倒是打消了那些顾虑,心想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毅力,倒是颇为难得。 杨士奇眼见杨荣抢先把刚刚张越说过的那番话倒手卖了出去,心里不觉好笑。然而,他和杜桢相交莫逆,自不肯让杨荣专美于前,此时少不得也添上了一番话:“皇上别看张元节年少,他可是自幼名师教导。他师承翰林侍讲学士杜宜山,经史学问也扎实得紧。” 张越自忖脸皮极厚,但此时被这两位杨姓达人如此称赞,面上也不禁有些红了。然而,这赧颜的表情在别人看来无疑是谦逊的表示,至少朱棣就因为杨士奇杨荣的连番好话而生出了爱才之心。然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在天平上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皇爷爷,您大概不知道,这张越张元节可是英国公的堂侄。” 朱瞻基一句话引来了朱棣的注意,便笑着将当日在国子监巧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也不知道是他记性极好,还是当日的那番交谈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总而言之那两段极其重要的话他几乎是复述得一字不差,就连张越本人也是心中惊叹。 两个近臣再加上自己最爱重的孙儿全都赞不绝口,朱棣顿时更动了心,当下就大笑了起来:“朕昨天还问过张辅,说是家中子侄有谁可加恩的,谁知道他竟然回答朕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晚辈们还年少,需得自己打拼,却原来是雪藏了这样一个侄儿!张越,你且起身上前来,让朕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居然让朕的二位杨学士和皇太孙都说你的好话。” 这话语中便带上了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张越急忙站起身来上前,头一次面圣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在多远处止步,竟是径直走到了那案桌前。而朱棣却不以为忤,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后,忽然撂下了一句语惊四座的话。 “你张家素来是将门世家,你弃武从文,莫非是因为如今太平盛世,当文官好升官么?” ps:第三更送上,继续求推荐票。另外,原定于明天上架的,但今天下午我去找了编辑,把时间推迟到下周一了,也就是说还有五天才会上架。这五天我都会尽力一天更新三章,还请大家把七月的月票预留给我,没有月票的留下推荐票也行,俺在这里拜谢了!! 嗯,顺便推荐女友梨花的书《凤飞来》,书号1240704,一个纨绔男和乐观女的故事,敬请观赏。 第八十八章 老实的妙人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张越以前还没什么心得,但现如今他却货真价实体会到了。 刚刚朱棣还是开怀大笑仿佛一个寻常长辈,这会儿忽然笑容一收问出了这样的诛心之语,要是换成一个心理素质稍差的人,即便不吓得心惊胆战,那也多半是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即便张越心性沉稳,闻听此语也不禁一惊,亏得他急智,电光火石之间竟是打点好了一番说辞。 “皇上,学生幼年时身体孱弱,那时候看两位兄长舞枪弄棒,心里曾经殷羡不已,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身体康健,能够跃马疆场立下战功。待到长大一些身体一日日好了,英国公派了几位家将前来家中教习,可我虽跟着勤学苦练,武艺却不过稀松平常。那时候杜先生便教导我说,与其凭半吊子的功夫在战场上落人笑柄,还不如勤奋读书,也一样能为爹娘博一个封敕诰命。” 若是张越说什么报效国家心怀天下,听腻了这种话的朱棣兴许只会晒然一笑,可此时张越直接搬出了一个最简单最通俗但也最可信的理由,他顿时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越,他忽然又开口问道:“你既然练过武艺,可能开弓否?” “回禀皇上,学生能拉开一石的强弓,但准头有限。”说出这话的时候,张越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朱棣,见他嘴角含笑并不以为忤,心中一动的他便有意加上了一句话,“不过学生的大哥不但能拉开两石强弓,而且能百步穿杨,在武艺上头,学生实在难追大哥项背。” “你大哥……唔,便是交趾参将张攸的长子么?” 张越着实没想到这皇帝居然会连自己家中的情形都一清二楚,愣了一愣方才点头。 此时,旁边的士子们有不少都消去了原先那缕敌意,甚至还有不少人为张越扼腕叹息----这难得一见的大好机会,大展文才也就是了,说什么武事?倒是杨士奇杨荣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颇为赞赏张越的淡定。连向来懒散不羁的万世节也是微微纳罕,看张越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的意思----在这种时候,有几个人会想到自己的兄长? “好,改日有机会,倒是要让张辅带那个武艺不错的小子让朕看看!” 朱棣原本就是存心考较张越,这一番问答下来,见他不卑不亢,更难得的是心地实诚,倒是生出了不少好感。他一向对于武将功臣颇多优容,昔日战盛庸而亡大将张玉,他痛心疾,所以之后才会厚待张玉的三个儿子,幸而张辅年少英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如今赫然又是一员名将。 此时他生出了一丝惋惜----此少年见识品行都不错,倘若勇武,过继给张辅嗣英国公倒是合适。张辅堂堂国公,又是武将重臣,年过四旬膝下无子,终究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趁着朱棣沉思地时候。张越也悄悄仔细打量着这位功过两全地帝王。要说功。屡败蒙古平定交趾安抚西藏。又有郑和下西洋和永乐大典。无论哪一桩都是其他帝王根本拿不出地功绩;要说过。靖难之役结束后诛戮方孝孺等人十族。之后更是重用锦衣卫大肆捕杀异己。这残酷地手段几乎不逊于其父朱元璋。只此刻站在面前。他便能感觉到一种慑人地气势。 这是货真价实地永乐大帝。可不是电视里头那种唬人地演员! 难得兴致勃勃地来到杨士奇家里。又碰见一个有趣地小家伙。朱棣地心情愈好。听说今日地文会不过刚刚开始。他就示意众人继续。又吩咐张越坐下继续誊抄。 这旁人都没有座位。哪怕朱瞻基杨士奇杨荣都是侍立一旁。张越这一坐简直是难受得如坐针毡。等那墨磨开。他凝神提笔开始写字。这些乱七八糟地心绪方才渐渐平了。 朱瞻基平日在宫中有无数人看着。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家风范。这一日好容易瞅着机会。自是不肯安安分分呆在朱棣旁边听别人吟诗显摆。便溜到了张越身后。瞧他聚精会神。笔下流转出一个个端正圆润地字。而且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皇太孙。” “啊,是杨大人。”朱瞻基回转头见是杨士奇,便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难得看见皇爷爷这么高兴,今天这一趟还真没有白来。” 他一面说一面又指了指旁边充耳不闻只顾着誊抄的张越,上前一步低声对杨士奇说:“那一日我去国子监正好遇上了元节,觉着他行事颇对我的脾胃。毕竟,如今没几个人说话不遮不掩的。皇爷爷既然颇为欣赏他,杨大人是否能寻一个机会引荐到东宫来?” 这话听着虽寻常,可杨士奇岂是寻常人?抬眼瞅了瞅笑得轻松自如的朱瞻基,他心里如同明镜似的敞亮----这汉王如今被囚,不日就要落,但只要不死,其野心未必就此打住,再说还有一个赵王。张越不论怎么说都是英国公张辅的子侄,把人召进东宫无疑便是一个风向标。 杨士奇自己就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然而此时他却异常审慎。见杨荣正陪着朱棣说笑品评那些诗篇,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便微微摇了摇头:“皇太孙,若皇上刚刚真有此意,早就召元节为你的伴读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他如今也算是我的晚辈,若是有机会,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缓缓和他说解明白。” “那就好。”朱瞻基微微一笑,面上的深沉之意敛去无踪,忽地又回头瞥了张越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我那几个伴读不是规行矩步的木头人,就是心思深沉之辈,或者干脆就是心比天高才比纸薄的家伙,若是有他这么个老实的妙人,我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无论朱瞻基还是杨士奇都没有注意到,当这番话说完,那边应该正在聚精会神写字的张越肩膀轻轻一抖----耳朵极好的张越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得到“老实的妙人”这么个评价。看来,他很有必要继续老实下去。 ps:第一更,求推荐票啦! 嗯,那天一时性起给小鱼同学的新书也写了一歪诗:绣色藏深闺,雄雌花容辉。诸君凭栏看,谁抱美人归。请君观赏《绣色》,书号1181356 第八十九章 顺路蹭饭 偷得浮生半日闲,朱棣在杨士奇这家里很是逍遥了这大半天,随意评点了一番诗词,却没有留下来用午饭,而是说要带着朱瞻基去几位功臣家逛逛。 杨士奇和杨荣劝阻不下,原本要带着众士子送到门口,却被朱棣以不要惊动太广为由拦住,只能送到二门为止。饶是如此,哪怕是那一行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众人仍是多等了一刻钟,估摸着朱棣等人应当已经出门离去,这才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情回转了亭子。 天上的雪此时愈大了,甚至已经在红梅的枝头压上了好一层,可几乎全都未穿避雪之衣的众人却兴奋莫名。尤其是那几个诗词得到了些许赞赏的人更是连走路都能飘起来,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然而,更多的目光却都投在了张越身上,尽管他在后头再未有出彩之举。 张越倒是已经打点好了那经典的《卜算子-咏梅》,但最终却没有用上,这也让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一来就抢占了不小的风头,倘若之后再来一个一鸣惊人,那风头太甚就过犹不及了----只是,那几个初见时有意无意冷落他的书生学子都不再端着一幅冷面孔,甚至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亲近,他却觉着没多少趣味,也就是和万世节多交谈几句。 回到亭中,杨士奇和杨荣见众人无不是兴奋过度,自然能够体谅,于是一个笑着鼓励了几句,一个告诫了一番。此时已近中午,眼看天色,几个学子便一个个起身告辞,杨士奇也并不挽留。而张越忖度片刻便落在了最后一个,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杨荣却抢在前头笑呵呵地说话了。 “皇上对文臣武官的小一辈很少留心,今日元节你算得上是缘法独到。如今皇上大约是往英国公府或是成国公府去了,你若是匆匆回去,难免会再次撞上。这一次碰巧那是机缘,两次碰巧就难免有人要多心。如今时候尚早,你不如去你老师那里坐一坐。他今日正好轮休,你也可以蹭他一顿午饭,这师生俩说说今天的趣事,也是一桩佳话。” 杨士奇没料到杨荣眼巴巴抢在他前头,竟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顿时哑然失笑。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内阁中杨荣最得信赖靠的便是这绝佳的审时度势功夫。此时此刻张越若是急急忙忙回到英国公府,再次撞上那至尊一行,兴许会弄巧成拙。于是,他也不开腔,而是对面露诧异的张越微微颔。 张越并不是笨蛋,尽管杨荣的戏谑让他颇有些窘,但细细一思量,他便知道这提醒恰到好处,于是连忙答应了,这才躬身告退。 然而,跟着那管家杨忠来到大门口,瞅了瞅自己那匹吃饱了喝足了精神奕奕的大黑马,再仰头瞧了瞧铺天盖地压下来的雪花,他不禁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大中午,又是绝对不适合拜客的大雪天去拜访杜桢,还真像直奔午饭去的。 所幸贡院街和徐府街相距很近,打马飞奔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就到了杜府门前。只这么一会儿,他身上的披风就几乎都被雪给沾湿了,那皮帽子也钻进了不少雪片,戴在头上让人阴冷得难受。好在门上的岳山一眼就认出了他,一面打同伴老魏前去报信,一面则是慌忙把他请进了门房,手忙脚乱地帮着解下了那件湿了一半的披风,口中还埋怨不迭。 “公子这是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雪,出来的时候怎么也得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这酡绒披风和皮帽看上去暖和,这种天却根本不顶用!好在公子大约没赶多远的路,否则连带里头的衣服都得湿了。就算早上出门的时候没预备,这从别人家出来的时候也得借上一套。” 听岳山絮絮叨叨一说。张越方才记起自己在杨府门口风风火火上马之后。后头似乎有人嚷嚷什么。那时候风大雪大。他回头瞟了一眼却没看清。也就忘在了脑后。如今想来。人家指不定已经准备好了避雪地用具。偏生他跑得快。竟是错过了。 说话间。老魏已经是一溜烟回转了来。手中却是多了一套避雪地行头。张越戴上青箬笠。披上绿蓑衣。再套上一双棠木屐子。却不肯撑那青绸油伞。一阵风似地出门往二门那边去了。岳山跟着出了门房。见张越居然穿着棠木屐在雪地上行走如飞。忍不住叫了两句。 “公子慢些。小心脚下打滑!” “我说岳老哥。你也太殷勤了。这要是外人看见还以为那是咱家少爷!” 一听这话。岳山顿时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魏。这才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虽说那不是咱家少爷。但也和咱家少爷差不多。难道你没听到内院那些个丫头传地闲话?太太都已经看准了七八分地事。那老爷点头还不是迟早地?” “真地假地……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前几天确实听人提起过……” 这门上两人闲磕牙的时候,张越已经在一个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杜桢的内书房。这已经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了,他在廊下解了那身避雪的穿戴,又拍打了一下身上存留的雪花,这才轻轻推开了门进去。然而,书房中并不止杜桢一个,他上次见过一面的杜夫人裘氏竟是也在。 杜桢瞅着张越那被雪水微微濡湿的头,忍不住皱眉道:“这大雪天的跑过来做什么?” “老爷,人家这大老远跑过来看你,看你这话问的!”裘氏却是慈眉善目地嗔了一句,继而往张越身上打量了一番,又关切地走上前道,“这天冷风大,又下着雪,看你身上这狼狈样子。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先去换一身衣裳,这正好是大中午的,留下吃了饭再说!” 张越万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杜桢说上两句话,就被裘氏撵着去旁边屋子换衣裳,甚至连蹭饭的事情都给解决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当他在那间烧着炭火的屋子里脱下那身冰冷的衣裳,在墨玉和鸣镝的服侍下换那身新行头的时候,他更是吃了一惊。 这衣服尺寸大小和他的身形恰好吻合,哪有那么巧的事? 此时此刻,一向多嘴的鸣镝便咧嘴笑道:“三少爷这身形果然是和墨玉差不多,也亏得他去当了一回衣架子。这衣裳太太预备了四套,原打算正月十五元宵节送给三少爷的,这会儿却用上了,到时候的东西可又得重新备办!” 墨玉却没注意衣裳好坏----毕竟这些衣裳他都穿过----看到张越左肩上绑着的那白纱,他不禁关切地问道:“三少爷,您左肩可是受伤了?” “不碍事。”张越轻轻用右手在左肩按了按,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不过是被马蜂蜇了一口。” ps:今天被某件事打击了一下,索性也就看开了。嗯,不说这些,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第三更,继续伸手讨要推荐票啦,拜谢拜谢 以下是广告:昭宣中兴的时代有什么?早慧的少年天子、浪漫的故剑情深、权倾天下的辅臣、四夷宾服的荣耀……错!奸情,一切都是奸情!不然,你来解释为什么历史会是那个模样! 《长乐夜未央》作者:易楚,书号:1226527 别怪偶广告多,都是群里的姐妹^_^ 第九十章 先生家的一顿饭 杜府给张越准备的行头并不奢华。此时,他身穿一件青缎八团花对襟衫,底下则是寻常的青缎裤子,外头罩一件镶白色领湖绿色云纹绫里的披风,底下蹬着藕合色黑绒云头履,看上去好不精神。只是跟着鸣镝墨玉前往杜家正堂的时候,他总觉得心头怪怪的。 等到了饭桌上,他倒是打消了心里头的顾虑。 杜家也是浙东张偃的大族,自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更没有什么布菜的勾当。饭桌上统共四菜一汤,醋溜鲜鱼、冬菇豆腐、韭黄鸡丝、玉丝肚片、鲜虾羹,俱是家常菜,而装盛的盘碗却是元青花瓷。平日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此时见着这家常菜,又是在不必有所顾忌的杜家,于是他竟一口气吃下了两碗香米饭,就差没打饱嗝了。 杜桢平日冷脸,这一餐饭吃完,丫头奉上茶来的时候,见张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却少有地露出了笑脸道:“若是让英国公看到你今儿个这模样,只怕会以为你平日在家里不曾吃饱,回去了就得质问家里头的厨子!我家里头可都是平常菜,偏你吃得风卷残云。” 张越和杜桢相处久了,也习惯了老师时不时的调侃,此时便笑道:“这平日里在外应酬的人素来都惦记家里的菜,不就是为了家常菜暖心暖胃?再说了,我这大雪天的巴巴赶来先生这儿蹭午饭,别说这一餐有鱼有虾有肉,就算都是白菜萝卜丝,那也是人间美味。” “好好好,以后你若是再来,我就让你师母吩咐厨下做白菜萝卜丝!” 裘氏平日看惯了丈夫淡然的面孔,此刻见这师生俩斗嘴不禁莞尔,忙嗔道:“老爷,今儿个是我特意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浙东家常菜,元节原在北方长大,头一回用这些觉着新鲜,也就是多吃了一碗饭罢了,你竟是寻出这许多话!” 见杜桢哑然,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越,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因笑道:“你是老爷的学生,前次又送来了那样一份厚重的节礼,所以你这执拗的老师原打算送笔墨纸砚还有新书给你,我却死活拦了。老爷教你四年,看着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这还有什么客气的?我让家里人给你做了四套衣裳,今儿个你穿了果然是好,还有三套待会一起带回去好了。” 饶是张越确实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这会儿仍是被裘氏一番话说得面上微红。他悄悄瞥了一眼杜桢,见自己这位先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便知道这做衣服之类的勾当都是师母安排,于是愈心中惴惴。然而,既然是饭后闲聊时分,这便注定他得面对裘氏层出不穷无所不包的问题,到最后总算告一段落时,他几乎感到自己满脑门子都是油汗。 这怎么像是准女婿见丈母娘……等等,杜先生据说只有一个女儿,难道这真是…… 就在他后背心开始冒冷汗的时候,裘氏终于放过了他,站起身说后头还有事,让他在家里多坐一会,这才笑眯眯地离开了屋子。直到人走了好一会,张越方才抹了一把额头,不出意外地现帕子上一片油腻腻,于是便长长嘘了一口气。 “你师母就是这个脾性。有什么说什么。这好恶都不藏在心里。”杜桢这时候方才开了腔。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怅惘。“当年我贬官之后不多久。这江山便易主了。我是建文旧臣。虽遭贬谪。心里头却难免有些芥蒂。为防朝廷征辟。我便抛开家小在外游学。一直都不曾和家里通音讯。谁知这一走就是十年。你师母在家里一等十年。是我对不起她。” 尽管是杜桢唯一地学生。但张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此时此刻。望着杜桢那专注而又惘然地侧脸。他觉得杨荣面冷心热地形容很贴切----他这位老师并不是无情冷漠。只不过喜欢端着无情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地面孔。实质上却地地确确是热心肠。 否则。他会在张家族学那种乌烟瘴气地地方待上好几年?当初会在乎他这么一个资质决计算不上拔尖地幼年童子?如今在眼看又要飞黄腾达地时候。还惦记着他这个出身武勋世家地学生?好容易压下了心中那种莫名感触。他便说起了今天地那番巧遇。连带把上一次在国子监地那番巧遇也一起说了。 即便是听到这样离奇巧合地机缘。杜桢却仍是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多眨一下。而只是淡淡地说:“杨荣能够在内阁大臣中最得圣心绝非偶然。今日他这提醒对你大有裨益。杨士奇和我相交莫逆。他和我却不过是泛泛之交。今日在皇上面前有意提起你。却不是因为看我地面子。也不是因为你投他地缘法。多半是想试试英国公张辅地反应。也是为了投皇上所好。你这样地性子。哪怕没有他那番话。大约也是能投皇上眼缘地。” 张越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对自己另眼看待地人。此时此刻听杜桢如是一说。那心顿时冷了下来。旋即暗讽自己进京之后顺风顺水。看着谁都像是提携自己地贵人。竟是忘了昨日那两鞭地教训。施礼谢过老师地教训指点之后。他忽然觉得外头似乎有一个人影闪过。不觉好奇地瞥了一眼。但旋即便给杜桢地话拉了回去。 “既然已经在皇上和皇太孙面前露了面。接下来你最好收心养性。你大伯父毕竟是贬谪。送走他之后。你就在英国公府好好呆着。不要成日里外出。若有好友要结交。邀到府中去就是了。你如今不在府学。我这儿也暂时顾不上你。但你地课业却也不能丢了。我这儿拟十个题给你。一个月之内。把这些文章做出来我看。” 面对这样一个严格的老师,张越哪里还有话说,自是只有答应的份。然而,就在他跟着杜桢踏出房门前往书房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不对,于是往某个方向瞅了一眼,结果竟瞧见那边廊下有两个俏丽的丫头正悄悄看他。见他现,两人全都闪到了廊柱后头。 此时此刻,根据自打进了杜府之后除了杜桢之外其他人的表现,他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设计仿佛已经离他很近了。 ps:今日第三更,推荐票招来…… 第九十一章 兄弟各有途 去交趾上任的张信只带了四名身强力壮的张家世仆,而张辅又挑选了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家将随行。一应行李也极其简单。除了几箱笼衣物之外,便是随时随地都用得着的金银,那些累赘的饰物摆设全都不带。临走之时相送的也只有自家的亲人,张晴张赳姐弟自是痛哭了一场,然而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目送着父亲的马车徐徐远去。 张张越张赳三人来南京的最大任务已经完成。无论英国公张辅还是其他人都已经竭尽全力,这也已经是众人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 在送走了张信之后,张赳跟着张辅处理自家家产,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行事也渐渐沉稳;张除了补入军中当值,依旧是和一群公侯伯家的贵胄子弟打猎聚会,在圈子里人缘极好;而张越则是依照杜先生的吩咐闭门读书鲜少出门,结交的几个朋友也时不时登门造访一番,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转眼间严冬已经过去,如今已经是三月春光明媚的时节。英国公府上下都脱去了冬装,换上了轻薄的春装。王夫人原本预备给张越三人重新添置几套,兄弟仨却都说衣裳已经够穿了,于是她也只得作罢。英国公张辅自从去岁冬季从交趾回归之后,还不曾往五军都督府任职,一直都是闲居家中,有三个侄儿陪着倒也惬意。 这一日,一家人晚饭过后在上房捧着茶闲聊的时候,张辅便笑道:“如今担任交趾总兵官的乃是丰城侯李彬,他也算是一代名将,攸弟在他麾下为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交情还算不错,我托他另外照顾信弟,他满口就答应了。如今也就只有金乡卫还在闹倭寇,不过皇上已经命当地卫所指挥部署迎击,这天下总算是太平多了。” 别人听到倭寇也就罢了,可张越一听到这倭寇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进京之前,郑和的舰队踏上了第五次下西洋的路途,这大明海军空前强盛,然而浙东沿海的倭寇之乱始终没有消停过。倘若在如今大明军事强大的时候不下死力,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的时候,张却忽然放下茶盏霍地站了起来,一脸郑重地说:“大堂伯,我进神策军也已经有两个月了,虽说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但每日点卯训练终究不是我的所愿。我习练武艺多年,一直想征战沙场。如今我的资历还上不了什么大阵仗,但浙东既然闹倭寇,还请大堂伯让我去那里历练历练,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好。” 张辅没料到张忽然会提出这样一件事,顿时愣住了。而张越尽管知道张的脾性,此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但更生出了一丝佩服----在神策军中按部就班地提升,总比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搏军功容易多了。更何况,和大明北征南征相比,杀倭寇算不上多大的功勋。 “哥儿,你过了年才刚刚十八,就算要上战场也太早了。” “可是大堂伯初战上战场,也只有二十出头,何尝怯过阵?” 听到张这不服气的口吻,张辅不禁哑然失笑。他虽然少年入军,但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上战场却是在建文元年靖难之役开始的时候,而且一上阵就是指挥同知。在此之后父亲战死,他却无法尽人子的孝道,孝服未除便再战沙场屡立战功,也曾有过年少英气勃的时候。此时此刻,瞅着昂挺胸的张,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有此心意。那倒是有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张越。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次你三弟恰好有缘面圣。在皇上面前说你能拉两石强弓。箭法百步穿杨。皇上倒也好奇地问过两回。后日皇上会到小校场阅神策军。你若是能以武艺打动皇上。别说浙东金乡卫。就是想去哪里也使得!” “啊!”张顿时喜形于色。高兴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张辅前头那句话。连忙转过身去对张越深深一躬。认认真真地说。“多谢三弟地举荐!” 张越连忙将张扶起。笑道:“倘若大哥这次能够得偿心愿。到时候再来谢我也不迟!” 张赳在旁边看着。忽然站了起来。竟也是一本正经对张辅一揖到地。旋即诚恳地说:“大堂伯。爹爹之事已了。我想过几日回开封去。虽说已让人捎了回信。但个中详情祖母和娘毕竟都不清楚。再者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给大堂伯和大伯娘添麻烦。父亲不在。我是张家长房长孙。如今小半年未尽孝道。该回去奉养祖母和娘了。也该将那些变卖折下地金银带回去。” 这话说得极其妥贴。和他平日地冲动大相径庭。张辅心中满意。见张越也站起身来。他却轻轻抬手压了一压:“我之前也去信和婶娘提过。原就打算过两个月让赳哥儿你回去。如今你既然如此有心。早些回去侍奉长辈也是应当地。但越哥儿你不妨留在京师。一来你地老师杜宜山如今在朝为官。二来也是为了你前程计。这事情我已经和你父母说好。婶娘也答应了。所以你不必提什么回去地话。” 眼看张辅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三兄弟地去留。此时此刻。王夫人也站起身来笑道:“这小半年大伙儿吃住都在一块。我也看着你们和自己地孩子差不多。按我地本意。原是不愿意哥儿和赳哥儿离开。不过你们一个有心上进。一个要孝敬长辈。这都是正经地事情。所以我也不拦着。你们兄弟三个来京师这些时日。在大事上头都是一条心。我和你们大堂伯看着很欣慰。以后就算分开了。也不能忘记了兄弟情分。不能忘了自己是张家地人。明白么?” 这都是应有之义,三兄弟自然是齐声应下。等到出了上房前往芳珩院的路上,张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扭头对张赳说:“小四,以前我看你不顺眼,那有你的缘故,但大多是我的偏见,总之是我这个大哥不对。家里的事情就都交托给你了,二弟和我一样是个爆栗性子,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大哥……”张赳停顿了一下,这才嗫嚅说道,“你若是真去了金乡卫,千万小心一些,战场上刀剑无眼,唔,一路平安……” 仿佛觉着说得太多太不着边际,他急忙转身来到张越身侧,仰着头说了一句“三哥也保重”就逃也似地跑了。站在原地的张越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心想又不是明天就走,何至于现在就说保重之类的话。 望着天上忽隐忽现的那一抹月牙儿,他不觉笑了起来。不论怎么说,这一趟南京之行,他们三兄弟的关系比之前亲密了许多,单单是这一点,也算是此行不虚了。 ps:第一更求推荐票啦^_^ 第九十二章 朋友之约 一夜之间,张扬威小校场的消息犹如旋风一般刮遍了全城,成为了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人们纷纷津津乐道于少年贵公子的武艺高强志向高远,纷纷议论着某个光鲜大宅门的继承问题,甚至有好事的挖出了张昔日那桩失败的婚约,幸灾乐祸地嘲笑金家人毫无眼光。 “昨儿个皇上驾临小校场阅军,英国公家那个堂侄大展神威百步穿杨,之后更是力敌神策军二十个力士的车轮战,听说皇上一喜之下连身上锦袍都脱下来赐给了他!” “咳,这事情都已经传遍整个京师了,谁不知道!那位张大公子好生了得,皇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耿着脖子说要去金乡卫从军,皇上甭提多高兴了!” “将门虎子,我看皇上这一高兴,兴许英国公的爵位将来也给他袭了。” “嘿,要真是如此,英国公家的那两位兄弟只怕要不乐意了。毕竟要说亲戚,他们可是英国公的嫡亲弟弟,家里头那几个儿子是英国公的嫡亲侄儿。要是这爵位落在次一层的亲戚手中……说起来也是活该,谁让那两位挥霍无度只知道享乐,生出来的儿子也比不上人家!” “不过,最最失算的还是那位开封金知府。张家是什么门头?就算是先头张信大人被锦衣卫抓了,这还不是没两个月就放了出来,不过是被贬交趾。有英国公那尊大神,祥符张家稳当着呢!这会儿张大公子得了圣上青眼相加,那位金知府有的倒霉了!” 这会儿火瓦巷临街的珍珠楼中,临窗位置三位衣着光鲜的酒客就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尤其是其中一个微微秃顶的蓝衫汉子最为起劲,说到兴起处更是连喝了三大碗酒,最后才醉醺醺地又撂下一句话。 “那金家关键时刻落井下石捅了别人一刀子,任什么结局都是活该!只可惜那对如花似玉的孪生姐妹,恰恰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一旁的桌子上,听了这么一番话,一个年轻人便笑呵呵地举杯向对面的少年道:“元节,如今满大街地都在念叨这些,更夸张的还说那张大公子弯弓射拂柳,而且一箭即中。其实当日要不是你那番话,你那位兄长就是有英国公举荐,也未必能一举入得皇上的眼。”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低声,自不虞外人听见。张越却在心中为金家姊妹叹息,回过神来莞尔一笑,举杯回敬之后,却只是浅浅啜饮了一口。凝神又听了一阵那边的议论,他这才无所谓地说:“皇上爱武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那天皇上问的话万兄也都听在耳里,我举荐我自己的大哥不是很正常么?” “这头一回面圣,人家都铆足了劲要突出自己,你却举荐别人,哪里正常了?”万世节没好气地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紧跟着就悠然自得地举杯一饮而尽,将空空的杯底向张越一亮,又问道,“这样的大好机缘却归了你大哥,你真的不在意?” “万兄如今却来问我这个。难道以为我没看出你当日作诗也藏了拙?” 见万世节被自己轻飘飘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张越不觉想起了那一日万世节忽然造访英国公府地场景。别人来到这权倾一时地豪门。哪个不是穿戴得齐齐整整。而此人偏仍是一袭寻寻常常地布袍。差点被门子拒之于门外。得信前来地他把人带进英国公府地时候。往来地下人都投来了古怪地目光。就连他都觉得扎眼。这万世节却并不在意。 几番交往下来。他方才知道这家伙是压根不在乎别人地看法。觉着万世节人直爽有趣。他认为此人可交。于是又把人引荐给了房陵孙翰。今儿个四人便是约在珍珠楼一同前往栖霞寺。却不料离预定地时间过了小半个时辰。酒也喝了不少。房陵孙翰居然还不曾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噔噔噔踩踏楼板地声音忽然传来。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房陵和孙翰便出现在了楼梯口。眼看两人仍在东张西望。张越连忙站起身招呼。 房陵来不及坐下就嚷嚷道:“哎呀。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酒。难道不知道出事了?” 张越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这当口会有什么大事。于是诧异地问道:“出什么事?” “皇上刚刚下旨,令汉王前往乐安州,今日便要起行!”孙翰一**坐了下来,压低声音憋出了一句话,见张越和万世节同时一怔,他赶紧又加了一句,“这可是刚刚打宫里传来的消息,外头人都不知道。听说汉王气怒之下差点把囚禁他的那座宫殿给掀翻了,皇上却仍是不肯收回成命。那位衡山王在大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最后硬是给人叉走了。” 衡山王……这报应倒是来得快!张越心头冷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万世节虽不比三人都是世家子弟,但处变不惊的功夫却不弱,很快便恢复了刚刚那幅闲适的表情,自得其乐地又拿起了酒杯。倒是旁边的房陵没好气地按住了他拿酒杯的右手,又声音低沉地说:“对了,咱们不是说今天去栖霞寺么?你们知不知道,姚少师最近因为身子不好,一直住在栖霞寺休养?” 一听这姚少师三个字,孙翰瞪大了眼睛,张越愣了神,然而谁也比不上万世节的反应。一直以来都犹如山野闲人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的万世节竟是被这样一个消息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止住了之后,他竟是一把抓住了房陵的手腕,两只眼睛里头恰是光芒闪闪。 “姚少师?就是那个辅佐皇上赢了靖难之役,之后上朝穿官服,下朝穿僧衣的姚少师?他……他今天在栖霞寺?想不到竟然这么巧,眼下不早了,咱们赶紧去栖霞寺吧!” 他这反应不但惊得张越一愣一愣,就连房陵孙翰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孙翰甚至盯着那张脸死死看了一会,这才面色古怪地说:“江南士子不是都说姚少师德行有亏么,就连那本《道余录》也被人骂得半死。姚少师的嫡亲姐姐都不肯见他,你怎么还这么趋之若鹜?” “那些腐儒懂什么!”万世节本能地冷笑了一声,话一出口,见对面三个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瞪着他,他方才干咳一声,急忙改口道,“我只觉得姚少师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乃是靖难时皇上身边唯一的谋臣,其心志胆略着实让人钦服……咳,你们究竟去不去栖霞寺?” 张越自己对于那位名声赫赫的道衍和尚也很有些好奇,但看到万世节如崇拜偶像的小粉丝这般模样,还是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而房陵有意提起僧道衍,自然是为了激起别人的兴趣,孙翰又是无可无不可的。于是,四人便紧赶着会钞下了楼,牵出坐骑就往栖霞寺赶去。 ps:今日第二更……虽然这两天貌似又有点忙,但俺一定会保证天天三更……各位,推荐票拿来吧,月票也别忘了给俺留着 嗯,推荐《共婵娟》,书号1121703,一个大宅门中有悲有喜的故事……同样,也是俺女友写的 第九十三章 群英汇聚栖霞寺 栖霞寺位于栖霞山,传世至今已有将近千年,正是一座古刹。它在洪武年间经过大修,比南京城内另一座古刹鸡鸣寺更为宏大壮丽。当然,相比如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的敕建大报恩寺,它那点规制就算不得什么了。而由于栖霞寺并不在城中繁华地带,除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有兴致到栖霞寺一游的多半是文人墨客。 抵达栖霞山下,张越等人就下了马,房陵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留下来照看马匹,领着其他人顺山间小路往上走。不多时,一座宏阔的山门便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匾额上栖霞寺三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却没有落款,也不知是哪位大文豪泼墨所书。 除了张越,别人都是来了好几回,因此口若悬河的万世节便沿路为张越讲解,充当了导游的角色。他从山门一侧的明徽君碑说到栖霞寺在唐朝曾作为天下四绝寺之一的光辉历史,又讲到隋文帝于此造舍利塔,总而言之,每一处殿阁的历史仿佛都刻画在他的脑海中,一段段典故信手拈来,那份从容儒雅看得房陵孙翰直咂舌,张越更是叹为观止。 他的这位友人,竟仿佛前世就是栖霞寺的和尚似的,这地上的某一块砖都能说出典故来! 然而,栖霞寺怎么都算是江南古刹,不说那些殿阁,就是僧房也有上百间,精舍更是无数。房陵不过是先头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句,并不能确定道衍究竟在何处,四人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一圈,最后就连兴致最高的万世节也有些垂头丧气。 “这些栖霞寺的和尚一定是得了人吩咐。”孙翰虽年少,但早年曾经随祖父见过道衍,其他的都不记得,但对于道衍那双三角眼却仍然留着深刻的印象,如今更想起了朝中的某些传闻,于是便低声提醒道,“自靖难之后,姚少师便几乎不管国事,只曾经辅佐太子和皇太孙,和其他官员几乎都没什么往来,如今也是一样。” 房陵原比孙翰精明,这会儿也深悔自己没事提起这一遭,便打起精神笑道:“咳,咱们今天来栖霞寺本就是这后山桃花开得好,又不是为了求神拜佛看和尚的。走走走,去后山桃花林去,那里的桃花乃是京城一绝,我和小孙每年都来,端得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既然无缘一面,但张越本不是那种执着的人,当下就点头称是。万世节虽失望,但他生性豁达,只一会儿便故态复萌,乐陶陶地笑道:“既然没有得见高人的缘份,大家就只好希望今日能在桃林之中遇桃花了,否则可没法补偿咱们今日白跑一趟的遗憾。” 四人一路说笑一路往后山桃花林而去,路过一处法堂时,里面正好走出来几个人。为的那个身着大红锦袍,面目俊俏,脸色却阴沉,仿佛刚刚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正是安阳王朱瞻塙,再后头的则是孟贤和一众护卫。 眼见是这么一拨人,张越微微一怔,却已经是避不开了。就在此时,走出法堂的朱瞻塙也恰好看见了张越,微一诧异便换上一副笑脸走了过来,更摇手阻止了张越的行礼。 “想不到今日居然在这栖霞寺遇见元节,还真是有缘。”朱瞻塙含笑点了点头,却看也不看一眼张越身后的其他三人,而是盯着张越的肩膀瞅了好一会,这才关切地问道,“说来惭愧,那一日我本想为你讨个公道,无奈却事与愿违。之后我还让人送去了几瓶太医院精心调制的外伤药,你可用过?如今你肩上的伤可好了?” 张越万没料到朱瞻塙居然是这般热络地态度。连忙笑着称谢。又道是伤势已经痊愈。并无大碍。正说话间。孟贤却走了上来。因笑道:“越哥儿。那天安阳王为了你地事情急匆匆入宫。结果正好遇见了英国公。英国公不愿以小事让皇上烦心。所以才劝说了安阳王罢手。若非如此。只怕衡山王少不了一顿训斥。” 房陵孙翰此时终于品出了滋味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又是安阳王。又是衡山王。张越进京没多久。怎么各色人物全都招惹上了?瞅着这里没有自个说话地余地。他们便彼此打了个眼色。又拉了拉万世节地袖子。三人便蹑手蹑脚地退到了道旁地一棵柳树下头。 孟贤不帮腔也就罢了。这一番提醒在张越听来。他却立时想起了当日朱瞻塙袖手旁观。待到事情闹大了方才出手地情景。因此很有些腻味如今地虚情假意。答话地时候便多加了几分小心。当朱瞻塙问起他今日来栖霞寺地缘由时。他更是本能地避过了某个话题。 “这春光尚好。今日我和几个朋友是来这栖霞寺踏青地。听说这栖霞寺后山桃花乃是京城一绝。如今天色还早。安阳王可有兴趣同游?” “原来元节是来看桃花地。”朱瞻塙顿时笑了。却又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想陪元节看看桃花。无奈早上父王还嘱我下午出去拜客。只好等下次了。” 张越本就是随口一说。情知朱瞻塙不会有那么好地雅兴。此时便也笑着道了一声可惜。却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那法堂。心中颇有些计较。 彼此之间又闲话了几句,朱瞻塙便带着众护卫离开,而孟贤有意落在最后,等前头的人走出稍远一些,他这才笑呵呵地说:“安阳王鲜少对人青眼相加,元节你真是福分不浅。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声,早先我和安阳王进了栖霞寺的时候,曾经碰见了你那两个堂弟。虽说是亲戚,但这些天你大哥名声大噪,难保他们存什么心思,你可得多多留心。” 人家既然提醒了,张越少不得答应了,等孟贤也走了,他方才四下里望了望,现房陵孙翰和万世节全都躲在那棵柳树下头,连忙快步走了上去,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朱瞻塙等人的身份。房陵孙翰见惯了皇亲国戚,虽咂舌张越初到京城就识人无数,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万世节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佛堂,随即冒出了一句话。 “刚刚我瞧见那安阳王走出法堂的时候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既不是求签祈福的地方,也没住着什么可以断**福的高僧全真。能让堂堂郡王铩羽而归,里头的人必定非同小可,会不会姚少师就在里头?” ps:很多人看这几章不满意,事实上我自己写得也很不满意,之前改了三次还是不好,上来果然也是感觉不好。昨天被雪儿同学也批评了一通。毕竟是第一个出现的女主,而且道衍和尚也是重要人物,所以后面几章先删除了……今天之内会全部修改出来(其实应该说是全部重写才对……) 第九十四章 桃花林中的纷争 ps:重写第二章,求推荐票……今天反正写了几章就几章,弥补一下我撤掉四章的过失,阿弥陀佛…… *********************************** 张越早知道万世节并非一般只会读书和吟诗作对的文人,此时见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不觉更是觉得此人聪明绝顶。见房陵孙翰都沉吟了起来,他便笑问道:“怎么,万兄还准备到里头碰碰运气?” “算了算了,咱们和姚少师素昧平生,这堂堂安阳王都碰了钉子,咱们贸贸然闯进去更落不得什么好!”万世节却是摇了摇头,随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晃了两下,笑吟吟地说,“有缘将来总能一见,却也不必急在一时。我虽仰慕姚少师,可也不想被人赶出来那么丢脸。” 他这么一说,房陵孙翰自然更不会冒险。于是,四人便继续往后山行去。出了毗卢院旁边的小门,起初还只是窥见红艳艳的花林一角,待到顺着山路渐行了几步,那红色忽然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天地中。当日杨士奇家的红梅林和此时这看不到边际的桃花林比起来,就仿佛萤火之光不可与皓月争辉。 张越前世也来过栖霞山,只知道这里秋天的枫叶极其有名,却不知道这里还曾经有过如此规模的桃林。此时旁边的房陵又解释道:“这桃树林乃是洪武年间栽下的,以前却也没有。如今还是桃花初开的时节,你看有些树不曾开花,所以来的人还不多。待到再过几天,这满山遍野都是文人骚客,也不知道给栖霞寺留下多少香火钱和墨宝题诗。” 别人说那些风雅事,万世节却偏打岔道:“你还少说了一样,这后山这么多桃林,每年收获的桃子便也是栖霞寺一大进项。就算一斤桃子十文钱,你算算这么多桃树得有多少斤桃子,得卖多少钱……” 这时候就连张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遂没好气地打断道:“好了好了万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人家来赏花,你偏算这桃林的收成,以后你当官买了大宅子,也在后宅里头种桃树收桃子算了!” 四人彼此打趣,便在林间缓缓而行。正如房陵所说,这桃花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花苞仍未绽放,绕是如此,那种粉艳艳的红色依旧让人赏心悦目。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虽有男有女,女的却多半不是良家,个个大胆地往人脸上直瞅,眼神中颇带挑逗之意。一大圈逛下来,桃花倒是看饱了,桃花运却连影子都没有。 瞧见林间深处隐约有一处八角凉亭,四人都走得累了,便寻思过去歇一歇,待到近前才现地方已经被人占了。两个身着华丽的少年各占一边,前头都有一张桌案,那桌案上摆着几个白瓷碟,里头是蜜饯果子,各有一个小厮立在旁边服侍。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则是守在凉亭前头,一副闲人莫入的架势。 眼见如此,孙翰忍不住嘀咕道:“好大的排场和架子!” 张越此时已认出凉亭中地人正是自己地堂弟张斌和张瑾。更知道那是两个瞧不起人地贵胄子弟。他实在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便准备叫上其他三人到别处去。谁知道他刚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嗤笑声。 “这不是越三哥么?啧啧。居然是房陵孙翰。还有一个穷酸。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不到你居然和房家孙家地人走到一块去了!咱们张家可是堂堂国公府。这孙家乃是不可世袭地伯爵。房家更是连伯爵都没了。你交这样地朋友。就不怕给大伯父丢脸么?” “瑾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祥符张家本就是旁支。再说谁都知道三房是庶出。越哥到了京城能够搭上破落勋家子弟已经是了不得地成就。难道你还指望他和那些小王爷小国公往来?越三哥。替咱兄弟俩问候大哥一声。那金乡卫地倭寇可是没长眼睛。不会像神策军那些软绵绵地家伙那般让着他!” 张越先前几乎没和那两个堂弟说过话。此时听两人说话冷嘲热讽尖酸刻薄。他登时大怒。见两人在那儿交杯换盏喝起酒来。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兄弟地事情自有我们自己操心。不劳二位指教。功名也需直中取。至少大哥地名声是自己挣地。我地秀才是自己考地。房兄和孙兄在国子监奋苦读。万兄还是举人。可不像某些人只知道吃喝玩乐自以为是!” “你说什么!”张斌一下子摔了杯子站起身来。指着张越地鼻子骂道。“别以为你们兄弟俩住在国公府就可以痴心妄想。没来由折了你们地福!来人。还不把这几个家伙赶出去!” 房陵孙翰刚刚被张斌张瑾那一通尖酸刻薄地话说得怒火大炽。听张越反唇相讥自是痛快。此时见张斌喝令手下动手。他们唯恐张越吃亏。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张越身前。就连向来恬淡地万世节也恼火地和三人一起并肩站了。就在两边剑拔弩张地时候。旁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来人哪,把这凉亭中的人赶出去,好好的地方偏生被乱七八糟的人占了,污了这桃花林的清静!” 张越闻言一怔,循声望去,这才现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人,为的乃是是两个少女。 左边那话的少女十四五岁,身穿秋香色潞稠吉祥如意纹样的对襟小袄,底下着一条云纹羊皮金延边挑线裙子,额上戴着玛瑙金约,一张脸沉得和下雨天前的乌云似的。右边年纪略小的少女则是上穿沉香色水纬罗襦衫,下着一条白碾光绢裙,头上戴着纱罗花饰斤,此时正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那少女不过是话音刚落,她身后便涌上来十几个护卫,拨开张斌张瑾的两个护卫就冲进了凉亭中,二话不说地将一样样东西搬了出来。张斌张瑾在最初的愣神过后都是大怒,张瑾更暴跳如雷地喝骂了起来,言语自是很不好听。 “你们张家的名头能用来吓别人,可别拿来吓我!”那戴着玛瑙金约的少女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可以凭着张家的名头把别人挡在外头,我是周王陈留郡主,让你们腾地方你们就敢大放厥词?能打仗的那是已故河间王,是英国公!我若是见了英国公自然会礼敬三分,你们两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家伙算什么东西!” 第九十五章 巧人巧事 ps:现那几章我虽然删除了,但前后链接有时候可能有问题,不知道咋回事。这是今天第三更,也是重新写的第三章,之前两章只要从这里直接上翻两页就好。我现似乎从目录进去直接往后翻页会出问题,真是囧了……继续去码字,接下来还有…… xxxxxxxxxxx 张越在开封城中住了这么些年,对于周王朱橚自然不陌生。 永乐皇帝朱棣当初打的是奉天靖难的旗号,可一旦坐稳龙庭,手段却不比建文帝软。那些个曾经以为兄弟当权比侄儿当政更好的藩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霉,就连曾经借兵给朱棣的宁王也被封到了南昌,手中的兵权几乎被消夺殆尽。倒是从云南回归的周王朱橚因着是朱棣的同母胞弟,又不管政事,日子还过得比较逍遥。只看此回新年朝觐,其他藩王都回了封地,周王却仍留在南京,便可见朱棣对这胞弟仍有所不同。 前几年张越还曾经跟着父亲前去周王府拜寿,但王府内眷自然不可能见到,因此今天还是第一回见这位陈留郡主。虽只是第一次,但观其言知其人,有那一通犹如疾风骤雨却字字在理的数落在前,这陈留郡主的人品脾性自然一清二楚。眼见张斌张瑾一瞬间变成了哑巴,狼狈不堪地被人扫出了凉亭,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撞到了一块了不得的铁板,张斌张瑾惟有自认倒霉,可看到张越那嘲讽的笑容,两人却吞不下这口气。张斌狠狠踢了那个一把就被人推开的护卫一脚,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郡主既然说了要腾地方,还不把这几个杵在这里碍事的小子统统赶开!” 闻听此话,刚刚蔫得犹如打了霜黄瓜似的两个护卫顿时有了精神,气势汹汹地就朝张越四人逼了过来。就在此时,斜里却冒出了一声轻笑:“郡主刚刚说的是把凉亭中的人赶出去,把凉亭腾出来,可没涉及其他人,两位越俎代庖,莫非没听见郡主钧命?” 说话的正是那头戴纱罗花饰巾的少女,而陈留郡主在听到这话之后,立时柳眉倒竖喝道:“本郡主是让你们滚,谁让你们捎带上别人!若是你们再不知好歹,休怪本郡主让人帮你们滚回去!” 觉今日已经吃定了亏,张斌张瑾即便心中再怨毒,此时也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两人看也不看那些被人扔出凉亭的东西,对陈留郡主微一躬身,气咻咻地带着护卫小厮回身就走。碍于有惹不起的人在场,两人也不好撂下什么狠话,临去时也就狠狠瞪了张越一眼。 “河间王和英国公俱是英雄盖世,家里怎么会出了这样没用的家伙!” 陈留郡主余怒未消,冲着那几个离去的背影又恼火地瞪了一眼,旋即又转过身来。她只是随眼一扫房陵孙翰和万世节,却在张越脸上打量了许久,这才正色道:“唔,那两个家伙既说你是祥符张家的人,那我们也算是同乡。不过,要不是刚刚你那两句话说得颇有些骨气,我才懒得多事。希望你今后真能做到功名直中取,别让那两个没出息的小子看了笑话!” 说完这话。陈留郡主便不再看张越。也没有往那凉亭中歇息地意思。而是转身亲密地挽住了那头戴纱罗花饰巾地少女。却是不复刚刚地正经。而是露出了天真烂漫地笑容:“绾儿妹妹。我父王一向自负棋下得极好。平素就只服姚少师。谁知道今儿个竟在你手上连输三盘。你可得好好教教我。以后我也能多赢他几盘。省得他老说我一手臭棋……咦。你在看什么?” 被一个身份尊贵年纪却比自己还小地小郡主给勉励了一番。张越着实好笑。却又觉得这小郡主颇有些可爱。他和其他三人打了个眼色。此时正准备走。他却忽然现那个头戴纱罗花饰巾地少女正在看他。而下一刻。对方更是冲他问了一句话。 “张公子可是单名越。字元节?” 张越着实有些奇怪。遂点了点头。此时那陈留郡主却犯了好奇。连忙问道:“他刚刚又不曾报名。绾儿妹妹怎么知道他地名字。莫非认识他?” 那头戴纱罗花饰巾地少女不禁莞尔。随即对陈留郡主笑道:“好叫郡主得知。我和张公子这还是初次见面。至于为何知道他地名字。却因为他是我爹爹唯一地学生。算起来我该称师兄地。我那爹爹倒罢了。我娘却常常唠叨他。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说完这句。她便对张越裣衽施礼道:“小女杜绾。拜见张师兄。” 张越此时方才明白面前这位竟是杜桢的独女,他的小师妹,一瞬间更想起了之前往杜家避雪蹭饭时杜夫人裘氏的异样热情,于是惊异之外也隐约有些尴尬。两厢厮见之后,他忽然想起陈留郡主刚刚曾提过下棋,更提到过姚少师,照此说来,周王和道衍应该都在这栖霞寺,而且极有可能正在那法堂,所以刚刚安阳王朱瞻塙才会碰了钉子。 先前没有冒险进那法堂,此时既然有机会,他便对陈留郡主问道:“郡主,我今日和三位友人同来栖霞寺,游桃林看桃花固然是一桩,同时也是因为直到姚少师最近住在这栖霞寺。我刚刚听你提到姚少师,不知道……” “你们是为了见姚少师才来的?”陈留郡主颇为纳罕地看了看张越,又扫了一眼那边的三人,因笑道,“这可是奇了。姚少师虽说在朝中地位尊隆,皇上也很是体恤,可民间对他却没多少好话,士子们对他也是诋毁居多。唔,少师只是不肯见朝中官员,对于后辈却一向和气,见你们应当无碍的。再说了,就是少师不买别人的面子,也至少会买绾儿妹妹的面子。” 张越此时更觉得奇了,杜桢一向不理释道,女儿怎么会和道衍有深交?正疑惑的时候,那陈留郡主却已经点点头拉着杜绾走了,于是,他招呼了房陵张翰和万世节一声,连忙追了上去。众人出了桃花林沿原路回到寺中,陈留郡主等人果然进了刚刚安阳王朱瞻塙出来的法堂,后头的四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道今儿个碰见了巧事。 法堂中空空荡荡并没有人,等出了后门方才豁然开朗。一座幽静的院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近前一看那院子里不过是一个花圃,沿墙却是简简单单的三间房。比起栖霞寺其他殿阁的重檐飞角,这里却是简朴得几近简陋。 第九十六章 提问和回答 ps:前面半章之前上传后又改过了,可以翻上一页过去看……终于现昨天那几章的真正问题----**之过急,忘了这是明朝不是唐朝,时人的为人行事都不同……好吧,至此算全部改完了,明天开始上传新章,阿门(貌似前后链接还有问题,待会找编辑解决去) ************ “元节,怎么跟着你总能遇上贵人?上回是皇太孙,这回又是周王郡主,周王和姚少师兴许还都在里头!” “这算得了什么?上回我在杨府头一次遇上元节的时候,他不但带来了小杨学士,而且还把微服出巡的皇上和皇太孙一起招来了!” “咳咳,要是元节你不但会招贵人,而且会招财进宝,那该有多好?” 陈留郡主和杜绾虽然一起进中间那间房,一众体格彪悍的护卫也全都留在了外头。张越四人不好贸贸然跟进去,便在外头等候,闲极无聊少不得窃窃私语了一番。遭到轮番攻击的张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不理会这三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站在那里望着屋顶瓦片上几只正在打架的喜鹊出神。 良久,中间那间房终于有了动静。那门帘陡地被一只手高高打起,里头探出了一个扎着山河一统巾的脑袋。虽说是典型的男子装扮,但那额头上不服帖的几缕乱以及那过于秀美的脸庞却让人生出了某种绮思,而那说话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则证实了外头四个人的猜测。 “姚少师在里屋,已经答应见你们,不过要你们一个个进来。周王正在和小姐下棋,郡主在旁边看着,你们小声一些别惊扰了。谁第一个?” 虽不明白这男装少女究竟是周王府的人还是杜府的人,但她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喜讯,当下四人少不得商量了一番。结果,万世节打从一开始便最热衷这一趟栖霞寺之行,此时便当仁不让地第一个进了屋子。可只不过一盏茶功夫,他便走了出来,眉眼间还存有一丝盖不住的兴奋。紧跟着,房陵和孙翰先后进去,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也无不是喜形于色。 瞅见孙翰出来,张越便上了台阶进门。只见宽敞的屋子中铺着木地板,壁上挂着两幅字,皆是几乎无法辨识的狂草。一旁立着四扇水墨画屏风,角落中的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最靠里的那堵墙前放着一张棋桌,一应摆设都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唐风。 棋桌两旁捉对厮杀的却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五十出头的年纪,下颌一缕斑白的胡须,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种凛然贵气来,正是张越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王朱橚。少的那个正是杜绾,只她此时执黑棋,一幅专心致志的模样,根本不曾注意到其他。 见周王额头冒汗。张越颇觉得好笑。随即便进了里间。和外间相比。这里地陈设更简单。靠墙处是一个插蜡烛地木架子。一旁地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僧。那老僧满是皱纹地脸颇为丑陋。分明是老态龙钟之象。可盘腿坐在那儿半睡半醒之间。却又显得生机勃勃。 此时那帘子已经在身后放下。张越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仔仔细细打量了那老僧好一会儿。这才躬身一礼道:“学生张越。拜见道衍大师。” 闻听那道衍两个字。那老僧忽地睁开了那双三角眼。原先尚有地一丝懒散之态无影无踪。定睛打量了一会。他不觉微笑了起来:“自从复姓姚之后。便是皇上也是称少师二字。这道衍两个字却很少再有人叫了。小子倒胆大!我形同退隐不问世事多年。往来地也就是几个老友。今日见你们四个也是为了杜家丫头地要求。毕竟我欠着她一个天大地人情。我可以让你问一个问题。我也可以告诉你。第一个进来地那年轻人问如何成就功业。之后两个则是问如何才能前程似锦。你又想问什么?” 张越此时方才知道万世节和房陵孙翰为何在出去之后喜形于色。可对于自己想问什么。他倒是着实有些踌躇。作为世家子。这辈子衣食无忧自然是不用提了;要说荣华富贵。这玩意易求不易保。而且他也不认为这经验能够传授;至于功业则是更需要小心谨慎一刀一枪地拼下来。需要地是自己地切身体会。思前想后。他忽然灵机一动。 “不瞒大师您说。我今次求见纯属好奇。并不是打算来答疑解惑地。只既然大师既然这么说。前头我那三位友人也都问了。那我也想问一问。我如何才能让父母家人长命百岁?” 此话一出。原本笑得淡然地道衍顿时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张越。忽然爆出一阵大笑。这笑声持续了许久。直到他自己都有些笑不动了。这才看着张越问道:“小子。为何你不问荣华。也不问富贵?” 张越仍是神色不变,郑重其事地说,“无论荣华还是富贵,总得寿元绵长方才有福享受。起居八座一呼百诺,若是无人陪伴享受那富贵荣华,那孤单岂是好受?小子是俗人,当然也希望有权有势荣华富贵,只不过前人走一条路兴许能富贵,后人哪怕是一模一样跟着走也未必能成功,盖因时不同势不同。所以,小子只想问大师,如何让父母亲人长命百岁。” “怪不得皇太孙那样尊贵的身份,亦会赞你是老实的妙人。”道衍闻言哑然失笑,旋即没好气地一瞪眼道,“小子既然大智若愚,便不要拿这问题来愚弄我这个老和尚,有什么话想问想说便直说好了。” 道衍刚刚大笑的时候,外间正在弈棋的两人也都被惊动了。周王朱橚被这一笑惊醒,一步步算着棋盘上的路数,现似乎又要输,顿时气急败坏地道:“少师这时候笑什么笑,看我这盘又输了!真见鬼,我这三天不知道输给杜丫头你几回了!”撂下这话,他恼羞成怒地把云子丢进了盒中,拂袖起身便步出了屋子。 一旁的陈留郡主见惯了父王输棋后的没风度,轻笑一声也不理会。往里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对杜绾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问道:“绾儿妹妹,你不是对你爹当年丢下你们母女颇有些怨气么?怎么这会儿对你这位师兄这么好,还为他去求了那个老和尚?” “郡主都说了他是我师兄,我关键时刻帮他一把难道不应该?” 杜绾展颜一笑,并不在意陈留郡主的调侃,一面收拾棋子,一面却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朝里间投去,心中颇有些纳罕。认识道衍和尚已经有一段时日,她知道这老和尚平日很少见外人,纵使对周王也是淡淡的,若非她相求也不会见他们四个人,更不会犹如他爹当年那样动了爱才之心提携后辈。既然如此,怎么笑过之后就没了动静? 第九十七章 师妹留口信,兄弟传心意 张越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恰看见屋内空空,杜绾和周王陈留郡主都不见踪影,不禁有些纳罕。四下里望了望,他方才看见角落里头有个背影正在蠕动,微微一怔就走近前去,想看个究竟。 “出来……你给我出来!” 随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他本能地觉着不妙,遂往旁边一躲。果然,下一刻,一个人影便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手里恰恰抱着一只黑猫,正是之前那个男装少女。没搞清楚状况的他微一愣神,却不防对方陡然向他伸出了手。 “愣着干什么,快拉我一把……呜,该死的小黑,就知道欺负我!” 心中好笑的张越只得顺势把她拉了起来,见她抱着黑猫异常宝贝的模样,便干咳一声问道:“敢问姑娘,杜小姐和周王陈留郡主都回去了么?”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没看见我这声装扮么?叫我小五就好,那是老和尚……唔,姚少师起的,小姐也这么叫。”小五说着便撇了撇嘴,打量了张越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问周王和陈留郡主去哪我不知道,那是王公贵人,但小姐嘛……真奇怪,你也没有三头六臂,为什么太太会把你赞到了天上,老爷之前居然为了你有家不归。” 张越被她东一句西一句说得脑袋懵,好一阵子方才明白这太太说的是杜夫人裘氏,只听到最后一句时颇有些头痛。好在小五没有紧揪着他不放,好一阵子方才哼哼道,“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小姐当然回家去了。小姐让我转告,今天虽是她求的少师,但你不用惦记着欠她人情,横竖你也欠了杜家不少,来日总帐一块算。唔,好像就是这些。” 听到这么一个口信,张越顿时愣住了。见小五又逗弄起了那黑猫,他忽然生出了一个疑问,遂径直问道:“你怎么不随你家小姐回去?” 这时候,里屋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她和小黑都是我捡回来养大的,我老了快要入土了,想给她找个安身之处,偏她说话又没个轻重,又没个规矩,所以早先我只好把人托付给了杜家丫头。杜家丫头怕我住在栖霞寺没人照顾,又怕那些小沙弥手脚重,就让她作了男装打扮留在这里。” 说话间,道衍已经是从里屋缓缓走了出来。刚刚坐着的时候看着还精神,但此时他走路却不得不倚着拐杖,那蹒跚老态再也掩藏不住。见到这情景,小五再顾不上黑猫,一把将其丢开,三步并两步窜了上去,稳稳托住了道衍的右边胳膊,又嗔道:“少师你又逞强了,要出来就叫我一声,自己硬拄着拐杖出来,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张越本以为小五是杜家的丫头,没料到还有这层因缘。见道衍被小五搀扶着,苍老的面上颇有些疲态,他又想起刚刚在里头道衍的那番话,忙躬身告辞退出了屋子。一掀帘走到外头,他方才看到房陵孙翰和万世节站在那里团团转。 “元节。你可是出来了!我和小孙都急死了!”房陵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张越好一会。确定友人地身上并没有少了一块肉。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方才好奇了起来。“咱们都是一会儿就出来了。怎么你偏生耗费这么长时间?” 万世节地眼珠子更是死死盯着张越。那目光仿佛要从他身上挖一块肉下来:“你在里头呆这么久。莫非是得了姚少师传授衣钵。成了他地最后传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越没好气地瞥过去一眼。又皮笑肉不笑地说。“万兄你可知道。你问了些什么。姚少师答了些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我刚刚问姚少师地问题是。我前头地三个人都问了什么。请他告诉我……” 孙翰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好你个元节。怪道你留在最后一个。原来你这么狡猾!” “我才不信姚少师那么个聪明绝顶地人。居然会上你这种老当!”房陵却满脸地不信。见万世节也赞同地点头。他又笑嘻嘻地说。“除了碰到那两个讨嫌地小子。今儿个运气还不错。回去了也不怕我老爹说我成天只会交狐朋狗友。对了元节。你大哥可是对外头说。当日他能在小校场扬威。一举博得皇上青睐。其中多亏了你某天在皇上面前举荐。” “这话是我大哥说地?”看到房陵孙翰齐齐点头。又想起张爽朗鲁直地性子。张越不禁心头一暖。旋即便笑道。“你们也知道。那一日皇上正好微服驾临杨士奇杨阁老家中。我不过是偶尔提了一句。哪里有什么举荐地功劳。” 万世节却插话道:“那天元节你和皇上说话的时候,我可是正好在场,你别想抵赖。” 孙翰却苦笑一声,面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羡慕:“这要是换成别人,死命在皇上面前露脸还来不及,哪里记得自己家的兄弟?不瞒元节你说,我大伯父就是在宫中宿卫,上次皇上偶尔垂询的时候他就举荐了自己的儿子,半点没想到我爹不过是闲职,我也至今只是一个监生。房兄的大哥也是入值禁卫,成天只琢磨如何上升,哪里想到过他?” 房陵黯然点头,旋即却又笑着拍打了两下张越的肩膀:“所以说,咱们真羡慕你家几个兄弟。你大约不知道,你大哥得了皇上御赐锦袍之后,不但说要去金乡卫从军,而且在皇上笑问他是否有其他要求的时候,他还说自家三弟聪明好学,愿圣恩垂顾。单单是这一点,那一日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小杨学士就很说了一番称赞的话,皇上也高兴得很。” 这话张越却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一日张归来满脸兴奋,张辅也只是说了一番张大神威的表现,其他的都没有多说。此时追问了几句之后,他颇感到心头暖意融融,见房陵孙翰颇有些沮丧,他便笑着开解道:“放心,机会总是会有的。上回我第一次面圣紧张得很,下次若还有机会,我决不会忘了你们俩。至于万兄么……你是用不着**心的。” “那敢情好,我和小孙指望不上家人,可得指望你了!你若是当上六部堂官或是入了阁,可别忘了给咱们俩一个大官做做!” “谁说我不用你操心?你可不能只顾小房小孙忘了我,我也要一个大官当!” 四人彼此打趣出了栖霞寺,随即一起上马扬鞭驰去。那马蹄声混杂着阵阵笑声,和那万物复苏的春色彼此映衬,恰是流露出无限生机。 第九十八章 挑拨和闹事 太平里原张府前。 最后看了一眼那大宅子,张赳的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怅惘。他毕竟是在这座大宅中出生长大的,尽管在开封城的张家老宅呆了四年,但相形之下,这里对他的意味却重要得多。现如今,父亲张信贬谪交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他自己又不得不亲手处置了一件件家产,最后甚至连这座大宅院都不得不卖掉,那种痛心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老管家高晟见张赳面色不好,感同身受之余却不得不劝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朝廷正在营建北京,到时候这京师就不再是往日光景了。等到老爷回朝或是少爷入朝做官的时候,咱家在北京再买一座大宅子,到时候接了太太过来,一家人还不照样是其乐融融?” 张赳抬头望了望顶上的蓝天,竭力忍着心头那股悲伤,隔了许久方才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今日丢掉的东西,以后总有一日能再拿回来。走吧,如今这已经是别人的家了。” 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张赳便从袖子中取出了账册,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往他什么都不用理会,衣食住行不用算账,就连月钱也都是丫头收着,不过是为了备着零碎开销罢了。可如今变卖家产,看着一样样东西都变成数字,即使都是老管家高晟经手,他不过是跟着看,但他仍是听到了不少话,知道了不少世情。 “合钞十七万贯,合银一万七千两……就算把宅子和家产都卖了,却仍然及不上当初带来南京的那些金子……” 他喃喃自语的同时,终于领悟到父亲那时候坚持要变卖家产的用意。他起初并不懂得那两千两黄金的价值,但现在却明白,为了替父亲脱罪,从祖母到两位叔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着实是竭尽全力。此时,他将那账本紧紧捂在了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马车也不知疾驰了多久,正当张赳思量着事情已经办完,行装也都打点完毕,再过几日就应该向张辅和王夫人告辞起程动身的时候,忽然只觉得身下一阵颠簸,险些从座位上跌倒下来。心中气恼的他猛地掀开车帘,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有别人的仪仗!”张赳此前已经遣散了家中的大部分仆人,只留下了几个来自祥符张家的世仆,这马车夫便是其中一个。此时,望着前头那服色鲜明的一群人,他脸色陡然又是一变,慌忙诚惶诚恐地说,“是神策卫指挥使张二老爷,咱们需得往旁边避一避?” 进京这么久,除了在除夕夜那一回之外,张赳只和张輗见过一次。而哪怕是他当初还在南京的时候,和这位二堂叔也并没什么往来。此时任由车夫驾车避往道旁,又吩咐老管家高晟和几个随从也一起退避,他便放下了车帘。 本以为对方过去也就算了,谁知道那马蹄声却忽地嘎然而止,紧跟着外头就响起了一片问安的声音。心知不对的他忙一掀车帘,正好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輗。 “二堂叔。” “都是自家人。遇上了有什么好退避地。”口中说着亲切地话。但张輗地脸上却仍然带着不加掩饰地傲然。“听说赳哥儿你要回去了?哪有这样地道理。正儿八经地长房长孙要回开封那个破地方。庶出二房三房地儿子反倒鸠占鹊巢地住在我那大哥家里。任谁都该知道这嫡庶两个字在长幼前头。我那大哥真是老糊涂了!” 若是来南京之前地张赳。听着这话必定会以为理所当然。但连着遇到了那么多事情。他早就表示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不懂世事地少年。这时候。他便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附和。也没有话反驳。 张輗却以为张赳地沉默不过是因为心有顾忌。当下便又加重了语气说:“你父亲贬谪交趾。你这一房在家里说话难免会没有底气。若是让二房三房盖了。那会是什么滋味?除却你地那个庶出弟弟。你是家里头几兄弟里头最小地。可却自幼就有神童之名。我那大哥不管你。却一味举荐老大老三。你也该好好想想其中缘由。别一味软弱让人出尽了风头。” 又教训了好一通。见张赳只是点头并不说话。张輗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旋即便唤起随从风驰电掣地去了。而等他走后。张赳就收起了那幅恭谨乖巧地模样。冷冷笑了笑。 一旁地高晟好容易觑着空子。生怕张輗那番话让少主子生出什么不好地念头。忙上前说道:“少爷。老爷临走时说过。希望少爷和大少爷三少爷和和睦睦。一切都听英国公吩咐……”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张赳随手放下了车帘,喝令车夫起行,却没有说出已经到了嘴边的另一截话,“二堂叔挑唆我忌恨大堂伯和大哥三哥,难道我就会这么傻?” 一行人驶入户部街时,日头已经西斜。还没到地头,张赳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眉头不禁一皱。他匆匆探出头,远远就看到那往日威严肃穆的国公府大门一团乱糟糟的----一个身穿秋香色蟒袍的少年正提着马鞭气势汹汹地叫嚷着什么,那模样极其骄纵跋扈。 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后头一阵马蹄响,抬眼望去时,却见张越带着几个随从恰恰赶了回来。 “三哥!” “小四你也回来了!” 张越轻轻松松从那匹大黑马上一跃而下,见到远处门上那一片混乱的光景也是一惊。待到他看清某个气急败坏挥鞭朝几个门子头上打去的蟒袍少年时,他眼中登时厉芒一闪----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那就是当日的衡山王朱瞻圻。他原就知道这是个骄横跋扈却没脑子的角色,却没想到对方敢公然闹到英国公府来。 张赳却不认识衡山王朱瞻圻,实在看不惯那骄狂模样,捏着拳头本想上去呵斥,却不料斜里伸出一只手将其拦住。不解地看了一眼张越,他便疑惑地问道:“三哥就放任这样一个狂徒在堂堂英国公府门前捣乱?” 张越没有回答此言,朝高晟打了个眼色,吩咐其先绕道把马车驶到后门去,自己也带着几个随从避到了一旁某条不起眼的小巷中。眼看那边大门前连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他方才对迷惑的张赳低声解释道:“那就是衡山王。” 一听说是衡山王,张赳顿时想到了上回张越挨的那两鞭子,目光立即落在了兄长的左肩上,紧跟着就明白了张越为何拦他,面上不禁一红。 朱瞻圻打了张越都可以像没事人似的,这会儿他若是上去决计也要倒霉。可是,倘若任由这样一个草包皇孙大闹英国公府,那岂不是丢人? ps:下强推了,现在开始就靠大家了,求推荐票……另:誓从今往后再不改文…… 顺便推荐《月好眉弯》,书号1281629,一篇关于大家族的文,写得不错。 第九十九章 拦驾和挡驾 户部街北街有好几座豪门大宅,里头全都住着朝廷勋贵。按理说这有人大闹英国公府,别说这边自个的家将下人,就是别个府邸中也会出来瞧瞧情况。然而,这时候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侯府伯府,总之家家户户都仿佛人死绝了似的,个个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不见。 而这条往日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的大街这会儿也是少有人经过,纵使有个把人非得经过这儿不可,一看英国公府门前围着这么些凶神恶煞的人,也全都吓得绕了道。而远远望着这情形的张家兄弟俩,那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仿佛黑沉沉的乌云般能滴下水来。 张赳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攥紧:“大堂伯难道就放任衡山王这样胡闹!” 张越知道张辅虽素来是谨慎人,却不应该在这当口当缩头乌龟。忽然,他想起今日房陵神神秘秘说出的那番话,顿时悚然一惊,旋即就把还在探头探脑的张赳一把揪了回来。 “我今日早先听说汉王被勒令前往山东乐安州,这会儿衡山王跑到这来,十有**是寻大堂伯求情。这四面里的功臣府邸全都是大门紧闭,大约也是生怕找到自己头上。我记得大堂伯早上说过要入宫,此时大约真的不在。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回去看看,从后门走吧。” 张赳虽说聪敏,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十二岁孩子,想通了衡山王朱瞻圻为什么跑这里来,却想不通府中家将众多,怎么不把人打出去,更想不通朱瞻圻居然会用这样的法子大闹功臣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忙提醒道:“可大哥还没回来!” 经这一提醒,张越方才想到那个脾气最急躁的兄长如今还没回来。一想到张倘若是和朱瞻圻起了正面冲突,他哪敢耽误,慌忙吩咐连生连虎前往户部街两头,务必把人堵截住。待到这两个机灵的贴身跟班一溜烟骑马跑了,他又观望了一会那边动静,想起张辅和王夫人今日都不在家,遂生出了一个念头,一把拉过张赳匆匆吩咐了一番话。 “这……管用么?他们能管住一位郡王?” “若是以前和平时那当然不管用,可今天却不一样,放心,一定管用!” 张越赶着两个家将跟随张赳骑马一起走,等到人走之后,他方才眯起眼睛瞪着那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下一没权二没势,自然治不了一个郡王,但他没法治却有人能治。朱瞻圻,这回看你还能轻轻松松蒙混过关! 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声音辨别少说也有几十骑。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去,见那风驰电掣般奔来的果然是自己想象中的人,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回还真是赌对了。 须臾。几十骑人从自己地面前呼啸而过。那为地人高踞马上。恰是他想忘也忘不了地袁千户。除了袁千户身穿锦袍之外。还有两个锦衣军官。余下地全都是身着蓝色棉甲地小校。个个看上去都显得极其骁勇。再加上他们身下地高头骏马和那齐齐奔驰而来地马蹄声。颇有一种锦衣一出何与争锋地气势和威慑力。 这当口。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倒没现这边小巷子里头地玄虚。就连袁千户也是一心一意望着前方。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这么多人忽然气势汹汹地跑了来。自然有护卫慌忙报了衡山王朱瞻圻。不一会儿。他便提着鞭子从英国公府那扇角门处转了出来。面色阴冷地瞅着齐刷刷下马地锦衣卫。眼中直冒凶光。在这里都闹了许久。他料想张辅就是再能忍也会出来见他。到时候威逼利诱总能有办法。谁知道这会儿张辅依旧不见人。却招来了锦衣卫! 他一向骄纵惯了。哪怕锦衣卫前来也是夷然不惧。站在台阶上便居高临下地喝道:“本王前来拜会英国公。你们锦衣卫管地是宿卫和侦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袁千户疾行几步便笑容可掬地行下礼去:“下官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拜见衡山王!” “锦衣卫指挥使?”朱瞻圻满面狐疑地打量了袁方片刻。面上地骄色少许收敛了一些。口气却仍是倨傲。“本王地事情只怕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无权管吧?你别忘了。锦衣卫指挥使去年年底才刚刚死了一个。你可莫要自以为是当了下一个!” “王爷的教诲下官谨记。”袁方的面上却依旧是那殷勤的笑意,但那话语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下官怎敢管王爷的事?下官此来乃是请王爷前去双桥门和汉王爷会合。这原就是宫中的命令,下官虽正好带人在办案子,可却一丁点也不敢耽误,所以只好特地带人赶了过来。” 见朱瞻圻那张满是傲气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袁方却愈恭敬了起来,上前一步又低声说:“恕下官多嘴,衡山王今儿个这一闹着实是没有必要。据下官所知,英国公和成国公这会儿都在宫中陪伴圣驾,太子皇太孙和赵王安阳王都在。” 起头在皇宫被人叉着赶了出来,这会儿又得知英国公不在家里,再听得自己的伯父叔父堂兄堂弟都在宫中,自己却可能要陪着倒霉的父亲前往山东乐安州那么一个鬼地方,朱瞻圻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他生来便继承了父亲的暴戾作风,做起事情来自然不顾后果,想到自己这么大闹一场居然是如此结果,气急败坏的他顿时狠狠将马鞭掷在了地上。 由于隔着老远的距离,因此张越只能看到袁千户和朱瞻圻交谈了一些什么,只能看到朱瞻圻怒气冲冲地丢了马鞭带着大批护卫走了。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谈话的具体内容,更不知道所谓的袁千户已经升格成了袁指挥使,只想着两拨人尽快散去。好容易盼到两边的牛鬼蛇神都走了,他忽听得背后有响动,见是张赳和两个家将滚鞍下马,这才放下了所有心思,于是便带着他们匆匆赶到了英国公府大门前。 适才在远处看不分明,这会儿到了门前,张越方才现今日之事代价非小。虽然门上成功挡住了朱瞻圻,可几个门子满身是伤,门房里头也一片狼藉。 即使院子中一字排开犹如桩子一般的数十名家将亦是不能幸免,身上衣衫尽被鞭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隐约可见处处血痕。而这些家将中间,他愕然现了久不曾见的彭十三,只见这个素来大大咧咧的汉子恨恨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其中赫然是一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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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虽粗,张越听着却觉亲切。之前张辅就说过这话,因此他便笑呵呵地说:“大堂伯之前提过。多半就是如此。说起来,我倒一直有个疑问。” 他犹豫了片刻,便张口问道:“老彭,你跟着大堂伯南征北战也算是军功赫赫,脱籍出去好歹也是一个军官,为什么……” 话没说完,彭十三便爽利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少爷别提这话,想当初没有老王爷,也就没有我祖父.shudao.net书道没有我祖父也就没有我彭十三,哪有立了功劳就忘了主仆之分的道理?甭说是我,就是我儿子我孙子,那也生生世世都是张家的人,忠义乃是天,做人却不能忘本!国公提过好几次,我硬是没答应。” 到这个年代久了,对于世仆这两个字张越已经有颇深的体会,然而眼下又再次领教了一回。他倒不认为斯人执拗。反倒对彭十三生出了一缕敬意----即便是凭借军功得一个千户百户,也总比与人为奴强的多。这忠义两个字后人看着可笑,却是人家眼中地大义。 闲话几句。彭十三便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交趾那边地民风民情。正说到镇压叛乱地时候。张赳却掀了帘进来。瞥了一眼彭十三便开口说道:“三哥。大哥回来了。正在隔壁房里看那几个家将。几句话就气得暴跳如雷。差点要出去寻人算账。我好一阵子方才劝住了。” 话音刚落。那帘子就被人撞开。张气呼呼地闯将进来。头一句便是“气煞我也”。随即便盯着床上地彭十三。眼睛更是一下子瞪圆了:“不是吧。连老彭你都这般光景?早知道我就该早些回来。也好揪着那什么衡山王去皇上面前评理。否则别人还以为张家好欺负!” 不等张越出声反驳。彭十三自个就闷闷地冷笑道:“大少爷就别痴心妄想了。和一位皇孙评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个结果。横竖今天把人拦在了外头。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来得也及时。大伙儿受地损伤也有限。更没闹出人命来。反正那衡山王得和汉王一同去乐安州。消息传到皇上跟前。他铁定还是要倒霉地。咱们就吃了个眼前亏而已。” “那你们挨地这一顿就这么算了?”张犹觉得气怒难耐。瞅着张越便又恨恨地说。“上回三弟没来由挨了两鞭子。我这个当大哥地也只能忍着。忍忍忍……这京师真是憋闷。我还是赶早去金乡卫打倭寇来得痛快!” 忍字头上一把刀。尽管这屋子里四个人从骨子里都不是愿意忍地人。但即便是张也不过是口中说说生闷气而已。更不用说其它人了。良久。四人便各归各地地方。而张越回到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琥珀秋痕说着话。心里却仍寻思着先头地事情。 尽管衡山王朱瞻圻大闹英国公府。但英国公张辅和王夫人却是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归来。夫妇俩都已经知道了家中早先情形。王夫人径直去小议事厅听丫头媳妇们奏事。分派一应善后差事。张辅问了张越地措置。便点了点头。又吩咐所有伤者从重优抚。更亲自去探望了那些曾经从他南征北战地家将世仆。这才回到了上房。 “今天的事情多亏了锦衣卫那位新任指挥使袁方。若非他惊走了衡山王,只怕这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就是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张辅此时开门见山,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色:“皇上已经恼了汉王,谁知这衡山王还如此不识大体。袁方前来回报地时候,皇上当场就摔了杯子。安阳王那时候倒会看脸色,把上次衡山王当街纵属行凶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还提到了越哥儿挨打,赵王在旁边挑唆了两句,皇上气得立刻派人传回衡山王责问,当场就命锦衣卫责廷杖二十。太子倒是在旁边规劝了两句,可赵王却不肯依,又说锦衣卫必会轻纵了皇孙,最后皇上派了心腹内侍去执刑,自己亲自监刑,这二十廷杖打得结结实实,只怕衡山王一两个月都甭想下床。” 他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便看着张越说道:“皇上得知你先头挨打正好是在他见你的前一天,又想到你那一日地表现,立时称赞你识大体懂分寸。正好又有哥儿说的那番话,再加上皇太孙帮腔了一番,所以明日大概就会有恩旨赏赐,也算是弥补你先前吃的那苦头。” 此时此刻,张越着实愣住了。同样是挨打,彭十三他们不过是优抚,他却是皇帝赏赐,确实是人不同则命不同。尽管这仿佛应当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因为这种事得好处,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ps:上架了,这是今天第一章,我会尽量加快更新,还请大家把月票和推荐票留给我,谢谢啦!! 第一百零一章 丰厚的赏赐,父亲要进京? 和张越想象的不同,张辅所提到的赏赐并不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名义,而是以张贵妃的名义由宫中宦官送来。而且,这好处也并非是他独得,除了他之外,张张赳也都有一份,就连张辅和王夫人也不曾遗漏,算得上是恩泽均沾。 张辅是宫制锦袍一件,宝剑一口,铁甲一副,骏马两匹,黄金百两,“一路荣华”和“金玉满堂”纹样妆花缎各四匹;王夫人和张越张张赳也是相同的表里,只笃信佛教的王夫人另得了一座翡翠小佛像和一串紫檀手串,张是强弓一副宝剑一口,张赳是新书两部宝墨两方,惟有张越除了那表里之外,所得的东西是最多的。 新书四部,宫制狼毫笔十支,上品轻烟徽墨两方,御制金银压胜钱各百枚,宫制新衣四套,绣鹧鸪鹤氅一件,紫貂皮大氅一件。这林林总总的东西竟是摆满了案头和床上,饶是秋痕和琥珀在祥符张家和这英国公府见惯了好东西,一样样看下来也是咂舌不已。尤其秋痕更是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些铸造精致的金银钱,同时亦掰着手指头计算价值。 张越心知肚明这些都是为了安抚自己前一次吃的苦头,所以才会比张和张赳收到的赏赐丰厚那许多。不过,这会儿他和张张赳坐在一块,谁也不在意这赏赐的厚薄。刚刚同那赏赐一起送来的还有张贵妃的一个口信,说是朱棣已经同意让张前去金乡卫,虽暂时只是授了百户,却准他从神策卫挑选十人跟从,这也是额外之恩了.shudao.net而张赳也决定三日后起行前往开封,因此这兄弟三人聚一日少一日,也都想趁着离别前多聚聚。 尽管都有了赏赐压惊,但一想到昨日那番情景,三兄弟自然谁也高兴不起来。彼此说了一会话,张想起今日还有同僚宴请。便不得不先走了,而留下的张赳在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将昨日遇上张,以及对方的那番话说了,最后又提醒了一句。 “听二堂叔的语气,仿佛不喜欢大哥和三哥。大哥出外打仗不在南京还好,三哥你留在南京万事小心,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权贵太多。” 听到这真心诚意的提醒,张越便点了点头,满口答应自己会一切小心,又谢勒张赳。张赳这一日正好要去拜别父亲昔日的几个故交,说完这话便也出了门。张越送到门口,待到转身之后。他顿时阴了脸,心想他和那两位堂叔和堂兄弟井水不犯河水,居然频频被人招惹到头上来。这次更好,连挑拨离间都用上了。 “少爷,上回你带回来的那件白狐皮袍子一直都没穿过。如今已经开春了,是不是存在樟木箱子里?” 此时开腔的却是流苏.shudao.net书.道她和月落本是英国公府地三等丫头,幸运地拨在这芳珩院中,月例用度都翻了一倍,如今学着秋痕琥珀,说话做事都爽利了许多,也不像当初那样存着某些乱七八糟的想头。称呼也改了。见张越犹在怔,她索性抱着那袍子走了过来。 “少爷,上回您从大德绸缎庄带回来的那些妆花缎让赳少爷捎带回开封,可就这么些未免太薄了。不若把这次宫中赏赐也挑一些带给老太太和各位太太,这件狐皮袍子您也没穿过,送回去孝敬老太太也是顶好的。” 张越听她说得清脆有理,当下就不假思索地依了,遂让她和月落一起帮着秋痕琥珀收拾,把要捎带回去的东西分拣好送到张赳那儿。耳听得里面四个丫头如同莺啼一般的声音。他忽然有些烦躁,略一思忖索性站起身出了屋子。才一跨出门槛,他便看见了一只脚刚迈进院子地惜玉。 惜玉此时也看见了张越。忙上来一屈膝道:“越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张越不禁有些纳闷。微一点头就朝上房地方向走去。他记得王夫人身边碧落和惜玉都是最得脸地丫头。可碧落犹如闷葫芦似地守口如瓶。惜玉却是精明强干地品格。于是走在半道上就问道:“大伯娘可说了找我有什么事?” 果然。和碧落地一问三不知相比。惜玉却是抿嘴一笑。流露出了少许口风:“奴婢可不敢多嘴。总之是好事。越少爷您到了夫人那儿就知道了。” 来到上房门前。张越却正好撞见了张辅地两位侍妾。遂侧身一让称了一声姨娘。那两女都不过二十五六。身上俱是穿着桃红色衣裳。此时眼睛都红肿着。仿佛是哭过。见他行礼慌忙偏身躲开。抬头一看惜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赶紧急匆匆地走了。 张越无心管长辈地闲事。惜玉也无心说主子地闲情。于是一个高高打起了帘子。一个弯腰跨进了门槛。 上房中还是往日那幅肃穆地光景。王夫人坐在右面那张椅子上。看到张越进来。仅有地一丝恼色也无影无踪。她下地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地妇人。虽珠翠满头遍体绫罗绸缎。脸上敷着厚厚地脂粉。却依旧显出一种掩不住地憔悴和苍白。第二张椅子上则是坐着一个年轻少妇。容貌俊秀眉眼如画。不是张晴又是何人? 张越见到大姐张晴在,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欢喜。他上前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笑着一点头,指着那下第一张椅子上的妇人说:“那是你二婶娘,上次除夕夜的时候,她和你三婶娘身子都不好,所以不曾来。今儿个你是第一次见,该当行大礼。” 王夫人都这么说,张越转身便翻身拜了四拜,那妇人来不及搀扶,连声说使不得,最后等到张越起身,她连忙拉手瞧了瞧,忽然就落下泪来:“还是开封那几位妯娌姐妹有福,生出来的儿子又俊俏又能干,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嫂子虽也没福,可好歹大伯还一向敬着礼着,哪里像我,一个妾生的儿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王夫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但看在妯娌地面上少不得安慰了几句,旋即又借口让她去补妆,让碧落把人扶下去了。等到人一走,她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冲张越和张晴摇摇头道:“你们这位二婶娘就是如此,这男人内宠再多也不至于宠妾灭妻,若都像她这样当大妇,早晚自己也得被气死闷死。” 张晴听得面上一红,忙点头附和。而张越正寻思待会是不是找地儿和张晴单独说说话,却听到了一番令他喜出望外的话。 “越哥儿,你大哥四弟过两天就要走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寂寞。正好你大姐夫那大伯父回来,家里头多了好些小辈,想要热闹热闹,所以打算让你过去住几天。另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爹爹打算参加礼部会试,不日便要起程来南京了。” ps:今日第二更……今天俺要更新万字,希望大家把月票投给我,拜谢拜谢!。貌似现在系统有问题,不一定能投月票,请大家稍后试一试。 第一百零二章 作客保定侯府 对于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的张越来说,在这个世界重生之后,父亲和母亲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诚然,父亲张倬曾经在张家毫无地位,而且至今也谈不上什么大成就,但他从没有因此看轻过张倬。别人都以为张倬的举人得来侥幸,甚至连母亲也那么打趣过,但参观过国子监之后的他却知道,这年头的监生未必就没有真才实学。 只是,对于父亲要进京预备明年的会试,这样一个理由却让他很有些莫名的感觉。大约是当初看电视剧多过看儒林外史,因此他印象中那些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新科进士们不是翩翩少年郎就是年轻俊杰才,倒是很难想象父亲万一高中时的情形。此时,他心里着实盼望父亲能考出个进士,这就真的圆满了。 “三弟,三弟?” 乍听得耳边这个声音,张越便从某种恍惚中抽回了自己的精神。见张晴正在那里使劲瞪着自己,又瞅见大姐夫孟俊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只得讪讪地赔礼道:“大姐夫莫怪,我只是一时间想到爹爹要来南京,又想到大哥和小四都先后走了,所以才走了神。” “你别听三弟信口开河,别看他小小年纪,心里头鬼着呢!” 张晴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见张越涎着脸赔笑,终究还是没有晾下他,亲自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才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虽说我也想你在这儿多住几天,但这回是大伯父对公公提起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shudao.net毕竟我是张家嫁出去的女儿,没有把堂兄弟接到婆家住的道理……” “你也想得太多了。”孟俊适时止住了张晴的唠叨,因笑道,“我大伯父难得回来,再加上家里有多了那么些弟弟妹妹,他想着要热闹也正常。再说爹爹可不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要不是大弟如今请缨去了金乡卫,我也想请他来住几日的。” “你呀,就是一丁点心眼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就是死心眼,行了吧?” 张越以前见惯了温柔贤淑的张晴,此时见她翻白眼使小性亦笑亦嗔。不禁愣住了。再看孟俊一幅宠溺妻子的新好男人光景,他更是觉得叹为观止,心中倒有些羡慕这对恩恩爱爱的小两口。他原想要开口打趣,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现如今他是住在别人家里,还是别惹恼了这当家的主妇好。 三人此时正坐在孟家后花园地凉亭中。花园中地花虽说只是开了一小半。但姹紫嫣红鹅黄粉蓝五颜六色。再加上那葱翠地绿叶。看着也颇为赏心悦目。孟俊陪着张晴和张越说了一会话。忽有丫头来报。说是保定侯孟瑛有事让他过去商量。他便笑呵呵地和张越打了个招呼。起身出了凉亭。 丈夫这一走.shudao.net书.道张晴便在张越对面施施然坐下。端详了他老半晌之后方才噗嗤一笑:“咱们张家地男人到外头顶天立地。可在家里却全都是左一个妾右一个通房。就三叔是例外。房里那两个还是不得已才纳地。今儿个和秋痕琥珀说了好一阵子话。我才知道她们跟了你这许多年。竟是到现在还……瞧不出你还那么节制。” 这话若是别人说。张越还不至于有多大感觉。但这会儿从张晴口中说出。他却不免有些狼狈。好半晌才尴尬地说:“大姐。这和节制不节制地没关系。我只是……” “别只是了。你呀。就是死心眼!”毕竟是已婚夫人。张晴如今说起话来便多了几分爽利。目光在张越脸上打了个转。她便关切地嘱咐道。“那两个丫头怎么想地我不知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声。她们毕竟和你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那么些年。这放出去虽未必嫁不到好人家。可好人家终究是挑剔。你得自己留心。配小厮固然使得。可要她们看得上眼。你自己又乐意才行。” “大姐。我将来总要娶妻地。” 觑了一眼张越那不得劲地表情。张晴不禁一怔。心中某块遗忘许久地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呆了片刻。她便嗔道:“我也就是白嘱咐你一声。料想这些事情三婶总有交待。你一心一意是好地。但这婚事上头也得上心……唔。我到时候找大伯娘参详参详。毕竟开封城那边地名门比不上京师。况且还有金家那样背信弃义地暴户!” 面对张晴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和异常热衷的表情,张越毫不怀疑她能说到做到----他素来不同意贾宝玉地那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变作妇人就可恶了----这婚后的少妇自是不同于无忧无虑地少女,柴米油盐酱醋茶,要操心的事情多多,自然不能如闺阁女儿那般自由自在。只现如今,他极其希望张晴重新变回当初那个娴静少女,至少他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婚事了。 张晴这一日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保定侯夫人不管内务,府中上下的事务全是她这个小侯爷夫人掌管。因此她和张越在凉亭中又坐了一小会,渐渐地就有丫头和管事媳妇来奏报诸样开销和诸般琐事。最后,张越几乎是连哄带骗把这位大姐赶去了小议事厅管事,又谢绝了张晴留下两个丫头陪着的提议,等人一走就在小花园中闲逛了起来。 自然,在这闲庭信步的小半个时辰中,他没有恰好撞破什么可怕的密谋,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艳遇,更没有遇到什么看似落魄却又异常强大有背景的园丁----园子中除了他并没有任何一个多余地人,也不知道是孟家如今住的人太多,下人调拨不过来,还是张晴特意吩咐让他能够拥有这样一块清净的空间。 然而,就当他沿着小径预备回房的时候,却远远看到两个人进了花园的月亮门----其中之一是孟俊的大伯父,也就是隶属赵王朱高燧的常山中护卫指挥使孟贤;其中之二则是他那大姐张晴的公公,保定侯孟瑛。两人一路走一路商议着什么,没有左顾右盼,因此也不曾看到他。顺着阵阵和煦春风,倒是有只言片语飘了过来。 “……都不小了……” “……北平那些人配不上……” “……张家的几个孩子……” 张越生怕两人有什么要事,不想撞上任何一个,于是猫下腰悄悄地绕了路,眼见孟贤和孟瑛进了他刚刚和张晴孟俊坐过地凉亭,而且俱是背对着他,他方才蹑手蹑脚悄悄闪出了园子,却不知道他一只脚才跨出月亮门,后头凉亭里孟贤就投来了若有所思的一睹。 ps:今日第三更……月票系统已经恢复了,大家可以投了。貌似两千一章太少了,接下来都改成三千一章好了。召唤月票和推荐票,让我上榜吧,拜谢拜谢! 应晴了同学要求,在此宣传一下他的新书《签约封神》书号1291448 主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那七十二岁,门牙都要掉光了,性生活的能力已经到了末端的时候,才娶了一个六十八岁恶婆娘马氏的姜子牙的转世,要在现代社会里进行新的封神作业。某人的《调教初唐》大家应该看过,估计这书又是那厮地老风格 第一百零三章 游园惊艳 赵王朱高燧虽封在北京,每岁朝京师一次,但在南京城也有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府。这一年别的藩王朝觐之后都早早地回到了封地,惟有他和周王朱仍未归去。相比那些藩王的徒具尊荣毫无实权,他手中握着常山三护卫,而且三护卫皆不受五军都督府节制,因此三位护卫指挥在北地也可称得上赫一时。 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回京之后一直借住在赵王府,平日顶多是往保定侯府走动一二,这次忽然带着儿女妻妾搬过来小住几日,这保定侯府顿时热闹了起来。以往空着的几个院子俱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被褥新用具,又各自拨了丫头使唤。 而张越预定在孟家住五天,因此这次带过来的只有秋痕和琥珀。他是张晴的堂弟,又和孟俊交好,于是那小夫妻俩都不让他往别的院子住,硬是把他安在了同一个院子的东厢,而他对面的西厢房倒是空着。只他成日里被孟俊的两个弟弟并孟贤的三个儿子纠缠,这屋子的门槛几乎也被人踏破了,害得秋痕和琥珀大多数时候只能躲在里屋做针线。 一来二往熟络了,他便觉得那几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虽有些纨绔,有些势利,但也就是类似于当初从南京回开封的张赳,只要略使手段倒不难相处,至少比张斌张瑾之流好多了。可他此来小住只是为了想多见见大姐张晴,这会儿正主儿忙得脚不沾地,他却吃这些小的缠住,虽无可奈何也只能认了。 这时候,听比他小一岁的孟繁滔滔不绝地说着南京城某一处的温柔乡,他几乎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聚精会神在旁边听着的,最大的也只有十五岁! 正说话间,外头却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越哥儿在么?” 张越连忙回头,看清来人便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孟伯父。座上其他人也纷纷起立。有的叫大伯父,有的叫爹爹。而孟贤进来之后便冲着自己地儿子孟繁狠狠瞪了一眼,板着面孔训斥道:“小小年纪不知好好读书练武,尽说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且和越哥儿好好学学,他和他大哥在皇上面前尚能侃侃而谈,换作你们以后有了这机缘呢?都散了好好读书练武去!” 一番话说得群小一哄而散。.shudao.net书.道而张越虽觉得孟贤的教训在情在理,可想起自己的父亲打小说话都是不缓不疾,几乎不曾沉下脸呵斥过他什么,心头这一比较便有了计较----自然,父亲还是自家的好,别人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说起来,自从我侄儿地婚事过后,就只是前一次和你见过一面,也有小三年不见了。”孟贤此时再不是刚刚那幅教训的脸。而是露着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口气也亲切得紧,“我当日看着你孱弱。如今你倒是结实多了,难能可贵的是见识心智也不凡,怪道那天皇上和皇太孙提起你俱是赞不绝口。” 张越愣了一愣忙谦逊了一番,心中却想称赞了一句和赞不绝口还是大有区别,这孟贤可是夸大其词了。他原本吃不准孟贤今次特地找他说话的用意,之后听他不过是道些家常,询问他家中父母长辈的情形,这才渐渐笃定了。 料想他一个区区十五岁的少年,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没有什么可供人家笼络或试探的。 两人略扯了一番闲话。孟贤便说道:“这房中太气闷。你不妨多到外头走走。如今春光尚好。这保定侯府固然比不上英国公府。但可逛地地方却不少。后花园你应该去过了。但从夹道过去还有个大园子。里头有假山有小河。足够你逛一阵子了。还能让船娘撑一只船出来。你是俊哥媳妇地弟弟。又不是客人。小小年纪地更不用忌讳什么。多走走看看才好。” 张越忙谢了孟贤。又亲自送人出了屋子。等孟贤一走。秋痕却是从里头掀帘出来。脸上颇有些欢喜之色:“少爷。亲家大老爷既然说后头大园子里能划船。不如咱们去逛一逛可好?我瞧见大小姐屋子里地那两个丫头抱夏和迎春都闲得慌了。拉上她们总不要紧。.shudao.net书.道” “哪里是人家闲得慌。分明是你闲得慌吧?”张越没好气地瞅了秋痕一眼。见她笑得如同阴谋得逞地小孩。又见琥珀也跟了出来。想想自己横竖无事。索性就点点头道。“那就去叫上抱夏和迎春。咱们一块去园子里划船!” 保定侯府确实很不小。从院子出来。先出了西角门。穿过后廊。然后又从东角门上了夹道。走了约摸一刻钟才到了园子门口。那是五间朱漆正门。顶头地牌匾上写着沁芳园三个楷书大字。却是小沈学士手笔。园子大门紧闭。旁边地小门却开着。守门地两个婆子瞅见小侯爷夫人房中地丫头陪着来。便知道张越必定是这几天住在家中地某位少爷。慌忙屈膝拜了。 比起小小地后花园来。这园子方才真正是私家园林。林荫道两旁大树参天。三人合抱五人合抱地大树随处可见。更可听见汩汩水声。那花圃也是按照园林布局一处处点缀。此时季节不到。绽放地并不多。只散落各处地迎春花开得正艳。那种嫩黄地颜色让人看了心神一振。几个在院子里洒扫地仆妇看到有人来。纷纷退避道旁行礼。 秋痕本意自然不单单是为了逛园子。虽说开封城就在黄河边上。可终究不是江南那种小桥流水贯穿城中地格局。更没有富贵人家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往黄河上划船。因此。她拉着抱夏向一个丫头问清了船坞在何处。随即就高高兴兴跑在了前头。看得后头地张越好笑不已。 “这个秋痕,虽大你半岁,平日稳重,可一遇上高兴事就乐得没样子了!”张越笑着打趣了一句,见琥珀还是那副温柔沉默的样子,他眉头一挑便又劝道,“不过,该放纵性子的时候还是该放纵。别太憋着自己。秋痕这乐天知命有时候虽看着大大咧咧,她自己却舒心得很。琥珀,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多想无益。” 见张越含笑点了点头后便带着迎春朝秋痕抱夏的方向追去,琥珀却有些迈动不开步子。虽然已经是好些年过去,但她仍旧没有办法忘却那一夕之间地噩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能忘记那残酷的往事----祖父北征大败身死,家人流放海南,她这一辈子连想要自由都成了奢望,她拿什么去乐天知命? 懵懵懂懂地来到了船坞,她却看到秋痕和张越等人都已经上船。她有心留下,但看到秋痕欢喜的表情和张越的扬手示意,她还是小心翼翼提着裙子登上了那条船。 船娘乃是青纱包头,身着蓝色衣裙地中年妇人,那船不但驾得平稳。而且极其健谈,对园中水系廖若指掌,那一只小小的船更是如臂使指。轻轻巧巧地在各处支流中穿梭自如。兜兜转转好一会,张越忽地看见狭窄水道的另一头也开来了一艘船,上头隐约可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至于别的就看不分明了。 “咦,那仿佛是四小姐!” 抱夏却是眼尖,站起来瞅了一眼便回头一笑,恰是露出了编贝似地皓齿。她是张晴地陪嫁丫头,说起话来就少了几分顾忌,冲着张越大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四小姐跟着大老爷回来。侯夫人一见就欢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说那仿佛不是侄女,而是自己的女儿。在咱们家和大老爷家几位小姐之中,就数这位四小姐生得最好,那品格可是千里挑一。” 听抱夏说了这一箩筐好话,张越惟有苦笑,见那船娘竟是不闪不避直接把船摇了上去,他更是心想今日这与其说是巧遇,还不如说是设计好地。只不知道设计的人究竟是孟贤还是他那大姐。待到两船只隔着几丈远的时候,对面船上便有一个丫头站上船头张望片刻,随即嚷嚷着问道:“船上可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张越不及答话,迎春便也站起身回了一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在外头会客,这里是张家三少爷。” 听到这话,对方那条船上顿时起了几许骚动,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丫头簇拥着一个少女出了船篷。张越瞧见那少女珠光宝气彩绣辉煌,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此时正好奇地端详他。却是丝毫不露羞怯,胆子大得很。只一瞬间。她又展演一笑,那好奇之色无影无踪,便流露出一种温柔可亲来。倘若不是刚刚那大胆模样,他还以为这才是她的本色。 “可巧竟在这儿撞上了,想不到越哥哥今日也来划船。” 她这一声越哥哥叫得清脆,张越却只知道那是孟贤之女孟家四小姐,索性便叫了一声四妹妹。此时,两个船娘齐齐施为,竟是将两船船头并排作了一处,恰是让这一男一女正对着眼。那孟四小姐眼睛在张越脸上扫了一扫,目光随即落在了几个丫头身上,却是略过抱夏迎春,很是打量了一番秋痕和琥珀,旋即又笑着微一福身。 “今天下午我们姐妹几个正好开诗会,几个兄弟都要来,还请了外头几位姐妹。既然可巧遇上了越哥哥,不如你也来参加一回,指点指点我们姐妹如何?” 人家如此邀约,张越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心中颇有些犹豫。他记得自己的大姐张晴和二妹妹张怡都是不爱做诗的,进了京城也没遇上过什么才女,怎料这保定侯府的千金们竟有开诗会地爱好?思来想去,他咳嗽一声正打算拒绝,旁边的抱夏便笑嘻嘻地开腔了。 “三少爷,您可是皇上都赞过的,晚上可一定得去。”她一面说一面冲那孟四小姐笑道,“四小姐放心,这诗会总不能没个蜜饯果子之类地吃食,下午奴婢一定撺掇了我家少奶奶一起去,几位小姐可不是想着我家少***东道?” 见这两面说辞仿佛是对好了口径似的,张越不禁苦笑了起来。看来,他今天这一趟游园还真的是来错了,照这么说,下午那场可不是相亲会? ps:今日第四更,继续求月票啦,嘿嘿^^ 第一百零四章 是相亲盛会还是斗诗盛会 家国天下事,男人们管的是后两样,前头一样却没多少插手的余地。此时此刻,孟俊虽说对自家那些姐妹们的诗会很不感冒,但他对张越的求援却只能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非但如此,他还很不够义气地撂下了一句鬼话。 “今年入秋我就要入五军都督府任职了,这总得先去练练手,所以我下午约了武安侯府和永康侯府的两个小侯爷要去校场,这诗会就没法子陪着三弟你去了。横竖有你大姐在,总不至于让人吃了你。”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趁着张越暴跳如雷的当口闪出了屋子,临出门前又扶着帘子转过了头,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不过你放心,咱保定侯府的千金们家教都极其不错,决不会有那种自以为是的。不但如此,你大姐为了你的事,还下帖子邀了好几位名门闺秀,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着的好事,要是小房和小孙知道必定羡慕死你。三弟,你可好自为之。” 眼瞅着孟俊溜之大吉,张越只觉得哭笑不得。再看大姐张晴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孟俊临头时那番调侃,他不禁更郁闷了,当下就眼巴巴地说:“大姐,我忽然想起今儿个下午要去拜访一趟杜先生,你看……” 张晴这才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地说:“有件事情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先头我在栖霞寺遇到过杜家小姐,一来二去就熟识了。今儿个四妹妹要起诗会,我早就派人去下帖子邀了她。听说杜先生今儿个要当值不在家,你就是尊师重道,也不能巴巴地去扑空不是?再说,还有保定侯几家世交的千金,也是让你大姐夫的几个弟弟瞧瞧,这诗会又不是专为你开。” 杜绾?她也要来?想起前一次的经历,张越后头的话几乎都忽略了,货真价实地感到阵阵头痛。差点硬着头皮把男女授受不亲那句名言给搬出来。然而,张晴却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轻飘飘一番话就把他那些理由噎回了喉咙口.shudao.net书.道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过了十五岁便是真正的大人,到时候你想和姐妹们厮混在一块我也不会答应。趁着你现在还小,该看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免得到时候三叔进京之后给你定下婚事,来一个盲婚哑嫁,到时候吃苦头的就是你了。今儿个四妹妹起诗会,都是些不足十五岁地兄弟姐妹们,平日起居都不在一块,难能在一块会文,礼法不限亲情么!” 有了这样的理由,张越自然再没有反对的余地,只得认命似的点了点头。搁了这么一件心事。他这午饭也没吃好,结果秋痕和琥珀看得奇怪连忙问了。待到得知下午是诗会,最喜欢凑热闹的秋痕喜上眉梢。硬拉上琥珀说是要一同去。张越原本担心自己下午无聊,对于捎带上两个亲近丫头也是无可无不可,几乎没怎么琢磨就答应了。 转眼便到了下午未时。张晴使人过来叫了张越,看见秋痕琥珀也跟在后头,她不禁微微一怔,却没说什么。姐弟俩一路走一路说话,张晴少不得将自己平日里较上心的几位世家闺秀拿出来说了,只这些人几乎都不是嫡长女。 “和咱们张家不同,这些功臣人家都是跟着当今皇上起家地。早先什么出身的都有,如今既然富贵了,家里头的长女要么备着小王爷们选妃,要么则是留着联姻其他的勋戚。再说长千金多半骄傲些,很难当好媳妇,到时候若是不服三婶管束就更不好了。” 说到这里,张晴想起自己是家中长女,也是嫁的功臣侯门,这媳妇倒是当得还算称心。忍不住笑了,旋即岔开了话头吩咐了一些其他勾当。张越一一听了,秋痕和琥珀却终于醒悟到今儿个这诗会绝非寻常,对视一眼后,一个没了起初的兴头,一个也多了些不安.shudao.net书.道 这下午地沁芳园和早上那会儿自不可同日而语。看门地依旧是那两个婆子。却都换上了簇新地衣裳。进了园子。林荫路上纤尘不染。哪怕有一片叶子落下都会有仆妇奔上来拣干净。张越早上只是泛舟。倒不曾逛到深处。此时过了竹桥。四周掩映着葱翠地大树。他看到当中那个精巧地竹制凉亭中已是一片热热闹闹地光景。不觉眼皮子一跳。 “大嫂子可是来了!” “大嫂。可就是等你和越哥哥了!” “大嫂子。这位就是越哥哥么?” 张越眼见好几个绮年玉貌地少女站起身和张晴打招呼。好些打量地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瞟。只好在张晴地引见下一一厮见。旋即把目光越过人群往凉亭深处望去。只一眼。他就看见了坐在临水一边正望着水中红鲤地杜绾。在她身边。女装打扮地小五正瞪着他。那微嗔薄怒地模样煞是有趣。 正如张晴所说地一样。这诗会并不是他一个人地相亲大会。十四岁地孟繁和孟韬也在。此外还有好些个女客带来了家中地小兄弟。竟可以说是一场少男少女地盛会。 十来个人中,张晴年纪最大,其他的大多是十三四,同月的不少,同年的更多,彼此之间也就是姐妹兄弟乱叫。张越被孟繁和孟韬介绍给了几个年岁还小的小家伙,心中却想张应该比他更适合这种场合----他那位即将十八岁的大哥原本都该成亲了,结果如今却只身前往金乡卫抗倭,这还真是各人命不同。 倘若说上次大姐夫孟俊生辰的那次是认识了一堆小侯爷小伯爷,那么这一回张越便是认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千金闺秀,只是女子闺名向来不轻易示人,所以他轻轻松松多了一大堆妹妹,却顶多知道别人地姓氏排行,唯一一个知道名字的还是杜绾。然而,她旁边坐着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女,此时正在那里自得其乐地喂锦鲤,却不曾往他看上一眼。 说是诗会,咏的又是迎春花,在座却有好些是不能做诗的。于是自然被各自派了活计。有的负责誊抄,有的负责计时,有的则负责管着那些笔墨纸砚之类地彩头,更多地则是在旁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看热闹。一群人水平有限,便都嚷嚷着不限韵,又嫌律诗太长难做。于是索性定了五言绝句。至于到时候做出来地是否是绝句,却是谁也不理会。 于是,张晴作为保定侯家的长媳,少不得被哄着起头。她推不过去就笑道:“我那诗是最寻常地,做得不好你们可别笑我粗。唔……有了!” “春寒料峭日,香蕊迎风开。问君何解意,此花……” 见张晴犯了难,那孟四小姐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大嫂子,照你这韵脚。我倒是觉得后头有三个字最匹配!”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笑说道,“春寒料峭日。香蕊迎风开。问君何解意,此花最相思!” 话音一落顿时是满堂大笑,却没多少讥讽的意思。虽说都住在江南,可除了杜绾之外,众女几乎都不是那些精通文墨地江南文人世家出身,这吟诗不过是当着平日解闷的玩乐。有了张晴这抛砖引玉,其余数女也是胆气大壮,这一诗也不管好与不好,很快便誊抄在了一旁的白纸上。 待到那孟四小姐时。她略一思忖便随口吟道:“本非名贵种,迎寒独欣欣。艳尽三春丛,笑隐花林中。” 张越听了一奇,心道这与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原道是这孟四小姐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却不想这诗却带着那么一股隐逸不争之意。正寻思时,却听旁边的张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四妹妹一直都随大伯父在北京,以前怎样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前两天大伯母寻我说话,言语间流露出某些意思。大伯父也曾经对我称赞过你。做诗好坏暂且不提,大伯母身子不好,其他几个女儿也不过寻常,四妹妹在北京时还管着家,这当家主妇是满够格了。按理女孩儿的本名我不该提,不过她的本名却是一个敏字,和那些芳芷蘅兰格调不同,从这一字便可看出她父亲的心思了。” 张越闻言点头,却想起了先头孟贤那番话和后头那番设计。见杜绾始终混在不做诗的那群少女中谈笑。他不禁暗暗纳罕。想当初杨士奇和杨荣就提过杜桢诗词文章乃是一绝。但文章他见识过,诗词他却从未有缘得见。如今杜绾也不肯做诗。是究竟不会还是有心藏拙? 就在他心中思量地时候,却不料挨了重重一下肘击,再一抬头却现轮到自己了。他原想其他人的诗不过只是寻常,便也想随便吟一凑数,却不料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越哥哥,之前你得了宫中大姑姑的不少赏赐,中间有一件紫貂皮大氅很是稀罕,据说是鞑靼进贡,全天下仅此一件。小妹实在是心痒那貂皮,不若你拿出来当作赌注,我再加上这块大姑姑赐地羊脂玉牌,你我各作一诗,谁做得好谁就取那彩头如何?” 看到那话的人赫然是张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张珂,张越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刚刚和这位头一回碰面的堂妹厮见时,他并没有在意,没料到她会这时候骤然难。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顿时苦笑。 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他难道还能怯战不成? ps:早上第一更求月票推荐票啦。即日起保底六千,不定时爆,希望大家用各种票票和订阅来鼓励一下俺。虽说不能强求所有人都看订阅,但就算看d的,也好歹来这里给几张推荐票吧…… 第一百零五章 赌斗 赌斗彩物原本是士子会文时常见的勾当,今日的诗会也早早备下了笔筒宝墨之类的彩头,只谁也没料到张珂会忽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几个和张珂相熟的千金彼此对视一眼,都是心中纳罕。须知张珂十二岁的弟弟虽说寻常,可她小小年纪就被称作才女,这才名还是从宫妃中传出来的。如今她忽然对着自己的堂兄难,这怎么看怎么都有古怪。 张晴此时已是沉下了脸。她是此间的主人,更是祥符张家这一辈的长女,对于京师张家这一支的某些恩怨也知之甚深。张珂陡然提出这赌斗的要求,她自能觉察出其中的不怀好意,心头正是大恼。见一群姐妹兄弟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她当下便要站起身说话。 正在此时,她只觉右手被人轻轻一压,继而竟看到张越施施然站起身来。一愣之下,她立时想到张越又不是那等纨绔子弟,既然是科举中考出来的,必有真才实学,心中便有了底气,于是便笑吟吟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一幅优哉游哉的模样。 张越此时面色如常地问道:“珂妹妹既然这么说,我当然是答应的。只不过,这两件东西都是宫中所赐,拿出来赌斗是否有所不恭?况且,我的那条大氅也没带来。既是赌斗那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事后定下输赢哪一方不服气又该怎么说?这评判只怕是极其不好当。” “那是咱家大姑姑,有什么不恭的!若是越哥哥你输了,难道还会赖我的东西不成?”张珂却似乎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笑道,“至于是否服气……在座这么多姐妹,不会作诗也会吟,这好坏总是能断出来的,就由孟家四姐姐做个总评判就好。若是还有人不服气,不妨把这诗写在笺上传抄出去,让满京城的人一起评判。这下总有公道了吧?” 听张珂如此说,在座众人都是哗然,惊愕之外都有些兴奋。毕竟都是年轻人,往日聚在一起不过是消遣寻乐子,这会儿有热闹可看,谁还能不乐意?孟繁孟韬兄弟初来乍到南京.shudao.net对张珂没什么了解,可两天相处下来却对张越颇为服气,便也在旁边起哄,直到张越欣然点头,他们方才高兴地拍起了巴掌,浑然没去想诗词好坏他们俩根本品不出来。 杜绾今日受邀而来,一则是张晴下帖不好推托,二则是家中无事,母亲又笑说让她多结交几个朋友。三则是小五在旁边一个劲地撺掇,说什么要让她技压群芳博个名声,还硬是也跟了来。可她对出头的事情向来没多大兴致。于是刚刚一直逗着水中几尾可爱的锦鲤,这会儿看到有赌斗方才真正提起了心,隐隐之中还有那么几分期待。 “小姐,你说谁会赢?”小五站在杜绾身侧,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见那边孟敏已经点起了一支线香计时,张越在那边踱步,张珂却坐在那儿怡然自得,不禁握着小拳头低声嘀咕道。“看那家伙的样子多半是没想出来,人家那般胸有成竹,他肯定是要输了!还是老爷的学生呢,真是……哎呀,要急死我了!” 听小五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杜绾不禁莞尔,但随即心里也生出了一丝不安,可不安过后又是晒然----今日这诗会她只是一个凑热闹的看客,谁输谁赢和她有什么相干? “小五。谁输谁赢关你什么事,看你紧张地!” “可他不是老爷的学生么,这输了岂不是连老爷也丢脸?” 小五没瞧见杜绾一瞬间地怔忡。望着那不断减少地线香。眼见张珂已是提笔开始往纸上写字。张越却仍在沉吟。那心中渐渐有些紧张。于是少不得左顾右盼。她本就是自来熟地性子。又一向不拘礼仪。很快便瞧见了那边地琥珀和秋痕。记得她们俩是张越带来地婢女。她便悄悄凑了过去。 “两位姐姐!” 秋痕正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沉吟之中地张越。一颗心跳得飞快.shudao.net书道乍听得这一声猛吓了一跳。见旁边站着一个比自己小了好些地丫头。她便笑问道:“妹妹有事么?” “这时辰都过去那么久了。张公子怎么还没做出来?” 琥珀原也有些担心。瞅见秋痕面色有些难看。她便插口笑道:“这做诗本就是费功夫地事。古来曹植七步为诗。还不是到第七步才有地词?眼下线香还没有燃尽呢。保不准我家少爷心中早就有了。故意不誊写出来。等着最后关头写下来也不一定。少爷毕竟跟杜先生学了多年。妹妹还请告诉杜小姐。这不过是小场面。大可放心。” 小五此时凑过来一是好奇。二是为了探探口风。谁知道还没问出什么来。她自己地身份倒是被人识穿了。心虚地回望了杜绾一眼。她却又不甘心那么退回去。于是便耿着脖子道:“这做诗和做文章是两码事。张公子文章做得好。可却没人听说过他做诗。” 被人一打岔,秋痕这会儿倒不紧张了,因笑道:“少爷平日写的诗词多半是丢在了纸篓里或是烧了,外头人当然不知道。我这会儿也就还记得两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今这场合考的是急智,虽不一定能做出那样的句子,但也总不至于失水准地。” 虽对诗词只是一知半解,但反反复复吟着那两句,小五便心定了。她本就是话多的人,索性站在那里和秋痕琥珀闲磕牙,倒也不觉得气闷,渐渐地连那边的赌斗也忘了。 此时线香已经几乎燃尽,张珂涂涂改改了几遭,却是已经做完了一,见张越面前地白纸依旧空空,她不禁有些得意。虽说不知道父亲让她今日挑战是何用意,但一想到若是赢了便能得到一条珍贵的紫貂皮大氅,回去之后还能得到事先说好的一套紫砂茶壶,她更是愈高兴,就差没哼起小调来。 眼看张珂那诗已经一气呵成,旁边早有好事的少女们围了上去,更有人高声吟了出来:“轻枝吐嫩黄。不羡繁华长。报得三春晓,万红共芬芳。” “果然是别致!” “珂妹妹不愧是才女,眼下就看越哥哥了!” “是啊是啊,线香就要燃尽了,越哥哥再不做,那可就是自动认输了!” 面对四周那些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声音。再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张珂,眼看那线香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丁点,张越方才来到自己那张小几前,提笔蘸足浓墨一挥而就。 “绿萼映芳云,豪骨隐金魂。淡香知雅意,染尽一季春。” “好一个染尽一季春!” 此诗一成,众人也都是齐齐叫好,尤其是刚刚担足了心思的孟繁孟韬喝彩的声音最响亮。张珂没料到张越居然抢在最后一刻赶出了这么一,俏脸顿时和打过霜的茄子似地。她和那些外行人不同。这做诗固然看风流别致,看稳重含蓄,但最重要的还是意境。就算她今儿个在评判上头做些手脚。明日这诗流传出去,她仍是只有败北一途。 虽有些恃才傲物的才女通病,但张珂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今儿个提出此议原就是受了撺掇,此时看孟敏站起身来要做评判,她索性站起身来笑道:“四姐姐不用评了,今儿个这赌斗是我输了。愿赌服输,这羊脂玉牌便是越哥哥的。我这点微末本事今儿个倒是献丑了,还望各位兄弟姐妹们别笑话我才好。” 张越对于身外之物并不在意。原想着张珂赌斗的时候偏偏看上他那紫貂皮大氅,这居心颇为可疑,心中本恼火得紧。这时候见张珂不等评判便先认输,而且还笑着倒了这么一番话,他倒难以断定这张珂究竟是心思深沉还是个性爽直。 眼见有丫头捧着那放有羊脂玉牌地条盘过来呈给了他,他信手拿起,觉得温润细腻,明白此物价值不菲。只既是赌斗的彩头,他也不会推辞。径直收进了怀中,又回到张晴身边坐下。这落座之后,他瞧见那边的杜绾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便回了一个微笑。 小五刚刚一直都捏着一把汗,这时候瞅着张越面上含笑,心里却又气不打一处来,站在杜绾身侧没好气地嘟囔道:“神气什么,不就是一诗么?!” 杜绾此时此刻品着那四句诗,心中却想到当初给母亲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父亲地那一本厚厚诗集。父亲似乎多年没有做诗了。若是听到张越这四句诗。他会是什么评价? 可是诗词小道可以怡情,不可为恃? 对于张越的得胜。最高兴的自然是张晴了。张越一坐下,她便笑容满面地命抱夏去沏了一壶新茶,亲自给张越倒了,这才赞道:“三弟好样的,这下可是给我长脸了!珂丫头在南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这一回愿赌服输,以后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也不会在这一头考较你,你这终身大事上头也要轻松许多。” 张越原听着还好,待觉张晴兜兜转转,竟是又把话题绕到了婚事上头,他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就当他寻思找个什么由头打消了大姐地媒婆兴致,却不料张晴稍稍靠近了些,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刚刚杜家小姐那丫头跑去和秋痕琥珀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我可是瞧见了。你是杜大人的学生,这门亲事倒也使得。赶明儿我上杜家见到杜夫人的时候,一定好好帮你探探口风。” ps:这些诗大家就当随便看好了,迎春花地诗本来就不多,而且不是应制就是太长,所以我就根据个人地性格随便凑了几……话说看到有好几位书友打赏,实在受宠若惊,但大家的钱也不容易,还是留着吧!继续求推荐票和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百零六章 婚事不外乎利益 虽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这一下午的诗会也能称得上宾主尽欢。待到散席的时候,成国公朱勇的幼妹朱雯便拉着张晴的手道了感谢,又笑着说以后若有空还常常来。 不但是她,其他的名门闺秀也是各自高兴欢喜,纷纷说今儿个尽兴,竟有人磨着张晴说要以后常开诗社。当一群莺莺燕燕离开这沁芳园时,人人喜笑颜开,就连输了赌斗彩头的张珂也是笑吟吟的,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输了赌斗而郁闷。 折腾了一下午,回到东厢房的张越却热出了一身汗,于是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少不得暗自狠狠赌咒誓,心想今后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绝不做诗----古往今来咏迎春花的诗词他一都不记得,今天竟是灵机一动自己作的。 想到这里,他便拿起了刚刚赢得的那块羊脂玉牌。当时来不及细看,此时端详那玉质纹理,觉滋蕴光润,颇有一种刚中带柔的感觉,不禁暗自称赞,更知这年头金银珠宝虽多,但以玉最贵,这样一块巴掌大小毫无瑕疵的羊脂玉牌可谓是无价之宝,也只有宫中才有。 秋痕今儿个跟出去原本是凑热闹的,结果却担惊受怕了一遭,这会儿见张越正看那玉牌,她便忍不住撇撇嘴道:“这珂小姐也真是奇怪,就算看中了少爷的那条紫貂皮大氅,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要什么赌斗。张娘娘可是她亲姑姑,上宫里要一件不就成了?” “姐姐也想得太容易了,那紫貂皮可是容易得的?”琥珀的脸色比早上和下午好看多了,这会儿便递上了茶来,见张越递过了那玉牌,她连忙从一旁的小抽屉中寻出了一个锦囊,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牌装了进去,因又问道,“这玉牌既然是娘娘赐给珂小姐的。少爷今天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我也知道不妥当.shudao.net书道”张越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旋即笑道,“今天那么多人看着这场赌斗,她不好反悔,我更不能不收。等咱们回了英国公府,让大堂伯或是大伯娘处置好了。唔。你们以后留心一些,今日这事情应该不那么简单。” 秋痕心中诧异,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又不分明,却也不敢多问。而一旁的琥珀却是心中敞亮,脸上便露出了几许苦笑。想当初她家族荣贵的时候,内中人人都盯着那个尊贵的位子,一旦事败,又有多少人咒骂那个曾经给家族带来荣光的人?如今英国公张辅年过四十而无嗣,也难怪人人都盯着那个炙手可热地国公位子。 这下午一场诗会的经过自然也传到了保定侯府一众长辈的耳中。不过是博得他们的莞尔一笑,毕竟,都是贵胄千金。这诗词小道不过是小孩子们闲来无事的玩乐。这妯娌姑姊几个抹骨牌打趣的时候,孟贤和孟瑛在书房里私下说起此事,又是另一番话。 “张家那个珂丫头在南京是有名地难惹,但凡看上好东西,就是祭出这一手做诗赌斗的绝活。因着都是碰上些不读书的纨绔,倒是次次得手,张家那个小子能赢倒是少见。” “人家在皇上和皇太孙面前也能够应对自如,一个小丫头片子算得了什么?”和在南京城成天和公侯伯这些品大员打交道的孟瑛相比,孟贤说话却是直截了当。“二弟,祥符张家的家教我从俊哥媳妇身上就看出来了,而且这次张家老大校场扬威,老三能礼让又有才学……嘿,咱家里到了婚嫁之龄的女儿也有三个,你难道没动心思?” 孟瑛此时却犯了踌躇:“虽如此说。可他们毕竟不是英国公嫡脉。哥儿还好。他父亲已经是参将。此次出去虽只是百户。.shudao.net书.道但只要立功必定迁。可越哥儿地父亲只不过是个举人。将来要从科举这条道上一步步上升。这前程如何还难说得很。” “话不是这么说。”孟贤狡黠地笑道。“今儿个那丫头当面难。多半是她父亲唆使。英国公至今无嗣。张张那两个原本就死死盯着。这会儿横里杀出两个程咬金。他们可是有些慌地。张张是什么材料你我都知道。否则皇上早就定了英国公嗣子。要我看。哥儿越哥儿。这英国公爵位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中地一个袭。” “就算是真地。那也是哥儿。毕竟他是武官。” 孟瑛微一沉吟。倒是有些动心。先头他还曾经觉得长媳并非出自功臣之家地嫡支。待人过门之后才现了儿媳地诸多好处。而且因此和张辅关系亲密。这左军都督府中地同僚下属见着他都是个个热络恭敬。此时。他在脑海中把自己地几个女儿过了一遍。倒是有了人选。 孟贤又笑道:“你倒是没说错。就算皇上真地要给英国公指定嗣子。那也多半是哥儿。只不过。越哥儿年纪轻轻却沉稳。听说英国公对其很是器重……若是再添上贵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年纪轻轻跃升台阁。反正他若是娶了敏儿。这几年英国公总得偏向咱们几分……” 这后头地话孟贤咕哝得极轻。孟瑛却没听见。只庶兄摆明了看中张越。他心中自是笃定了。若是他地亲生女儿以后成了国公夫人。这孟家地侯爵之位自能永保不坠。当今皇帝虽不像洪武帝那样滥杀功臣。但这几年追夺世爵地也还是有前例地。 在孟家住了几日之后,张越总算是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给认全了。只不过诗会之后,他几乎再没有见过那些同辈姐妹,只是曾经在某次去见保定侯夫人的时候远远瞥见过孟敏一回。张晴也是成天忙忙碌碌,只晚上服侍过婆母之后有些空闲。而他看到孟俊和她两人琴瑟和谐地样子,也不敢多去搅扰,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逗着小外甥开心。 五天之后回了英国公府,一进西角门,张越却愕然现了好些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人。随手拉了个门子一问,他方才得知皇帝朱棣要北巡,张辅乃是钦命随驾的王公之一。虽说之前才刚刚任命了泰宁侯陈董营建北京,而且还了大批囚徒,但北京毕竟曾经是元大都,料想迁都之日也已经不远,因此他在起初的意外之后也就释然了。 他匆匆来到王夫人处时,恰好张辅也在,见了他便笑道:“皇上这回北巡由皇太子监国,赵王本就是镇守北京,自然正好随行,周王随行至开封为止,皇太孙并王公大臣大约要跟过去一大半。你老师杜宜山,还有杨荣都在伴驾之列,杨士奇留辅太子。话说你爹过两天就要到了,礼部会试定在明年,你父子二人若是不担心课业,倒是可以随我北上,也好长长阅历见识,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提议字字在理,但中原大好河山,张越从前全都去过。一想到北巡那庞大的官员队伍,成天有应付不完的繁文缛节,再出风头也未必是好事,自己勉强加进张辅的随员中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婉言谢绝了。 张辅倒是不以为忤,随即欣然笑道:“你今年还要参加乡试,这一去至少大半年,你一个无勋无爵的少年生员夹杂在其中倒也为难。对了,我听说你先头做诗胜了老二家的珂丫头,还赢了她那块视若珍宝地羊脂玉牌?” 没料到这事张辅也知道了,张越登时一愣。眼瞅着王夫人眉眼含笑,张辅亦是没有任何恼色,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测并没有错,遂从怀中掏出那块用锦囊装好的玉牌,笑吟吟地呈了上去,又解释是当时怕落了张珂的面子,所以才收下了。 “珂儿那丫头自小让老二娇宠惯了,平日难能服人,这一回央着她母亲带她来求我,说是这东西是她极爱之物,所以想要回来,结果让我给训斥了一顿。”王夫人从张辅手中接过那玉牌,交给旁边的碧落吩咐收好,这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回让她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她以后也能收敛些,否则凭那脾气以后嫁了人有得苦头吃。” 张辅却不再过问此事,收起笑脸对王夫人点了点头:“夫人,百官随行都不能带家眷。遇上事情你未必指望得上二弟和三弟,越哥儿既然留在南京,若有事情也能有个人。皇太子监国不是第一次了,但之前的事情你想必也记得。总之家里的人全由你管束,老二老三家里的事情你也管不着,凭他们去就是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越哥儿,你留在这里不妨好好读书,房家孙家那两个我都看过,还算是心实爽直的人,倒是可以交往。那个万世节……唔,就是家境贫寒些,和某些口是心非地人不同,只不过这看人不能看一时,得看一世,你稍加留心就是了。总而言之,你若是从文,我帮不了什么,一切都得看你自己。” 面对这单独给自己地交代,张越心头一凛,慌忙躬身答应。其实,就算张辅说帮不了他的忙,但之前无论遇到朱瞻基还是朱棣,这个出自张家地身份方才是人家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最大缘由。从这一点来说,家族余荫,果然是非同小可。 ps:今日第三更……今天也九千字了,大家有月票的支持月票,有推荐票的支持推荐,至于打赏或是催更什么的还是别费钱啦!那些投过打赏和催更的书友们,俺在这里表示诚挚感谢^^ 第一百零七章 父子重逢日,又见旧友来 对于如今的大明朝来说,天子出巡并不是难得一见的勾当。和侄儿建文帝不同,永乐皇帝朱棣是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如今虽然坐着龙庭,却仍有一种脱不去的骠悍武将气息,之前就曾经两度北征,第一次把鞑靼打得七零八落,第二次则是把瓦剌教训得满头包。而这一次,北巡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视察北京,以便日后正式迁都。 在天子北巡车驾浩浩荡荡起行的时候,一只六桅帆船也悄无声息停在了南京城的外金川门码头。由于百姓们都去围观那天子出巡的盛景,这边便显得冷冷清清,只码头上几个苦力仍在眼巴巴地寻觅生意,一见到有船停靠便呼啦啦全都围了上去。 甲板上立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瞧见苦力们一窝蜂似的涌上,便吩咐随行的几个仆人前去料理行李事宜,自己则是施施然从舷板上下了船。搭起手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听了听那边讨价还价的声音,他便四下里望了望。 “三老爷!”随着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一个人一溜小跑地奔了过来,还没站稳就满脸陪笑地解释道,“今儿个皇上和文武百官恰要北巡,这好些路上都封了,小的绕了老远的路方才赶过来,让三老爷久候了!” “我也不过是刚到罢了。”张倬望着来人,欣然点了点头,“虽说我没碰上赳哥儿,但先头那些信我却看了。你跟着来南京这么一遭,奔前走后着实辛苦,还险些遭了他们三个的数落。英国公在信上很是夸赞了你识大体,我来之前老太太还说,等你回去要重重赏你。” “小的都是做份内事,什么奖赏不奖赏的,岂不是折杀了小的?三少爷原本也是要来迎的,只不过今儿个正好英国公随驾。他便到神策门去送行了。” 高泉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回身吩咐带来的几个随从上去帮忙,又询问了几句家中状况,这才笑道:“虽说信上都写得分明.shudao.net不过小的还是要多几句嘴,三少爷这回到南京城可是碰到了老大的机缘,皇上和皇太孙都见过了不算,就是英国公和夫人也是赞赏有加,都道他年少机敏,更难得地是沉稳……” 张倬听高泉唠唠叨叨打叠了一长溜逢迎,不禁莞尔一笑,心中却着实欢喜。回头看见那边有人从舷板上下来。他招了招手便叫道:“小七,过来!” 和张倬同船来到南京的正是顾彬。他比张越还大一岁多,如今已是年满十六。他头戴一统山河巾,身穿一件朴素的蓝色袍子,腰间束着同色腰带。脚下穿一双青布鞋。虽看着有几分寒酸,却收拾得利落精神,却也难以让人生出轻视来。 高泉之前并不知顾彬会来,愣了一愣方才上前见礼,称了一声表少爷。顾彬却知道别人不过是看张倬的面子,不好生受。便侧过身避了,又叫了一声高管家。 “小七原本打算今年参加乡试,督学大人却说他学问根底虽好,磨练却不够。府学中固然有几个学问不错地老学究,但河南毕竟比不上江南士子云集文采风流,所以这次老太太之前带了一封信给英国公,给他谋了一个监生。” 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顾彬同行地由来。张倬便吩咐高泉带人尽快搬运一应行李。等人一走。见顾彬略显局促。他便温和地在其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一心想尽早考一个举人出来。不过你还年轻。好好磨练方才是真。你看看朝中那么多官员。年少得志地又有几个?年少高位招人忌恨。在国子监读上几年书。多交些朋友对前途也有裨益。※.shudao.net※” 虽说张家老太太顾氏便是自家地祖姑姑。但顾彬更知道此次能有这般机缘都是张倬从中帮忙地缘故。心里自然是感激地。此时听如此告诫。他连忙点头答应。只初到京师帝都。望着那城墙和进进出出地人。难免生出了无限好奇和感慨。 等到所有行李从船上卸下。又一件件装车完毕。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高泉拿钱赏了船老大和一应水手。又多给了那几个苦力几十文钱。一时间引来了无数感激地称颂声。他却是听多了这些。丝毫不以为意地回转过来。将张倬和顾彬送上了居中地一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便喝令起行。 彼时北巡地大队人马已经从神策门出。原先封闭地各条道路便重新恢复了通行。外金川门恰是畅通无阻。而金川门却盘查得严格。而高泉只是拿出了英国公府地腰牌。那盘查地兵士便恭敬了许多。稍稍检查就放了过去。 一行人顺顺当当地抵达了英国公府。须臾便有小厮传下王夫人地话。道是请张倬先在芳珩院安置。于是一群仆役便忙着搬运行李。张倬思量张越此时还没回来。王夫人又是堂嫂。他单独去见颇有不妥。索性带着顾彬径直到了芳珩院。 听到通报地秋痕和琥珀早带了月落和流苏迎了出来。此时连忙行礼拜见。张倬却不忙着进自己地屋子。而是在张越那一通三间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在那小书房中逗留了一会。翻检了几篇文章和临帖本子瞅了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却也不显奢华。他少不得又赞了四个丫头。顾彬却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头来。一直都不敢抬头。该看地都看了。张倬和顾彬便都回转了自己地房间。张倬此来京师乃是为了会试。妻子孙氏要照看女儿不能来。又是住在英国公府。他却不想带侍妾。于是顾老太君便让他挑了两个妥当地丫头。顾彬家原就是窘迫。这回还是顾老太君在张府中地丫头里选了一个稳重地送了他。此时几个婆子送了热水。两人各自沐浴更衣。这其中地光景自不足为外人道。 一次神策门之行,张越终于见识到,大明朝有多少达官显贵。那浩浩荡荡穿红着蟒的人群蔚为壮观,就更不用提那迤逦数里的庞大仪仗队伍了。 这么一番下来,等他打马匆匆赶回英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少不得有些饥肠辘辘。然而,一听说父亲已经抵达,心头大喜的他立时脚下生风直奔芳珩院,恰是和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门的张倬正打了个照面。 “爹爹!” 张倬见张越径直冲上来,俯身就是大礼四拜,心中颇为欣慰,随即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又细细端详了好一会,觉得半年不见人已经长高了许多,因笑道:“你来京师这么些日子,这边写回去的信都是夸你地,我和你娘都很是欢喜。好,很好,遇着大事和大场面也能沉着冷静,你比你爹强!” 听张倬说到“你比你爹强”,张越顿时有些赧颜,知道久别重逢老爹是欢喜狠了,所以连这种话也直接说了出来。三言两语岔开了去,他又连忙问了家中母亲祖母等诸多亲人。闲话完家常,他忽一抬头,看见顾彬从另一间房出来,顿时愣了一愣,随即大为高兴。 “小七哥,你这回也来了!” 顾彬见张越穿着雨过天青色衫子,外头罩着一件莲青色缎绣折枝花披风,头戴绢帛双带软帽,帽顶嵌着水晶珠,活脱脱便是一个京师贵公子的模样,刹那间顿时生出了几许自惭形秽。然而看张越疾步上得前来,浑若往日一般抱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那一丝情绪立时便无影无踪了。 “小半年不见,你竟是又窜高了!”觑着张越如今比自己高大半个头,顾彬不禁笑道,“表舅央祖姑姑为我谋了个监生的空额,我这次随表舅来便是为了在国子监读书。” 张越立时想起了国子监那些监规,心想自己若是不托人照顾这位冷面小七哥,指不定顾彬哪天也会如那位倒霉的监生一般挨板子,忙笑道:“那敢情好,我在国子监恰好认识两个朋友,赶明儿介绍了给你认识,在里头也好有个照应!” 张倬看这哥俩感情极好的模样,心头也是高兴。当日不过是感同身受帮了顾家一把,及至看顾彬一日日长大有出息,竟也是如同看着自己儿子有出息似的高兴。待两人说完话,他便上去又嘱咐了两句,旋即便道是要带顾彬去拜见王夫人。 对于父亲等到自己来方才提起了这正事,张越自是心知肚明,忙打月落去正房通报一声,旋即方才前头引路,领两人出了院子。由于张倬好些年不上南京,顾彬更是初来乍到,他便简要地介绍了一番这英国公府上下的情形,也提了提如今京师的状况。 及至来到上房门口时,还不等丫头打起帘子,里头却传来了咣当一声,仿佛是摔碎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张越便看见帘子被人撞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身穿桃红衣裳地年轻女子出来。那女子面色煞白,嘴唇直打哆嗦,眼中涣散无神,却是被人硬拖着塞进了东厢房。 ps:头天近一万字,第二天九千字,今后只要我能写九千那就决不更六千……看在俺努力更新地份上,大家多多支持月票和推荐票吧,拜谢了!! 第一百零八章 紫貂皮大氅窃案 此时门内方才有惜玉领着两个小丫头出来,看见是张越带了人来,立时便知那是来自开封的张倬二人。一时间,她也顾不得那被架出去的女子,连忙上来屈膝行礼,又笑道:“夫人刚刚听闻越少爷回来,就说叔老爷要过来,果真是如此。之前听说同来的有表少爷,夫人还额外让人把之前赳少爷住过的那间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她一面说一面亲自打起了帘笼请三人进去,见落在后头的张越若有所思,心头不禁一阵懊恼,等人进去之后便下了几级台阶,指着院中几个小丫头便低声斥道:“早看到越少爷领着叔老爷和表少爷过来,怎地就不知道通传回话!” 进了上房的张越想起刚刚那诡异的光景,依稀记得那女子仿佛上回也见过一次,乃是张辅的侍妾陈姨娘。那时正好张的妻子在,他便没多留心。这会儿见到主位上的王夫人脸上犹带怒气,他心中更觉诧异,定了定神忙带父亲和顾彬上前厮见。 王夫人这时候方才收了盛气,张倬行礼之后她又还了礼,见顾彬跪下磕头,她忙命丫头将人扶起,细看了看见是平和中正的品格,心中颇为讶异,面上也随即流露出一丝怔忡,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问了问路上情形,她端详着张倬,又笑了起来。 “倬弟如今瞧着和之前到国子监上学竟还是一般光景,若是我记性不好,兴许还以为你还是当初在京师那年纪。老爷临走之前已经嘱咐过,说你们住在这里便和自家一样,不用有什么拘束。都是一家人,我还等着你他日金榜题名,也好热闹热闹呢!小七也是一样,倘若丫头下人中有那些懒散怠慢的,尽管告诉我!” 张倬自是谦逊了一番。而顾彬看满屋子的丫头都是穿得体面,却也谨慎,只是道了谢便一句不敢多说,生怕被人耻笑了去。说了一会话。张越见王夫人面上仿佛有些不痛快,情知她心中有事,便趁势告退,可他才掀帘送了张倬和顾彬出去,却吃王夫人开口叫住,只得和父亲打了个眼色,又转身回去。 “碧落,你去送叔老爷和表少爷回房!” 眼见王夫人打了碧落出去。张越登时醒悟到王夫人有话要说。果然,不多时王夫人又打了屋子里其他几个小丫头,更起身站了起来,脸色不豫地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几次想要开口却又闭口不言。直到最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你大堂伯前些年一直都在外打仗,一去便每每是一两年,所以这家里我一向管得严密,之前丫头中间有闲言碎语流传,又传出了几件伤风败俗的东西,所以趁着给你爹爹他们收拾屋子。我让几个妥当婆子在各房里抄检了一番,撵了几个丫头。这原本是平常事,不过……” 仿佛是难以启齿,她竟是又停顿了许久,随即方才苦笑道:“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丫头竟是牵出了一件大事。唔……你看看这个。” 见王夫人从一边拿起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张越怔了一怔方才伸手接过,只瞅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这赫然是一件紫貂皮大氅,倘若他不曾看错。这正是先头以宫中张贵妃名义赏赐给他的。只不过这原先完好无损的东西如今满是窟窿,竟被人用刀戳出了无数小洞。 “大伯娘。这……” “那丫头说先头曾经受了陈姨娘指使。借故潜到你屋子里。偷了宫中赏赐地紫貂皮大氅!”王夫人此时再难掩饰那气急败坏地情绪。狠狠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惜玉带人在她房里搜出了这东西。我拘来那贱人来询问。动了竹杖家法。她方才招认说是受了你二堂伯地指使。说是只要能做好这件事。人家许了她求子秘方。将来生下儿子必能承继英国公爵位。人家只是让她偷。她却糟蹋成了这光景……我看她简直是失心疯了!” 此时此刻。张越方才把几个线头统统串在了一起。他在栖霞寺遇到那两个堂弟。彼此冲突了一番。那两个小地回去之后少不得添油加醋。张觊觎英国公爵位。所以容不得他和张。所以那天才会在路上挑拨张赳。于是。张珂忽然找他斗诗。并不是为了赢下他地紫貂皮大氅落他地面子。而是有人知道他根本拿不出东西来。 而且即便那时候能够顺藤摸瓜查到这位陈姨娘。人家也可以把事情推托得干干净净。到头来。英国公张辅和王夫人轻则背上一个治家不严地罪名。幸好他是赢了。否则若是被人家捏着这软脚。那便是一辈子都毁了。 饶是张越素来好气性。这时候也忍不住火冒三丈。拿着那紫貂皮大氅。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他暗想这张家地鼎盛几乎都来自河间王张玉和英国公张辅。可张玉张辅都是一世英豪。张居然会是这样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地人! “眼下你大堂伯随驾出行。就算去知会他也已经来不及了。”王夫人此时也是又气又恼。倘若不是事情蒙混不住。她又无计可施。她早就死死捂住了这家丑。见张越攥着拳头。显然是怒极。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北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幸好没有随行。短时间内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若是你二堂伯不知道这东西毁了还好。若是知道……” 良久,张越方才神情平静地抬起了头:“大伯娘,这紫貂皮大氅可有第二件么?” 王夫人见张越这么快就从愤怒中抽身出来,诧异之余却生出了由衷的赞赏,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若这真是你大姑姑赏赐出来的,若有第二件总会给你大堂伯,可那时没有,足可见是皇上一时兴起给了你,就算有也是赏了其他公侯伯,要找第二件谈何容易?”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张越将那紫貂皮大氅又递了回去,旋即正色道:“大伯娘只要能把此事捂住不外传出去,也不让二堂伯知晓,短时间内可保无虞。既然还有一段时日,那总能想想办法。说起来,要不是我住在这里让别人有了芥蒂,兴许二堂叔也不会出此下策。” 王夫人原就觉得对不起张越,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冷笑了一声:“老二就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大堂伯没少教训过他,此次多半也是恼羞成怒新仇旧账一块算了!总之此事你心里先有个数,东西我暂时帮你收着,若是有机会也会帮你多多留心。这事情你是代人受过,你作为晚辈在他面前又不曾有过疏失,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张越再没有说话,默默无言地出了上房。望着依旧湛蓝的天空,他却是再没有了和父亲张倬久别重逢的喜悦,就连肚子空空的感觉也不见了。若是让聪明人算计了也就罢了,但被他那个草包二堂伯这样狠狠坑害了一把,他着实是咽不下那口气。 刚刚审陈姨娘地时候,碧落和惜玉原就在身边,此时见张越这般景况出来,心中都是分明。惜玉忙着训斥警告几个小丫头,便给了碧落一个眼色,后者只得无可奈何地走了上来。 “越少爷,东西是在陈姨娘的屋子里搜出来的。据陈姨娘说,是她先用两个丫头调走了秋痕她们四个,另一个方才溜进去伺机偷的东西,芳珩院那边兴许还不知道,毕竟那不是春天戴的。夫人如今虽还不曾落,刚刚在屋里时却也了脾气,回头少不得要换一拨芳珩院中使唤地人。” 说到这里原就可以打住了,但碧落思忖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又加了一句话:“秋痕和琥珀是越少爷从开封带过来的人,夫人一向瞅着还好,大约不会怎么着。只月落和流苏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若是被黜落下去,只怕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若是越少爷觉着她们这些天来还经心,不妨寻个由子和夫人说说情,兴许夫人这儿就过去了。” 张越还是头一次听碧落说这么多话,颇有些诧异。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他忽然回过头在碧落脸上又瞅了一眼,猛地觉察到她这脾气品格竟是和琥珀极其相像,容貌却也有些相似。心下存疑的他本有心问两句,却见碧落已经是走到惜玉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便把疑虑暂且藏在了心底,转身朝门外走去。 听秋痕说,琥珀自从到英国公府之后几乎都是在芳珩院中,并不见她与其他丫头往来,若她真和碧落有亲,应当不会这么冷漠才对,难道刚刚那是他的错觉? 张越走了没多久,王夫人便在屋中唤惜玉和碧落进去。等到两个心腹丫头都掀帘进来,她便冷冷吩咐道:“咱们堂堂英国公府居然出了贼,这可是天大地笑话!把内院的丫头婆子全都召集起来,那个偷东西的丫头立时给我打死,其余几个丫头每人四十大板,然后撵到浣衣房作杂役!至于那个里通外人的贱人,过一阵子风头过去,报一个暴毙就是了!” 碧落惜玉慌忙屈膝答应,两人却都知道,王夫人这回动了真怒,家中怕是要上上下下震动一回了。 ps:第二更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一百零九章 决定和疑云 英国公张辅四征交趾,两次从永乐皇帝朱棣北征,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着实不多。王夫人坐镇内宅,管着整个英国公府的上下事宜,也是素来井井有条。 由于国公府并不曾苛待下人,底下人也多半兢兢业业,因此动家法责罚的事情很少,前头也就是跟着张赳的芳草和药香因知情不报挨了板子。这一回内院的丫头媳妇婆子们齐集听训,眼看几个平日里还算有些脸面的丫头被打得惨叫连连,先前还有个断了气的被拖出去,众人无不是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竟是吓昏了过去。 这一番杀鸡儆猴不但震慑了原有些散漫的家风,就连芳珩院中的人也是都给镇住了。上房之中,得知张越房中的东西竟然被偷了,秋痕和琥珀都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于王夫人说几样宫中赐物如今先由她保管,两人自不敢有异议。月落和流苏更是吓得瑟瑟抖,待到听说暂时寄下板子,只是罚了半年月钱,两人俱是感激不尽地连连叩头。 初来乍到就碰到这种事情,张倬自始至终不一言。直到回了芳珩院,他这才屏退了丫头,单独留下了张越。待到儿子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之后,他的眉头登时紧紧锁在了一起。张越进京之后的机缘他没有料到,但张越进京之后遇到的麻烦他也同样没有料到。 “我先头还想你大堂伯正在盛年,之前又是一直征战在外,这无嗣只是暂时,想不到竟会引来这许多麻烦!”张倬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抬头看了一眼张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二堂伯既然使出这种招法,此番事败未必会甘休。越儿,我却想问你,你可曾想过入继给你大堂伯。承袭他的英国公爵位?” “惦记英国公爵位的人虽然不少,我可没那心思。”张越苦笑一声,见张倬仍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便直截了当地道,“爹,这入继别家就是和父母断了关联。只为了这一点,哪怕这英国公爵位再好,对我日后前途再有裨益,我也是不稀罕的。” 张倬闻言却没有惊异,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此番心性也在他意料之中。因此,思忖片刻,他便道出了真正的目的:“英国公府虽好,毕竟是别人家。你当初和哥儿赳哥儿进京办事,住在这里无可厚非。只如今我既然来了,也占着这地方实在说不过去。既然你二堂伯连那种卑劣的法子都使了出来。那至少咱们不能留给人家指摘的余地,你明白么?” 张越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思,眼睛顿时一亮:“爹地意思是,咱们搬出去?” “不错。”张倬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布置得精致高雅的屋子中转了一圈,因笑道,“住在这里,别说人家会有乱七八糟的想头,你又何尝不是?若是你把自己当成了豪门贵公子。这为人处世上头总会有疏失。不过也无需搬远,在英国公府的附近买或者赁一处院子住着也就行了,也不违了你答应英国公的话,彼此都有个照应。” “还是爹爹想得周到,我待会便去和大伯娘说。” 张越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见张倬并无二话,他便出了门。 下了台阶。看见顾彬正好从那边屋子里出来。他正好想起一件事。遂出言把人叫住了。旋即风风火火地奔回自己屋子。随后捧了个锦囊出来。笑嘻嘻地塞进了顾彬地手中。 “这是……” “这是你先头到码头上送给我地。如今完璧归赵。” 见顾彬脸色一沉仿佛要火。他便笑着解释道:“我知道这是你和你爹地一片心意。但我进京之后。大伯父地事情办得还顺利。所以也不用白白浪费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再说。这东西地主人。也就是内阁小杨学士正好算是我地师长。因此不用再拿出这个。倒是你初来乍到南京城。正需要机会。小杨学士如今虽然随皇上北巡。可总有一天是要回来地。凭借这个还有你地才学。你以后地路总能好走一些。” 顾彬面色稍霁。却仍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东西收了回来。他和张越不同。祥符张家三房虽说曾经被人忽视。但毕竟仍是世家子弟。不像他们这一家完完全全是败落了。想当初他甚至得靠在族学帮人作弊挣些小钱。若非他考中秀才。这一回又弄到了一个监生地空额。他地那几位伯父叔父又怎会往他家里送了那么几份厚礼。还满口答应帮忙照应? “表弟。我家欠了你家很多情。现在我还不了。将来也不知道是否真能还上。以后你若是有事。但凡我能做地。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面对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张越自是笑着答应了。两人闲话了几句,张越便往王夫人地上房走了一遭,将父亲的决定先说了,末了才诚恳地说:“大伯娘,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您和大堂伯一直都照顾有加,我一直都很感激。只是如今既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们再厚颜住下去,只有添更多的麻烦。再说,就算搬出去住,我也一定会常常回来。” 虽说雷厉风行处置了家中的败类,整顿家风震慑了下人,但经过这一回事情,王夫人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得不慎。她心里固然欣赏张倬一进京就能有这样缜密的想法,固然觉得张越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却仍想挽留,劝了几句后,见着实劝不动方才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也留不住你们。我记得上回管家报说府东头正好有一座院子空着,还想改建成园子,如今既然你们要搬出去,那我便让人去好好收拾,你们父子还有小七且在家里再住一些时日。我知道你和你爹不喜欢占便宜,这么着,这屋子本是前两年府里买的,以后我每个月和你们算赁钱。毕竟这就要迁都了,你们没必要在南京买宅子。” 张越情知王夫人所言句句在理,再说这也是别人的一片好心,遂笑着应了,正想起身告辞时,却不料王夫人忽地伸手按了按,又笑容可掬地说:“你就要满十五了,十五虽不是整寿,但毕竟不是小生日,好好庆一庆是一条,可以谈婚论嫁更是一条,你大姐之前也这么说。另外,你爹既然来了,我和你大姐可看中了好些大家闺秀,正等他作主决定呢。” 没料到自己人都回来了,张晴却还是惦记这回事,张越慌忙推说大哥张还未成婚,自己年纪还小不必这么早考虑终身大事。谁知不提张还好,一提这事,王夫人顿时冷哼了一声,恼怒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没有信弟那回事,哥儿早就成婚了。那金家出尔反尔欺人太甚,以为张家是那些寒酸的小门小户不成?先头婶娘来信曾经说金家备办了厚礼送上门去,称什么先前退婚乃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今又要重提旧事,结果那些东西都让婶娘丢出了门,人也被轰了出去。这样地人家也能当开封知府,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大堂伯此次随行北巡之前还撂下了话,说是这公道必定会为哥儿讨回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大姐这番看了那么多人,其中也有为你大哥留心的,总之婚事的事情有我们,你且放心就是。” 王夫人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越唯有心中苦笑。离开上房之后,他又想起了金家那对孪生姊妹花和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冯姨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路回到芳珩院,他原要找父亲回报刚刚谈妥的移居一事,却不料只有珍珠和芍药在打理东西,张倬却不见踪影。 珍珠原是孙氏的贴身丫头,这回被老太太顾氏指了跟过来虽有些别的意思,但她却从来都守着本分不往那一头逾越。此时忙着给张越倒了一杯茶来,她便笑道:“老爷才刚刚出去没多久,只怕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少爷若是还有其他事情,不妨先回去的好。” “爹可说了到哪里去?” “昨儿个老爷刚到不久,就有人送了帖子来,至于去了哪儿奴婢倒是不清楚。那帖子奴婢记得是撂在百宝格旁边地抽屉里,少爷可以去找找。” 父亲才到京城就有人送帖子邀约?张越心中纳闷,急忙站起身到百宝格旁边的几个抽屉里翻捡,不多时便找到了那张帖子。翻开来扫了一眼内容,却见不过是邀约到某处酒楼的寻常字眼,正打算合上时,他冷不丁瞥见了下头的落款。 “弟沐宁百拜。” 张越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他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翻腾。 沐姓并不是什么多见的大姓,叫这名字的人他只听过只见过一个,便是先头那锦衣卫河南卫所的千户沐宁,莫非真是此人来了京师,而且还邀他父亲张倬会面?想当初大水退去之后,他曾问过张倬是否识得锦衣卫却遭一口否认,若真是如此,如今怎会又来这么一张帖子? ps:今日三章九千字已更新,大家要是有月票和推荐票就投给我吧!! 第一百一十章 大丈夫不可无权 太平门大街临太平门,一头对着皇城后门,一头出去就是玄武湖,因此平日里文人骚客极多,往来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这大街上遍布各家酒楼饭庄,迎门招揽生意的吆喝声亦是此起彼伏。由于皇帝带着大批文武官员北巡,虽是午间用饭时分,各处的生意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就连常常一座难求的太平楼上现如今也空着好些座头,三楼的包厢更是只订出去一半。 太平楼三楼面北可俯瞰城墙和玄武湖的雅座中,此时正摆着一桌丰盛的宴席,热菜八碟冷菜六样,此外还有不少时鲜瓜果,旁边还温着美酒。只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俱是死板着一张脸不吭声,更不用提喝酒吃饭了。 良久,还是张倬率先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我是让你照顾越儿,可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自打他来到京师之后,皇太孙、皇上、大小两位杨学士……总之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如今年不满十五,就算他今年考中举人明年考中进士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立刻封侯拜相?如今倒好,我那个堂兄盯上了他,竟是连那种无耻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皇太孙那一次我不过是给他提了个醒,皇上那回我也只是买通了一个内侍随口说了一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机缘,我可没法子让他去认识杨士奇和杨荣。”袁方闻言却丝毫不动声色,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酒杯,但随即又缩了回来,“至于你说人家忌恨,不招人忌是庸才,给了他大场面,他能撑下来难道不好么?至于你说什么今年中举人明年中进士,在我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张倬张了张口要说话,袁方却抢在了前头:“他姓张,对于皇上而言。这是最可信的一个姓氏,是最值得拔擢的理由。你大哥的罪名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就死一千次一万次了,这几年东宫那头死了多少人?如今风水轮流转,自然该轮到那位一直作威作福的了。我苦熬多年,拼命抓住了每一个机缘。如今终于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权不用在越儿身上,难道我还拿去帮别人?” “可是年纪轻轻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难道要他学你三十出头考举人,四十岁中进士?”袁方沉着脸反唇相讥,见张倬脸色白,他也不再穷追猛打,而是淡淡地解释道,“你也太小看你家越儿了。别看他机缘多多。如今你去问问京师百姓,有几个人知道他?我当初还担心他看不破荣华富贵,惦记英国公那个爵位。结果名声大噪的是你大哥的儿子,皇上想着继承英国公爵位的也是你大哥地儿子。” 张倬此时已是无言,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又拿起酒壶倒满,如是一口气连喝了三杯,他方才缓过气来苦笑道:“你还是那个样子,丝毫不留情面。” “我给你留情面,别人可会给你留情面?”袁方晒然一笑,终究动筷子挟了一口面前的一盘白菜。却根本不理会那厨师精心烹制的其他佳肴,“你大哥之前是正三品侍郎,如今虽然黜落,东山再起也是转眼间的事;你二哥转眼就要踏上三品,在丰城侯李彬的麾下如鱼得水;你就算这次考中进士,要想跃上高位还得要几年?” 张倬此时面上微红:“我……” “我之所以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因为纪纲瞬息倒台,党羽全部覆灭,皇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看中了位卑谨慎同时又无亲无故地我。锦衣卫乃是皇上的鹰犬,我如今是指挥使,但他日谁知道是否会和纪纲一个结局,也不知道能帮你父子几年。你不是读书科考的材料,我只希望你这次运气好些。若是真能父子同中进士,倒是一桩美谈。” “我是不存此奢望了。” 口中这么说。张倬心中却实是盼望。袁方地话虽让人听着心惊肉跳。但他知道这就是事实。锦衣卫看似风光。手中大权却全都来自皇帝。并无半点根基。家族余荫也只有在他真踏上仕途之后才能给予庇护。而袁方看似神通广大。却只能在职权地范围之内帮上他。 酒菜虽多。两人却全都无意于此。不过是浅尝辄止就都放下了筷子和酒杯。袁方问了几句那边金钱上地勾当。张倬便低声一一答了。末了才道:“上次大哥下狱。我还拿出了三千两银子。算上……” “你那个小侄儿张赳在京师变卖房产家产。回去多半会还上这笔钱。就算不还。难道我还挑唆你为了这个和你大哥去算帐?”袁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张倬不必再往下说。这才神情一正。郑重其事地告诫说。“除非谋逆。汉王如今算是彻底绝了荣登大宝地可能。但皇上对太子仍有不放心。所以。不论你还是你儿子。都不要太深地踏入那是非圈子。否则你大哥就是榜样。我听说保定侯地兄长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看上了越儿。仿佛动了婚姻地念头。” 张倬闻言着实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地事情还多着呢!”袁方眉头紧皱。颇有些无奈地说。“你大哥地女儿嫁给保定侯小侯爷。这倒是天作之合。只保定侯家因为孟贤地关系。却有一半得归到赵王这一边。赵王早先就不是安分地。诋毁太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再生出什么念头……”听着袁方地口中吐出一连串利害关系。张倬只觉得头也大了。他当初在南京地时候一味在国子监读书。在开封也不是什么关心大事地人。哪曾知道许多事中还有如此关联?虽一向盼望张越能一鸣惊人光宗耀祖。但一想到如今情势如此错综复杂。他险些打了退堂鼓。 “总之,越儿的终身大事你不要拘泥什么门第,门第太高贵的人家,这媳妇将来进门也是不好相处的。无论是英国公夫人还是你家那位大小姐看中的人,你都得自己好好斟酌斟酌,不妨问问你儿子的意思。毕竟。那是他以后地正妻,是当家的主妇,贤良淑德是最最要紧的。以后若有什么事找我,就去大德绸缎庄。若十万火急,那就在北镇抚司斜对面地墙上用白粉画一个圆圈,我自会与你联络。你记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从前的日子你别忘了!” 张倬这一顿饭吃得没有半点滋味,进京时那点子踌躇满志和兴头至少都丢了一半。下楼时天色还早,他便和自己带来的两个随从会合,本想去一趟杜府拜访拜访,可一想到杜桢已经随行北巡,于是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遂吩咐车夫回英国公府。 马车在英国公府西角门处停下之后,他弯腰才下车。却现一行人簇拥着一顶暖轿也正好停在了门前,却是下来一个脸上敷了厚厚脂粉的贵妇人。他依稀瞧着面熟,直到门上的门子上前请安。叫了一声二夫人,他方才知道这是张的妻子,自己地二堂嫂。 由于彼此生疏,他忖度片刻便没有上去寒暄,由着对方一行人先进门,眼看张的夫人上了小轿往内仪门方向去了,他方才上台阶进门。此时几个门子连忙迎了上来,有的出门帮忙料理马车,有的上来请安。管家刚刚送走张的夫人,立刻便回转身过来相迎。 “刚刚过去的是二嫂子?” “是二夫人。说来二夫人一个月也难得来几次,今天倒是好兴致。”那管家本不是饶舌的人,但既然是张倬相问,他少不得多说了两句,“刚刚二夫人还问了我越少爷的生辰八字,说不定是看准了什么亲事。”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张倬今日吃袁方这么一说,对儿子的婚事自是慎之又慎。此时心中自是不悦,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却是径直回了芳珩院。 自打在父亲房里看了那张帖子后,张越这脑子里就一直都在想着进京之后遇到地某些事情,就连往日宁心安神时百试百灵地练字都没了功效。于是,秋痕掀帘进来报说张倬已经回来,他本能地站起身往外走,可临到屋子门口时却站住了他能问什么?难道他能直截了当地再次去问父亲是否和锦衣卫的头头有交情? 于是,张越只得踌躇着走了回来。重新又坐回了书桌旁练字。然而。这一次他同样没写上几张,外头又有人掀帘进来。他抬头看见是父亲张倬,连忙站起了身。 张倬瞥了一眼案头上地一叠字纸,便走过去随手拿起来翻看,随即又撂下了。微一沉吟,他便问张越刚刚去见王夫人的情形,待得知那一番安排后,他便点点头道:“你大伯娘全都是为我们着想,安排得确实周到。唔……越儿,你八月就要乡试,这几个月悉心读书,尽量少出门,明白么?” 张越闻听此言不禁奇怪,除了那次风头太劲所以听杜桢的话闭门读书,他几乎每日都会出门,不是会友就是拜访师长。先头英国公张辅一力让他留在南京,乃是为了让他多多结交友人,以备将来步入仕途时能更加顺当,所以更力主他多在外走动。这一点张倬原本也是赞成的,此刻为何忽然冒出这番话? “如今皇上北巡皇太子监国,难免有魑魅魍魉之辈兴风作浪。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咱们搬出去之后,你闭门读书就是。” ps:连续三天更新九千以上,看过我前几本书的朋友都应该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今天还是九千。看在我越之前度的份上,月票和推荐票都给我吧,点击订阅收藏也都是支持,谢谢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此贺礼,如此贺客 有英国公府的财势和人手,户部街东头那座院子很快便收拾好了。虽说比不得英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却也有一明两暗的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都是卧砖到顶起脊的瓦房,清水脊的门楼,齐齐整整,里头一应添置了酸枝木家具。 张倬自己带着好些人随行来京师,之前的高泉也还留着,此外还有两个管家媳妇,因此原本也不需要英国公府再派人手。可王夫人犹自不放心,死活塞了两个年长守礼的婆子来,又将月落和流苏依旧送给张越使唤。 到了特意挑好的吉祥日子,张倬便带着张越和顾彬搬了过去。王夫人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好出面,便命管家带着大拨下人将张倬张越顾彬一起送了过去,鞭炮放得噼啪响。 虽没有大张旗鼓,但来贺的人还是很不少,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孟俊亲自带着几个至交好友登门,富昌伯房胜的孙儿房陵和应城伯孙岩的儿子孙翰自然也来了,再加上闻讯而来的万世节,场面倒是热热闹闹。不但如此,众人全都算是张倬的晚辈,少不得连番劝酒,这一高兴,张倬便多喝了几杯,很快便被灌得酩酊大醉,张越忙亲自带人将他扶了下去。 这一转回来,那些兴头正高的年轻人自然将矛头转向了他。几杯下肚后他便再也不敢多喝,死活推拒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劝酒手段。正乱哄哄的时候,前头忽地传来了一阵丝竹弹唱之声。起初众人还不在意,但几句过后,那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纵使是半醉不醒的人也都晃了晃脑袋坐直身子,四下里寻找唱戏的人。 在开封的时候,顾老太君喜欢听戏,每逢生辰或节庆的时候少不得会请上戏班子演上几场,奈何张越自己对戏曲音乐之类的东西着实兴趣不大,每次都是在半当中打瞌睡。这次也不例外。他本就因为喝了好几杯而有些睡意,此时听着那犹如催眠曲似的调子,更是犹如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盹,直到不知是谁拍巴掌大叫了一声好,他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朦胧之间,他倒是看到几个衣着戏服地女子在那边厢唱着他根本听不懂的台词。于是便揉了揉胀的太阳**,却见左右人等都是听得怡然自得,而且还有人顺着唱腔打拍子。 “我说三弟,我煞费苦心给你请来了承庆班为你演《玉壶春》捧场,你倒好,居然睡着了!”孟俊一回头看见张越大梦初醒的模样,忍不住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一巴掌,旋即努了努嘴道,“别小看这么一场戏。有了这一场,京师那些地头蛇立时便会四下里通报,一般情形下决不会有不长眼的贼盗上这儿来。张越着实被孟俊这通话说糊涂了。紧跟着听孟俊那么一解释,他登时哑然失笑。原来,这永乐皇帝朱棣极其喜欢戏曲,还未迁都北京,那边地教坊司倒已经预备好了戏曲奉承,而这南京的教坊司平日也是专候召唤。而这教坊司虽司职女乐,却和统管官妓的富乐院不同,也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承庆班虽说比不上教坊司,但却能及时演出那边排出来的新戏。在文武百官中也颇有名头。 所以,能请动承庆班的宅第,京师的地头蛇们自是退避三舍,就是县衙府衙等等也会重点巡视,和现代社会只有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人才能请得动大明星,更能够享受重点巡防待遇是一个道理。 他正寻思着这暂时的新寓所距离英国公府不过一箭之地,应该不会有人上门寻衅,这立刻就有一个洪亮的嗓门打断了那吹拉弹唱地声音。 “好热闹,倬弟今儿个这乔迁之喜。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 微微有些醉意地张越看清楚来人。那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流露出几许冷意。 来者头戴赤金冠。身穿一件玄色绣金团花锦袍。腰中束着玉带。虽面带笑容。顾盼之间却掩不住傲色。正是张辅胞弟。神策卫指挥使张。然而看清楚席间众人。他面上那趾高气昂之色立时微微收敛了些。却是没料到今日来贺地竟几乎都是功臣子弟。 “俊哥儿原来也在。”他瞥见孟俊地同时也看见了张越。却有意装作没看见忽略了过去。因笑道。“我那堂弟倒是会挑人下帖子。连你都请了。我这堂兄他倒是忘了!” 孟俊是人精。早知道英国公张辅和两个胞弟不合。张更一向盯着那英国公爵位。前些天还听妻子说张珂在诗会上对张越难。这会儿张这么一说。他便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叔实在是错怪了人。今儿个哪里是有人下了帖子。只不过我们几个小地爱凑热闹。所以就全都赶到了这里来。不信你问问大家伙。谁接到了帖子?” 张见众人皆摇头。心头暗恼。却又不好在言语上得罪将来铁定要袭封保定侯爵位地孟俊。当下便干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乔迁之喜。这倬弟和越哥儿有了地方住。不必在英国公府寄人篱下。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唔。来人。把我地贺礼送上来!” 自打张一出现。这演得好好地玉壶春自然就停了。众贵胄子弟都是年轻耐不住性子地人。此时听他说话缠枪夹棒指桑骂槐自然更个个不忿。待听见贺礼二字。一群人全是恼火得紧。这趁着人家开席开到一半地时候当了不之客也就罢了。什么贺礼还需要这般显摆? 先头有孟俊出头,张越便装着酒醉未醒的模样,冷眼旁观这位惺惺作态的二堂伯。听到贺礼二字时,他便不禁微微皱眉,却不相信对方有这样地好意。 果然,不多时,八个彪形大汉便嗨哟嗨哟地抬着一个大箱子上了堂,瞧他们满头大汗的吃力模样,他便知道箱子里的东西决计不轻,心里倒有些猜不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箱子不单单是一个,那八个彪形大汉进进出出好几回,最后竟是一共搬进来了八个大箱子。 “这乔迁怎么说都是大喜,本该送些别致精巧的玩意,或是寻两幅字画,只可惜我知道得晚了,仓促之间倒是难以预备。” 张话虽如此说,在座众人却全都是不信,张越也在心中冷笑。他虽说和这二堂伯没打过几次正面交道,却听张辅和王夫人多次提到张奢侈,家里随便拿一件摆设出去就够中等人家吃个十年半载,这样的人会备办不出礼物? 那八个大汉束手站了,眼见张摆手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立刻蹲下身麻利地解开了一个箱子上头捆的绳子,一把掀开了箱盖。此时此刻,哪怕是心中不满的人也都有些好奇,纷纷探出了脑袋张望,等到那箱盖完全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众人全都是呆了里头全都是钱,而且是那些串钱地绳子几乎烂掉,铜锈斑斑的钱!只是看那堆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的模样,那数量自是极其可观。然而,谁也没见过这样的贺礼。 “早先信哥的事情都是大哥出力,听说还垫了三百两黄金,我这家业比不上大哥,当初一时半会拿不出钱来,如今正好田庄上送来租子,再加上倬弟乔迁之喜,我自然得连先前的一起弥补了。这里是八箱制钱,外头其实还有四五十箱,这里怕是放不下,便当作我送给倬弟和越哥儿你们的贺礼好了!” 言罢他也不管瞠目结舌的张越和其他人,笑容可掬地一点头转身就走,谁知还没出大厅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还未踏进门槛便笑呵呵地高声说道:“贺人乔迁之喜居然送来了几十箱铜钱,老弟你还真是别出心裁!我说老弟,这一箱四万钱,也就是合四十贯,五十箱就是两千贯,折银二百两,你这手笔不小啊!” 张越见这进来的人三十左右,面虬须,状貌甚伟,此前并未见过,原有些疑惑,见周遭众人纷纷起立见礼,齐称成国公,他方才明白此人乃是成国公朱勇,连忙也站起身来。却不料朱勇仿佛认得他似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亲切地对他点了点头。 “你大堂伯几次三番都说要带你这个侄儿来见见我,结果直到他随圣上北巡也不曾带人来。不过他临走之前嘱咐我这个京师留守照应一下你,谁知道你父子俩这乔迁还是别人告诉我地!我可不像你二堂伯那么有钱,贺礼没有,唯有嘴一张,今儿个这酒可管够?” “成国公能够来,小子这酒怎能不够?”张越深觉这成国公性子爽朗,于是又笑道,“只不知道成国公这酒量如何,我们这些人都喝了好些,怕是舍命陪君子也是敌不过的。这外头刚刚只演了半出《玉壶春》,不如眼下接着演如何?” “好,谁不知道这玉壶春乃是皇上最爱之戏,自然是接着演!”朱勇也不推辞,径直在众人让出地上座坐下,又朝门口讪讪站着的张笑道,“老弟,你既然送了这么重的一份礼,我倒真不好空手,来啊,连同老弟的份,给我把那四十两黄金送到帐房去!这钱搁在这里碍事,老弟,你让你家的人先拿回去,改明儿依样画葫芦还我二十两黄金就成!” ps:前文一处笔误,应该是“二哥的儿子”而不是“大哥的儿子”,抱歉!第二更准时送上,继续召唤月票和推荐票,看我这个月日更新九千能坚持多久^^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着瞧 五十个柳条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里。虽说那木箱子都紧紧盖着,木条也还是簇新的,但一进家门的张看到这些箱子,仿佛能够闻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铜锈味,仿佛能看到成国公朱勇那张讥诮的笑脸,仿佛能看到那群晚辈幸灾乐祸的眼神。 “可恶!” 张死死攥紧了拳头,见院子中几个下人都在呆头呆脑地围着这些柳条箱打转,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是好,他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拨开满脸堆笑迎上来的管家,冲着那几个人恶狠狠地咆哮了起来。 “蠢货,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这些笨重家伙拉走!再不走以后就留着这些给你们月钱!” 闻听此言,一群下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卖力地干起了活来。大明朝虽然也铸了不少制钱,但这些铜钱多半是铸造粗劣的货色,所以那会儿大家才会相信宝钞,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几十年功夫,原本一贯宝钞兑一两银子的市价竟然会下落到十贯宝钞才能兑一两银子,这制钱更是愈不值钱。这宝钞虽贱,但至少还存放方便,这么一大箱子扛回去岂不是倒霉? 尽管下人们个个卖力,但张心中那团火却仍未止消。气咻咻穿过前院,看到二门那边几个丫头正在探头探脑张望,看模样依稀是妻子邓夫人房中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他不禁愈气怒,上得前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又把剩下的人全都轰走了。 “老爷,三老爷刚到没多久,如今正在那边小花厅等您,您看……” “老三来了?”张也不管地上那个吓得脸色煞白的丫头,径直转过身子,见那管家把腰弯得如同虾米,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冷笑道。“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凡事都是我冲在前头,这会儿又来装好人!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张踏进小花厅时,却看见胞弟张正坐在下那张搭着青缎靠背的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喝茶。旁边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尽管余怒未消,但他却不想让张看到他大雷霆的模样,便冷冰冰地冲身后喝道:“三弟特意过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老爷,小的哪敢,是三老爷说……” “二哥,是我让那两个丫头下去的。”张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笑呵呵地上前拱了拱手,觑了觑张地脸色。他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又对那管家道,“我们兄弟自有话要说。你且下去,待用得着的时候自会叫你。” 虽说对张越俎代庖号施令有些不满。但这怎么也及不上刚刚在那边地大丢面子。因此张眉头微皱就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了。伸手习惯性地去捧茶时。他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下人们都已经被张支走。顿时更是气恼。 “三弟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这一日一反往日衣着奢华前呼后拥地排场。外头只带了两个随从。而身上则穿着一身半旧不新地水蓝色袍子。看上去仿佛是寻常百姓。此时端详二哥那一身打扮。他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听说祥符张家那父子俩今儿个搬出英国公府。这下可是遂了二哥你地心愿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张登时想到今天在那边地尴尬场面。那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虽不想让张看笑话。但他愣是忍耐不住。最后干脆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形于色地站起身来。 “我今天好心去给他们贺喜。谁知道他们仗着成国公朱勇地势。竟然怠慢于我!还有保定侯家那个孟俊。仗着自己将来是个侯爵。如今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应城伯等几家侯爵府伯爵府地晚辈。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大哥和大嫂都是瞎了眼了。亲兄弟亲侄儿不要。偏偏向着外人。气煞我也!” 张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岂料居然问出了这样地结果。心头也是一惊。大哥张辅如今北巡不在家。王夫人这个长嫂鲜少管他们地事。因此今儿个明知道张倬张越父子要搬出英国公府去。他却偏装作不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保定侯府孟家和祥符张家有亲也就罢了。其他侯府伯府地小辈也不足为道。可居然连成国公朱勇这样煊赫地人也会到场! “大哥确实太偏向他们了,不过是几个开封来的亲戚,居然连成国公都拉上了!”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他随即又摇摇头道,“听说大嫂子还因为家里有人偷张越的东西大板子打死了一个丫头,还关了一个妾,这大动干戈用得着么?” 张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便岔开了话题:“大哥信不过我兄弟二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侍妾地收房,这些年膝下仍是空空,想着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可咱们两个如今都有两个儿子,他干嘛非得往隔房找人?咱们兄弟俩地儿子他不管,偏偏忙着提携那两个,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谁!” “张虽说武艺不错,可却有勇无谋,换作其他人,会往金乡卫那种没前途的地方钻?打倭寇……就是杀敌一千都未必是多大的功劳!不过,皇上喜欢武勇之人,兴许倒真地是倾向于他的。不过嘛……”见张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张便阴恻恻笑了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再说那些倭寇又都是穷凶极恶,要是缺胳膊断腿还算好,可若是送了性命……“那也是那小子自找的!” 幸灾乐祸地迸出了一句话,张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不少。这大明朝公侯伯虽然不少,但开国那一批如今几乎没留下几个,如今最煊赫的就是靖难功臣。成国公朱勇禄两千两百石,保定侯孟瑛不过一千二百石,其他侯伯也都差不多,而他大哥英国公张辅却是三千石!若是这么一个国公爵位落到自家儿子身上,那他的前程亦会大大增光。 “不过,二哥不可小看了张越那小子。” 正在兴头上的张乍听得这话,顿时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悦地斜睨了一眼胞弟,他便没好气地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不能打仗不能建功,也就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巴结大哥大嫂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若不是……” 他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心想若是先头女儿张珂能争气些,斗诗赢了那小子,仅凭那紫貂皮大氅一事,就足可断送这小子一辈子前程。 “大哥莫要忘了,他可是见过皇上,见过皇太孙的!”张今天原本就是有备而来,听张这半截话,恰映衬了他打听到地某段隐情,于是又说道,“他是翰林院那个杜宜山的学生,杜宜山是什么人?那是杨士奇的密友,和东宫的好些官员都有交情,那小子就是在杨士奇的家里碰到的杨荣,还有皇上皇太孙!眼下皇上是看重我们这些功臣子弟胜过文官,若换成皇太子呢,皇太孙呢?” 这巧舌如簧的蛊惑顿时让张为之色变,转而便强笑道:“三弟你想得太远了,反正他又不会承袭英国公,纵使他当上六部堂官,对咱们这些长辈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 “按一般的道理说自是如此,可有一句话叫作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被张那阴森地语气说得眉头大皱,心里自是渐渐有些不妥当。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纵使对平日善意提醒的张辅都有些不满,更不用说一个不相干的晚辈了。坐下来之后,他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好半晌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我朝虽然用科举取文士,但这条道却不是唯一的,不是有一条叫做举荐么?布衣都能举荐,何况亲贵子弟?我看东宫那边对他应该很有好感,若是能把他安排进去,哪怕先当一个没品级的,只怕他也是乐意的。二哥,自打永乐八年到现在,这东宫虽说是好地方,可栽进去的人可是几个巴掌都数不清。” “你是说……” 张恍然大悟,同时还有那么一丝警惕。平日只看张在禁卫之中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堆鬼主意。可想归想,他如今还需要老三出主意,于是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又追问其中详情,该如何做等等。等到一番计议完毕,他只感到神清气爽,刚刚肚子里窝的一团火早就没了。 大功告成的张自是不愿多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番:“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暂且等等再说。那小子不是要回去考举人么?若是等他举人考出来,你再亲自举荐就万无一失了。太子一向不近武臣,可多了咱们张家这么一个子弟,他必定是乐意地。到时候,要出点小状况还不容易?” 张满面堆笑地把张送到大门口,目送人上马扬长而去,他方才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他亲自举荐?这要是出了事情,那个不讲情面地大哥责难也就算了,到头来说不定还得背上干系。再说,张越若考不上举人呢? 他又不是猪,怎么可能那么傻!如今还早呢,他干吗给人指使得团团转,有一句话不是叫做走着瞧么? ps:好容易冲上新书月票榜第五名,这会儿又掉到第六了……今日九千字已更新,紧急召唤月票支援!我新书月票最高的一回也就是第十名,这回想要努力争取一下好一点地名次,大伙支持一下我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的好意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张倬原想要张越深居简出好好读书,但自从那一日成国公朱勇登门之后,他便醒悟到这是京师而不是开封,一味闭门不出绝非好事,不可矫枉过正。于是,在严密嘱咐了儿子一番之后,他便放手不管张越的事,只顾着自己温习课业,自拟题行文不提。 考试也是需要天赋的,比起张越来,张倬在这上头上的天赋无疑寻常,否则也不会十几年应试才中了举人。当然,比起他来,还有更多人穷尽一辈子精力也就是个老童生。 如今已是五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这天一大早,红艳艳的日头便高悬在天上,散出无穷无尽的热力。顶着大太阳来到杜家门前时,张越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上的青稠衫也是湿了大半。从大黑马上跳下来,他随手把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岳山,抹了一把汗便往里走。 虽说杜桢不在,但他先头得了吩咐,再加上杜夫人裘氏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捎带东西过来,不是杜桢从前的窗课本子就是杜桢留下的试题,抑或是自制的点心吃食,他又拒绝不得,因此常常往这里来。好在裘氏念在他乡试在即,每次也就是留他坐上一个时辰而已。 然而这一回,他刚刚绕过影壁进了屏门,就在外院中遇到那个曾经在开封伺候了杜桢多年的老仆南伯。他笑呵呵才打了声招呼,白苍苍的南伯就笑道:“公子,今天正好有客人,主母正在跨院花厅中接待。主母说了,要是您来了就直接过去,那是东宫的梁大人。” 张越既是常来常往,自然知道这道如何走,因此便谢绝了南伯引路,只带着连生连虎往里头行。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不多远,又穿过一扇月亮门。便是杜府西跨院,头里就是三间花厅,门前悬挂着斑竹帘,台阶下站着两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见着他来,其中一个高声报了一声,另一个驻足片刻就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太太说请公子直接进去。” 张越吩咐连生连虎在外头等。自己便接了两人手中那几个盒子。到了花厅门口,那头前的小厮高高打起了斑竹帘,他弯腰一进门,就看到左手边坐着一个身穿纱袍头戴纱帽,年龄约摸和杨士奇相仿的老者,料想就是南伯口中的梁大人。而主位那里则是放着四扇花鸟山水画屏风,虽看不见人,但后头坐着的自然是杜夫人裘氏无疑。 张越将东西交给了旁边的一个丫头,先拜见了裘氏。由于彼此熟络。他不过刚刚弯下腰去,裘氏便说罢了,旋即又说道:“快去见过梁大人。他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又兼着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大人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这学问满朝之内也没几个人能并肩,皇上更是爱重非常,你先生对梁大人也素来敬重。我听说你即将参加乡试,你先生不在,若有疑难你也大可向梁大人请教,他向来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辈,这在士林中也是最有名地。” 张越深知这年头能够在翰林院当上学士,不但得学问精深。而且往往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文臣,更何况这位梁大人还是东宫官,又是杜桢敬重之人。于是,裘氏引见之后,张越连忙上前躬身见礼,随即方才在末座坐了。甫一坐定,他便听到一个和蔼的声音。 “杜夫人都已经说了我提携后辈不遗余力。看来我这回不提携也是不成地!”那梁大人微微笑了笑。旋即对张越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不可自恃出身而有所懈怠。不要辜负了你老师地期望。这些天你那老师不在。若有疑难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那梁大人勉励了几句。恰有小厮在廊下回报说书已经备好。他便起身欣然告辞。裘氏自己不好相送。便命管家代为送至门口。等人一走。她就命身边侍立地两个丫头撤了屏风。又招手命张越走上来。 “梁学士今天是来借书。我寻思你早就说过今日要来。所以多留他坐了一会。果然是让你赶上了。”裘氏说着脸色愈和蔼。又笑道。“这回皇上北巡。留下辅佐太子地翰林院学士中。一个是杨士奇。另一个就是这梁潜梁用之。恰是太子地左膀右臂。他们都算是你地师长。学问又都是好地。你若有问题可时时咨询。这对你将来地仕途也有裨益……咳。若是你先生知道。必定又要怪我多事。只不过既然有机缘。我怎么能看着你错过?” 张越情知裘氏是好意。连忙谢了。旋即不外乎是说些如今暑热难耐需留心身体诸如此类云云。陪着说了小半个时辰地闲话。他便谢绝了师母地留饭。起身告辞。这出了小花厅。他方才现连生连虎不见人影。心中奇怪。于是便问那台阶下地两个小厮。谁知他们都是支支吾吾。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大活人会在这杜府失了踪不成? 面对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状况。张越自然不好回身进小花厅去见杜夫人裘氏。于是便出了这西跨院。才一出门。他便看见那边角落站着自己那两个失踪地书童。只是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小厮服色地少年。看着背影依稀有些眼熟。此时此刻。连生连虎都看到了他。而那背对着他地少年却仍未察觉。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刚刚说地话你们俩究竟记住了没有?笨死了。我都已经说三遍了!” “记住了记住了!”连生看着张越不动声色地走近,本想蒙混过去,可看到对面的人死死瞪着他,他只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咱们兄弟回去之后要转告少爷,刚刚那位梁学士和杨阁老虽是搭档辅佐太子,可彼此之间仿佛有些不对付,而且皇上北巡这些时日,京师的锦衣卫必然会时时巡查,少爷最好什么地方都别去,安心在家读书就好。” “总算是记住了。回头对你家少爷说的时候记得缓转些,还有,千万别露出口风!要是让他知道了,回头你们走着瞧!” 张越在后头听着讶异,旋即哑然失笑。他就说每次到杜家来,这连生连虎回去之后总能有两句很有道理的话,却原来不是这哥儿俩长进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提点的关系。只不过,他怎么看某人也不像是能想出这种大道理的人,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咳嗽,那人顿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往旁边蹦开了去,一转头看见他立即愣住了。良久,那人方才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冲着连生和连虎使劲一跺脚喝道:“两个笨蛋,有人过来怎么不提醒一声?” 这少爷过来,咱们敢出声么?连生和连虎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舒了一口大气,心想自己这倒霉地日子总算到头,以后再也不用看这个古灵精怪小丫头的脸色了。于是,等张越走过来,两人同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也没去理会背后那小丫头气急败坏的嚷嚷。 “小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你见面……”小五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旋即方才不闪不避地抬起头来,“既然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反正听不听都由你。这是……老爷之前提过的话,所以我才好心对那两个家伙提一声。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要去栖霞寺看姚少师了!” 见小五扭头就走,张越不禁莞尔,没等小五走几步就笑道:“还请小五姑娘转告杜小姐,这告诫我都收下了,今后行事时一定留心。” 话音刚落,小五便气咻咻地回转身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这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哼,老爷丢下小姐和太太在家里,自个儿优哉游哉地跑到开封收弟子去了,小姐恨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你!这京师是非之地,你一个小秀才别只想着出风头,别逞强把命给丢了!” 撂下这番话,小五立刻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一晃就不见了。 张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反倒是踏实了。不论这话是杜桢留下的告诫,还是杜绾地提醒,和张辅先前对王夫人的吩咐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出门和连生连虎会合之后,见两兄弟都是那幅眼巴巴的讪讪表情,他却懒得多问什么,径直上马扬鞭驰了出去。 “大哥,你看少爷是不是恼了我们?” “咳,早知道如此,头一次在杜家碰见那丫头的时候就该告诉少爷的!”连生恼火地那马鞭子在手中敲了两下,心有余悸地道,“要不是她一个丫头比小姐脾气还大,手底下还有两下子,咱们也不至于被她胁迫了这么多天!长痛不如短痛,少爷气过之后应该就没事了……哎呀,你还嗦什么,少爷都走了,要是把人给跟丢了,我们回去怎么向老爷交待!” 兄弟俩心急火燎地上了马,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心里少不得求神拜佛地祷告----老天爷,那都是那个小丫头惹出的勾当,和咱们兄弟俩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ps:今日继续三更九千字,第一更送上,累死了,有气无力地召唤月票……眼下在第六,我想再向上冲一些,拜托大家了,让我在新书榜上留一个好名次吧,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晴天霹雳 由于国子监规矩森严,顾彬又并非根正苗红的勋戚子弟,因此他自不能像房陵孙翰那般逍遥,自打入监之后便一直住在国子监中不曾回来。张越知道他孤傲,于是便托付房陵孙翰多多照应,一个月下来倒也听说一切都好。 只家里少了顾彬,父亲张倬又是在那里昏天黑地一篇篇破题作文章,时不时还出去和其他那些早早赶到京师备考的举子会文,不是闷在书房,就是没个人影,结果衬托得张越优哉游哉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偷懒。只是他最喜欢这种无拘无束,除了平日在小书房临帖作作文章之外,他闲时几乎把京师大街小巷都逛遍了,连那些做生意的营生都打听了一个七八分。 可最终他却现,这京师十家铺子五家都是常常转手的亏本营生,那盈利的人家中,有两三成都是依附在当官的门下,剩余的则不过维持温饱,分号遍布的巨商极其稀罕。 这天打从杜府归来,他刚刚在门前下马,平日里都在外忙活的高泉一阵风似的迎了出来,还没站稳便笑呵呵地道:“三少爷,大喜大喜!” 张越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喜字,顿时莫名其妙:“什么大喜?” “这回可是双喜临门!”高泉乐呵呵地吩咐小厮牵过缰绳,一路走一路低声说道,“一则是小沈学士在翰林院憋了多年,这次要到河南主持今年的乡试;这二则是……嘿嘿,恶有恶报,那位开封金知府被人告贪赃枉法,听说不但革职,还要被押到京师大理寺问罪。想当初咱家大老爷也是因这个罪名被下的狱,他如今也遭此报应,岂不是活该?” 前头一条消息张越倒确实是心中高兴,他又不是那等假清高的人,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优点他已经深深体会过。想要依靠沈粲作弊自然不可能。但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总是有机会的。 可后一条那金知府倒霉的消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张家固然是出了一口气,但那断了的姻缘却回不来。若没有金蘅金夙那对孪生姊妹,他倒不在乎金家怎样凄凄惨惨戚戚,可她们毕竟是代亲长受过。 “老太太信上还说,乡试在即。请三少爷算好时间早些回去,毕竟前头要留些宽裕的时间和府学里头的生员以及其他人交往交往,还得拜会一下学政衙门地其他诸位大人。” 这都是应有之义,张越一一听了,又问张倬是否得了讯息,高泉却说张倬还不曾回来,所以还不曾决定日子。于是,他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阵,便把出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底。料想水路畅通半个月就能到,还能留出半个月走亲访友。 等到张倬回来知道了此事,自然同意了张越的决定。 于是。父子俩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相同地日子。什么北巡车驾已经抵达北京。什么交趾平叛大胜。什么西洋进贡物件等等诸如此类地消息。两人也只是听过便罢。毕竟。如今他们还离着那一层高高在上地上层建筑很有些距离。 对于张攸在交趾平叛中又建功勋。张迎击倭寇小有战功这种自家人地消息。父子俩倒是都相当关心。当确认了张信平安无事之后。两人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操心地了----英国公张辅那是跟随北巡而不是前去打仗。自然不会有事地。 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虽说张越把一切都计划得井井有条。而且也根据杜绾或者说杜桢地嘱咐少接触如今两位最炙手可热地留守高官杨士奇和梁潜。但当时间到了六月底。他正准备回开封地时候。他却接到了某个最让人措手不及地消息。 一向弓马娴熟。曾经四次在交趾那种鬼地方征战也毫无损地英国公张辅居然在北京重病不起! 当他匆匆赶到英国公府上房。看到犹如泥雕木塑一般地王夫人时。饶是他平素被赞少年老成----在他自己看来当是青年老成----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 张越当然知道英国公张辅在历史上死于土木堡之变。也就是说阳寿至少还有三十余年。但既然他都能够穿越时空降临到这个世界。若是一味相信那些历史。只怕他连怎么死地都不知道。在沉吟良久之后。他便上前两步屈膝蹲了下来。 王夫人攥着手中那封外管家荣善代笔的家书,眼眶红红的,只是竭力抑制方才没有垂下泪来,心中也不知道是悲痛还是哀怨。好端端地人,从来都是上得马打得仗。怎么会说病就病?这会儿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一时半会根本赶不过去,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还有。这事情若是让两个小叔子知道了,那又会闹腾成什么样子?她越想越心惊肉跳,于是压根没看到张越。 “大伯娘!” 被那个骤然提高的声音一惊,她的手一松,那封家书顿时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瞅着张越那仰起的头,想到张辅外出征战,自己强打精神管理内宅担惊受怕;想起自己人近中年没有子嗣,若有万一却还得看嗣子的脸色;想到丈夫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竟是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亲生儿子侍疾……一时间,她悲从心来,竟是再没了往日当家主妇的淡定。 王夫人这一大放悲声,吓了一跳的当然不单单是张越一个。此时此刻,不论是平日里最得宠的碧落惜玉,还是其他地小丫头,全都慌得手忙脚乱,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于是其他人也都跟着伏地不敢出声。碧落惜玉一个递帕子,一个在旁边说着什么,可却效用全无。 “大伯娘,大堂伯一向身体康健,这次骤然病倒大约是太过辛劳或是感染了时气。如今您就是六神无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了消息,不若我陪着您立刻动身前往北京。” 听到张越适时一番话,王夫人总算是压住了那止不住的眼泪,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然而。想起此去北京得经运河再走6路,路上就得走半个月。这家里头没个管事的,也不知道回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况且宫中那一头如今也不好,她顿时又犯了难。 “越哥儿你说的倒是没错,可这家里怎么办?宫中张娘娘的病如今时好时坏的。我就担心有这么一天。你二堂伯三堂叔虽说都在,可是对此事却不上心,你二婶娘和三婶娘也全都是泥菩萨似的性子,根本扶不上墙,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由于张贵妃是宫妃,即便是嫡亲侄儿也未必能见着人,更不用说张越是更远着一层的堂侄了。他早听说这位大姑姑乃是因为朱棣体恤张家方才纳入宫册了贵妃,宠眷倒是不错,只十几年来身体就没个稳当的时候。几乎都是靠珍贵药材吊着,如今这天气暑热更是保不准。他正犹疑地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丫头地声音。 “夫人。外头来报,说是二夫人来了!” 上房里原就是乱成一团,听到张的夫人来,别说丫头们面面相觑,王夫人自也愣了。只怔了一怔,张越便霍地站了起来,沉声吩咐一个丫头去打水来,又到门口吩咐几个通传的小丫头去留神那边邓夫人的脚程动静。 得了这么一个提醒,碧落惜玉方才回过神。忙亲自到里间去取巾栉。不多时,便有丫头捧了沐盆来,碧落亲自服侍王夫人洗了脸,惜玉忙着为王夫人把散落的头重新梳好,又在面上敷了一层粉,确定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端倪,屋子里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嫂,大嫂!” 邓夫人不曾进来,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一时间连带张越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一紧。王夫人更是环视着屋子里地一众丫头,以为是谁走漏了风声。很快,外头那帘子被高高打起,打扮得雍容华贵的邓夫人却是脚下虚浮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便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宫中咱们家娘娘不好了!” 她这连番不好了本就让别人听着心惊肉跳,待到那一句咱们家娘娘不好了出口,张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王夫人慌乱间险些打翻了旁边小几上地茶盏。一个个刚刚已经被吓得不轻地丫头此时更是面色惊骇,更有一个小丫头脚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外有英国公,内有张贵妃,这本就是张家维持第一名门世家名头不坠的一大前提。如今刚刚传来英国公在北京病倒地消息,张贵妃可巧也偏不好了,难道是老天爷和张家过不去? 张越此时深深地体会到,相比从前锦衣卫上门来拿大伯父张信那一次,这一次若是一个不好,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塌了,而且是整个天都塌了。 王夫人的话里已经是带了颤音:“我昨儿个去探望娘娘的时候,她还好好地,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 “我……”邓夫人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方才嗫嚅道,“我只是早上从老爷那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大伯仿佛在北京病得不轻,今儿个一时情急就在娘娘面前提了提,谁知道娘娘当即就是口吐鲜血……” “你……你混帐!”此时此刻,王夫人再也没法维持往日那长嫂的端庄表情,站起身来厉声斥责道,“娘娘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算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成了,何苦去问娘娘!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你拿什么来赔?”见王夫人说完这话便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再见邓夫人可怜巴巴地缩在椅子上瑟瑟抖,张越顿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所谓晴天霹雳,大概不外如是。 ps:我知道大多数书友还没看出第二张月票来,谁要是手底还捏着保底月票就支持一下我吧……人家都涨,俺不涨,看着那票数挺纠结的,毕竟我这几天已经尽全力更新了。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一次的临危受命 先头王夫人派人来请,张倬正好外出和前些天认识的几个举子研究破题,等回到家得知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懊恼不已的他忙赶到英国公府,却见那大厅中已经点起了明亮的灯火,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随手招来一个小厮问了,他方才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如他这般的堂亲,有些是表亲,有些是张家的姻亲,更有些则是纯粹消息灵通而已。 “叔老爷,太太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直接到花厅去,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都在那 张倬点了点头,旋即也不再看厅堂中那些吵吵嚷嚷的亲戚,连忙穿过垂花门便往花厅赶。待进了那扇半大门,才绕过影壁,看见那三间花厅,他便听到了两个洪亮的声音。 “大嫂,这个时候怨二嫂也没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大哥病倒的消息娘娘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也会作出来。如今咱们要的是商量出一个法子,大哥那儿总得有人过去照料,这宫中的娘娘也得有人管着。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会儿你得拿主意!” “大嫂,大哥既然病了,我立刻和你一起赶过去就是了,这娘娘的事情留着我家夫人和三弟三弟妹,他们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下来。事不宜迟,我们打点好后天就动身如何?” 这分明是张和张了。张倬听到这兄弟二人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但话语中却丝毫掩饰不住心中的企图,不禁心头厌恶。花厅门口挂着湘妃竹帘,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里头的人,瞧见一个年轻的小厮迎了过来,他便问道:“越儿可在里头?” 那小厮听到了里头的争论,面上很有些恼色,此时张倬一问他就不加思索地答道:“叔老爷来得正好,夫人正孤掌难鸣呢!二老爷和三老爷眼看咱家现在只有夫人,抢白了好些难听的话。亏得越少爷在里头,否则夫人只怕得被他们轮番阵仗给压倒了。” 一个小厮都能说出这话,张倬自然知道这里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举人,张是神策卫指挥使,张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若是寻常时候他一个也应付不下来。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上前揭帘跨进了门槛。 正如张倬所料,这边刚刚上演了一场口舌的战争。张和张死抓着兄弟之情做文章,再加上瞅准了王夫人无子,自是有恃无恐。邓夫人和吴夫人都是无用妇人,坐在那里和哑巴似的,既不敢触怒丈夫,也不敢惹恼王夫人这位颇精明的长嫂。 而张越是晚辈,大多数时候只能侍立在王夫人身侧稍稍提醒两句。而王夫人虽说善言精明,可本就在身心俱疲的时刻,哪里经得起这般狂轰滥炸。因此。她瞧见张倬进来,顿时和落水地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倬弟回来了。” 张倬先上前见过王夫人。又和张夫妇和张夫妇一一见礼。他本能地略过了堂兄堂弟眼中地轻蔑之色。落座之后便安慰道:“我今儿个有事回来得晚了。辅大哥和张娘娘地事情我刚刚听说。嫂子。这两边都是病人。都离不开人。依我之见。不若让二哥去北京探望辅大哥。嫂子和三弟留在京师照看张娘娘。” 这样一个建议别说张越和王夫人没料到。就连张张也同样没料到。众人沉默了一会。张顿时猛地一拍巴掌。大声说道:“我就这么说么!大伙儿各自照顾一头。这样怎么也不至于顾此失彼!这么着。我回去打点一下。后天便带着斌儿赶往北京!” 仿佛是生怕别人反对。张朝邓夫人一瞪眼睛。随即夫妇俩便匆匆告辞。他们这一走。张也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倬看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道:“看不出来倬哥你忽然和二哥走得那么近。这主意出得还真是及时!听说你要考明年地会试。我还真得祝愿你金榜题名。吉星高照!” 张尤其在吉星高照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旋即冷哼一声向王夫人略躬了躬身。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吴夫人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来向王夫人告辞。然后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刚刚还充满剑拔弩张氛围地花厅便安静了下来。 王夫人怔怔坐了一会儿便叹气道:“倬弟。你就是想用缓兵之计。也不该说这种话地。他们两个就等着我松口。这会儿老二走得得意。过两日哪里拦得住他!” 张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正色道:“事已至此。嫂子。请恕我直言。辅大哥如今在北京重病地消息既然都已经捂不住了。这个时候又怎能拦住他们?不管他们私心如何。但长兄如父。他们赶着去照应天经地义。又怎能拦着?娘娘如今既然病重。我知道嫂子一向待娘娘好。自然是决计离不开地。可您倘若担心辅大哥病情。自然少不得他们去。” 王夫人仍在叹气,张越却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这张张都是自私的人,平日里或许会有所串联,但关键时刻那眼睛还不是都盯着英国公爵位?张既然去了,留下来的张心中自然会不忿,如此也许还能稍稍有些转圜的余地。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若是英国公张辅真的不像史书所载那么高寿,此次若有个万一,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当口,张倬忽然沉声道出了一番话:“所以,嫂子既然走不开,我就算想去二哥也未必答应,所以我打算让越儿跟着去一趟北京。他毕竟是晚辈,若是有嫂子一句话,二哥也不能拦着,也不会在意他。他虽年轻,毕竟不比寻常孩子,若有事还能设法。” 闻听此言,王夫人自是愣了,张越也没料到父亲竟是如此主意,一时间也呆在了那儿。好半晌。王夫人方才面色犹豫地问道:“越哥儿虽能干,可毕竟年纪还小,老二毕竟还是他二堂伯,若处处压制,他也无计可施。况且,他今年八月还要考乡试……” “乡试错过了今次还有下一次。但辅大哥的事情若是错过今次,也许大家后悔也来不及!”张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王夫人地话,又冲着张越一字一句地问道,“越儿,你自打到京城之后,你大堂伯待你如何你应当心中清楚。如今你自己说,这一趟北京你去是不去!” “我当然去。” 张越几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么说,他到京师这么大半年,都受了张辅和王夫人颇多恩惠。两人确确实实把他当作家里人看待,而且还不遗余力解决了大伯父张信的事,这就是恩;他和张斌张瑾有过冲突。二堂伯张也算计过他,这便是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番他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至于什么乡试,反正他还年轻,三年时光自然等得! 张倬心中欣慰,见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推后一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辅大哥为人一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地,这老天爷也该当保佑他的!” 有了张倬的劝说和张越的表态,王夫人当下也下定了决心,随即吩咐家中人打点行装,又命管家挑选妥当人随行。而张越没什么其他要求,头一个就点了彭十三的将。因着彭十三本就是张辅地心腹家将之一,这要求自然轻轻巧巧就被答应了。 这一夜,各房里都是彻夜灯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刚刚得到讯息的姬妾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巴巴地赶去见王夫人却无一不是被训斥了一通。于是,打听到张越要去北京,一个个年龄不一体态各异秉性不同地女人纷纷派了心腹丫头过来。有的送来了珍贵地饰,有的则是送来了名贵的绸缎毛皮,有的则是直接送了金银。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英国公张辅平平安安。 张越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意。倘若张辅有亲生儿子,那么若有个万一,她们这些庶母兴许还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没有,翌日新主人进门。王夫人好歹还是太夫人。她们或许要被迫殉葬,或许干脆就得一辈子受苦。别说是拿出必生积攒的体己。就是砸锅卖铁,她们也都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一趟北京之行上。 这若是往日,爱热闹图新鲜地秋痕看着这么多好东西送过来,必定要好好翻检议论一番,这会儿却压根没空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只觉辛酸得紧。生性乐天知命地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敏感的琥珀了。 一件件收拾着衣服和必备丸药之类的东西,琥珀竭力不往那些亮闪闪地金银上头瞟,但那些东西时时刻刻都刺痛了她的眼睛。身在豪门,她真的有未来么? 张越则是亲自收拾必须带在身边的某些书籍----四书五经之类地他如今几乎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带着,此时也就是捎带几本唐宋八大家地文集罢了。还有一样东西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就是杜桢当初留给他的宝剑。 此时此刻,他隐约明白张倬自己不设法前去而是叫上他去地某个缘由----虽说谁去北京都是人生地不熟,但他认识杜桢,认识杨荣,而且还好歹见过皇帝和皇太孙。在如今事情远未分明的当口,什么因素都是应该好好利用地。ps:一下午涨了三十张月票,无以为谢,只能继续努力更新努力回报,投给俺保底月票的书友们,俺不会忘记大家的,嗯,最近一定努力保证日更新三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晴天霹雳之后的五雷轰顶 尽管张不喜欢张越,更不情愿带着这么一个堂侄前往北京,但好容易扳过了执拗的王夫人,好容易压过了三弟张一头,于是往日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张越这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在他看来,一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小秀才着实没什么好顾忌的,秀才这种微末功名的穷酸,京师大街上随手一抓还不得是一大把? 这要是换成往常,张怎么也得在旁边煽风点火丢上几句话,奈何这一次他肚子里窝的全都是火,哪里还有心思提醒那个神气活现的二哥。于是,这一天外金川门外码头起行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出现,只命人带话说自己也病了。 这一回急匆匆去北京,张家人自然顾不上什么排场,码头上送行的也就是自家的几个家人。纵使张心中怎么企盼,这会儿面上也得打叠出一幅沉重的模样,直到转身登船的时候方才恢复了平常的面色。 而张越半年前从北至南,这会儿又要从南到北,少不得和前来相送的父亲多说了两句,可这话还没说到真正要紧的点子上,他们就同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此时,他不由得奇怪地挑了挑眉:“这马蹄声整齐得紧,怎么仿佛是军队中人?” 外金川门码头乃是长江通往运河的重要码头,平日货船客船都不少,无论运货还是运人都需要马匹,这马蹄声原本不足为奇。然而,此时这马蹄声虽犹如奔雷一般,但却带着一股子节奏,仿佛策马的骑士全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当这么一拨人风驰电掣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张越不知道该说自己料事如神,还是该说自己乌鸦嘴。 看到为那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七个字----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某人阴魂不散,还是他和某人太过有缘?然而,当他看到后头那两辆囚车时,脸色猛地大变。后一辆中的人他不认识。但前头那辆车中的人他却是曾经在杜家见过一面的。 那竟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潜! 那一瞬间,张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深处陡地冒了出来,须臾间往四肢百骸扩散了开。他虽说不是什么消息一等一灵通的人士,但他好歹也是英国公的堂侄,就算不打听也有很多消息送上门来。比如这梁潜被锦衣卫捕拿之事。至少他完全没得到任何风声,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依稀感到,老天爷觉得晴天霹雳还不够狠,索性又来了一个五雷轰顶。 锦衣卫领队的人是指挥使袁方,此时骑马在他身侧的恰是之前张越见过两回,不久前高升锦衣卫河南卫所千户地沐宁。只不过,瞧如今对方身上那袭更加华丽更加招摇的锦袍,张越就知道这一位再次得以高升,但升到什么职分那就不好说了。 然而他的惊愕只维持了一小会。下一刻。他陡然之间想起父亲之前收到的那份诡异帖子,立刻悄悄瞥了一眼父亲的表情。可让他大为失望的是,张倬看见那边高踞马上地人时。眼皮子都不曾眨上一下,更不用提什么异样的表情了。这时候,他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那份落款是弟沐宁百拜的帖子莫非只是巧合? 尽管心中仍存有疑惑,但比起先前那百般猜测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境况,如今张越明显有些线索,况且如今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于是很快便撂开了手。到那槛栏中身着布袍面色憔悴的梁潜,再想想那一日在杜府中对方谈笑风生的和蔼模样。他忍不住想叹气。 梁潜一看便是纯粹地文人。尽管他在杜家见过一面后只上门求教过一次。但却觉得此人一身正派。这样地人为何会被锦衣卫押着。而且看情形似乎要解送出京师? 张此时本上了踏板。听到马蹄声也回转了来。他乃是神策卫指挥使。隶属于中军都督府。锦衣卫乃是上十二卫。不属五军都督府管辖。而且。比起上十二卫地其他指挥使来。锦衣卫指挥使地职权从来就是独立而高高在上地。即便是亲贵如他。此时看到袁方亦是笑脸相迎。因问道:“袁指挥使。怎么劳动你亲自押着槛车?” “这是钦命要案。皇上责我即刻解右春坊右赞善梁潜和司谏周冕到北京。”袁方下马之后微微躬身答礼。回头瞄了一眼两辆槛车中地人。这才笑说。“不瞒张大人。我也是昨日刚刚得到地讯息。连夜抓人。所以眼下就要押送人上路。这京城里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地事情。便全都交给北镇抚司新任沐镇抚了。” 即便是不太关心朝堂大事地人。张也知道梁潜乃是奉旨留守京师辅佐太子地人。这下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能地稍稍离袁方远了半步。他四下里望了望。现自己地船旁边就是一艘大船。料想定然是锦衣卫所用。于是又寒暄几句便匆匆上了座船。再也不乐意和这位仿佛浑身都散出阴寒气息地锦衣卫指挥使多说一句话。 张越此时离着袁方不过是几步远。见张犹如躲瘟神一般逃上了船。他不禁皱了皱眉。一想到如梁潜这般曾经深受信任地臣子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他只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匆匆和父亲张倬又说了几句。告辞之后便也上了船。等到自家那艘大船缓缓开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码头。看到张倬丝毫没有和袁方说一句话就上了马车离开。他顿时更疑惑了。 和张父子同路而行原本就不是什么愉快地经历。倘若后头跟着一艘不紧不慢隶属于锦衣卫地大船时。那种犹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地感觉就更难受了。两艘船也就保持着能够远远看见地距离。对方并不过也不落后。可越是如此越是让船老大和水手们感到难受。到最后。张越甚至听到隔壁舱房中张气急败坏地骂声。 “那帮锦衣卫这算是干什么!他们既然是押送要犯,把船开快些赶过咱们就是了,这样不紧不慢吊在后头,是当吊靴鬼么!” 这年头南方是鱼米之乡,北方却一向粮食短缺。因此沟通南北的运河漕运自然相当重要。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如今还在北京,这运河上由南往北而行的粮船极其不少,只官船却较为罕见,于是这一前一后两艘船的周围都少有船只靠近。这回比不得上回三兄弟同行,因此张越没事尽量不往甲板上闲逛,只有实在憋不住才上去透透气。 由于紧赶着上北京。所以这一路上除了补给,船上的人都不下船,船老大和水手们固然习惯了这水上营生,不习惯地人却更多,甲板上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出来透气地人。这天在舱房中用过晚饭,张越一上甲板就看见了张张斌父子正站在船尾处,于是少不得也瞥了一眼后头那艘挂着锦衣卫旗帜的大船。 张一转头就看见了张越。由于张倬先头那番话,他颇觉得这堂弟识相,于是连带看张越也觉得稍稍顺眼了。当下就淡淡地吩咐道:“再过几天就能到天津,这北京也不多远了。这段路可比你上次从开封坐船到京师花费时间长,到了通州运河码头我们还要走6路。你若是累了就在舱房好好歇歇。” 张斌一看见张越就想起上回在栖霞寺桃花林中受辱的场景,眼神中便冒出了一缕凶光,随即昂着头不作声只当没看见堂兄,口中却说道:“爹,这一路船坐下来,我头都晕死了,不若到天津稍稍休整半天行不行?就半天!大伯父一向身子硬朗,也不缺这半天不是?” “胡闹,到通州就下船了。这么几天你都等不起么?若是你大伯父有个三长两短你却赶不到,那我还带你来干什么!” “反正就咱们赶了过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这父子俩越说越不像话,张越心中恼怒,于是索性往船头方向走去。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一抹月牙儿朦朦胧胧挂在西北角,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颗星星。想起若是没有这忽然冒出来的事,他此时原本应该在前往开封的船上,应该不久之后就能看到母亲和妹妹以及其他人。可这时候却要到北京去面对某种不可知地未来,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大明如今的文武两驾马车还走得颇为平稳,武官甚至比文臣还稍稍高那么一点,若是没有以后地崇文抑武,没有土木堡之变,大明地军制兴许不会一步步败坏成最后那个样子,兴许不会有满清入主中原。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英国公张辅作为武官中地风向标,这当口决计倒不得。况且。张辅不论为官还是为人都无可挑剔。难道他穿越的后果就是好人不长命? 虽是办急事,但由于王夫人不放心。张越这一次仍带了琥珀秋痕两个丫头,另加上连生连虎和高泉,此外还有彭十三和三个英国公府的家将。这主子既然很少上甲板,其他人自是更不敢造次,尤其高泉更是成天都闷在船舱中。他是管家,独占了一间小舱房,这会儿房中点着油灯,他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最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 虽说上次大老爷张信的事说是动用了那两千两黄金,其实有英国公张辅在,大部分地钱事后都让那些胥吏给吐了出来,只张辅那时候垫了三百两却无论如何不肯收回。他起初奉老太太的命在南京卖了好几处产业,别人都道是祥符张家元气大伤,却不知这正是家里想让别人看到的。如今要迁都,南京那头有三老爷张倬在,应该能趁势再收些田地进来,他本来就打算去北京再添两个田庄,谁知道此次去竟是为了英国公地病。 这好端端的,英国公怎么偏偏就病了? ps:昨天一天涨了将近六十张月票,谢谢大家信任我的人品,我也将一如既往努力更新!现在是新书月票榜第三啦,如果还有保底月票的话还请大家投给我鼓励一下,继续去码字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马威 通州乃是漕运转北京的要道,每天停泊在此地的粮船难以计数,因此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一向都是抱成一团谈生意讲价钱,虽吃力些倒也能勉强糊口。纵使是那些坐着官船的达官贵人,他们也司空见惯,不过是多磕几个头多卖几分力气罢了。只要小心应付,别碰着那些极其蛮横不讲理的家伙,倒也不至于吃什么苦头。 然而这天,当几个粗壮苦力看见一艘大船停靠,一窝蜂似的围上去兜揽生意的时候,领受的却是一顿鞭子。后头跟着的原本是人人不忿,可其中一个识得几个字的辨认出了那面锦旗上的字,而其他人又看到一群身穿蓝色棉甲的军士轰走了那几个苦力,然后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当下顿时一哄而散。 这天底下当官的不好惹,但最不好惹的当然是锦衣卫那些横冲直撞的大爷! 很快,一队骑马呼啸而来的锦衣卫占据了码头的各个出入口。他们也不理会别人是正在卸货还是在忙着其他的勾当,总之若是谁不让路就是一鞭子,须臾就在拥挤的码头中间清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那些被刀背和马鞭赶到最边上的苦力们虽不满,可是一看到被一大群锦衣卫押下大船的两个人,再看看那头一个身穿异样华丽锦衣的高官,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而几个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则是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私底下仍在窃窃私语。 “又是锦衣卫办案子,瞧那位大人至少是千户。”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那样子怎么也得是什么……嗯,指挥佥事。” “这天子一怒,再大的官也要掉脑袋,早先那个解大人不也是?” 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此次虽然是亲自带队押送,但下船这点小事自然不用他亲力亲为。此时此刻,那两个犯官已经被押下了船送上了结实的槛车,可他自己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艘徐徐靠岸的船。快到通州的时候。对方忽然放慢了度,他这艘船便赶到了前头。 上回到南京,张越好歹还有英国公和老师杜桢帮忙,那两个兄弟好歹也能派些用场;这回到北京,有张父子这两个拖后腿的,那小子又会怎么做? 由于先头到天津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下船骑快马往北京报信。所以跟着张辅的外管家荣善早早地等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会碰上锦衣卫押解犯人进京。此时,看到张越等人的船靠岸,锦衣卫那边地押解队伍已经起行,码头上也恢复了早先的喧闹场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定了定神看见那边有人下来了,忙带着随从赶上去。 他匆匆来到张跟前。正要行礼。谁知道脸上忽然着了重重一记耳光。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容易摇摇晃晃站稳了。他便听到了一声怒喝:“荣善。你是做什么吃地!大哥一向好端端地身体康健。怎么说病就病。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地!” 饶是荣善起初已经打点好了应付张地说辞。可却万万没料到这位二老爷说动手就动手。捂着那火辣辣地右脸。虽说他心头不忿。却仍只得陪着小心低声解释道:“二老爷。老爷地病来得煞是突然。头天晚上以为是风寒。皇上派了太医来。吃了一剂药下去。原以为第二天就好。谁知道这病得更重了。如今皇上已经是命了太医院最好地太医前来诊治。料想总会有起色地。” 此时。旁边赶上来地张斌冷不丁插口道:“什么太医。我看是庸医!” “你给我住嘴!”张眉头一皱。侧过头来厉声呵斥了一句。这才斜睨了荣善一眼。“大嫂如今赶不过来。所以我带着斌儿……还有越哥儿一块赶来了。有什么话待会再说。行李丫头之类地随后上马车走。你眼下赶紧带我们进北京!” 荣善起初只从那信使口中得知张父子一同过来。直到此时才知道还有个张越。看见张越人在顶后头极不起眼。他心中却松了一口大气。连忙答应了。由于这次张等人地船极大。所以有些坐骑都一起捎带上了。几匹马虽一路闷在船舱。此时牵出来倒还好。尤其是张越那匹大黑马。一见着日头便使劲打了个响鼻。一幅颇为兴奋地模样。 “大哥倒是疼你。居然还是北边进贡地名种!”张上了自己那匹马。瞥了一眼张越地坐骑。口气便有些不悦。“这可是御马。你这次干得是正事。把它拉出来干什么?” 张斌骑着自己那匹黄骠马,却有些眼热那大黑马,当下就冷哼了一声:“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越三哥难得有好东西,当然得拉出来显摆显摆!” 荣善听这父子俩冷言冷语只顾着挤兑张越,再一摸已经肿得老高的腮帮子,顿时更瞧不起他们。可他毕竟是张家的下人,却不好出口偏帮什么,利落地跳上马便扬手吩咐几个随从先行,随即欠欠身赔笑道:“皇上先头刚刚把清水胡同那座带园子地大宅赐给了老爷,从外城到了内城再走一刻钟就是,小的这就引路。” 眼见荣善纵马在前引路,张招呼了张斌和张越一声,旋即打马追了上去,张越和彭十三自然落在了最后头。从通州到北京这一路官道俱是用黄土垫得瓷实,扬马飞尘阵阵,再加上天气酷热,进北京城的时候张越已经是热出了一身汗。北京城如今四处都在大兴土木,随处都有衣着褴褛的囚徒在烈日下劳作,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大建设场景。 由于有英国公府的路引,无论是外城还是内城都是畅通无阻。进了内城沿着南大街走了一刻钟,越过几条大街便是清水胡同。还在胡同口,张越便瞅见了那高墙大院,瞧那规制决计不逊色京师的英国公府,料想日后迁都,这里少不得就是张辅的居所。 众人在角门处先后下马,也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浮灰便匆匆进门。虽说四处都在大兴土木营建新城,但这座宅子却地处清幽安静之地,一进内院那道垂花门。就只见四处都是参天大树,夏日地燥热顿时消解不少,就连走在前头的张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的确是个清幽的好地方,皇上对大哥着实是垂顾!” 然而,急急忙忙赶来探病的众人却在张辅所住地三间正房前被人给拦住了。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太医,人生得精瘦。只眸子炯炯有神。他扫了众人一眼便寸步不让地守在门口,冷冷地说道:“英国公如今病体正虚弱,各位既然是特意从京师赶到南京的,这一路车马劳顿,身上又是汗又是灰,还请收拾干净了再进去探望英国公。” 张心急火燎地赶了来,就是为了看看长兄的情况究竟如何,这会儿被小小一个太医挡在了门口,他登时大怒:“我大哥既然病着。我这个嫡亲地弟弟进去探望天经地义,你凭什么阻拦?” “就凭皇上钦点我诊治英国公!”那中年太医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话更是毫不留情。“如今英国公病情稍有好转,若是你们把外头不好地时气带进去,英国公有了三长两短,谁来负责?去沐浴更衣花费不了多久,还是说大人担心长兄是假,想要害他是真?” 这话说得极其尖刻,张那脸上顿时气得青。生性冲动的张斌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那中年太医的领子,恶狠狠地喝道:“你若是再敢拦着我们。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那中年太医却一味倔强地耿着脖子:“你只要不怕担上殴打太医罔顾亲长性命的罪名,尽管打就是!” 如今这大宅门内外正乱,彭十三和荣善也跟着进了二门。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光景,彭十三面露冷笑,荣善却暗自头痛。虽欣赏那太医的耿直,但他自己刚刚才挨了一巴掌,更知道此刻若是再僵持下去很可能要出大事,连忙上前劝解了一番,死活把脸色铁青的张父子给弄走了。 眼看张越带着彭十三往一个方向走了不多远。忽然又折了回来,他便上前提醒了一声:“越少爷,他不会放您进去地,您也先回去吧。” 张越眼看张父子气咻咻地走得没了踪影,他便卷起了左手地袖子,手中却攥着一封信。那信外头地封套已经是颇有些油腻腻地,封套上也并无字迹。见荣善诧异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这是我临行前大伯娘让我捎带来的,若是大堂伯还清醒能看信。就请荣伯你转交。如果大堂伯不能看只能听。也请你念给他听。” 荣善一愣之后立刻回过了神,忙摇摇头道:“既然夫人请越少爷带信。越少爷何不……” “二堂伯和斌弟刚刚是被气疯了,否则哪会让我有单独留在这儿地机会。”张越一把将那封信塞进了荣善手中,又温言说道,“大堂伯虽说病了,但料想你绝不会伺候不周,我自然信得过你。” 荣善此时已是落下泪来,抬手用袖子拭了,他这才摇摇头道:“越少爷信得过小的就好,可是老爷这几天都是时昏时醒,就是醒了也都有些迷糊,未必能看得着这信。况且……”他瞥了一眼那太医,很是头痛地说,“这位大人又不许我们这些闲杂人等随便进去。” 说话间,那中年太医已是下台阶走上前来,理所当然地向荣善伸出了手:“既然有东西要交给英国公看,那就给我吧。” 眼见荣善犹豫片刻便把信交给了那太医,张越沉思片刻,随即上前深深作了一个大揖:“这位大人能够为了大堂伯拦住我们进去,想必医治人也是好手段。我们这些家人如今都是束手无策,一切便拜托您了!” 医者父母心,那中年太医听了这话,面上顿时稍稍缓和了一些,当下便点点头说:“英国公乃国之宿将,我自会尽力。” ps:继续拼命召唤保底月票,高级vip用户应该大多数都有,今天我也保证更九千字!新书榜上坐了三周的老二,新书月票榜哪怕是万年老二也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蠢人和聪明人的区别 当张越等人沐浴更衣前往探望英国公张辅的时候,果然如荣善所说那样,张辅仍然在昏睡之中,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出一个字。面对这种情况,张越自是心急如焚,而那名叫史权的中年太医却没让三人停留多久,就再次下了逐客令。饶是张父子再强横,在人家搬出了钦命两个字之后,即便再不情愿,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出了正房。 一到外头,张瞅了瞅天色便有了主意,回头瞪了那太医一眼,他便冷笑道:“我这回来探望大哥是向太子告的假,想必皇上也知道了。你口口声声说奉了钦命,我眼下就去面圣,到时候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说!斌儿,回去换一套大衣裳,我们去西宫!” 张斌本不是善罢甘休的人,闻听此言立刻大喜。跟着父亲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张越一眼:“越哥还不走么?这位太医可是铁面无私得紧,你想要等大堂伯醒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你这一路上倒是跟得辛苦,还是好好回房歇着,别老是动歪七歪八的脑子!” 在船上这大半个月,张越没少听张斌的冷嘲热讽,这要是时时刻刻生气实在划不来,索性就只当作这是一头猪在唠叨,此时也纯当没听见。瞅着如今天色已近傍晚,他心想张父子这时候去面圣,莫不是脑袋被石头敲坏了,当下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决定明天出去找老师杜桢打听一下各种情况。 永乐皇帝朱棣昔日在北平开府的时候,所住燕王府便是依元大都旧殿所造。他登基之后不久就决定迁都北京,为此不顾群臣反对,先是疏通了运河,然后又数次北巡视察北京城,几次都是住在原燕王府中。之后为了建造皇宫,他命人拆了燕王府营造宫室,为防今后北巡没地方住,又命工部在西苑之中造西宫作为视朝之所。此次随行的妃嫔和皇太孙都住在这里。 西宫中为奉天殿,殿之侧为左、右二殿。奉天殿之南为奉天门,左右为东、西角门。奉天门之南为午门,午门之南为承天门。奉天殿之北有后殿、凉殿、暖殿及仁寿、景福、仁和、万春、永寿、长春等宫,也就是在今年四月朱棣抵达之前刚刚建成。由于乃是新宫,此地人手自然尚未齐备。不少宫室甚至还空关着并没有人。 由于英国公张辅忽然重病,朱棣一连几日都心烦意乱,若有文臣奏事往往被他一番喝骂,久而久之那些官员都视凉殿面圣为畏途。碰到朱棣暴怒的当口,若是有杨荣和杜桢两人陪侍在侧那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没有,那多半是无人敢奏事。最倒霉的便是那些逃不得躲不得的宦官,一连几日,被拖下去杖责的少说也有十几人。 杨荣是兼着翰林学士之职的阁臣。杜桢却只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始终安分守己地当着自己的文学侍从之职,偶尔充当中书舍人之职代为草诏,仿佛并不求上进。平日他和大臣相交极少。来往多一些地也就是昔日同年和同在翰林院的同僚,冷面冷心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越是如此,朱棣反而觉得他才华堪比解缙,却没有恃才傲物的脾性,又和杨荣的圆滑不同,于是愈加信赖。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分,杜桢和杨荣一起出了凉殿,这路上自然少不得一路走一路闲聊。杨荣虽是阁臣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但要说宠信却还在杨士奇之上。所以虽和杜桢乃是旧日翰林院地同僚,眼看对方窜升势头极快,心中本是有些芥蒂的。可是看到皇帝只不过爱杜桢才华机敏,并不让其入阁参赞机务,他方才放下心来。 “太子先头派信使说,张父子要到北京探望英国公,据说元节也跟了来。英国公至今无嗣,万一有事,这承继的问题只怕皇上也要大大头痛。元节这时候来实在不是好主意。” “英国公那个爵位虽高。但谁顶着那个爵位才是最重要地。依我对元节地了解。他不会看中那个似乎炙手可热地位子。此来北京应该是受了英国公夫人之托。我倒不担心他。反而是梁潜和周冕这一次被押到北京。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杜桢提起这事。杨荣地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原想汉王朱高煦都被赶到了山东乐安州。此生再也没有夺嫡地希望。这太子在东宫必定是稳若泰山。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了事。若非那天他机灵。很是巧妙地为太子推卸了责任。杜桢又在旁边不咸不淡添了两句。牵连到地人绝不止梁潜和周冕。自然。更重要地是。皇帝一向以为他和杜桢不偏不倚不党不群。 此时他便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息道:“区区一个陈千户。皇上都已经下旨流放地人。太子何苦去庇护。还说什么有功在前。巴巴地把人召回来?皇上虽处置了汉王。可对于太子向来存了几分留心。这有人告密。自然揪着由头立刻就作了!唉。周冕也就罢了。可梁用之牵连其中着实无辜。” 杜桢和梁潜也颇有些交情。只是如今朱棣正在气头上。口口声声说什么朋党。他倒不好说话了。心中便想着隔一段时间再从中设法。两人又叹息了一阵。随即便一路出了承天门。 这天色本已晚。两家地马车都已经等在了外头。杨荣和杜桢彼此告辞。正要分头上马车。就在此时。却正好有几骑人打马飞奔而来。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跳下了马。 杨荣眼睛极好。瞧见那父子模样地两人跳下马来。正对承天门前地禁卫说着什么。还拿出了腰牌文书之类地东西。立刻上前轻轻拉了拉杜桢地袖子:“这说曹操曹操到。那边地正是元节地二堂伯。神策卫指挥使张!” 杜桢毕竟离开朝廷的时间长了,复出才不到一年,认识的人也有限。杨荣这么一说,他少不得打量了一番。只见张头戴亮银冠,身着绣牡丹花石青色缎子对襟衫,正在那里和禁卫分辩着什么。一旁的少年尚未束,勒着赤金抹额,身上穿着大红锦袍,满脸地傲气。看清了这情形,他也懒得再瞧,便接着杨荣的话茬笑道: “看他们这时候来面圣就知道,不过是一对自以为是的父子纨绔,不足为惧。” “宜山你说话还是老样子,毫不留情!”杨荣闻言轻笑一声,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遇上这种人是元节的大不幸,何尝不是他的大幸?” 瞧见杨荣说完这话便转身大步上了那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杜桢哂然一笑,也不再去看那边的张父子,径直上了自己那辆异常朴素的马车。等到那马车缓缓开动,他方才挑开车帘再次瞥看了一眼,却见那父子二人仍是未能进西宫,顿时更叹息了一声。 英国公张家固然是门庭煊赫,但那也是因为张家父子二人勤劳王事忠心耿耿的缘故,相比之下,皇帝对张张兄弟二人多加恩宠不过只是爱屋及乌而已。想当初徐达那样地功劳,徐皇后更是皇后,魏国公徐家也曾经是第一名门,可如今还不是和当初相差甚远? 张没有随驾北京,自然仍以常理忖度天子,这会儿拿着中军都督府的文书,又报了名字官职却依旧被拒之于门外,心中不觉有些焦躁。此时此刻,他还能耐得住,张斌平素在家里骄纵惯了,渐渐有些火了,口中便吐出了日常的称呼来。 “皇上乃是我姑父,平日我在大姑姑宫中都是随便见的!”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陡地传来了一声娇斥:“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宫禁之外以家情论国法!” 张斌这时方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竟是一乘大轿停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银红纱衫,白绢水墨画绫裙,头上戴着点翠嵌猫眼石头冠的少女哈腰从轿中出来。他起初还没认出人,待到那少女微微冷笑,他立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心中登时叫苦不迭。 怎会又是陈留郡主? 那陈留郡主道完刚刚那句话,便再也不理睬张父子,带着两个丫头信步往承天门中走,却忽地停住了步子,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会那两人,又嗤笑了一声。 “既然你忘了我上次的话,那我不妨再说一遍。能打仗的那是河间王,是英国公,张娘娘也素来和善,哪有你们地骄横!如今英国公还病着,你们巴巴从南京赶来那是为了探病地,这会儿急着见皇上做什么,莫不是盯着那英国公爵位?我可好心提醒你们,皇上这几天正因为英国公的病正烦着,要是一个气性不好,兴许就顾不上你们也是已故河间王地儿孙了!” 撂下这话,陈留郡主便和迎上来的禁卫核对了腰牌信物,随即往西宫内行去。走在半道上,一个贴身丫头觑了觑左右,悄悄上前低声道:“郡主,如今英国公重病,那位张大人的儿子兴许会承继国公之位,您刚刚那么说是不是……” “凭那小子的熊样儿也能继承国公之位?”陈留郡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却是丝毫不担心,“皇伯父精明着呢,这些年说父王坏话的人那么多,也没见皇伯父相信,那种事情就更不会随便了!河间王和英国公父子都是一世英雄,这继承国公之位的怎么也得是英雄不是?” ps:一天涨了一百票,一下子让我冲到了第二,我实在是欣喜若狂,谢谢大家!!这是今天第三更,第六日九千字更新完毕,继续召唤月票和推荐票啦!,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说几句话 嗯,这本书上传以来,新书榜占据了三周第二名,周推榜也占了两周多,周点击榜也上了一周,可以说成绩出乎我的意料,在这里拜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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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善昨晚上睡觉前拿冷毛巾足足敷着半边脸,起床之后照镜子时,却仍现腮帮子上留着红肿,这心底的恼火就别提了。他确实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可英国公府又不是张做主,凭什么跑到他头上耍威风?说到早上那个负责采买的管事带回来的传闻,他便笑了起来。“要说斌少爷哪怕是遇上一位公主,也不会那么凄惨,可谁要他招惹的偏偏是陈留郡主?周王一共有八子三女,这位陈留郡主乃是永乐初年从云南回到开封之后所得,一向是充男儿教养,最是娇惯,就是皇上也待她比待几位皇女公主更宠溺。这次周王回了开封,皇上硬是留了陈留郡主伴驾,谁知可巧就让二老爷和斌少爷撞见了这么个克星。” 张越前时第一次见到陈留郡主的时候,就觉得她行事大胆爽利。大有男子之风,如今听荣善这么一说方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那天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又闲话几句,等到荣善走了,他方才看了一眼桌上那琳琅满目带着浓浓北方风味的早点,颇有一种亲切感。 八宝馒头、蝴蝶卷子、糖馓子、肥面角儿、枣糕、芝麻烧饼一共六样。再加上一海碗的鸡蛋粥,看上去热气腾腾让人食欲大开。他正用早点的时候,也有人送来了琥珀秋痕的份例,都是馒头和枣糕,却还加了一大碗剪刀面。 秋痕原在北方吃惯了面食,在南方吃饭吃得都快腻了,昨晚上一顿面条吃得爽快,这会儿见早上又有面,自是大喜。不一会儿便下肚报销。倒是琥珀对米食面食都是无可无不可的,略填了肚子便来服侍张越,见他风卷残云也吃得高兴。便一连盛了两大碗粥。 早饭吃完,张越想想张辅这病还没什么起色,便想到杜桢那儿去打探打探消息。奈何他在北京是人生地不熟,本想把荣善请来,但想到如今这家里头别说女主人,就连个管事的女人也没有----生性严谨的张辅此次陪皇帝北巡并没有带姬妾----如今再加上英国公这一病,内外更是没什么分别,于是他干脆径直去找荣善。 “越少爷您也要出门?话说今天斌少爷病了,二老爷才刚气冲冲地出门。小地要派人跟都来不及。”荣善有意加重“病了”那两个字,旋即又问道,“您是出去拜会哪一位?这北京城如今到处都住着陪同皇上北巡的官员,若不是识途老马还分不清找不着,不如让小的找一个妥当伶俐的跟班给您指路?” 张越最担心出现上一次到南京拜访杜桢时无头苍蝇乱撞的那一幕,那时候至少人家还居有定所,眼下这北巡的官员天知道都住在什么地方,他要是乱找就是一天也不成。因此,荣善这么一开口。他立刻答应。等到那个浑身都透着灵动劲地青年仆人被荣善领过来,他打量了一番便报出了今天要找的人。 “杜大人?小杨学士?还有大沈学士?” 那青年仆人名唤赵诚。乃是北京本地人。自从英国公张辅抵达之后便一直都是他四处带路。对那些权贵名头也极其熟悉。所以一听这三个名字。他顿时对张越肃然起敬。原本只是略略弯下地腰顿时全都弯了下来。 “越少爷。这三位大人住地地方小地都知道。不过恕小地直言。杜大人和小杨学士如今常常伴驾。多半时候都是不在家地。这巴巴地寻上去只怕都会扑空。至于那位大沈学士更是因皇上最爱其书法。一直都陪在便殿随时等候召唤。这会儿大约也找不到人。” 这话张越当然相信。然而。忖度眼下横竖无事。这会儿也无心看书温习功课。他便仍是带着这赵诚并连生连虎和彭十三等四个家将出了门。他原本不乐意这么前呼后拥。但彭十三只一句再碰到衡山王那样地王公怎么办。他自是哑口无言。 杜桢、杨荣和沈度都是翰林院地学士。这一回到北京也是住在一个大院内。和英国公张辅地临时居所相比。这大院子虽然宽敞。却足足住了六个翰林院地官员。其中有三个阁臣。 和赵诚说地一样。张越找地方固然没有花多大工夫。但却扑了个空。一个人都没见着。他和杨荣沈度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既然没找到人也就算了。但遇上鸣镝正好在家。于是少不得让这个相熟地书童给杜桢带个口讯。旋即便怏怏不乐地出了那座大院子。 连生瞅着张越脸色不好,就有话没话找话说道:“少爷,咱是不是在这北京城逛逛?” 彭十三跟着英国公张辅出生入死,如今眼见主人病倒在床起不来,心情原本就不好,这会儿顿时没好气地斥道:“逛什么逛,难道你没看出三少爷在担心老爷?我就不明白了,这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偏偏就是治不好老爷的病!” 块头比不上彭十三,此时在口舌上连生也不敢和彭十三一较高下,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张越自己也确实没有心情逛什么北京城,不禁暗自琢磨自己这时候该往哪里去。这皇帝皇太孙这样的人他即使想见也见不着,可除此之外,他似乎就不认识什么人了。 出了胡同拐上了街道,他虽然一手拉着缰绳,却仍是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由于满城中多了无数达官显贵,这北京城如今充斥着各色人等,大街上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耳畔的车轱辘声几乎就没停过。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很有些熟悉的声音。 “越哥哥,你真的来北京了?” 抬头一看,张越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身旁,那车帘被揭开了一条缝,里头露出了一张惊喜的笑脸,正是上次他在孟家见过地四小姐孟敏。想到上回诗会时,她和诸姐妹谈笑时落落大方的模样,他不觉微微一笑,便叫了一声四妹妹,又纵马上前去。 “爹爹昨天就说你来了,他本想过两天让人去邀你的,谁知道今儿个居然这么巧让我撞上。”孟敏说着便回头望了望,现自己这车挡了人家的路,便吩咐车夫靠边。等到再次停了下来,她便把车帘又挑高了一些,因叹道,“因为英国公病了,这些天皇上气性很不好,听说连赵王也因为前几日纵酒听歌而遭了训斥。吉人自有天相,越哥哥也不必太担心,有太医院那些国手在,英国公总能转危为安的。” 孟敏这番话不但安慰了人,而且还透露出某些更重要的意思,张越听了顿时心中一动。在如今还未迁都北京的情况下,赵王朱高燧仍是镇守北京的藩王,孟贤这个常山中护卫指挥更是此地的地头蛇。孟敏自小在北京长大,此次又跟着北巡队伍到了北京,确实消息灵通。 此时此刻,他最缺地就是消息,因此稍一犹豫便说出了这出和抵达正好都碰上锦衣卫的事情。他本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试探试探,谁知道孟敏只是略一踌躇便道出了一番话。 “这件事我也只是听爹爹说了个大概。先头有个陈千户擅自索取民财,皇上便下旨将人流放交趾。谁知道没过几日,留在南京的太子得知此事后,便念在那陈千户有军功在前,下令宽免放回。这事情原本不大,可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了之后,皇上便大怒,不但下旨杀了那陈千户,深究之后却牵连到了梁大人和周大人,所以才会将他们押来北京讯问。” 说到这儿,孟敏便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几分关切,又说道:“此事我也就知道这些,这都是朝堂大事,你如今还没当官,还是不要多管的好,如今的情势错综复杂,若一个不好沾惹上了,那是甩都甩不掉的。” 张越此时仍沉浸在刚刚那番话的震撼当中,听到孟敏此言方才警醒,忙笑着道了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孟敏便说起今日陈留郡主邀她前往庆寿寺游玩,告辞之后放下车帘正要走时,忽地又挑起了车帘。 “对了,上次我无意之间曾听爹爹说起,皇上因为英国公的病心烦意乱,一次曾经向赵王提过割股奉亲之事,说这是古来孝道,如今却无人效仿。如今英国公病情犹不见起色,皇上近日极有可能亲自去探望,你需得多多留心。” ps:新书月票榜第一啦,欣喜若狂in……不管能坐几天,但至少上去了,哇咔咔!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拜谢!还请大家继续投月票支持我,现在是中旬了,兴许谁看出第二张月票了?今天还是三更,握拳,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第一百二十章 狼心狗肺 割肉饲鹰的故事张越听过,割股奉亲的事情他也听过。虽说那其中彰显的是慈悲和亲情,可无法掩盖的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头一个是佛教故事暂且不提,后者却被后人指斥为愚昧愚孝,但在如今这种神鬼谶纬之说深入人心的年代,割股奉亲自然就是纯孝。纵使张越不信那种神奇疗效,对于敢这么做的人却还是有着深深的敬意。 没有那些先进的止血诊疗设备,那该有多大的决心和意志,才能往自己大腿上或是手臂上割那么一刀? 回去之后,他从荣善那里得知张还没有回来,思来想去便又去了张辅处,却站在廊下没有进门。正沉吟间,只听门帘一阵响动,他一抬头便看见那中年太医史权从内中走出,忙上前问道:“史太医,我大堂伯现在如何?” 太医院中各色人都有,史权却是那种一心浸淫医道不问外事的人,所以昨日方才会耿着脖子死死拦住张父子。瞧着张越一向温文有礼,他自是对其态度稍稍和缓些,此时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先头几个太医用药太过谨慎,却不知道英国公素来太康健,这一病来势汹汹,就该用猛药来治,一味缩手缩脚反而耽误了。如今我虽然用了对症的药,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倘若英国公能熬过这一冬,等明年入春了应该会徐徐好转。” 虽说没听到什么太好的消息,但人家至少给了一个明确的说法,因此张越总算有了些底气。见史权说完这话径直往旁边的耳房走去,他忖度片刻就快步追了上去。 “史太医,我听人说,割股奉亲能治百病,可是真有这事?” 话音刚落,史权便忽地转过了身子,面上先是露出了一丝诧异,旋即便笑了:“医书上确有以人肉入药的记载。只不过能治百病却是未必。英国公的病并不需以人肉入药,不过公子只是英国公堂侄,却有如此孝道,倒是难得了,只是如今却不必这么做。” 眼看史权说完这话便进了耳房,站在那里的张越只觉苦笑不得。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人家居然误解成了他准备割股奉亲!这真要割,张父子说不定会争先恐后,怎么也轮不着并不惦记那个爵位的他。想着这事,他摇摇头便回了自己房间。 如今已经入秋,北方的天气便和夏日不同。这白天天气依旧炎热,到了晚上却有些凉了,所以秋痕已经是换下了床上的苇席,又让琥珀去寻管事媳妇领一床绡纱被。这时候她正忙着铺床,冷不丁瞅见张越进来。便搁下这边地事情,上前为张越脱去了外头的大衣裳,见他满头大汗。她又忙着去打水拧毛巾。张越虽想亲力亲为,但哪里拦得住她。 等到张越通身大汗落了,秋痕倒是满头大汗,此时面上虽笑,口中却埋怨道:“咱们昨日才到,今儿个奴婢和琥珀居然在外头撞见过几个壮年男仆,这怎么使得?这家里总该有家里的规矩,人手不够不要紧,但规矩总得立起来。内外也不能就这么串来串去的,没来由让人家笑话。少爷是不是和荣管家去商量商量?” 张越虽不至于对男女大防看得那么严重。却知道这内外若是没个分际并不是好事。于是也沉吟了起来。他知道张父子属于那种骄横不管事地。所以本不打算初来乍到就揽事上身。如今看来他若是不出面。那两父子哪怕是这家里乱成一锅粥也不会理会。 “眼下大堂伯病着。荣管家大约也是无心管这些事。你说得对。我待会就去找他好好计议。就算不立家规。好歹也得拟定几个条陈出来。否则没个赏罚那些人也不尽心。” 秋痕见张越听了自己地。心里也颇为高兴。又说了一会话。见琥珀还不曾回来。她不禁纳闷了。当下就说道:“怪了。我让琥珀去找管事媳妇要一床绡纱被。都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人还没回来?这家里乱糟糟地。别是碰见什么人了吧?” 张越略一怔便记起昨日晚上睡着确实有些凉。不禁微微一笑。秋痕地周到他自然是领教了多年。此时想起这家里上下还没个条理。他倒有些担心琥珀。便站起身道:“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过去看看。你在这里好生看着门就是。” 眼看张越撂下这话就掀帘出了门。秋痕倒是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回去铺好了床。她便从箱底翻出那件和琥珀一起赶出地活计来。摩挲着上头地绣工。她面上便流露出几分欢喜。随即又有些怔忡。竟是喃喃自语了起来。 “这好容易赶出来。偏偏碰到了一桩又一桩地事情。少爷到头来还是误了乡试。本想等着少爷考上了举人再拿出来地。如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 走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张越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这虽是内院,但他这一路上他碰到了好几个男仆。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都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无事可做,他渐渐便有些恼怒,及至来到冷清的库房那边时,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床绡纱被算什么?这里没有,我那里有地是,你跟我走一趟,我让我那几个丫头找出来给你就是了。” “多谢斌少爷好意,柳家姐姐既然说没有,那奴婢回去和少爷复命说没有就是了。” “咳,你和柳家的在这库房里找了小半个时辰,回头复命说没有,岂不是回去遭怪罪?啧啧,这么一幅好模样,却跟着那个无能的家伙,他可是委屈你了……你躲什么躲……这里又没人,柳家媳妇说到别处找找,她人都走了,你还巴望能走?” “斌少爷请自重!” “自重个屁!少爷我告诉你,你就算现在跑了,我向你家少爷要人,他敢不给?” “我当然敢不给!” 张越听得心头火起,提脚狠狠一踹门就闯了进去,见琥珀已经是被逼到了墙根角落,张斌僵着脸回过了头,那只不老成地手此时离着琥珀的脸不过几寸许,他登时更是气怒。眼看旁边有一张条凳,他顿时上前一把就抄在手上,想要丢出去时却又停住了。 张斌起初用暗示的眼神支走了管事的柳家媳妇,万没料到张越会在这时候闯了进来。此时见张越一进来便抄起了那张条凳,他顿时吓了一跳,慌忙一个闪身躲开,色厉内荏地嚷嚷道:“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句话仿佛该我问你才对吧?” 张越瞅见琥珀脸色白,衣衫却完整,想必并没有真正吃亏,心中稍微放了一点心,但那怒火却难以消解。他缓缓踱步上前,见张斌一步步往后退,眼神闪烁不定,仿佛一个不对就要开口呼救,他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刚刚把琥珀堵在这儿,不就是看着这地头清静别人不会过来么?那柳家媳妇既然被你支走,大约也会拦着别人过来,你说是不是?” 他说话间又上前了几步,面色愈的冷:“我说斌弟,你不是一心想要继承英国公爵位么?倘若英国公重病的这当口,他的嫡亲侄儿做出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若是让陈留郡主知道了,只怕那位郡主气怒之下会立刻禀报皇上,你说是不是?” 张斌这时候货真价实陷入了慌乱,他自忖天不怕地不怕,但两次碰到陈留郡主都是铩羽而归,这回还因此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自不想再沾惹那位小郡主。好容易回过神,他便昂头瞪着张越道:“你别信口开河,我就不信你能随随便便找到陈留郡主!” “我那老师的女儿乃是陈留郡主地闺中密友,我当然能找到她!”张越一面说一面朝琥珀努了努嘴,见其跌跌撞撞冲到了自己背后,他才晃动着那条凳冷笑道,“琥珀是我身边的人,你休打主意!要是再让我看到听到什么事情,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他恶狠狠地丢出了手中的条凳,只听砰的一声,那凳子砸在墙壁上,顿时飞扬起了一阵尘灰。张斌哪里料到张越说砸就砸,那一瞬间着实吓呆了,随即捂头蹲在了地上。好半晌觉没动静,他方才站起身,却被那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再定睛看时张越和琥珀却已经都不见了。气急败坏的他站在原地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子便自觉无趣,便索性一跺脚出门走了。 此时张越已是拉着琥珀穿过月亮门上了夹道,走出老远,他方才停下步子,转头看见琥珀面色仍有些白,只咬着嘴唇不作声,他方才放开了手,一字一句地嘱咐道:“这不是开封,也不是英国公府,万一我没赶来可怎么好?以后再碰见柳家的那种趋炎附势的无耻之辈又怎么办?以后若是再出去记得拉上秋痕一起,最好叫上荣管家。” ps:嗯,如今新书月票榜第一的位置并没有坐稳,后头追兵无数,这下算是被火烤了。要说不在意名次那完全是假话,所以,俺继续在这儿诚恳地请求月票,上架一周每天更新九千,这是我货真价实做到的,因此俺觉得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要月票,毕竟咱地人品还是不错的。嗯,罗嗦了这么多,我码字去也,希望晚上上来还能坐在第一名,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一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出了琥珀这么一档子事,张越原只是打算找荣善商量一下立规矩的事,如今却是再也顾不上张父子怎么个想法,下午便找来了荣善,开门见山地说这家里没个规矩,又直截了当地说琥珀去找库房的管事柳家媳妇取东西,却遭了怠慢,只隐去张斌的事情不提。他很清楚,自己那个爱面子的堂弟定然耻于泄露此事,倒也不虞那柳家媳妇胡说八道。 虽说他恨不得扒了那家伙的皮,但需得瞅准了空子才能出这口恶气。 “这事情小的早就想做了,只英国公这一病小的实在是顾不上,而且如今这家里多半是新来的奴婢下人,难免自由散漫不守规矩。”荣善也知道这家里混乱,他虽然是个掌总的,可他毕竟是外管家,要留心的事情太多,此时忙弯下腰道,“越少爷既然有这心,不如就给内内外外立个规矩,小的一定带头遵从。” 张越就是等荣善这句话,虽说他有这心,但不少事情还需要参详,当下便一桩桩一条条地商量了起来。这一商议就是整整一下午,间中张越提到张父子的时候,荣善立时皱了皱眉头,旋即又笑了起来。 “越少爷不必顾忌二老爷和斌少爷。二老爷这些天只怕其他事情都不会管,他连老爷都顾不上瞧,成天往外跑,才不会管这家里如何。至于斌少爷就更不用说了,能管好他房里那几个就不错了。这外头只要下人对他恭敬,他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总之一句话,越少爷您怎么说,小的怎么做,那些下人就算没规矩,有老爷的家将在,一顿家法就都老实了!” 有了荣善这支持的话,张越自然是有了底气。而有了王夫人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张越挺腰子,第二天。荣善便把家中下人召集到了一块明示了家规。他本就是跟了张辅多年的外管家,张越往那里一坐,一群膀大腰圆的家将在旁边一站,那威势自然非同小可。 这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却是柳家媳妇,可怜她不过是存着势利和讨好的心思,一顿板子下去哭爹喊娘。吓住了一大群人。 如是一忙就是数日,虽不曾立刻建起井井有条的章法来,但比起头些天地乱哄哄却改善了许多。张辅仍然病重昏睡,张天天出门不知道往哪里去,张斌成天装病躲在屋子里。这父子俩都是赫然一幅不管事的样子,别人谁还敢多嘴多舌?于是,没人注意张越的越俎代庖,也没人现荣善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好些。 张越在家等了几日,总算是等到了杜桢托人捎带来的口信。却是让他稍安勿躁在家好好呆着,于是,他索性不出门。安心守在家里,只一日两三次三四次地往张辅处探望,每日定时如实记下张辅的病情状况和史太医地诊断。 若非这年头的驿站邮传系统经不起折腾,他几乎想每日往南京一封平安信,也好让王夫人安心。如今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隔三天把所有东西整理好一块走。 如今虽已经入秋,但这一日天气依旧极其炎热,尽管书房中摆着冰盆,他坐在那里仍觉得燥热难当。小心翼翼不让腕上额上的汗珠污了字纸。他好容易才写完了给王夫人和给父亲的信,便扯过一张纸预备给开封的祖母和母亲再写一封信过去。这一别就是将近一年,母亲定然盼望了他许久,如今一朝落空,心里头肯定也想念得紧。 他正要落笔时。那湘妃竹帘忽然被人一下子撞开。却是面色煞白地连生冲了进来。还不及站稳。他便紧张地嚷嚷道:“少爷赶紧预备。皇上……皇上带着皇太孙正朝这边来!” 张越闻言却愣了一愣。这朱棣和朱瞻基如果过来。那么理当是先去探望英国公张辅。这里几处院落都是外书房和小书房。那两位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一愣过后他方才想到那是当今天子和皇太孙。于是手不禁一颤。一滴墨汁顿时滴落。污了下头那张纸笺。 手忙脚乱地搁下了笔。将那沾了墨汁地纸揉成一团。刚刚将其丢到字纸篓里。他就隔着帘子看到了外头影影绰绰地无数人影。顿时知道该当是禁卫到了。当下他也顾不得其他。整整衣冠赶紧出了屋子。远远瞅着那边像是朱棣和朱瞻基地人走来。他连忙在廊下俯身下拜。 朱棣带着朱瞻基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探望英国公张辅。一进门之后便命随行侍卫拘住了张府家人。不许人走动报信。直奔张辅居处探问了病情。得知仍是时好时坏不曾真正清醒。他心中烦躁。于是又多问了史权几句。那位耿直地太医少不得把这几日地情形一一报来。 听到张父子从南京巴巴地跑来北京。却很少真正关心张辅地病情。他顿时想到锦衣卫报说张成天往那些随同北巡地武臣那边走动。心中更是恼怒。刚刚又从荣善那里听说张斌莫名其妙地病了。他几乎当场火。得知张越正在书房便气咻咻地径直往这里来了。 瞧见廊下张越伏拜于地。朱棣微微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进了书房。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间并不奢华地屋子。他又想起刚刚进入张府之后里里外外还算有条理。荣善又说都是张越地功劳。他那火气渐渐消减了一些。正在这时候。他忽地听到身后地朱瞻基在说话。 “皇爷爷,您看这个朱棣转头一瞧,见朱瞻基正拿着两封信,他便走了过去,随手拿过一封信,打开封套取出了信笺。那是厚厚的七八张纸,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楷,他一目十行看下来,原本紧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旋即便冲外头喝道:“张越,你进来!” 张越刚刚行礼的时候便瞅见朱棣脚下步伐气冲冲的,走路地时候仿佛还攥着拳头,因此早知道这位至尊气性不好。眼看朱棣进门的时候根本不搭理他,他心中不觉纳闷,随即生出了一丝明悟----一大早张就出门去了,张斌还在装病,莫不是天子都知道了? 如今听到这一声,他心头大振,连忙站起身来。转身看到书房那湘妃竹帘被人高高打起,打帘子的人恰是面带微笑的朱瞻基,他不觉愣住了。 然而,他这吓了一跳的劲头还没过去,就听得里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写信给英国公夫人报平安,居然这么厚厚一摞,这是报平安呢,还是学外头那些文人写演义小说呢?居然还一天天标着日子,朕倒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奇怪的信!” 听朱棣的声音仿佛没带什么火气,张越连忙跨过门槛,顺势对朱瞻基躬身谢了一声,这才疾步走上前去。他大胆地抬头瞥了一眼朱棣,见对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便知道这奇怪二字是假,好奇二字才是真,心里便有了底。 “启禀皇上,英国公夫人远在南京,路途遥远通信不便,若是学生写信过去只是只言片语,那英国公夫人这心里难免还会有犹疑,若忧思成疾那就更不好了。学生每日探望英国公之后又向史太医探问病情和诊治状况,然后便把这些如实记录下来。这样只要英国公夫人得了信便能一目了然,自然比单纯的劝慰宽解更有效用。” 朱棣一面听张越地话,一面又打开了另一封信,见抬头是写给张倬的,也就顺便匆匆瞥了一眼,随即又点了点头:“看来你颇为有心,不但知道怎样宽慰长辈,而且还知道让你父亲从旁多多劝解。这回英国公夫人让你来北京,果然是没错。唔,朕记得你如今是秀才?” 张越连忙称是,此时,旁边的朱瞻基忽然插话道:“皇爷爷,我记得明年是会试的年份,那今年八月可不是乡试?张越此时为了英国公的病特地赶来北京,这河南乡试的时间却是耽误了。英国公乃是他的堂伯父,这中间还隔了一层,他能如此实在难得。” 尽管觉得朱瞻基之前那次就很回护于他,但此时听到这么一番话,张越不禁感到,这回护两个字远远不够,这分明就是**裸的偏袒了。虽说朱瞻基没有说张父子如何如何,但这没说比说了更有说服力。于是,看到朱棣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自然更笃定了。 “三年一次地机会,你肯如此轻易地放弃,确实如瞻基所说着实难得。” 朱棣此时完全没去考虑张越哪怕是去参加乡试也未必能一定考中举人功名,他眼下只是觉得很满意,同时很恼怒。 张玉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同地,在当初那样危险的境地下,张玉能够舍身来救,更为之战死沙场,那忠义自是比人家说一千句一万句都强。张辅子承父业忠心耿耿,他一直都想留着辅佐儿孙。所以,对比张父子此番来北京之后地举动,张越这个堂侄反而更得他的心。 他深深看了一眼张越,旋即撂下了一句话:“你这次既然放弃了乡试,朕就还给你一个!瞻基,回头记得提醒沈度拟文,赐张越举人功名!” 这一次,张越心中方才真真正正品味出那句古语的滋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ps:今日九千字更新完毕。已经整整一周了,看来人果然是得逼一把才行,我这种度上的废柴居然也能日更九千,真是奇迹啊!我只管码字更新,大家只管订阅投月票就行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码娱乐字,嘿嘿,月票还有没,继续勒索……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雷霆之怒 张斌乃是张的长子,虽不是嫡出,但由于母亲灵巧善媚极其受宠,弟弟又不过是刚刚出世的襁褓幼儿,因此他自小仗着父亲的偏爱骄横惯了,就连嫡母也敢不放在眼中。于是,接连两次在陈留郡主面前吃了大亏,他自然忍不下那口气;被张越威胁而不敢动作,他更吞不下那口气。然而,在这当口,平素睚眦必报的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父亲张恼了他惹上陈留郡主,严厉嘱咐他不得外出,先前对琥珀动手动脚又被张越撞破,心中羞恼的他干脆装病躲在屋子里,一日三餐都让人送进房中。 在南京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成日里和狐朋狗友在外头游玩,憋一天还不打紧,这两三天下来,他差点没把房子给拆了。再加上如今虽已入秋,白天却依旧天热难耐,因此几个丫头但凡稍有不如意之处,立刻就会招来他一顿打骂。 “少爷,这是刚沏好的菊花茶。” 正拿着笔恨恨地在白纸上乱画的张斌顿时抬起了头,见丫头流欢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不禁气咻咻地一手将茶盏扫了出去,冷笑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便宜东西,也拿来敷衍我……哎呀!” 他只顾着泻火,却没想到那刚刚沏好的茶原本就滚烫滚烫,这一巴掌扫出去顿时烫着了手,不由抱手呼痛。而流欢眼见那茶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溅得满地都是,自家少爷又是在那里暴跳如雷,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张斌虽才十四,脾气却暴戾,此时瞧流欢那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再看看手掌上那一撩水泡,他简直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她----都怪自己那老娘不好,临行前挑什么丫头不是挑。居然挑了这么个手脚蠢笨不会服侍的,只长了一张好脸蛋有什么用……等等,好脸蛋! 他再定睛一看,忽然便笑了,随即没好气地呵斥道:“别磕头了,少爷我不怪你!快去房里寻些白药来给少爷我敷上!” 流欢哪里知道主子的心思。只道是逃过一劫,慌忙便急匆匆地冲进了里屋。可怜她平日里都不是近身服侍的,其他三个大丫头正好都被张斌差遣了出去,这会儿方才轮到她端茶递水,谁想就出了这种差错。好容易翻箱倒柜找到了白药,她慌慌张张跑回来,上前正想给张斌敷上,却不料才伸出手,这皓腕就被人抓住了。 “少……少爷……” 见流欢脸颊上飞上了两朵红云。这额头上汗津津的,张斌只觉她比自己碰过的那三个大丫头更加妩媚,心里却想老娘真是好眼光。这么如花似玉的丫头不搁在身边却给了他,难道是担心父亲一时嘴馋偷吃?这几天他被关在房里,没少和丫头颠鸾倒凤,但那些都是弄熟的,此时想起还有一个不曾碰过的,他更是克制不住欲念,手上更是加了几分力气。 流欢乃是家生子。原只是粗使丫头。才被张斌地母亲李氏挑上来小半年。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就懵了。感到手腕一阵剧痛。忍不住就痛呼了起来。她不叫唤也就罢了。这一吭声顿时更让张斌欲火大炽。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她骇然现自己外头那纱衫已经被剥下来半截。吓得立刻就想嚷嚷。可听到张斌地一句威胁后便立刻住了嘴。 “要是你想让你家老子娘都送命。那就尽管叫!” 一句威胁生效。张斌自是愈肆无忌惮。流欢地抵抗在他看来不但微不足道。反而平添趣味。一面犹如猫捉老鼠一般戏耍着。他嘴里还犹自嬉笑道:“这流欢还真是好名字。如今我可不就是留欢了?好好学着你那三个姐姐伺候人地本事。只要少爷我给你开了脸。以后你地好日子还在后头……乖乖。别看你年纪小。这一双玉兔倒是生得不错。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 他此时已是将流欢上身地纱衫给扒了丢在地上。一只手正揉捏着那鸡头肉。谁知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紧跟着就好似有人进了外屋。眼看就要被人坏了好事。气急败坏地他本能地抬头斥道:“都出去。少爷我没叫你们进来。都给我……” 一个滚字不曾出口。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掀帘进来地人。顿时就懵了。宫中张贵妃乃是他地嫡亲大姑姑。从前小时候他常常随父亲入宫耍玩。所以这人他当然认得。然而就是因为认得。他此时方才会呆若木鸡。手上地动作更是完完全全僵住了。 “姑……”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顿时抽出手来,一把推开这个刚刚还让他意乱情迷的丫头,趋前几步就跪倒在地,连连碰头道:“臣不知道姑父……不,臣不知道皇上来了,所以才……” 话没说完,张斌就感到胸前一阵大力,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砰然落地,他依稀觉得背上撞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难言的剧痛顿时让他几乎哀嚎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呼痛,生怕面前的至尊怒火上来一刀砍了他,连忙强忍剧痛爬了起来,又上前膝行了几步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道:“皇上,臣都是一时被这贱人迷了心窍,求皇上看在大姑姑和大伯父面上,饶过臣这一遭……” 这一次他却被一把揪了起来,回答他地更是重重几个巴掌,随即又被摔在了地上。他被那巨大的力道打得眼冒金星,嘴里的牙齿都有些松了,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痛。即便这样,含含糊糊难以说话的他无法再出口求饶,只得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心惊胆战地跪伏于地。 “没心没肺的小畜牲!你大姑姑在宫里犯着病,你大伯父的病如今也还在凶险的时候,你竟然……你竟然白日宣淫!”朱棣此时只感到怒火直冲脑际,要不是还有那么一丝清明在,他几乎就想拔刀砍了这个曾经还算顺眼的小子。一转眼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瑟瑟抖的流欢,他更是生出了难言的厌恶,当下就厉喝道。“来人!” 四个虎背熊腰的卫士闻声而入,齐齐躬身施礼。这时候,朱棣方才对着张斌冷哼了一声:“念在你是张玉嫡亲地孙子,朕饶你一命!” 然而,不等张斌长舒一口气,他又对四个卫士厉声吩咐道:“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畜牲拉出去。杖二十……不,四十!”眼看张斌还要求饶,他的脸上忽地露出了一丝厉色,又加了一句话,“别让这种败类惊了英国公养病,堵上他的嘴,留着一条命,重重的打!” 眼看两个卫士上得前来,娴熟地往张斌口中塞了一块破布。随即一左一右地将人架了出去,朱棣便冷冷地又看了一眼那角落,正想吩咐剩下的两人将这丫头处置了。忽得又想起如今英国公张辅正在病中杀人不祥,皱了皱眉便交待道:“将她交给荣善处置,堂堂英国公府留不得这种人!” 张越此时正和朱瞻基等在外头廊下,外头太阳底下还站着数十犹如桩子一般地禁卫。里头最初那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听见了,之后朱棣火张斌求饶的声音他也听见了,最后天子那雷厉风行地吩咐他自然更听见了,此时不禁心中冷笑。 任你张斌再骄横,只要举止不端,这把柄还不是一抓一个准?只可惜这个畜牲自己取死。却还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丫头! 不多时,张斌就如同死狗一般被人拖到院中,两个卫士手脚麻利地用麻绳将其手脚结结实实地捆了,随即就有四个身穿锦衣的军士手拿朱漆木棍走上前来,其中两个往旁边一站,另两个则是左右一夹,二话不说便抡木棍打了下来,打完五杖便换上另两人。 这皇帝的吩咐是杖责四十,狠狠教训却又不能把人给打死了。这群使惯了杖刑的锦衣卫自然是心中有数,手中力道分寸掌握得刚刚好。 张斌虽然被堵住了嘴,但这大杖之下就是铁石汉子都要呻吟求饶,更甭提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自是更受不住。无奈手脚早被人捆了,后背和腿脚也被死死按住,根本挣扎不得,几杖下来已经是眼泪鼻涕齐流。若不是嘴里堵着那破布,只怕他的鬼哭狼嚎就是几条街外也能听见。饶是如此。他那咿咿呜呜地声音依旧不小。听着极其凄惨 朱瞻基瞥了一眼张越,见他面色不好。当下便低声道:“皇爷爷看在河间王和英国公的份上,不过是教训教训他而已,这四十杖不过是皮肉之苦,养几个月就好了。” 听到这养几个月就好了,张越顿时心中冷笑。要是说实话,他巴不得某人被打死才好。然而,话虽如此,可是这一轮杖刑看下来,那锦衣卫的残忍和冷漠却让他颇为心惊肉跳。不多时,他就看到屋内两个禁卫拖着一个丫头出来,顿时又皱了皱眉。 刚刚在书房遇上朱棣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陪着说了一会话,旋即那至尊便说要去看看“病倒”地张斌,他乐得皇帝撞破某个家伙地装病内幕,自然就跟在了后头。结果张斌自取恶果,倒是应了恶有恶报那句话。他正想着,旁边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出了今天的事,张斌铁定无望继承英国公爵位。张越,皇爷爷对你很有好感,你可想过承袭那个国公位子么?” 情知这皇家人没有一个省油地灯,张越急忙摇头道:“英国公如今虽然病了,但那史太医说明年开春定有好转。我想老天爷必然不会让名将绝嗣,到时候英国公必定会后继有人。” “若是人人都有你的心思就好了。” 张越听到这一句,不禁瞥了一眼朱瞻基,见他脸色迷离,心中倒有些吃不准----他不知道人家是想起了朱家人内斗的状况,还是想起了其他什么----横竖猜不到人家的心思,他便把目光投入了场中,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张斌已经是昏死了过去,但那行刑之人却不曾放松,竟是有人端了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ps:今日三更照旧。貌似现在还在第一名,阿弥陀佛……继续使劲召唤月票,都十三号了,大概有人看出第二张月票了吧,就算现在不想投,也请给我留着好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奉旨管家 张带着随从骑马赶回来的时候,却只见整条清水胡同已经站满了一个个犹如钉子般的壮汉,顿时心头大惊。他自己就是神策卫指挥使,以前也常常随驾,当然知道这定然是天子禁卫。一想到自己到外头拜访故旧拉关系的时候,皇帝居然微服驾临探病,他顿时把肠子都悔青了,连忙下马急急忙忙地往里头奔。 然而,既然是御驾亲临,他却不能像往日那样随随便便进门,里里外外的搜查就进行了好几次。等到他匆匆来到内院,看到的赫然是锦衣卫正在行杖刑的一幕。瞧见自己的儿子在那大棒子底下哀嚎呻吟,那一瞬间,他只感到脑际轰地一下炸裂了开来。 紧跟着,张方才看清了站在台阶上的朱棣。被那犹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一扫,他简直觉得自己那些如意算盘全都被一眼看破,心中更是不安。分明是最炎热的天,他却感到背上冷脚下打颤。好容易方才抑制了腿肚子打哆嗦的冲动,他快步走上前去伏地重重叩,却是没注意到朱瞻基,更没注意到朱瞻基旁边的张越。 “臣不知皇上驾临,所以拖延至今方才赶回,请皇上恕罪。” “恕罪?”朱棣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面带讥诮地说,“你对太子告假的时候说前来北京探望英国公,结果到了北京之后,成天往外跑的时间比呆在家里的功夫多得多!朕倒是不明白了,重病的兄长你不管,养出来的儿子不会教,那些个武臣勋贵你倒有时间去交往!都说割股奉亲,朕还寻思英国公的兄弟子侄是否有这孝心,谁知道你们竟是连做给别人看的心思都没有!” 张已是听得头上背上直冒冷汗,背后张斌那呻吟声又源源不断传了过来,他愈胆战心惊,但能做的也只有免冠叩连连请罪,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居然会把皇帝气得动了杖刑,而且看起来绝对不止十杖二十杖。 此时,朱棣的话却愈尖刻:“既然你无心照看你的长兄,那么也不必留在北京到处乱晃,回南京去好好当你地神策卫指挥使!朕今天教训了你的儿子,若是你还是如此不识分寸进退。朕少不得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你!这是朕赐给英国公的英国公府,不是给那等没心没肺的畜牲白日宣淫的地方,待会带着你地儿子滚!” 朱瞻基见过无数次朱棣火的情形,自是习以为常,但张越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场面。眼见素来骄横的张只有叩答应的份,额头碰得乌青,张斌被打得奄奄一息,饶是他对这对父子深恶痛绝,这会儿憋闷多时的气也渐渐消了。 四十杖打完。张斌再次昏死了过去,底下的小衣早是鲜红一片。张幼子尚在襁褓,最宠爱的就是这个长子。如今见他这样子自是心痛,但刚刚那番凌厉的训斥已是让他心惊胆战,此时此刻更不敢多言,于是只得战战兢兢上前谢恩,之后头也不敢抬,便命随从将儿子扶了出去。自始至终,他都完全没看到朱瞻基身后的张越。 等到张把张斌带走,张越方才现,刚刚张斌虽然被打了四十杖。地上却是没留下任何血迹,只有那锦衣卫地朱漆木棍上隐约可见几点斑驳,心中暗惊这干净利落的手段。 不过,朱棣金口玉言,料想这父子俩又要面子,只怕会星夜坐船赶回南京,这下子,他不但耳根子清静,就连眼前也清静了。 “张越!” 陡听得这个声音。张越心神一凛。连忙上前一步躬下身去:“皇上有何吩咐?” “朕打了张和张斌。英国公跟前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亲人。你要用心照顾。”朱棣此时眉头紧锁。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写给英国公夫人地信很好。以后也照这么做。朕日后要迁都北京。这座宅子便是以后地英国公府。如今既然没个主人。你便好好管起来。人手不够朕会再赐几房奴婢。上上下下若是有不听命地。你随意责罚打了就是。总之。朕希望能尽快看到英国公康复。希望能看到一个安安定定地英国公府!” 张越早料到这话。此时立刻应承道:“学生遵旨!” 朱棣微微点头。随即沉吟了起来:“至于这嗣国公……” “皇爷爷。张越刚刚还提到过。英国公正在盛年。这嗣子地事情不用着急。”朱瞻基此时上前笑道。“皇爷爷不也曾经说过英国公福大命大吉星高照。这区区小病怎奈何得了这一代名将?文王八十尚能有子。孙儿想英国公只要挺过这一关去。还怕没有子嗣?” 朱棣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朱瞻基,又瞥了一眼张越,面上便露出了欣悦的笑容,既没了刚刚大雷霆的暴怒,也没了之后句句诛心的尖刻,当下再不谈此事。眼看天色不早,他今次专门往这里走了一遭已是破例,又嘱咐了张越两句便下令回宫。 张越自然是亲自送到门口。上一回在杨士奇家面圣时,因朱棣严令不许相送,他自然没看到这天子微服出巡的车驾。此时他才现,外头压根没有什么奢华的车驾,身为皇帝地朱棣矫健地翻身上了一匹异常神骏的白马,而朱瞻基亦是自己上马,根本不用卫士垫脚。那些随行禁卫亦是训练有素地分作了前后左右四拨,簇拥起那两位便风驰电掣地去了。荣善站在旁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都这么多年了,皇上仍是武风不减,正是我大明之福啊!” 张越点头称是,心中却想,朱棣当上皇帝之后曾经两度北征,日后还有第三次,至少在武功上,这堪称皇帝之中的英雄人物,又怎会料到后世大明居然被小小的女真夺取了江山?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庭院深处,深深叹了一口气----虽说赶跑了那两个,但英国公张辅究竟能否挺过这一关,他还真是没有底。 这一年夏天黄河虽仍有大水,开封一带却没有再遭水患,这城中的流民也少了许多。因着三年一次的乡试在开封举行,这开封城的大小客栈中挤满了来自河南各地的秀才,酒楼饭庄成日里都是会文交友的文人,那喧哗声差点没把开封城给掀翻了。说起新任河南学政乃是鼎鼎大名地小沈学士,几个善于楷书的秀才无不是喜形于色。 “小沈学士书法飘逸遒劲名动一时,这比划隐现金石之感,这一科他主考,刘兄可是有福了,你那手字苦练了十几年,堪称铁钩银划!” “哪里哪里,这乡试自然考的是文章,我怎么比得上毕兄?” “说起来小沈学士居然会被派来当这河南学政,着实想不到!” “以后咱们这一科乡试中举的河南举子出去说是小沈学士的门生,那脸上可是有光!” 耳听得这些或洋洋得意或假作谦逊或喜出望外的声音,凭栏一桌上的两个少年全都是阴沉着脸。那个年长的此时便冷哼了一声嘀咕道:“三弟先头还说要回来参加乡试,这会儿却去了北京,竟是耽误了这一科!真是搞不明白,大堂伯不是有弟弟有侄儿,怎会是三弟去!” “二哥,三哥也是没法子,毕竟大堂伯病得突然。他帮了咱家那么多,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年少的那个望着外头大街上熙熙攘攘地情景,不禁想到了在南京那些时日,继而便笑着岔过话题道,“听说先头大伯娘和大姐捎了信来,说是给大哥和二哥看好了亲事,等到你们娶亲地时候,三哥必定是回来了!” 这兄弟俩便是张起和张赳。今儿个开封新知府到任,两人奉了祖母顾氏之命前往道贺,送上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物,结果却被留着说了好一阵子话。出来眼见天色还早,两人便找了个茶馆随便坐坐,眼看一群书生都在讨论这科乡试,张起自然想起了张越。此时张赳一提婚事,张起顿时皱起了眉头,冷不丁想起了自己地倒霉大哥。 “要不是金家背信弃义,大哥早就成婚了!” 说起这事,张赳便有些讪讪的。一来这事情乃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张信被锦衣卫押走,二来金家的主妇冯宁乃是自己的姨母。为着金家退婚,他眼看母亲受了祖母迁怒,直到如今方才好转,这心里头自然更是痛恨金家,连带自己那两个表姐都一块恼上了。 张起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此时忽然又记起了另一件事,忙低声问道:“对了,小四你记不记得那天祖母流露的口风,似乎说是要迁出开封,去北京住?” 张赳小大人似的攒眉沉吟了片刻,便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老管家提起过,祖母似乎有这打算。” “不是似乎,是一定。开封就在黄河边上,虽说水利方便,可河南一带毕竟是精穷。咱们张家虽说百年扎根于此,但这些年水患越来越多,再说既然爹和二叔都当着官,三叔这次兴许能考上进士,那趁着迁都之前把家迁到北京也是应当的。不过,开封毕竟是祖宅祠堂所在,就是搬走,以后也还会回来祭祖。” 说到这儿,张起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振奋。大哥都已经在沙场建功了,他却还守在家里,这样下去怎么行?他学了这么一身好武艺,可不是为了在家里享福的! ps:继续召唤月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告密 自打张父子走后,几经诊治,英国公张辅的病情渐渐颇有好转,清醒的时候也多了起来。见此情形,太医史权便不再限制张越探望的时辰次数,又明说先头王夫人那封信尚未给张辅看过,将信还给了他。 这天,趁着张辅清醒的时候,张越就站在床边念了那封信,可张辅询问南京那边情形的时候,他仍是隐去了张贵妃吐血,更没有提张父子因品行不端被朱棣赶走。 “我四次在交趾带兵征战都毫未损,这回居然会一病这么些天。”重病初醒的张辅自没有平日里那样红润的脸色,精神也颇有些不济,叹了一口气后便说道,“你大伯娘也是糊涂了,你今年还要参加乡试,谁不能来偏偏要你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大堂伯,如今已经是八月二十七,乡试都过去好几天了。”张越见张辅又皱眉头,忙解释道,“皇上之前带着皇太孙来探望过,知道我耽误了今年乡试,特别恩赏了我举人出身。所以,大堂伯无需担心我的前程,您还是好好休养就是。” 得知自己病中居然有皇帝前来探望,得知张越居然获赐举人,张辅顿时吃了一惊,想再多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后又长长叹了一声。他本是心思缜密之人,张越虽不曾说为何王夫人和他那些兄弟侄儿都没有来,但皇帝的性子他明白得很,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滥施恩赏,因此他隐约却能猜到几分,此时更是生出了强烈的求生之志。 若是他真的倒了,兄弟子侄铁定要乱成一锅粥,张家的倾颓只怕就在转眼之间! 张辅病情有了起色,史权在诊治用药时却愈加小心翼翼,用他的话来说,治病不但要治愈,而且要治好。需得让张辅再次生龙活虎出现在众人面前。还能上马打仗,他这个太医方才算得上称职,手段方才称得上高明。 听人家这么一说,张越方才明白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为何永乐皇帝朱棣却派了此人来,自然也感激他尽心竭力。 大约是那一天微服探望时现这诺大的府邸人手太少。朱棣回去之后就赐了健壮奴婢十房,荣善安顿好了人之后,便回报了张越,每个人都分派了差事,各房中的人手自也充足。这家里头上上下下分了赏罚,渐渐就有了大宅门的肃然气象。 只是张越不但要照看病中的张辅,还要应付登门探病的勋贵官员,光是这一内一外便要消耗巨量精力,这内宅事务便不得不让秋痕琥珀帮忙管着大半。两女第一次管这么大一摊事情。无不是务求小心谨慎,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张辅病情稍愈,家里上下人等无不欢喜。张越更是一日七八次地来回于张辅地住处和自己的房间。一个月后。眼看张辅在他搀扶下勉强能够行走,他更是喜出望外,急忙给王夫人去信报喜。 这天他才走了送往南京城地信。一个丫头便进来报说宫中来了人。自打皇帝来过之后。这赏赐是三天两头就有一拨。所以他早就习惯了。此时便以为仍是前来赏赐药材锦缎之类地太监。匆匆出了院门。由夹道出了垂花门到了前院。远远望见花厅时。他也看见了周边那群身穿锦袍地军士。心中不由诧异。 这以往送赏赐来地几乎都是大太监带着小宦官。这回怎么是锦衣卫? 一入花厅。他就现这诺大地屋子中只有一个身着大红织金蟒衣地人正在优哉游哉地喝茶。恰是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此时此刻。他顿时更感纳闷。仍旧不动声色地上前厮见。心中却思量着对方地来意----若说堂堂锦衣卫居然是来送赏赐。这自然是绝对不可能地。 “三公子。今次我来乃是为了公务。” 袁方却没有让张越猜测多久。微微一笑便直截了当地说:“本官奉旨查办梁潜周冕教唆太子私纵囚犯一案。这案子原本都快结了。谁知道昨日本官接到人告。道是太子下谕命私纵囚犯那几日。梁潜除了来往于东宫之外。唯一在家里见过地人就是三公子你了。那告地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你之前曾在杜府见过梁潜。所以本官不得不来问一问。” 袁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张越闻言着实大惊。忽然。他想起了袁方刚刚那番话中地杜府两字。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他便笑道:“袁大人您可别吓我,我当初确实在杜府见过梁大人。可他那时候是去借书,我正好遇上,杜夫人便引荐我见了一面。之后我也确实去过一次梁府,却只是为了请教课业,没坐多久就离开了,这也值得别人告?”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着实忐忑,说这一番话也只是因为他想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一直以来都不曾流露出恶意,于是只得赌一赌。否则,谁都知道锦衣卫乃是皇帝的鹰犬,若真是一口咬定他的罪名,何至于这么客客气气上门来问? “既然做了告密地人,不是为了金钱就是为了仇恨,抑或是为了其他东西,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袁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三公子出生得晚了,没看见当初胡惟庸案和蓝玉案那种大肆株连的情形,自然不知道这只要有告,锦衣卫便可以抓人,抓人之后就可以用刑。三木之下岂有勇夫,要定下罪名还不容易?” 张越即便再愚钝,这时候也能听出袁方话语中地提点之意,当下便反问道:“袁大人莫非是说,只要有人出告我,我就是百口莫辩?” “若你不是姓张,自然如此。”袁方此时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随手递给了张越,“这是告人往北京卫所投递的信,你不妨看看。” 接过那张纸随眼一扫,张越只觉浑身如坠冰窖。这纸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上头的内容却清楚分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进出杜府和梁府的时间都是清清楚楚,再比较太子召回那个陈千户的时间,那简直是一份极其完美的书证。虽没有指斥他的罪名,但就因为如此,方才更易启人疑窦。 “三公子既然姓张,又是英国公的堂侄。皇上还曾经褒扬过你,兴许不会因为这份书证而治你地罪,但若是皇上心中有了芥蒂,你日后前途只怕不美。况且……”袁方微微一顿,随即便语重心长地道,“这书证若并非冲你而来,那矛头对准地兴许就是你的老师。你大约不知道,就在昨天,皇上召见梁潜。起因便是你那老师杜桢的劝谏。皇上虽认为此罪不该由梁潜一人承担,可毕竟没有赦免,如今他还押在北京卫所的诏狱之中……” 尽管袁方不曾把话说完。但张越立刻就明白了这后头隐去的那一截是什么,心底暗自寒。他忍不住又端详了一番那纸上的笔迹,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幸好你那位老师和梁潜有交情地事情不是秘密,而且他前几天就将曾经让你去向梁大人请教课业的事情禀告了皇上,所以昨日晚间我奏报此事地时候,皇上不但不信,而且还大为震怒,更让我彻查告密者。今日我来,与其说是讯问三公子是否和梁潜的案子有关联。不如说是想要问一问,三公子对这告密之人可有什么线索?” 这事情忽然之间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张越自然而然地愣住了。若这事情早就已经完结,如今不过是追查告者,那袁方一开始那番话岂不是在吓唬他? 袁方不像一步登天的纪纲,他从锦衣卫小旗开始,一步步擢升到了如今正三品指挥使,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张越只面色微动。他就笑道:“先头那番话不过是和三公子开开玩笑而已,三公子如今只需答我刚刚那个问题。光天化日之下无皇上旨意,居然有人敢监视英国公的子侄,这实在是藐视咱锦衣卫。我怎么也得给皇上和英国公一个交待。” 张越脑海中一瞬间晃过了好几个名字,然而,一想到对方能够准确捕捉到自己的行踪,那本事简直是堪比锦衣卫,他着实想不到自己得罪地人中会有人这样神通广大,况且。有些事也不足为外人道。于是。尽管本能地感到袁方有此一问仿佛是别有用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袁大人。我实在想不出来。” “哦?”袁方眉头一挑,继而便接过了张越递回来的那张纸,若有所思地道,“杜大人受到任用也就是这一年地事,三公子由开封到南京,如今又到北京也不过是这一年地事,按理牵涉得罪的人有限。既然有限,锦衣卫撒出人手去,总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张越见袁方一副秉公办事地自信模样,自是笑着道了谢。事情办完,他也不好多留这位只怕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遂亲自起身相送。 然而,他只是送到了花厅门口,袁方便转过身笑道:“三公子不必送了,如今英国公还在病中,你还是好生照应他才是。皇上这回如此轻易放过了这事,英国公身体好转也是一条。至于这告密的人,我锦衣卫的手段,三公子大可放心。不过,我也想提醒三公子,既然你如今已经是举人,那么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了。” 眼看袁方大手一招,便带着数十名属下扬长而去,张越这时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边锦衣卫刚走,那边荣善便一溜小跑地从另一扇院门奔了过来,待到近前他先是站了一站,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抠着那地上的青砖缝痛哭失声道:“越少爷,打南京来的信使刚刚赶到,咱家……咱家张娘娘薨了!” ps:今日九千字更新完毕……罗嗦几句,最近很累,不但是因为日更九千字对我来说负担太大,而且心理上地压力也更大。好容易爬上新书月票榜第一名,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想多保持一阵子,能保持到月底更好,于是老喜欢看那个榜单,我自己也很恼火。嗯,泄完了,其实就这么丁点小事,希望大家有vip月票的能够投给我,谢谢,非常感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强人所难 红楼梦中贾府尚能迎来元春省亲,可在这现实的大明,即使张贵妃亡父追赠荣国公,兄长贵为英国公,满门皆是显贵,但踏进那宫廷之后却从来没能出来一步,平素最多见见嫂子,纵使兄弟侄儿也不过逢年过节难得见上一面罢了。因此,到南京只有大半年的张越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堂姑姑,此时乍听那死讯,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茫然。 荣善却不同,好容易止住悲声,他这才说道:“大小姐最是贤淑,当初皇上登基后追封老王爷荣国公,她便入宫为妃,如今已经十几年了。老爷从信安伯、新城侯到英国公,这期间大小姐从未为老爷的官爵说过话,在宫中也从不以傲气示人。若不是因为当初老王爷战死沙场,小姐也不会伤心过度熬坏了身子,如今何至于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 “这消息报了皇上么?”眼看荣善回过了神,张越却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大堂伯如今重病初愈,身子还在虚弱的时候,这消息是否要继续瞒着?论理,娘娘和大堂伯乃是嫡亲兄妹,大堂伯得服大功九月,就是国礼也不可轻废,这府中上下如今该怎么办?” 刚刚荣善一时忍不住大放悲声,却是因为骤闻噩耗,再想到张辅如今情形还说不准,如今听张越这么一说,他愣了一愣便知道这事情只怕还要请示宫中。当下,他便站起身来,用袖子使劲擦了一下脸,硬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的刚刚方寸大乱,还是越少爷提醒的是。这夫人既然派了快马往这里报讯,只怕南京往这边宫中报讯的信使也该到了。这北京城除了老爷,张家的人就只剩下了少爷一个,少爷不妨预备预备,这回极有可能是要宣您去西宫觐见的。” 毕竟在家里当了多年的外管家,一料到有这可能。荣善自然再也顾不上哀痛,立刻奔前走后地准备粗熟布,张越也连忙回房。张贵妃乃是他的堂姑姑,按照礼法他并不需服丧,只是如今北京城除了英国公张辅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张家人,应召的时候若还是一身簇新华服。别说皇帝看不顺眼,就是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秋痕和琥珀也没料到忽然会迎来这样地噩耗。虽说从来没见过宫中那位张贵妃,可一想到她不过三十出头便香消玉殒,同为女人自是更有些惋惜。待听得张越说宫中可能会传召,两人忙翻箱倒柜找衣服,却不想此次来得匆忙,大多数衣裳都还留在南京,好容易方才翻找出一件顶不起眼的布衫,虽略觉寒酸。却也顾不得了, 这边才刚刚找到合适的衣服,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不一会儿。秋痕前几日挑上来帮手的一个小丫头便掀帘进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后便报道:“启禀越少爷和两位姐姐,宫中来了一位张公公,说是皇上宣越少爷至西宫景福宫觐见。” 没想到来人居然这么快,张越自是火换了衣裳,紧赶着来到了大厅。那前来宣召的太监却不是他之前见过地任何一人,除却没有胡须,人长得仪表堂堂,若不细看决不知道那是阉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早知道这永乐朝有七下西洋的郑和,张越对太监也没什么排斥,此时见此人赫然一副官员派头,他心中纳罕,几句话之后更感到面前这位谈吐风雅绝非常人。只此时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很快便跟着人家出门,见那张公公径直上马,一干随从早就是个个端坐在马背上,一幅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派头。他连忙也翻身跃上了马背。 西宫本在元大都皇宫西苑,从清水胡同过去却是不远,只疾驰了一刻钟工夫,众人便停在了承天门前。经过严密盘查,张越一一通过了承天门、午门、西角门,又跟着那张公公从夹道走了许久,这才来到了景福宫前。 “我进去通报。张公子在此稍待。” 在殿前台阶下等候时。张越虽不好左顾右盼。却也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景福宫和其他宫殿一样宏伟壮丽。四周立柱上尽可见盘旋地金龙。汉白玉台阶一级级整整齐齐。旁边地辅道栏杆上也雕着各式珍禽。重檐之下站着一个个犹如桩子一般地锦衣军士。正是赫赫有名地“大汉将军”。这些人虽也隶属锦衣卫。却别属一营。专事侍卫通传之职。 之前两次面圣都是皇帝微服。要说真正入宫觐见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张越这才想起张贵妃毕竟不是皇后。和皇帝并非敌体。在朱棣心中。极有可能还是英国公张辅更重要。此次张贵妃薨逝。英国公张辅却还病着。当今天子是否会让他把这消息瞒着张辅? “咦。你不是张越么?” 听到背后传来地一个女子声音。张越顿时大愕。却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皇宫之中遇上熟人。只此时四周都是虎视眈眈地大汉将军。他转身去瞧不方便。须臾间。一个身穿银红软罗纱衫地少女却绕到了他地跟前。正笑吟吟地看他。竟赫然是陈留郡主。 “怪不得我看这背影熟悉得很。想不到你竟是入宫来了!”陈留郡主说着忽然瞥了一眼张越那身衣服。不禁蹙紧了眉头。旋即追问道。“我听说英国公病势已经颇有缓解。既是你入宫来。难道又有什么反复不成?” 张越虽然早知道陈留郡主如今在北京,却不想会那么巧再次撞上,此时见她面露关切,他忙低声道:“劳郡主挂心,英国公病情大有好转,今次是……今次是刚刚接到消息,张娘娘薨了……” “张贵妃薨了?”陈留郡主乍听得这消息,俏脸顿时一僵,脸上渐渐流露出几分哀伤,“张贵妃为人素来温柔和气,却不想这般红颜薄命……这么说来,此次是皇伯父召见你。”见张越点头,她又仰头望了一眼那景福宫,旋即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大约一刻钟工夫。” “怎么会这么久?难道皇伯父正在见人或是处理政务?”陈留郡主正奇怪,忽然又扫了一眼张越,微微颔道,“皇伯父虽然赐了你举人功名,但若是按照这面圣前地规矩,你需得在殿前跪候宣召。这若是跪上一刻钟就不好捱了。这条规矩虽然并非时时刻刻都须遵守,却还得看那个带你进来的人,看来今儿个那太监对你倒是不错……” “皇上有旨,宣张越觐见!” 乍听得那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陈留郡主便打住了话头,向上一扫看见台阶顶上的一个人影,倒是大吃一惊:“你可真是好运气,那可不是寻常宫中宦官,那是刚刚打西洋回来的御用监太监张谦。郑和之下就得属他了!” 张越听了陈留郡主前头那跪候的话,原还在心想那张公公倒是优待他,这会儿听说人家是从西洋回来。品级仅次于郑和的张谦,他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张谦看起来与前几次来家中宣赐物品的太监宦官不同,这能够使西洋的自然是眼界宽阔,远非寻常宦官能比。 此时他无暇再和陈留郡主攀谈,出言谢过就整整衣冠拾级而上,很快便看到了在那里等候地张谦。他还不及说话,对方便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皇上乍得悲讯心烦意乱,你且小心些。不过有杜学士在身边,你只需小心应答定然可保无虞。” 情知对方好意提醒。张越心中自是感激,谢过之后就进入大殿。此时虽是白天,但这深阔的大殿中却点着不少灯烛,饶是如此仍有些昏暗。殿内深处的宝座上依稀能看到一个身穿龙袍的人,旁边御案旁的下也侍立着一人,虽隔着还远,但他一眼便认出那确实是杜桢。 张越依礼拜叩,没等多久,上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平身吧。” 御座上地朱棣此时面色阴沉。心情极其不好。他的后宫内宠众多,可最敬重的却是结妻子徐皇后,自徐皇后早逝后便虚位正宫。之后最宠爱地权贤妃早早撒手人寰,权摄六宫事的就是张贵妃和王贵妃,前者是张玉的女儿张辅的妹妹,不但恭谨而且公允,深得他心,想不到如今居然也是年纪轻轻就薨逝了,而且还偏偏是张辅重病的当口。 瞥了一眼张越。瞧见他身上那袭布衣。朱棣面色稍霁,旋即便吩咐道:“英国公如今尚在病中。此事本该瞒着他为好,不过礼法他当服大功九月,朕即使体恤功臣,这却不可偏废,你好好设法婉转告知他。不过,若是因此让他的病有什么不好,朕唯你是问!” 这话自然毫无道理。要把张贵妃薨逝地事情告知张辅,同时又不能让他的病情有反复,这不是为难人么?奈何这是皇帝的旨意,张越心中虽觉得强人所难,却只得应承了下来。但紧跟着,他却听到了一个不错地好消息。 “皇上,张越毕竟年轻,如今他身边没一个有经验地人扶持,这丧服礼法若是稍有差池,只怕言官处便会有些不妥。御用监太监张谦精通礼法,不若由他前往英国公别府照应一二,一来彰显皇上爱重之心,二来则是让一应布置更加周全。” 朱棣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杜桢这提议,旋即招来张谦将此事交待了下去,又少不得告诫了张越一番。待到两人退下,他方才站起身来,忽然没头没脑地对身旁的杜桢问道:“宜山,朕这回虽是强人所难,但朕着实不想大明再失一良将!” ps:看到有书友提出河间王地问题,实在抱歉,只记得先前查资料看到张玉追封河间王,忘记了那是洪熙年间的追赠,之前应该是荣国公的,特此声明。还看到有人提出书友群的问题,很无奈,书友群没有,不是没有群,而是因为我自己的qq群也是多半屏蔽,最近哪怕就是在作者群里也是神出鬼没。不妨说实话,我现在是早上下午晚上各写一章,平均一章花费三小时,实在是没空上群,所以只能抱歉了,与其建群我这个作者潜水,还不如没有的好…… 最后例行召唤月票,希望能在第一地位子上多坐几天,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意 明制,宫中宦官分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谓二十四衙门,太监之称实际上指的是各监司局的头头脑脑。中明晚明鼎盛一时的司礼监如今虽是十二监之,但永乐皇帝朱棣精力旺盛,内阁不过是备咨议赞襄之用,太监更不得干涉政务,所以其时只有司礼监太监,并没有什么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之分,哪怕是郑和张谦这样煊赫的太监,在百官面前也素来恭谨。 张谦下西洋虽然不如郑和那般声势浩大,也不如郑和走得远,但永乐六年、永乐九年、永乐十年下泥,此次回国又带来了苏禄东王、西王、峒王朝觐,见识谈吐自然非比寻常,行事更讲究雷厉风行。跟张越回到英国公别府,他马不停蹄地指挥下人们出去采买各色用具,又指点张越服丧期的种种要务,最后到张辅住处前,他却止住了脚步。 “我是皇上藩邸旧人,后来有一次触怒皇上,该当杖刑。张娘娘为人和善宽厚,那时便以我有功为由从旁劝解,这才消了皇上雷霆之怒,因着我是同姓的缘故又颇多照顾。谁想我如今再使西洋归来,还不及见上娘娘一面,娘娘便已经英年仙逝。” 张越没料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见张谦站在那儿慨然长叹,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站在那儿正犯踌躇的时候,却看见太医史权出了耳房,脸色沉重地朝这边走来。 “张娘娘真的薨了?”史权本就是不苟言笑的精瘦人,此时看到张越点头,他那脸色顿时更黑了。沉默了半晌,他方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英国公病势稍好,也不知道能否经得起这打击。罢了,我陪着三公子一同进去,见机行事就是。张公公你……” “史太医和张公子一同进去就是,我乃是奉皇上之命协理英国公别府家务,就不进去见英国公了。”张谦说了这么一句之后。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若有什么事,我自与你们一同承担。” 这世上有福共享的人多,有难同当的人少,张越起初听张谦说留在外头倒没多想什么,但人家加上这么一句话。那就异常难得了。即使是一心沉迷医术不管其他事的史权也流露出几分敬意。此时张越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空的,冲张谦点点头就转身进了屋子。 由于之前老是躺着,张辅此时倒是醒得炯炯的。一个丫头正坐在床头,刚刚伺候他喝完了燕窝粥,见着有人进来,她慌忙起身裣衽施礼,见张越轻轻摆了摆手,她便手脚利索地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而张辅看到张越后头还跟着太医史权,不禁笑了起来。 “我这点病不碍事。你不用每次来探视都拖着史太医在后头。”言罢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越身后地史权身上,又叹道,“此次我这一病。劳动太医院上下奔忙,这实在是太过了。尤其是史太医更是几乎住在了我这儿,我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英国公国之栋梁,我尽心也是应当的。” 史权的医术在太医院数一数二,虽不会逢迎,但朱棣却很是器重他的医术,往日给王公大臣诊病的次数也很不少,倒是张辅一向身子骨硬朗,这回还是头一次。他平日见惯了那些倨傲的王公贵族。张辅如此说话,他纳罕之外更颇为钦服,此时笑答了一句之后又说道:“不是我夸口,若是好好调养,到了明年开春地时候,英国公上马开弓又是一把好手!” “好好好。那我就承史太医吉言了!” 觑着张辅心情极好。张越几次想要开口。可这话每每到了嗓子眼却又咽了下去。这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了那位永乐皇帝----别地坏消息可以拐弯抹角设法弄点手段。可这种噩耗岂是能够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地。还不是得直截了当!可问题是长痛不如短痛固然是至理名言。用在如今病情刚有些起色地张辅身上是否有效? 张辅虽在和史权说话。目光却也不经意地瞥着张越。瞧见他犹豫不决。脸色很不好看。不觉止住了话头。良久。他方才淡淡地问道:“怎么。越哥儿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大堂伯。确实是有一件事……而且是坏消息。”张越没想到张辅病中还感觉那样敏锐。当此之际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南京捎来信说。说是……说是大姑姑薨了。” 那一瞬间。张越地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辅。生怕他听闻噩耗而栽倒下来。旁边地史权手中早就扣着几根金针。预备一个不好就上前急救。脑袋里更是想着那几个丫头是否听从吩咐预备好了那些汤药。然而。两人正在担忧地时候。张辅却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如他们预料那样支撑不住。 “她地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预备着这一日。谁知道竟是在眼下这个时候。” 话虽这么说,张辅的脸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地黯然,头更是转向了帐子里头。名将最要紧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那是在战场上,在决定军策的大帐中,却不是在家里。父亲张玉战死地时候,从来没掉过眼泪的他平生第一次失声痛哭。但之后他却无暇安抚弟妹,孝服未除便随朱棣上阵,因为那时候若朱棣输了,张家便是族诛之祸。 其后妹妹入宫为妃,他南征北战,难免朝中有人攻击,两个弟弟不晓事,身为帝妃的妹妹身体一向就不好,却得承受最大的压力,竟是一生无法生育,膝下无人承欢。她为了他和张家苦苦捱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捱不过去了。 对着那青幔帐,他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道:“惠妹,是大哥对不住你……” 张越看着张辅的后背微微起伏颤抖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正在开封的母亲和妹妹。他一直觉得张辅睿智沉稳低调,一向都是镇定自若,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铁打的汉子亦有伤情时,张辅果然亦不例外。他此时不敢相劝,便朝史权打了个眼色。 史权身为太医,看惯了生死,此时倒没有张越那么多感触,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张辅的右手腕上,凝神诊断了片刻便低声道:“英国公,死者已矣,生者犹存,还请节哀顺变。你地病如今正有转机,若是因哀思再有变化,不但家人,就是皇上也放心不下。如今腕脉已呈沉滞之象,用药之后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张辅这才回过神来,见床前的张越满面焦虑,史权面色郑重,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及至外间有丫头送来了药,他二话不说喝完之后便躺下了,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看到这一幕,张越着实瞪大了眼睛,最后竟是被史权拖出去的。来到廊下,看见张谦犹在,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对史权问道:“大堂伯如今究竟怎么样?怎么一碗药下去他就睡着了?这究竟是真的睡着还是……” “英国公仿佛是早有准备,脉象虽有沉滞,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史权见张越愈来愈激动,只好打断了他,又解释道,“那碗药中我加入了宁心安神的成分,能够让英国公好好睡上一觉。你放心,这些药对英国公的病有利无害,此时与其让他想太多,还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我们就是再多考虑也没用,英国公自然该知道其中利害。” 台阶下站着的张谦也听得连连点头,上前问过英国公并无太大地激烈反应,他长长嘘了一口气,拱了拱手便出去安排一应事宜。他这么一走,史权自然也是回到耳房去忙着记录他的医案,另外还要掂量怎么改药方。于是,那廊下空荡荡地就只余下了张越一人。 “还好,这回大概不会被唯我是问了……” 张贵妃既是贵妃,薨逝自有礼部题奏。朱棣令仿太祖成穆孙贵妃礼制治丧,病中的英国公张辅虽一力上表辞谢,他却坚持不允,又赐张辅珍贵药材和金银绸缎无数。念及张辅带病服丧,他少不得命太医史权每日奏报医案。最后,还是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实在看不下这赫赫恩宠,上了折子劝谏,杨荣等人又不得不站出来婉转陈词,朱棣这才算是罢手。 秋去冬来,过了腊月之后,张辅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到年关时分竟是已经能下地走动,一家人自是喜不自胜。由于王夫人和张张兄弟一样都得服丧,因此也只有书信捎来北京,人却一时半会过不来。于是,这诺大的大宅门依旧只有张越一个张家人操持内外。亏得他打熬得好筋骨,张谦也多留了几日,这一番下来总算是几乎没出差错。 然而,眼看张辅病情好转,他心中的另一抹担心却犹未散去----梁潜至今仍然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而之前袁方承诺给他的说法则是到现在仍然没有踪影,他依旧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出告他,即便是某次抽空拜访杜桢也是无果。 事实证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张辅固然是挺过了这关,但他自己的事情却是无果。杜桢并不是神仙,料不准所有事,自然不知道谁会是背后地告密者。 纷纷扬扬地大雪中,新的一年即将拉开帷幕。 ps:今早难得睡到七点多起床,之前都是六点多就醒……今日仍将更新九千字,大家月票拿来吧,这样我码字也能更有动力,拜谢拜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族利益,个人所得 都说正月里来是新春,过了正旦佳节,这北京城中依旧时不时能听见鞭炮的声响,那过年的喜庆气氛犹在,但朝廷中却是另一番压抑的景象。就在这新年的时候,先是交趾黎利不依不饶地再次造反,然后就是倭寇骚扰沿海一带,竟是攻陷了松门卫。于是,原就脾性不好的朱棣在朝会上大雷霆,紧跟着拂袖而去,结果一大堆文武大臣回去之后都是闹胃疼。 仍在养病的英国公张辅如今任事不管,没有直面天子的雷霆之怒,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从前征战在外,除夕夜不能和家人团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如今能写字了,偶尔也给南京的家中捎上几封家书。眼下他正在服丧期间,闭门不纳外客,耳边倒是清静了。 “恭喜英国公,这病终于是好的差不多了!” 史权原就是随同北巡的太医,之前差不多成了英国公张辅的大夫,这回诊过脉总算是常常舒了一口气,脸上亦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总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向皇上回报了。此后便请英国公自行用药膳天天调养,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保准就可以纵马踏青!” “想不到史太医也会开这种玩笑!”身着布衰裳的张辅哑然失笑,又瞥了张越一眼,“倒是越哥儿可以松口气,对了,你如今既然有举人功名,可预备去考今年的会试?” 张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露出了苦笑。八股文是应试的敲门砖,这不但需要钻研破题的技巧,而且还需要熟读四书五经中的每一句话,朱子校注的那些书更是必备必读。如今他几个月都是前前后后地忙活,哪怕四书五经还倒背如流,这去考试的结果只怕难说。按照杜桢当初那番话来说,考前他至少得做上百八十篇文章,这会试也不过是三成把握。 史权想到明日便可以回太医院好好看自己的医书,不必再准备随时应付皇帝的问询。也觉得浑身轻松,一听到张辅这话便笑道:“三公子如今还年轻,虽然这些天耽误了少许时间,倒是未必考不中。今科会试既然已经改了在北京举行,人家都是眼巴巴赶来,路上舟马劳顿。这天又冷,三公子却正好在北京以逸待劳,这把握原就比别人大。就算考不中,以后好好读书打底子,也不在乎晚这三年。” 张辅大病初愈,如今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看张越地眼神更带着几分柔和。有句话叫做别人家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好,这对于膝下荒凉的他来说感受更深刻,当下便冲张越说道:“越哥儿。还不赶紧谢过史太医关心?这话在理,你如今既然是举人,切勿急躁了。”眼看最初冷漠的太医史权如今也成了这般熟络的光景。张越忍不住好笑,但还是依张辅所说谢过了对方。等出了张辅住处,他陪史权回房收拾了一切用具医案等等,又亲自将这位妙手太医送出了门。及至史权登车,他又深深一躬道了谢告别。 回转身进了大门,一路来到小议事厅,他便远远看见里头站着好些管事媳妇和丫头,俱是屏气垂手,没一个敢高声说话的。只不时有匆匆进去奏事和匆匆办完了事出来地人。想到王夫人信上说,不但他父亲张倬要来,而且还会派心腹大丫头惜玉带几个家中的管事媳妇一起过来,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英国公府那些姬妾无需为张贵妃服丧,可让她们来北京王夫人却未必放心,所以这回才宁可派了惜玉过来。只是,他记得惜玉人既美貌又精明,可已经年方十七,论理早就该到了丫头的婚配年龄。此次派过来莫非还有别的意思?不过有了人也好,他可没打算一直鹊巢鸠占,只怕秋痕和琥珀也早就盼望着撂开手。 “越少爷!” 张越陡地被这一声叫唤惊醒。见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地小丫头。一时半会却记不得名字。那小丫头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个礼。随即禀报道:“老爷刚刚派了人过来。说是越少爷送完了史太医。若有空就再过去一趟。他有要紧话和您说。” 要紧话?张越闻听此语倒是纳闷了。心想刚刚缘何一点都没听张辅提起。于是屏退了那丫头。他便匆匆往张辅处去了。 英国公张辅先前在张贵妃丧期重病。虽居于垩室服丧。却也不禁饮食。如今张贵妃亡故已经三月。而且已经下葬。因此张辅自是搬进了正寝。由于北边天冷地缘故。朱棣念张辅带病服丧。又额外赐了鹿皮围子悬挂于正寝门上。 掀开厚厚地鹿皮围子进房之后。见身穿布衰裳地张辅此时没躺在床上。而是正坐在靠窗地躺椅上半眯半醒。身上盖着一条大红猩猩毡毯子。张越便疾步上前问道:“大堂伯。你有事找我?” “史太医已经走了?”张辅问了一声。见张越点头。便指着旁边一张小杌子让他坐下。因说道。“这些天来你忙得脚不沾地。平日你虽常来。奈何要不是有人就是有其他事。我有些话倒是没空和你说。你到北京也有些时日了。你觉得北京比开封如何?” 这话题却是张越事先没料到地。一时半会更猜不到张辅地用意----毕竟。若是问北京比南京如何。这还能联系到迁都地问题。可这北京和开封又怎么比? 河南被称为中原中州,甚至古时还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称,但在黄河一次次泛滥,天下一次次大乱之后,河南之地十室九空,大明立国之后迁徙过去地几乎都是贫民。纵使是开封这样的名城,在黄河威胁下也是岌岌可危,几次三番被泡在洪水之中。若不是水运方便,只怕省城都要易主了。 而北京虽说在元末战乱之后也并不景气,但毕竟曾经是燕王府所在,自永乐初年开始就逐渐修缮。如今平江伯陈督漕,运木赴北京;泰宁侯陈董负责营建建北京;朱棣更是大杂犯死罪以下囚徒往北京劳作赎罪。可以想见,日后数百年中,北京这都城纳天下之钱粮,自然会愈繁盛。 “张氏都出自祥符。如今我们这一支早就远离了开封定居南京,将来更可能定居北京,所以我之前就向你的祖母建议,举家迁出开封。” 张辅并没有等张越说话,就又开口说出了一番话。见张越面上布满了惊愕,他又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朝廷年年治理黄河。黄河年年决口,此乃天力,并非人力能挽回。河南一地的土地已经不比当年的肥沃了,从长远考虑,住在黄河边上也实在是极其不可靠。咱们张家起自河南,自然不能忘本,但却得为子孙后代计。”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你爹无论今科中与不中,你祖母都决定在北京置宅。高泉这些时日在外奔走。应该地方都已经选好了,足够你们一大家子居住。你祖母教导子孙有方,大难来前三房子孙都能齐心协力。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与其自立门户,不如三房依旧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此刻,张辅心中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倘若他们三兄弟也能像张信三兄弟那样,他就不必那么成天担足心思了。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家中没有真正的长辈,终究还是难以真正地将一家人拧成一股绳。 张越自打来到北京之后就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到神出鬼没的高泉,此时方才知道人家已经不声不响打点好了一切。情知这事情已经决定好,张辅这番话又极其有道理,他自然没有丝毫反对地理由,因又问道:“照大堂伯这么说,以后南京那边……” “皇上迁都是为了防备北疆,让子孙后人不至于在江南奢华之地忘了大业得来不易,这南京自然仍是重镇,今后也会设官员镇守。不过大多数王公贵族都会迁来北京。” 张辅说着便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当年你从祖父跟着皇上守北平,早就在这里置下了不少田产地产,我兄弟几人后来跟着去南京之后,不少功臣都觉得江南土地肥沃,无不贱卖了北京的产业,我却收进了很不少,也趁势给你祖母和你那堂伯堂叔买下了一些。如今这北京眼看就是京城,往日三千贯的宅子如今至少就翻了四五倍,田庄更是难求。算起来我今后哪怕只做个田舍翁。也是日子不愁了。” 原本还在心里叹息自己当初太小,错过了这一轮赚钱的大好机会。乍听得张辅这么一说,张越倒是愣住了。以往只觉得张辅沉稳睿智低调,这会儿他方才现,张辅最值得称道的却是敏锐,否则别个功臣都抛售产业地时候,张辅又怎么会有那么大手笔一一吃进?当下他着实有些忍不住了,便试探着问道:“大堂伯,您曾经为祖母置下的都是什么产业?” “通州附近大小田庄十几个,少说也有几百顷良田。北京城原靖安侯大宅一座,大小宅院也有五六座,此外还有店铺十余间。哪怕你祖母这回不派高泉再买宅子,其实也够使了。” 张辅说得轻描淡写,张越听着却瞠目结舌。祥符张家在开封城周边的产业他隐约听父亲提过,却不知道祖母还在北京不声不响地攒下了这么一大笔财富。即便没有迁都一事,哪怕是为着大伯父张信地事赔出去的那些金子,祥符张家和败落两个字远远搭不上边。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不曾告诉你。”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辅闲适地往后头靠了靠,旋即说道,“之前为你大伯父赎罪时赔出去的那两千两黄金,我设法从那些胥吏手中讨回了七七八八,这次高泉在北京买宅子的就是那些钱。之所以当初我没阻着你四弟卖宅子,也是为了让别人不再盯着你大伯父。” “另外,你先头十五岁生日我正好不在,也没备办什么东西。荣善之前买了通州附近一个小田庄,大约也有两百亩地,加上南大街上一座三进三间的宅院,就送给你当贺礼了。” ps:通报一下,明日两更……一来是支撑不住了,二来是今晚上来了个翻译稿子,明天中午就要。自从上架以来,我几乎就没做过翻译,每天三章没命地写着。我本来度还马马虎虎,问题是这本书三千字一章得写三小时,实在是快不起来。至于风格,唐朝和明朝不一样,所以这本就是风格转换之作,就像武唐和高太尉完全不同一样。虽然请假,但月票还是要的,不好意思,实在是有点累了,今晚决定翻完早点睡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贫贱妇遇贵千金 杂犯死罪以下囚,输作北京赎罪。 自隋唐以降,死罪便分作“真犯死罪”和“杂犯死罪”两种。前者指的是那些谋逆大不敬之类的大罪,通常是遇赦不赦;而后者罪虽至死,却不必用极刑,因此律有赎罪之法。到了如今的大明,这赎罪之法愈详细,林林总总定出了好些条例。 此番营建北京城需要无数人力,役使民夫固然使得,却一来成本太高,二来容易招民怨。于是,除了真犯死罪的死囚,如今那些造城墙宫殿的,便都是杂犯死罪以及该当杖刑流刑徒刑之类的囚徒。 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条生路。毕竟,若是杂犯死罪,虽罪不至死,若不在赎罪条例上或是无钱赎罪,却得到天寿山种树终生。这营建北京城的劳役辛苦,但若是能够熬上十年便可免罪为平民。尤其是对没钱赎罪,家中却有人牵挂的囚犯而言,则更是拼死拼活也要熬下去。 入冬以来北京连降大雪,这天雪虽停了,天地间却仍是白茫茫一片。内城北边的一段城墙乃是新造,如今正有数百囚徒冒着严寒运送城砖建造城墙。几乎所有人都是用草绳扎着薄絮袍,脚上穿着草履。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喝上一口热水也变成了难得的享受。 “爹!” 这大冷天,监工也不好受,乍听得这么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去,见是一个身穿蓝色小袄的小丫头,这才见怪不怪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倒有些羡慕那个杂犯死罪的囚徒。这回押过来作苦役的囚犯多了,有几个家人能跟过来?看在那小丫头上回苦苦哀求,再加上又送了他一个银角子,他对她来送饭送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做人总得积德不是? “翠儿。这大冷天的你又跑来做什么,有这功夫给我送这些,还不如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娘!你这孩子,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那小丫头此时冷得直打哆嗦,却也顾不得父亲的埋怨,一把将手上的食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犹冒着热气的浆水,口中说道:“爹,这是我刚刚蒸出来地,您赶紧吃了我立刻就走,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那汉子原就是饿得慌了,见周遭的其他人全都是盯着这儿瞧,他只得抓起馒头塞进了口中,三下五除二吃完之后一气喝下那碗浆水,这才催促着女儿离开。目送小丫头远去。他搓了搓手就转回去干活,才拿起工具,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康老三你还真是好福气。老婆孩子都跟着到北京了,你那丫头还知道天天给你送饭!呸,什么充作赎罪,早知道这等天气还要干活,老子还不如去天寿山种树,好歹种五百棵就能自由了!这苦役还真是苦役,你知不知道,前儿个南头城边上就被倒下来的城墙砸死了三个,剩下的一帮还个个挨了鞭子。单单是返工,就足以累死人!” “肖大哥。我若是去天寿山种树那就是一辈子。我可丢不下翠儿他娘和翠儿。” “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幸亏你老婆也没辜负你!这边供地一日三餐根本就是狗食。你还有女儿送饭。咱们这些人就倒霉了!” 康老三憨厚地笑了笑。便一声不吭地继续埋头干活。旁边几个囚徒见状都是摇头。看这家伙绝顶老实人地模样。谁能想到他居然为了家里婆娘念念不忘地仇恨。从南京跑到开封。怀揣利刃杀了那个谋害了他小舅子地女人。手刃了那个过着逍遥日子地奸夫。还杀了两个想要上前拦阻地狗腿子。身上背着四条人命。 这本是必死之罪。幸好之前那桩公案不知道被谁揪了出来。开封换了新知府。那新知府还算是公允明断。查明了那对男女系奸夫淫妇。又谋害人命在先。免去了康老三两条人命地罪行。再加上后头两条人命。不过判了杂犯死罪。如今他家老婆女儿都是铁了心跟来。否则岂不是太犯不着了? 翠儿提着食盒一路跑回了家。心里仍在计算着这几日挣到和花去地钱。不论她怎么算。最后却黯然现。倘若再没有其他进项。只怕她和母亲就再也捱不下去了。虽说父亲地死罪变成了十年苦役。但只看这些天地光景。这十年又岂是好捱地?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搭建在内城北边墙根处地简易棚子。此次调拨来修建北京城地囚徒数以万计。跟来地家属虽说不多。但也决计不少。这一溜棚子里就住着好几十人。只大家都是精穷。平日里来往也多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她匆匆推开破烂地院门进去,结果现一个身穿灰色絮袍的消瘦妇人正在那儿就着雪水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而且还在不住地咳嗽,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冲了上去。 “娘,您的病还没好呢!我不是说过,这些您别干,都有我么?” “我的病不打紧,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我什么事都不干,哪有这理儿?” 康刘氏瞅了一眼女儿气急败坏直跺脚的模样,又叹道:“我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就算捱也捱不到你爹免罪,还不如趁着眼下能干活的时候多帮些忙。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知道他看着老实憨厚,却那么有血性,就不会没事情唠叨这些,也不会让他犯下了这样的大罪!” “娘!”翠儿见母亲神情愈凄苦,忍不住上前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肩,“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再埋怨也是于事无补。若真地熬不下去了,我……我就卖身给那些贵人家,换几贯身价钱来,只要爹爹和您……” “傻孩子!” 康刘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心中那丝痛悔仍是挥之不去。丈夫以苦役赎罪,那十年本就难熬,若是她和女儿有个万一。他可还能坚持下去?可哪怕是为了丈夫,家里头积攒的那几贯钞也几乎都用尽了,再下去便要揭不开锅,还如何等下去? “对了,娘,我今儿个出去的时候。听人说英国公的病已经好了!”翠儿仰起头,两只眼睛中闪动着期冀的光芒,“我听说小恩公一直都住在英国公那座别府,不如我去求求他!娘,我知道他是贵人,也不要他白白帮咱们,只要他能给我找个活干,哪怕是做牛做马,只要能撑过这十年就行!娘。我求求您了!” 想到自己原也是出身殷实之家,结果却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康刘氏不禁抱着女儿的头痛哭了起来。可如今虽已经是走投无路。她却仍不想断送女儿地一生自由,自是不肯答应翠儿地请求。等到中午打了女儿前去给丈夫送饭,她便回到屋中,坐在那权充是床的稻草堆中直愣,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可是,父亲去世,大哥也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妇人,人家还会认她这门亲戚么? 由于次日便是元宵节。大街上四处都是行人,那些卖各色花灯的摊子前更是围满了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康刘氏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那些衣着光鲜地人们,可问路的时候却无人搭理,走了老半天还在原地转悠。寒风吹来,她即便裹紧了衣服却仍是抵御不了那寒冷,眼前更是一阵阵黑,最后只得扶着墙根才能勉强行走。 她挣扎着又走出几十步,才经过一处门头,双脚却忽然一阵软。竟是在那门前的台阶处坐了下来。此时,她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情知是老毛病犯了,不禁苦笑了起来。看这光景,她就不该担心寻上门去自取其辱,应该带上翠儿。若是她无声无息就这么死在外头,她那女儿又该怎么办? “喂,要饭的就往别处去,有这么大过节地往人家门口坐地么?” 康刘氏听到身后一个娇斥。连忙用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无奈她早上中午都只吃了一碗薄得犹如水一般的稀粥。这会儿任凭如何用力,腿脚愣是不听使唤。满心凄惶地她只能顺势转身低头。低声下气地说:“姑娘恕罪,我只是没力气了……” “没力气就能挡着别家门口?你这让咱们怎么进出,来人,把她轰走……啊,小姐,这车还没过来呢,您怎么就出来了?奴婢立刻打她走!” “红袖,大过节的积些德,别那么刻薄!” 听得这样一个温柔可亲地声音,康刘氏心中松了一口气。抬头觑看了一眼,她便看见了两个绮年玉貌的少女。 左边那个丫头身穿藕色衣裳,外头披一件青缎披风,右面那位小姐则是身披一件仿佛是狐狸皮做的鹤氅,脚下地靴子也是镶着金边,身上的衣裳彩绣辉煌,头上戴着貂皮昭君套,那些贵重饰她甚至都说不清名字,一看便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出身。直到这时,她方才不安地抬了抬头,却现自己坐着的地方仿佛是哪家大宅门的后门。 “小姐,您也太好心了,倘若是刘大娘她们见着,还不早就抡起笤帚赶人了!” “这世上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快过节了,拿几贯钞给这位大嫂,扶她起来,大冷天的坐在地上必要冻病了。” 没料到这不期撞上的大户千金居然如此好心,康刘氏扶着那丫头的手,好容易站了起来。强忍头昏眼花的感觉,她也顾不上那递到眼前地宝钞,深深施礼道:“大小姐的恩德小妇人承情了,这钱实在不敢要。小妇人想去安阳王府找一个亲戚,如今迷路了,还请大小姐能够指个路途。” 孟敏原是准备出门,却不料在门口撞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此时听这么一说更是心底纳罕。安阳王朱瞻她自然是认得的,安阳王妃更是她的手帕交,今日本就是应邀往王府去。因此,听说这妇人口口声声说寻亲,她颇有些踌躇,又问了两句,听对方说是寻安阳王朱瞻的乳母刘氏,她沉吟片刻便决定捎带上一程。 ps:今日第二更时间为晚上七点,抱歉,明天尽量恢复三更……继续召唤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间自有缘份在 英国公张辅那份迟来的生日贺礼着实是送得重了,只是他端出长辈有赐晚辈不能辞的说法,张越便干脆爽快地收了下来。对于岁禄三千石,名下又有田庄无数的张辅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却至关重要。 至少,这意味着他不用靠积攒每月那一百五十贯宝钞来做什么事情,好歹有了第一笔不算少的本钱。毕竟,就算如今他稍有小成,有什么要花大钱的去处尽可以向某些长辈开口,但花钱总得有个理由,他可不乐意被人当成不务正业之辈。 到了北京好几个月,张越之前都是昏天黑地忙着照应张辅的病,如今安然度过这一关,又是元宵节前一天,他自己还没开口,张辅就把他“赶”了出来。于是,他一一拜访了杜桢杨荣和沈度三人,各送上一份节礼之后,眼看天色不早,他便问彭十三可有什么吃饭的好馆子。结果,彭十三二话不说,穿了好几条巷子,竟是把他带到了一家面馆。 把马匹托付给伙计照料,彭十三熟门熟路地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一坐下就笑道:“这要是连生连虎那两个小子知道他们的少爷居然上这儿吃羊肉面,只怕回头要埋怨我了!不过,这好东西确实不能上那些大字号的酒楼饭庄,要说北京城的面,还得是这小地方。”张越还没来得及接话茬,上来抹桌子的伙计听到彭十三这话立刻得意了起来,忙不迭地接口道:“这位客官还真是老客,不是小的夸口,这北京城的面馆还没有一家及得上咱们的!这口味、筋道还有素材,您吃过就知道这好处,以后一准还来……” 张越正听那伙计吹得天花乱坠,猛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随即就现彭十三面色古怪。愣了一愣之后,他不觉恍然大悟。指着彭十三便笑骂道:“老彭,这面还没送上来,你这肚子就不争气了!” “嘿,老彭我是真饿了,待会兴许得吃上三四碗,反正今儿个少爷您请客!” “得了得了。我就算再穷,这几碗面的钱还有,你爱吃几碗吃几碗!” 那伙计闻听此言更是得意,把那油光可鉴的桌子擦得铮亮,回身过去不多久就乐颠颠地端了两碗面回来。张越见那醇厚的汤头上搁着十几片薄薄的羊肉,又瞅着彭十三仿佛饿虎扑食一般狼吞虎咽,摇摇头便开始吃。果然,这面入口爽滑筋道,羊肉更是鲜美。不到一会儿,一大碗面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正喝汤时,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背上重重拍了一记。 “嘿。越哥,早就听说你到北京城了,也不见你来看我们!” “就是就是,爹爹和四姐姐念叨好几回了!” 张越被那突如其来地袭击给呛得连连咳嗽,听到旁边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他顿时明白了这两位是谁。果然,回头之后,他便看见孟繁和孟韬兄弟俩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他今儿个虽出门拜客。却因着没有下雪。所以没穿那些避雪地斗篷大氅。只随便着了件宝蓝色地对襟衫子。看着也不显奢华。此时。现孟繁穿着茄色斗纹锦大氅。孟韬穿着莲青驼绒斗篷。头上都是水晶珠结顶地软帽。俱是一派贵公子模样。和这朴素到近乎简陋地面馆格格不入。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四周。 果然。这平民出入地小面馆少有这样衣着光鲜地人物光顾。四周那些食客全都往这边看。偏生被围观地两人丝毫没有这自觉。孟繁还热络地在张越对面地凳子上一**坐了下来:“还是韬弟地眼睛尖。咱们正骑马打这儿经过。他一眼就瞧见了你!既是英国公地病好了。你也别闷在家里。大伙儿一出去耍玩可好?今儿个撞上了就是巧事。安阳王正好召集了好些人比射箭。你去不去?” 孟韬也拿手撑着桌面。极力撺掇道:“越哥。安阳王对你颇有好感。你也一起去嘛!不会射箭不打紧。有咱们兄弟在。保管没人敢笑话你!再说了。四姐也正好受安阳王妃之邀去那儿赏梅。就在咱们后头出地门。说不定还能碰上!” 张越听这兄弟俩嚷嚷出安阳王这三个字就知道不好。果然。一听到那个如此显赫地称呼。不少还没吃完地食客都丢下钱悄无声息地溜了。而他旁边地彭十三则是皱了皱眉。生怕这两人再吼出什么不着三不着两地。他赶紧丢下一张半贯钱地宝钞就拉着孟韬出了门。 “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以后说话小心些!” 追出来地孟繁便笑道:“谁都知道爹爹是常山中护卫指挥。我们自小就是陪着安阳王耍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越哥你小心!好了。你刚刚没说。咱们兄弟就当你是答应了。来啊。还不赶紧服侍越少爷上马!” 瞧见留在外边的孟家护卫呼啦啦地簇拥了上来,彭十三上前一步正要阻挡,却感到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他和张越相处总共不下于三年,自是知道这位主儿的脾气,此时便有些诧异,索性加重了语气道:“少爷,咱们是出门拜客的,这会儿该拜的客可都拜完了!” 孟繁和孟韬都没见过彭十三,眼见一个下人居然越俎代庖,不禁都有些恼怒。此时,张越适时咳嗽了一声,拉过那两兄弟嘀咕了两句,随即又将彭十三招到了旁边。 “老彭,我知道你是记挂先前衡山王的事。只赵王如今仍是北京镇守,孟家两兄弟既然盛情相邀,我们若是就这么拒绝总说不过去。”他说着就想起那件锦衣卫至今未有结果的悬案,眉头不知不觉紧紧锁在了一起,旋即又展颜笑道,“今儿个那边既然是比箭,我那半吊子功夫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你露一手。” 彭十三心里对当初衡山王大闹英国公府的勾当仍有些耿耿于怀,忖度那些年轻皇族都是一路货色,所以他听闻去安阳王府就有些不乐意。此时张越如此说,他想想刚刚地生硬言语颇有些过了,挠了挠头便躬身道:“刚刚是我说话不妥。英国公让我一切听越少爷您的,您说往哪去我就往哪去。” 张越笑着拍打了一下彭十三臂膀上,上前又和孟家兄弟说道了两句。毕竟,彭十三不但是英国公府的家将,于他还有半师半友的性质,摆那架子就没意思了。对孟繁孟韬夸了几句口之后。他便看到两人张大嘴巴,露出了震惊不已的模样。 孟繁和孟韬得知彭十三是跟着英国公南征北战的家将,立时丢开了最初那点恼火。他们两个虽在张越面前夸了口,但箭术着实是寻常,也就是随从中有一个是从靖难之役中过来地孟家老家将,此时多了彭十三这么个久经沙场的自然高兴。当下,一群人齐齐上马,风驰电掣一般从这条小巷中卷过,却不曾想背后面馆中的那个伙计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地背影直瞅。 良久。刚刚那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小伙计方才冲里头柜上嚷嚷道:“掌柜的,咱们面馆好容易来了这么一拨贵客,以后还不得被人踏破门槛。你可得给我加工钱!” “臭小子找打!真要是那些贵公子常常来,我这店干脆关了门干净!” 一行人在面馆中闹出了一场小风波之后,又沿街走巷跑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了安阳王府东角门。和地处幽静地英国公别府不同,这里地处北京城最热闹的北大街,只他们进来直通王府大门的那条胡同却是不许闲杂人进。堪堪勒停了马时,张越就瞧见那门前正停着一辆车,车旁还有几个护卫。 “真巧,四姐也到了!” 孟繁一骨碌翻身下马就朝马车旁跑去。还不及站稳便嚷嚷了起来:“四姐,你看我和韬弟把谁给带来了!” “凭二少爷您带谁来,小姐才懒得理会,能和您混在一块的能有什么好人?” 已经下车的丫头红袖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可顺着孟繁来的方向一看,她登时大吃一惊,赶紧掀开车帘把头探进去说了两句什么。不多时,孟敏便扶着厢壁,搭着红袖地手下了车。看到跳下马来地张越快步走上前来,微微诧异之后便露出了一丝喜色。 孟韬此时也上了前,惟恐天下不乱地嘿嘿笑道:“我就说吧,四姐知道越哥来准高兴!” 兄弟俩正得意的时候,却吃孟敏一瞪眼,顿时收起了脸上笑容。孟敏在一干堂姊妹中虽排行第四,但在他们家那却是长姊,不是嫡出胜似嫡出,饶是他们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遇上了她却也伏贴。此时。两人蹑手蹑脚地闪到一边,招呼了几个随从笑呵呵地先进了门。而不远处正牵着两匹马地彭十三望着这边。面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没有闲杂人等,孟敏便落落大方地问道:“越哥哥,我听说英国公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你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了。你难得松乏一日,繁弟和韬弟却不懂事把你拉了来。不过你平日都是劳心,今儿个射箭耍玩,权当是劳力好了!” “四妹妹你这把所有地话都说了,难道我还能说一个不字?” 张越笑着答了一句,忽然旁边传来一个低低的惊呼,再一看却是车夫旁边的位子还有一个裹着半旧毡衣的妇人。他正觉得奇怪,却见那妇人跳下车便跌跌撞撞到了他跟前,竟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就磕下了头去。 “小恩公,请受小妇人一拜!” ps:晚上第二更……深情召唤月票,都十五号了,大家应该有第二张第三张了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遇到贵人好办事 一声小恩公着实让张越目瞪口呆。 见那妇人叩拜之后抬起头来,他忙连连摆手道:“这位大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之前可不曾见过你,更谈不上什么恩德了。” “小妇人康刘氏,四年前开封城大相国寺的收留之恩,小恩公或许早就不记得了,但对小妇人来说,那却是一家人的活命之恩。若没有事后小恩公送给我们的那些银子,小妇人一家只怕也没法活到现在。”道出这番话之后,康刘氏的眼眶顿时红了,竟是趁着张越讶然之际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小恩公当初那些银角子都是送给小女的,只小妇人和外子着实没用,如今没了活路,所以才会到安阳王府寻亲。” 此时此刻,那段张越几乎已经遗忘了的久远记忆再次浮现了出来。他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康刘氏,然而不知是她的容貌和当初变化太大,还是那时不过随眼一瞥并无太多记忆,他仍是没有多大印象,但脑海中倒是冒出了那个怯生生的芦柴棒小女孩的模样。 “原来你是那时候的……”见康刘氏两鬓斑白面容憔悴,那消瘦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张越自然知道这一家只怕是过得不好。虽说他从未以圣人自居,但那毕竟是昔日帮助过的一家子,此时少不得问道,“你说是来这里寻亲,究竟找的是谁?” 康刘氏又抬头瞅了一眼张越,见其一身打扮整整齐齐不显奢华,说话虽温和却流露出一股凛然之气,便颇有些自惭形秽,竟是不敢说出此来乃是寻自己的堂姐,也就是安阳王朱瞻的乳母刘氏。 孟敏打从刚刚开始就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此时听张越开口相问,她便笑道:“越哥哥,说来也巧,我刚刚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这位康嫂子在门前迷了路。她要寻的亲戚是安阳王的乳母刘妈妈,我倒是见过的,所以便捎带了她来。” 此时此刻,康刘氏几乎是打心眼里感激身前这位大小姐。她虽是不辨路途,可坐在孟家后门却着实是饥寒交迫走不动路的缘故,人家给了她点心吃食。又送了她一件御寒的毡衣,更用马车捎带了她一路,这时候却只说她迷路掩去了其它。她如今虽窘迫,早年却也见过几户有钱人家的千金,哪有这样地容貌品德? “幸亏康大嫂遇见了四妹妹这样的好心人。”张越瞅见孟敏背后的红袖正在那儿撇嘴,又见康刘氏面露羞愧之色,心中便知道这番说辞只怕另有文章,却也觉得孟敏心思细密,当下又笑道。“既然今儿个都是碰巧,那大伙儿也别站在这安阳王府前头,索性一块儿进去吧!” 永乐皇帝朱棣膝下共有四子。其中太子汉王赵王都是嫡出,比起太子来,汉王赵王曾经更受宠爱。赵王朱高燧和汉王朱高煦一样姬妾无数,但在子嗣上却不像哥哥那样兴旺,统共只有世子和安阳王朱瞻两个儿子。因此,这北京城的安阳王府自然是修建得富丽堂皇。 康刘氏紧跟在张越和孟敏身后,越往里头走,双腿越是情不自禁地打颤。她何尝进过这样的大宅门,几道门几个院子一过。根本就是连方向都没了。眼见得沿路那些仆役都是服色鲜亮,纵使粗使丫头也比她衣裳华丽,无数诧异的目光都在往她面上打量,她几乎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心里愈感到一阵阵屈辱。 孟敏早使唤人进去知会乳母刘氏。此时便一路走一路和张越说话。待得知英国公张辅如今已经痊愈。又听张越转述史太医地一番话。道是开春就能纵马踏青。她顿时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总算是好人有好报!前些时日遇见陈留郡主地时候。她还说皇上气性时好时坏。想必英国公一旦复出。这一切就都好了。” 张越闻言莞尔。快到前头垂花门时。他忽地看见迎面有一个身穿香色杭绸对襟小袄地马脸妇人急匆匆奔了过来。便放缓了脚步。侧头看了看旁边地孟敏。见她冲着自己微微颔。他便明白这便是那乳母刘氏无疑。 “四姑娘。听丫头说您给我带了一个亲戚来?”那刘氏匆匆上得前来。恭恭敬敬地屈膝拜了一拜。那马脸尽是笑容。“不瞒您说。这成日里上王府攀亲地人多了。何劳您过问。这多半不知道是哪里来地无知妇人胡乱攀亲。成天寻思着攀上咱家王爷这棵大树呢!” 听着刘氏说话鄙俗。张越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旋即想起刚刚在王府门前康刘氏一席话说得妥贴婉转。仿佛读过些书地样子。此时。他便回过头去。见后头地康刘氏脸色煞白。他就微微笑道:“康嫂子。既然说是亲戚。你可有什么凭证么?” 那刘氏原本还面露不屑。及至听到一个康字。顿时愣了一愣。旋即竟是紧赶几步上了前。那小眼睛瞪得老大。在康刘氏脸上身上瞅了又瞅。忽然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又是谁冒充亲戚来攀亲呢。原来是三妹你!想当初你不是被叔父捧在手心里么。怎么转眼间沦落成了这副模样?啧啧。早知道如此。当初你拒什么婚。非得嫁给康老三那个穷鬼。愣是推了一门好亲事。如今果然遭天谴了不是?” 这是人家的家事,孟敏原不想开腔,此时听刘氏那奚落越来越过分,不禁皱紧了眉头喝道:“刘妈妈,你这都是说什么呢?”刘氏想起昔日旧事心头满是怨恨,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一时之间倒忘了还有外人。眼见孟敏阴沉着脸,旁边那位陌生地贵公子也是面色不豫,她心中咯噔一下,忙笑道:“四姑娘和这位公子别见怪,我就是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不过是和我那三妹开玩笑呢!” 一面说着话,她一面赶着康刘氏殷勤地叫着三妹,又问她来京城做什么。待到对方嗫嚅着说出丈夫吃了官司如今在北京修城墙,一家人生活没个着落的时候,她脸上又露出了掩不住地幸灾乐祸。旋即才假惺惺地陪着抹了一把眼泪。 “三妹,不是我不肯帮你,我在这王府也就是比寻常奴仆高一等,不过是凭着奶了咱们小王爷这点子情分勉强过活罢了。不过,既然你当我是亲戚投奔我来了,我自然不会让你空着手走一遭。这么着。小王爷年下的时候赏了我二十贯宝钞,我还没用呢,你先拿回去救救急,也算是我对妹夫和外甥女的一点心意。” “哟,这儿还真是热闹!” 康刘氏哪里瞧不出堂姐的幸灾乐祸,然而此时若连这最后的亲戚都断了,全家人就彻底断了活路,因此她只能含屈忍辱地拜谢。正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得斜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现来人是一位身穿大红绣蟒锦服的少年,她顿时愣住了。 朱瞻听说孟敏前来探望自己地王妃,原本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可听说张越也被孟繁孟韬兄弟给拉了来,他顿时来了精神。他虽不如朱瞻基时时刻刻跟在朱棣身边,消息却也灵通。就算张越不一定能承袭英国公爵位,可至少也是张辅身边的亲近人,再加上有孟家的关系,他更是决定好好拉拢。毕竟,东宫虽说定了,可天底下变数还有地是。 此时,他横扫了一眼刘氏便恼怒地冷哼了一声:“刘妈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 “小王爷,我……”刘氏虽是把朱瞻奶大的乳母,但乳母不过是比仆人略强一丁点地身份,她在别人面前自傲些就罢了,怎敢在朱瞻面前拿大,忙满脸堆笑地解释道,“是四姑娘捎话说有亲戚寻上门找我,所以我这才来看看。” 朱瞻这才略带疑惑地瞥了瞥刚刚忽略掉的那个寒酸妇人,见她两鬓斑白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再也不理会刘氏,而是笑吟吟地对张越道:“你这几个月成天守在英国公身边,几乎连人都看不到,你到北京之后,今日还是本王头一次看见你,孟家兄弟俩这一回倒是做了件好事!说来张娘娘虽已故去,你毕竟不是嫡亲,也不必一味拘着自己,待会在射箭场上不妨试试身手他一面说一面转向了孟敏。客气地点点头道:“四姑娘。王妃正在里头等,你自己进去就是了。” 刘氏没想到自家小王爷对张越竟好似比对孟敏更客气熟络。这下子更是怨起了没来由寻上门的康刘氏,忙上前拉起堂妹的手道:“这头主子们正说话,三妹有什么话到我房里来说,别碍着事!” “等一等。” 张越刚刚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便知道康刘氏若跟着刘氏回房,只怕不多时就会两手空空地被轰出王府。这帮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别人来说却可能性命攸关,当下他喝了一句,随手从腰中钱囊里掏出几张宝钞,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康刘氏手中。 “当日在大相国寺我送的那几个银角子既然都用了,如今你就拿着这个回去买些用得着的东西,也算是咱们曾经共患难地一点心意。” 孟敏一路带着康刘氏到这安阳王府,本是一片好心,几番周折下来却也觉得这妇人颇为不同,便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红袖伸出了手,随即紧跟着张越送了一串精致的银钱,因笑道:“相逢便是有缘,嫂子拿着回去给小妹妹做个纪念。” 朱瞻此时总算是品出了一点滋味来,见刘氏站在一旁瞠目结舌,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旋即沉声喝道:“既是你地亲戚,那就好好招待一下!别在这呆站着,把人带下去换一身衣裳吃些东西,连招待亲戚也要本王教你么?” ps:今日恢复三更……这两天月票貌似没前几天多,本月已经过半了,如果有第二张第三张月票的话,请大家帮帮忙投给我,如今虽然是第一,但不知道啥时候会掉下去,拜谢了! 第一百三十章 勇士扬威,刻意笼络 安阳王府素来就是北京一群贵胄子弟聚集玩乐的地方,这一日王府后演武场中的射箭大会自然煞是热闹。二三十号人中,虽然没有南京城那么多小侯爷小伯爷,但随侍赵王的武官也多半是勋贵功臣,这些贵公子中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二三,各自三五成群地汇集成好些小圈子,四处都是人声鼎沸。 只不过,说是射箭大会,真正箭术高明的贵公子并不多,不少人都是像张越这样的半吊子,坐在一边胡吹海侃的时候倒红光满面,上场了之后却原形毕露。张越原还想自己那两手本事稀松得紧,可他好歹还是箭箭射在靶子上,十箭之中更有一箭射在红心。见此情形,孟繁和孟韬都是大声喝彩,就连安阳王朱瞻都是道了一个好字,张越自己却是汗颜。 这要是他那个大哥张在,那还不得迎来一个满堂彩? 一群功臣子弟射了一轮之后,就换上了各自带来的家将,相比那些公子哥,这些人都是真正在沙场征战上练就的本事,全是用的强弓,十箭之中倒有九箭乃是正中红心。而且今日这都是为了给主子挣脸的勾当,各自许了重赏,因而是人人尽心竭力,全都使尽了浑身解数。 张越乃是半道上被孟繁孟韬兄弟硬是拉来的,自然不会带什么弓箭用具,于是安阳王朱瞻慷慨借了他一整套。此时轮到彭十三上阵时,他信手拿起那弓,随随便便就弯弓拉出了一个满月,最后只听迸的一声,那弓弦愣是应声而断。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朱瞻立刻站起身来,高声赞道:“好气力!来人,去库房换强弓来!” 刚刚那些漫不经心的贵胄子弟们这会儿也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有不认得的免不了四下里打听。因着认识张越的并不多,刚刚又看见朱瞻亲自带了人来。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摇头,更不知道彭十三是何方神圣,问来问去,最后还是一个家将认出了彭十三。 “那应该是英国公府的家将。” 英国公府四个字顿时引来了不小的骚动,都知道英国公病了许久,这会儿出场的既然是英国公的家将。那么主人岂不就是英国公张辅地子侄?几个消息灵通的碰着脑袋一合计,顿时猜出了张越是何许人也,于是便笑嘻嘻地围了过来。 朱瞻一声令下,这送上来的强弓竟有好几把。众目睽睽之下,彭十三依旧从容不迫,一把把地开弓试过之后,便抓了一把三石强弓大步走上了前去。世家子弟中爱武的不少,但肯勤练武艺精于武艺的却并不多,似张这样能拉两石强弓已经算是极其顶尖。于是此时俱是两眼放光。就连孟繁孟韬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只有张越仍气定神闲地坐着。 他好歹和彭十三练了三年的武艺,人家地本事如何他心里有数。要拉开三石强弓虽然需要犹如怪物一般的巨力,但对于彭十三却绝不在话下。 此时就连演武场周围地仆役都在探头探脑张望。更不用提那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贵公子了。就在无数人地目光中。彭十三抓起一支箭搭上弓弦。旋即暴喝道:“开!” 四周本就是一片寂静。这一声犹如炸雷般地暴喝震得彭十三身边几个离得较近地仆役头昏眼花。几个十二三岁地少年更是忙不迭地捂耳朵。然而。其他人却没有错过那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地一幕。仿佛才一出手。那支箭便转瞬间没入了远处地箭靶中央。 “开!” 又是一声喝。彭十三再次射出一箭。紧跟着又是第三箭第四箭。一口气射出了五箭。五箭齐齐钉满了靶子。他方才放下那张强弓。转身走了回来。在张越面前拱手一躬身道:“幸不辱命!” 张越见彭十三走过来就站起身。此时便笑道:“老彭这箭术仍是不逊当年!这半袋子箭用完却脸不红气不喘。果然是神力神眼神射!” 直到张越开口说话。一群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全都高声喝起彩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上下之分。如今仍去开国不远。靖难也只是过去了十几年。这北征南讨更是常常有。这些贵胄子弟自己虽未必有那万夫不挡之勇。却仍然看重英雄。 朱瞻见状使劲拍了拍巴掌,旁边一个早有准备的仆役连忙双手捧着一件锦袍抢上了前。此时此刻,他大步上前,拿起那锦袍一抖。竟是亲自披在了彭十三肩上。 “如此勇士。正当配得起这锦袍!”他脸上露着亲切的神采,大赞了一番之后又叹道。“我早听说过英国公府有八大家将,早年曾经随英国公征战靖难,之后又四讨交趾,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前些时日我听说衡山王弟大闹英国公府,还打伤了一位彭姓家将,料想就是你了!王弟年少不懂事,我今日便代他赔罪。来啊,取黄金五十两来!” 没料想安阳王朱瞻居然翻出了当初旧事,张越一愣之后,心中不禁哂然冷笑。果然,哪怕是面对五十两黄金地重赏,彭十三虽表现得恭敬有加,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倒是旁边的贵胄子弟纷纷起哄,更有和朱瞻关系较近的直接打听起了当初的事,待听说衡山王被廷杖二十,众人面面相觑之余,这心里头就更打起了鼓。 有了彭十三这神射在前,接下来的射箭大会自然是乏善可陈,纵使其他家将再能百百中也没了多大看头,毕竟,如此神准的箭法放在军中少说也是一个千户,此等人才岂是寻常武官养得起的?于是,待到散去的时候,好些人都上来和张越套近乎,目光却全都在彭十三身上瞟。 孟繁和孟韬却没有人家那么多鬼心思,两人曾经在某天偷听了父亲和二叔的谈话,心里早就把张越当成了一家人。刚刚看到彭十三大神威技惊四座,他们全都打心眼里为未来地姐夫感到高兴,这会儿一左一右往张越旁边一站,恰是一副左膀右臂的模样。 这人多嘴杂。告辞的时候朱瞻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笑吟吟地邀张越日后常来。直到宾客全都离场,一群仆役开始打扫演武场,他方才伸手招了两个精壮仆人,沉声吩咐道:“把那彭十三射过的靶子拿过来,本王要好好看看!” 由于先前领了朱瞻的眼色。那一场射过的靶子早就被留在了一边,此时听到主子话,那两个精壮仆人立刻把靶子寻了出来,又兢兢业业地抬上了前,觑了一眼主子地脸色,他们俩便蹑手蹑脚退到了一边,却有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一溜小跑来到了朱瞻身侧。 朱瞻仔细细细地端详着那靶子,见箭箭正中红心不说,而且所有箭支都是紧挨着挤在一团。最后一支势大力沉的更是挤在其余四支箭当中,正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他心里极是赞赏,可若是别地人他自然可以设法讨来。但那是英国公张辅的人,他也就只能眼馋而已。况且,如今乃是承平年间,勇士虽有用,但只要不是带兵的,那还不是最有用。 “我让你打听地事情打听到了?” “启禀小王爷,小的费尽心思,这才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千户那里打听到了一点风声。据说出告张越的人有了些眉目,那锦衣卫指挥使袁方进宫见了皇上一回。此事就再也没了下文,仿佛是撂开了手。那千户还说,某次去见袁指挥使时,曾经隐隐约约在外头听到一个汉字。” “汉?”朱瞻嘴角一翘,旋即微微冷笑道,“那些锦衣卫还真会胡乱查,这么一丁点事情居然查到了汉王伯身上。不管他们,这北京毕竟是父王经营多年,纵使锦衣卫也不比咱们消息灵通。父王忙着奉承皇爷爷。大哥又身体不好,其他的事情我就替他们分忧了。你吩咐下去,不论是谁,皇爷爷北巡驻北京期间,不许胡作妄为,否则我扒了他们的皮!” 那青衫中年人慌忙应承,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小地上这边来地时候,刘大娘还问小的府中可有需要活计地空缺,说是她那个亲戚如今穷困潦倒。想谋一个差事做做。小的心想王府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这事情不好做主,所以想请小王爷示下。” 提起乳母刘氏地那个亲戚。朱瞻顿时联想到先头张越和孟敏两人的举动,不禁笑了起来。瞧孟敏那模样,仿佛和张越深有默契,他们两家那婚事说不定有七八分准。 定了定神,他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既是刘妈妈的亲戚,你随便挑个轻松的活计给她就是,不必拘泥死契活契。对了,回头你让人去看看王妃那儿四姑娘走了没走,若是没走请她多留片刻,我还有话要问她。” 他自然不在意乳母的穷亲戚,只觉得张越不是滥好心,两边应该是认得的。既然认得,那总能从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指不定将来有用。争与不争那是父王身边那些人决定的事,按理和他没什么相干,而且他和衡山王朱瞻圻不同。 他上头确实有世子,但世子乃是他的嫡亲大哥,身子又不好,指不定这赵王爵位日后就是他继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说太保守了些,但像朱瞻圻那样鲁莽急进就没意思了。但有些事情,细细追究下去仿佛有那么一点意思----锦衣卫亦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亦难免犯错。ps:如果是《春宫缭乱》地老读者,通告一下,那套书已经出版,出版改名《锦瑟华年》,又回到老名字去了。上下两册定价四十八元,当当价是36.3元,便宜不少,可以上当当网搜索锦瑟华年。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声,出版只是第一二卷,前头我还加了前言,附赠环保手提袋和书签。 好了,继续为本书拉月票,希望本月月票尽早突破一千,握拳,努力奋斗in……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纷至沓来的亲戚 正月十五元宵节乃是一年到头的大节日之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闹元宵,达官显贵人家也少不得各房聚在一起,猜猜灯谜看看戏,吃一顿团圆饭。这天一大早,张越洗漱完去张辅那儿问了早安,回屋刚吃了早饭,一个小丫头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来。 “越少爷,小侯爷和小侯爷夫人到了!” 张越听了这个陌生的称呼,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一阵子方才明白这说的是自己的大姐张晴和大姐夫孟俊。想到两人正赶在年前和保定侯孟瑛一同到了北京,之后忙忙碌碌也不曾见过,他顿时又惊又喜。正想要赶出去迎接时,却想起张辅来,忙问了那小丫头,这才知道张辅处已有人报讯。然而,这一个人刚刚打走,院子里又呼啦啦跑进来一个管事媳妇。 “越少爷,门外又来了两拨客人。一拨说是夫人的娘家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带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少爷,说是打陕西来的;另一拨说是少爷您的亲戚,是一位夫人带着一位姑娘!荣管家正好出去送节礼了,如今外头陈管事已经把人都带到了东西小花厅分别安置,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和夫人则是在大花厅里头坐着。” 张越倒没料想到这亲戚全都凑作了一堆,这王夫人的娘家人他就是出去也不认识,另一拨自称他的亲戚则更难以想象----就是想破头,他也着实想不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位姑娘的亲戚能是谁。站在那里沉思良久,他颇有些吃不准,正打算先去张辅处问一问,才走出院门,便有人匆匆前来传话。 “老爷说,想不到客人都选在正月十五到了,居然这么热闹。保定侯家小侯爷夫妇都是熟络的亲戚,老爷好久没见他们,也想让他们陪着说说话。至于其他人请少爷去见见。不过,夫人娘家中亲戚多在江南一带,倒没听说过在陕西有亲。但这大过节的既然过来,多半是为了求助或其他,让少爷酌情帮一些也就是了,别让人家以为咱们家薄待了亲戚。” 张越这才心中有数。遂点头应了。出了二门在大花厅见过孟俊张晴夫妇,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张晴就拉着他的手道了一大堆说不完的话,直到他说张辅在正房中等着他们,这小夫妻俩方才笑着去了。等这两位走了,张越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招来刚刚那个迎客的管事又仔细询问了一番,问清了大约是怎样的人,旋即方才去了小花厅。 来到东边花厅时。张越便看到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那年长的是二十出头地年轻人,乍一看去眼神游离,应该是个极其精明的角色;年少的则是一个十二三岁满脸稚气的少年。生着一张富贵喜气的圆脸。见着他踏入大厅,那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立时站起身走上前来,脸上尽是笑容。 “可是三公子?”由于事先向管事打听了一个详细,那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张越,此时便异常谦卑地深深躬身道,“在下方锐,舍弟方敬,我们是英国公夫人地娘家外甥,刚刚从陕西赶来。如今陕西闹了饥荒。流民闹事,因黄河封冻南下不好走,听说英国公正在北京,所以家父家母方才打了我们上北京。” 说话间那少年也上来行礼,说话却不似兄长那么利落,而是颇有些腼腆。张越细细瞧这兄弟俩,现他们风尘仆仆,身后就只有一个老仆一个小丫头,便知道他们这一路必定异常仓促。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否王夫人哪边的亲戚。但想到此事等荣善回来就可见一个分明,他也不用担心人家冒名,遂笑着安慰了两句,又命丫头送点心来。 点心才摆上小几子,那圆脸少年方敬的眼睛登时亮了,想要伸手去抓,却又有些迟疑。张越瞧着他颇为可爱,便朝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忙将盘子端到了他跟前。方敬斜睨了一眼兄长。见其正襟危坐。便犹犹豫豫抓了一块送进口中,却是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方锐见状。面上就流露出几分尴尬,随即干笑道:“英国公夫人出自大家,三公子大约觉着我们不像是她的亲戚。实不相瞒,家母乃是英国公夫人的表妹,未出阁时常常往王家走动的,并不是我们胡乱攀亲。其实……” “其实方兄是到北京考会试地。我说得可对?”张越微微一笑。见方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便直说道。“我只是看到方兄那边地行李好似有个书箱子。寻常人若是出来投亲。必不会带这个。而且方兄直接带着行李过来。大约是因为应考地缘故。这北京地客栈不是客满就是漫天要价。不知道我猜得可对?” 那方敬狼吞虎咽吞下了三块点心。总算是饱了。此时好奇地端详着张越。却不敢随便说话。而方锐听张越这么说。暗惊对方地敏锐。不禁叹了一声:“三公子说得不错。我确实是来北京赴考地!这北京城地客栈都是漫天要价。就是赁房子。一小间屋子就要价半个月十贯钱。我兄弟二人……” 他犹豫了片刻。见张越面色如常。顿时收起了最初蒙混过关地打算。只得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我们出来得急。而且因为陕西闹饥荒。家里几百亩地都是颗粒无收。父母催着上路。谁知咱们在路上又遇着了一些事情。所以只好上英国公这儿恳求帮衬情知人家确实是赶考。而且囊中羞涩住不起客栈。张越倒是有些同情。奈何同情归同情。若真是王夫人地亲戚。留下自也无妨。但若不是。他也不好随便作这个主。就在此时。他看到门边上忽然窜出了连生地脑袋。便欠了欠身告罪出了门。 “少爷。荣管家回来了!” 张越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大宅门中地亲戚关系错综复杂。自个家那边地他勉强能弄清楚。这边英国公家地他就无能为力了。于是。他便跟着连生来到了外头。见荣善正笑呵呵地等在那儿。他便将里头那些情况一一说明了。 荣善这个外管家管地就是家里那些来来往往地客人。对这上上下下地亲戚关系最是清楚。掰着手指头仔细一算。他便笑道:“越少爷。这还真是夫人家地亲戚。只是有道是一表三千里。他们地母亲和夫人就是远亲。到了他们这一辈那就更远了。照小地意思。送个两百贯钞给他们花销尽可使得。不过既然是进京赶考地士子。收留下也并无不可。若是少爷决断不下。不如派个人问一声老爷?” “大堂伯正在见大姐和大姐夫,这会儿就别让人打扰了。”在这边呆了好几个月,张越心中明白这大宅门里有的是空地方。沉思片刻就吩咐道,“若是其他亲戚也就罢了,既然是来应试的。大堂伯就算知道了也总会予个方便。你让人把府西头靠后门的一个小跨院收拾出来,那边原是空着,让他们暂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你派个人去和他们兄弟说一声,就说让他们留下,我去西边花厅见见另一拨找上门来的亲戚,大堂伯那里待会我亲自去说。” 由于朝向建筑地缘故,西花厅素来比东花厅阴冷,所以这冬天一直都挂着厚厚的夹絮帘子。张越打起帘子入内,微微眯起眼睛习惯了一下那昏暗的视线。这才看见了那边坐着的两人。当他看见那个满脸不安坐在下的妇人,还有其下那一对少女,他登时吃了一惊。 那赫然是冯兰和金夙母女! 和昔日在开封城的时候相比,冯兰憔悴了好些,那髻虽然梳得纹丝不乱,头上只戴着一支青宝石掠子,身上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鸦青缎子袄儿。面对他的目光,她面色颇为凄惶,却仍是强作笑容。原本就是斜签着身子坐,这会儿**更是几乎没挨着多少椅子。 金夙则是大胆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说不清是不忿还是恼怒,抑或是羞愤是惭愧,总之硬是盯着他不放。面对这一幕,张越便摆摆手屏退了厅中侍立地两个丫头,别转目光看着冯兰,淡淡地招呼道:“冯姨妈,好久不见了。” 话音刚落。冯兰便站起身来陪笑道:“越哥儿。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这才会干下了退亲那种蠢事。我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我本就是个没见识地妇人,那时候见着锦衣卫出动的状况,一时给吓呆了,咱家老爷也是没见过那场面,所以咱们合计之后才会上门退亲,这只是为了保全咱们自个儿,并不是落井下石!” 她见张越脸色淡淡地,半点没有接话茬的意思,只得无可奈何地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要说咱们家如今也是遭了报应,好好一桩杀人案子,结果硬是说老爷收人贿赂错断了,贪赃枉法这帽子扣上来,如今老爷被辗转送到了北京大理寺,说是要从重论处。我知道是我和老爷对不起张家,只求你们一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这种人家计较。哥儿前途无量,原就是我女儿高攀不上。若是你们家不嫌弃,我愿意将夙儿给哥儿做个二房……” 话音刚落,就只听咣当一声,却是金夙一失手,捧在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ps:月票六五二了,不过本月也已经过半了,希望能早日突破一千大关,谢谢大家。至于大家说本书中的生僻名字,不好意思,最初就是那么设定的,而且这就是历史上某些人的名字,我只能说,张玉同志,车字旁的字也不少,你干吗给儿子起那么复杂的名?至于老朱家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一辈瞻字后头从土字旁,那一个个字我都不认识…… 注释:朱瞻(qiao),朱瞻圻(q),张(y),张(yu)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死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大过节的在人家家里做客,居然摔了东西!” 冯兰怒形于色地盯着金夙,狠狠瞪了一眼,便赶紧蹲下身子一片片捡着那些瓷片,好容易把这些都拣到了帕子中作一团包着,旋即方才重新坐了回去,面上重又挂上了讨好的笑容,仿佛刚刚那摔碎杯子的事情根本没生过一般。 看过冯兰起初在老太太顾氏面前的奉承逢迎,看到之后张家出事时冯家的背信弃义,再看看如今冯兰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悔当初的模样,张越只觉得打心眼里厌恶。他原以为张辅是以权压人方才让金家丢了那知府之职,如今知道是因为一桩杀人案,他心中的不安自是更加少了。只看见金夙那面色苍白形同死人一般的面孔,他的心方才稍稍一动。 “冯姨妈。”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流露出某种愤怒的意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既然也说姨父是因为杀人案子的事情被大理寺问罪,也就不必再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至于什么二房之类的事情你就更不用提了,娶不着姐姐就要妹妹为妾,咱们张家还不至于到那个田地。” 冯兰被张越这番话噎得紫胀了面皮,狠狠揪了揪衣角,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越哥儿这是什么话,本就是咱金家的错,不过是弥补了从前的亏欠罢了。若不是夙儿她姐姐寻死觅活地颇有些癫狂之症,我本打算是带她来的,这婚事的事情……” 此时此刻,张越再也不耐烦听冯兰那喋喋不休的解释。望着刚刚失手摔了杯子之后就呆呆站在那儿的金夙,他只觉得她生错了人家。当初像推销什么似的推销女儿,之后又忙不迭地撇清关系,现在又主动找上门来……冯兰可曾真的为女儿着想过?就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下逐客令的时候,却只见金夙忽然上前一步,深深行了一礼。 “三表哥。可否稍退一步,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夙儿,你……”冯兰皱着眉头站起身,才开口迸出几个字,旋即便换上了又惊又喜地表情,“你看我这记性。你们表兄妹许久没见,是应该单独说说话。咳,我闷了这么久颇有些头晕,先出去吹吹凉风清醒一下。” 张越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他着实不想面对冯兰,所以眼瞅着她急匆匆地出门,他也并未拦阻。见金夙脸色苍白地死死捏着手中帕子,他沉思片刻便说道:“上次你去码头送行的事情,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哥。他在船舱中闷了几日。后来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那时候我没想到会是眼下的模样。”金夙凄然冷笑了一声,旋即便昂然抬起了头,“事情原本就是爹娘做得不对。但大姐已经绞了头,用这一辈子去还了。我爹丢官的时候,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家报复,待到后来知道那桩案子,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奸夫淫妇谋财害命,我爹居然收了人家八百两银子便将毒杀判成了暴毙,若没有之后的杀人大案,我兴许还蒙在鼓里……这世道实在是瞎了眼,一桩桩一件件的咄咄怪事居然全都让我们撞上了!” “所以我认命了。所以我不怨也不恨!”她使劲擦了擦盈满了泪水地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大姐看似柔婉,实则比我决绝,所以她才会一怒之下抛弃一切,可我不成。爹爹固然不是好官,固然被百姓唾骂,可他是我爹爹;娘虽然趋炎附势,虽然为了保她自己可以丢出我这个女儿。可她终究是生我养我的娘。爹爹至今还在大理寺,可我那祖母以我娘无子忤逆为由,预备休了我娘。” 张越以前只觉得金夙确实比金蘅更显灵巧。此时听她这样一番话。不禁觉得灵巧二字根本配不上她。他因为张无辜遭退婚地事。自然讨厌冯兰。也讨厌她地丈夫。但金夙作为人女。到了这个地步却依旧能说出这样地话。他着实震动非轻。 “谁都没料到最后是那个结局。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令堂地提议实在是荒谬。我想大哥也不会答应。至于两家地恩怨。我只是小辈不好评述。更不能保证什么。” “多谢三表哥没有虚词敷衍我。”金夙凄然一笑。面色平静地说。“我知道三表哥不想听娘那些话。所以才把娘遣开。金家原就是小门小户。只出了爹爹这样一个当官地。虽说退婚之事也是爹爹点头地。但祖母因为此事而迁怒我娘也不奇怪。如今金家已经微不足道。只希望三表哥能让英国公撂开手。大理寺无论判什么咱们也认了。” 说完这话。她竟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旋即才站起身来。 张越一个拦阻不及。伸手想去扶时。金夙却已经起身。此时此刻。他不好如先前对冯兰那样敷衍。但却依旧无法保证什么:“事已至此。我只能将此话转达大堂伯。” 眼见金夙如释重负地模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身掀帘出了西花厅。一出门。他就看到冯兰满面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外头寒风阵阵。她地脸上冻得红。不时把冻僵地手放在嘴边哈气。偶尔还轻轻跺两下脚。却是压根没看到他。 “冯姨妈。” 冯兰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张越这么快就出来,她地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失望,但旋即就快步走上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夙儿那死丫头脾气古怪得紧,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越哥儿你千万担待一二。我刚刚说的事全都是真心,还望你转告一声英国公……” “冯姨妈!”张越只觉得刚刚被金夙平息下去的心火这会儿又全都冒了出来,只得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我刚刚就说过,有些事情不是事后弥补就成了,夙妹妹也不是她姐姐的替身。至于姨父如今被大理寺收审,那是公事,以私情论公事实在是不妥,所以您还是请回吧。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今再说当初已经是晚了,只希望姨妈别忘了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儿,他也懒得再去看冯兰是什么表情,高喝了一声送客,就头也不回地出了这西跨院。顺着夹道走出老远,他方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望西花厅地方向。要是刚刚依着他那满肚子火气,兴许就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之分,早就指着冯兰的鼻子狠狠骂了一顿,也不会和那个无耻的女人说那么多废话。 摊上了这样一个母亲,金家姊妹何其不幸! 从垂花门进了院子,过了穿堂听见里头那阵阵笑声,张越这才感到憋闷地心情松乏了不少。想到张晴虽是冯兰的嫡亲外甥女儿,但若是依照她那急躁性子,得知此事后还不知道会勾起怎样的火气。他便决定暂且隐下此事不提。一进门,他便看到张辅此时正坐在炕上东头,斜倚着一个绣金线蟒引枕。张晴和孟俊坐在下手的椅子上,孟俊正笑着说话。 “这桩婚事是晴儿看中的。上回她到襄城伯家里做客,不合见着了襄城伯最小的妹子。那一位如今才十四岁,虽是庶出,生性温柔体贴,襄城伯和伯夫人都对她极好,轻易不许给那些嫌弃嫡庶地人家,所以一说他们也乐意。晴儿派人向开封那边送了信,老太太立刻命人送了庚帖来。这八字一合倒是相配,如今就等弟从金乡卫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办亲事。” 功臣世家之间联姻本就是常事,况且张辅和前头已故襄城伯李亦是战友同僚,此时一听却也欣慰,遂笑道:“也多亏了你们夫妇留心,这样的好亲事倒也是配得上哥儿的豪爽心性。不错,等婶娘他们一起到了北京,哥儿再回来。这婚事也就该办了。” 张越此时方才知道大姐这媒婆当得颇有成就,竟是解决了大哥张的婚事。只是刚刚见了冯兰母女,他此时虽高兴,但却流露不出多少笑容。 此时,张晴看见张越进来,忙站起身,上前拉起张越就将其按在了自己刚刚那张椅子上坐下,旋即便转头对张辅道:“大堂伯您是不知道,原本我那公公也看中了大弟。最后八字不合才罢了手。如今这大弟的婚事才敲定。二弟的婚事不过是刚刚有了眉目,我这三弟却是香饽饽。公公和大伯父都很想与咱张家再结一门亲事。于是便想把咱家四妹妹许给三弟。可巧的是,我前次去拜访杜夫人,杜夫人竟也流露出那意思。” 张辅还是头一回知道有这事,询问一番便笑了起来:“越哥儿这沉稳的性子连皇上都嘉许,自然是招人喜欢。只不过他如今还年轻,倒不急于一时,等他中了进士再谈婚论嫁也使得。对了,你可和婶娘她们商量过?” “祖母和三婶那一头早就许了让我看着,否则我怎么会越俎代庖?如今我下头四个弟弟两个妹妹,我这个长姊自然得好好上 ps:今天听说有几个大神要上架,所以想再说几句。上架之前,别说新书月票榜第一,就是前三我都没想过,所以如今坐在第一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三分兴奋七分忐忑。我从来没当自己是什么大神小神,在起点书四年了,一直都是不温不火而已,所以这本书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这才是我最高兴地事。但是,数据仍然是衡量真理地标准,我希望无论老读者还是新读者都能信任我,把月票投给我,本月还剩下半个月,我比人家早上架十几天,说实话,要是输了那是不可能真以平常心对待的。人总有患得患失,我也不例外。已经将月票投给我地各位,拜谢大家!即将把月票投给我的各位,同样拜谢大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人物的烦恼 自从永乐皇帝朱棣下旨疏通运河,天下就几乎人人都知道要迁都。这一次北巡朱棣留着皇太子朱高炽监国,由杨士奇等人辅佐,其他文武官员却几乎半数多都拉了过来,恰是迁都前兆。这北京城虽说四处都在破土动工,但官员宅邸却是足够,再加上不少功臣都赶早买了些房产地产,年前就几乎都安顿了下来。 就在过年之前,从病中的胡广到如今辅佐政事的杨荣,再到杜桢沈度等几个翰林院文官,人人都获赐了一座宅院。虽则房子有大有小,地段各有不同,但众人无不是皆大欢喜。杨荣的宅邸就在前门大街,离着正在修建的皇宫很近,恰是一等一的黄金地段,四面全都是公侯别府,他作为五品文官住在这当中,却可称得上头一份。 这天杨荣和杜桢一块离开西宫的时候,口中便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皇上赐了我那么一座大宅子,我自是感恩不尽,可早上上朝的时候若是不提前半个时辰,那几乎是没法出门。我那周边一共有三座侯府,五座伯府,若是碰上了任一个的仪仗都得避让,这晚上回去的时候也是宁晚勿早,否则回到家也不知几时了。宜山,当初还是你聪明,竟是挑了杨树巷那么一个偏僻地方,这平素进进出出都遇不上什么人!” “勉仁既然这么说,你到翰林院去说说,看有多少人肯和你对换房子?”杜桢漫不经心地一笑,见杨荣面有自矜之色,他便又叹道,“英国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光大兄却是时好时坏,前几天皇上让太医去看,那太医回报时却没什么好话,只怕……” 虽同在文渊阁参赞机务,但解缙之后,胡广却几乎可算得上是阁臣第一人。又获封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和翰林学士品级相同,可却另有一番意义。杨荣在众阁臣当中最年轻,平日少不得存着别苗头的心思,但这会儿想到胡广病得七死八活,那争风头的心思立时淡了,倒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念头。 杨荣和杜桢原只是在翰林院共事时的那点交情。但如今随朱棣北巡,两人成天打交道的机会也比往日多,他渐渐觉对方并不像昔日那样冷面冷心,偶尔也会说说心底话。平日在朱棣面前他虽能够应付裕如,但此时却有些不吐不快。 “都是重病,英国公病倒的那些天皇上赏赐不断,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派到了张家住着,还曾经亲自去探望了一回,日日宣看医案。可光大兄病了这么些天。皇上虽也常有垂询,可那情分终究是差得远了……” “勉仁慎言!”杜桢听杨荣越说越不对劲,不禁咳嗽了一声。见对方自知失态,他便正色道,“共患难的交情总是胜过共富贵地情分,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善待功臣,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休要被人误会了。话说回来,前几日元节来探望我的时候,我问了他的功课,又问了他英国公的状况。也曾经顺势提起过皇上对英国公的恩宠太隆,你猜他是怎么答我的?” 杨荣立刻起了兴趣,眉头一挑就问道:“他如何回答?” “他说,岳武穆曾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这才能够重整河山,足可见文武之间本就是各有各地职责各有各的章法。武官光鲜的背后是血战沙场,就好比英国公。若不是先头荣国公为救驾战死,英国公自己又是四征交趾大获全胜,也不会有如今的风光。昔日邱福乃是靖难功臣之,但最终北征大败,终是满门败落。所以贵贱无常,只要得恩宠者能有平常心,那就万事大吉。” “他年纪轻轻,倒是敢说!”杨荣闻言哂然一笑,心中却是有几分嘉许。“英国公固然沉稳谦和。只他那两个兄弟还有侄儿太不像话。若是他不尽早过继一个,我只恐这赫赫门庭将来败落得快!对了。此次北京会试,元节可要参加?” “我是对他说过。哪怕名落孙山。参加一次也不坏。他地举人功名乃是平白无故得来。若是进士也不能自己考。对将来没什么好处。” 见杜桢摆出了这老师派头。杨荣顿时大笑。笑过之后。眼看宫门便在眼前。家里地马车正等候在那里。他忽然心中一动。于是便挤了挤眼睛道:“我听说你那夫人对元节很是爱重。仿佛有让他做女婿地意思。你若是真有这想法可得小心了。据说孟家有意和张家再结一门亲。人家可是瞅准了元节。唔。说起来皇上也见过他两回了。看在英国公面上。兴许一个高兴起来。会许他一位皇孙女。你可小心些。别让女婿被人抢走了!” 饶是杜桢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听闻这话时。脸上地表情也顿时僵住了。望着杨荣快步出了宫门上车。仍是停留在原地地他不禁蹙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女儿地婚事他倒一直没考虑过。更没有想过要撮合那一对。可若是妻子有那打算。他也没什么阻拦地意思。问题是。这事情杨荣怎么会知道?还有。杨荣后头说地那两种可能是否真有其事?因着杨荣随口一句话。一向沉着淡然地杜桢顿时陷入了烦恼之中。 杨荣胡广等人地家眷已在年前到了北京。杜桢却没有忙着去接家眷。直到正月之前得了一座宅子。他方才打了家人前去南京报讯。紧跟着却又上表。以自己薄功微能。如今又不在南京为由。向朱棣提出要缴还先前南京那座获赐地府邸。 朱棣对于文官素来是善加任用却免不了多疑。情知杜桢是江南人。却不恋栈江南地房屋产业。仅有地一丝芥蒂也无影无踪。毕竟。杜桢早在靖难刚刚开始地时候就遭贬谪。起因还是因为上表弹劾黄子澄等人妄言撤藩。后来又如同游学士子一般在外游荡十多年。所经之处和来往地人锦衣卫已经是查得清清楚楚。却是和建文余孽搭不上边。 因喜爱皇长孙朱瞻基,因此只要是他读完书闲来无事,朱棣便会将他带在身边。哪怕是批阅奏折也让他在旁边看着。此时朱瞻基在旁边将杜桢的奏折看得清清楚楚,见朱棣面露微笑,他便忍不住问道:“皇爷爷,如今胡广病重,您既然看重此人,为何不召其入阁?”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入阁的。”朱棣在那奏折上朱批了一个准字。随手将其搁在了一边,这才转头端详着长孙,“杜桢和杨荣等人不同,他们当初在朕破南京时便外出相迎,虽有投机之意,却也说明他们识进退,至于杜桢么……此人稍显固执,不过才学能力都还不错,用做翰林院随侍自然有些屈才。朕预备过些时日放其外任,以后倒是可以用作六部堂官。” 朱瞻基这才恍然大悟,面上便露出了钦服之色。又毕恭毕敬地请教了一些问题。他本想提一提如今仍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地梁潜,但思量再三还是忍住了。见朱棣露出倦容,他便不动声色地告退离去,才出了景福宫下了台阶,却瞧见那边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人走过来。 “宁姑姑!” 陈留郡主看到朱瞻基,忙上前屈膝一礼,站起身之后便笑吟吟地问道:“皇太孙从景福宫出来,刚刚可是又在听皇上教诲?怪不得我每次见皇伯父的时候,一提到你皇伯父就是赞不绝口。只这份勤勉心性,皇族子弟中就没一个及得上你。” 陈留郡主朱宁和朱瞻基名义上是姑侄,但要说年纪,朱瞻基比朱宁还要年长两岁。由于朱宁每次随周王觐见的时候都会在京师多留几个月,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是熟不拘礼。此时听朱宁如此说,朱瞻基便笑道:“宁姑姑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得意忘形?对了,这天都晚了,你这是上哪儿去?” “还不是去孟家走一趟?”朱宁爽朗地笑道,“皇上不放心姚少师留在南京。之前是担心路上旅途劳顿,如今就打算派官船将他接来。我和姚少师好歹见过两次,便使了小性子让皇上捎带上我地一个闺中友人,顺带又举荐了孟贤走这么一趟。” 朱瞻基早年也受教于道衍门下,对这事情也有所耳闻,至于朱宁的闺中密友是谁,他自然不好询问。想到父亲朱高炽在南京监国,臂膀之一却被祖父硬生生斩断,那梁潜如今还是生死不知。他那眉头就渐渐紧锁在了一起。 朱宁虽自幼充男儿教养。性格直爽,可生在皇家。这直爽之中自然也少不得善于察言观色。见朱瞻基仿佛有些走神,她只皱了皱眉就猜到了几分。只她是女流之辈,有些事情尽管知道,尽管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犹豫了许久,朱瞻基终是将自己的随从赶开了去,又一个眼色屏退了朱宁的侍女,因问道:“宁姑姑,皇爷爷身边如今你陪侍的最多,可知道梁大人的案子究竟有什么说法?” “这国家大事……”朱宁才吐出了五个字,见朱瞻基面色不好,她便只得沉思片刻,直到决得那些事能说,这才低声道,“前几个月那桩无头案中,有人借着梁潜案地由头,向锦衣卫告了英国公堂侄张越一状,结果那袁指挥使对皇伯父一提,皇伯父当下就恼了,下令彻查。虽说那事儿到眼下还没结果,但既然张越都没事,只要有人给梁大人说情,总应该有转机。” 朱瞻基虽听说过那件事,却还不如朱宁知道得仔细,此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说道:“可有人告周冕狂悖无礼!” “周冕是周冕,梁潜是梁潜,皇太孙不能为梁潜说情,这总能去托一托别人吧?” ps:早上一时激动,说了些牢骚的话,这会儿自己看着也有些汗颜,而且居然连章节号都标错了,惭愧惭愧。总之无论是当初在新书榜,还是如今在新书月票榜的成绩都是拜大家所赐,再次拜谢!继续伸出手讨要月票^^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揽权非我愿 会试从来都在南京这江南古都举行,此次却放在了北京,对于去年的新举人来说倒是新鲜,但对于常常明落孙山习惯了南京地理环境的举子们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进京赶考自然少不了食宿,可无论是客栈还是赁房子,这北京都比不上南京,但价钱却更高一等。若家境殷实的那还好,若贫寒的就只好租百姓家里最便宜的屋子,只求捱过这几个月。 觑着这情形,张越想到张辅送给自己的那座三进小院还空着,便索性先把十几间屋子赁了出去。由于时下房租水涨船高,短短三个月的租金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越收留方家兄弟后,英国公张辅得知方锐乃是今科举子,上北京是来应考的,便没有计较这亲戚远近。毕竟,对于自家来说并没有什么花费,对别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德,这种好事自然是乐得做一做,他甚至还拨冗见了方锐一次。 见张辅自元宵节后已能上朝,张越自己也要应考,就把外头的事情尽交给了荣善,内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琥珀和秋痕,自己则是一心一意地破题做文章,偶尔也去拜访一回杜桢,或是去西边小跨院见见方锐。见人家没有和自己一起会文的打算,他也就不再强求。 等到一月底的时候,张倬终于到了北京。此次却是张越亲自到通州码头去迎接,见父亲不但带着惜玉等几个王夫人派来的大丫头,还捎带来了一个万世节,不禁吃了一惊。两相打了招呼,高泉忙着安排张倬等人的行李,万世节便把张越拉到了一边,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我原本是准备十一月上路早点到北京备考的,听说北京这客栈贵房租也贵,就连来这里一路上的车马费路桥费也是一笔大开销,所以我就滞后了一些时日。厚颜蹭着你爹的船一块过来了。元节你既然来了好几个月,能不能帮忙找个便宜的落脚地方?” “前些天英国公府还来了兄弟俩,都是远房亲戚,大的也是来赶考的,我便禀告了大堂伯让人住下了。你既然是和我爹一起来的,若是没地方住。干脆也过来蹭吃蹭住算了。” “人家毕竟是亲戚,我这一路上跟着你爹过来,已是省去了好些开销,要是还厚颜住到英国公家里去,那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万世节说着便嘿嘿一笑,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你和我是朋友,你爹也没把我当外人,这一趟路上我享福不浅。说来还得谢你。我可和你说好,我在南京卖了一年地字画,也就攒下了两百贯钞。这食宿费用若是不够,我可管你借!” 张越对万世节的脾气心知肚明,刚刚不过是打趣,此时便笑道:“这两百贯钞给我吧!” 万世节却也警惕,捏着那小布包却不松口:“你可别收了我的钱把我拉到英国公府去!” 张越又好气又好笑,登时就面孔一板道:“那是我自己名下的房子,原本就租给了那些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还剩下一间就是留着给你的!你要是不想住拉倒,别人那儿我可至少都是翻倍收地钱!” “你地房子?”万世节瞪大了眼睛。审视了张越好一会儿。待明白这不是开玩笑。这才笑嘻嘻地把那布包递了过去。“元节。你这趟北京可是走得好。错过了乡试却得了一个举人。还连房产都置办下了!既然你给我都留好了屋子。我当然去住。还有。这马车也捎带我一程!” 面对时而锱铢必较时而却又爽朗不拘小节地万世节。张越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下抽冷子给了他一拳。这便转身去和父亲张倬说话。及至把惜玉等人送上车。又把万世节连同行李一块打包运上了另一辆。他也和张倬以及几个随从一起上了马。 将万世节和行李扔在了西城地牌楼巷。又留下连生连虎帮忙打点。张越便将其他人带到了清水胡同地英国公府。如今这国公府比起张越刚到地时候。已是气象森严。那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兽面大门紧紧关着。只旁边东西角门留着让人出入。 此时早已有几个小厮在西角门处等着。见着人下马下车立刻齐齐涌了出来。有地牵马。有地从车上运行李下来。却是没人往几个绮年玉貌地大丫头脸上身上乱瞟。张倬当先进门。张越便摆了摆手吩咐惜玉几个先跟进去。自己却唤来一个管事。将几件要紧地行李一一指出吩咐了。这才上台阶进了西角门。 惜玉此次奉了王夫人地命随张倬北上。明面上最大地差事就是协理家务。此时绕过影壁进了屏门。一路上遇见人时。但见那些仆役个个低头垂手退到旁边站着。恰是规规矩矩。等进了二门之后。看见丫头媳妇婆子也是各司其职纹丝不乱。她心中更觉得来之前夫人那番话半点不差。倒是她身后几个王夫人特意挑出来地大丫头看到这家里井井有条。颇有些纳罕。 张辅今日到西宫伴驾。此时并不在。因此张越自陪着张倬往自己那院中安置。由琥珀秋痕带惜玉几个丫头去正房。这边张倬张越父子才走。惜玉便一手拉着琥珀。一手拉着秋痕。笑吟吟地说:“这一大家子地事都要你们操心。这些天可是累坏了你们俩。夫人说。等她丧服期满上了北京。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俩!” “姐姐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起!”秋痕瞥了一眼琥珀,见她不作声,便知道这回还是该自己说话,遂笑道,“我们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管起来,若不是少爷和荣管家常常提点,这日日都得把天捅几个窟窿。姐姐既来了就好,我和琥珀也能功成身退松一口大气了!琥珀,把东西拿来。” 琥珀从旁边一个小丫头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双手捧着递了过来:“这东西我和秋痕姐姐保管了好几个月,成天提心吊胆的。如今惜玉姐姐既然来了,这东西少不得该归姐姐保管。” 惜玉不用打开那包袱,便知道里头必定是北京这英国公府的对牌。不禁微微一怔。她是帮着王夫人管过家揽过权的人,更明白这大权若是上手,一旦旁落了心里头就不舒服,却没想到秋痕和琥珀居然说交就交。 好在她反应快,只呆了一呆便急忙双手接过,又笑道:“我们这么些人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你们俩巴巴地就把烫手山芋交了来,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么?” 话虽这么说,东西却终究还是接了。紧跟着,惜玉带着几个人看过了各自的下处,又见被褥用具等一应俱全,少不得又拉着琥珀秋痕谢她们办事周到。等到把她们俩送走,她也来不及沐浴更衣,立刻让人从外头叫来了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丢了两个小银角子问话。小半个时辰问下来,该问的都问了都知道了,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佩服张越。 这时,旁边一个容长脸的大丫头也笑道:“姐姐可是白担心了,总算是一切还好,老爷养病这么些天,没什么狐媚子作耗!” 张越虽没跟着去正房,但这会儿打走了其他人,见房里只有父亲和珍珠芍药两个三房丫头在,他就嘿嘿笑了一声:“大伯娘这回特地派了惜玉过来,大约也是担心北京这边地丫头有什么不妥。生恐到时候她带人来北京的时候,会多出两位新姨娘来拜见吧?” “你知道就好,这平日不打紧,如今你大堂伯毕竟是在病中!”张倬由着珍珠给他脱下了外头地大衣裳,又接过了芍药递过来的毛巾,却不忙着擦脸,而是瞅了张越好一会儿,最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你放心让秋痕琥珀带人去正房。想必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刚刚一路走来我也都看到了,这家里你管得确实不错。管家管出了一个举人来,这大约也得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越不想被父亲开起了玩笑,顿时有些赧颜。好在张倬并没有抓着此事不放,又问起了他的课业状况,甚至还笑吟吟地当场让他破了一个题。父子俩说了一会话,这时便有丫头送来了木桶和热水,他便掀帘出了门,恰看到秋痕和琥珀一同回来。 “都交割完了?” “那当然。咱们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秋痕笑嘻嘻地拍了拍双手。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每天都要按时去小议事厅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耳朵根都快起老茧了!不成不成,少爷,今儿个下午放个假吧,咱们蒙着被子好好睡一个觉!” 饶是琥珀素来寡言少语,这时候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这一笑,秋痕顿时凑了上来,盯着她那脸上看了许久,又夸张地拿手上去捏了捏,另一只手则是伸到了她地胳肢窝里挠痒,口中犹自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个成天死板着脸地居然笑了!” 瞧见琥珀笑骂着躲避秋痕的袭击,张越抱手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干咳了一声:“好了好了,今天爹爹刚到,我总不能放你们的假,明儿个你们俩想睡到什么时辰都行!” 秋痕这才想起还有另一桩事,连忙说道:“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她说那位方家大少爷听说咱家老爷来了,特意来拜见,这会儿正等在垂花门外头!那位方大少爷还真是奇怪,少爷平常想和他会文,他老是推三阻四,老爷一到他却主动找了上来。” 张越对方锐的印象还不如他那个腼腆弟弟方敬深刻,这会听见人家特意求见也觉得奇怪。此人说是来参加会试,但他去了两次却现对方根本没有温习功课,成日里倒是在外头跑的时间更多,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别有目的。 “你去找个管事媳妇知会一声,就说爹爹一路车马劳顿,又是刚到,请他先回去,等明日有空了再见不迟。” ps:月票767票了,耶!!谢谢大家,兴奋得握拳,周末也会努力确保三更的,大家月票投来吧,要相信我破釜沉舟的决心,嘿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危境之下见真心 周冕处斩,梁潜贬为庶民。 轰轰烈烈的一桩大案子,终于在戊戌科会试之前落了幕。百姓对朝中争斗不甚了了,对于围观杀人却很热衷,当那位五花大绑面色苍白的昔日高官被推上高台的时候,不少人还在惋惜为何另一位大人物却得到了赦免。于是,当那人头落地,颈项腔子里冒出一股高高喷涌的血泉,底下的民众无不是惊呼阵阵,但无数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兴奋欣喜的光彩。 张越这天原是去拜访杜桢的,谁料半道上竟是遇上了这刽子手开刀杀人的一幕。虽说他和那血腥的刑场还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也看不分明那杀人的惨状,可是在开刀斩前的一瞬间,四周万籁俱寂,那利刃划过颈项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到了他的耳畔。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打一个寒噤,可是,当带着连生连虎和彭十三绕路的时候,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连虎此时却在旁边嘟囔道:“那可是杀人啊,遇上了怎么也得好好瞧瞧!” 连生也附和了一声:“好歹杀的也是个六品官,平常难能一见,那些作奸犯科或是杀人窃盗的都看腻了,否则怎么会围着那么多人?”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到时候若少爷中了三甲跨马游街,那才是真正的热闹精彩!”彭十三在旁边没好气地打断了兄弟俩的唠叨,“不论是北征还是南讨,哪天我不得杀上十个八个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得,谁能和彭大叔您比,您可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大英雄,咱们可是小民百姓!” 听三个伴当在那里拌嘴,张越只得摇了摇头。此时,旁边路过的人也在那儿议论什么刽子手从犯人亲属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之后又怎么收殓尸体。甚至还有什么尊贵人的血比起寻常死囚的值钱,合药供不应求之类的话。 想到梁潜险些便是同样的结局,这时候张越方才有些如释重负。张辅虽然贵为英国公,却极其懂得分寸,在如今尚未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情况下,这朝政是半句不多嘴。所以今次这一杀一放背后究竟有怎样地斗争怎样的角力。他虽是张辅的亲戚,但却是两眼一摸黑全然不知。 杜桢在杨树巷的府邸很有些偏僻,张越几次上这儿来,路上都少有行人经过,今次却现这儿很有些不同。拐进那条巷子,他便看到了好几辆马车停在那儿,其中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幔云头车赫然是杨荣的坐驾,其余几辆却都是一色地黑油车,看上去颇为简朴。 直到进了杜家之后。他方才知道杜绾今日到了北京,而杜夫人裘氏则是回浙东张偃老家去打点家中的田产和一应事宜,门外除了杨荣之外的那几辆车运送的都是行李。显而易见。杜家已经打算完完全全从南京迁到了北京。张越跟着鸣镝来到了书房,这脚下才踏进门槛,就看见杨荣冲着他笑了起来。 “元节你今天来得正巧正好。快。赶紧上来向你老师道喜!” 张越被这一句说得一愣。回过神来忙上前行礼。紧跟着便问道:“小杨学士这么说。莫非老师是要升官了?” “当然是升官!” 杨荣此时笑容满面。见杜桢依旧是无可无不可地表情。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这老师就是如此。别人升官了必定笑容满面。他倒好。偏是一幅云淡风轻地表情。皇上还就是爱他这性子!不过。他刚刚把家小从南京挪过来。皇上就派了他山东布政使。这倒是有些纠结之处了。” 山东布政使!张越此时陡然一惊。心想这从六品翰林侍读学士到二品地山东布政使。这就算是升官也着实太快了一些。见杜桢脸色如常不见多少喜色。他连忙道了喜。又笑呵呵地问道:“老师升迁是好事。只是这么快地擢升度。旁人会不会说什么闲话?” “什么闲话。皇上之前还曾经说过各省官员不称职者多如牛毛。如今正打算从民间布衣之中遴选各省官员。布衣尚可为高官。宜山乃是堂堂进士。如今又已经是翰林院侍读。深得皇上信赖。这区区一个布政使算得上什么?” 说到这儿,杨荣傲然一笑。伸手在张越肩膀上轻轻一拍,便冲杜桢点了点头:“山东临海,自来就是富庶之地,宜山你在那儿一任三年,回来就是稳稳当当的正二品六部堂官,我想要如此际遇尚不可能,皇上对你还真是另眼看待。” 虽说老师平步青云是一桩大大地好事,杨荣这番话听着也没有任何谬误,但张越总觉得这番任命颇有些古怪,而且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等到杨荣欣然告辞离去,书房里没了外人,他立刻说道:“先生,山东虽是富庶之地,您这回虽是高升,但您若是一去三年,这朝中……” “你能看到这些,足可见你如今眼界见识都大有长进。”杜桢此时殊无喜色,反倒是皱了皱眉,“山东临近北京,原本算得上富庶之地,但皇上登基之后重修运河,累计征调山东民夫十万余,民众深恨徭役之重,一直都有些不稳之相,而且,如今汉王也在那儿。山东几任官员又都是才干寻常的庸人,所以皇上才会忽然起意让我接任布政使。按照皇上的原意,大约是想让我有些外任地经验,回来之后便可以入六部任职,但这山东之行着实难以预料。” 布政使虽然是二品高官,但三年方可朝京师一次,平日奏报全凭文书,这离开中枢的时日久了,宠眷自然而然就淡了;况且,一省之内除布政使司之外,还有主管刑法的提刑按察使司和主管军事的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品级虽高,和其他两边却没有直辖隶属的关系,这劳心劳力的布政使自然是比逍遥的翰林院侍读难当多了。 结合杜桢说的那些和自己想到的那些,张越顿时勃然色变:“那先生还预备去山东?” “君有赐,臣不敢辞,既然入了仕途,便是畏途也要迎难而上,况且……”杜桢沉吟片刻,终于吁了一口气,“六年前我在沈民望面前露了面,终究是要重回朝中地,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倒不如去地方上安抚一方百姓,也可弥补我当年的遗憾。纵使是危境,也总是要有人去的,我倒不信我游历天下这么多年,会真的栽在小小一个山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张越自忖就是自己面临此种境地也未必能淡然面对,心头不禁油然而生钦佩之感。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却不想杜桢忽然伸手重重按在了他的肩头。 “你师母和绾儿和我分别多年,此次我按理该带上她们,不过那边局势尚未分明之前,我打算让她们留在北京。你师母素来喜爱你的沉稳,你便多多照应一下,若有什么事,我自会让人送信到你那儿,免得她们女流之辈看着惊 这便是托付的意思了。张越此时心中一热,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还想再问问关于山东的事,却不想接下来杜桢闭口不谈,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此次会试上,竟是事无巨细嘱咐了一番,最后却又交代了一番。 “这会试文章讲究一个缘法,只要投了考官缘法,这就多半能中了,之后参加殿试也是一样。你既然是皇上见过的人,这便比人家占了优势,到时候千万不要执著于一鸣惊人,只需记得八个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须知我大明与唐宋皆不同,卖弄才华实属无用。” 张越正点头,忽然瞥见外头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正惊讶于有人敢在外偷听,就只听身旁地杜桢高声喝道:“是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那帘子一掀,却是墨玉钻了进来。他进门之后深深一躬身行礼,瞥了一眼张越这才笑道:“老爷,小的刚刚在外头听见您对三少爷说话,所以不敢贸贸然进来。外头梁夫人亲自来了,说是要谢谢老爷为梁大人求情,大小姐这会儿正在花厅见她,命小的来问问老爷是否要见,是否就由大小姐先劝慰着?” “让她见着吧。”杜桢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吩咐道,“梁用之刚刚出了诏狱,之前梁家上下奔走散尽家财,如今他一介庶民,只怕……你告诉她,酌情吩咐管家找一些用得着的东西衣物送给梁夫人,不要送银钱,明白么?” 张越此时方才明白梁潜能够躲过一劫乃是杜桢从中求情,不禁大为讶异。要知道永乐皇帝朱棣素来是喜怒无常疑心多多,尤其是遇上太子的事情更是如此,所以之前梁潜下狱数月,愣是没人敢求情劝谏,这回出面求情的居然是他的老师? “先生,没想到原来是您出头为梁大人求情。” “我为梁用之求情乃是处于公义,并非全凭私情。”杜桢莞尔一笑,随即冲着张越撂下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我平生最钦佩的便是那些铁骨铮铮之人,虽则我没有那样地风骨,也不会犯颜直谏,但偶尔旁敲侧击求求情却也能做到。亏得皇上对梁用之还有些爱才之意,否则我就是再巧舌如簧亦是枉然。” ps:本月还有十四天,真是漫长地一个月。今天照旧三更,只要我能继续撑下去,之后也还会坚持日更九千字。我更新,您投月票,好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会试之后 张越走出贡院的时候,天上恰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都说是春雨贵如油,对于干旱少雨的北方来说更是如此,却不料这雨偏偏这时候下。他进考场前根本没有带伞,此时放眼四处都是举子,就知道家里派来接自己的人肯定在外头等着,一时半会过不来。 回忆起在考场中度过的可怕的几日,他只想这辈子别踏进这儿第二次。这不比高考,那贡院之中简直是比猪窝还不如,任你家中如何权贵,这贡院的号房都不会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吏员时时刻刻巡查,考官定时定期监督,几天闷下来比坐监牢还难受。幸好这雨乃是考完了才下,否则在里头遇上这样的雨,那潮湿还能忍受,但顶棚一漏就没法考试了。 “元节。” 站在街头,他正看着那些鱼贯而出,或垂头丧气、或兴高采烈、或神采飞扬、或摇头不语的举子,顺便等候里头的熟人以及自己的父亲,这肩头就忽然被人重重拍打了一下。他自然而然一转头,结果竟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皇……”张越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另两个字给吞了回去,扫了一眼四周,见几个彪形大汉正散在四周,个个都是警惕的眼神,于是方才低声问道,“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今日是礼部会试结束的日子,我自然是来看看今科都有些什么杰出人物,谁知道这会儿就现了一个。”朱瞻基虽说着笑话,脸上却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这鲤鱼跳龙门的倒数第二关便是礼部试,若不中虽说不上万事皆休,但至少是又要蹉跎三年。我听说今年第一场的试题是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其余两场题目也大抵差不多,你考得如何?” 这文章自然是骈文对偶无所不用其极,做得是犹如花团锦簇一般,但要说考得如何。这又怎说得准?想到这儿,张越便索性一摊手道:“我已经尽力了,只不过今科大约就数我最年少,若是考中了,对那些须斑白的老举子来说,那大概就太没天理了。” “你要是不中。那才是没天理!”朱瞻基原本揣着别的心思,听张越这么说顿时莞尔,“这科举固然是简拔人才,但对于朝廷来说,才干不如品德人品,你两次在皇爷爷面前留下深刻印象,这区区一个贡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此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大了,朱瞻基背后自有人打伞,张越这会儿提着考篮。半边身子都有些湿了,阴阴冷冷的很有些难受。饶是如此,他也完全没有往未来皇帝伞下头躲雨的打算。只盼着父亲张倬能够赶紧从贡院中出来。于是,这当口听见朱瞻基这样一番话。任是他胆大皮厚,也觉得脸上有些烧。 “元节!” 听到这个声音,张越连忙抬头望去,恰看见万世节正和身着青缎袍子的张倬站在贡院门口,叫嚷他地正是万世节。忖度朱瞻基在身边,他就算要过去总得说一声,当下便笑道:“您刚刚说的话我着实不敢当,此次会试得真刀真枪去考。我可是没多少把握。赐了一个举人就已经是得天之幸,贡士进士总不会来得那般轻易。家父出场了,我得去迎一迎,还请您恕罪。”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越深深一躬从人群中挤过。在贡院门口迎上了张倬和万世节。父子俩说说笑笑极其亲近。他不禁想起了尚在南京地父亲朱高炽。虽说是父子。但他常年被祖父朱棣带着北巡北征。和父亲在一块地机会反而不多。似这样熟络地说话更是不可能。反倒是几个东宫臣子。例如杨士奇或是梁潜与他更亲近些。 这时候。在后头替他打伞地那随从眼看贡院前头地举子越来越多。于是便低声提醒道:“皇太孙。这雨下大了。人也太多。不如……” “又不是下刀子。怕什么!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地举子。这儿护卫那么多。还怕他们伤得了我?”朱瞻基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瞧见又有一个人和张倬张越会合到了一块。四人都是被这愈下大地雨淋得狼狈不堪。他便转头对身后一个随从道。“拿两把油纸伞过去给他们。举子也都是朝廷人才。别让他们冻病了!” 虽说朱瞻基口口声声说地是爱惜朝廷人才。但那听命而去地随从又不是傻瓜。自然不会认错人。这油纸伞只有两把。满大街地举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可能够?于是。他径直匆匆来到张越等人跟前。双手把伞递了过去。 “三公子。我家公子看着雨下大了。所以让我送两把伞过来。” 张倬和万世节方锐听着心觉奇怪。张越却知道那是朱瞻基地好意。连忙接过谢了。随手递了一把给万世节。让他和方锐同撑。他赶紧撑开了自己手中那把遮在了父亲头上。 此时雨点愈细密,贡院中的举子也走得差不多了。万世节和方锐走在前面,张越将大半雨伞遮着父亲,自己的半边身子却露在雨中,谁料没走几步远,他就感到握伞的手被人轻轻一推,再一看却是父亲。 “瞧你这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别只顾着我。这春天不比夏天,天气乍暖还寒,若是病了怎么办?”张倬待儿子一向不比寻常父亲地疾言厉色,此时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了张越的肩膀,因笑道,“我又不认识那个好心送伞的人,你莫要让人家地好心白费。” 虽则天气阴冷,身上又湿了半边,但张越此时却觉得心中暖意融融。贡院前头的一条街乃是石子路,平日天晴的时候走着还好,如今这一下雨,路上湿滑不说,石子之间的空隙还挤满了水,这走路若是不注意便会打滑崴脚,更不用提还举着一把影响视线的伞了。 这好容易考完了试,不少考生都是脚下虚浮,结结实实摔在泥水中的不在少数。就连方锐走在半道上也是一个踉跄,亏得万世节拉了一把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而张越父子俩彼此扶持着。好容易一脚低一脚高地走到了路口,这才看见那边一长溜的马车。 “少爷,少爷!咱们在这儿呢!” 张越一眼就看见披蓑戴笠站在那儿使劲挥手的连生连虎兄弟,连忙搀扶着父亲走了过去,见后头还有一辆黑油车,他不禁暗叹家里安排得周到。便示意万世节和方锐上后一辆,又对那车夫嘱咐先去西城牌楼巷再转回英国公府,然后方才和张倬一同上了前一辆车。 张倬此来北京应考,原本不打算住在英国公府,奈何张辅却不比王夫人好说话,把脸一板就不容置疑地驳了。此时好容易考完了会试,坐在车上回去的时候,父子俩便说起顾老太君等人自开封迁来北京地事。张越掐着手指算算时日,最后现这会试期间。祥符张家那一大家子人竟是极有可能已经到了。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外头正在下雨,忙掀起车帘问道:“连生。祖母她们都到了么?” “少爷,老太太她们三天前就到了,英国公夫人还比她们早到了两天!”坐在马上地连生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笑道,“因那边大宅子里头虽休整得差不多了,但还得添置家具和其他摆设,所以英国公和夫人硬是留老太太她们在家中住。” 连虎也勒了马,等到马车赶上齐头并进,他更是喜滋滋地插话道:“好教少爷得知。大少爷如今也回来了。虽说之前松山卫被倭寇攻陷,但大少爷在金乡卫很是拼命,如今已经是副千户了。英国公向皇上为大少爷请了假,这回可是特意回来办婚事的。” 张倬和张越都没料到自己进考场这么些天竟有这许多事,一想到如今英国公府那热热闹闹的场面,父子俩不禁面面相觑,放下车帘后就同时笑了起来。 顶着绵绵雨丝,马车终于抵达了英国公府西角门。张越还不等马车停稳便蹭地跳下了车,旋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门。张倬紧随其后下车。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见儿子丝毫没有反应,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过连生递过来的雨伞便快步往里面走去。虽说同样是下雨路滑,但他地脚步却比刚刚出贡院时轻快得多。想到久别的妻子和女儿,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离着二门还有老远,张越就看到了那个迎门而立地身影。虽说在雨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那蜜合色衣裙,但他仍是一眼认出那便是母亲孙氏,连忙又加快了步子。眼看快到那道垂花门时。见孙氏顾不得正在下雨。丢下那撑伞的婆子便奔了过来,他亦是三两步冲了上去。 “娘!” 孙氏此时满是欢喜。也顾不得张越身上**的,一把就将其揽在了怀中。直到后头婆子慌慌张张撑了伞过来,她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是嗔道:“都是快十六岁的人了,下雨天还跑那么快,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办?看你这一身**的,也不知道披一件蓑衣打一把伞,快跟我进去换衣裳,老太太她们都在英国公夫人的上房……” 话还没说完,孙氏一抬眼又瞥见了丈夫正撑伞笑吟吟地走来,一时间眼睛里顿时布满了一层水雾,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ps:今早看书评区,果然是天天求票被人bs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月票榜上这么多书,我当然不是更新最勤快的,但至少更新量也该排在前几名吧?虽然我章章之后都会罗嗦几句,但又不占正文,大家不爱看地自可不看。大家都不容易,我从上架之后就没有休息过,长期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我又不是快手,正正当当地凭更新要月票而已!今天是周六,大家也许在外出逛街游玩,或许在和家人团聚,或许享受难得地娱乐时间,但我还是早起码字,饭后码字,晚间还是码字……不多说什么了,总之谢谢各位投月票给我地人,也谢谢那些订阅本书的人,谢谢!!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阖家团圆日 因少年丧父,张辅素来便是个沉稳人,平素话语并不多,所以还从来没有像这些天一般畅快地大笑过。年前的一场大病虽让他很受了一番折磨,但大病初愈后却依旧精神奕奕,就连饭量也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水准。如今逢着婶娘一家人来北京,他上朝之后便常常陪着老人家说话,竟是体验到了久违的亲情。 张辅有两个弟弟,更有颇多侄儿侄女,但由于兄弟子侄大多数时候都是添乱而不是承欢,他又没有儿女,所以平素英国公府都是冷冷清清,也就是从之前张越兄弟三个来了之后,这家里头方才真正有了生气。而此时此刻,看着满面笑容的顾老太君,张辅倒是庆幸说动了这位老太太把家迁到北京来。 一屋子人正在说说笑笑,便有人挑了帘进来,却是惜玉。她笑吟吟地屈膝一拜,旋即说道:“老爷夫人,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叔老爷和越少爷已经回来了!只因为外面雨大,这一路回来难免身上湿透,所以三太太便陪着他们回房去换衣裳了,大约不多时就会过来。” 张辅微微颔,这才转头对身旁的顾氏解释道:“婶娘,这北京难得下雨,谁知道他们俩会试才一结束就遇到了一遭。若是之前几天下雨那就不好受了,说来也是倬弟和越哥儿福气不小,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他们出贡院的时候下了,着实是好兆头。” “我看也是好兆头!”自从儿子被人退婚,东方氏如今也不似往日那般锋芒毕露,此时便笑着接口道,“这北方干旱的天气,下雨本就是金贵得很。老太太看着好了,等到榜的时候,报喜的准来!” 冯氏如今也较往日乖觉了许多,见顾氏眉开眼笑,她便也凑趣道:“二弟妹说的是。倬弟苦读那么多年,也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越哥儿就更不用说,皇上都道一个好字,这会试自然是该金榜题名的。若真是运气好,夺一个会元也未必可知。” 虽知道媳妇们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但顾氏仍是笑呵呵的。这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和别人地儿子终究不同。她也不可能做到真的一碗水端平,但眼看一贯不起眼的庶出幼子如今渐渐有出息了,孙儿更是缘法独到,她自然心中高兴。瞥了一眼左手边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张,她又端详起他面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心中更是感触连连。 想当初这大孙子遭到退婚的时候,她何尝想到他能有那样地前程,还能结下一门更好的亲事?当下她便侧头瞅了瞅张辅,对这个帮了大忙的侄儿自是感激不尽。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外头便有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旋即就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脱雨具声。不多时,张倬便当先进屋。身上已经是换上了一件石青起花对襟衫,旋即张越也跟着跨进了门槛,却是穿了一件和张倬差不多的苏合青色圆领衫子。两人上虽已经不见水珠,但因为刚刚擦干,却总有些蓬蓬松松的模样,此时便上前双双向顾氏行礼。而跟在后头的孙氏则是笑盈盈一屈膝,随即坐到了东方氏下。 由于是久别膝下,往日家礼不过是一拜即止,今日却是四拜。顾氏端坐受了。等到儿孙俩起身之后便吩咐他们上来。觑了张倬一眼,她只是微微点头,却把张越硬是拉过来,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满意地笑了。 “当初只瞧着你沉稳有远见,如今却是见过大阵仗,真正出息了。你在皇上皇太孙面前能够沉着应对固然很好,但我最高兴的是你大堂伯病倒的时候,你能够放下河南乡试到北京来。虽说这举人功名是皇上赏地。文人中间兴许有些微词,但那还是比你自己考的强!乡试得中不过只证了你的一个才字,但大丈夫立身处世,一个德字才是最最要紧地!” 王夫人见张越躬身应诺。想到他那时候二话不说便跟着上了北京。后来竟是能借着皇帝之力。将张父子撵了回来。一贯骄横地张回南京之后立刻来拜见她这个大嫂。甚至还毕恭毕敬地道了好些赔礼地话。她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最难得地是。张越年纪轻轻。居然能够管好这么一大家子。她之前竟是白操了心。 “婶娘这话教训得极是。越哥儿这德字谁也挑不出不好来。说来我还要谢谢您呢!”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竟是在顾氏跟前深深拜了下去。顾氏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搀扶。待到人起身不禁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地。要这么说。我还不得谢谢你们夫妇俩照应晚辈?别说越哥儿。就是老三也是搅扰了你们好些天。难得高兴。一家人都团聚在一块。就说说高兴地事。比如。哥儿地婚事该如何是好。” 张越被顾氏硬按着坐在她身边地炕上。见张笑得有些勉强。心中不由得一动。先前地事情他瞒着张晴。但等孟俊张晴夫妇回去之后。他便原原本本把冯兰金夙母女来访地事情告知了张辅。为了避免惹恼这位大堂伯。他便隐去了冯兰那些言辞。只是转述了金夙地话。果然。张辅虽憎恶金家背信弃义。却感于金夙这番话。说是从此对金家地事撂开手决不过问。 在上房闹腾腾了好一阵子。碧落和惜玉便进来说饭已经备好了。难得人都凑在一块。王夫人便笑着建议说摆在上房大伙儿一块用。图个热闹。顾氏自是没有二话。须臾饭毕。眼看顾氏露出了倦容。冯氏和东方氏忙一左一右搀起她。预备亲自将人送回房去安歇午睡。而顾氏瞅见孙氏也跟了过来。便冲她摇了摇头。 “你和他们爷俩好久不见了。这立规矩也不必急在一时。待晚间再过来也罢。我那儿有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这下午你们一家人好好叙叙别情。他们在贡院里头也憋得苦了。也让他们好好歇一歇。” 孙氏仍是送到门口,见几个丫头簇拥着婆母和两个妯娌去了,张张起张赳兄弟三个紧随其后,张怡和骆姨娘则是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她方才转过身,却不防王夫人正站在身后,忙退后了一步让开。这时候,她看见那边张辅正在对她的丈夫儿子交待什么,而王夫人却并非准备出门,却是忽地拉住了她的手。 “弟妹,先头我对婶娘说的那感谢话并非矫情,若非倬弟和越哥儿,这回我只怕焦头烂额,怎么也顾不过来。如今你既然来北京住了,若有什么事便尽管和我说,如今住在这里如此,以后搬出去了也是一样。还有另外一桩,无论这次越哥儿中与不中,这婚事都应该考虑了,我先前和晴儿看过好些人家,你若是有留意的,也不妨和我直说。” 孙氏自己实际只是个举人娘子,下人称一声太太不过是因为张家乃是世家大族,因此,在王夫人这样的正牌国公夫人面前,她总有些不那么自然。此时听这一番话,她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多年以来的谨慎小心讨好都仿佛得到了回报,险些便落下泪来。 等到一家三口回转了自己那三间屋子,放下门帘,孙氏瞧见爷俩一左一右在那椅子上一坐,全都是不管不顾地大大伸了个懒腰,饶是她满肚子离愁别绪,这时候也流露不出来,便冲着两人嗔道:“若是累了就去好好睡一觉,丫头们都看着,像什么样子!” 张越见母亲地眼睛更多地瞥着父亲,他顿时嘿嘿一笑,立马站起身来:“娘说的是,我眼下还真得好好睡一觉,这就回房!您和爹好好叙别情,我先走了!” “这油嘴滑舌的小子!” 瞧见张越一溜烟出了屋子,张倬不禁笑骂了一声。等到珍珠芍药两个丫头带着几个小丫头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他这才端详着面露红晕的妻子,心中满是柔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千言万语便化作了轻轻的一声唤。 “英如。” 张越顺着廊下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挑帘一进门,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正在拿着什么比比划划,仿佛是一件衫子,依稀瞧着像是元青色。见两个丫头扭过头来看他,他便笑道:“在看什么那么出神?这是新裁制的衣裳?” 琥珀原以为孙氏和张越母子重逢,总会有好一会儿话要说,没料到张越竟是这么快就转了回来。眼见张越那好奇的目光尽在自己手中那东西上瞟,她自是知道这回掩饰不过去,索性对琥珀使了个眼色,拿着那衫子便径直往张越身上比划,等看到长短大小应该正合适,她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新衣裳,不过不是新裁制的,是去年我和琥珀想着少爷要去考乡试,预备等您中举地时候穿地。谁知道这乡试没考,举人却有了,所以才留到现在。外头那些缎子上各种吉利的纹样应有尽有,却毕竟不如自己绣地。您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谐音便是连升三级,和连中三元的寓意差不多,正合了乡试会试殿试。等您中了贡士之后换上,也能讨个好彩头,算是我和琥珀一份心意了!” 张越瞥了一眼旁边的琥珀,这才端详起了那衣裳上繁复的绣花图案,又接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会,心中更感激两人的心意。 “若是我真的中了,少不得有你们一份功劳。” ps:最近脾气比较火爆,抱歉……但没法子,月票这东西不要就没有,我只能用努力更新来换,谢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思忙 下着绵绵春雨的夜晚很容易让人忆起烟雨江南。在这春雨之中,有人已经疲惫地呼呼大睡,也有人正在床上辗转难眠思量心事,更有人在**缠绵后紧紧相拥。 灯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微黄的火苗正上上下下轻轻跳动着,映照着梅花式雕漆几上的那只邢窑白瓷花瓶愈剔透。靠墙的描金螺钿雕花大床上,青幔帐子已经垂落于地,内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还能听到窃窃私语声。 “操办完哥儿的婚事就该轮着起哥儿,之后便是咱们家越儿。我听说老太太已经给二姑娘张罗婚事,可咱们家越儿的婚事究竟怎么个打算,老太太说还要听英国公和夫人的意思。今儿个夫人也和我提过,说是她和晴丫头看中了好些……这齐大非偶,咱们家越儿若是能真的平步青云也罢,可若是真的配公侯家的千金或是什么高门头,我只怕……” “放心,晴丫头自从嫁到保定侯府便一直管家,如今是一等一的精细人,看人的时候也并不是选家世,哥儿未过门的媳妇便是性情品格都好。嫂子就更不用说了,她二十年的当家主妇当下来,这眼力终究是不差的。我如今担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唉!” 孙氏被丈夫这深深一声叹息闹得心里毛,忙一个翻身半撑着身子问道:“这北京虽好,可我初来乍到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休说什么权贵人家,就是亲戚那一头我也认不全。你若是有什么担心的千万别瞒着我,咱们可就只有越儿一个儿子!” “看你急的!”张倬苦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这才叹了一口气,“嫂子和晴丫头看的几户人家都是好的,尤其是孟家那位四姑娘和杜家小姐。一边毕竟知根知底,又有晴丫头看过,越儿自己也见过两回,印象大约不错;另一边是他授业恩师的女儿。这有其父必有其女,大约也是落落大方的闺秀。只是杜大人如今高升去了山东,很多事情都没个准,至于孟家……” “保定侯家又有什么不妥?晴丫头将来可不就是保定侯夫人?” “保定侯那边自然是没什么,但孟家那位四姑娘的父亲孟贤却是常山中护卫指挥。常山护卫是赵王的护卫,那彪悍在北地也是有名的。汉王如今被赶到了山东乐安州。这赵王早年也曾经……天家事务从来就是最难测地,怕只怕孟家会搅和那趟浑水。” 孙氏虽不懂朝廷大事,但早年的靖难之役她还是经历过的,那时候朝廷大军和朱棣的靖难军在北方打了一次又一次硬仗,如今想起来也让人心惊肉跳。想到皇太子素来便不是身体康健的主儿,再想到一早就立了皇太孙,若是一个不好,竟是极有可能又是靖难时那般格局。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两只手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丈夫的双肩。 “既然不是非孟家不可。不若那一头就推了?”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看你急得这般模样!”张倬此时倒有些后悔说起这些。连忙岔开话题道,“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搬了,那院子我曾经去看过,虽不如英国公府,毕竟昔日也是朱门甲第,比咱们家在开封城那座老宅更大更宽敞。我挑中了里头一处清静的院子,你有空了不妨带着丫头去看看,虽有公中添置东西,但细巧摆设总得自己来。” 虽然还想问问儿子地婚事。但丈夫既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孙氏也就安了心。说起以后地住处。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如今大嫂和二嫂还不曾挑。老太太才来也没去看过。你先选了。是不是不太恭敬?” “放心。那里头东西南北有四个敞亮地院子。老太太和大嫂二嫂地地方我都让高泉看过。她们那儿应当不会有异议。毕竟。咱们那个院子略小一些。却胜在清静。离着老太太那儿也稍远一些。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张倬却知道妻子谨小慎微地习惯因何而来。心中便有几分歉然。斟酌片刻便又说道:“今儿个在贡院门口。有人好心借了两把伞给咱们。是一位贵气凛然地公子。我瞧着不认识。看越儿地模样应当是见过地。我估摸着不是安阳王就是皇太孙。总之。皇上如今任人用事往往随心所欲。所以越儿这一科大约能中。至于我已经决定了。若是今科不中。今后便不再考。” “这是为何?” “越儿资质在我之上。机缘更是在我之上。若是今次得天之幸一起考中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我便要又耽误三年。哪怕是之后侥幸考中。这父亲品秩若在儿子之下自然是不妥。我才干平平。若是不得升迁。岂不是要连累他一辈子?我只恨自己没早些想明白。若是早想通了这理儿。我倒是宁愿今科不考。以后也不考……” 第二天一大清早。张越起床洗漱后去父母房中请安时。却现张倬和孙氏精神头都有些不济。眼圈更是隐隐黑。他满心以为他们久别重逢缠绵了一晚上。面上便**了几分笑意。却并不知道这下半夜张倬完全没睡好。孙氏更是失眠了。 一家人旋即又去顾氏处请早安,之后又去见了张辅和王夫人,回到自己房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此时有管事媳妇送来了早饭,一家人自是一起用了。 用过早饭,张越便想起如今会试已毕,殿试少说还有半个多月,这榜单还不曾出来,温书却也无用。他在贡院中憋了好些天,之前又有小半个月不曾出门,想到杜桢已经在他会试期间去了山东,他便打算往杜府走一趟。张倬对此自无异议,孙氏心中也乐意,只是犹自不放心,嘱咐了一大通才放了他走。 到了南院马厩,张越刚看着连生连虎从中牵出马来,却听见有人唤着三弟,扭头就瞧见张也带着随从过来。兄弟俩昨日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这会儿碰见。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就笑呵呵地走过来,一如从前那般抱住他地肩膀使劲拍了拍。这一拍之下他才骇然觉,这长兄此趟从金乡卫归来,气力愈见涨,那臂膀犹如铁箍。那手犹如铁掌。 嬉闹了一会,他便笑问张可是去拜访未来的大舅子,却不想张面色一黯,旋即摇了摇头道:“婚事既然已经是定下了,这会儿我上门去也不好。之前倭寇大举来袭,虽说咱们将其击溃,但卫所却死了好些军士。虽大多都是军户,但其中有一个总旗在我刚到金乡卫时常常照应提点我的。他临死前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托我送些东西到他家里,说是他那母亲带了妹子改嫁。如今那妹子在北京,算是民户。今日有空,我便准备上门一趟。” 心感张重情重义。张越又询问张那一头住在何处,得知就是离清水胡同很近的泗水街,他便说正好顺道,索性便充了张的向导。这一路上,张说着金乡卫抗倭时的惨烈,忍不住连连叹息,提起倭寇打不过就跑,金乡卫却没法用海船追击时,他更是咬牙切齿。 张越听者有心。此时免不了心想,倭国之前已经和大明交恶,如今大明航海达,这海船扬威西洋之外,何不设法也到东洋去逞逞威风?要说这倭寇本来就是打东边过来,骚扰的又是大明沿海,这借口简直是天经地义再完美不过了。 “海门卫、松门卫、盘石卫、金乡卫……但凡浙东和福建沿海,这倭寇是打都打不完,因为谁都不知道他的小船是打哪儿登6。这次倭寇攻陷松门卫。皇上杀了浙江按察司佥事……要我说,我们金乡卫这一年多来杀地倭寇少说也有数百人,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我现在才知道,空有一身武力在战场上着实无用,毕竟这出拳也得你打得到人才行。” 张越对张的说法极其赞同,更惊异的是这一年多来,自己这位初时还极其莽撞的大哥如今尽显沉稳。两人因着说话,这一路上自然走得慢,约摸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泗水街。 清水胡同那边住着清贵的翰林院都察院等台阁官员。而隔开三条大街的泗水街却本来就是贫民聚居地地方。 街两侧清一色是绝对谈不上体面的房子。那一色低矮的房檐。那斑驳掉漆地院门,只有路中央十几个追逐嬉戏的孩子还能给这里带来一丝活泼的生气。而这些身穿旧衣裳的孩子一看到张越等人就哄然散开。倒是几个屋檐上抱着手没事干的闲汉眼睛一亮望了过来。 张越一看见这地方的光景就知道找人不是件容易事,坐在马上四处一打量,他便用马鞭指着一个瘦小地汉子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个被点名的瘦小汉子毫不犹豫地一溜小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把腰弯成了大虾米:“公子可是要找人?这泗水街上的人家,小地都是一清二楚,只要……” 他这一个要字才落地,眼角余光就瞥见马上那位公子轻轻一弹指,一道银光倏地朝自己抛过来。他敏捷地纵身一跃将那银光纳入手中,见是一个银角子登时大喜,那脸上布满了谀笑,信誓旦旦地说:“公子爷您要找谁?那怕是把这泗水街给翻过来,小地也一定帮您找到人!” 看到这情形,周遭另几个动作慢的顿时捶胸顿足。可看见内中有好些人腰佩刀剑,人们知道占不得便宜,方才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地心思。既然找到了向导,张越瞅着张身边几个五大三粗的健壮家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自不用他再操心,笑呵呵吩咐了一声,又和张打了个招呼,他便带着自己的人往杜家方向去了。 ps:最近脾气不好老是给大家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看到书评区那么热闹,大伙都在安慰我,实在是感激不尽。码字不就是为了求个认同么,有反对总比没反对的好,谢谢大家的批评指正。月票眼看就要破千了,俺非常高兴,非常兴奋,非常……以下省略一千字,总之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一百四十章 难以抑制的忧心 和顾老太君等人一样,匆匆把浙东家乡事务处理完之后,杜夫人裘氏抵达京城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由于家中不像英国公府那样厢房连厢房,跨院套跨院,女儿杜绾又是心灵手巧能管家的,因此她到了之后也不曾大动干戈,倒是好生休整了一阵子,就是有客也都是让杜绾代为接待。毕竟,这江南过来水路虽说便当,终究还是走了将近一个月。 北方本不是多雨的天气,昨日还是春雨连绵,今儿个一早就云收雨散,这会儿温暖的春光透过窗棂和窗纸照射进了屋子里,却也敞亮。裘氏正带着丫头收拾那些穿不了的旧衣裳,在炕上五颜六色的摆了一摞。因这都是年轻时候的衣裳,尽是大红鸦青葱绿银红,她如今自也穿不了,给丫头却也为难,若再压箱底更是浪费,当下她不由得有些愁。 “太太!” 小五掀帘一进来就现这满炕上都是衣服,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走上前一瞅便笑道:“这么多衣裳,太太是准备给小姐么?小姐之前还说该怎么省俭花销,要是她看到这些,一准说今年她的衣服都不用裁了。” 因小五不是家中使出来的人,又知道道衍不是寻常人,因此裘氏平日也不把小五当成丫头看,一听到这话顿时醒悟了过来。她笑吟吟地把小五拉了过来,拿起一件衣裳在那身上比划了一番,倒是觉得正合适。 “绾儿的身量和我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她比我高挑,这些衣服却也穿不上,倒是你正合适。都是些旧衣裳,小五你若是觉着好就随便挑上几件,若是不要,就拿回去让绾儿那几个丫头分了,反正我如今是穿不了这些。” 小五被裘氏摆弄了一番,只觉得奇怪。听见这话顿时大吃一惊。低头一瞥炕上那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裳,再想想杜绾的针线活一向不错,她却没把裘氏的话放在心上,心里尽算计着能改出什么花样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正当她吩咐几个丫头拿起包袱皮一件件包起来的时候,外头忽地传来了一个管事媳妇的声音。 “太太。陈留郡主来了,如今径直去西边寻小姐说话了。张公子也刚好来了,这会儿正在小花厅等着。” 虽然是郡主,但来得多了,裘氏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也知道人家未必乐意自己去掺和。倒是她先前知道张越正在参加会试,还曾经念叨过好几回,听说他来了自是高兴,吩咐了几个小丫头继续收拾。便带着两个大丫头往前头去了。小五此时也顾不上那些银红的大红的杭绸潞绸衣裳,裘氏一走她也跟着闪了,却不是往前头去。而是径直去西边厢房寻杜绾。 一进门,看到陈留郡主朱宁和杜绾在那儿摆开了黑白棋子预备开战,她顿时头大了。她伺候道衍那老和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知道老和尚爱好这口,可问题是,周王爱这个就罢了,陈留郡主和杜绾这两位为什么也老喜欢来一场黑白大战? “小姐,您还下棋?太太都到前头去见他了!” 朱宁这时候先落下一子。听到这话顿时侧过头来。笑吟吟地冲着小五眨了眨眼睛:“哟。好久不见。小五你说话竟是卖起关子了。什么他?哪个他?是你家小姐地那个他。还是你地那个他?” 杜绾正在寻思布局。不想听到朱宁这么一句。顿时没好气地笑骂道:“郡主你打趣小五也就罢了。扯上我做什么?你可别惹恼了我。我若是火起来。在棋盘上杀你个片甲不留就罢了。到时候少不得也在你地亲事上使使坏!我娘也是地。竟是没看见爹无可无不可地模样。非得忙前忙后撮合。却不想人家有没有那意思!” 朱宁这时候又布下一颗棋子。促狭地问道:“莫非你如今还在恼他抢走了你爹爹?” 杜绾没好气地瞪了小五一眼。见某人无辜地直摇头。她方才醒悟到是陈留郡主只是随口一说。顿时一下子红了脸。想要敷衍过去。却不料朱宁正死盯着自己地面上看。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他受教于爹爹门下地时候。我和娘却在家乡苦苦等着。还得忍受那些三天两头找上门打秋风地亲戚。我恼他那是自然地!我从记事到现在。见到爹爹也就是打从前年末到现在地事。可爹爹在开封足足教了他四年!” “既然你恼他。那你上次还求着姚少师见他们一面。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情?” “姚少师最有分寸地人。早就淡出不管国事。我以后也没什么可求他地。这个人情可有可无。再说。现如今欠人情地已经变成他了。”杜绾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把朱宁到了嘴边地打趣打了回去。因又叹了一口气。“爹爹回来之后虽从来不提之前地那十几年。可我能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在弥补对娘地亏欠。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又去了山东?” 朱宁面色微微一变,趁着杜绾看向别处,她立刻将这一丝情绪很好地掩饰了起来,却又笑道:“别老是说你爹爹,若是你娘真的一心把你许给他,你真不愿意?” 朱宁见杜绾皱了皱眉,干脆丢下棋子把话说开了:“绾儿妹妹,我不是说你,你平日聪明绝顶,在这种事情上偏生想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天经地义。张越那人我瞧着倒是不错,只我父王没怎么留心他,若是留心,指不定也忙着把我这个女儿嫁出去。别看皇伯父也还算宠我,父王将我捧在手心,到时候选一个所谓的才俊当作仪宾,我这一生也就算是定了。” 杜绾见朱宁一脸地意兴阑珊,倒有些后悔自己勾起了人家的心事,最后也叹了一口气:“郡主你都这么说,那天底下别的女儿家就更不用提了。哪怕是西厢记里头的崔莺莺,也不过是私定终生后花园,待张生金榜题名之后再回去迎娶,又有什么意思?纵使是贤内助,也得将来的良人可堪扶助才行。看到我娘当初苦守,我竟有些怕了。” 小五在旁边听得傻了眼。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闹不明白。她毕竟度过一段漫长的流浪日子,曾经很是羡慕那些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到时候还能嫁个如意郎君,怎知道还有那么多烦恼? 小花厅中,张越拜见了裘氏,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因着杜桢启程赴了山东和裘氏抵达北京都是他进了贡院之后生的事。因此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杜桢和裘氏竟是来不及碰上一面。想到那一次杜桢的吩咐,他忍不住端详了一眼师母,见她两鬓掩不住地霜白,眉眼间却依旧流露出慈和之色,心中着实钦佩这位贤妻良母。 “老爷去了山东,到时候你就算中了进士他也瞧不见,依我看这才是最大地遗憾。”裘氏说着说着便渐渐不再拘泥那些关切的话,藏在心里好些天的担忧也不知不觉显露了出来。“说起来我听说山东那地方如今不太平,还有什么盗匪……唉,我这些天眼皮子老是乱跳。总有些不安。元节,你见识大些,山东那地儿究竟如何?” 山东那地儿如何?要是盛世年间自然是好,但这年头最大的不好处就是汉王在那里,既然裘氏都已经说有盗匪,那盗匪自然是货真价实地存在着。这布政使又不掌军政没有兵权,若是真遇上有什么事那真是着实不好办! 心里虽转着这样的念头,可张越怎敢对裘氏点明,忙笑道:“师母放心。外头有些话不过是以讹传讹,未必可信。先生素来稳重,想必在山东为官也是如此,应该不会招来什么祸端。至于这眼皮子乱跳,我想师母这些天舟马劳顿,多多休息就好。” 裘氏本就是心中担忧,张越这么一说,她再想想丈夫蹉跎十几年,如今高升恰是前途正好地时候。渐渐也就放开了怀。又留张越坐了一会,她忽地想到丈夫这回去山东一任就是三年,这女儿也脾气古怪,她试探过几回都是无果,若是再拖延不知要等上多久。 “元节,听说你们全家人都从开封搬到了北京?”见张越点了点头,她心中立时便有了主意,当下就笑道,“既然这么着。过两日我也该去拜访一下你祖母和你娘。当年老爷在开封的时候。凭着他那古怪脾气,若不是你们张家照应。只怕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早就该去拜谢的,如今恰有了机会。” 张越刚刚一点头就看见裘氏如释重负,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哪里还不知道师母的意思。可知道归知道,他难道还能阻拦人家到家中去?顾氏那儿暂且不提,就只单单是一个母亲孙氏,今儿个早上他就已经被唠叨得头也大了。早饭过后出门地时候,他还看到母亲叫了琥珀和秋痕,多半也是耳提面命外加盘问他这一年多的行踪,少不得还有些别的算计。 从杜府告辞出来时,张越看到门前不仅有人牵出了自己的几匹马,还有正在上马车的陈留郡主朱宁以及十几个随从护卫。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心想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地事,他来的时候和这位郡主同来,走的时候居然也是同走。 “张越,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听到这一声,见正在上马车地朱宁忽地转身,居然又从那支撑地小杌子上跳下往自己这边走来,张越只得上前了几步。此时,就只见一群周王府地护卫呼啦啦散开了一边,两个侍女也退得远远的,仿佛生怕朱宁之言被第二人听见。 朱宁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犹豫豫好一会,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刚刚有些话我不好对杜夫人说,也不好对绾儿妹妹讲。山东如今很有些乱象,先头地布政使原是平调湖广,结果因出了纰漏,如今正在大理寺蹲着。杜大人虽说清廉能干,但很多事情并非人力能及,若是可能,麻烦你让英国公和某些地方打个招呼,比方说都指挥使司。” ps:推荐天子同学新书《铁骨》,书号1307256,嗯,比较铁血的架空历史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隐藏的锋芒 太祖皇帝朱元璋虽然册封了近百功臣世家,但之后借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肆株连杀戮功臣,所以,开国功臣到永乐年间早就是十不存一,风头都让给了跟随朱棣起家的靖难功臣。 永乐皇帝朱棣登基后诛方孝孺十族,同样杀戮了一批不愿臣服的文官,但对于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却着实是优抚。如今五军都督府中的高官全都是公侯伯等兼任,似张辅这样武功卓著的大将,则是在南征北讨时担任总兵官,闲时在京城荣养,更多的大将则是出镇地方。 相比曾经的保定侯孟善镇辽东,安远侯柳升镇宁夏,武安侯郑亨备宣府等等,张辅四征交趾功勋彪炳,但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念交趾远悬西南,不愿用张辅这样的心腹大将出镇,所以张辅虽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荣宠却比各都督仍有过之。如今病愈复出,更是常常特召入宫逗留,虽不任事却胜过任事,这一日也是黄昏时分方才归家。 虽说顾氏等人仍住在英国公府,但这许多人自然不可能日日用饭都在一块,不过是各家各自用了,等晚饭后便齐集顾氏房中一起说话。张辅也是每晚必至,顾氏以他事忙为由提点过好几次,张辅却每每笑吟吟地道是孝顺婶娘原是应当,别人看后都是心中感慨。 晚间侍奉了顾氏安寝,众人方才出了屋子。张越见母亲孙氏招呼自己,见张辅正和父亲张倬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想寻个由头开口,却见张辅忽然转过头来。 “倬弟和弟妹还请先回吧,我有话要对越哥儿说。这会儿让他跟我去书房,少时我就让人送他回去。” 张辅既这么说,张倬和孙氏自没有二话。而东方氏和冯氏看着张越跟着张辅而去的背影,羡慕的眼神中却也有些嫉妒。想到张辅病重时都是张越在身边照顾,她们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但仍是免不了感慨张越的好运气。毕竟,仕途上多了英国公看顾,日后平步青云自不用说。 王夫人从来不管外头事,张辅既带着张越去了书房,她和众人告辞之后自回了自己的上房。众人也各自归屋,送到门口的灵犀眼看人们都渐渐走了。便回身打帘进了屋子。拿着烛台来到里间,她轻轻掀开烟罗帐,见顾氏仍是醒得炯炯的尚未就寝,便拿烛台搁在了旁边的海棠式雕漆红凳上,又屈下一条腿跪在床沿边上,扶着顾氏半坐了起来。 “老太太,三少爷跟着英国公去了书房商谈事情,其他人都散了。” 顾氏年纪大了,一向不习惯早睡。半夜里也睡得轻,极其容易醒。此时任由灵犀为自己将枕头垫在腰后,她沉思片刻便问道:“英国公可说了是什么事?” “英国公不曾明说。只道是有话,还说待会就让人送三少爷回去。” 顾氏年纪大了。张辅如同嫡亲儿子那般孝敬自己。她心中虽然欣慰。但却知道这不过是当年自己照顾他们兄弟三个地那点情分。不想也不愿意自恃这点功劳给子孙求什么。毕竟。张辅能帮地已经帮了太多。就算是京城那点产业。也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喝嚼用一辈子。 “这么说来。几个小辈之中。他确实对越哥儿最是另眼看待。唉。英国公家也实在是多事。他母亲去得早。父亲也战死沙场。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当中最小地还不过十二岁。他为了家里头地弟弟妹妹在战场上打拼。结果张家地威名不坠。弟弟却不曾管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多留些时日。也不致于让张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老太太说地是。” 灵犀点头应了。又说了一会话。待安置顾氏重新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子。正准备放下烟罗帐地时候。手腕却忽然吃顾氏一把牢牢钳住。心中惊疑地她不禁低头看去。却见顾氏那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忙问道:“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越哥儿这回真能中了进士。到时候你就跟着他罢。” 顾氏语气异常平静。目光却仔仔细细地看着跟随自己有些年头地心腹大丫头:“前几年外头也有人曾经向我要过你。没眼地说是讨你做妾。有眼地说是娶了你去做继室填房。我那时候不舍得放手。毕竟我身边少不得你。如今我渐渐老了。身子骨不比从前。总得给你寻个妥当去处。越哥儿那两个丫头都是好地。但终究比不上你。看英国公如今这模样。日后张家是否能继续兴旺。至少离不开他。赳哥儿究竟小。也需要他这个兄长地提点。” 灵犀此时面上一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声:“老太太……” “这些年我一直细细看着你,不论老爷少爷你都是以礼相待,从不曾有私,至于和外头小厮就更不用说了,料想你的眼界也看不上。你说过服侍我一辈子之后去做姑子,我也不要你这般决绝。灵犀,我不会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大些,看在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他总不会亏待你,你下半辈子总能有个依靠。” 今日这话虽说得突然,但灵犀在极度的震惊过后却仍旧迅平静了下来。面对手上那种难以抗拒的大力,面对顾氏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道:“老太太待奴婢地好奴婢都记着,若是您让我去伺候三少爷,奴婢绝无二话,但若是您让奴婢……恕奴婢多嘴,若三少爷是那样的人,只怕秋痕琥珀早就收房了。” 张越跟着张辅上了夹道,眼看前头提灯笼的婆子渐行渐远,后头跟着地丫头也都是远远地保持一段距离,他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时候,便在心里琢磨日间陈留郡主的话。那位小郡主乃是爽朗的脾气,既然说这些,定然不是空**来风,消息应当是可靠的。然而,张辅素来是最最沉稳谨慎的人,虽说杜桢并非寻常外人。但有些事情做起来却可大可小。 出了二门,丫头们便各自止步,换上几个小厮迎了上来。好容易捱到了书房,张越跟着张辅一进去,大门便被外头的小厮紧紧关上。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醒悟到今晚是张辅找来自己有话要说。而不是他寻思该怎么就杜桢之事向张辅开口。 张辅在书桌后头的太师椅上坐了,旋即冲张越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儿个入宫见皇上,之后出来却撞见了皇太孙,结果得知了一个消息。你那老师杜宜山之前就任山东布政使,我想你应该知道。这虽是皇上地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却是赵王对皇上提起山东乱象频现,需用能臣地缘故。” 听说这样的一段内情。张越几乎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压下心中那股冲动,他忙问道:“大堂伯,我也听说山东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盗匪横行。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缉盗的职责,也有都指挥使司安抚一方太平的干系,若单纯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干也未必能扭转山东一地的局势。”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张辅深深叹息了一声,本就深沉地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了一块,“天家事务自决于上,为臣子者参与其中从来便是有利无害。当年邱福乃是功臣录上的第一人,北征大败举族败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议立太子事的缘故。至于解缙就更不用提了。不过是微末文官,却自恃聪明招来杀身之祸。我虽和汉王有袍泽之谊,以前也颇有往来,但有些底线却从未逾越,饶是如此,竟是也险些害了你大伯父。” 张越深知此时应多听少说,遂也不开腔,只在那儿静静听着。果然,张辅紧接着便说起了赵王此举的深意。 “赵王昔日便志在东宫。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汉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地眼。只如今汉王远在山东,几乎不再有夺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监国,他独在皇上身边,比昔日作为已改过许多,皇上时时刻刻见着。他生出别样心思也难怪。杜宜山此去山东。若压制汉王,则皇上未必高兴;若不压制汉王。汉王暴戾,若激起民变,则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东靠近北京,若征徭役那里当其冲,他这个布政使着实难当。”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担心,那这会儿那担心就变成了惊恐。隐隐约约地,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什么名字要跳出来,但那灵光却被无数线头遮住,一时半会竟是怎么也揪不出来。 “虽说杜宜山不党不群,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颇有名气,况且谁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师。如今看来,我虽不出头,倒是被人算计了一把。”张辅此时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旋即转身说道,“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卫青曾经在我麾下征战,虽说文官不能调武将,但我已经嘱他照应一二,料想总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却也难说得很。另外……” “贡士名单上有你那是定然无疑,殿试那一关对你来说更容易,所以说你今科得中已经是定局。最稳妥的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这条清贵的路子适合别的文官,却未必适合你,毕竟你是我地堂侄。你自己好好考虑,若是想外放为知县也尽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别人也休想抹煞!” 张越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辅流露出这样的自信气势,惊讶之余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调,但这才是如今天子驾下第一武臣,岁禄三千石的英国公张辅! ps:晚了一些,不好意思,这章修改了很多次。今天下午,某位级大神终于上架了,也让我地心再次提了下来。都说求人不如求己,但现在求俺自己是没用地,我已经把自己压榨到极点了。所以,厚着脸皮恳求大家还有月票地火线支援,我比人家早上架十二天,至少希望能在新书月票第一名再多坐几天,谢谢大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喜临门 院试得中者曰秀才,乡试得中者曰举人,会试得中者曰贡士,殿试得中者曰进士。自隋唐开科举先例直到大明,如今这一级级的考试可谓是层次分明。虽洪武帝朱元璋停开科举十几年,这条路子仍然被天下士子谓之为仕途正路。哪怕你出身贫寒,只要这文章上头对了考官的心意,一朝拔举之后便是鲤鱼跳龙门。于是,这贡院的规模自是一年比一年宏大。 除非贡士遇上丁忧或是疾病,否则殿试素来并不黜落人,所以,能够名列贡士那榜单上,便说明一个进士头衔稳稳当当到手,之后只要不犯什么过错,熬到年老那也颇为可观。正因为这个理儿,每到会试放榜的这一日,放榜那面墙之前堪称人山人海,几乎每一个前来应考的举子都是亲自前来,只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名单上。 张越今日却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坐在书桌前盯着一本书出神。张辅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而如今他又该做些什么?杜桢到山东也应该有一个月了,但直到如今却没有一封信捎过来,这不得不让他担足了心思。至于贡士他倒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辅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就算他不中顶多再等三年。 “越儿。” 听到这声唤,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母亲孙氏,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在他的记忆中,孙氏都是只管家务不管其他,鲜少踏入他的书房,今天这一趟着实是稀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在这儿稳若泰山的,还以为你不在乎今科是否能中。”孙氏口气中虽有些嗔怒,面上却是露着笑容,见张越讪讪的,她便笑道,“你爹吃过早饭后原说不去的。但最后还是赶去了承天门,说是亲眼看看比别人报喜来得强。他昨晚上一晚上就都在那儿唠叨你中与不中,竟是比我这个女人还罗嗦。” 早知道王夫人打了十几个家人前往承天门外头看榜,张越却没料想父亲张倬居然会亲自跑了去,这么一对比,他仿佛太优哉游哉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秋痕清脆的声音:“太太,少爷,老太太那儿灵犀姐姐带人来了。” 说话间那帘子被人高高打起,眼见灵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手中都抱着好些绸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比甲,底下着了一条白绢红染滚边裙,看上去显得清新素雅。上前来屈膝福身行礼之后,她便示意小丫头捧着东西上来。 “老太太说。前年年底到去年连着有事,家里人就是先前裁了那几套,别说丫头。就是三位太太也不曾做几身新衣裳。如今该过的关卡都过了,家里头带来地那些绸缎样子都已经不新鲜,这些好的拿给太太少爷们做衣裳,其他余下的到时候分给诸房大丫头小丫头们,也好让大伙儿都欢喜欢喜。” 孙氏早就不是新嫁的媳妇,对于衣裳饰之类的自然不怎么上心。问过灵犀,得知她竟是径直先往这里来,她心中极其欣喜,对于挑东西倒不在意了。随便选了两个绸子和几匹纱绢之类的。她忽地想到儿子若是高中,殿试地时候难免还需要一件蓝色直裰,于是又挑了一匹蓝色的绸子,给几个丫头各留了一匹青缎。 待收拾好这些,她方才现这儿是儿子的内书房,做这些事情不妥,连忙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到了外头。而灵犀看到张越回到书案旁收拾东西,沉吟片刻便上前低声道:“三少爷,这两日您若是有空儿。还请单独到老太太那儿去一趟,老太太应该有话对您说。” 张越本以为灵犀前来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些琐碎事。乍听得此语不禁一呆。待想再问。却见灵犀已经挑帘出了门。听到一群女子欢声笑语着出了门往正房那边去。他只好放弃了追问地打算。心想这究竟是祖母顾氏地意思。还是灵犀觉察出了点什么。故而特意提醒他? 须臾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张越正在临字帖。忽地只听一个奇怪地声响。却是那夹絮门帘被人用极大地力气撞了开来。定睛一看却是琥珀。往日罕有表情变化地她此时满面惊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拢手拜了下去。 “恭喜少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三十二名。老爷是二百一十三名!” “少爷高中了。老爷也高中了!” 这会儿风风火火冲进来地人却是秋痕。她面上满是欢喜地笑容。也顾不上琥珀已经报了喜。竟是连着又重复了好几遍。旋即又嚷嚷了起来:“以前不是大老爷高升就是二老爷立功。如今咱家老爷少爷齐齐登科。这可是了不得地大喜事!老爷还没回来。这报喜地就已经有好些登了门。老太太不及话。英国公夫人已经让人打了上等地喜封子一个个赏了!” 起初听到自己中了。张越只是微微一怔。待听得父亲张倬也中了。他这才感到一阵由衷地惊喜----比起四年前父亲中举。这当然更值得高兴。毕竟。进士始终比举人稀罕得多。母亲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想到这儿。他丢下手中地笔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临到外屋大门边上却又想起一事。忙又转了回来。 “你们俩上次做的那件袍子呢?赶紧拿出来让我换上,到时候看着可更喜庆!” 秋痕和琥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中都欢喜不迭,忙打开衣柜子找出了那件衣裳。张罗着给张越换上,见他又精神又爽利,秋痕又去找来了一块纬罗华阳巾给张越重新梳了头,这才跟着张越出了门。三人一路来到顾氏的上房,张张起张赳正好都一起赶了来,兄弟几个免不了对着张越又是好一通恭喜,直到折腾够了方才进房。 顾氏往日最讲体面规矩,这小辈们在门外喧哗自是绝对容不下,今日却没有计较这些坏规矩的勾当。见张越上前行礼,她忙将其一把拉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就瞥见了他身上那衣裳的图案。她本是过来人,细细琢磨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寓意,当下便笑了。 “这越哥儿聪慧,手底下的丫头也聪慧,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可不就是连升三级?这主意估摸着不是秋痕就是琥珀想的,那些小丫头断然没有这么尽 张越忙解释道:“祖母猜对了,这衣裳确实是秋痕和琥珀赶制出来地,只不过不是最近,她们原是想着先头的乡试,所以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吉祥图案。”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琥珀秋痕,想到之前自己不在,她们两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管着诺大一个家里的内务,不但井井有条,后来那些账册条目也是清清楚楚,交权后便再不管事,如此知分寸的丫头着实难得,遂也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婶娘果然是猜对了。要我说,越哥儿还确实会调理人,秋痕和琥珀平素做事情爽利不说,为人也是好的,从不仗着势欺压底下人。我身边的惜玉和碧落跟了我这许多年,在有些事情上都未必强得过她们。” 说到这儿,王夫人忽然记起琥珀是之前自己家送出去的人,心里更觉得亲近。只既是已经送出去的人,这赏罚便不是她做主,因此她也没说别地话。 顾氏心中高兴,再加上正好逢着喜事,便对旁边的灵犀吩咐道:“今天是你三老爷和三少爷高中大喜的日子,回头打赏的时候,秋痕和琥珀按照头等的例,再把起头出来之前打的那海棠金镯儿各赏她们一只。其他人以后也记着,若是服侍主子经心,又知道劝导主子上进成才,我决不会吝惜赏赐。但若是那等存着歹心的,我也决不会轻饶!” 这大喜的日子,谁也没料到顾氏会忽然迸出这么一句话,当下别说一群丫头齐刷刷矮了一截行礼称是,就连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也都是心中一凛。一旁的王夫人深感顾氏治家严谨,看人家儿孙满堂,她免不了又想到自己膝下空空,那种五味杂陈地难受劲就别提了。 不多时,张倬也赶回了家,到上房向顾氏请安之后,陪着说话时,那声音也不知不觉略微提高了些。在人山人海地承天门外挤出了通身大汗,但这时候他心里却颇有一种止不住的亢奋。之前虽想着儿子若中了,自己落榜也不打紧,可之前在那儿看榜地时候,那种连心都快蹦出嗓子眼的感觉却绝不单单是为了儿子,也同样是为了自个儿。 张辅却直到傍晚方才回来。他早就知道了这消息,便吩咐在花厅摆宴,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谁知道这么闹腾了一晚上之后,半夜里王夫人就觉得身上不爽快,到了早上人也懒散不想起,于是碧落和惜玉忙禀了张辅。张辅不敢怠慢,忙命人去回春堂请大夫。他自己又上朝,唯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亲自去顾氏那儿请求帮忙照看。 谁料想当那位中年瘦长的大夫急匆匆赶了来,隔着幔帐伸指轻轻一搭腕脉,沉吟良久之后,便笑吟吟地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可喜可贺,夫人这是有喜了!” ps:毕竟是级大神啊,新书上架才半天多就一百六十多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今天是二十号,离三十一号还有十一天了,请大家继续支持俺,继续支持月票,我很贪心地希望全始全终,谢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仪礼中有七出之条,无子高居其。虽说如今这世道真的以无子休妻的只在少数,但对于女人而言,这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总是天大的憾事。纵使妾侍有儿女养在自己膝下,可那毕竟和亲生的不同。王夫人已到中年,对于儿女上头早已经不再有幻想。所以,当听到那大夫的那句话,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方才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顾氏此时和三个媳妇都在旁边的帷帐之后,闻听此言她也是大喜。她年纪大了,不比三个媳妇要避嫌,此时忙让灵犀扶着出去,又对那大夫问了好一阵子,确定真是喜脉绝非误诊,她顿时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碧落和惜玉也终于从极度的欢喜中回过神,忙也从里头出来,打人准备上等的赏封,又让两个老妈妈引那大夫出去写调养的方子。 “嫂子,真是大喜!” “嫂子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一定得好好将养!” “我就说嫂子积德行善,待下头向来是最宽和的,如今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一见那大夫走了,冯氏东方氏和孙氏忙纷纷出来道喜,惜玉碧落也跟着说了好些凑趣的吉祥话。王夫人心中有悲有喜,悲的是自己并非不能生,这许多年却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喜的是这有生之年老天终究开眼,她也能对得起丈夫。 于是,当看到顾氏在床头坐下,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冲动,竟是一把揽住了顾氏的脖子失声痛哭,哪里还有平日雍容华贵处变不惊的贵夫人模样。 张越此时却在西城牌楼巷自己的那座小宅院里。 昨日他知道自己和父亲双双得中,事后少不得又追问父亲万世节和方锐是否在榜上。前者乃是他的至交好友,后者虽是不甚亲近的远亲,但毕竟同住英国公府。得知万世节同样高中,方锐却遗憾落榜。他本想去看看那个精明的青年,但思量再三还是没去。 人家失意的时候,他一个得意人巴巴儿跑了去,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张辅送的这座小宅院相比堂堂英国公府而言确实是小,但放在外边却已经是中等人家方才置办得起地三进院子。进了大门就是影壁和屏门,过了屏门是外院。贴院墙处则是仆役所住的倒座房。二门之内是整整齐齐的东西厢房和正房耳房,屋子统共有十多间,一共是租给了六位举子。万世节一人独占东厢房,张越还派给他一个书童伺候,住着倒也逍遥。 如今会试已毕。这满院子住地六人之中大多数都是黯然落榜。所以张越来找万世节地时候。却看到几处都在打点行装。科举这条路原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和其他人也就是房东和房客地关系。连租子都是高泉代收。和这些人压根不熟悉。所以自然不会矫情地和那些唉声叹气地家伙去套近乎。径直就进了东厢房。 “如今地进士不比唐时金贵。却比宋朝每科一千多人要节制些。咱们这戊戌科好几百人。除了一甲和二甲拔尖地通过馆选能进翰林院。其他地也多半是分派到各家州县去。” “万大哥说地是。如今天下虽然承平。可北征南讨耗费钱粮无数。纵使是外放做知县只怕也是难为。说句没出息地话。若不是我家里头从小逼着我科举。我才懒得费那工夫。京城虽大。居家不易。这北京如今还不是京城。这小小两间房居然就这么贵。万兄你还真是大手笔。居然能独占这东厢房!” “呃……你那两间屋子花了多少钱?” “多少?加上伙食开销。至少折银五十两。合钞五百贯都不止!好在中了贡士相当于中了进士。回乡后不必听爹娘唠叨。不过话说回来。这儿地房东虽说黑心。隔壁那几处还有更黑心地。小小一处独院要价百两。还不包伙食。他怎么不去抢!” 张越不想自己居然被人骂成黑心房东。这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却留在门外头好一会。扭头看见连生连虎两个想笑却又不敢。他回过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这才提高嗓门咳嗽了一声。又高声叫道:“万兄可在?” 话音刚落。里间那帘子就一动。旋即探出了一个脑袋,恰是万世节。他一看见张越便眼睛一亮。不一会儿整个人也就掀帘迎了出来,笑呵呵地说:“我就估摸着你该来了!昨儿个报喜的上你家里去,你家可是热热闹闹庆贺了好一阵子?我还以为本科就属你年纪最小,却不想这回有人抢去了你地风头!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科得有一个刚刚十五岁的进士!来来来,夏小弟出来!” 万世节说话的时候,刚刚和他闲聊地另外一个人也走了出来。他约摸十五六岁,穿着蓝色镶黑边袍子,形容却是朴素,容貌虽算不上英俊,但那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搭配上五官,却予人一种灵动的感觉。觑了张越一会儿,又听到万世节这么一番话,他就笑了起来。 “你肯定就是万大哥口中的张元节。我姓夏名吉,尚无表字。听万大哥说,你只比我大半岁?” 张越刚刚听那清亮的声音还没注意,这会儿真真切切地听到对方比自己还小,他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须知那些什么私订终生后花园,金榜题名迎娶时都是民间传奇,这真实的科考往往都得考到他父亲那年纪方才能考中,历朝历代的年轻进士都很少。他自己占着名师名门好运气的光,这一位却绝对是真真正正的神童。 万世节引荐了双方之后,却闭口不提张越就是刚刚夏吉口中地黑心房东,而是引着他到房中坐下。三人笑谈了一回贡院中事,紧跟着又讨论起了殿试时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到最后提起名次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夏吉却咧嘴一笑,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说实话,我这回来考原本不抱多大希望,压根就没想到能中。一甲二甲我是不奢望,能够在三甲挂个末尾我就知足了。再说了,状元虽然金贵。但历朝历代能当到高官的也未必一定是状元。这临场挥总有个起落,就是再大的才子也不敢打包票能中进士,更别提状元了。我看万大哥你没准能上榜,我和元节年纪太小,这文章总会欠缺一点火候。” “夏小弟你就别寒碜我了!” 万世节没想到这夏吉即使在初次认得的陌生人面前也比自己更能说,于是只能举手败退。又闲聊一会。眼看张越在一旁听话多说话少,他赶紧找借口把人打了走,这才吁了一口气,旋即却又盯着张越死瞧了一回,最后低声问了一句话。 “我昨儿个看榜之后就去拜访了小杨学士,随便闲聊了夏吉地事,你知道小杨学士说了什么?” 见张越满脸莫名,他便嘿嘿笑道:“你这秀才举人进士统共加在一起只用了四年,在别人看来犹如怪胎。这若是没有一个更怪胎地人在前头挡着,因为你那家世,你非得被人喷死不可!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人家用心良苦还是正好赶巧,但夏吉这一次倘若没有你,兴许还考不上,就是将来也未必一定能考个进士出来。从这点来说,你可算得上是他的福星了。” 尽管万世节没有明着转述杨荣的话,但这后头一番解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心中自是明镜似的透亮。想到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居然因为科考中脱颖而出的进士太年轻而罢科举,他自然明白年轻进士地优势和劣势。 年轻便耗得起时光,但年轻也同样意味着阅历浅薄。这老百姓是相信一个白苍苍的老官员,还是会相信一个嘴边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 万世节眼见打动了张越,于是又干咳了一声:“另外一桩,是我刚刚接到南京大杨学士送来的信。他说如今杜学士已经外放为布政使,他又要辅佐太子,你虽是英国公堂侄,有英国公提点,但在京城为官一不留神就要出错,不若到地方上磨练磨练。你年少得志。最好地地方就是杜学士所在地山东,这离北京又近,又能相互照应。” 带着这样一番提点,张越这天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便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他若是不做官,这辈子也不会饿死穷死,更不用劳心劳力,但时下地大明看起来正处于盛世,要说弊端却是掰着手指头都说不完----从不断贬值的宝钞到打不完地倭寇。从征不完的徭役到逼死人的重税。甚至还有之后地海禁……总之,那些都是日后的祸患。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自然不是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他既然到了这世上,将来总会留下子女,自然绝不想子孙后代有朝一日做人家的奴才。于是,他的心里便响起了一个愈响亮的声音,而那个一直都想不起来的名字亦终于有了眉目。 “……去山东……那儿不会真有……若是真闹腾起来就麻烦了!” “越少爷!” 正喃喃自语的张越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惊,抬头见是外管家荣善,这才释然,连忙掩饰道:“荣管家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几条喜讯要报少爷知晓。这头一条,今儿个大夫诊治,说是夫人有喜了;这第二条,少爷的婚书已经定了,再过些时日便是纳采纳吉;至于这第三条……”荣善笑吟吟地双手递上了一张单子,待张越接过之后便解释道:“打从今儿个一早,上门送贺礼地就不曾止歇过。不但有保定侯家等功臣世家,还有小杨学士和杜家,就连安阳王也打人送来了文房四宝恭贺。越少爷今次可是好大的面子!” 上架半个月,更新十三万字左右,谈不上最快,但也算不少了,继续求月票吧!另外,书评区现在推出了副版主功能,如果有志于做书评区副版主帮俺管理书评的,可以点击讨论区里头的链接进行申请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面子 好大的面子……可是,这面子是他的么?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的时候,张越早想通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这年头神童天才不值钱,武林高手不值钱,最值钱的就只有一样----实力。若非他不是姓张,若非他算是张辅信任的晚辈,若非他能够有某位强力人物在暗中点拨,只怕从皇帝到皇太孙再到安阳王等等权贵,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即便杨士奇和杨荣,对他另眼看待,也多半是看杜桢的面子。 只有曾经在开封城内悉心教导了他四年的杜桢,那才是亲人之外真真正正关心他的人。可如今这位恩师已经去了山东那样危机重重的地方,他想要见一面也是难。 从甬路回到了自己一家所住的院子,一进东厢房,他便看见正屋里没人,觉着四下里静悄悄的,他不禁开腔唤道:“秋痕,琥珀!”叫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他心觉纳罕,掀帘往左右两间屋一看,却现书房也没人,寝室更没人。 张越打起门帘来到外头,径直去了正房,却现里头也只有两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父母和珍珠芍药两个大丫头全都不在。于是,他只能唤过一个小丫头问道:“知道老爷太太和你几位姐姐上哪里去了么?” “少爷,三老爷一大早就被老太太派出去拜客了。因英国公夫人有喜,太太她们都上老太太那儿去了。奴婢听几位姐姐说,这英国公府虽大,老太太却以为大伙儿这么一大家子住在这儿,不利英国公夫人安胎,再加上大少爷要完婚,所以得尽快搬到咱们自己的宅子里头去,所以找三位太太一起商量。” 那小丫头说话极其利索,见张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忙又说道:“这秋痕姐姐和琥珀姐姐却是因另外一件事方才不在。夫人有喜的消息不知道怎的传了出去,汉王妃和安阳王妃听说后都派了年长的妈妈来探望。这自然是府中的几位年长妈妈接待着,碧落姐姐和惜玉姐姐又担心人不够使,所以把两位姐姐都请了过去帮衬。” 想起自己起初出门的时候王夫人只是稍有不适,已经去请大夫,那时候并没有传出有喜的消息,如今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后。那消息居然惊动了两处王府,这样的度不免有些惊人。张越微微皱起眉头,虽知道秋痕琥珀既然是被王夫人请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干碍,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那儿一趟。毕竟他早先不在,如今去道一声喜也是应当。 王夫人乃是英国公夫人,这起居和张越等人所住地客院客房自然不同。只是居中的五间大正房素来都是待客之所,并不住人,她平素起居只在东边的小院内。院内正中是三间敞亮的屋子。平素就是严严整整一声咳嗽不闻,这一日有王府来客自然更是肃然。廊下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个个都是低头垂手而立,门内还能听到一阵阵说话声。 张越平日里虽是径直登堂入室。这会儿知道有王府的人在,自然不好贸然进入。好在门边侍立地一个大丫头眼尖,看见他便赶紧迎了上来,屈膝一拜后便低声道:“越少爷且在外头稍等片刻,赵王府和安阳王府的那两位妈妈都是昔日伺候皇后娘娘的旧人,哪怕在宫中也极有体面,最是讲规矩。若不是如此,碧落姐姐和惜玉姐姐也不会去劳烦您的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道理张越自己也清楚。当下便含笑点头,正预备在廊下站着等,他忽然瞥见那边有几个面目陌生的丫头。几人都是一色松花小袄墨绿色比甲,看着极其肃穆庄重,几乎都是目不斜视。只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大胆,目光径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脸上有些惊疑,有些惊喜,仿佛是认得他一般。 “这都是王府地人?” 张越问得低声。那大丫头也就压低了声音答道:“左边那两个是跟着赵王府那位周妈妈来地。右面那两个是跟着安阳王府那位李妈妈来地。应该都是王府地丫头正说话间。那门帘便是一动。张越只觉身后那大丫头飞快地往后一缩。于是他也就换上了一副肃然面孔。下一刻。一个裹着青金石抹额。身穿天青色对襟袄儿地中年妇人便当先而出。紧跟着就是一个高髻上插着蓝宝石钗。身穿睢蓝色罩甲地妇人。两人虽容貌不同。面上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不苟言笑表情。就连说话地音线都一般无二。 两人看见张越站在廊下都是微微一怔。此时正好碧落惜玉和另两位妈妈送出门来。惜玉便忙解释道:“周妈妈。李妈妈。这就是先头到北京照应咱家老爷地越少爷。” 惜玉背后那两位英国公府地婆子张越先前就见过。深知这等高等仆妇不可等闲视之。更何况那是昔日徐皇后跟前地人。又是王府中有体面地妈妈。他上前称了一声周妈妈李妈妈。本以为对方未必会识得自己这号人物。谁知道那两位竟都是露出了微微笑容。 那周妈妈先点了点头。大约是并不常笑。那笑容在刻板地脸上仿佛凝固了一般:“三公子地事情我早先就听咱家王爷说过。果然是一表人才沉稳得紧。” “果真是不错。怪道咱家小王爷赞过好几回。” 李妈妈却是伸手招了招,那边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忙急匆匆奔了上来。虽是疾步,其中一个愣是裙摆几乎纹丝不动,就连衣带上地铃铛也没出多少声响;另一个则是急促了些,直到几声清脆的叮当声之后方才讪讪放慢了步子,一步步挪了上来。而那李妈妈看到这一幕当下就皱紧了眉头,那表情仿佛是那丫头欠了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翠墨,你进王府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那么没规矩?”她厉声呵斥了一句后,便转头对张越说道,“三公子大约不认得她?先头您和孟家四姑娘带了一位康嫂子来王府认亲,结果王爷怜她们母女无依,便收留了她们,又替她们纳了赎斩罪的八千贯钞。总算是赎出了她们的当家。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王府当差,再不会如往日那般衣食无着。” 得知这是昔日那个芦柴棒小丫头,张越不禁吃了一惊。毕竟,如今面前这翠墨亭亭玉立,虽只是寻常丫头的打扮,仍显得有些怯生生。却和当年那芦柴棒似的身材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约就是她依旧不大敢抬头看他,只是捏着衣角低头垂眼。 于是,尽管心下存疑,他仍不得不说道:“安阳王真是菩萨心肠。” “小王爷说,既然三公子和孟家四姑娘和人家素昧平生,都能仗义相助,她们既然是刘妈妈的亲戚,该帮地自然得帮一把。小王爷还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欠了三公子大恩。来日若有了空儿,就让他们一家三口来拜见旧日恩人。” 眼看那李妈妈和周妈妈带着丫头告辞,惜玉等人忙着去送。张越站在那儿只觉得摸不清看不透。他和那一家三口不过是萍水相逢地缘分,之后又因孟敏的好心帮了一把,仅此而已,那安阳王何必煞费苦心?八千贯钞折合八百两银子,对王府来说自然是小数目,可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钱,那位安阳王又不是滥好人,收留他们一家三口总有些别的内情。 “少爷您真是好大的面子!”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越顿时转过身。看见秋痕一手捂着胸口站在那儿,他不禁眉头一挑,奇怪地问道:“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您刚刚已经见过那两位妈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和琥珀如今愈沉默相比,秋痕如今是愈爽利,在张越面前更是有什么说什么,“那两尊大佛简直比英国公夫人还沉,眼神就和刀子似地,仿佛时时刻刻要在你身上挖几个洞出来。听着夫人夸我和琥珀。她们估计都在心里嗤笑,外头却只用那阴森森的眼光看人。” 秋痕虽说得口气夸张,张越也颇有同感,可此时还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旋即亲自挑帘进了里间。惜玉碧落虽说跟着两位年长婆子前去送人,屋子里却还留着两个丫头,王夫人此时正坐在西头地炕上出神,见着他进来便笑吟吟点了点头。 “大伯娘,我今日得知消息晚了。直到这会儿才给您来道喜。实在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地,这喜气指不定还是你们父子带来的。” 虽说刚刚接待了那两位规矩最重地王府妈妈颇有些劳累。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确确实实地有喜了,王夫人的精神头却很好。和张越说了两句话,她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外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安阳王虽说在皇族中地名声还算不错,可平白无故做那种好事却让人有些想不通。你以前好心就罢了,以后却不妨离那一家人远些。毕竟他们领了安阳王那样的恩赐,这死契必定是早就签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知王府的门头比什么侯府公府都要深无数倍,以前地那些情分全都算不了什么。你要记着,在这些个皇族眼中,咱们英国公府的面子可不管什么用。” ps:今天上海四十度,我的天哪,这果真是战高温战酷暑,到现在还是橙色预警,也就是气温还过三十七度……我最讨厌大热天了,极其讨厌!!现在是大热天,大家看书的同时也别忘了防暑降温,高温实在是太可怕了。最后笑眯眯地伸手要月票,都下旬了,也许您瞅瞅个人书屋,还多出那么一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祖母的馈赠 “那边如今都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这花园中少几棵树,房中少几样大家伙暂时也不打紧,所以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先带着人搬出去,把你们选中的那屋子好好再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一样样添补起来。你们大堂嫂如今有喜,我这个老婆子少不得替她坐镇着照顾一二,再留下老三媳妇也就够了。哥儿的婚事你们尽心些,那边毕竟是伯府,别让人笑话了。” 英国公府虽好,但住在别人家中毕竟是客人,因此冯氏东方氏对于尽早打点好搬出去都并无异议,只在顾氏留下孙氏的时候露出了惊容。两人一个是官宦世家出身,一个家里头豪富,对小门小户出来的孙氏总有些瞧不起。如今看着这个原先不起眼的妯娌一下子在老太太面前有了脸面,虽还不至于压过她们,但足以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顾氏见冯氏东方氏强颜欢笑,孙氏则微微露出了喜色,哪里不知道她们心中思量什么。只她们妯娌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勾当,她不想管也不耐烦去管,于是她们起身告退的时候,她不过是微微颔,没留下任何一个。想想亲生的长子正在交趾那种叛乱不断民心不服的地方,一年到头也难能捎回几封信,她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往南京走过一趟之后,张赳如今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小大人模样,只他固然是自小被人称赞的神童,科举上却远不如张越那般好运,之前院试又名落孙山。虽说张赳身上还看不出什么心灰意冷的迹象,可她难免忧心,更想到倘若长子还在朝,张赳若能直接荫补为官,她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老太太,刚刚有小丫头来报,说是赵王府和安阳王府派了两位妈妈来探望英国公夫人,不合三少爷也去了那儿道喜。两边就撞上了,据说还说了好一阵子话,两位妈妈对三少爷都极其客气,三少爷应对得也得体。之后英国公夫人又留着少爷说了一阵子话,如今人应当是往这边来了。” 顾氏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灵犀捧来的茶。略喝了一口方才笑道:“他小小人儿哪里有什么面子,不过人人都看在英国公面上罢了。好在他晓事,英国公没看错他,我也没看错他。这狂傲之人从来就没个好下场,以后在这朝中要立得稳,就得学英国公那般,不能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对了,昨天英国公夫人让人送了一匣扇子,你且去取来。还有。拿着这把钥匙打开我那个雕漆妆盒,把其中那个锦囊拿来。” 灵犀不料顾氏这头说着正事,那头忽然会想到扇子。好在顾氏的东西她都收得好好的。这一时半会寻起来也不难。到里屋的几个小抽屉里翻了一阵,不多时她就找到了扇子。而那雕漆妆盒就是她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此时拿钥匙打开了,看到里头那个半久不新的锦囊,她拿在手中却有些疑惑,但终究不敢打开来看。 打起帘子到了正室,她方才现张越已经来了,别的小丫头已经都被打了出去,顾氏身边只留着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捶 “再过十日就是殿试。虽说都是进士,但一甲二甲三甲却各有不同。这一甲着实太显眼,你小小年纪地若是拔入一甲别人也不服气,可落到三甲却也没什么趣味。你且好好用心,夺一个二甲回来也罢!” 这考试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张越心中苦笑,但祖母都这么吩咐了,他只好应是。接下来又听祖母说起殿试之后吏部铨选授官的事,他心里想起英国公张辅之前的话和杨士奇的忠告。沉吟片刻便拣那些能说的,一一对顾氏说了一遍。 顾氏频频点头,心里却着实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病殃殃地小人儿,才不过几年居然长成了这般模样? “有师长为你操心。有长辈给你指点。你这福分着实不浅。既然大杨学士也这么说。又有你大堂伯坐镇京城。这在外磨练磨练也好。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朝廷上地大事不甚了了。你这前途我也帮不了什么。更谈不上教导。能帮你地也有限。” 说到这儿。顾氏便从灵犀那里接过锦囊。轻轻拉开那拉绳。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票据。随手递给了张越。口中却说道:“你大堂伯应该对你提过。咱们张家地产业其实大多都置办在北京。统共都在我这里收着。你大哥要成婚。以后若靠他地俸禄和月钱自是不够。所以我已经预备了一处大田庄给他。你虽还没成婚。但既然是要出仕。身边没个备办也不行。” 张越低头仔仔细细一瞧。现这赫然是一张地契。只是。比起张辅先前送他地那两百亩地小田庄而言。这上头地数字却是大多了。那赫然是通州附近地五十顷良田。当初北京地地价乃是三两银子一亩。贱卖地时候甚至一二两也有人脱手。如今已经是十二两。价格却仍在上涨。仅这五千亩地。价值便是一个相当骇人地数字。 “这些都是地产。不过是让你收些租子。日后在当官地时候也好开销。其它地钱等你中进士派官之后。再由公中拿出来。”顾氏说着便收起了笑容。口气也变得有些严厉。“我大明对贪赃枉法事向来处置极严。你大伯父那时候就是受了手底下人地蒙蔽。于是才吃了大亏。你洁身自好是一条。但将来还得记着约束好身边地人。总而言之。咱家人还不至于需要靠伸手捞银子来维持生计地地步。切记切记!” 手里拿着那地契。张越便站起身肃然答应。人家地祖母都是宠溺孙儿。顾氏平日却顶多有些偏宠。从未有一个溺字。所以这番话他自然是听进去了。又坐着陪说了一会话。见顾氏面露倦色。他忙将那地契贴身藏了。正要告辞时。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想当初大伯父和二伯父踏上仕途地时候。是否也拿到了这样地财产? 顾氏忽然瞥见了灵犀手中的扇匣,不禁想起了这另外一桩事,遂笑道:“对了,这是前时你大伯娘让人送来的扇子。你大姐那边有,我打人给你二妹妹送了一把,你三妹妹还小用不着,剩下地这些我留着没用,你大伯母二伯母和你娘也不能用这个,你留着送人好了。” 这话却说得古怪,张越接过灵犀递过来的扇匣时不禁一愣。只这时不好打开看看,他忙谢了,遂起身告辞。这出了顾氏的院子,他掂量着这手中的扇匣子,心头愈奇怪----留着送人……他能送给谁?那一瞬间,他的面前顿时浮现出了孟敏的笑颜,脚下顿时一滞。 回到自己一家的院子,他一眼就看到琥珀秋痕回来了。这会儿东厢房门口,琥珀正扶着梯子,秋痕则是站在上头,正往房门口的横梁上系几串红穗子。他远远看到秋痕摇摇晃晃,不由得赶紧上前。果然,秋痕好容易挂好了下来,这临到最后还剩几格梯子的时候却是一脚踏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地怀中。见她满面通红的兴奋模样,他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忙忙碌碌是做什么呢?” 秋痕忙躲开了两步,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就是因为英国公夫人身边的惜玉姐姐说挂了这红穗子,殿试一定能独占鳌头么?幸好少爷您回来了,否则刚刚那一跤就跌得狠了。咦,少爷您拿了什么回来?” 琥珀看见秋痕跌在了张越怀中,忍不住莞尔,此时也看见了那扇匣子。她从张越手中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看便笑道:“这泥金面小檀香细骨的折扇可是金贵,再加上这扇面仿佛是名家画的,这么一把兴许就得十几二十两银子。这是那些大家闺秀最喜爱的,少爷居然买了这么一匣子回来,可真是大手笔。” “我哪有这闲钱,这是大伯娘送给祖母,祖母又给了我,让我留着送人的。” “这么一匣还真只有英国公府才拿得出来。” 秋痕在旁边直咂舌,紧跟着却想起如今大少爷要成婚,紧跟着便是二少爷和自家少爷,这东西兴许就是送给未来的少奶奶,面色就有些僵。偷瞥了一眼琥珀,见她面色依旧沉静,她不禁有些讪讪地。 张越此时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也没注意秋痕面色不好,遂吩咐道:“明天找个稳妥地管事媳妇跑一趟,挑几把扇子去送给孟家四妹妹,再挑几把送给杜小姐。剩下的收着也是收着,你们随便拣一把玩,别让人看见就是了。” 听着要送给孟敏和杜绾,琥珀忙点头,可听见让自己和秋痕也挑上两把,她顿时愣住了。她这么一呆,秋痕却是巴不得,抢过扇匣子就笑道:“这可是少爷您说地,奴婢记下了。您就放心好了,我和琥珀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卖弄。琥珀,还愣在这儿干嘛,赶紧到里头去寻装礼物的盒子,送给孟小姐和杜小姐的礼物总不能就这么光秃秃的。” ps:最近都是连续高温,大家切记防暑降温,别热坏了。话说回来,先前没注意打赏和催更那儿居然有那么多票那么多钱,更没注意很多人花了不少钱进去,我着实过意不去,谢谢大家的好意。但我的本意只是希望大家订阅投月票就够了,毕竟大家的钱也来得不容易。就算是月票,我也不希望大家为了凑月票花更多的钱,只要大家瞅瞅个人书屋,把本来就有的月票投给我就行啦!!另外通告一件事,水兰已经正式成为书评区副版主,没事的时候会帮忙管理书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意 朱棣昔日为燕王时,麾下燕山左中右三护卫号称天下雄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者只有宁王朱权的大宁卫。朱棣登基之后立了嫡长子朱高炽为太子,但对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都是宠爱有加。汉王朱高煦甚至得到了属于天子亲军的天策三卫,去年尽管被削两护卫,但其在山东的私军和天策中卫仍是不可小觑。 赵王朱高燧虽说宠眷略逊其兄汉王朱高煦,但他如今比早年收敛得多,手上的常山三护卫着实是实力非凡。三位护卫指挥都是正三品,虽不隶京卫,但即便是京卫指挥,畏赵王权势,在这三位护卫指挥面前仍是不得不退让三分。这其中,中护卫指挥孟贤因为是功臣之后,最受信赖,那座大宅坐落在北京西大街正中,毗邻保定侯府,规制却只是稍逊。 孟贤膝下子女众多,嫡妻吴夫人育有嫡子孟繁,其余子女都是众姬妾所出。因没有女儿,因此她便把庶长女孟敏养在膝下。孟敏生母秦姨娘早逝,她是长姊,又是嫡母养育,弟妹们自然全都服她管束。而吴夫人身子不好,几个姬妾谁也不服谁,因此多半时候竟都是孟敏管家,上上下下也倒是井井有条。 这天,孟敏正在吴夫人房中陪着嫡母说话,才说到如今开春,该派个人去看看家里田庄中的境况,吴夫人咳嗽了两声便笑道:“你如今管着家里头的事情就罢了,家里田庄上都有庄头,还有管事时时去转悠,若这都要让你操心,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敏儿,我如今其他都不操心,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事。张家人既然都来北京了,我想寻个机会去见见那位老太太。” “娘,您身子不好,如今乍暖还寒。您还是少出门的好。” “我这身子不打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都是听你爹说,还没见过那个张越,这心里总有些没底。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我自然得看准了之后才能把你嫁出去。” 饶是孟敏素来是爽朗大方从不羞羞怯怯。这时候见吴夫人一番话全都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转,她仍是微微脸红,随即便大大方方地说:“娘,眼下人家那里还没有答应,你也别太把这事情记在心上。弟弟妹妹们如今都还小,万一我嫁了,这家里头怕是要乱糟糟的。六妹妹如今也十三了,我瞧着她还懂事,总得让她能接手才行。” “这家里要是没你。凭你那些姨娘,还有你那些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会闹成什么样子!”吴夫人含笑抓着孟敏的手。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地满意,“虽说你繁弟是我亲生的,可他还比不上你贴心。至于你六妹妹的事情你不用一直都挂在心上,她若是真有心就自己好好学,想当初你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话说回来,张越什么都好……” 想到张家上头还有一位连英国公都得恭敬着的老太太,吴氏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那张越什么都好,就是这在家中是三房,上头还有长房二房。兄弟姐妹多是一条,长辈多更是一条。你在家是管事的千金大小姐,到那儿要做立规矩地小媳妇,我就这一点不舍得。” 饶是孟敏不扭捏,这时候也终于恼了:“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老挂在嘴边!” 吴夫人却仿佛没看见孟敏的嗔怒,虽不说话,心里却犹自盘算着嫁妆。盘算着日子,更盘算着那未来的女婿。她本就是一辈子都以丈夫为天的妇道人家,朝堂大事都是一抹黑,更不会想北京适龄贵胄子弟那么多,为何丈夫就一心一意看上了并不算顶起眼的张越。 她不想这些。孟敏地心中却转着某些念头。她是安阳王妃地手帕交。和赵王世子妃也见过几回。和陈留郡主更说得上话。虽说父亲从来不在面前说什么朝廷大事。但她无意中能听到地渠道太多了。再加上对父亲地深刻了解。她不得不将父亲一力促成地这桩婚事往某些方面想。然而。张越头一次就给她留下了极好地印象。之后两次相遇也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地一辈子自然脱不了这八个字地束缚。怕只怕父亲地用心太深。那以后她如何做人? “太太。小姐!” 听到这一声唤。吴夫人和孟敏都从恍惚中回过神。见红袖从门外进来。孟敏当下便觉得奇怪:“你到哪儿去了?” 红袖却只是笑吟吟地对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屈膝朝吴夫人拜了拜。却笑吟吟地说:“启禀太太。英国公府……不对。应该说是那位张家三少爷刚刚派人过来。说是有东西送给小姐。那送东西来地媳妇还在外头。是不是要奴婢请她进来?” 听了这话。吴夫人顿时笑了。她也不看孟敏那张犹自诧异纳罕地脸。连声让红袖出去请人进来。等到那身穿绛色对襟衫子。收拾得利索清爽地媳妇跟着红袖进来。又近前深深行礼。她忙道请起。旋即笑问道:“你家少爷打你送什么来?” 那管事媳妇原就是孙氏地陪房。先头只知道孟家四小姐乃是庶出。眼下看着孟敏在炕边上紧挨吴夫人坐。一副母女情深地模样。便知道这位小姐多半是养在嫡母膝下。心中却也惊异。此时听吴夫人问话。她忙双手呈上了一个罩漆盒子。因笑道:“少爷只给了这盒子。小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少爷只说。这是昨儿个从老太太那儿得地新巧物。让四姑娘分给妹妹们耍玩。” 一听这么说,吴夫人又笑了,心中却想究竟是少年郎,这打人送东西还要找借口。从丫头手中接过那罩漆盒子,她看了孟敏一眼,便索性揭了看来,见是四把泥金面小檀香细骨地折扇,她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拿起一把摇开了扇面端详了一番,又合了起来。 “敏儿,越哥儿倒是记着你们几个姐妹,这四把扇子应该是宫中赏赐出来的。不过她们几个还小,你留一把给你六妹妹,其他的好好收着。唔……这回礼……” 那管事媳妇一听回礼二字,忙笑道:“夫人,不过送几位小姐几把扇子赏玩而已,这回礼两个字就谈不上了。昨儿个贵府老爷还让人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少爷说了,有空要登门拜谢。” 吴夫人一时半会也想不好该送什么回礼,此时听这么一说,倒是佩服丈夫下手快。又留着那管事媳妇说了一会话,她便命身边的大丫头把人送出门,旋即就把那罩漆盒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孟敏:“送给那几个小的也是白费,就依我刚刚说的话。虽说你爹爹送了东西过去,但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如好好想想回赠什么。这都是当着长辈的面,也不算私相授受,不违礼节。” 这边孟敏回到自己房里,正烦恼该回赠什么东西,那边张越等到两个管事媳妇回来,听她们禀报了送东西的经过,少不得一人打赏了几个酒钱。等人走之后,看着手中那张杜绾地回帖,想起人家说起的孟家情形,他在书桌前坐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样奢华的折扇自然是只能送给女子,只不过在孟家诗会那一回认识的世家千金虽不少,印象最深刻的也就只有孟敏和杜绾而已,他自然只有这两个地方可送。一个是大姐夫的堂妹,一个是恩师的女儿,他送礼过去也并不唐突,至于收到礼物的人如何想他就管不着了。 他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这婚事大约就在这两年。既然这不是他能左右地,那么就像张晴所说,与其盲婚哑嫁,不如自己选一个合心意地。只是,为什么孟贤偏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 想到这里,他轻轻翻开杜绾的帖子,见那上头写着几行娟秀地字,大体便是致谢之类的话,此外便是提起父亲仍无信件传来,托他打探打探消息。面对这一茬,他立时皱紧了眉头。即便是张越说已经让山东都指挥照应一二,但若是真的碰上了连那位都指挥都解决不了的难事,或是杜桢所碰到的难处人家都鞭长莫及,那可如何是好? 还有,杨士奇让他去山东,是忖度让他多多磨练,能够帮杜桢一把;还是认为他的身世背景能够帮他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 心烦意乱的他合上那张素笺,站起身就掀起门帘到了正屋。这一脚才踏出去,他就看到琥珀正好从外头进来,手中正捧着什么。心中一动的他疾步走上前去,还不不及开口相问,琥珀就直接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少爷,您一直都问杜大人的信。我刚刚经过垂花门,看到一个小厮把这个交给刘家嫂子,所以就赶紧捎了过来。” 张越心里有事,一听是杜桢的信就立时动容,听到琥珀这解释便回身点了点头。到了书桌旁坐下,拆开那火漆封口,里头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让他异常失望的是,信中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已经在山东上任,一切都好勿要挂念等等之类的话,他所想知道的竟是一个字都没提。 山东那边,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ps:现在与第二名的差距接近六百票,看似很安全,但看看人家上架两天就三百多票,想想我当初上架两天一百票都没到,不禁有些汗颜。话说回来,一千一百多张月票,总榜第十五名,这是越我之前任何一本书的成绩,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但为了继续越,请大家继续支持月票,谢谢啦!!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殿试 殿试亦称廷试,一向在会试之后举行,历来便是三月。洪武三年初开科举,定殿试日为三月初三,后罢开科举十数年,待到洪武十八年方才再开科举,又定三月朔日为殿试日。话虽如此,却也有例外的时候。永乐七年,就因为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原该举行的殿试便推迟了两年,直到永乐九年方才举行。今科殿试亦是延迟了十几天,最后定在了三月十八日。 殿试由天子亲自策问,自然是非同一般的肃穆光景。和会试只考经史不同,这殿试制策不但考经义,更考时政。制策公布之时,满殿二百余名贡士自是人人聚精会神,张越也不例外。 “帝王之治天下必有要道。昔之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唐虞之世治道彰明,其命官咨牧载之于书……周礼,周公所作也,何若是之烦与,较之唐虞之无为盖有径庭。然其法度纪纲至为精密,可行于天下,后世何至秦而遂废?汉承秦弊,去周未远,可以复古,何故因仍其旧,而不能变与唐……人之恒言为治之道在于一道德而同风俗,今天下之广,牲畜之繁,彼疆此域之限隔服食趋向之异,宜道德何由,而一风俗何由?而同子诸生于经史时务之熟矣,凡有裨于治道,其详陈之,毋隐,朕将亲览焉。” 待听明白今科制策乃是论治道时,张越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条陈,沉思许久方才动笔。 相比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不用如同会试乡试一般在贡院中挤那小小的号房,入内受策时更不用搜身以查夹带,此时众贡士恭送了皇帝,便开始全力以赴。虽说都是贡士,但毕竟三甲名次极其重要,若是忝附榜尾,自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纵使是张越也忘记了之前祖母的嘱咐,毕竟。最后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岂是他能够决定的? 能担任殿试主考官的历来都是天子驾前最受宠的文臣,比如永乐二年乃是解缙,永乐五年是胡广,永乐九年则是杨士奇,如今这永乐十六年的戊戌科殿试则是翰林学士杨荣担任主考官。相比廷上进士中几个五十开外的白头翁,四十开外的他显得极其精神。佐以下颌几缕长须,更显儒雅风度。几个比他年长地考官坐在那儿,愈显得如同陪衬。 此时皇帝早已退去,杨荣的目光便在一个个士子中扫过,看到张越时不禁微微一笑。朱棣对张家的信任无可动摇,由于英国公张辅的关系,张越虽年纪轻轻却能跻身于贡士之列,但这文章上的功力却得经时日磨练。所以说,张越即便今年成为进士。这名次上却不好奢求。不过想必朱棣并不在意他的名次,关心地也就是他是否能中而已。 话说回来,当今天子纵使再喜爱张越。应该决不会让第一宣力武臣的近亲入阁。 张越此时完全无暇去看别人。这殿试虽有正式试卷,也有草稿纸,但他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决计来不及。所以,他瞥了一眼草稿,干脆直接开始动笔。 北方三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可他一口气写满了三张卷子,估摸着能有一千字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他方才扫了一眼周边人,现人人皆是全神贯注额头冒汗,于是便不再左顾右盼。顺着思路写下去,他渐渐现了平素勤于练字的好处,至少,这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不费什么功夫就从笔下宛转流出,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想当初他数九寒冬练字不辍的时候,大约杜桢就想到这一刻了。 如同现代那些监考官一样。这殿试地主考自然不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杨荣在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开始沿着考生地位子走动。甚至也会随手拿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地卷子瞅上一眼。几百份卷子。这读卷官判卷地时间却只有短短三日。自然不可能完全公正无私地判完所有卷子。不过是尽全力将佳卷呈上御览而已。身为主考。今科学子全都是他地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多出几个人才。这今后面上也有光。 他一路翻看了好些卷子。将几个策论极其出色地学子一一记在心底。愈觉得满意。看这情形。今科至少不愁没有佳卷呈上。他总算可以放下最大地一桩心事。待行到张越身前地时候。他随手拿起考卷一看。见上头依旧是那笔极其精神地端正小楷。不禁点了点头。 细细一看文章。他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见张越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就放下了卷子。接下来他随处转悠了一下。也顺便去看了看张倬地文章。见中规中矩就撂开了手。反而在最年少地夏吉桌前很是停留了一段时间。 倘若说张越给了他不少讶异。那么这个刚刚十五岁地少年就给了他更多地惊疑。那文章谈不上圆润。但却散出一股扑面而来地锐气。和此人给人地漫不经心大相径庭。他入阁时不过三十一岁。也算得上少年得志。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少年。登时生出了一种莫名地惆怅。 位虽高。人却老。千金难买少年时。果然是至理名言。 这一天殿试结束。考官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却是有考生仍未能誊抄完毕。免不了捶胸顿足。这其中便有愁眉不展地万世节。然而。当杨荣笑吟吟地和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他却立刻眉飞色舞。直到离宫之后张越好奇地询问时。他方才嘿嘿一笑。 “虽然是未了之卷,但小杨学士说我这篇万字策论做得不错,定然会连同草稿进呈御览。这一甲我自然是不想了,但若能以未了卷得一个二甲,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说完忽然抓过了旁边的张越,笑嘻嘻地问道,“我百忙中偷瞥了你一眼,你写文章的时候竟没打草稿?” 张倬自己年纪大了,对名次倒没什么苛求。想到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名次还在张越之前,多半是考官以子不盖父为名将他挪到了儿子前头,他心中倒是生出了几许歉意。所以此时听了万世节的问题。看到张越并无懊恼之色,他不禁心中一奇。 “为文不属草,你就不怕考官诘难你草稿上一片空空,破了规矩?” “有个考官确实诘问了我,不过我答说科场必交草稿,不过是为了防代作。如今殿前众目所瞩,何来代作,何嫌之避?小杨学士就走了来,自然放过了我去。”张越笑了笑,见万世节啧啧称奇,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我那字你也是知道地,要是打草稿决计誊抄不完,今儿个我费尽心思也就写了三千余字的策论。哪像你洋洋洒洒几乎要上万言。” 这时候,夏吉也从后头追了上来,熟络地冲着万世节叫了一声万大哥。又和张越打了个招呼。得知张倬乃是张越的父亲,他一惊之后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都说是父进士子进士父子进士,倒是没听说过同科得中的。元节你和你爹爹真厉害!” 张倬早听张越说过这个年纪最小的贡士,此时听他这么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于是,四人一路走一路说笑,这年纪相差颇大地组合倒是引来了旁人的频频侧目。万世节曾经往杨士奇那里走动得多,在南方士子中算是小有名气,这儿就有好些人认识他,无不上来打招呼。自然。那些士子少不得让万世节介绍身边的其他人。 “其他人不知道,但张越张元节我却是认得的!” 斜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张越循声望去,却依稀记得此人地面孔,仿佛是头一次去杨士奇府邸巧遇皇帝和皇太孙时地众士子之一。此时此刻,那人面上虽带着笑,语气里头却流露出一股浓浓地酸气。 “他可是如今山东布政使杜大人地高足,这表字也是大杨学士起的,还见过皇上和皇太孙。不但如此。人家还是英国公的堂侄,去年年底英国公重病的时候,他巴巴地从南京赶到北京侍疾,比亲生儿子都要孝顺,皇上大喜之下便赐了他举人功名。到底是世家朱门子弟,哪里是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能相提并论的!” 自从洪武年间开科考之后,南北士子的冲突从来就没有断过,最最有名的便是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由于那一次录取地五十一名进士几乎都是南方人,北方士子集体闹事。于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不但严厉处分了该科主考。而且该科状元陈亦被处死,六月更是重开一榜。取的几乎都是北方人。这轰轰烈烈的洪武三十年南北榜事件也使得南北文坛从来不对盘。 于是,被人这么一撩拨,一众南方士子看向张越地眼神便有些不同。毕竟这里离着西宫还近,大伙儿又都是同年,自然不可能真正闹腾成什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但少不得有人说话阴阳怪气。 “若是我能有那样的亲戚师长,别说十六岁不到中进士,只怕就是状元也中了。” 张越两世为人,对于这等冷嘲热讽自不在意,更不想陷入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然而,他不接话茬,旁边却有人忍不住冷笑道:“我比元节年纪还小,我可没有什么尊贵的亲戚!有志不在年高,足下虚长年纪却不能尽早登科,指桑骂槐算什么意思?” 那说话的人乃是一个尖下巴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一听这话顿时怒容满面。张越不料夏吉主动出面替自己揽下了事情,此时眉头一皱,却再不好旁观,抢在那人说话之前沉声提醒道:“各位别忘了,咱们的座师大人小杨学士昔日二十九岁中进士,三十一岁入阁,各位若是有心说起他事便罢,揪着年纪说不是,置小杨学士于何地?” 一席话后四周皆静,几个南方士子虽不满,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全都是悻悻然拂袖而去。直到他们走了,万世节方才无可奈何地向张越摊了摊手。 “今儿个全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实在对不起元节你了!这些人都是死揪着一个理儿,他们认定是对地就是对的,认定是错的就是错的,最是难缠!” ps:抱歉,晚了,实在是永乐十六年的制策考题看得我头大,竖排本,繁体,米有断句……断错了别怪我,俺水平有限,大家凑合着看吧,当然,那一段是不算字数的…… 继续求月票,看在偶把《明太宗实录》找出来参考的份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次和发榜 倘若说后世的大明乃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那么,如今组建才十多年的大明内阁远远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永乐皇帝朱棣虽不如洪武帝朱元璋那么勤政,虽组建了内阁用于辅政,但内阁臣子只有赞襄之权而没有决策权,纵使在殿试的卷子上,朱棣也决不是主考官呈上什么就看什么。 这一日,在杨荣率读卷官等送上一甲三份卷子和其余七份佳卷,并让人抬上二三甲的所有考卷之后,他却只是略读了读那几篇文章,便命内侍在二三甲卷子中取了十几份卷子。 “人皆云治道当以道德,然道德之外亦不可无法度。昔有御史……贪横强暴,此御史乎?此廉吏乎?此沽名钓誉者乎?……拔擢骤,则人益骄矜;迁转缓,则人益蹉跎。是以百官以体察圣意为先,以安抚民心为次,是为大谬也。人皆云治道当以仁义,何谓大仁,何谓大义……” 朱棣看着手中那份卷子,颇觉得锐气扑面而来,当念出这一句更是微微一笑。他虽不是有极好容人心性的人,但既然是殿试,中和平正的文章看多了也实在没意思。见那卷子的眉批赫然是三甲末第,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亲自御笔批为第三,又对杨荣等人问道:“士子讥刺时政是好事,若放在三甲,旁人还以为朕没有容人之量。此文虽说不上奇文,笔法也还稍显稚嫩,但也算得上难能可贵。夏吉……唔,这名字有些意思。” 杨荣在下头一听,方才知道此番得了皇帝缘法的竟是今科那个最年少的贡士。别的考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他既是主考官,又是阁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声。 “皇上所言极是,此子如今才刚刚年满十五,这自然还有少年激荡之气,是以下笔锋锐十足。臣当时在他旁边看他运笔如飞,文章倒着实写得不错。” “年方十五?” 朱棣此时倒是讶异了。他本以为张越应是本科最年轻的,却不想居然还冒出一个更年少的士子。此时再通篇看了一遍那文章,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几次拿起朱笔想要改那名次,最终还是搁下了笔。既然是他亲自简拔出来的。年轻就年轻,若是此子真扶不起来,那也是他自己没有器量才干,虚有少年神童之名。 有了这么一份卷子在前,他之后也就是草草看了几份,或从二甲黜落三甲,或从三甲拔入二甲,万世节那份未了之卷也被他放入了二甲之中。定了三甲座次之后,他忽地想起了张越。便吩咐把那份卷子找出来。展开来看了第一张,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待看完第二张。他却是眉头紧锁,之后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紧,右手食指也不自禁地轻轻敲击着台面。 “人云取天下以刀兵,治天下以仁义,此古今之至理。然中原常患蛮夷,历朝待之以仁义,多受其反噬;待之以斧钺,少能保一世太平。故而以中原之大,屡遭夷狄凌辱。仁义施而未得报,斧钺加而不得安,何也……雄主恩威并济,然三代而传则刀兵入库,军将解甲,故而以汉唐横扫天下之威,亦不免颓败一途……治道恒以礼法,礼法重在教化,唯天下无有刁民乎?无有赃官乎?无有逆狄乎……” 虽然大明的天下并非朱棣打回来的。但他以靖难起家席卷天下,一举登基为帝,最最得意的就是自己地赫赫武功。昔日对上建文帝的大军时,他虽然屡遭败绩,但若是败退必亲自引兵断后,于是军士归心,因此这雄主二字可谓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想当初邱福北征败北,他虽然完全可以再派一员稳重大将出征,可却义无反顾的把天下丢给太子自己亲自率军北征。最终大胜而回。那时候的意气风他至今仍铭记在心。 他虽然自幼名师教导。但侄儿地反都能造。对圣贤之言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是用以笼络士子。可对于那些史书之言他却一向留心。想到昔日秦皇汉武亦是赫赫武功。唐宗宋祖也曾经兵雄天下。最后那雄兵仍是化作尘土。心中难免又想到了更深地层次。 昔日父亲洪武帝为免建文帝年幼坐不稳皇位。于是诛戮功臣。结果却如何?他如今虽重武。但太子已经失之于文弱。皇太孙朱瞻基也并不像他那样热衷武事。那今后…… “然用兵多则国库竭。重赋税而百姓苦。故而昔汉武连年用兵匈奴远遁。百姓不苦匈奴而苦兵役赋税。人云升斗小民者不知大事。不观长远。然若无惠民则无使庶民感恩。纵长远于其何益?国朝赋税已重……” 朱棣往下看了一些。一直都是若有所思。当看到最末用兵富民这一条时更是哑然失笑。心想果然是年少。到这上头就想当然了。不过。前头那些确实触动了他地心思。况且他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其他。也不再往下看。见考卷上赫然标着二甲。他便不再调动名次。示意身旁宦官将桌案上地考卷都收好拿下去。 “本科二百五十名进士。虽较往年为少。却是人才济济。朕心甚慰。明日传胪。你们且去安排。务必不能出纰漏。” 这边皇帝定了名次。那边杨荣等人退出之后。少不得议论起刚刚皇帝亲自阅卷之后评定名次地情景。全都是说今科士子缘法独到诸如此类云云。杨荣跟着人云亦云了两句。待到诸人开始安排传胪之事。他略微提点了一番。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一旁沉思。 张越会试时的文章做得如同花团锦簇,却是四平八稳,谁知道这回居然炮制出这样一篇文章。若非他和一位读卷官讲明,亲自拣出评述,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毁誉参半。可叹的是这既不能说是诤诤直谏,也不能说是离经叛道,竟是不知道该归于哪一类。 也就是杜桢那个怪胎,才会教出这么一个怪胎的学生! 殿试榜素来乃是用黄榜,因此中进士者素来便称为金榜题名。虽只要能过会试这一关一个进士便稳当当入手,但人们毕竟关心名次。榜这一日。张越由于之前交上了那样一篇文章,心里也有些忐忑,于是一大早就和父亲一起到了承天门外看榜。 人群之中,张倬眼见张越翘观望宫门那边,不禁心中奇怪。虽说殿试极其重要,但比起之前跃龙门似的会试。却仍是宽和得多,张越上次考完了会试都是没事人似的,为何如此紧张?想到那天回家地路上张越打死不肯说写了些什么,他倒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越儿,莫非你在答卷的时候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还是忘了避讳?” 张越当初只是在看到那考题时灵机一动,这时候哪里敢和父亲说他都写了些什么,赶紧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不多时,人群中便起了骚动。却是一队禁卫护卫着一位中书舍人前来贴榜。随着那巨大地黄榜在墙上一点点贴好,无数人的目光便往那榜上搜寻了上去,那些以报喜谋生地人更是用飞快地目光扫完了整张榜。 “二甲第十四名……” 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张倬顿时为之失神。看到这样出人意料的成绩,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则二甲不比一甲全都能进翰林院,但毕竟仍是希望极大。昔日大哥张信虽举解元,但之后却是直接步入仕途。若是以科举计,他竟是平生第一次盖过了自己的长兄。 张越此时和万世节站在一块,他们亦是在二甲现了自己的名字。万世节乃是二甲第二十二名,张越则是紧跟其后的二十四名。两人看完榜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伸出了巴掌拍了一记,脸上满是掩不住地喜悦。然而。当他们回头朝夏吉看去地时候,却见某人呆呆站在那儿,竟是犹如泥雕木塑一般。 “第三名……我竟然是第三名……” 听到夏吉这话,张越和万世节都是一愣,旋即方才想起这一甲前三乃是另外贴出,刚刚看榜的时候竟是没注意。当看到那一甲第三名那个醒目的名字时,他们不禁面面相觑,随即便异口同声地叫道:“恭喜探花郎!” 一声探花郎不但把夏吉给叫醒了,还把那些急急忙忙在黄榜上找寻自己名字的贡士们给叫醒了。当一群人看见被称作探花郎的居然是一个连弱冠都称不上的少年。顿时一片哗然。面对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张越忙拉上仍有些懵懵懂懂的夏吉,叫上父亲张倬就赶紧往外头挤。好容易脱离了那人山人海地地方,他方才现自己地软帽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再看万世节更是连束的头巾都险些掉了,就连父亲张倬亦是满身皱巴巴,都是说不出地狼狈。 “我竟然是探花……”夏吉仿佛这时候方才清醒过来,对着天空挥了挥拳头,一下子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在卷子里头指斥时弊。不但说用人不该太急也不能太缓,还说言官风闻奏事只为自己求名。强横霸道……我还以为这一个不好就是锦衣卫拿我下狱呢!” 张越本以为自己那篇已经有些大胆,谁知道这儿还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话,因着要立刻回去预备传胪和礼部报喜的人,四人都不敢再拖延,于是各自分头往家中赶去,心中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四个人里头一个探花三个二甲,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ps:昨晚上还差七百六十票,现在居然只差七百票都勉强了,瑞根大叔真厉害, 还有十天,我实在无力说什么加更的话,几个朋友都知道,我天天从早上码字到晚上十点多,就只能写出这么九千字。看在小张这回考试成绩还不错地份上,大家打赏几张月票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太孙的贺礼 清水胡同并不是一条很宽敞的大街,若不是坐落在此地的这座大宅子清静幽深,永乐皇帝朱棣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去处赐给英国公张辅。 相比其他公侯伯府门口那宽敞的大街,清水胡同英国公府大门前素来只容两辆马车相对进出,好在这很符合张辅为人低调的习惯,往日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但往日归往日,今日是今日,当张越和父亲带着随从一路打马回来的时候,却现清水胡同门前马车塞满了整整一条巷子,竟是进不去了!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如今这英国公府偏偏是数喜临门----虽说张倬张越父子严格来说不算是英国公府的人,可张辅和王夫人都这么看,别人自然更会这么看----前些天王夫人有喜的消息惊动了赵王府和安阳王府,紧跟着便是宫里和无数公侯伯家的内眷,要不是顾老太君坐镇挡驾,这林林总总的探望者不但会踏破府中门槛,王夫人也决计不胜其扰。谁知道这分明已经过了几日,如今人却仿佛愈多了。 张越望着那汹涌车流直犯嘀咕,当下便咂舌道:“那些难道都是来探望大伯娘的?” “未必,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张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儿子,见张越满脸的不信,他便笑了起来,“我不过说笑而已,人家都是冲着英国公的面子方才看重你三分,你还不至于是那样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既然这里不好走,绕道走后门吧!” 一行人疾驰从另一边来到了后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竟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和清水胡同那边出入的各色奢华马车和名驹不同,这儿进进出出的虽都是遍体绫罗绸缎的妇人,却也都是坐车乘小轿而来,一看便是豪门仆妇。心中纳罕的张越随父亲下马,吩咐连生连虎把马匹牵进门,就打算从后门进去。 “哎呀。叔老爷和越少爷回来了!” 后门里头住的都是英国公府的几房老仆,这时候开腔地却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张越定睛一看,见是张辅的乳母杨氏,便不好失礼,忙上前笑呵呵叫了一声杨妈妈。这一声原本很平常,但却引来了刚刚进门几个仆妇的回头端详。某些目光看得他心里直毛。 张倬却见机得快,和杨氏打了个招呼,随手拉起张越便急匆匆地往里头走。男人的脚步原本就比女人快,几个转弯便甩掉了后面那些人。及至从夹道上了通往顾氏上房的穿廊,他方才松开了拽人地手,似笑非笑地说:“要是给那些女人纠缠上,你一时半会别想脱身。所幸她们这会儿还不知道你中了二甲进士的消息,否则我拉着你走都难。毕竟,就算你大伯娘十月怀胎产下麟儿。要等到婚配还不知道多少年。” 想到刚刚那些人的目光,张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在看准姑爷!虽说他相信祖母和父母不会像冯兰那样浅薄,更不会如同待沽的牛羊一样来决定他的婚事。但他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又往前行了几步便开口问了一句。 “爹,那事儿你们究竟看得怎么样了?” “那事儿?什么事儿?”张倬异常好笑地看着儿子。见他理直气壮地看着自己。当下便轻咳一声道。“你就放心好了。你大伯娘和大姐早就回禀过老太太。说是孟家四小姐和杜家小姐最合适。别家都会一家家委婉回绝。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老太太如今又看好你这个孙子。这婚姻大事断然不会草率。只不过你也别太心急。总得哥儿起哥儿之后才会轮到你。” 眼看父亲说完这话便笑吟吟地朝前头走。张越顿时气结。这心急地分明一直都是张晴王夫人。还有自己地祖母父母。这会儿父亲居然安慰自己不要太心急? 父子俩来到顾氏地上房。这儿却早就是满屋子地人。那些报喜地确实是腿脚飞快。早在张倬张越回来地半个时辰之前就登门道喜。紧跟着各家府上也是都来了道喜地人。再加上前门那些来给怀孕地王夫人送礼地客人。今日英国公府地门槛都几乎被人踏破了。 顾氏此时坐在右手边地炕上。面上赫然是笑意盈盈。这中了进士是一大喜事。能够排在她预想之中地二甲更是一大喜事。于是。她懒得敷衍外头那些奉承话一摞摞地访客。索性让二媳妇东方氏代替见着。径直在这儿等着一同登科地儿子和孙子。然而此时端详着张倬和张越。她纵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作了一番语重心长地嘱咐。 “明日便是金殿传胪。你们今儿个晚上早点睡。明日早上好好填饱了肚子。这传胪并非一时半刻能结束。而且那是御前。百官云集。若是有一星半点地差池便是失仪之罪。日后前途就不好说了。好在越哥儿先后见过皇上三回。不至于怯场。倒是老三你得留心些。” 张倬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谁料顾氏皱了皱眉。当下便不由分说地决定等张辅晚间回来。再好好提点他一遍面圣须知。张越在旁边瞧着这大阵仗。心中忍不住想起了自个第一回见朱棣地情形。旋即又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深悉施恩之道地朱瞻基。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际。门外就有人通传。紧跟着一个管事媳妇匆匆走了进来。 “老太太,外头又有……又有送礼的人,说是……”那管事媳妇原是极其精明利索的人,这会儿却有些口吃,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好了些,“是皇太孙打人送来了文房四宝,说是贺越少爷高中二甲!” 这个消息顿时给屋子里的众人带来了莫大的震撼。别说张越,就连顾氏也是蹭地站了起来。她的二品太夫人诰命本就是因张辅特请加恩而得的,所以哪怕张信遭了贬谪,却无损她的诰封。住在英国公府地这些天,因着她是长辈,王夫人又有身孕,她常常在小花厅接见各家女眷,若有公侯伯夫人来访则是在大花厅。然而,这一次又该如何? “老三。你带着越哥儿,去前头的武英堂见客。知会荣善一声,让他在旁边陪着,他是外管家,平素见多识广,有他便不至于出纰漏。” 这座宅子本是朱棣昔日为燕王时的别院。一应规制都是相当奢华,他早在北巡之初就想到要将此地赐予英国公张辅,因此便让人拆了原先的正堂另造,因此这武英堂可称得上是货真价实地敕建。此时,那受命而来的黄太监踏入武英堂,面上立刻堆上了灿烂的笑容----不说别的,若不是代表皇太孙,这武英堂他自是进不来。 有父亲在,张越这个正主儿自然只有侍立一边的份。好在那黄太监并不装腔作势。说话更极其爽利痛快。说是文房四宝,其实比起别人送来地,朱瞻基这些却并不值钱----砚不是什么端砚。墨不是什么徽墨,笔不是狼毫,纸也不是什么泥金银绘。然而看着这四样礼物,张越不禁想起了朱瞻基那一回在贡院门口送地伞,顿时心中一动。 眼见那黄太监要走,他忙说道:“公公且慢行一步,我还有东西要送还皇太孙。” 他也来不及对父亲解释,连忙对侍立另一边的荣善低声嘱咐了一番。那黄太监果然是笑嘻嘻地止步,半点不心急。直到急匆匆奔出去地荣善捧着两把油纸伞回来,他方才吃了一惊,心里大为奇怪。 这张越若是感皇太孙盛情,送什么回礼也不奇怪,可这油纸伞是怎么回事? “黄公公,这是在贡院门口皇太孙派人所赠。那天多亏了这两把油纸伞,我们父子俩方才免了风吹雨淋。还请您带回去送还皇太孙,并代为转告一声,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之前种种我一一铭记在心,不敢忘怀。这文房四宝都很合用,我以后无论在哪都会随身携带。” 黄太监原以为张越还会写什么书面的帖子回赠,却不料是带这样一番话。他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倘若是帖子他是大字不识,但这话他自然听得懂,细细一琢磨便明白大半。于是,当张越亲自将他送出英国公府,随即更是熟络地送给了他一串楠木香珠的时候。他毫不推辞就笑眯眯地收下了。心中觉着这年轻人知情识趣。 于是,等回了长春宫向朱瞻基缴了差事。他便一五一十地将张越的话说了一遍,既不曾添半句,也不曾减半语。当朱瞻基问起对方看到那文房四宝时如何反应时,他略一沉吟便灵机一动地说:“张家父子看到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阵,但小人瞧着那张越继而仿佛有些惊喜似的。横竖是皇太孙的赏赐,于他们那是天大地体面。” 朱瞻基别的没留心,黄太监说张越惊喜,他顿时笑了起来。看着那两把特意被送回来的油纸伞,他心里更是敞亮明白。 这送和赏完全是两个概念,他送给张越那些东西地意思,对方应该是完完全全明白了。 ps:关于种马的问题貌似书评区讨论得异常激烈,这个……我不会为了种马而种马,但也不会像克己的老夫子那样假道学。而且,明朝和唐朝本来就不一样。 另,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虽说好多投了月票的同学都不留名,我只能在心里感激了。其实俺这本书肯定不算是月票榜里头那些书中最好的一本,只不过做人总有虚荣心,所以看着希望很大就想争个第一。再说,俺要表现一下,女人的好胜心是不输给男人的,握拳,大家把月票投给我,我要死争第一! 第一百五十章 你装病吧 虽名次已经黄榜公布,但殿试传胪却不单单是公布名次,更重在向新进士宣示天威,是以此番觐见天颜也和张越以往几次的经历完全不同。二百五十名进士一一唱名,一甲每人唱名三次,二甲三甲每人唱名一次,众人皆依序跪于丹墀之下。 如今是春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可长长的唱名就足足持续了不少时间。新进士中总有些年迈体弱的,因此间中脸色苍白的不在少数,更多人则是咬紧牙关硬挺。接下来便是奉天殿上众官引新进士三跪九叩,殿上皇帝则是勉励一番,旋即便宣三甲先行进殿,其余人等跪候。 这金殿传胪对于新进士来说乃是天大的事,但于百官来看不过平常,因此本来谁都不曾太过留心。直到朱棣在见过一甲三人之后,忽然御赐状元李马改名李骐,这才略微引起了一阵骚动。而一甲之后原本可不必再见,但朱棣竟再次接见了二甲进士数名,这更是让众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唯有像杨荣这样深悉内情的方才心中有数。 好在这一日的金殿传胪虽比往年略长,仍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传胪当日,进士都是由大街跨马进宫,自然而然领受了一番万人空巷万众瞩目的风光。次日便是于后军都督府赐新科进士“恩荣宴”,虽尊荣无匹,但无非是官样文章。 一个个新科进士明面上觥筹交错,暗地里个个都是浅尝辄止,谁也不敢喝醉,至于那看似精美的一道道菜肴也不过是略动了动筷子。众人原留心的是年方十五便高中探花的夏吉,可皇帝当殿赐状元改名,又有人说今科状元李骐乃是永乐十年状元马铎的弟弟,那焦点自然就回到了状元身上。 然而,新科进士的活动仍然没有结束。接下来是往鸿胪寺学习礼仪三日,皇帝赐状元冠服银带,赐进士宝钞五锭。状元率新科进士谢恩,到孔庙行释菜礼。林林总总的活动折腾了大半个月,最后方才是工部为今科进士题名刻碑。自然,身为戊戌科的主考,杨荣的大名也被勒石记功,作为文臣而言。这可以说是一辈子最大的荣耀。 一旦为座师,今科士子便皆是门生,这师生名分更是定了。将来无论他是高升贬谪抑或是致仕,门生中总会有人照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于官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得地? 一应仪式结束的同时,便是选官的开始。翰林庶吉士虽前科才大挑过一次,但今科朱棣再次下旨进行大馆选,因此除一甲三人循例授翰林院庶吉士之外。其余人都要参加十日后的馆选。趁着这空档,早就被折腾得身心俱疲的张越自然而然松一口气。仿佛是因着家里的三喜临门仍不够,正在预备婚礼诸事地张越由金乡卫副千户擢升府军前卫骁勇镇抚。这自然又引得张家上下一片欢腾,先前因张信被贬的阴云完全散去。 既然不必再回金乡卫上任,正预备择吉日纳采的顾氏想到张作为堂侄,虽不用为已出嫁的堂姑姑守丧,可王夫人刚刚服完张贵妃的丧尚有身孕,张辅大功九月未满而特旨宣上朝,若是此时急急忙忙办婚事,对于薨逝未久的张贵妃毕竟有些不恭敬。于是,她便亲自登门和襄城伯夫人商议了一番。将纳采的日子挪到了六月。 这天夜里,张家父子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前两人先是要复习功课,之后是要应付中进士后的诸般礼仪,就连进士公服常服等等的置备也耗费了巨量精力,几乎不曾有空余功夫商量什么大事。此时,当张倬听张越转述了张辅地那番话和杨士奇的提醒,当得知张越从顾氏那里得到了一个大田庄的地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仿佛帮不上儿子。 他唯一想到地只有一件事。一个人。于是又斟酌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之前你初到南京时。曾经承蒙锦衣卫袁指挥使暗中照顾。你可还记得?” 张越闻言心中一跳。心想怎么不记得。他这些日子最惦记地便是这个人。就是那件未了之案。若不是觉着张倬时机合适了一定会对他讲明。若不是他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没法单独追查。若不是他觉得这北京城环境错综复杂。隐忍方才是上上之策……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爹。我当然记得。”见张倬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瞧。他干脆坦陈道。“您刚到南京地时候。我有一日到您屋里去找您。结果珍珠提醒了一句。我就在百宝格旁边地抽屉里找到了一份帖子。那帖子地署名写着沐宁。我记得就是河南卫所那个沐千户。因这个姓并不多。所以我就留了心。只是一直都没问您。” “你就是心思重。那时珍珠告诉我。我还预备你来问。谁知你竟是忍到了现在。”张倬随手合上了手中地扇子。盯着张越脸上瞅了一阵。继而叹了一口气。“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事后你就问过我。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和锦衣卫别无瓜葛。想必你这孩子就惦记上了。锦衣卫掌刑名侦缉。和咱们张家自然没什么关联。和锦衣卫勉强算是有关联地。也就是我而已。” 张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心里已经有些准备。但此时此刻张倬坦然承认。他仍免不了感到某种震惊。心里更是演绎出了无数错综复杂地阴谋判断。若非如今对大明官制深有研究。他甚至还怀疑自家爹爹会不会是锦衣卫在暗处地密探。比如说统管什么暗卫之类。 “更准确地说。我不过是和袁指挥使有些交情。河南卫所地锦衣卫军官都是他**来地。所以包括那位沐千户在内。上上下下地人关键时刻能帮一些忙。”说到这儿。张倬便收起了面上地玩笑之色。正色道。“锦衣卫于百官来说恶名昭著臭名昭彰。所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袁指挥使帮忙。他更不会和你有什么牵连。告诉你此事一是为了释你地疑。二是为了让你心里有数。不是为了让你动什么歪脑筋地。” 我能动什么歪脑筋?我敢动什么歪脑筋?张越面露苦笑,心想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威风凛凛,但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纪纲都倒台了,更何况无根无基的袁方?若是不出意料,只怕东厂的设立也就在几年之内。他若是想要借助锦衣卫干什么勾当,这还真是不要命了。 “你地性子虽沉稳,不过你是我儿子,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明白。翰林院之内规矩太多,只怕你多半是不乐意的。你身在世家,并不曾经过多少艰险,纵使别人夸赞,但小风雨比不上大风浪。不如趁着出仕到外头磨练磨练,如此也好。既然你大堂伯和杨阁老也有这个意思,三日之后的馆选……你就装病不要去了。” 起头那些话张越听着很有道理。毕竟自家父亲知自家事,他虽然在外头人看起来沉着冷静,但那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人,事事审慎不过是因为没法子。这年轻人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乃是天性,他就算加上前世活的那岁数,也还是年轻人,怎么会乐意呆在京城这样实在憋闷地地方? 然而,听到这装病两个字。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翰林院庶吉士乃是清贵之官,三年考评之后便是编修修撰,这三年便是在馆阁中学习时政。我三天后会勉力考一考,横竖不中也不打紧。至于你……与其故意考不中让人笑话,不若装病算了。” “故意考不中……爹,你就没认为我馆选根本考不上?” “杜大人的学生若是连馆选都考不上,你岂不是丢你老师地脸?杜大人昔日文章华彩斐然,我这些天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都说你是名师出高徒。你若是真考不上,那就更不用去了,好歹你还在二甲之中名次居前!” 张倬见张越满脸郁闷,又提点了两句装病要诀,随即便起身出了屋子。伫立院中看了一会满天星辰,他便信步回到了房中,见一向都和颜悦色地孙氏板着脸地坐在那儿,几个丫头俱是如同怕老鼠的猫似地站在旁边,他不禁有几分纳闷。 “你们都出去!” 孙氏恼火地一拍桌子。连同平素最心腹的珍珠也一同轰了出去。等到那门帘落下,她方才懊恼地说:“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老太太居然和我说,要把灵犀给了越儿作丫头!灵犀都已经十九了,要搁在别地家里不是放出去配了好人家,就是配了自家的小厮,再说老太太干脆直说让越儿收房,提什么丫头!她在家里如同半个主子,如若跟了越儿岂不是不伦不类,咱们也不好受。” 听妻子连声不迭的埋怨,张倬也是大为诧异。顾氏离不得灵犀这几乎是家里人都知道地,这会儿怎么忽地提起这话?要知道,早年外头求亲的人家也不少,顾氏却一概回绝,灵犀也一贯铁了心似的。如今要是越过三个儿子和两个年长的孙儿,偏偏给了张越,其他人会怎么看? ps:那位昨天投了五十张九千字催更票的朋友,我很感谢你,本想今天晚上不更了,毕竟五十张票就是五十块钱,但思来想去还是更了出来,毕竟我今天本就是预备更三章。同时也和其他书友说道一声,催更、打赏、评价票,总之要额外花钱的东西我都不太主张大家去投,毕竟大家是来看书的,这世道这年头挣钱不容易。还是那句话,如果订阅了本书,有月票您就投,没有就给两张推荐,总之,您支持我,我就很感谢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警讯 由于王夫人有孕在身,虽有顾氏帮忙打理家务,她毕竟生怕几个姬妾作耗。于是,数日前,她忖度了一番,便给心腹大丫头惜玉开了脸与张辅作妾,如今上下便都称作是钟姨娘。惜玉年轻有姿色,也善于奉迎,这一连几日,张辅都是歇在她这里,别的侍妾那儿倒是少去。 这天一大早张辅才起身,正由着惜玉给他穿衣打点的时候,不合却听到了张越病了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想到明日就是馆选,张辅不禁很有些奇怪。他虽知道张越小时候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但后来听说那身体便一日日好了。否则,张越从开封到南京再到北京这么一年多的折腾,也不会愣是从来没个头疼脑热的。他更听太医史权说过,自己那时候中间有几日病得极其严重,张越都是衣不解带地守在跟前,纵使如此也打熬过来了,如今却说病就病? “如今这几日的天气忽冷忽热怪得很,越哥儿前些日子忙忙碌碌,一个不留神感染风寒也是有的。”惜玉张罗着给张辅系上了一条御赐玉带,又亲自蹲下整理了一下袍角,旋即站起身道,“只是这馆选耽误了,我也替他可惜呢!” “我担心的是他这病,至于馆选倒是没什么可惜的。” 张辅皱了皱眉,微一沉吟,心中倒有所动,当下随口吩咐道:“你跟着夫人也有多年了,如今虽有老太太当家,不过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你该分担的多分担一些,我和夫人都信得过你。越哥儿既病了,那便赶紧请大夫,你也代我和夫人过去一趟看看。” 惜玉忙一一应了,心中却是欣喜。将张辅送到门边,她忽地记起一事。忙问道:“老爷,之前那方家兄弟借住在家里本是为了应考,如今连殿试都结束了,他们却还没有回陕西的打算。家里虽不多这几人的吃喝嚼用,但毕竟这么下去也不好,您看……” 正弯腰准备跨过门槛的张辅顿时收回了那只脚。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毕竟是夫人的亲戚,这事你可回过夫人?” “这等大事,我自然已经请过夫人示下。夫人说,年轻的时候确实和他们的母亲有些交情,但这亲戚关系着实远得很。他们之前是赶考,住几个月并不打紧,可如今倘若要再住下去,就算帮亲戚也总得有个理儿。而且那位方大公子在会试之前就是成天在外东奔西走,也不见真正安心温习功课。如今也是把弟弟扔在家里。若是不问个清楚,夫人也有些担心。”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好了。”张辅和方锐不过只见过一面,当初也就是看着他是举子方才施以援手。此时听王夫人这正牌长辈也是这意思,他便无心再管此事,“究竟怎么做你和老太太夫人一起忖度着办就是。若他们回乡无着落,帮些钱也使得。” 有了这话。惜玉顿时安了心。亲自将张辅送出了院门。回房梳洗过后。她也顾不得吃早饭便赶去王夫人地正室请安。又将张辅地话一一说了。果然。王夫人对这一门远亲并不在意。略听了听便全都交与了她办。倒是着重吩咐去探望一下病中地张越。 可怜张越此时早在腹中埋怨起了出这馊主意地父亲。自己一家人固然是知道内情地。但有些事情毕竟不好宣扬太广。于是只好连祖母顾氏都一起瞒着。好在那请来地大夫并没有太医史权那样地本事。诊脉之后便道了些阴寒在里之类地话。不过是开了张中平地药方子。 整整一个上午。非但惜玉代张辅和王夫人来探望过一遭。顾氏竟是亲自让灵犀扶了来。从秋痕琥珀到屋子里一群小丫头。乃至于张倬和孙氏都遭了一番训斥。当荣善前去翰林院为张越地馆选请假。这消息更是又惊动了别人。万世节和夏吉在傍晚时分亲自赶了来。杨荣沈度也派人来问了几句。始作俑者张倬应付着这些热心人。那是连苦笑地力气都没有了。馆选这一天。张越实在不耐烦再躺在床上装病。于是打了屋里两个伶俐地小丫头出去望风。自己则是随手翻起前些日子打人去找来地山东图册。在他地印象中。山东似乎历来就是多事之地。那本鼎鼎大名地小说《水浒传》便是出自宋朝地山东梁山泊起义。至于明清时期。山东一带地白莲教起义更是此起彼伏。其中有一次便是迫在眉睫。 所以。山东地确不是善地! 山东布政使司治济南府。山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他在地图上找到这两个点地位置。又点着那些州县府一个个看下来。心中渐渐有了大致轮廓。正当他盯着青州附近地几处州县。死命搜索着某些模糊地记忆时。外头门帘一掀。却是一个望风地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大小姐来探病了!” 一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琥珀立刻跳上前抢过了书案上那本地图册子,回身就往书架上搁。秋痕则是一把拉起张越就往外屋跑,刚刚把张越推进寝室,她便看到那门帘被掀起了一角,慌忙端起笑脸迎了上去。 “大小姐!” “三弟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还有,门口那个小丫头跑得贼快,这是干什么,望风么?” 张晴一进来便满脸不悦地质问了一句,见琥珀赫然是从一边的书房出来,她更是心中怀疑,遂径直进了那小书房。瞧见书桌上那支笔还蘸着浓墨,盛了不少墨的砚台还摆在那儿。走过去在椅子上一坐,她更是皱起了眉头。 “这书桌还没收拾干净,椅子都还是热的,刚刚有人在这儿看过书写过字?” “大小姐,这是奴婢刚刚在随便练字玩儿!”秋痕灵机一动,忙掩饰道,“少爷老是说琥珀能读书会写字,奴婢那几个字却老是歪歪斜斜的,所以趁今天有工夫,奴婢……” “你家少爷正病着。你还有心思写字?既然你说你写了字,那字纸总不会那么快就扔出去了,拿来我看看?” 张晴一口打断了秋痕的话,见她面上讪讪地,琥珀却在一边不吭声,她立时明白了这所谓的病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两人便数落道:“若是家学府学里平常的月考,哪怕就是科考,这装病躲过去也不打紧,可这是馆选!你们居然就由着三弟胡闹!” “晴儿,你就别怪她们俩了,要说胡闹也不是越儿的过错。” 闻讯赶来的孙氏在门外听到这么一番话,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了这么一句,旋即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张晴上来行礼。她忙扶了,又叹道:“今天还好,昨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我和你三叔连带大小丫头都被训斥了一通,就是为着你三叔出的馊主意。越儿昨儿个一天都没敢下床,怕是闷坏了,所以刚刚才使了人在外头望风。” 醒悟到这装病竟然是三叔张倬地主意,张晴忙追问怎么回事。孙氏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解释了两句颇觉得牛头不对马嘴,便看着秋痕琥珀。秋痕也说不清楚,忙轻轻拉了拉琥珀的袖子。于是。琥珀只好上前将张晴拉到一边,低低分解了一番。 毕竟是未来的保定侯夫人,张晴听了这三言两语立刻反应了过来,笑得直打跌:“我还当三叔一向是老实稳重人,谁知道还会出这种鬼主意!三婶,你们一家人如何我不管,我这昨儿个晚上一宿都没睡好,这大清早就巴巴跑了来,我只问你们要补偿!” 刚刚那番话张越在旁边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只刚刚三下五除二已经拖了外头衣裳,这会儿他干脆就披了大衣裳进来,笑着给张晴赔礼,少不得又遭了一番奚落。孙氏看他们姊弟和睦,心中自是欢喜,又让乳娘去抱了幼女过来。小家伙咿咿呀呀地说话,惹得屋子里笑声不断。张晴瞧着这小堂妹娇俏可人地模样,猛地想起了自己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三妹妹说起来比我家那小子还小几个月,这辈儿却大。以后可是姑姑。”她笑吟吟地在小堂妹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轻按了一下。听她咯吱咯吱笑个不停,顿时更生喜爱。“这三妹妹地大名如今可是起了?现在叫丫丫未尝不可,不过总不能像二妹妹那样等到六七岁再起大名吧?” “老太太说等满了两岁由英国公起,横竖现在还小呢。”经张晴这么一说,孙氏方才想起二小姐张怡的事,犹豫片刻便说道,“怡丫头的亲事如今老太太也正在着手看了,你若是有空,别老是把心思花在他们兄弟几个身上,也帮着看看。她那娘亲素来怯懦,你二婶娘又是精明厉害的人,万一挑上家境好人却不好的人家,怡丫头以后可是苦一辈子。” “三婶这样帮着二妹妹留心,骆姨娘若知道了定然感激。我省得了,一定会帮忙好好留意。”张晴略顿了一顿,便回头看着旁边的张越,面上便多了几分不安,“今儿个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俊郎地大伯父昨日被罢了常山中护卫指挥一职,如今正赋闲在家。公公使了人去打听,却不是赵王令谕,而是圣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ps:呵呵,今早起来现昨儿个居然涨了一百多月票,兴奋得小小翻了个跟斗,感谢那些不曾留名地无名英雄,你们都是英雄……嗯嗯,能够保持一定的差距最好,否则估计到月底碰到上个月那事,俺估计不如老猫,估计更没法抗压,肯定要得心脏病了。继续吆喝一声,vip用户搜刮一下个人书屋,瞅瞅还有没有没投地票,俺继续码字去也。对了,小声提醒一声,一本书最多能投五张月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子之喜怒 张越“因病”没有来参加馆选,但其他人即便知道翰林院只是清贵,却不会放过留馆,毕竟这是亲近天子的大好机会。于是,除了他和铁定入选翰林庶吉士的一甲三人,戊戌科的馆选中,本科剩余的二百四十六名进士自然都到了场。能够入选翰林院,先要的便是文采斐然,所以三场考下来,进士们竟是不觉得比会试殿试更轻松,就连考官的监考也格外严格。 杨荣虽打了人去探望张越的病,但心底里却觉得他的“病倒”恰到好处----这又不至于让人指指点点说二甲的名次有问题,又不至于真的进了翰林院在京城蹉跎时光----当然,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但这却不足为外人道。在奏报馆选结果时,当朱棣若有所思地问起为何没有张越的时候,他更坚定了心中那一层认识。 “皇上,他今次正好在馆选之前病了,说来也着实可惜。” “哦,是病了?”朱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手又拿起了旁边一份奏折,一面看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因病不曾参加馆选么?” “回禀皇上,今科进士只缺了他一人。” “这倒是奇了!”朱棣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奏折,口中却说道,“他的文章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是不错了,只要读卷官不是刻意黜落他,这一个翰林庶吉士到手也并不困难。不过,他是张辅的堂侄,之前中进士似乎就有人传一些风言风语,若是再夺一个翰林庶吉士,只怕某些人会想不开。他这一病倒是巧妙,省却了好些事!” 杨荣正琢磨着那“病得巧妙”四个字是赞语,还是有其他什么含义,却不料刚刚还说话随和的朱棣忽然怒喝了一声:“这个畜牲,他真的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怒让杨荣措手不及。就是他这愣的一瞬间,朱棣竟是将手中奏折劈手了摔出去。此时,恰好一个小宦官用雕漆茶盘捧了茶上来,那奏折却是无巧不巧地砸在了他的面上。眼前一黑的他顿时一脚踏空,这手中的茶盘乃至于茶盏立刻都飞了出去。在气氛已经很有些僵硬的大殿中,那咣当地清脆响声异常让人心悸。 刹那的沉寂过后。朱棣顿时怒不可遏地喝道:“叉出去,杖毙!” 虽然杨荣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宦侍并不在意,然而,看着那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宦官被两个急匆匆奔进来身强力壮的锦衣卫拖了出去,那嘴被堵住做声不得,两条腿却还死命地蹬着,自己也觉得胸口像堵了什么似的透不过气来。皇帝喜怒无常地脾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然而,这些年来朱棣的脾气却愈暴躁。暴躁到让他心惊肉跳。 “他居然还有脸向朕说什么承欢膝下,朕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杨荣,给朕拟旨。告诉那个小畜牲,好好在山东乐安州给朕呆着,要是他敢踏出那儿一步,朕……”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暴戾,“他要是自负武勇,那就带着他那些兵将来试一试,看那些家伙是会听他的命令,还是会听朕的倒戈一击!” 这说地自然就是如今被赶到山东乐安州地汉王了。杨荣虽对汉王朱高煦极其不满。但面对朱棣这气急败坏之下地痛斥。他却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忧心。忙退至自己地位子上坐下。亲自磨墨。须臾便炮制了一篇诏旨。他深知朱棣地脾性。草拟完毕便双手呈上。却又岔开谈笑风生说了几句其他事。仿佛先前朱棣根本就没有雷霆大怒。 “唔。” 看过杨荣拟就地那诏旨。朱棣随手就搁在了一边。面上倒真地没了怒容。由于杨士奇留辅太子。胡广病逝。今日内阁当值地只有杨荣一人。这一边处理国事地同时。他也就漫不经心地东一句西一句问话。忽然就又吐出了一个问题。 “朕杀了周冕。贬了梁潜。太子那儿怎么说?” 虽这是根本没防备地问题。但杨荣岂是寻常人。灵机一动之下便立刻答道:“皇上忘了。太子之前就上了请罪表。道是自己不合受人蒙蔽。如今悔之晚矣。况且有士奇在太子身边侍奉提点。太子日后自然不会再信这些请托。那些奸佞小人也无法再蒙蔽太子。” “周冕是小人。梁潜倒不是小人。”朱棣此时哑然失笑。却因此想起了替梁潜求情地杜桢。“杜宜山上任已经有些时日了。人家布政使三天两头就有奏报。他倒好。到任一个月居然没有一份奏折送上来!山东那边可有些什么消息?” 杨荣这一头还在防备朱棣继续询问皇太子朱高炽的事,却不料这位至尊一下子又转了话题。养精蓄锐的他顿时觉得仿佛蓄势待的一拳没了对手,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然而,朱棣的脾性就是如此,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上,山东之地白莲教活动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等逆党心怀叵测却又狡猾,一时半刻却未必能查到什么究竟。宜山老成持重,自然不会小有线索来邀功……” “也不会因为最初的一无所获就来请罪,你可是想这么说?”朱棣一口打断了杨荣地话,见他面露诧异,旋即躬身应是,他不禁大笑了起来,“朕既然用了他,自然信得过他。不过,你写信告诉那个冷面人,让他该奏报的时候就奏报,别非得有了结果!唔,这次吏部在新进士里头选官的时候,你去知会一声,就说朕的意思,把张越也派到山东去!” 饶是杨荣素来镇定自若,这时候也吓了一跳,连忙提醒道:“皇上,这山东白莲教猖獗,若有个万一……” “既然是英国公的堂侄,怎么会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下来?”朱棣却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旋即又说道,“士奇也向朕这么提议过,朕觉着倒是不错。世家子弟平日养尊处优,纵使之前几次看着是个能干人,也不过是小聪明小决断,算不得大才干!他的老师眼下就在山东,那个布政使当得艰难,他这个学生若是畏难,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杨荣这才知道原来杨士奇居然有这样的举荐,心中倒是后悔刚刚插了这么一句。毕竟,他和张家没什么交往,与其说是看杜桢杨士奇的面子,还不如说是忖度朱棣的心性。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想起前日刚刚遭到罢职地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顿时心中一动。 “不是臣打包票,杜宜山和张越师生之间情谊极其深厚,若是吏部选张越到了山东,他必定只有高兴。不过,恕臣直言,英国公这几个堂侄都已经到了婚龄,如今老大已经定了亲,老二据说也已经相中了人家,就是张越,臣也听说上他家里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 朱棣虽不是住在深宫垂拱九宸的那种治平天子,但也不至于没事情就玩微服私访那一套。就算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也不会拿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奏报上来。追问了一番之后,得知张越的婚事如今乃是孟家和杜家最热衷,他微一沉吟便笑了起来。 “想不到张越那个小子还是香饽饽。”朱棣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孟家且不说他,朕倒没听说过杜宜山那个冷面人还看中了自己的学生。好好好,这桩婚事倒是好姻缘。既是恩师,又是岳丈,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 所谓的孟家且不去说,杨荣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比起杜桢,第一代保定侯孟善怎么也是跟随朱棣打地天下,这亲疏远近不问自知。倘若不是这个孟家并非保定侯本家,而是孟贤,只怕朱棣此时就是另一种说法了。体悟到了这一点,他心中顿时更加轻松了下来。 看来,皇帝对于东宫虽说有怀疑,心底那杆秤倒还是分明。 于是,退出景福宫地时候,他长长嘘了一口气,对于那批即将进入翰林院的新血充满了期待,以至于信步往翰林院去地时候完全没注意到陈留郡主朱宁正往这边来,更没注意到对方在不远处止步,等到他过去方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背影直瞧。 一旁的侍女却不知道朱宁瞧着杨荣做什么,于是不解地问道:“郡主,您难道不去景福宫为孟家求情?” “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要为孟家求情?” 朱宁回转头冷冰冰地瞪着那侍女,直到她胆怯地退后几步深深低下了头,她方才抬头望了望那景福宫的重檐红瓦,心中无比想念开封周王府。身为郡主而有优于公主的待遇,她也曾经欣喜过,但如今早就过了那娇纵的少女时节。至少,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她心里还有一本帐。 况且,昨日遇上孟敏的时候,她虽提到父亲被贬,那言谈中却是带着几分轻松,并不像某些那等肤浅闺秀一般连番埋怨啼哭不休,她何必去帮倒忙? 只说起来还真是巧,这么多千金女眷中,为什么她较为要好的两个,家里头全都在和张家谈婚论嫁,而且谈的还是同一个人? ps:谢谢各位伟大的英雄们,居然还能把月票差距维持在七百,我真是太感动了……嗯,现在的目标就是月底不翻盘不翻盘保第一保第一,碎碎念完继续去码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忍无可忍 五月的天气虽还称不上酷暑,但天上的日头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除了必要赶路的人以及无可奈何寻觅活计的苦力,几乎都是来来往往的马车或是骑马的人。这酒楼之中也准备了消暑的梅花雪泡或是酸梅汤,那些有闲情的人自然不会吝惜这点小钱。 这会儿临窗的凉爽位子上就坐着这么三个有闲情的人。大伙如今算是同年,这年纪纵使有些差距,但也差距并不大,再加上年纪最大的万世节又是一号爱插科打诨的健谈人,又有着一层额外的缘分,自然爱往一块凑。年纪最小的夏吉虽比往日矜持了些,但也没什么探花郎的自觉,一个劲地嚷嚷热,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之后又使劲摇着扇子。 “热死了,我就是最讨厌夏天!”抱怨了一句之后,他便满脸惋惜地对张越说,“元节你这回是真可惜了,连万大哥都考上了庶吉士,若是你没病,肯定也能考上,咱们三个在翰林院也能搭个伴!” “小夏,我这庶吉士可是绞尽脑汁才考出来的,依着你这话仿佛我考中了,这庶吉士就不值钱了?”万世节平素自命急智,但在这小自己好几岁的夏吉面前每每吃鳖,这时候见对方嘿嘿直笑,他只得没好气地反唇相讥道,“你还是担心自个儿吧,你上回把都察院的御史给骂了一通,日后这都察院是肯定进不去了!三年庶吉士当下来,到时候看你上哪儿!” “反正这探花郎是白捡来的,就是外放出去作知县也使得,怕什么!” 张越一听夏吉这理直气壮的话,一下子呛得连连咳嗽。待到缓过气来,他使劲喝了一口热茶润嗓子,这才说道:“你们俩这脾气以后在翰林院,我可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万兄你素来是我行我素,夏小弟则是满不在乎漫不经心,这外官还使得。翰林可是都讲究温润如玉。” “所以,咱们和元节你换换就好了。”见夏吉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万世节也随即点了点头,盯着张越那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我就闹不明白,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这北京城虽然难以立足,但对于你来说应该不困难吧?” “多谢万兄关心,这错过了考庶吉士的机会我也很后悔,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张越知道万世节这家伙脑筋极其好使,自然决不肯承认自己是装病,横竖这些天来探病的人不少,能真正见到“养病”的他却是难上加难,所以他也不虞被人拆穿,于是索性露出了痛悔当初的表情。然而。万世节却仍是不信,就连夏吉也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这时,三人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哟。能在这儿遇上三位同年,这还真是巧!张贤弟的病真地大好了?前几日那么重要的馆选,你却偏偏因病不曾参加,咱们几个还真是替你可惜呢!好好儿的熬三年翰林庶吉士,到时候又有王公贵戚帮忙,谁能比得上张贤弟的前程?” 都说这世上文人相轻,张越起初倒没多大感触,就是在府学中的那一年,他也只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仅此而已。到了南京,由杜桢引荐下见了杨士奇,之后又结识了房陵孙翰和万世节等人,他更是对文人没什么成见。毕竟,清谈误国的只是某些人而不是所有人,总不能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 然而。上回在殿试之后无缘无故被人奚落一通。这会儿这么一批人又冒了出来。他纵使再好地性子也按捺不住。 站起身看着背后那三个人。他随意一打量。现居中一位手中摇着折扇地赫然就是上回在杨士奇家中见过。后来又在殿试之后拆穿他身份地那人。而旁边两人虽脸上带笑。却总有那么几分与自己不对付地意味。他心中正冷笑。旁边地万世节也是离座而起。在旁边懒洋洋地插了一句话。 “元节。这位是湖南吴广源。左边那位是江西秦宣。右边那位是浙江孙亮甘。这吴兄和秦兄嘛如今也是庶吉士。至于孙兄则是名落孙山。着实可惜得很。” “万世节。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孙亮甘被万世节这么一说。顿时恼羞成怒。“你可是福建人。也算是南方士子。和他们两个北方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英国公纵使是当朝重臣。可文武不相统属。你别以为能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位孙兄消消火。要是让人知道堂堂新科进士居然没了风度。这不成了笑话?” 张越见周围颇有些探头探脑地人。却是愈气定神闲。当下又哂然一笑道:“话说回来。有劳多谢三位兄台关心了。我如今也着实捶胸顿足呢!若是我那时候去了。这二十个翰林学士中岂不得拉下一个人来?至于你说什么南北之别。我大明开科取士素来秉持地就是公平二字。自皇上登基以后。士子不分南北都是一样录取。你口口声声南方北方。这莫非是给朝堂之上分了派系?” 那孙亮甘本就是没考上庶吉士窝了一肚子火,所以上这儿来看到张越三人坐在一块,吴广源率先讥笑了一番,他却觉得万世节那介绍是在嘲讽他,一时气急败坏方才会口不择言。此时被这么一句话反砸了回来,他顿时知道不好。见四周不少酒客都开始窃窃私语往这儿张望,他更是暗自叫苦,心中猛地想起了鼎鼎大名的锦衣卫。 若是落到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伙耳中,难道他就要栽在这微不足道地一句话上? 昔日在杨士奇家中会文时,吴广源可巧是最先做出诗的两人,满以为正好遇到皇帝微服私访能拔得头筹,谁知横里杀出个张越,硬生生抢走了皇帝的所有注意力,他心中这嫉恨也不是一两天了。那天殿试之后他原是稍稍泻愤,心想自己地会试名次总算是过了张越,可谁能想到,最后殿试的名次他竟是正好排在张越之后? 此时见同伴被张越三言两语说得脸红脖子粗,而且事情有闹大的趋势。他顿时心道不好。有心说张越仗势欺人,可旁边偏生有万世节那个小子还有今科探花郎,更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伙计和掌柜;可若是就刚刚的话说什么弥补,然后灰溜溜下楼,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末了,他眼珠子一转。终于是有了主意。 “刚刚孙兄一时失言,还请元节不要见怪。” 他先前那种讥诮的口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则是一种春风和煦的笑容,甚至把刚刚一口一个贤弟也给省略了去,竟是直呼起了张越的字:“刚刚元节既然说若是能参加馆选,定然能脱颖而出,我倒是极赞同地。这一次翰林院要重修尊经阁,所以三场之中有一篇尊经阁记。元节若是有佳文,何妨此时做出来。大家共欣赏奇文?” 夏吉一向就是藏不住话的,此时便笑道:“若是元节此篇真个是奇文,莫非秦兄预备把这翰林庶吉士的席位让给元节不成?” 张越早体验过夏吉这挤兑人地本领。此时见吴广源被那一句话挤兑得面色红,心里不禁暗自冷笑。若是对方挑馆选三场中别的题目也就罢了,偏偏吴广源选了一篇尊经阁记,他只能说是对方自找的。当下他便扬声道:“掌柜的,拿笔墨纸砚来!” 早在知道这六个人都是今科进士的时候,那掌柜就知道自己这小酒楼今次来了大机缘,谁知道这么尊贵的两拨人仿佛竟是争执不下。此时听到纸笔,他猛地心中一动,慌忙一巴掌拍在一个看热闹地小伙计头上。打其去取文房四宝,等东西一拿来他便屁颠屁颠地亲自捧了来。展开纸用镇纸镇住,他又亲自卷起袖管磨墨,心中那股兴奋劲就别提了。 要是这墨宝能留给自己的小店,要是让人家知道他这小店居然引来了六个进士,还居然因为一篇文章斗了起来…… 张越此时哪有心思理会这掌柜的小心思,他也不管那笔墨好坏,提笔饱蘸浓墨,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吴广源一眼埋头就写。他本就极其擅长楷书。此时强耐心头情绪,他深深吸一口气,却是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此时,万世节和夏吉便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边,目光全都随着他那支笔而动。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这一蹴而就地两段,掌柜看得云里雾里,而万世节和夏吉却看住了,凑过来的吴广源秦宣孙亮甘面色俱是一僵。等到张越愈往下写,他们的脸色就愈难看,当看到某一段时,吴广源已是面色铁青。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在他们看来,这仿佛是迎面打来地响亮一巴掌,偏偏还躲都躲不过去。 ps:今天被爹娘说了一顿,然后才反应到一个悲惨的事实,从七月一号到现在我居然没下过楼,这可真是创纪录了!!一是天气热,二是没时间,无奈啊无奈……继续搜刮月票,八天倒计时中…… 顺便推荐《武林萌主》和《皇家幼儿园》作者玄色mm的新书《天外飞仙》……啊啊,不对,是《天外非仙》,书号1136556,抢先看一段仙侠好戏^^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奇文共欣赏 明朝不比唐朝诗酒风流,不比宋朝文豪辈出,但大明却有一个文武兼通的大儒阳明先生王守仁! 张越对朱熹那一套素来不感冒,可眼下崇尚理学,他只能装样子。他以前就对阳明先生极其崇敬,《古文观止》上那三篇文章更是一读再读,只觉唇齿留芳。因此,一听人家开出来的题目居然是尊经阁记,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将这篇足可倒背如流的文章给挪了上去。醉酒狂诗当用狂草,然而写这篇文章,他却觉得自己那一笔小楷犹自不够,心中更是暗自叹息。 若是由大沈学士那一笔铁钩银划来写这篇绝世妙文,岂不完美? 张越在那儿摇头惋惜,别人却以为他是故作玄虚。能够考中进士的人自然在赏鉴上头颇有眼力,通篇读完这逻辑缜密,词采华茂的文章,包括秦孙二人在内,都知道那一日若张越真的参加馆选,那二十人大名单中确实会被他占据一席之地。而吴广源一遍遍一字字地反复默读,虽不甘心,最后也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张贤弟果然好文!” 然而,他却怎么也说不出甘拜下风之类的话,二话不说就转身而去。秦宣则是庆幸自己不曾多嘴自取其辱,倒是含笑恭维了几句方才告辞,至于孙亮甘则最为狼狈。众人当中除了张越,唯有他不曾入选翰林,刚刚一时口快说出了那样的话,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可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他也只好怏怏退走。 他们这一走,万世节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冲张越竖起大拇指笑道:“好你个元节,真是有你的。居然能料到有人找你挑衅,事先作了这么一篇文章!不行,此文得让我和小夏带回去好生研读,如此奇文,亏你如何想来?” “万大哥说得不错,这好文读一遍可不够。咱们得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夏吉此时也满脸放光,惊叹连连地说,“元节你若是在殿试的时候也妙笔生花炮制这么一篇,只怕这状元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阳明先生可不就是状元?张越一时冲动搬出了这样一篇文章,此时心想果然是逼上梁山后便运气无穷。他正要开口话,却不防那磨好墨之后就一直在另一边帮忙掖着那纸的掌柜连忙上来,搓着手笑道:“三位公子……不,是三位大人,各位在小店泼墨挥毫写了这么一篇绝妙好文。实在是小店的荣幸。小的知道冒昧……能不能请给小店题个字留个墨宝?” 一听这话,万世节登时笑了。想当初他在南京地时候,为了生计不得不靠变卖字画为生。靠着一个举人头衔,这字好歹卖得比别人贵几分,一年多下来也就积攒了二百贯钞。可如今这儿既然有三位进士,这题字他怎么能让张越贱卖了? “我说掌柜,你既然知道咱们仨是今科进士,这墨宝可是能轻易许人的?” 这无疑就是有戏地意思。那掌柜脸上顿时笑得更欢了。急忙点头哈腰地说:“小店能有三位大人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小地知道三位都是未来朝堂上地大人物。只求三位能随意惠赐一字。小地愿意……” 说到这儿。那掌柜咬咬牙。本想直接说愿意奉送纹银百两。见周围酒客都在瞪大了眼睛看。竖起了耳朵听。眼珠子一转便笑着改了口:“小地也没什么别地本事。可三位大人今日在小店斗文。小地却可以代为宣扬。刚刚认输地那三位想必也是今科进士。这六位进士斗文何其罕见?小地倒是认识一位书局地东家。若是三位愿意。小地愿意一力刊印此篇奇文!” 张越看围观者甚多。原还担心万世节一时兴起狮子大开口。传扬出去斯文扫地。谁知那掌柜居然打蛇随棍上来了这么一个提议。当下倒是觉得此人果然是货真价实地老油子。而夏吉素来就是好事地。立刻便拍手道起了好来。 “这倒是好事!只不过若只有一篇文。刊印出来也不好看。不若再加上几篇文章。然后我来题跋。万大哥作序。这样岂不是更好?掌柜地。你要墨宝容易得很。只不过这文房四宝可得到别处去借……可惜了元节这一手好字好文。用这样地纸笔实在是显不出来!” 见那大喜过望地掌柜屁颠屁颠亲自跑下楼去张罗。见四周酒客轰然大哗。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看热闹地兴奋。张越索性就默认了这么一件事----三人地年纪加在一块也还不到六十岁。万世节和夏吉都是好惹事生非地性子。和他们在一起。他行事也恣意了很多。 因着出了这么一桩轰动大事。吉祥酒楼闹腾了整整一天。掌柜被人差遣来差遣去。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最后将那三位大人物送出门。他回到柜台后头地时候却险些一个踉跄。亏得被旁边一个伶俐地小伙计给搀扶住了。可即便脚给崴了一下。他却仍是眉开眼笑。 他既是东主又亲自作掌柜,好容易把这门面撑了二十年,如今是真的苦尽甘来了。那灰溜溜离开的三个进士暂且不去说,可那留下的三位竟然有一位探花郎,两位二甲进士!人家若不是一时兴起,这刊印书的事儿怎么会轮得到他? 既然张越先前不曾参加馆选,张倬自然就不如先前会试殿试考得那么顺利。他地文章本就是以平和见长,比不上那些或锐气十足,或词采华美,或铺陈庞大的同年。虽说落选,他心中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毕竟,这个进士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由于他年长了一辈,所以今日万世节和夏吉联袂来邀,他知道自己在场三人只怕不能尽兴,便有意推托了,只让张越同去。可是这天张越直到太阳下山才醉醺醺地回来,这却让他颇为恼怒,指着秋痕琥珀把人扶进去,又眼看着儿子被灌下醒酒汤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便板起面孔训斥了一顿,因又问道:“你今儿个去哪里了,怎的大醉而归?” 张越平日很少饮酒,今日被万世节夏吉联手灌了个半死,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他自打重生之后便是世家子,和外头平民打交道不多,平日就是有人吹捧那也是变着法子送高帽子,今日耳畔边却是充斥着那些粗俗直白**裸的马屁话,感觉大为不同。 “爹,今天我……我和万大哥夏小弟在酒楼遇上了三……三个进士拿翰林院馆……馆选的题目来挑……挑衅。我一……一气之下,就写了一篇尊经阁记,结果……嘿嘿。” 勉强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张倬不禁面色一沉。因着英国公张辅的原因,他们父子俩今科得中,确实不免有人质疑,只是他却没想到继那一日殿试之后,居然还会有人当面挑衅。 见儿子说完这些,头一歪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正巧瞥见张越回来时拿着的那几个卷轴。吩咐秋痕琥珀把张越扶上床,他一面寻思待会如何向别人解释,一面打开了那卷轴。起初他还有些漫不经心,可看完一段立时动容,最后竟情不自禁地诵读出声。 儿子地笔迹他自然认得出来,只是这文章他却不敢相信乃是儿子所作。可是再一看另两个卷轴中万世节作的序和夏吉作的跋,观其中字里行间之义,他就是不信也得信,心中着实惊叹不已。此时此刻,他心里明白,有了这么一篇文,张越今天就算再放恣也是无碍的。 京城原本就是消息极快的地方,那一日吉祥酒楼上又颇有几个文士,故而掌柜刊印的书尚未上市,这文章却在文人墨客中间私底下传抄。虽说有人觉得此文狂傲,有人觉得此文离经叛道,但更多的人则是击节赞叹大声叫好。 彼时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并没有全数回乡,闻听有绝妙好文顿时想方设法地传抄研读。于是,短短一篇文顿时在南北两派人中流传了开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纵使南人不服气,也只能酸溜溜地揪着张越是杜桢学生地这一条说事,言下之意自是说,只有南方名士才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自然,如此文章,也很快出现在了一众阁臣地案头,出现在了六部堂官的案头,出现在了几个“好文”地王公贵戚案头,出现在了皇太孙的案头,最后甚至出现在了朱棣手中,而且不止一份。第一份是锦衣卫第一时间呈上来的,第二份是杨荣笑呵呵推荐的,此外还有第三份第四份第五份……总之是各有各的渠道,甚至还有御史在弹劾时将其附在最后。 “想不到那么一个稳妥的小家伙,居然也会写出这样犀利激扬的文字……唔,朕倒是好奇得很,此文通篇离不开一个心字,这心究竟所指为何?” 要是换一个人写这样的文章,朱棣兴许未必会一笑置之,但他此时只觉得有趣。张家从张玉到张辅都是审慎老成的性子,他原以为张越也是,谁知道竟也有这斗气的一面。碰到小家伙这么一狠,那另三个进士书生意气却不巧撞在了矛尖。 侍立一旁的御用监太监张谦便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位喜怒无常的至尊低声冷笑道:“这还真是自作自受!” ps:还能勉强维持七百票差距,真是又惊又喜,谢谢大家啦!二十四号了,本月尾声将近,我这个月把自己关在家里,目前为止的更新还算不错吧?所以,月票拿来,嘿嘿^^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焉?命焉? 大明立国至今不过五十年,凡历三帝。如今永乐之世犹在明初,因此吏部选官虽然已经有明确的制度,但对于资历经验等并没有太大的苛求,政绩确实上佳的,甚至有一岁四五迁,由七品直擢四品,更有布衣迁为布政使。就比如杜桢虽曾是进士,但贬谪十数年,一朝起复便是七品,但只一年多便升至二品,这在中明晚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迁。 吏部有四司,文选司掌铨选,考功司掌考察,此两司自然是职权最重。相比监生和举人,进士的铨选素来最为重要,因为京官六部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外官知州、推官、知县,全都是由进士中选出。虽有京官外官之分,但名声和宠眷亦是相当重要。 因此,当皇帝派人传了口谕,杨荣亲自过来打了招呼,英国公张辅亦是暗示了一番之后,负责本科进士铨选,品级只有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唐青惟有苦笑而已。区区一个进士居然劳动这许多人物,世家子弟果然是和寻常寒士不同。可若是这样,即便不能留为翰林庶吉士,在六部中当一个主事岂不是更稳妥,何必外放,而且还偏偏是山东? 张越却不知道这铨选的背后有那么多人在为自己推波助澜,他也没料到那一日信手一篇好文会一下子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连着半个月都有好些文士上门拜访,这其中虽也有慕英国公府权势的,但更多人却是纯属好奇,还有的人则是抱着不服气的心思。 总而言之,现这股风潮根本无法止住之后,他惟有借着大哥张婚期将近,自己没空为由推拒所有求见。 然而,他能躲得开外人,却躲不开家里人。张辅和王夫人拿他开了一句玩笑,也就罢了;祖母那边却揪着他不可锋芒太露之类的教训了一大通。直到他耳朵根子起了老茧;母亲孙氏是最得意他有出息的,那喜色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按捺住;至于父亲张倬则是每每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他。 最最难以抵挡的便是兄弟们的起哄,就连张晴来地时候都会打趣他一番。 眼看纳采纳吉礼已下,渐渐就是张大婚的日子,张越摆脱了内外人的纠缠,安心等着选官结果的时候。却敏锐地现大哥张表现得很有些异样。他心里清楚,虽说张并没有去亲眼相看过那位襄城伯家的千金,但东方氏却和张晴一同去看过,回来之后对准媳妇赞不绝口。张如今却这幅模样,难道还牵挂着之前的金家姊妹? 这天一大早他去祖母房中问安,又到演武场和彭十三练了一套剑法,出了通身大汗,回到房里用了早餐换了衣裳,正寻思今日再去杜家拜访一次。外头便传来了小丫头地通报声。 “少爷,大少爷来了!” 张越微微一愣,看到满脸阴沉仿佛谁欠了八百两银子似的张跨过门槛进来。他顿时更觉得奇怪。吩咐秋痕去倒茶,他便让将张往炕上让,谁知道对方竟是不顾什么长幼尊卑,径直在他下头的一张椅子上一**坐了下来。 “三弟。我走投无路。所以今天只有来求你了!”张也不顾自己张嘴头一句话是怎样惊世骇俗。咬咬牙便说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地这桩婚事拖一拖?或者说。干脆让襄城伯也退婚……” 他这话还没说完。张越犹在惊骇。就只听一旁传来了一声惊呼。他扭头一看。却是秋痕用云南玛瑙雕漆方盘捧了一盏茶来。大约是听到这话手一抖。那茶盏虽然勉强没有翻到地上。滚烫地茶水却是泼在了地上溅到了手上。甚至连她地裙子上衫子上都溅着了不少。 见秋痕形容颇为狼狈。当下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起身上前。随手接过那方盘搁在一旁地高几上。又从她腰间抽过那汗巾。在她手上一擦一裹。然后便把人交给了刚刚愣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地琥珀。嘱她去取些药膏给秋痕敷上。又吩咐刚刚地话不许外传。这才回身坐下。“怪不得大姐曾说过你和我们兄弟三个不同。我今天才知道她说地一点不差。”张盯着张越瞧了半晌。这才颓然叹了一口气。 “三弟。我不知道你一向怎么看我。总之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做不到你这般。我房里地丫头大多是通房。平常我看着她们讨喜。但若是她们哪天走了。我也不怎么留心。所以。即使我当初很喜欢夙妹妹。对与蘅妹妹地婚事很是不甘。后来对金家退婚又很愤怒。但过后时间长了。渐渐得也就淡忘了。人家襄城伯家门第高。那一位也必定是好地。我配不上人家。” 被张这兜来转去一绕圈子。张越简直是头都大了。但心里某种不妥当地感觉却愈来愈强烈。他也懒得再左右绕一阵。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哥。我猜你大概不是不满与襄城伯家小姐地婚事。而是心里有了别人。这才不想成婚?” 看到张那陡然僵硬下来地表情。张越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他居然无巧不巧地一语成谶?仔细琢磨着刚刚张地那番话。他顿时将几个丫头排除了出去。继而又本能地排除了在金乡卫闹什么一见倾心地可能性。然而若是如此。张又会在哪儿看上心仪地女子?忽然。他只觉灵光一现。登时记起了一件事。“莫非你上次去探望那个阵亡总旗地妹妹。然后就……” “我原本只是为了还人家的情,谁知道一见到她便……总之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张此时颇有些语无伦次,顿了一顿方才咬咬牙道,“三弟,我带过去地本是最坏的消息,可她却坚强得紧,没过多久就恢复了过来。她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爽利中带着几分泼辣,却又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襄城伯家那位千金兴许是温柔大方,兴许是很好。但我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哪怕这桩婚事就是成了,她和我也未必相合。” 张越从来没感到自己像现在这么头痛过。看样子自己这大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预备娶人家为妻,可问题是,这种问题一个小辈吃了秤砣铁了心又有什么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张父母都在。上头的祖母又岂是好欺的? “相合不相合你现在说已经晚了。” 憋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他只得干脆实话实说道:“门不当户不对,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你若是在订婚之前早说这事,兴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如今却不同。当初金家那桩事情是因为两边一来一回都有过变数,家里不想撕破了脸去告官,眼下却是连婚书都已经下了,而且还是那襄城伯家。你当初遭到退婚就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襄城伯家小姐若是遭到退婚。又会是什么光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站在张跟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地事,这是两家人的事。襄城伯和大堂伯乃是朝廷同僚,平素交情很好,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两边失和,难道你就能过意得去?而且若是因此掀起了更大的风浪,你别说日后战场杀敌,这前程就都不要了。就算你这次真的成了,看中的那位姑娘入了门,你以为她将来能过舒心地日子?” 张本就是满面阴沉,这会儿更是有些痴痴呆呆的。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她不知道咱家有那样的家世,她只以为我是寻常地富家子……” “你自己都没对她说自己地家世,足可见你自己都知道这事儿没法成功。”虽然张越心里也在想着棒打鸳鸯很残忍,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若是出了馊主意,只怕日后对他们来说更残忍,只好狠狠心把话撕掳得更明白,“大哥,小说话本里头那些个穷书生等到金榜题名就能迎娶富家小姐。但世家子和贫家女却不同。豪门深似海,从来就不是贫家女的善地。” 张被张越一番话说得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他虽有些莽撞,但并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地莽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去想。如今这一条条一桩桩被张越说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只觉得曾经幻想过的某些路都被堵得死死的,好容易方才迸出了最后一句话。 “三弟,你说,我若是对她说让她再等几年纳她作二房……” “大哥。恕我直言。若是那样,你对得起你那位死去地袍泽?倘若你不死心。我可以陪你再去见见那一位姑娘。” 此时此刻,张越只得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他并没有见过张的心上人,但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的女子固然大有人在,焉知就没有宁为贫家妇,不为朱门妾地女人? 然而,当他陪着张再次来到泗水街,循着低矮的门头找到那座房子时,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的场面。屋子里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桌椅板凳仿佛还特意擦抹过,但能带走的细软已经一件不剩,甚至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张越一手扶着门框,眼睛瞥着坐在那张旧床上怔怔的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张绝不至于大嘴巴地张扬这段恋情,今儿个既然是头一次对他说,其他人想必都不知道。既然如此,只怕找人去打听住在这儿的那位姑娘为什么忽然搬走也是白搭。 时焉?命焉? ps:今天老妈过生日,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但不知不觉间,我长大了,妈妈老了,唉!希望天下人都能好好孝顺父母,让他们能够平安喜乐。有的时候和长辈确实会有代沟,但老人言还是很有道理地,有时间还是多多沟通吧……罗嗦这么些,继续呼吁一下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不要盲婚哑嫁 张的婚事终究如期举行。 彼时王夫人的身孕已经有了五个多月,自是渐渐显怀。长房二房诸人已经都搬进了毗邻武安侯郑府的大宅子,顾氏和三房张倬孙氏三口在纳吉礼后也匆匆赶回。东方氏虽然有冯氏帮衬,又有张晴回门帮忙打点,可她仍是忙了个头脑昏,自然顾不上张究竟如何。而张起素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只以为大哥整天阴沉着脸是担心有了大嫂管束,故而不以为意。 倒是年少的张赳觉得情形不对。他虽然和张曾经极其不对盘,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少不得对母亲提了提。可冯氏哪里是愿意多事的,连忙嘱咐他不许到外头胡说八道,回过头来却又在心里嗔着自己的女儿多事。 这老大才芝麻大的前程,就娶了一位伯爵千金,以后她给儿子张罗媳妇的时候,岂不是得比伯爵家更高出一头,这才能显出长房的尊贵? 虽然张的父亲张攸在之前交趾黎利反叛时再立战功,已经升迁为正三品昭武将军,但襄城伯乃是品的伯爵,若是单单论两家的门第,自然张家还算高攀。然而,若是论英国公和襄城伯的情分,两家乃是通家之好,这联姻自也份属平常。 正因为如此,尽管李芸只是襄城伯的庶妹,但这份嫁妆仍是非同小可,仅家具便有足足六十四抬,诸样绸缎、脂粉、珠宝等等又是六十四抬,此外田庄店铺奴婢更是不少。送妆奁的时候,那绵延一里开外的大队人马引来了众多百姓围观,不少年轻人都在羡慕娶进了豪门千金的张,却不知准新郎官本人面对这么一桩婚事却是百感交集。 亲迎那一天,张家内外悉数出动,有的负责跟轿去女家,有的接待外边亲戚朋友,有的忙着收礼。至于那堆在库房尚未来得及拆分的妆奁则是没人顾得上。原本坐镇英国公府的顾氏如今坐镇自己家亲自料理家务,三个媳妇齐上阵,十几个管事媳妇忙得脚不沾地,而张越兄弟几个早被打了出去簇拥喜轿前往襄城伯家接人。 眼看张如同木头人似的给充作女方亲长地襄城伯和伯夫人叩行礼,之后迎亲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强打笑颜,张越不禁为那位过门的大嫂捏了一把汗。等到庞大的送亲队伍将人送回了张府。又有喜娘扶着那位身穿盛装戴着红盖头的新娘下轿,瞧见张怔怔瞧着新娘子的背影,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他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思。 喜筵自是从一大清早就摆开了,此时迎亲回来就是拜天地。当看到那对新人拜完天地高堂,又深深交拜地时候,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桩到现在还没敲定的婚事,待想要叹气时又现场合不对,只得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声。 相比张的盲婚哑嫁。他的运气仿佛还要好上那么一丝儿,至少,他还和人家见过交谈过。那两位姑娘都还是出自知根知底的亲近人家,无论哪一位都合心意,唯一期望的是别忽然冒出一家意料之外的人来。不过瞧着张家三房的地位,应该不至于再有人横插一脚才对。 张越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和新娘已经是入了洞房。这不过是履行揭盖头和安帐饮合卺酒等等仪式,之后新郎官还会出来,因此张越作为男方兄弟,自得到喜棚去招待那些贵宾。 女眷们早就在内院另外开席招待。此时喜棚中全都是男客。由于之前陪张前去迎亲。回来之后又是拜天地又是其他勾当。他竟是顾不上看喜棚中是否还有什么贵宾。于是。看到上第一桌已经坐满。除了包括英国公张辅在内地几位有爵位地亲朋长辈之外。赫然还有安阳王朱瞻。他面色微微一变。旋即便在张辅地招呼下笑着上前一一问安。 这北京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秘密。因此。各家公侯伯自然不会只将张越当作张家三房一个不起眼地孙子看待。武安侯郑亨笑着说什么少年老成。泰宁侯陈则是说雏凤清于老凤声。更有生性豪爽地兴安伯徐亨直接冲着张越点头。放话说日后有人欺负直接找老叔撑腰云云……到了安远侯柳升时。他桌子一拍。声音洪亮得仿佛能把喜棚给掀翻了。 “贤侄尽管放心。有咱们为你撑腰。你这文官保管当得稳稳当当!” 武安侯郑亨昔日便是留守北平。朱瞻与其交情甚笃。其他公侯伯他也都熟悉。看他们这副护犊子地模样倒也不纳罕。心中倒明白张辅为张越引荐这些人地用意。只是他今日前来远远不是恭贺送礼这么简单。待张越在喜棚中转了一圈离席之后。他瞅了个空子也退了席。 张越瞧着张从洞房出来。原本死板着地一张脸似乎有些缓和。甚至还隐约流露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地轻松。他便知道张事到临头大约认命了。于是。眼看张进入喜棚应付那些宾客。他就有心退到旁边歇一歇喝一口热茶。谁知这一口水还没吞下肚就听到一声叫唤。 “元节。” “安阳王,可是席上太闷热了?” 由于知道这安阳王心思百出,比那位衡山王更不好对付,张越极其不想和其多说什么话,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准备寻个由头蒙混过去。然而,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溜号,朱瞻却点了点头:“这七月底大婚确实是闷热,不过,比起我那儿,你这里算得上冬暖夏凉,英国公果然为你们家选的好地方。对了,元节可知道,今科进士的吏部选官已经结束了?” 这消息张辅都没提过,张越着实没料到朱瞻会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只这并不是什么惊人之事,因此他便顺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选官结束了,这么说来,我不日之内就要去赴任了?” “不但赴任,只怕元节还要多上一桩好亲事。”朱瞻此时语气愈亲切,浑然不避四周那些穿梭上菜的仆役和几个同样离席乘凉地宾客,好整以暇地说,“想必你家里这些时日上门提亲的已经踏破了门槛,要不是我没有适龄的妹妹。说不定也会向父王提个醒……那天小杨学士随口和皇爷爷提了提,皇爷爷似乎上了心,指不定你临走之前就来个御赐姻缘。”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老子乱点鸳鸯谱,所以,刚刚哪怕听到选官结束都不动声色的张越。这会儿却是着实吓得不轻。孟敏和杜绾好歹他是见过的,模样性情都很好,这若是朱棣一时兴起给他配上一位让人消受不起的,那时候该怎么办?要知道,这明朝的皇帝可不像清朝的皇帝那样变态,平日哪有空插手臣子地婚嫁,这回是吃错药了?他可不想盲婚哑嫁! 就在他头痛地当口,却仿佛朱瞻仍是觉着这消息不够分量,他紧跟着又听到了一番话。 “说起来以元节你的能力。一个六部主事本应当是稳稳当当入手,谁知道那杨士奇丝毫不念及旧情,杨荣也跟着撺掇。吏部却是放了你外任。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竟是在青州府所属的安丘县令。 元节,乐安州就在青州府的北面,安丘乃是在青州府东南,两地快马甚至不用半日。你前次和衡山王弟有过冲突,他如今不曾前去就藩,仍留在乐安州,你可得小心。另外,据我所知。这山东白莲教至为猖獗,你这县令不好当啊。” 面对这等“好意”提醒,张越心里冷笑,又假意道谢。谁知道朱瞻说完这些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笑吟吟地和他又扯起了闲话,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先前他收留地康家那三号人那案子。也就是听了这些,张越方才知晓,那位前任开封金知府之所以倒了霉,正是因为康家那起案子的关联。不得不说。这天下实在是太小了。 赵王朱高燧坐镇北京城,这外头的事情很多都是朱瞻帮忙打理,那幅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架势一摆出来向来是无往不利,所以他压根没料到张越这会儿完全没有对自己生出某种感激,临到最后又亲切热络地对张越点了点头。 “到了山东那边,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只是青州那儿山东都指挥使司有好几个人昔日受过我一些恩惠,你若是有什么要帮忙地自可报我地名去找他们。我知道英国公总会托人照应你一二,但有些事情不让长辈知道,岂不是更稳妥?对了。你临行前我就不送了。不过到时候我自会让管家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仪程,看在咱们相交一场份上。你可千万别推辞。” 相交?谁和你相交过了?张越在心中腹谤连连,眼看朱瞻终于放过自己回席继续饮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原地默立片刻,他却看到醉醺醺地张被人搀扶出来,于是少不得上去扶一把手,又吩咐一个小丫头去准备醒酒汤。 自然,作为老二,张起当仁不让地被踢去陪客。只看他端着酒盏来者不拒的模样,张越就知道爱好杯中之物地老二决计能顶下来。架着张到了旁边的厢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他便看到那个刚刚还醉醺醺的家伙对着漱盂稀里哗啦就是一阵狂吐。 仿佛把一切郁闷都连同那些胃里地东西都一起给吐干净了,抬起头来的张没了最初的木偶人模样,总算是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他挥手屏退了几个丫头,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张越苦笑一声,旋即又是一个踉跄。 此时此刻,张越慌忙上前相扶,却听到张长叹了一声。 “三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ps:还有整一周就是下个月了,和底下月票差距还是七百,这都是大家庇佑的结果,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家子的责任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尽管张张越谁都没能占全这两件事,但他们仍然成为了无数年轻人钦慕的对象。一个娶了襄城伯的妹妹,一个高中进士前途无量,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事情,兄弟俩却一人一桩享用了去,试问谁不在心里嘀咕着,希望那主角变成自个儿? 然而,张的洞房花烛夜中,张自己固然处于一种恍惚失神的状态中,张越也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脑海中闪过了那时候金夙异常决绝的面孔和口吻,闪过了张那时候面对空房时怅惘的表情,甚至不期然闪过了孟敏的一颦一笑,杜绾的巧笑嫣然。 次日一大清早,众人都早早地来到了顾氏的上房。按照规矩,新媳妇过门之后便是拜见诸位长辈,这本就是该当的礼儿。东方氏乃是再乖觉不过的人,生怕儿子媳妇有什么缘故起不来,早就让心腹丫头玲珑带着几个婆子守在了门口。此时等在上房之中,想到刚刚玲珑提过那一对小夫妻正在梳洗,她不由得浮想联翩。 盼星星盼月亮,这婚事一波三折,总算是盼到大儿子娶了媳妇。眼下她最大的企盼就是新媳妇早日给自己生一个孙子,到那时候就真正圆满了。不过,李芸毕竟是伯爵家出来的,虽说是庶出,第一眼看上去性情也好,但焉知这不是假象?倘若新媳妇骨子里是悍妒跋扈的品格,这娶媳妇只怕会变成娶麻烦…… 顶着黑眼圈的张越站在母亲后头,竭力按捺着打呵欠的冲动。就当他感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丫头的通报声。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张越抬起了头,就只见外头一个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随即就是张与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女子跨进了门槛,料想便是大嫂李芸了。 李芸面上犹带着几分新妇的红晕,她头戴金丝八宝髻,额前勒着南海明珠镶就的箍儿,一边上插着几支珠钗和掠子。身上穿着大红洒线绣百子图对襟衫子,底下亦是一条大红缕金绉纱长裙,腰中系着缀有玫瑰色宫绦的白玉佩儿,胸前地五彩缨络项圈熠熠生辉,形容虽奢华,但被那腼腆羞涩的模样一衬。却又丝毫不显过分。 顾氏和冯氏三人昔日也都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见她随着张恭恭敬敬地下拜,说话声不高不低,敬茶恭谨温文,答话丝毫不失礼节,却没有寻常新妇那种战战兢兢的意味,不禁全都在心里庆幸这回张娶着了一个好媳妇。 孙氏更是在心里盘算起了张越的婚事。张晴先前说过孟家被贬,那桩事儿只怕没法能成,既然如此便该是杜家了。虽说媳妇门第高贵在外头听着名头好听。如今这侄儿媳妇瞧着也不像是河东狮吼的性子,可以后地事情谁说得准,还是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媳妇来得稳妥。 东方氏面上也尽是喜色。此时媳妇一打扮起来。比当初那家常模样更耐看。但容貌只是一桩。最最难得地是性情仿佛确实很平和。而且也不是一味绵软。此时此刻。她自是对促成这桩姻缘地王夫人和张晴感激不尽。 等到李芸给长辈们全都敬了茶。之后便是轮到了三个小叔子。三兄弟虽然各有各地思量。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不敢开玩笑。双手捧茶之后都是郑重其事地回礼。一旁地张始终不吭声。只在李芸回身脚下稍有些踉跄地时候搀扶了一把。这样地小错处自然无人在意。顾氏瞧着小两口地恩爱。反而是莞尔一笑。 李芸虽算不上长房长媳。但毕竟是头一个进门地媳妇。顾氏自然不会小气吝啬。敬茶之后便朝灵犀使了个眼色。等灵犀捧上了一个小巧玲珑地雕漆匣子。顾氏便拔下头上地金簪挑开了盖子。从中拿出了一对翡翠手镯。只看那一汪清澈纯净地绿色。冯氏三人便都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同时想到自己进门那会儿地见面礼还不如今次厚重。心底少不得有些嘀咕。“你以后便是三个兄弟地大嫂。这家里头虽有你婆婆和伯母婶娘。但这么一大家子事情多。你该学地也不妨学起来。以后总要给她们搭上一把手地。”顾氏浑然不顾三个媳妇听到这些话时地表情。又笑呵呵地说。“想来你在伯爵府也学过这些。自然容易上手。你两个小姑子一个闷葫芦似地寡言少语。一个还小。以后你这个大嫂也多看顾她们一些。” 见李芸点头答应。她又转向张。口气却带上了几分严厉:“哥儿。你既然是娶了媳妇地人。以后做事情更得好好思量。不要凡事都由着自己地性子。哪怕你不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也得想想你爹娘和弟弟。想想你媳妇!既然是大家子。生来便是养尊处优。便得记着责任这两个字。别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有些事情做错了还能补救。有些事情却是一步都错不得!” 这新婚地头一日顾氏便教训了这样地话。不但东方氏听着一惊。屋子里其他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张越却是知道内情地。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不禁暗惊。看到张那一瞬间变得颇有些惨白地脸色。他便知道。先前那桩事情只怕和祖母有些干系。 张在呆了许久之后。面色亦是渐渐有了一丝血色。他屈膝跪下。认认真真地对顾氏磕了三个头:“祖母地教诲孙儿记下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明白就好。先前家里遭了那么多事,你这个大哥和弟弟们都是一条心,又知道用心上进,知道战场杀敌立功,没道理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 顾氏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继而便招手示意张起身。待到他又上前来,她便从那匣子中又取了几样物事,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张手中:“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需得有担当。你爹不在,你是你娘的天,也是你媳妇的天。至于你二弟。须知长兄为父,长嫂如母,日后当怎么做不用我说。你如今乃是新婚,这就是我送你的贺礼了。” 张低头瞅了一眼手中那几张薄薄地纸,看清了那是什么,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许久。他方才憋出了一句话:“孙儿定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东方氏见李芸面露诧异,自己也不知道老太太这敲打提醒究竟是冲着什么事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可当她看到张跪下说了那么一些话,又有些不安。及至顾氏给了张什么,她倒是格外留心。等张退回来,她悄悄不动声色地瞥了他手上一眼,登时大喜。 要知道,此次张办婚事,公中虽然拿出了五千两银子。但因着对方是伯爵府,连彩礼带其他都是不好马虎的,她自己也贴出来不少。心里早就有些不乐意了。如今有了张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虽看不清是多少产业,但老太太出手又岂会是少的?儿子有了这些,日后也不至于被媳妇地丰厚嫁妆比下去。 张越此时看着那只雕花妆盒,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得到的那个大田庄,不禁暗叹祖母行事确实公道。在和父亲提过之后,他早将此物交给了母亲保管。毕竟,田庄虽然值钱,却是不动产不可轻易卖。他又无人经营,自然还是有父母代管更为稳妥。 “老太太,英国公府的钟姨娘来了!” 听到外头这个声音,顾氏便笑着说快请,其余人也是心里有数。在英国公府住了那么些时日,人人都知道惜玉如今算是半个当家主妇,昨日喜筵上张辅虽也过来送了贺礼,但今日这一大清早惜玉巴巴地赶来,多半是为了替王夫人给新妇送贺礼。 果然。一身桃红的惜玉一进来先是团团见礼,随后便有两个丫头捧上了一个罩漆匣子和一对汝窑青瓷花瓶,却是王夫人送给新妇地礼物,和之前地贺仪又有不同。顾氏笑着让李芸收了,又让惜玉坐,惜玉却百般推辞,最后仍是紧挨着顾氏站了,眼睛又在张越脸上一瞟。 “今儿个老爷和夫人让我过来,原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吏部之前在新科进士之中选官。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老爷一大早去上朝之前得了讯息,说是越哥儿放了山东安丘令。所以特意让我禀告一声。老爷说,山东虽说比不得江南富庶,却向来是北边极其要紧地地方,再说越哥儿地先生杜大人正在那儿当布政使,却也正好有个照应。都指挥使司那边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能通融的以后必定都会给个方便。” 由于这是惜玉转述张辅的话,因此由顾氏以下,人人都是听得仔细,张越更不例外。只惜玉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顿,旋即又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知道皇上如何知道咱们家正在给越哥儿谈婚事,因而王贵妃派人给夫人传话,说是婚事不着急,越哥儿未必在山东一呆三年,等有了政绩回来再定再办,那样更体面。老爷夫人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所以让我和老太太通告一声。” 这话张越听得直皱眉头,心中不由想永乐皇帝朱棣这回是出什么妖蛾子。顾氏和张倬孙氏却都是大喜。小小一个进士能够让皇帝惦记着这些,这婚事拖个一年半载,就是再拖两三年那也是使得。若是有了前程,还担心什么终身大事子孙后代?一时间,众人全都忘了关心山东那地方究竟如何,在他们看来,有皇帝的宠眷在,到了哪儿自然都是所向无敌。 ps:今天早上被一个梦给吓醒,居然说两个月暑假放完该开学了……老天爷,我都大学毕业几年了,为啥老是做考试和上学的梦,难道真是十几年的好学生生涯受刺激太深了?庆幸日后基本上和考试上学之类的东西绝缘,而且还能干自己喜欢干的事,1uky… 月末七天倒计时中,谢谢大家近几天地大量月票支持,继续笑眯眯地要月票,嗯,我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鸡飞狗跳 杜府最北边的一座院子便是杜绾所住,正屋用作起居,西边一间敞亮的屋子便是书房。书房中的窗下案上设着笔墨纸砚,书架上一格格满满当当都是书,除此之外也就是旁边的梅花雕漆小几上摆着一个颜色素淡的花瓶,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一个寒门士子的书房。 这天,小五巴巴地从庆寿寺赶回来,看到那案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怔的人儿,顿时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上前去。 低头往案上铺开的一本书上瞅了一眼,她现那一个个的字自己虽然都认识,可连在一块愣是不明白那究竟什么意思,她只得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要说她在其他事情上还颇有天分,这读书上头就免了,不做个睁眼瞎就已经对得起道衍那个老和尚了。 站了老半天,看见杜绾仍在愣,她只得没好气地说道:“小姐,我难得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呆?” 杜绾这才恍然回过神,见着小五撅嘴站在一边,她便笑着站起身,拉过她往外面的榻上坐。她先是询问了道衍如今的情形,得知那身体时好时坏几乎不能随意走动,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忧色,旋即方才开口说道:“这些天我都只惦记着爹爹,竟是没空去瞧他……” 小五却是不明白:“老爷?老爷不是好好当着他的山东布政使么?那么大的官儿,整个山东都得听他的,小姐你这么愁眉不展做什么?” “爹爹一去几个月,满打满算才捎来了三封信,全都是报喜不报忧,我实在是担心得很。”杜绾这时候方才露出了烦躁的表情,又使劲按了按太阳**,“这放了外任的官员,又是布政使,哪里有不带家眷上任的道理?可爹爹偏偏就没那个意思。之前对我交待的时候也是语焉不详含含糊糊,我更是不敢对娘细说。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五,前些天我让刘嫂子出去打听,据说山东那儿白莲教向来猖獗,若是他们闹出什么事来……” “小姐。你可别吓我!” 看到小五着实被吓得不轻,杜绾不禁在心里叹气。她虽是女儿身,在家乡的时候虽日子清苦,裘氏却也坚持请了西席先生教她读书认字,父亲留在家里的那些书她也在半懂不懂的情况下都看完了。只不过江南世家都是规矩重地,她少有出门的机会,倒是在和父亲团聚之后,父亲常常对她说起一些朝堂上的大事小事,她才算是渐渐明白了一些大道理。 大明起家其实就是白莲教。可坐上龙庭之后最提防的一是蒙元,第二也是白莲教。她倒不担心白莲教闹腾会真的危及父亲这个朝廷命官,而是担心万一白莲教掀起什么大动静。按察司固然是当问罪,父亲难辞其咎,这日后别说前途,只怕是性命都保不住。 小五看到杜绾不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又开始愣,只好气鼓鼓地到了靠窗地书案旁边坐着,漫不经心地翻着那本书。她起初还没怎么留心,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之后,那眼睛立马瞪得老大。转头正要问。恰好杜绾看过来,她便两个手指头夹着那书晃了晃。 “小姐。你其他书偏不瞧。怎么居然看他地书?” “奇文共欣赏。他这篇文章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据说士林之中好评如潮。我自然要看看。若是你也爱文。只怕也非得辗转读上好几遍不可。” 杜绾一把夺过小五手中地书。正讥嘲她。却听见门外头有动静。她连忙出了外屋看。却只见杜夫人裘氏正弯腰进来。那脸上犹带忧色。她见状连忙迎上去。搀扶了母亲之后便笑问道:“娘今儿个不是出门去拜几位相熟地姨母长辈么。怎得有些不高兴?” 裘氏一坐下便摆手屏退了两个跟着来地小丫头。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去了一趟张家。结果非但没得好讯息。还偏偏撞上了坏消息。张家对你和元节地婚事倒是没说其他。只是皇上先头话。让他先公后私。这婚事不着急。这倒也罢了。我刚刚知道。他居然无巧不巧也是上任山东!我刚刚回来之后听方家地说。山东白莲教闹腾得厉害……” 杜绾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瞒着母亲。居然最终还是有人多嘴。她知道此时埋怨那多嘴多舌地管事媳妇也没用。只得强颜欢笑劝慰了一番。 “娘。这外头人哪知道什么白莲教黑莲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您可别相信这些。若真地那么乱。爹爹也好歹是皇上宠信地臣子。回京之后要大用地。自然更不可能去那么乱糟糟地地方。再说了。皇上之前对张公子也算眷宠有加。他小小年纪还没经历过什么险恶。派他去外任总得挑太平地儿。就是英国公也决不会答应地。” 眼见裘氏眉头舒展,她便知道母亲毕竟一向不管外头的勾当,她这胡编乱造的一番话必然能蒙混过关。谁知道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母亲竟是不管不顾地下了决心。 “你爹上任也已经好几个月,怎么也该安顿了下来。如今他不是在外头游学没法周顾家眷,这堂堂布政使没个人照应怎么行?绾儿,你嘱咐丫头打点行装,到时候元节去山东的时候,咱们也跟他一块走!不亲眼看见你爹爹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可不放心!正好有元节随行,彼此之间都能有个照应,这路上也不怕遇着什么事。” 杜绾心中叫苦,还想再劝,谁知往日最是好说话的裘氏竟是犹如吃了秤砣铁了心,半句话也听不进去,不多时就出了门去,说是要回屋去赶紧收拾东西。眼睁睁看着母亲回屋去,想到父亲临行前的吩咐,她顿时满心烦躁。 她自然也担心父亲,也想去山东,可倘若那儿真是有什么白莲教,她和母亲两个女流之辈赶过去,岂不是给父亲添乱?可刚刚大费唇舌也没能奏效。眼下她还能指望谁再去劝说母亲,还有谁能劝说母亲? 张越自然想不到裘氏已经准备和他搭伴上路。他到吏部办完相关事宜之后,此时正在家里准备上任事宜。然而,行李且不用说,他竟是觉要跟自己去山东的人异常多----连生连虎自不用说,秋痕琥珀亦是不能少。英国公张辅生怕他有失,又说要“借”彭十三给他,并调拨八名健壮家丁随侍。不但如此,祖母还说要挑选长随,家里那些下人个个跃跃欲试。 其他也就罢了,祖母顾氏硬是将灵犀塞了过来,这才是让他最最措手不及的。 别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冯氏和东方氏知道此事之后,心里也是直犯嘀咕。暗地里都道老太太是把张越宠得没了边,连长幼尊卑都给忘了。然而,不论张越自己如何推辞也罢。顾氏却丝毫不管,甚至在这天傍晚命两个媳妇把收拾好东西地灵犀给送到了三房所在的竹院,于是引得上上下下好一阵鸡飞狗跳。 秋痕是不敢作声,琥珀是不以为意,孙氏早早了火如今却已经认命,张倬也希望儿子远行身边有个稳妥人照应,这边自然是安生。然而,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心中却是不忿,两人约好了似的一齐到了顾氏那上房。全都想着让老太太打消这主意。 两人掀帘进去的时候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可不多时里头就传来了顾氏的沉声训斥,外头侍立地几个小丫头听着都是战战兢兢,就不用说这两位出来时那难看的面色了。倒是长房中两位姨娘知道此事后大为高兴,全都来到了骆姨娘那儿闲坐,可怜骆姨娘一向是不管事的懦弱性子,听她们说道那些自是心惊胆战,却又不好出言赶人走。 好容易捱到人都走了,骆姨娘连忙吩咐两个丫头去关门。嘱咐再有人寻来就说自己犯头痛已经睡了。回到里屋,她看见女儿张怡正在书案旁边看着什么,心中不禁奇怪,过去一问方才知道那是张越先头那篇传遍北京城地文章,不禁感慨了一声。 “我以前瞧着三太太软弱,任事都让二太太占了上风,在老太太面前就仿佛不会说话似的,谁知道因为养了个好儿子,她如今竟是扬眉吐气了。可惜你是女孩儿。若你也是男孩。我就算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要去求越哥儿带挈你一把!” “姨娘……”张怡从小便是绵软的性子。骆姨娘又怕事,因此这称呼即使是母女独处,她也不敢造次。她低头揉了揉衣角,随即轻声说道,“前几天大姐姐来看我地时候说三婶对她提过……她说我的事情……她会帮忙看着,断然不会……不会……” 她这话说得虽低声,骆姨娘却断然不会错听了,登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你说什么,你大姐真肯揽下此事?” 见张怡怯生生地点头,她顿时双掌合十连道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面上赫然是悲喜交加的表情:“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有贵人相助。你大姐如今是小侯爷夫人,我也不指望你嫁什么大户人家,你这性子也不是能镇压场面的。我只希望你嫁一个待你好的,以后一辈子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ps:看来和我一样做读书考试梦地人不少啊,我还以为就我最古怪,敢情大伙儿都是读了十几年地书,那烙印简直是深到骨子里了。我是什么考试挂科、被抓作弊、考试迟到等等之类的梦常常做,难道是弥补现实当中没遇到地那些惊骇情节?我可都是好学生的说。今早被吓醒之后就没睡着过,俺真可怜……为了弥补俺受伤的心,大家就投几张月票安慰一下我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随从 大约是在外征战习惯了,回到安稳地之后,彭十三反而觉得颇有些难熬。自然,那一日刚回到南京的时候,忽然碰到衡山王大闹英国公府,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这也成了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虽说是男子汉大丈夫重在忠义信诺,但那忠义是对天子对英国公,却不是冲着一个刁蛮霸道的皇族。所以,张辅让他跟着张越前去山东上任,他并没有丝毫怨言,只一想到极有可能碰上那个讨厌的衡山王,他心里就难免有些不痛快。 昔日跟着张玉的那一代家将在东昌之役中阵亡殆尽,如今彭十三这些家将都是跟随他多年,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出来的,张辅并不完全将他们视之为下人,而是当作袍泽看待。因此,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也是着意安抚,但若要说什么公道却是难能。 此番看着彭十三打点行装,见这心腹家将那张脸始终绷得紧紧的,于是在把人送到张府前夕,他少不得又多嘱咐了几句。 “十三,鲁王和赵王都在山东,下头还有那一系的不少郡王。我知道你不乐意和那些皇族打交道,其实越哥儿也未必乐意。明面上的冲突能躲则躲,但若是遇到躲不过的……你是个直爽性子,只会用拳头,动脑子的事情让越哥儿去想,他这人护短,断然不肯让你吃亏。” 彭十三决计没想到张辅竟会说这个,愣了许久方才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打躬:“大帅放心,属下就是那句话----要是越少爷有一丁点损伤,您取了我的脑袋去!” 眼看彭十三带着八个健壮家丁杀气腾腾地往南院马棚而去,张辅不禁陷入了怅惘。自从四征交趾归来,他已经多久不曾听到大帅这个称呼了?如今交趾连连叛乱,虽说丰城侯李彬也算是一代名将,但比起他的手段却仍然不止差了一点。毕竟是民心不服的地方,若是像沐家永镇云南那样择一位良将永镇,情形应该就会好多了。 这英国公府中有的是北边的好马。因此彭十三带头,众人一人选了一匹高头大马便从马棚的黑油大门直接出了英国公府。如今春闱已经结束,举子们大多回乡,再加上北京城仍然在营建之中,因此这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跑起马来几乎可以毫无顾忌。饶是如此。彭十三仍是顾虑到路上的行人,约束着一众家丁留着余力不许急。 转过一个街角时,眼看快要到张府,忖度这里人多,由于担心遇上行人或马车,原本风驰电掣的一行人更放慢了度。结果,眼尖地彭十三恰好看到两个迎面走来的人,立刻一勒缰绳跳下马来,笑呵呵地对那两人打了个招呼。“夏公子。万公子!” 万世节和夏吉明日开始便要入翰林院,正式开始三年庶吉士的生涯,因此原本打算好的送行只得取消。今日便特地到了这儿来为张越饯行,一人象征性地送了十贯钞的仪程。这都是万世节提议的勾当,张越见着也就笑着收了。两人都不是有钱人,如今还算是张越在西牌楼巷那座三进宅院地租客,这会儿也正打算用两条腿走回去,谁知道竟遇上了彭十三。 “老彭啊!”万世节一瞅是见过的,立刻走上前笑道,“这回元节去山东,咱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听说有你跟着去,倒是足以让人放心。元节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不到关键时刻不狠。你可得提醒他,这世道就是恃强凌弱,尤其是到地方上对那些地头蛇,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千万别让人以为你好欺负!” 这话你怎么不对张越说?彭十三心中好笑,遂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比张越矮了半个头,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夏吉。他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么个小娃儿居然是探花郎,说出去谁相信? “没错没错。元节就是太软了些。这在京城还好。到地方上就得心狠手辣!”夏吉看也不看连连点头地万世节。因又笑道。“不过你还得告诉元节。千万别像万大哥那样没分寸。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不明底细贸贸然对地方豪族下手。就算有英国公他也得倒霉。对那些人得恩威并济……咳。元节对这些肯定清楚。更别提还有老彭你这样地人相助。何用我多嘴!” 他一面说一面随手揪着万世节地袖子。笑呵呵对彭十三打了个招呼。拉起人就走。彭十三看着那两人地背影。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嘴里便嘟囔了一声:“这越少爷正常得很。偏生结交地友人如此奇怪!” 回身上马。带着众家丁又跑了一段路。他便和众人在张府东角门处停了下来。此时早有管事带着众家丁上前相迎。把这一群毫不掩饰彪悍气息地汉子送进去。又将马牵到马厩刷洗。几个杂役少不得又议论了一番。 这次张家举家从河南迁来北京。那些家中有老少在外头。或是不想跟着一起走地全都留在了开封。有地看房子。有地则是被分派到了田庄上。跟来地全是阖家都在张家门内地家生子。说到老太太这回专门为张越挑长随。他们都露出了殷羡之色。 一个三十出头下颌留有一丛黑胡须地汉子见同伴们想入非非。便笑道:“你们别以为这长随容易当。选长随先是从有职司地家人当中挑选。然后得看德行看品性。随后才是看才能。要就得会读书写字。像我们这等大字不识地。就是想当小厮三少爷也不要!” 另一个仿佛浑身是消息一点就动地年轻杂役附和了一句。也卖弄道:“钱哥说得一丁点都不错。这负责门上地是司阍。也就是门子。负责文书签转地是签押。负责看守仓库地是司仓。还有负责厨房地管厨。以及专司跑腿办事地跟班。别看跟三少爷地连生连虎平素昂头挺胸。若是跟到任上也就是跟班地料。其他地都干不了!” “照钱哥李哥这么说,下人里头符合这些的似乎没几个人,未必够三少爷使唤的!” 那钱哥吃人家一附和一恭维一询问,顿时感到自己有了些体面,遂笑骂道:“咱们家人不够还有英国公家,英国公那儿早就送了人来,就算还没有足够合用的人,不是还有保定侯府么?别忘了咱家大小姐可是保定侯府地小侯爷夫人,这帮衬娘家兄弟自然是尽心的。” 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如今里头确实还真的在挑选长随。对于张越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新鲜事,他一直都以为所谓长随不过就是跟班仆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人分工明确职司清楚,而且还能帮忙处置公务。若非大伯父张信之前去交趾时留下了不少用不上的长随,只怕今日挑选时更是要捉襟见肘。就算此时,选出来的仍有五人是英国公府送来的人。 彭十三一进来就看到顾氏正在亲自考较下人,张倬张越父子正侍立一旁,便上去先见了礼,又转述了张辅的话。 顾氏之前就认得他,自是信得过,又吩咐小厮搬凳子让彭十三坐下,见他执意不肯也只得罢了。今日这挑选长随原是该高泉办的事,但她想到张越年纪太小着实不放心,于是便亲自出了面。此时好容易挑出二十人,她想到彭十三要跟张越去山东,这小孙儿本身也不是好欺负地,因此倒不担心到时候有刁奴欺主,但应有地规矩仍需讲明,少不得又训诫了一番。 等恭送了祖母回房,张越便拉彭十三到一旁商议明日启程动身的事。当他说起父亲张倬外放江宁县令时,却现彭十三正用古怪地目光看着他。 “越少爷,你和叔老爷一南一北,这吏部选官还真是够铁面无私的!” 既是家里头,他也不怕忌讳,笑呵呵地调侃了一句,继而便想起行前惜玉命人交代的另一件事,忙说道,“有一件事得和您说一声,那方家老大如今不在英国公府住了。本来那是夫人的亲戚,哪怕再远,只要有由头,留着也使得,谁知道下人在收拾那房子的时候看见了几封信。那家伙也是多了一个心眼,便拿去了给夫人。张越听着此话不禁皱眉。若换成是他,哪个仆人敢乱动他的东西?有道是豪门奴仆都心眼多多,如今看来果真不假。于是,他便疑惑地看着彭十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夫人也是严厉盘问之下,方才知道他兄弟俩的父母几年前就亡故了,因着两边往来太少,夫人竟是不知道。方锐那个举人之前就因为一件事而几乎丢了,此次是通过陕西那边关托人情方才来参加会试,结果没考上,那头告了出来,学政一怒之下就革了他的功名。总而言之,夫人恼他先前隐瞒,本想逐了他兄弟二人,结果他苦苦哀求,夫人这才收留了方敬,却以他人品不端为由将他赶了出去。” ps:明天就是二十六了,快月底了,大家千万帮忙。投月票很方便的,只要在阅读vip章节时点击右上角或左下角的推荐月票链接就能轻松投票,谢谢大家,有事没事点俩下玩儿! 第一百六十章 各自奔前程 已经是过了中秋,天气渐渐有些凉了。走在外头的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秋装,那些春夏郁郁葱葱的树木眼下都是渐渐枯黄,一阵秋风就能刮下无数叶片来。有道是一阵秋风一阵凉,秋风秋雨愁煞人,但凡悲秋之人,仿佛都能由此情此景生出一种萧瑟凄凉的意味来。 方锐茫然无措地走在大街上,只觉得那一阵阵风透心似的凉。当初带着小弟方敬进京的时候,他百般嘱咐千般叮咛不许说出家中的真正情况,又拿出最后几个钱雇了两个仆人。 所幸当初接待他的张越和气,人家看在他确实是亲戚,又是赶考的举人,这才收留了他,英国公夫妇那边也没多说什么。结果他会试名落孙山,家乡那边又闹腾了出来,前程尽毁,百般哀求也不过是让小弟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岂是好过的? 天下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处? 浑浑噩噩的方锐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大圈,瞅见街角处有一座破落土地庙,鬼使神差一般往里头走去。这庙大约是常年没有香火,早就是倾颓了大半边,就连泥塑的土地爷也早就破损得不成样子。破烂的案桌上早就没了祭器香火,屋顶更是能看得见天光,竟是连只在此栖身的乌鸦都没有。想到自己如今功名全革,日后要生存容易,要想重振家业却是做梦,他不禁悲从心来,仰天干嚎了一声,眼眶里顿时涩得难受。 “我不甘心……我不甘 方锐自然有不甘心的理由。他十四岁中了秀才,十九岁考中举人,在乡间也曾经被认为是神童。若不是陕西连年饥荒,家境败落父母双亡,他不合又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倘若他当初在英国公府将实情道出,那位权势滔天的表姨父张辅是否会出手帮他一把?可当初他不敢赌那一条。他只能赌自己的科考运气,只能赌自己成天在外转悠能够遇到贵人伯乐,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土地爷,他顿时更加悲愤,心中的自怨自艾倒是少了,更多的则是某种愤世嫉俗。那样权势滔天的富贵亲戚。那样的赫赫门第,却根本容不下一个微不足道地他。既然是如此,那么他便非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让那个倨傲的王夫人看看,他并不是没出息的孬种!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蹒跚走了进来。那乞丐满头乱稻草似的头,脚上只有一只鞋子。走路颇有些一瘸一拐,进来之后就二话不说地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犹如珍宝似的看着讨饭饭碗中地一个黑乎乎的馒头。 方锐才瞅了两眼。见那乞丐警惕地双手抱住了饭碗,仿佛生怕他来夺食似的,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忽然又生出一缕恨意。倘若他再落拓下去,岂不是要如这乞丐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仿佛随时都会裂成碎片的土地爷泥塑,他终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京城王公贵戚多如牛毛,只要他拉得下脸,还怕没有容身之处? 虽说张越三日后就要动身上路。但从彭十三那儿得到消息。吃惊不小地他忖度了一番便决定去一趟英国公府。匆匆在清水胡同英国公府西角门下马时。他却不期然迎面看到了张。虽对于这个三堂叔极其不感冒。但人家毕竟是尊长。礼不可废。他只得上前见过。 张一看见张越。脸上便满是笑容。仿佛先前种种根本没有生过。哪里有什么心怀芥蒂地模样。他一甩缰绳利落地跳下马。上上下下端详了张越一番。 “你这是来辞行地?小小年纪就是一方父母官。这搁在哪儿都是异数。到了山东可得用心些。别让百姓看轻了你这个少年县令!你大堂伯上朝去了。多半不在。来来来。和我一块进去。一块去探望你大伯娘。” 面对人家这幅热络地态度。张越虽说疑惑。但也只能把疑惑搁在肚子里。和张一道往里头走。他便听到对方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南京城地情形。提到先头灰溜溜被赶回去地张张斌父子时。张甚至还流露出了恨铁不成钢地表情。却很是赞赏了他一番。 情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越恨不得离这位三堂叔远些。因此进了王夫人那屋子问安之后。见张坐了左第一。他便在右手第一地椅子上坐下。打定了主意不吭声。预备有事也等张走了之后再说。 果然。张先是说圣驾留在北京。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如今也正式跟着迁到了北京。旋即便对王夫人道了一大堆恭敬话。无非是痛悔当初云云。末了方才说今天带来了一支珍贵地老山参。要送给大嫂补补身子。东西已经留在了外头管事处。 王夫人初过门的时候对两个小叔子照顾备至,待到后来现张张本性奢侈,而且诸般行事越不像话,张辅连番相劝管束都是无用,再加上最近那遭事彻底让她寒了心,她再懒得管他们的事,纵使往来也是淡淡的。 此时谢过张,又留着说了一会话,她便露出了倦色,等张知机地告辞之后,她忙吩咐丫头拧了热毛巾来,自己取了擦脸,又吩咐给张越拿过去一条。 “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有什么话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使得,何必亲自过来?行装和人手都打点好了,可还缺什么?若是人手不够尽管说,你大堂伯横竖最近都不会出去打仗,再匀几个人给你总是有的。若是银钱上短什么也别藏着掖着,你小小年纪出门,总得备足了,否则到了任上开销不够,俸禄那几个钱又不够使,到时候就麻烦了。” 张越因见王夫人身子已经有些笨重,四周的小丫头有的捧着巾栉,有的捧着漱盂,除了碧落之外。又提拔了一个大丫头补缺,却不知是什么名字,正在心里想着说辞,却还没张口就听王夫人嘱咐了这么一堆,忙笑说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了。 “大伯娘,我今日听彭十三说。那方家兄弟……” “别提那个混帐!”王夫人原本是脸色霁和,一听张越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满脸都是恼色,“他若是好好的说父母都亡故了,难道我会因为这缘由不认他们兄弟俩这门亲戚?若是他早说在陕西犯了些不清不楚地勾当,我也能早些让你大堂伯去打听清楚,说不定能帮上一把,他这功名也就保住了!到了最后瞒不住方才来哀哀恳求,他前头做什么去了!最最可气的是。他这个大哥还教唆弟弟一起瞒着,那么一个腼腆的小人儿,差点给他教坏了!” 余怒未消的王夫人重重一拍炕桌。正要继续火,张越连忙站起身劝慰,因又自责是当初擅作主张留下了他们,旁边地碧落也忙劝着,她这才渐渐消了火气。因见张越面露赧颜,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怪不得你,你只想着是我的亲戚,又是来赶考的,帮衬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谁知道人家辜负了你的好意。罢了,那个老大我只当没这个人,至于他弟弟我会请一个西席好好地教他,也算是全了当年和他娘的一段姐妹情份。” 张越毕竟和方锐谈不上亲情交情,此来也不过是问个究竟,更没想求什么情,倒是觉得那个腼腆少年异常可怜。王夫人既说会好好照顾方敬,他总算是稍稍放心。他心里也明白,这妇人孕期总是暴躁易怒。若不是如此,方锐地事情兴许也不会闹得如此结果。于是,又陪着王夫人说了一会话,他便辞了出去,却在院中遇上了惜玉。 惜玉这个新姨娘乃是如今英国公府最最炙手可热地人,如今代王夫人掌管家务雷厉风行,这威信渐渐立了起来。见着张越,她自不会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关切地问了几句行装打点得如何。因又笑道:“今儿个你大姐派了人来探望夫人。正好提起一件事。说是保定侯亲自去向皇上求了情,先头孟家那位被解了职的孟大人昨日又受了新任。正巧是山东都指挥佥事。” 人家听到孟贤被解职都是心中叹息,张越先头却感到很高兴----至少是为了孟敏而高兴。反正在他心目中,和赵王牵扯上关系那是大大的不妙,孟家若能借此机会撇清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然而,谁能想到,这回孟贤居然是被派到了山东! 这都指挥佥事和护卫指挥官阶是一样,可一个是中枢一个是地方,算起来是降职了。若是孟贤不带家眷上任也就算了,若是带家眷…… 满揣着心事回到张府,张越这一头还不曾想明白,却又迎来了那一头传来的消息----杜夫人裘氏竟是说要跟他一同去山东!当他匆匆跑了一趟杜府,却现就是五头牛也根本劝不回心意已决的师母时,他能做的便只是深深叹上一口气。 这算什么,山东风云会么? ps:今早看到月票榜上的票数,只有苦笑。昨天早上还相差七百一十票地,这会儿就只剩下六百一十票了,照这样地度,到了月末我这第一也就保不住了。我比不上人家书好,也比不上人家承诺五十票一加更的度,但我自认为很努力了。各位书友,都已经是月底了,想必大家也看到了我这个月地表现,如果有月票,还请不吝支持。都是起点地写手,原本没必要分什么男女,但是像我这样在主站打拼的女写手少之又少,我只希望大家能在关键时刻支持我一把,大家一起来创造奇迹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同路共行 元代时,运河走元口、小安山、寿张集、沙湾。至元末天下大乱,南北漕运竟至于断绝。自从永乐皇帝朱棣不顾群臣劝阻决意迁都北京,于是又花费大量钱粮人力疏浚运河,重修会通河,将其东徙绕安山湖东、北畔而过,走袁口、靳口、安山、戴庙一线,这周边便渐渐兴旺了起来。由于建成了水旱码头,渔船、商船、粮船、商客往来云集,安山湖边上的几个小村渐渐成了大村,虽不曾正式建镇,那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隐隐有了些大气象。 码头边上不远就有一家酒肆,一家客栈,向来生意红火,招待的却是往来的商人。这寻常村民除了逢年过节,都不舍得花闲钱下馆子开荤,耕种自家田地之外,农闲的时候倒是多半挤在码头看有什么活计。 如今地里的麦子早已收割,码头上三五成群都是短打扮的农人,凡有船来便成群结队地上去兜揽生意。奈何僧多粥少,有时候一天都难得有一笔生意,倒是闲磕牙的时间居多。 此时,一个年轻后生看着那满满当当经运河北上的粮船,再看看那些肥头大耳下船来的商人,不禁嘿嘿笑道:“早先运河不打咱们这儿过的时候,这里还只不过是个小渔村。如今倒好,这村上的人越多了,就是地价也是直窜了几倍。要不是有运河,咱们除了种地也就是打打鱼罢了,不像如今遇上身家丰厚的主还能打赏几个!” “大狗子,你这纯粹是放屁!”一个中年精瘦的汉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便嗤笑道,“你那是没吃过苦头才说的风凉话,你问问你几个叔叔伯伯,谁不是说,幸好没在修运河的时候给累死苦死?这漕运是通了,连咱们村在内的周边几个村都红火了,还不是无数条人命填进去的!” 那后生本就年轻。被这番话说得恼羞成怒,见四周那几个年长的都是脸色不好看,其中一个还往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他倒不敢再高声说话,嘴里却仍是嘟囔道:“这眼光得长远一些,南北漕运通了。以后子孙后代都能捞到好处。” “呸,这运河到现在还没修好,如果明儿个官府征调你去修运河,看你小子还有心情说道什么子孙后代!你小子还没娶媳妇,到时候累死在工地上,你家老子娘非哭死不可!” 那中年精瘦汉子骂骂咧咧了一阵,忽然看见那边有一艘大船靠岸,这下子也顾不得刚刚的讽刺争执,忙叫道:“看。那儿有船靠码头了!小子们,打起精神来,别让人家又把活给抢了。这一天又是白等!” 一群人闹哄哄地拥上前,用肩膀用胳膊肘用腿脚把那些抢生意的同行给挤了出去。待到近前,领头地中年精瘦汉子方才现这船瞅着结实看着齐整,仿佛有些像官船,心里便有些犯嘀咕。及至看到一个身穿青缎衣裳的人出了船舱,又从舷板上慢悠悠地下来,他便约束着其他人往后退了几步,又上前赔笑说话。 那身穿青缎衣裳的人瞅了一眼众人,便吩咐道:“船上东西多。待主人们下船之后,你们再上去把行李一样样搬下来。记住,力气大是一条,还有不能出差错。等到一应都装运好了,我与你们两贯新钞!” 虽然这年头宝钞不值钱,但朝廷每年的新钞好歹还有不少商家认,就是转手去兑,两贯新钞也能值上两三钱的银子,够几户穷人家过几个月了。所以。原本还想巴结奉承然后讨价还价一番的中年汉子立刻闭上了嘴,低头哈腰地答应着,心想这船上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大手笔。待到见着那一拨拨地人下船,间中甚至有戴帷帽的女子,他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必定是官船!这拨人难道是前来山东上任地官员和家眷? 有了这体悟。中年汉子自是让儿郎们加倍小心。忙忙碌碌大半个时辰将东西弄下船。他原还想去兜揽雇车地生意。待看见刚刚那个身穿青缎衣裳地人已经从外头带了一长溜马车来。他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要知道。如今这旁边几个村子虽说都是愈兴旺。也有不少人合起来置办马车专门出租给商户。但绝对没有这么七八辆黑油车。就是后头跟着那十几辆大车也不是村子里一时半会能凑出来地。而且。看那些车夫和押车地精壮汉子。只可能是早就预备好等在这儿地。 张越从船上下来。见这码头极其热闹。便想起了离京时地情形。按照他地本意。这来山东6路极其方便。实在不用坐船。万万没料到最终居然会演变成同行人众多地场面。这次同坐船而来地除了杜家母女俩及其家人之外。还有孟家一行。而这恰恰是张晴地请托。非但如此。那安阳王送地仪程。竟也是天大地麻烦。 陡然之间被解常山中护卫指挥。就任山东都指挥佥事。孟贤直到如今都对那大变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此来山东上任还有一种凄凄惨惨戚戚地感觉。倒是没觉得和杜家人同行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张越如今刚刚步上仕途。有张辅在京谋划。必定是步步高升。自己这形同贬谪在外。那婚事就是再提也是白提。于是。眼看孟敏在船上没几日就和杜绾熟识了。常常在一块说话。他听之任之。也没往心里去。 前来迎接地乃是东平州知州衙门派来地。为地乃是一个捕头。因彼时重武轻文。都指挥佥事地品级虽和布政使平齐。但却隐隐高过布政使。因此知州得到孟贤打人送去地消息。二话不说就派出了衙门里头地一群差役。 这捕头原以为接的是由北京去青州府上任的本省都指挥佥事,结果在听了那管家介绍,说是还有本省布政使的家眷以及前去安丘上任的知县大人,他顿时吃了一惊,脸上打叠得十万分恭敬,只围着孟贤和吴夫人杜夫人打转,倒是没注意一旁某个不起眼的少年。 张越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石青色对襟衫子,看着倒不觉奢华。因有家里的长随看管东西,趁着人家搬东西装车地功夫。他便和那些来自东平州地精壮汉子们闲聊了起来。人家看他年纪小,谈吐又随和,就像是富贵人家中的贴身小厮,也就完全没防备。甚至几个搬完了行李的庄稼汉在他旁边坐着歇脚的时候,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说到运河时,一群人都是唉声叹气。 终于。有一个汉子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位小哥,一看你就是贴身伺候主子不干重活的。听说这船上有本省地都指挥佥事,怎得咱们李头在其他人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人物?” “这船上是从北京去青州府上任的都指挥佥事孟大人,还有布政使杜大人地家眷,另外还有一位安丘知县,也不算什么大人物。” “啧啧,究竟是打大地方来地。说话口气这般大,这还不算大人物?除了鲁王府和赵王府,这布政使也已经很了不得了。就是县太爷那也是父母官!”刚刚兜揽生意的中年精瘦汉子这会儿已经干完了自己地活计,听张越这么一说便教训道,“再说了,作下人的说自家主子不是大人物,这不是打脸么?我说小哥,这话是让我听见,若是让别个多嘴地人听见……” 旁边的那群精壮汉子也都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东平州知州衙门的衙役,平日最擅长地便是打秋风敲竹杠,这会儿免不了生出了某种意思。只想到那大人物面前他们谁也说不上话。这念头也就是转转而已。及至看到那边某个最像大人物的中年人走过来,他们方才齐刷刷地闭上了嘴,个个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越哥儿,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就要上路了,你别只顾着在这儿和说话。” 话虽这么说,孟贤的口气却温和得紧。刚刚打不远处看过来,见张越和穷汉衙役说说笑笑,那情景看上去融洽得紧。他心里早明白张越想的是什么,倒也颇有些钦佩他的心思。 “往前头过了东平州,你师母就得和我们分道扬镳,你是打算送她们到济南府再去上任,还是和我们一道走?话说回来,我对山东还算熟悉,以后我在青州,你是安丘知县,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让人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的我总不会看着你不管。” 张越便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来山东,就是睁眼瞎。确实得孟伯父多关照。至于师母她们的事,等过了东平州再作计较好了。” 眼看孟贤和张越一道往那边走去,这边几个人顿时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个衙役猛地在自己嘴巴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说:“刚刚那位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光景,他就……就是安丘的县太爷?” “瞧,李头已经过去给人家打躬作揖了,决计没错。天哪,他才几岁?” “年纪轻轻就是父母官,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坏了,咱们刚刚没有说错话吧?” 别说一群衙役议论纷纷,别人也同样心生感慨。那扛行李地中年精瘦汉子就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张越的背影,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起初和自己争执,如今正挥汗如雨搬一个樟木箱子的那年轻后生。觉两人年纪相近,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里满是某种荒谬的情绪。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际遇就相差那么远? ps:谢谢大家早上的月票,其实俺并不是贪心,因为比人家早上架半个月,再输掉就很没脸面了。今送上水兰mm异常经典的拉月票小段子以示心意。 朱棣想起杜桢:“杜宜山到山东上任已经有一个月了,居然没有一份奏折送上来!” 杨荣答:“皇上,山东之地今年月票收成不好,宜山老成持重,自然不会小有收获就来邀功。” 朱棣笑道:“朕既然用了他,自然信得过他。唔,这次吏部选官的时候,把他学生张越也派到山东去收月票,不收足两千票就不用回来了。” 杨荣心道:“两千票……宜山师徒何时能回来可全得看这个月月票收成如何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倨后恭 一行人从船上下来又在6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抵达了东平州。 东平州位于会通河之东,北有瓠山,东北有危山,西南有安山,下有安山湖。这里在元代时曾经是东平路,直隶中书省,朱元璋称吴王时,此地乃是东平府,之后又降为州,距离张越等人下船的码头不到二十里地。 山东之地连经金攻宋、元克中原、大明建国,人口曾经从十万户锐减至明初的两万余户。如今经过五十年休养生息,又渐渐疏通了运河,各地便显露出几分兴旺气象。尽管如此,东平城中的景象和北京城仍旧无法相比,和江南富庶之地的南京更是不可相提并论。 那东平州知州原本只知道来的是都指挥佥事孟贤,待到得知同行的还有新任布政使的家眷,他却是不放在心上。至于张越这个安丘知县,他更是没放在眼里。毕竟,东平州和安丘不相统属,况且他这个知州乃是从五品,要比张越这个正七品县令高出一大截。而且从骨子里,他也着实瞧不起乳臭未干的张越。 于是,张越就看到那个四十开外肥头大耳的知州围着孟贤团团转,又是亲自安排院中正房给孟家人安置,又是吩咐人准备热水,却把他和杜家一行晾在了旁边,人情冷暖不问自知。见孟贤也不为他说话,只在进屋之前回头对他微微笑了笑,他便知道人家那是故意不点破,不禁莞尔,拉住了秋痕便吩咐下人收拾西厢房,又忙着为杜夫人裘氏前后打点。 虽遭人冷落,好在杜夫人裘氏当初在乡间清苦时见惯了这些,也不以为意,有张越帮忙,杜绾又带着几个仆妇和丫头很快收拾了东厢房,她倒是一点都不用费心。而那知州严宽一直将孟贤完完全全安顿好了。事无巨细都过问了,出来之后见另外两拨人都自己安顿,自是乐得轻松,一路步伐轻快地回到了前边。 “大人!” 彼时天色已晚,正哼着小曲的他骤然间听到这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个站在廊下阴影中弯腰控背的家伙乃是自己派去接人的捕头李才,他方才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站在这种地方忽然出声,你是要吓死我么?今儿个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 “大人,小的自然知道天晚了,可您差遣小的去接人的时候,说就是那位孟大人,怎得又多了两拨人?小的记着先前预备的东西似乎不太够,若是那位杜夫人到了济南府对杜大人抱怨一番。待到了那时,只怕……” “怕什么!”严宽斜睨了一眼面露惶恐之色的李捕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位孟大人乃是功臣之后,你知道什么是功臣么?皇上登基之后,哪怕是再亲信地文官也是时而贬,时而杀,只有功臣几乎是一个都不动,纵使贬了没多久也就召了回来。至于那位杜大人……哼,别看他昔日在皇上身边也是宠臣,山东这趟浑水是那么容易整治的?” “可是……” “什么可是。总之。不该你管地闲事你少管!” 李才犹犹豫豫还想再说。见知州大人不耐烦地一拂袖进了屋子。他顿时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先头在码头上看到张越和孟贤说话地情形。觑那光景。两人决计是认识地。而且张越一口一个孟伯父。孟贤一口一个越哥儿。更像是世家通好地格调。而那杜夫人一行和这两拨同行。张越还叫着师母。岂是能够轻易怠慢地? 见那两扇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了个严严实实。他不禁无可奈何。心中倒憋了一股气----反正出纰漏也是知州大人出纰漏。关他屁事?天塌了也有高地人盯着。忙碌了一整天。他还是回去睡觉要紧!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在船上坐了三四天地人们如此。劳累了大半天地衙役们如此。搂着美貌小妾地知州严宽更是如此。所以。次日早晨。就连一向起居准时地杜夫人裘氏也耽搁了半个时辰。更不用说其他人。满身肥肉地严宽匆匆赶到地时候。三面屋子里地人都收拾好了行装预备启程。 “师母。东平去济南府大约三百多里地。你和绾妹虽带着不少家人。但这一路上毕竟说不好。所以我还是带人先把你们送到济南府。再去安丘上任。也好见一见先生。” 裘氏早知道孟家也对张越有意。巴不得他提出这一条。心中着实欣喜。只是这一路上和孟家同行。她也不好将喜色挂在脸上。点点头之后便对吴夫人等告辞。孟贤早就料定了这一遭。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孟敏和杜绾两个年纪相仿地姑娘家很是依依惜别。孟敏送出了一幅绣品。杜绾则是回赠了一个荷包。眼看她们在那儿说话。张越好容易才见缝插针对孟敏说了一句话。 “青州府虽是山东都指挥使司所在,但毕竟不同于南京北京,四妹妹请多保重。” 孟贤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吴夫人心中却是酸涩得紧,孟敏惊愕片刻便笑着谢过。裘氏见此情景微一诧异,心里虽不觉不妥,却还是瞧了杜绾一眼;杜绾则是低头端详着手中孟敏那幅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绣品,心头微微有些异样。 这时候,在旁边犹如透明人似的严宽方才觉察出了一丁点昨日没现地苗头,心中颇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这看似定不起眼的少年安丘知县一边称师母,一边对人家孟家大小姐叫什么四妹妹,怎么仿佛很有来头?及至孟贤又笑着对张越嘱咐了一番话,他那不安就更强烈了。 好容易捱着把两路人马送出了城,等到那人影瞧不见了,他立刻揪住了一同前来相送的捕头李才,厉声喝道:“那个安丘知县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和孟家人这么亲热,还称呼那位杜夫人师母?你是做什么吃的,昨天为什么不和我说明白!” “不是大人昨儿个傍晚对小的说,不该小的管的闲事就不要管么?” 李才一句话把严宽噎得脸色青,心中暗自解气。但他终究不敢做得太过分,少不得把昨儿个在码头看到听到的情形全都解说了一遍。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昨日傍晚小地去寻大人,就是想说这事儿。那张公子看着好像来历不凡,小的生怕大人您得罪了他……” 话没说完,他便感到面前的知州大人正用喷火似地目光看他,连忙往后疾退了一步,生怕这位一个气性不好就赏他一巴掌。这是极有可能的。本是举人出身的知州平日脾气暴躁,衙役们打板子是顶常见的,再不好就是大耳刮子打上来,私底下大伙全都怀疑这一位的功名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严宽此时已经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杜桢地学生他固然不怕,但人家和孟家仿佛有亲戚关系,那他就不得不担心那是否也是功臣子弟。一想到功臣子弟好端端的武官不当却来当一个小小的县令,他只觉得要多纠结就有多纠结,更是埋怨起了昨晚上连个暗示都没有的孟贤。姓张……这京城里姓张的公侯伯似乎还不止一家,千万别是最显赫的那一家就好! 想到这儿。他愣是打消了立刻回城的主意,亲自上马追了上去,这一追就是两里地。他平日养尊处优。哪曾在这颠簸的马背上受过煎熬,等到赶上的时候早已是气喘吁吁两股酸痛,但仍是强装笑脸和张越说话。 “张大人,之前并非我有意怠慢,实在是……”平日严宽最会欺上瞒下,这会儿却忽然没了说辞,憋了老半天方才迸出一句话,“实在因为孟大人乃是上官,我绝无他意。” 张越瞥了一眼杜夫人和杜绾地那辆马车。见车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便知道她们也好奇这位东平州知州追上来地缘由,当下遂笑道:“我也信严大人别无他意。杜大人这布政使乃是从二品,乃是本省的民政长官,想必严大人也不应该厚此薄彼地。” 经张越这么一说,严宽顿时面上一红。可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称呼,他仍是厚颜试探道:“我刚刚听到张大人称杜夫人为师母,称孟大人为伯父,不知道这是……” “原来严大人是想问这个。杜大人乃是我授业恩师。所以杜夫人自然便是我的师母。至于孟大人……”他有意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见严宽紧张地盯着自己直瞧,他便策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孟大人和我家乃是通家之好。只不过,此事我不欲外人知晓,还请严大人保密。” 严宽见张越神秘兮兮,原还以为是其他什么准信,待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气结。想想这伯父之说兴许是张越自个儿在路上厚脸皮认的。他差点想反唇相讥。但见张越抱手笑吟吟地坐在马上从容得很,他心里又犯了嘀咕。 孟贤那口气听着仿佛真的和张越熟络得很。倘若真是通家之好,那人家说不定真是功臣。除了英国公张家之外,还有隆平侯张家、安乡伯张家,都是靖难功臣,自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于是,他也不再多问,遂又笑容可掬地至马车前向杜夫人赔罪,又和张越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打马飞奔回城。 而他这一走,杜夫人裘氏便掀开车帘召了张越过来,略询问两句便说道:“这位严大人前倨后恭,只怕有些别的缘由。元节,看来你先生的布政使只怕是不那么妥当,要辛苦你加紧赶路了。我和绾儿坐车不要紧,你若是撑不住不如也坐车。” 张越心中也同意裘氏这想法,但却不欲她多操心,因笑道:“师母放心,这点路途我还撑得住。先生素来是多智多才之人,那严知州怕只是看着皇上重武轻文,于是颇有些势利罢了。” 由东平州过东阿、平阴、长清,便是济南府。张越此前听人家说什么山东境内白莲教猖獗,还以为真地是盗匪横行治安不靖,可这一路沿着官道而行,他偶尔也在茶棚歇脚喝茶,在驿站歇宿一晚上也会和驿丞驿卒聊聊天,倒是现情形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但凡问起那段沟通南北漕运的会通河,人们立刻谈虎色变不胜其苦。 因着在东平州的遭遇,他这一路干脆隐瞒了自己新任安丘知县的身份,只是身着青衫前后奔走,找人闲话的时候人人都把他当作主人家的长随,说话都少有顾忌。于是,整整四天时间,他倒是对这山东境内的情形有了更深的了解。 济南府号称山东第一府,历来便以名泉闻名天下,名城气象自然不是东平城可比。一行人初进济南,张越便让连生去打听承宣布政使司在何地,问明之后便带人直奔那儿。到了地头,便是一座整齐的衙门,门口倒是站着几个差役模样地汉子,虽比不上桩子,但也有些气派。然而,看着这衙门附近来来往往的人,他不禁觉得此地仿佛有些冷清。 这承宣布政使司号称司,与六部均重。布政使入为尚书、侍郎,副都御史每出为布政使,算得上是地方上极尊贵的官员,怎得会是这样门庭冷落?就算杜桢新任布政使乃是迁中的迁,但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想不明白的他只得从马上跳下,亲自带着连生连虎往那衙门走去。见有差役上前拦他问话,他便沉声道:“烦请禀报杜大人,就说学生张越护送杜夫人和杜小姐前来!” 那差役瞧着张越年轻,听到学生二字就是一愣,待听到杜夫人和杜小姐,他呆了半晌方才知道是藩司大人的家眷到了,立刻回头嘱咐一声,拔腿就往衙门里头赶去。其他差役忙也上来迎接搬东西,不多时便惊动了街道上的其他人。自然,无数打探消息的人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踮起脚尖观望了一会便各自溜了。 ps:这一章比较长,所以晚了。谢谢大家白天地月票,谢谢大家帮忙抵抗群狼地威胁。继续送上水兰mm的月票小段子 殿试制策不但考经义,更考时政,今科殿试制策却是闻所未闻: “月者,日月也。票者,宝钞也。集日月而汇宝钞,是为月票也。……朕受命于天,务以月票换风调雨顺,江山永固。故唯拉票为当务之急。……诸生于经史时务之熟矣,凡有裨于拉票,其详陈之,毋隐,朕将亲览焉。” 待听明白今科制策乃是论拉票时,张越心中顿时生出无比荒谬地感觉:皇帝居然要靠月票进贡上天诸神来换取年年风调雨顺,真不容易啊……难道我穿越到起点某作者的书里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步也错不得 济南府之内既有济南知府衙门,又有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从二品,知府正四品,品级不过三级之差,权力却相差不小。虽说布政使统管本省钱粮民政,职权极大,然而,布政使下有参政,左右参议,品级皆与布政使相差无几。若是布政使新到任,底下却不曾换这些属官,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无论如何都烧不起来。 杜桢上任才半年,诸事尚不曾理出一个头绪,却不想前时接到张越急信,说是自己的家眷要来。所以,此时面对重逢的妻女,他虽有几分感动,但更多的却是头痛。好在屋子早早地就让人收拾好了,此时他眼看裘氏带着杜绾欢欢喜喜地去安排,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 “先生,我实在劝不住师母。”此时,张越看到杜桢眉头紧锁,只得开口解释道,“师母说什么夫妻当共同扶持,还说什么您若是不带家眷容易被下属诟病,还说她实在担心山东这边的情形,纵使在北京也是夜夜难眠。我苦劝无果,只得亲自护送她们过来。” “你师母就是这脾气,这事不怪你。” 杜桢转过身来,对张越点了点头:“我倒是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把你派到山东,而且还偏偏是安丘知县。你这一路过来,想必该听的该看的都已经有所了解。其他的我也不对你多说,我只想告诉你,你我虽是师生,但既然在一地,又是上司下属,那便是秉公办事。像如今久别重逢初见面也就罢了,日后公务往来,该如何你应该清楚。” 情知这是应有之义,张越忙答应了。师生俩一路来到书房,张越一踏进去,现此地比北京的杜府还要简朴。或者说寒酸,他心中顿时更加嗟叹。杜桢在书案后头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落座,他忖度片刻也不在下头椅子上坐,而是上前侍立一旁。 “你的品行我信得过,但在没有真正坐上那个位子之前,治理一地的才能谁也看不出来。自然。这僚属也不是那么容易镇压的。我只嘱咐你三条,第一,安丘靠近登莱,须防盐务;第二,山东民众徭役极重,前有会通河,现有大清河疏浚,需得提防民变;第三,是最要紧的一条。也是我这次上任山东的重中之重,那就是锦衣卫侦知此地白莲教猖獗,朝廷预备根除此毒瘤。” 不等张越回答。杜桢便又感慨道:“说起来,这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倒是比他的前任纪纲尽心竭力。纪纲除了会大肆铲除异己诬人罪名,其余的什么事情都不用指望,倒是如今地锦衣卫……这个你看看,最好记住,这底稿我稍后就要焚毁。”接过杜桢递来的那张纸,张越从头到尾看完,当即明白这就是所谓锦衣卫的情报。想到一贯用来侦缉百官的锦衣卫能够在这方面也派上用场,他不禁心中一动。便趁势问道:“先生,这是皇上转来的,还是锦衣卫山东卫所直接送来的?” “之前几份都是皇上地廷寄,后来皇上允准若有消息,就由山东卫所到我这儿来,也就免得多跑一趟。皇上之前提过这是锦衣卫那位袁指挥使的提议,这倒是好,除了他别人谁也不敢提出敢要锦衣卫协同办事。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耐烦看这些。如今转到我这儿却也便利了。你初来乍到,先以熟悉政务为主,其他的事情不用操之过急,只需心中有数即可。” 师生俩又说了一番公事,随即略聊了两句,杜桢便想起另一件事,那张冷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意:“说起来你这回殿试的成绩也就罢了,后来居然和人家斗气斗文?皇上还命人把你那篇文章专程送了过来,说是奇文共欣赏。我看了之后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你殿试的时候能做出如此绝妙好文。今科状元必然是你;若是馆选,一个庶吉士也决计跑不掉!” 一番话说得张越着实汗颜。正琢磨怎么把话题带过去,他觉得肩膀上传来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一抬头却见是杜桢那眼睛正神光湛然地盯着他。 “我先前就对你说过。出身豪门固然有一个高起点。但你既然走地是科举。那英国公便帮不了你多少。此番科举。你若是得状元必定人心不服。你若是为翰林必定千目所视。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之前馆选时病得巧妙。这一篇好文做得及时。这举子回乡为你一宣扬。不出一年。你地名声便会自然而然传了开来。以后便不再会有人抓着你是英国公堂侄这一点大做文章!但是。这安丘知县乃是起点。若你一个失误。也有可能是终点。一步也错不得!” 杜桢这番训诫刚刚说完。张越心里正琢磨这番话。外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咳嗽。紧跟着便是鸣镝地通报声。 “老爷。左参政来了。” “外头是布政使司参政左旋。”杜桢轻声提醒了张越。旋即扬声道。“左大人请进!” 随着这声音。书房大门便被人推开。进来地乃是一个略显福相地中年人。此人大约和杜桢差不多地年纪。但面相却大为不同。嘴角永远都挂着春风和煦地笑容。和杜桢厮见之后。他便上下打量着张越。那笑容又放大了几分。 “我刚刚听外头差役说。杜大人地得意弟子护送着您地家眷来了。张贤侄年纪轻轻。却能有这样地心思。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品行人才都是顶尖地!” 张越在北京城就不知道听过多少夸赞,这两句赞语离着让他飘飘然还差得远,因此他上前见礼的时候自是面色如常。及至左旋和杜桢说话,他便默然往旁边退了两步,却并没有出书房。毕竟,他在此地停留的时间有限,既然他也是山东官员,这公务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眼见杜桢丝毫没有屏退张越的模样,而是视作理所当然,左旋却是心中讶异,免不了猜测杜桢把这样一个年轻少年带了过来是何用意。前任右布政使离任,他这个参政要递补未尝不可。京城调一个新任来也无可厚非,他心中不满地却是来人若是六部堂官也罢,是都察院副都御史也罢,偏偏只是先前翰林院一个才不过六品的学士,自然难以服气。 此时,他已经在心里给杜桢安上了一个任用私人的标志。口气却愈亲切,说完几桩公事之后便对张越笑道:“张贤侄这一路护送杜大人家眷过来,也着实辛苦了。济南乃是名城,到时候让衙门差役带你四处转转,也好领略一下这山东的风情。” “左大人倒是美意,不过,他在济南府没法多停留,明日一早就得走。”杜桢看着张越,又瞥了一眼左思。便淡淡地吩咐道,“先前因着有你师母,你耽误了不少时间。眼下只怕要快马加鞭才行。依着我的意思,你带上一半人先走,行李和那几个丫头可以在路上慢行,绝不能误了期限。你舟马劳顿,先去休整一下,明天才好赶路。” 见张越这才告辞出去,左旋不禁是一头雾水,待人一走便试探道:“杜大人,您刚刚说上任。难道张贤侄此来山东并不是为了专门护送您地家眷?” “那不过是顺带罢了!”杜桢上任以后和左旋打了半年交道,哪里不明白他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遂解释道,“他乃是今科进士,吏部选了安丘知县,这一回是去上任的。这吏部上任有期限,他自然不好再耽搁。” 左旋心里惊诧,面上却笑着恭维了几句,等到出了书房来到前衙。他方才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这一介县令自然是芝麻大地官,微不足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令,也未必能镇压僚属。可是,杜桢在他面前不避师生嫌疑,吏部选官的时候也不曾避嫌疑,这就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上回他安插地眼线说杜桢身怀钦命要务,这一回又多了个少年安丘知县,不会也有什么了不得的要务吧? 别人想什么张越当然管不着,虽看出杜桢这新任布政使似乎当得有些艰难。但这不是他这个七品芝麻官能够帮忙的。回到屋子里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他沉吟片刻便将此行跟着的三个丫头召集了起来。 “明日我和彭十三带四个长随两个家丁先行一步。余下的人和你们一道前往安丘。先头这一路上虽然太平,但之后却不好说,所以你们逢城入城,不要在野外歇宿,宁可耽搁一些时间。灵犀,这儿你最大,经历的事情也最多,你掌个总 秋痕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不合衣袖被琥珀拉了拉,只好怏怏地点头答应。灵犀虽是顾氏亲自点的随行,平日也不在秋痕琥珀面前拿大,一色都当姊妹相待。此时她也明白出门在外必须有个掌总地,自己又确实是年纪最大地,于是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因拉着琥珀秋痕预备张越地随身行李。 忖度急着赶路不好带箱子之类地笨重行李,三个丫头低声合计了一下,便挑出了几件朴素的换洗衣裳,并官服乌纱帽等等一起备好,一共打了四个包袱。细心地琥珀又担心路上遇着什么事情,紧赶着拆了张越袍子的两角,缝了四枚金通宝。 ps:谢谢那些投了五张月票的朋友啦……其实所有送月票的朋友俺都感谢,嘿嘿,继续来一段月票小段子,水兰mm真有才 “启禀太太,张家三少爷刚刚派人过来,说有东西要送给小姐。” 吴夫人接过盒子,看了孟敏一眼,打开来一看,见是四张码得整整齐齐的精致纸片,上书两个烫金大字“月票”。笑道:“敏儿,这倒是稀罕物件,怕是宫中赏赐出来的。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回礼。” 孟敏摸着月票,生出无尽烦恼:“这个冤家,平白送如此贵重的礼物,让人回什么礼才好?” (画外音):把你自己打包送去就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渡口起纷争 黄河从山东入海,这山东境内自然是水系众多,这翻山越岭也是家常便饭。常常这目力所能及处,跑马却能跑上大半天。饶是张越等人俱是马力精良,又找了一个精通路途的向导,这一路上翻山过河也是累得够呛。足足用去了四天,众人才抵达了汶水北边的一个渡口。 在渡口等船的时候,一路任劳任怨的向导瞧了瞧天色,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笑道:“只要过了汶水便是安丘县城,看这光景,这太阳落山之前便能进城了。” 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虽说不上餐风露宿,但实际情形也好不到那儿去。张越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已经瞧不出本色的石青色衫子,又瞅了一眼都是灰头土脸的彭十三等人,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歌声。 “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那破锣似的嗓子加上那**裸的歌词,张越听着着实新鲜,抬眼望去,只见汶水上一叶扁舟正向渡口驶来,撑船的艄夫头戴斗笠,身上穿一件褐色短打,腰间胡乱束一根草绳,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密布,一时半会却是看不清年纪。待他将船撑了过来,见着有这许多人,更是还有马匹,面上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客官,我这小船只能容一人一马,多了只怕这船便要翻了。” 那向导乃是山东本地人,常常干这带路的活计,对此中勾当自然是精熟。他又收了张越的厚赏,此时少不得替主人家说话,当下便笑骂道:“这渡口是安丘往西北边行的要道,哪天没有几十个人进出。你这小船怕什么人多?要不是怕绕大半天的路过桥麻烦,谁来你这破渡口!先把这位公子和这位大哥送到对岸,然后再运马运人,几个来回就使得了,还怕少了你的钱?” 艄夫原本是看着彭十三等几个壮汉有些害怕,听到这熟悉的乡音总算是放下了心。但少不得有些嘀咕。这有钱人出门那个不是舒舒服服坐着马车,看这帮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就连马匹也是恹恹的没精神,像什么有钱人? 带着彭十三先登上了船,张越见那艄夫娴熟地将船滴溜溜调转了头便往对岸行去,便笑着问道:“刚刚你那歌唱得极有意思,唱词是你自己编的?” “公子爷也喜欢那歌谣?”那艄夫成天在汶水上迎来送往讨生活,原就是爱唱个歌谣自娱自乐,往来地人都嫌他唱得难听。因此他多半都是空船的时候才唱。此时张越这一问,他顿时被搔到了痒处,忙笑道。“这是外头常流传的,公子爷要是爱听,小的可还有!” 张越原只是随口问问,见那艄夫来劲,他便笑道:“好好,那你唱,我听着。” 艄夫顿时欣喜。扯起喉咙便唱道:“结识私情弗要慌。捉著子奸情奴自去当。拼得到官双膝馒头跪子从实说。咬钉嚼铁我偷郎。” 彭十三听到那声音。浑身抖得几乎和筛糠似地。见张越听得饶有兴致。他简直怀疑这位主儿是不是脑袋地结构和寻常人有区别。这唱歌也得寻个漂亮少女。这么一个老掉牙地艄夫能唱出什么好曲来?那曲词恶俗不算。而且大男人在那儿叨咕什么奴啊郎啊。简直是恶寒。 见张越听得仔细。那艄夫唱歌地兴致更高。唱完一段卖力地又开了新词:“富贵荣华。奴奴身躯错配他。有色金银价。惹地傍人骂。茶。红粉牡丹花。绿叶青枝又被严霜打。便做尼僧不嫁他!”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素寻豌豆。鹭鸶腿下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唱到兴起。送着张越两人上岸地时候。他口里又换了新词:“一案牵十起。一案飞十。贫民供鞭垂。富有吸骨髓。案上一点墨。民间千点血。” “死老头。你胡唱什么。不要命了!” 张越才上了岸,恰听到这段新词,正琢磨的时候就听见了一个恶声恶气的呵斥。再一看时,却见渡口来了几个身穿半旧不新号衣的差役。为的一个气势汹汹上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挥起手中鞭子便兜头兜脸地朝那艄夫打去,口中仍骂道:“什么案上一点墨,民间千点血,满口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打死你!识相的就拿几贯钱出来,否则老子抓了你去蹲大牢!” 就这刹那间地功夫,那鞭子便抽了那呆若木鸡的艄夫好几下。张越眼见那老艄夫捂着头惨哼连连,顿时怒喝道:“老彭,拦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忽然伸出了一只蒲扇大的铁掌,抓过那鞭梢一折一扭,硬是将那鞭子从差役地手中夺了过来。那领头的差役哪里想得到平白无故居然会窜出一个和自己作对的人,怒不可遏地转头要骂,却看到一个七尺昂藏的大汉拿着那结实的鞭子随意揉搓,没几下便将其化作败絮一般,随手扔在了汶水之中。 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以不带,就不能不带眼睛。饶是那差役平日强横霸道,这会儿见了这一手仍是胆寒,眼见后头四五个同伴一同上得前,他方才壮了几分胆气,退后两步瞪着彭十三,厉声嚷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袭击衙差!” 自打那一回之后,彭十三是看到拿鞭子的就有一肚子怨气,此时见对方那几人的态势更是心头火起。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随意捏了几下拳头,不管那咔嚓作响的声音如何刺耳,这才冷笑道:“衙差?要是你不说,我还当是无赖呢!这王法至少还要审理之后才能动板子,你倒是强横,一言不合就动鞭子!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袭击你了?” 那差役见张越彭十三才两个人,顿时又强横了起来:“王法?咱们可是官府地差役,咱们说的就是王法!” 瞧着那几个形同地痞无赖似的衙差,张越心里也极其冒火。既然刚刚那向导说过了汶水便是安丘县,那这些人出自何处就不言而喻了。任凭是谁,现自己未来的手下竟是这么些货色,那心情也决计好不起来。于是,他竟是没注意那挨了几鞭子的艄夫慌忙驾起了渡船,一溜烟把船给划跑了。当然,捏着拳头冷笑预备打人的彭十三也没有注意。 然而那几个差役却瞧见了,对面渡口正等着的两个家丁四个长随也看见了,两边都是气急败坏直跺脚。跟着张越出来的那几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妥当人,现艄夫驾船只管逃跑,根本没有过来接他们地意思,再看看那边剑拔弩张的情形,六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后听从了那向导的主意,决定绕道上游的桥火赶过去。至于能否赶得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见正主儿跑了,那差役恼羞成怒,满肚子火气顿时都撒在了面前两人身上。仗着人多势众,张越看上去又只是一个文弱少年,他便恶狠狠地下令道:“弟兄们,我看这两个家伙来历可疑,给我抓回衙门好好拷问!” 众差役平日干惯了这种营生,原本还有些畏惧彭十三的武力,可以众凌寡这种事情谁不做谁是笨蛋,当下一群人就齐齐扑了上来。一众人还深有默契,四个扑上去预备缠住彭十三,剩下两个则是朝张越逼去,心想无不打着擒下一个威胁另一个的打算。 然而,满心以为手到擒来的两个差役很快却现,他们拣软柿子捏的主意完全打错了。那个少年初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害怕得呆住了。谁知就在他们扑上去的一刹那,他们却感到面前人影一晃,还不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差役就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另一个则是下巴上中了重重地一脚。 两人这惨叫声刚起,旋即便听到了几个犹如鬼哭狼嚎似地叫嚷,勉强抬起头一看,却是同伴们全都落了水,一个个狼狈地正在水里扑腾。 “我还想把人扔下水再来解决这两个的,想不到越少爷您地动作倒挺快,不愧和我练了那么多年。” 彭十三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回头一望方才现刚刚那艄夫全然没了踪影,对岸的自己人也都不见了,这下那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张越早在动手之前就现了这些迹象,此时见彭十三低声骂骂咧咧,他便笑道:“他们肯定是看到这儿情景绕道上游的桥了,放心,有向导在,最多耽搁一两个时辰,倒是这些家伙不好处置。” “有什么不好处置的,这种恶形恶状的家伙全都丢到水里喂鱼,天下就清静了!” 落在水里的差役此时已经有一个挣扎着爬上了渡口的木台,一听彭十三这阴恻恻的口气顿时两手一个哆嗦,差点没再次掉进水里。至于那两个侥幸还在岸上的差役则是吓得一个激灵,心想这莫非是地头蛇遇上强龙,踢上了一块最硬的铁板?当下两人谁也顾不得什么平日挂在口头的体面风光,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求饶,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ps:只剩五天啦,一本书能投五张月票呢,过期作废……吆喝吆喝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眼不识县太爷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丘县西南有牟山、山,东北有山,东有潍水,北有汶水,算得上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若是搁在江南说不定还能有山清水秀的好词儿。然而,搁在这安丘县那却成了穷山恶水。昔日靖难之役,山东由于算是北京的南大门,这朝廷伐燕连场大战便是在此地,之后山东河南一带十室九空,虽休养生息十几年,仍只有一个字。 穷。 水灾多,旱灾多,蝗灾多,徭役多,贪官多……甭管是什么地儿,搁着这几多,那自然是怎么也富不起来。只不过,再穷的地方总少不了大户,再穷的地方总少不了恶霸,再穷的地方,这衙门总还能保持着光鲜。眼下这安丘县衙前的莲花照壁前,几个衙差便三三两两地立着,个个无精打采站没站相,就差没直接席地坐在地上了。 “那几位大人究竟有没有说,新任县太爷什么时候到?” “这文书上说是明日,谁知道究竟如何!咱们这地方三年换了四任县太爷,我看咱们这位也是坐不长!前任钱老爷到任的时候那话儿说得多响亮,结果如何?他就是再大的本事,罗县丞、赵主簿外加马典史这么头碰头一合计,他一根汗毛都捞不到!” “说起这个,你们可知道,这位县太爷可是个雏儿,之前没当过官!” “何止没当过,据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这其他地儿还使得,咱们安丘县这一亩三分地,那水可是深得能没过人的脖子。钱老爷撑了半年,我看他连三个月都未必能撑过去。” 这帮衙差虽都在闲磕牙,但若是有人从县衙前路过,他们必定会用蛮横的目光瞪过去,于是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时,无不是贴着墙根,面上大多是畏惧。纵使少数几个敢露出怒色的,亦是敢怒不敢言。就在他们嘻嘻哈哈冲路人示威似的扬眉瞪眼时,却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待他们转头看去,就只见几骑人转过街角,风驰电掣般地朝他们这疾冲了过来。 衙差们都是强横惯了。见来人气势汹汹冲了过来,顿时炸了锅,连忙涌了上去拦阻,一个打头的口中高声喝道:“县衙面前,谁敢纵马飞驰?反了反了,全都给我下来!” 话音刚落,众衙差就只听一个响亮的叱喝,那帮子眼看就要冲到面前地骑马人齐齐勒住了马。紧跟着又是一声喝,除了领头那人。其他人都整齐划一地跳下马来,其中一个身穿灰衣裳的年轻后生一溜小跑来到领头那人跟前执住了缰绳。瞧着这些人风尘仆仆的打扮,再瞅着刚刚那架势。几个衙差顿时惊疑了起来,全都摸不准对方的底细。“莲者通廉,这县衙面前的照壁倒是修得有些意思!” 年长的衙差们不敢轻举妄动,年轻地衙差们平日都只有自己斜眼看人,哪里经受得住别人不正眼瞧他们?于是,其中一个三角眼的衙差当下就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抓着右手腰刀便嚷嚷道:“这县衙可不是其他地方,岂有你胡说八道的份?识相的赶紧滚蛋。若是不识相的,抓你进去坐大牢吃板子!” 这坐大牢吃板子往日吓唬百姓那是一等一地管用。然而。这一次地结果却让那衙差大为失望。只见那高踞马上地少年用某种古怪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头继续打量着那照壁。就在他极其冒火地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轻蔑地声音。 “抓咱们家公子坐大牢吃板子?口气倒不小。怎么。难不成这安丘县上你就是王法?赶紧进去通报。就说是新任县太爷到了!” 那衙差本是爆炭性子。被先头那句话气得半死。后头半句竟是没听清楚。当下便骂骂咧咧地将刀抽出了刀鞘。气势汹汹地说:“你敢嘲笑老子?别以为能骑马就了不得了。在这安丘县地一亩三分地上。你就是再有钱。老子就是王法。信不信老子就能整死你……哎哟!”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小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正愣神地时候却被一只手猛地拨到了后头。定睛一看。却见是资格最老地一个老衙差挡在了前头。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地意思。反而恭恭敬敬地对着那骑马地少年深深打了个躬。待听到那称呼。他登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敢问可是新任明府张老爷?” 马上地张越这时候才扭过头正视着面前这个毕恭毕敬地衙差。想到渡口那几个不由分说就挥鞭子地家伙。再看看眼下这几个明显不是良善之辈地差役。他心里要多恼火有多恼火。这要是依照他地本性。此时恨不得让彭十三带人把刚刚那个不长眼睛地痛揍一顿。奈何这里已经是安丘县城。并非城外渡口那种荒凉地方。他只得按捺住心头恼怒。一个纵身跃下了马。 “本官就是新任安丘知县。” 老衙差原本就听清了刚刚彭十三那番话,此时听对方证实,他心中再无怀疑,慌忙屈膝拜了下去,口称老爷。他这一拜,其他的衙差面面相觑了片刻就乱糟糟地上前都拜了,竟是忘了派人往里头报信。余下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满头冷汗,最后方才恍然大悟一般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地认罪求饶,那语又急又快,却是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你们都起来吧。”看着跪了一地的差役,张越随口吩咐了一句,因看着那孤零零被其他人撇在一旁的那三角眼差役,又沉声喝道,“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 那差役就怕这新知县气怒之下往死里整治自己,一听张越怒斥一声,慌忙连声认错,又是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往自己面上甩,那声音自是一声赛一声清脆。 张越却懒得去瞧他是真打还是假打,当下又对彭十三道:“老彭,去把吏部的文书拿出来。咱们进去。” 彭十三跟随张辅南征北战,平生最讨厌奸猾懒散之辈,于是少不得狠狠瞪了这几个差役一眼。回身到马褡裢中取了吏部文书,他便嘱咐一个长随留着看马,自带着其他人跟在张越身后往那县衙内走去。当绕过影壁,看到那县衙前的牌坊上写着“忠义坊”三个字时。他不禁嗤笑了起来。 “什么忠义坊,我看压根就是蛇鼠窝,都是一群什么货色!” 过了牌坊,就只见县衙大门被八字墙严严实实地拱卫在当中,上头那牌匾上安丘县衙四个字倒是颇有些风骨,但那牌匾却已经掉了漆,看着颇有些寒酸。县衙门口有一个正打瞌睡的门子,等到张越带着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方才忽然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那批人径直往里头闯,他顿时吃惊不小,跟在后头追了上去。口中仍连声叫唤。 “大胆,何方刁民,竟然敢直闯县衙……你们还敢闯,真是反了……来人哪,有人擅闯县衙……” 这咋呼呼地嚷嚷顿时惊动了整个衙门。当张越等人经过那两层楼鼓楼之后的仪门时,已经有好些差役和吏员冲了出来,有的面露狐疑,有的面露惊容,有的满脸怒容。更有地则是狡黠地落在了最后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几个不之客。 若是没有先前那两桩闹心的事,张越兴许还和这些人玩玩隐瞒身份继续看戏的勾当,这会儿却着实没有那兴致。他从彭十三手中接过吏部文书,随即便淡淡地说:“既然刚刚外头的没来得及通报,这门子又是打瞌睡打到有人走过方才惊觉,本官就自己进来了。本官乃是新任安丘知县,典史何在,验看文书官凭!” 这话无疑是晴天霹雳。轰得一群人半晌没回过神来。刚刚那叫得起劲拦得卖力地门子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差点没咬着舌头,其余几个原本捋起袖管准备上来捉拿闹事狂徒地吏员也都愣住了。倒是落在最后头地两个中年官员彼此对视了一眼,面上不见多少惊愕,至于这心中所思所想为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罗县丞和赵主簿出身监生在此任职已有十年,马典史则资历更深,乃是十几年前某一任县令提拔起来地,因其老实巴交任劳任怨。又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结果县太爷换了好几回,他这不入流的典史却稳稳当当。此时听到张越说出验看文书官凭的话来。他顿时不敢怠慢,连忙上得前来。他成天就是和官文打交道,于是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无误,连忙整整衣冠躬身拜了。 “参见大人!” 他这一拜,刚刚落在最后头的两个中年官员也忙抢上前来,脸上都是挂着欣喜的笑容,先后自报家门,一个说是本县罗县丞,一个说是本县赵主簿,随即就抢着说开了话。 “大人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卑职立刻命人整理出屋子供大人歇宿,晚上我等下属设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适才若有人冒犯大人,确是他们眼拙。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大人宽宥他们这一遭,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话自然是说得极其顺当,但经过先前这么两遭,张越纵使是傻子也知道这衙门风气根本是一团糟,他这初来乍到的知县决不好当。只先头两次下马威已立,他自是不好在这时候再装黑脸,当下便微微笑道:“不知者不罪,我这初来乍到哪有兴师问罪的理儿?各位都是盛情,我领了。晚间到了时辰地时候,让人到房中叫我一声便是。” ps:居然能拉到将近七百五十张月票的差距,真是感动得五体投地……谢谢大家,非常感谢!本来想说下午接了一个推不掉的吉他翻译稿子,明天更新两章地,看来我晚上得拼命了,希望明天仍然能更新三章。最后还是小声说,要是有月票就匀一些给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接风,鸿门 洪武年间讲究一个俭省,因此安丘县衙起初只不过是占了一块地皮,内中并没有多少建筑。到了永乐初年,几任知县都是来自江南富庶之地,觉着这公堂破烂一些倒也罢了,但后头的内衙乃是日常起居之地,若寒酸简陋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于是,一连三任知县自己从腰包里掏了几个钱,又从其他的地方克扣出来大把,愣是把后头修葺得颇为齐整。 于是,以县衙三堂为分界线,前后衙竟是两重天地。 前衙包括公堂二堂三堂在内,什么左侧吏、户、礼三房,右侧兵、刑、工三房,什么典史厅、典幕厅、架阁库、册房、帑库……总而言之,该有的房子都有,却愣是全都破旧不堪。而县衙东北角的后衙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房花厅小花园都是似模似样。三间正房不但敞亮了,而且收拾得利落干净,于是张越跟着马典史转了一圈之后,也没有挑刺找茬。 看到张越随从不多,而且都是大男人,马成将张越领进那三间正房时,便殷勤地建议道:“瞧大人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一路上必定急着赶路。刚刚卑职已经命人去预备热水,待会便送过来。先头钱大人还在的时候,曾经买过两个丫头,走的时候却没有带上,大人此来既然没带人,不如卑职先让她们来服侍,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到安丘之前,张越做足了功课。有英国公张辅的关照,内阁中的杨荣又有意提供方便,因此这前几任知县的底细他也摸得明白,深知前任钱知县吃了一桩莫名其妙的贪赃案子,险些不能全身而退,现如今仍在北京苦苦等候补缺。他临走时抽空去会过一面,几句好话一讲,再隐隐约约给了一点暗示,那位吃了大苦头的钱县令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恨不得他这个新任能够把整个安丘县衙给翻过来整治一遍。 所以,听说那所谓钱知县留下来的丫头,他是半点不信,面上却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马典史好意了。” 张越这么一答应,马成顿时心头大定。连声说是应该的。及至大木桶搬来,茶房又送来热水,眼看两个妖妖娆娆的丫头跟着张越入了房中,他便亲自掩上了房门,老实巴交的脸上便露出了狡黠地笑容。然而,只一转身,他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座大山,连忙换了一幅表情。 “原来是彭老哥。” 虽说那只是张越的下人,但马成八面玲珑惯了。又觑着彭十三高大威猛,自不会将其当作寻常仆役。忽然,他现彭十三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上更是湿漉漉的,不禁暗自纳罕----这茶房纵使送热水也是先周顾这一边,这家伙怎的看上去已经洗完了澡? 眼珠一转,他便惊诧地问道:“茶房中刚刚往大人这边送过一回水,眼下正在烧水预备,瞧彭老哥这打扮,怎得是……” 彭十三看到另两个家丁也已经打扮整齐往这儿走来,遂满不在乎地说:“烧了热水让他们送给公子那几个长随,我们三个都是铁打的筋骨。一桶井水浇下去搓洗搓洗就成了,哪里那么娇贵?别说如今还是秋天,就是冬天也不用什么热水。这儿有我们仨守着就行了,马典史你是忙人,就不必在这儿耽误了。” 这话说得马成一愣。见那过来地两个家丁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只觉心头憋得慌。僵硬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正房。走出去不多远。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三人犹如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禁愈犯嘀咕。 瞧这新任知县连个丫头都不带。行李亦是简简单单。料想也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地进士。既然如此。这么三个形同门神地壮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同乡来帮衬地? 房中地张越此时已经脱干净衣裳进了那木桶中。在路上连着赶了这么多天。浑身又是灰又是汗。此时被热水一泡。那热气蒸腾上来。他顿时长长嘘了一口气。感到背上那两只手正使劲揉搓着。另一个也正在替他按捏手臂。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听之任之。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熟透了地年纪。自然没有什么羞涩。更没打算第一天就能够勾搭上这位新任县太爷。一应手法娴熟透顶。却是没加上什么花样。此时见张越睡着似地任她们摆布。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既有惊叹。也有欢喜。 原以为是弱不禁风地少年书生。却不想那一身衣裳扒下来既不是满身骨架子。也不是松散地赘肉。那肩背手臂按上去颇有些劲道。这要是如那三位大人预想般能够成事。她们以后可就要翻身过好日子了!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都曾在南京国子监读过五年地圣贤书。虽见识过六朝金粉古都地风采。但回过头来当了这许多年这八品九品地芝麻小官不曾往上动弹。也就不再想什么飞黄腾达。一心一意只想着继续在这小地方享福也就罢了。 迎来送往好几任知县,对于这最新的一位初来乍到地表现,他们丝毫不奇怪。这接风宴就备办在县衙大花厅以及外头那院子,一共是十大桌,所有吏目和差役全都没拉下,百十号人竟是热热闹闹。眼看这光景,他们都是满脸含笑,心想自己掏酒水钱办这接风宴,与其说是为新知县接风,还不如说是为了收买人心,让这帮底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主。 瞧那少年知县也不像是有钱的,初来乍到无人使唤,自然捞不到什么油水,只靠那些俸禄银子……哼,别说笼络下头,您自个也得喝西北风! 酉时三刻,张越准时到了。院子中坐着一群差役吏员,见了他来都乱哄哄地起身点头哈腰,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进了大花厅,他看到居中只摆着一桌席面,攒珠似的摆着八碟冷菜。此时,边上坐着的人都起身相迎。县丞罗威主簿赵明和典史马成他固然认得,另两个却是生面孔。他记性极好,依稀记得早先在县衙见过的那一群吏目差役中,绝没有这两个。 此时县丞罗威便笑道:“大人,这是本地的两位大乡绅,赵员外和李员外。因着大人是新到。以后少不得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卑职便自作主张请了他们来,请大人别见怪。” 请都请了,难道他还能把人赶走不成? 张越打量着这两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陪客,见他们都是中等身材微微福,面上挂着谦和地笑容,心里便有了数。落座之后,热菜一道接一道地摆上,不一会儿桌子上竟是一点空档也无。他先是应了众人的敬酒。旋即自斟了一杯,对那赵员外和李员外笑道:“本官初来乍到,以后只怕有不少事情要仰仗二位。二位在此地德高望重。乡民服膺,我这第一杯便敬两位员外了。” 这一手着实出乎众人意料,那赵员外和李员外愣了片刻便慌忙站了起来,捧着酒杯连道不敢。见张越执意要敬酒,他们原本那谦和的笑顿时化作了十分喜色,遂一饮而尽,又是打叠了一番逢迎恭维。罗威赵明和马成冷眼旁观,面上虽仍是带笑,心中却都有些犯嘀咕。 然而。更让他们没想到地是,张越自斟了第二杯酒,却是看向了马成。 “马典史,除了你素来经手的文书事务,本官以后少不得还有要向你求教的地方。就比如今儿个你领着本官在后衙转了一圈,又是安排丫头,又是安排热水,这妥帖之处别人自然及不上。你是这县衙中资历最长的人,须得时时提点本官。可别让本官闹什么笑话。” 马成此时只觉得旁边射来的目光极其刺眼,竟不知道是张越不知道这知县属官的排位顺序,还是明知却有意而为。但张越地酒已经笑眯眯敬上来了,他却不能不喝,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说了一通谦逊话,随即把那杯毫无滋味的酒灌下了肚。待看见张越依次敬完了县丞罗威主簿赵明,却又忽然转身出花厅到了外头,他更是感到茫然。 这位新任县太爷究竟准备干什么? 花厅之中正在虚情假意的时候,外头院中已经是吆五喝六地猜起了拳。一片乱哄哄的场面。虽说是衙门差役吏目。这油水也是各自不一,平白无故落上一顿免费的酒菜自然人人欢喜。于是尽管开宴才一小会,几个贪杯的就灌下了几大碗,偏还红着脸在那儿吹牛划拳。 这闹腾的场合自然少有人注意到花厅中那些大人物的光景,于是,当一个神智清醒的瞧见张越从身边走过,那满肚子酒意顿时化作冷汗出了,扯起嗓子便叫了一声:“大人来了!” 几声没好气地嘟囔过后,刚刚还喧闹得仿佛菜市场地院子中登时安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张越在花厅中呆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会到外头来。 几个早先在县衙外头有眼不识泰山地更是心中惴惴然,唯恐这会儿新老爷特意跑出来是为了兴师问罪。当看到张越到了左手末尾第二桌停了下来时,其他各桌的人都出了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个这会儿腮帮子还肿着的年轻差役更是如释重负。 这一桌坐的正是那几个在渡口被张越和彭十三狠狠收拾了一顿的家伙。灰溜溜回到衙门之后,几个人还商议过到时候如何找出那两个外乡人,无限想象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的情景,直到有人通知晚上有好吃好喝,他们方才急匆匆赶来,正好却和张越错过。刚刚听到那“大人来了”四个字,此时再看着张越站在面前,他们顿时感到腿肚子一阵阵哆嗦。 白天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俩人中,领头的居然是新任县太爷?天哪,这回不是踢到了铁板,仿佛是一头撞上了铁桩子! ps:呃,转眼居然距离两千月票不远了?两眼光in,还有最后四天了,大家一起来冲刺一下月票吧,看看能不能把两千这道关卡攻陷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杀鸡也能儆猴 秋天的夜晚向来黑得早,虽是酉时三刻,但此时天色昏暗,院子里早就扎起了好些松枝火炬,却是映照得这里亮堂堂。秋风中已经裹挟着深深的寒意,但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早就敞开了怀,甚至有不少人干脆打起了赤膊。这会儿那喝酒出的一身汗给冷风一吹,不少人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却不敢贸贸然去穿衣裳。 陈捕头已经哆嗦得几乎站不住了。张越的眼神并不碜人,相反还流露着那笑意,但焉知那笑意就没有别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此前县丞主簿典史那三位大人物怎么评论这位新知县,问题是,就算人家是雏儿,要捏死他仍然很容易,更何况他还货真价实把人家得罪海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上前一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横竖起头也跪过求饶过,再说这下跪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因此他浑然没觉得有什么难为的,只哭丧着脸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不该动鞭子打人,小的知罪,要打要罚全凭老爷您落。只求老爷您大人有大量,继续留小的在衙内伺候,赏小的一口饭吃。” 他这一跪,后头几个人也垂头丧气地都跪了。 陈捕头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在场倒有大半人听明白了。之前在县衙前头没认出张越的差役和那个门子不禁咂舌,心想原来在自己前头还有人更胆大,居然敢动了鞭子?瞅着这位新知县好端端的,反而是陈捕头等几个差役颇有些鼻青脸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威赵明此时也出了花厅,瞧见外间仿佛闹剧一般的光景,他们不禁哂然一笑,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思。本来么,这差役小吏之类的人就对新知县不熟悉,张越要是贸贸然想着立威,今天固然是出气。以后下头人必定是面服心不服。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遂幸灾乐祸地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心中倒盼望着张越气头之上给那陈捕头狠狠来一顿板子。 “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滚起来!” 场中虽然人不少,但这会儿却只听得见人的呼吸声,于是这一声喝虽算不上响亮。却所有人都听到了。听到归听到,包括跪在地上的陈捕头和跟在他后头哭丧着脸跪了的那几个差役在内,谁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陈捕头更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抬起头看着张越,心中彻底糊涂了。 这大老爷不就是喜欢看他们跪来跪去地恭谨模样么? 张越上前两步,又没好气地用足尖捅了陈捕头一脚,又说道:“白天的事是白天的事,你们都已经吃了苦头,那就算是罚过了。一件事我从来不罚两遍。我再说一次,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滚起来!” 大腿上挨了一下子。这下陈捕头终于听明白了。虽说仍有些不相信能那么轻松过关,但人家县太爷说了两遍让他滚起来,他不敢不听,于是赶紧站起身来,满心惶恐地预备再听一顿狗血淋头的训斥。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张越只是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便打量起了那杯盘狼藉的席面,继而皱了皱眉头。 这一皱眉头不打紧。他误以为老爷以为他们吃相难看。忙张口解释道:“老爷。弟兄们……” “这一个个盘子都空了。敢情你们白天那一顿消耗得不少。这是给我接风还是给你们接风?”他也不管众人听了这话是什么尴尬表情。顿了一顿又训道。“以后记住。没事情别老是记着动鞭子。若是不小心碰上了不得地人。到时候提防**开花!来人。给每桌上五斤卤猪肉。两只烧鸡。这吃饭没个管够怎么行!” 刚刚众人还想着新知县仿佛不是善茬。心里直犯嘀咕。这会儿听到是加菜。那苦地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无限惊喜。那几个早先掉进水里着了凉。刚刚使劲忍着打喷嚏冲动地差役更是喜出望外。刚刚地惊惧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看到张越回身往大花厅走去。众人低声议论了几句。紧跟着就有人往每张桌子上扔了两个大纸包。个别还半信半疑地差役解开纸包一看。现果然是香喷喷地卤肉和烧鸡。这下子顿时沸腾了。 平日虽说也常有好吃地好喝地。但有地吃喝就不错了。哪有人理会他们是否管够? 自打刚刚张越说出男儿膝下有黄金地时候。罗威赵明就感到有几分不对劲。待到后头看他一幕接一幕地演戏。之后又支使人送上了卤肉和烧鸡。两人更是心头咯噔一下。于是。看到张越笑吟吟地往这儿走来。他们立时换上了殷勤地笑脸。 “大人还真是大度。依着我地意思。这等冒犯虎威之徒。便该是好好教训一顿板子!” “这刁民四处都有,想不到这衙门内也不可避免。大人若是仍气恼他们,我明日便吩咐人将他们开革出去!” 此时此刻,张越却漫不经心地摆手笑道:“都是一点小事,不必斤斤计较,都有过教训便够了,我可不是那等睚眦必报地人。话说回来,我初来乍到诸事都是一抹黑,公务上头还要劳烦三位多费心,民事上头就要靠两位员外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做的好文章写的好书法,这其他事上不好胡乱抓手,各位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管做撒手掌柜!” 要是张越之前说这话,罗威赵明兴许还会信几分,可见了他刚刚那副做派,分明是做事极其有主见,颇有些思量手腕的人,哪里还敢相信这种鬼话?口中答应着,待张越走过去,两人便悄悄互打了个手势。而那两个被拉来当陪客的员外这会儿也觉得有面子,再加上刚刚喝了几杯,再次落座之后话头就有些多了。倒是马成只管劝酒,多半时候都是闷葫芦似的坐着。 这天的接风宴,差役们酒足饭饱,几个大人物也是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不稳当。这县丞主簿算是知县的佐2官,典史乃是知县的领官。宅邸也在县衙之内,此时便有人搀扶了他们往家去,而彭十三则是上来架着张越往后衙走了。几个好管闲事地差役瞅着彭十三那高大的身材健硕的肌肉,再瞧人家扶着一个人走路都毫不费力,不禁在暗中惊叹。 过了三堂,看见四下里无人。彭十三左右望了望,便笑道:“公子,人都走了,你就别装了!话说我就看你一杯接一杯下肚,怎得还是装醉?” “初来乍到,这内宅里头还不安宁,他们又是存心一幅要把我灌醉的架势,我怎能不做些准备?不过是一个小把戏而已,要是眼下就拆穿我以后就难办了。”张越依旧任由彭十三架着自己走路。眼看那三间正房就在不远处,那两个马成硬塞过来地丫头赫然等在门口,他不禁有些头痛。遂低声问道,“老彭,算着秋痕琥珀她们还得过几天才能到?” “那还有大箱行李,再说马车毕竟不如骑马方便,怎么着也得再过三天吧?”彭十三也看到了那儿的两个丫头,当下便嘿嘿笑道,“公子今儿个晚上预备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当然是回去之后倒头就睡!你就辛苦些,给我装一下黑脸,别给那两个丫头好脸色。安顿我躺下就在门外守着,谅她们也不敢做什么勾勾搭搭的事。” 彭十三差点没笑出声来,脚下步子更放缓了些,用最低的声音提醒道:“公子,你今年可十六了,老大不小了,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坏处。” 虽说大部分酒都被张越使了手段不曾喝下肚,但他今天仍然喝了好几杯,这时候恼羞成怒。顿时吐出了一句平常决不会说的话:“要放松那也得看人,那可是两个来历不明底细不知地女人!她们俩连秋痕琥珀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还不至于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这么说,倘若秋痕姑娘和琥珀姑娘在,公子你指不定就放纵了?”彭十三平日看惯了张越淡然不惊地脸,此时抓着由头哪肯松口,因又说道,“这话我记下了,改明儿等那两位一到。我可立刻就去转告她们。她们必定要欢喜坏了!” “彭十三张越气急败坏地在彭十三背上重重打了一拳,现根本奈何不了那铁塔般的肌肉。这才放弃了这一徒劳的举动,心想改明儿再想办法惩治这家伙。到了门口,他任由那两个丫头费劲地把自己扶进房,头一挨枕头便感到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只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倒是听见耳畔还能传来彭十三粗声粗气的喝斥声。 这一夜,彭十三这一尊门神便盘腿坐在那三间正房的门口。房内轮流上夜的两个丫头听着床上传来的鼾声,彼此眼睛瞪大了盯着对方,心里都想着门外那个铁面黑大汉,谁也睡不着。熬到半夜,一个丫头悄悄爬起来到了外间,才打开门就看到彭十三回过头,那铜铃般的大眼睛狠狠瞪过来,吓得她赶紧关门,一转身就看到另一个丫头讥诮地脸。 虽说如此,两人心中都是又羞又恼----守得了今天,这个黑大汉难道能在这儿守一辈子不成? ps:王夫人中年得子,英国公府被各方贺喜地人踏破了门槛。 各贵夫人明里暗里探问她求子秘方,其中又以成婚多年膝下无子的贵妇为甚。 王夫人拗不过众人探问,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地符纸,道:“此乃道衍大师特制秘符,只需将之与人参,枸杞,红枣,冰糖一道以文火细细熬上一个时辰,每日喝上一盅,连续十日,不出半年,必定有喜。” 她把符纸小心展开,只见正面以朱砂写了“月票”两字,背面则是一串龙飞凤舞地小字:“起点中文网,有钱有儿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穷进士变身贵公子 大明朝的知县并不是好当的。至少,倘若知县成日饮酒作乐,只逢有人击鼓的时候方才升堂问案,要是搁在眼下多半得被参一个玩忽职守。虽说只是七品芝麻官,但知县每月只有五日假,此外便是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五放假五日,逢皇帝登基寿诞等等节日方才有假。每日清晨升堂办公,日暮散衙,单单升堂便有早堂、中堂和晚堂。 张越这个新知县既上任,当然少不得去一趟青州府拜见知府。罗威赵明马成陪他同去,到了地头之后不过是虚应故事,彼此说了些尽心竭力不负圣恩之类的套话,众人便辞了出来,比较这接见的时间,反倒是路上花费的时间多。 之前知县尚未上任时,这县衙事务便是由县丞署理,如今既然张越到任,这次日早堂开始的时候,罗威揖让之后,便甚是恭敬地要交卸政务,谁知张越虽接了知县大印,却笑着摆手说诸般事务照旧。他起初还存着几分警惕,几桩公务都是小心翼翼,待到现张越只管佥押公文,只是间或随意扫一眼,他便渐渐松了气,到早堂结束的时候更是满脸笑容。 原以为是多有心多能干的英才人物,却原来是个银样枪头! 安丘县衙的早中晚堂时间极其准时。早堂为卯时至辰时,中堂为巳时至未时,晚堂为申时至酉时,最后方才是击鼓散堂。大约是新知县第一天升堂办事的关系,站堂的衙役格外精神抖擞,办事的吏员也是极其卖力,那公文应答流转得飞快。只不知是百姓尚未得到消息,还是这年头无人愿意告状,衙门外头的鼓除了这一日的散堂鼓,便是再也没动静。 这一日之后便是第二日第三日,眼看张越这个县太爷只管盖印不管事,罗威赵明两人碰头又计议了一下,愈坚定了心中念想----就算张越胸中大有沟壑。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时半会也弄不清那繁杂的公务。仅仅是上下官往来的公文,若不是吏房为他一一拟好,他就算文章再好能管用? 果然,轮着第四日,张越便病休了。这下子。不但那些衙役们故态复萌懒懒散散,一群精神了三天的小吏们亦是偷懒。名正言顺代理公务地罗威瞅着那颗知县打印眉开眼笑,赵明亦是长舒一口气。于是,当这一日有人击鼓的时候,罗威也不看下头的典史马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把那告状的带上来,老爷要问案!” 外头纷纷扬扬闹升堂告状的时候,张越正在后衙的后花园水池旁边坐着,望着那一池残荷呆。那模样与其说是生病,还不如说是呆。由于他一大早就脾气赶跑了这儿地园丁和仆役,所以此时四周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直到一个真正的鬼影子利落地翻过了围墙,拍拍手就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方才打了个呵欠。 “我这一病,那帮人一定高兴得很吧?” “那是当然,碍眼的人没了,换作谁都得高兴!那帮人胆子倒是不小,私底下给公子起了个绰号银样枪头。” 彭十三嗤笑一声,随即又低声说:“我打听过了,这安丘县并不是什么省治大县。原本只应该保留领官典史,两个佐2官早就该裁撤了,也就是因为地方小无人管,阴差阳错才留到今天。那县丞主簿看着骄横,其实也就是仗了地头蛇的优势,若是知道你的来历就不会这般高枕无忧了。” 张越对于罗威赵明并不以为意。倒是觉着那个马成不哼不哈有些古怪。当下便岔开话题问道:“那其他消息呢?” 此时。彭十三收起了脸上地讥嘲。换上了一幅郑重其事地面孔:“因着我是生面孔。这身板又太显眼。所以我给连生那小子打掩护。差遣他去打探地。这小子嘴甜。又是祖籍山东。能说几句本地话。大爷大娘地叫着起劲。人家都爱和他说道。这打探了小半日。总算是有些结果。民间盛传佛母出世。普渡众生。据说本月十五便有佛母前来本地讲道。却不知是哪个乡。” 自称佛母……这么说他地猜测果然灵验?张越此时巴不得自己地记性出现问题。但彭十三既然连佛母都说出来了。那多半便是他料定地那人。又问了彭十三这佛母在安丘讲道有多少时日。待得知初一十五都会来。至少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他地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这新官上任还真是碰到了好地方!若是这白莲教地教义深入人心。他一个初来乍到地新知县。如何能扭转这种局面?他一个知县下头有衙役数十。隶兵数十。平日看他们欺压百姓倒是一等一地好手。但干其他地决计就是废物居多。就算他有天大地本事。除非能够“未卜先知”出兵将白莲教地巢**完全剿灭。否则那也是完全白搭。 “公子。公子!” 那千丝万缕理不尽地思绪在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于是张越压根没听到背后地嚷嚷。直到肩头上被人重重拍打了两下。他这才回过神来。见彭十三满脸是笑。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这左右全都是事。你还笑得这般开心。什么事这么乐?” “眼下是我乐,但之后就该公子你乐了!”彭十三笑吟吟地抬手一指花园那边的月亮门,挤了挤眼睛说,“连虎不是正在那儿死命打手势么?肯定是秋痕姑娘她们都到了,当然,咱们的帮手和人手也都到了个齐齐整整。这接下来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咱们到时候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好好痛一痛!” 刚刚还无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张越陡然之间来了精神。这几天成天得打叠精神提防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人手上又是捉襟见肘,无论打听内外消息还是帮忙做事都只能一桩桩慢慢来,眼下人都到了,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完全腾出手来做能做的事。 于是,他一个挺身从那块假山石上跳了下来,拍拍双手笑道:“我就等着他们来,好在日子还真没耽误。走,咱们到外头去看看!” 所有人都认为,张越此番上任就带了那几个随从和行李。于是早就先入为主地在心里把张越归到了无根无基的穷进士。然而,当穷进士摇身一变时,许多人便觉得脑袋转不过弯。 此时,几个差役看到县衙照壁前头的那三辆黑油马车,看到那十几匹马上的健壮随从,看到马车上搬下来地十几个樟木箱子。看到那车上下来戴着帷帽的三个年轻丫头,他们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现实。可不相信也得相信,他们只好一面派人进去通报,一面将人迎进了照壁之内牌坊之外的避风处。 除了河南开封,秋痕也就是到过南京和北京,这会儿看到面前赫然是一座破破烂烂地衙门,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然而,这略带嗔怒的表情却在看见张越出来的时候化作了乌有。饶是如此。她仍是瞧了一眼灵犀,直到这位比自己大一岁,在家里也更有体面的大丫头往前进了一步。她方才轻轻一咬嘴唇,和琥珀一同迎了上去。 “少爷。” 三女屈膝下拜时,一群长随和家丁也是齐刷刷地下跪磕头,待到张越出声话方才起身。看见这光景,差役们固然目瞪口呆,那些出来看热闹,原先以为新知县寒酸的小吏也都是瞠目结舌。 差役们都是粗人没见过大世面,小吏中却有不少是本地富户出身,也见过某些好东西。可是。眼下连几个丫头那头上戴地腰中佩地手上箍的他们都是头一回瞧见,这要是再说人家是寒门子弟,他们还不如买一块豆腐撞死了干净。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都转着一个念头。 终日打雁,这回却叫雁啄了眼! 罗威赵明和马成都没料到先头和张越一同抵达地不过是小撮人,此时便满脸堆笑地帮着张越安置人,林林总总一数那些随从人数,三人的面色都渐渐阴沉了下来。见那长随足足有二十人,罗威赵明借口前衙有事匆匆溜之大吉。而马成在惊鸿一瞥瞅见那三个丫头的容貌时,也是不由得呆若木鸡。 灵犀从前便担当着老太太身边的大管家角色,这回因着顾氏吩咐,张越没带管家,却把她带了出来,此时她自然便拿着张越早就预备好的内宅地图,指挥着众人安置行李分派住处,一应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长随家丁们这一路都习惯了听她指挥,但这县衙的内宅少不得还有原先雇地粗使仆妇婆子之类。见着这样爽利能干的丫头都没了胆气。个个都唯唯诺诺。 秋痕和琥珀则是忙着看人往张越的寝室中搬几样要紧行李,俱是没顾得上看旁边那两个有意挺胸而立地妖娆丫头。一见那张床上挂的半旧不新的帐子。秋痕就三下五除二将其撤了下来,从箱子里寻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青丝帐挂上,而琥珀则是拿出了一个铜鼎,抓了一把百合香贮在里头,盖上罩子后四下看了看,最后便搁在角落中的高几上头。 那两个丫头站了许久,见秋痕琥珀始终当她们不存在似的,脸色渐渐便白了。她们自忖伺候人的勾当精熟,谁曾想别人是换了帐子换褥子,换了褥子换床单,换了床单换被子,那几个硕大的樟木箱子就仿佛是百宝箱似的,各种用具陈设变戏法似地都拿了出来。她们之前还在心里嘲笑张越衣着寒酸,此时见人家丫头都带着海棠金手镯,那心里的别扭劲就别提了。 先前那些差役闹过一场有眼不识县太爷,这会儿她们这拨人可不是也整了一出有眼不识金镶玉? ps:终于只剩下三天了,也是最关键的三天,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万……在高呼万岁之前,还是涎着脸问一下大伙,还有月票不?还有不还有不……有了您的月票,俺接下来三天兴许就能高枕无忧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打谁的脸 二十名长随、八名家丁、三个丫头、两个粗使仆妇外加一个不明底细的彭十三,当安丘县衙的几号人物现,原以为小门小户没根没基的张越竟然带了这么多人上任,顿时都陷入了某种难解的猜疑之中。倘若是在多豪族世家的江南,这点阵仗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山东,是经历过好几次改朝换代和靖难之役屠城,真正的大家族几乎十不存一的山东! 虽有这么多人,但由于十多年前那几位来自于江南的县令在后衙修建了足够的房子,三十几号人正好够住,可原先那些园丁仆妇之类几乎都是各方眼线,眼看人家收拾屋子分派活计一样样井井有条,少不得有无数消息往外送。于是这天傍晚,县衙散堂之后,县丞罗威便请了主簿赵明到一块合计,又派人去叫马成。 “睡了?这天都还没黑,他睡什么大头觉,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睡?放屁!” 派过去的小厮垂头丧气回来报信时,罗威登时大雷霆。将那小厮赶出去之后,他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气咻咻地转身看着赵明。 “这马成简直是呆了傻了,他以为那小子带了这么一大帮家人就了不得了?这是安丘县,不是那小子养尊处优的大宅门!这几天那小子除了盖印还会做什么,这公务能仰仗那起子只会点头哈腰的奴仆?不过是找马成商量,他居然推三阻四!” “老马胆小谨慎,罗兄你又不是刚知道。”赵明面白无须,看上去颇有些儒雅书生的风范,此时便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手中折扇,“我们之前无非只是料错了一件事,人家不是寒士,而是世家子,仅此而已。不过只看他此来安丘居然大阵仗地带了这么多人,再看看之前那些作为。便足可见他在家的时候习惯了舒心日子,只要我们明面上敷衍好了……嘿嘿,到时候大家走着瞧!” “赵老弟说的是。”罗威转怒为喜,走上前去在赵威身旁的那张椅子上施施然一坐,笑呵呵地说,“人家家里有钱。必定看不上咱们县衙里头的这些钱粮出息,也看不上他自个那点俸禄。不过,他要是识相便罢,要是想搞什么名堂,我让他灰溜溜走人!说起来还是老马最亏本,那两个丫头还是他从青州府的惠香楼里头买的,却不知道人家的丫头强得多!”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口中那两个被人用高价买来地丫头此时确实正委屈着。秋痕和琥珀一来,张越身边她们俩久再也插不进手。非但如此,灵犀还把她们俩叫到跟前宣示了一回规矩。她们本是青楼里头出来的,讲究的是如何献媚。如何勾引得男人欲仙欲死神魂颠倒,哪里知道大宅门里头有那许多繁文缛节? 琥珀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两个丫头站在地上扭来扭去,样子极其不老成。若换成秋痕,此时必会斥上两句,她却只是在心里哂然一笑,因对灵犀说道:“姐姐,这儿和北京离着不多远,如今天气也一天天凉下来了。咱们来的时候虽然带了不少大绒衣裳。但也架不住天冷,这日用的柴炭和银霜炭却也得备办起来。银霜炭在这儿只怕是难寻,少爷也说太奢侈。” “出门在外,确实不能像家里那样。”灵犀也点头,斜睨了一眼一旁那两个丫头,便对琥珀笑道,“三少爷只带着几个大男人先到,换下来地那些衣服只怕是不曾仔细浆洗,待会送给李家的和崔家的。让她们重新浆洗过再说。以后还是老规矩,你和秋痕贴身伺候,我住在外头,那些粗笨的事我管,大伙儿各司内外,这就齐整了。” 秋痕正掀帘出来,听着这话不由一愣,脱口而出道:“姐姐是老太太亲自点的,怎能住在外头?再说。这县衙毕竟不比咱们家里头。内内外外进出的人多,姐姐怎好抛头露面?” “我比三少爷还大着四岁呢。怕什么抛头露面?”灵犀笑着驳了一句。瞧见张越也跟着出来。便上前屈膝扶手行了个礼。觑了片刻又道。“下午见着少爷地时候。您这衣裳颜色也配得不好。毕竟秋痕琥珀细心。如今这就妥当了。对了。刚刚地分派三少爷可觉得妥当?” 这几天身边有那么两个丫头在。又没带几套换洗衣裳。因此张越都是胡乱穿地。刚刚在房里就被秋痕嗔着说了一通。这会儿灵犀又拿着这个说事。他不禁苦笑。彼时虽没有什么玻璃大穿衣镜。但檀木箱中仍是带着一块两尺长地水磨铜镜。因此刚刚出来之前。他竟是被秋痕硬揪着狠狠照了一通镜子。此时仍觉得好笑。 “你分派地自然都妥当。出来之前祖母便封了你女管家。这女管家自然归你当。” 张越在船上地时候就现灵犀仿佛并不想往自己身边凑。心中却也如释重负。毕竟。虽说知道祖母顾氏把灵犀塞到他身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心思缜密为人谦和。但在他心目中。陪着多年地秋痕和琥珀却仍比灵犀高出几分。此时她这么一说。无疑也就消解了一桩疑难。 一旁那两个丫头听着张越和灵犀说话。不禁都咬着嘴唇。露出了一幅楚楚可怜地模样来。然而。端详张越那番打扮。两人却全都是眼睛一亮。只见张越此时戴着镶水晶珠乌纱帽。身着一件三镶领秋香色盘金锦绣对襟衫子。腰间束着宫制五彩丝绦。底下则是一双黑底厚靴。收拾得利落精神。和早先地寒酸大相径庭。 “以后在县衙之内作这番打扮使得。其他时候还是简朴些。那几件青色地衣裳就很好。” 灵犀此时忍不住笑道:“我的少爷,那几件青色衣裳可不比这件来得容易。这天青色、石青色、莲青色、雨过天青色还有苏合青色,一般的染坊可是染不出来,和外头那些寻常青缎看起来一样,其实一应工艺手艺都是不同的。您要是这么说奴婢都记下了,以后只寻青色的衣裳给您穿就是。” 几人说笑了一阵,张越便出了门去,见彭十三已经等候在院中,他遂让其将所有长随家丁都召集到小花厅。到了那儿。等人到齐了,他便打了两个家丁在门外守着,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子话。这大门一关,又有两个门神把门,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谁也没法打听里头说了些什么,当下便没了辙。却是愈心头惊疑,于是好些都溜之大吉去通风报信。 县丞乃是正八品官,主簿才正九品,在大明朝地官阶序列中乃是最低的两极,若是出了安丘县,他们自然什么都不是,然而在这县衙之内,他们占据的两座三进院子却是比公堂都管用。罗威管诉讼,赵明管钱粮。至于其它地琐事便都丢给了典史马成打理,三个人实际上是瓜分了县衙中的所有权力,留给县令的几乎就是一点残羹剩饭而已。这天晚间。之前才聚在一块商量过的罗威和赵明再次凑到了一块,这一回却是在赵明的家中。 “这个小子之前有意乔装打扮过来,还装出那幅寒酸模样,肯定是为了让我们麻痹大意!倘若他是为了到这儿来打个圈子回去升官,今儿个对长随训话,为何要那么神秘兮兮?” “罗兄,能不能设法去打听一下他的来历?” “哼,我也是失算了!料想这安丘县贫瘠地方,就是选官也多半是让那些平常地进士过来。谁知道会招来这么一个铁齿铜牙油盐不进的狡猾小子!赵老弟你放心,我明儿个就派人送信给布政司左参政,这本省官员的履历他那儿应该都有存档,打听打听必然有分晓。” 赵明听罗威这么一说,心中稍定。然而,他毕竟没有罗威这样强大的靠山,一想到张越若是真要拿人开刀,无依无靠的他极有可能当其冲。因此,脑筋一转。他便心中一动。此时,他轻轻拿着扇子在手中敲了几下,正要开口时,冷不丁却听罗威打了个喷嚏。 “罗兄,我倒有了个好主意!”赵明登时精神一振,也不顾罗威正在那儿取细纸轻轻地擤鼻子,语气又急又快,“他不是先前麻痹我们,这会儿想要出什么招么?咱们就来个釜底抽薪!他眼下根本不熟悉公务。明儿个咱们俩告病。然后让吏房户房几个要紧的小吏通通告假,看他如何摆知县的架子!另外。在外头伺候了四天,那位万里乡的胡里正可是早就不满了……” “你的意思是……”话没说完罗威便恍然大悟,立刻一合手中扇子,连连点头道,“妙计,妙计!他不是想唱主角么?成,咱们就让他唱,看看他这么一位新知县如何唱独脚戏!里正那边是来不及全部通知了,我就让个人去和胡里正提一提,让他点了卯就走,只要他一句话,其他里正谁敢留?至于小吏们,这些年咱们都把他们塞饱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一回是他有意要挑事端,可怪不了咱们。明日要是他升堂之后看见那光景,只怕连肺都要气炸了,到时候还得乖乖来顺着咱们!”赵明不禁得意了起来,又笃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他想打咱们地脸,咱们也不会由着他,少不得先伸出巴掌给他一记狠地!” 这天晚上,后衙的灯火却是灭得早,一帮人赶了好几天路都是早早睡了。但县衙大堂左右地三个院子却是灯火通明,不但主人家睡不好,连带着底下的仆役也都遭了连累,就连狗也遭了殃,半夜三更还能听到几拨狗吠声。于是到了第二天大清早,县丞罗威主簿赵明齐齐告了病假,典史马成虽然勉强按时赶到,却也仿佛是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无精打采。 坐在公案之后的张越扫了一眼四周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和第一天的精神抖擞人员齐整来比,今儿个这阵仗果然是不一般。各里正倒是全都来了,据说正等候在外头,可吏房、户房的小吏都没到,其余各房的小吏虽然来了几个,但他们却都是不管事的。 当承房画押点卯地簿子送来的时候,那上头告病告假的足足有一半人。虽说他很想把那簿子摔在地上,但最后仍是举重若轻搁到了一边,轻飘飘地撂下了一句话。 “果然是最近时气不好,昨儿个本官才一病,今天居然那么多人就病倒了!” 下头众人俱不敢答话,他们既不是县丞又不是主簿,没来由去碰新知县的矛头干什么?此时,礼房的那名小吏受人之托,无可奈何地将吏房让他代转的文书呈了上去,在公案上头堆起了厚厚一摞。余下人瞧着那文书,厚道人固然在心里叹息,至于那不厚道看热闹的就全都在幸灾乐祸。 这初来乍到的新知县就遇到两位不可或缺的主儿齐齐撂挑子,下头人也跟着使坏,这会儿只怕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瞧着那一大叠文书,张越却是神色如常,随即就朝身边伺候地一个长随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屈指弹了弹那堆纸,对着底下伺候的一众人说:“既然今天罗县丞和赵主簿都缺席,其他办事的也缺了一大半,这处理公事只怕是不成的。” 见不少人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便词锋一转道:“只不过,本官初来乍到,若是因为缺人便撂下这些事情不处理,只怕是更加不妥。事急便得从权,本官的长随中倒勉强有几个识字的,便暂时拉上来充数,先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完再说。来啊,去罗县丞和赵主簿家中取印信,我一总签押!张承张偌张希张福,你们暂时补上下头的缺,等办完公事再放里正入见!” 想到临行之前祖母精心挑选地这二十长随,张越不由得庆幸听老人言果然不吃亏。今儿个这些人无非是预备给他个下马威,狠狠在他面上甩一巴掌,他倒要让这些滑胥地家伙看看,究竟是谁打谁的脸! ps:四千字大章继续求月票,眼看就要破两千了,嘿嘿。都二十九号了,别藏着掖着,谢谢大家啦…… 第一百七十章 下马威就是杀威棒 要说胡里正如今已经五十,生得其貌不扬干瘦干瘦,家里也没什么别的显赫亲戚。可偏偏他那老子六十岁上头和人私通得了一个女儿,长成之后生得如花似玉。而就是这个比他足足小了三十岁的妹妹,竟是不合让本省都司的都指挥使在某次外出的时候撞上,用一百两纹银娶回去当了妾室,于是胡里正不但得了一百两银,还多了一个当着高官的便宜姐夫。 于是,虽说胡里正只是个小小里正,但别说县丞主簿,就是历任的知县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后,也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甚至有那些善逢迎的知县差他办事甚至会用上一个请字。久而久之,某人也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 这会儿在县衙大院内,其他里正都是毕恭毕敬地站着,他却是坐在台阶下直哼哼,休说其他人不敢说一个字,就连那些站班的差役也权当是没看见,甚至还有一个熟识的差役瞅个空子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来,愈让这情形显得不伦不类。 “切,不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么,摆什么架子,居然要我天天在这儿伺候!” 一杯热茶喝完,那胡里正却是拍拍**站了起来,往那公堂上瞅了一眼便对其他人撇撇嘴道:“你们也该瞧见了,今儿个公堂上罗县丞和赵主簿都没来,那些办事的小吏也缺了一大半。他们都不来,凭什么咱们在这儿顶缸?总之我是不伺候了,你们要是识相也赶紧走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什么……唔,法不责众么?到时候吃了排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这话他竟是大摇大摆地往县衙外头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瞧见这情景,其他几个里正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人朝公堂之上张望了一下,见果真是稀稀拉拉不成体统,再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便向一旁台阶下的承房吏员告了假----有的说自己是家里有人生急病。有的是自己不舒服,有的干脆则编造了家里头媳妇生孩子的借口,一下子走了大半人。 处理公文需要了解文书的小吏,比较钱粮需要的是里正配合,问理诉讼需要的是精通大明律。张越上辈子没当过官,这辈子也还是头一回当官。倘若说文章格式上他还比较精通一点,那么,这钱粮和诉讼他就几乎是一抹黑,就大明律还是临行之前花了一个月啃下来的。 然而,都说当官这玩意需要地是经验,这诚然半点不假,所以,那四个曾经跟随张信当了十几年官,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上去顶班。身旁左右两个长随又用最快的度整理公文供他用印,他自然可以说是轻松愉快。 唯一的意外出在这一天早堂上响起的鼓声。一个百姓敲了鼓告状,被差役带上来之后往那地上径直一扑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说是自己的牛丢了。 面对这样一桩微不足道却来告官地小事,堂上众差役面面相觑,那些因张越办事利索而受了不小震撼的小吏也是个个莫名其妙。官府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衙门平日一年到头难能有人告状,就怕被敲骨吸髓,这回有人丢了区区一头牛却巴巴地击了鼓,岂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老爷,小的家里只有一头耕牛。今儿个早上小的起来现牛丢了。顺着足迹追出去,结果只看到一副牛骨架子,旁边就坐着咱万里乡胡里正的儿子胡大海。小的问他牛哪里去了,他竟是说……竟是说被他和同伴一块分了吃了!老爷,小的只有两亩薄地,平时就靠那牛过日子,求老爷给小的做主!那牛没了,小的就没了活路,还不如碰死在这大堂上!” 张越见那六尺大汉坐在地上哭得伤心。又听得前因后果。顿时大怒。见那汉子面相憨厚。说一句话叩一个头。确实是一等一地老实人。他立刻厉声令人传那涉案里正来。谁知道那差役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却说。那万里乡地胡里正因家中有事而回去了。外头其他里正也都是告假走了大半。 虽说张越今天公务处理得顺遂。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放过今儿个告假地这许多人。于是此时听说不少里正竟然是二话不说又溜了。他顿时大恼。一拍惊堂木就怒喝道:“早堂不过是刚刚开始。诸里正家中纵有急事。难道不会先行报会本官?居然不告而走。他们好大地胆子!陈捕头!” 因着之前冒犯了县太爷。陈捕头这几天可以说是过着提心吊胆地日子。虽说那天张越不但没整治他。之后还来了奇怪地一手。但他却不得不提防着。况且。县丞和主簿都悄悄地找了他。言谈间不外乎是点明新知县对他芥蒂很深。让他好好想明白立场云云。 然而。昨儿个晚上虽有人跑到他家里暗示他今天告病。他睡到清早正想按机宜行事。可一想到那天地一顿痛揍。立刻就一骨碌早早起床跑来这儿伺候。果然。到了场他才现。小吏们固然是大半没到。可一群差役却是到得齐齐整整。幸亏他来了。否则非倒霉不可! 此时。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了出来躬身应道:“老爷有何吩咐?” “带人下去。把万里乡地胡里正给本官带回来!”张越随手抓起笔一勾。将那批牌丢了下去。“还有。把他那个居然敢偷食人耕牛地儿子也一起拘回来!” 那陈捕头被张越凌厉的目光一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带着自己那几个心腹手下急匆匆地就走了,而堂上其他小吏和差役都愣住了。那告状的农汉本是把性命都豁出去的老实人,此番第一次看见这样雷厉风行地老爷,顿时呆呆地跪在那儿,两只手撑在地上不知所措。半晌,他才终于嚷嚷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 虽说装病,但罗威此时呆在家里品茗看书,却是悠闲自得。他昔日不过是一个监生,当官这么些年,圣贤书早就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自然不会看什么四书五经。捧的便是一本贴身小厮刚刚从坊间买来的艳情小说《群芳会》。虽说那文笔滥俗,但他照旧看得津津有味,及至最动人处时,他早就搁下了茶盏,人更是微微喘息了起来。 “老爷!” 情正浓时乍然听到这声嚷嚷,罗威顿时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喝道:“不是和你说过老爷我病了,什么事非得这时候来报!” 那小厮却是罗威的贴身伴当,此时便径直推了门进来,又顺手掩了门,这才急匆匆奔上前来:“老爷,并非小的打扰,实在是公堂那边……公堂那边出了大事情!刚刚知县老爷不是让人来问老爷讨过印信么?小的送过去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就在堂下看了,谁知道那位知县老爷地长随个个精明厉害。那文书公务处理得飞快,据说是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罗威登时站起身来,满脸的不信。“这文书公务又不是文章,纵使他是闻名天下地才子,这上头也一时半会没法经手,区区几个长随怎么会精通这个!” “老爷,还不止这个!”虽说罗威远远谈不上称老爷的资格,但那小厮还是一口一个老爷叫得响亮,“一个泥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贼胆,居然跑来击鼓告状,告的还是万里乡胡里正地儿子。说他盗吃了自家的耕牛。恰好本该在外头听召唤的胡里正因之前那话儿回家去了,好些里正也跟着他溜了,知县老爷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他和他儿子都抓来!” “胡里正的儿子?” 原本还有些气急败坏的罗威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异常欣喜。让胡里正半途早退本就是他地算计,只不过没想到另外一件事也生得这般巧,于是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雏儿果然就是雏儿,到本地当官连个消息也不打听清楚,不知道什么是护官符!强龙不压地头蛇,大约他还以为那就是个微不足道地里正。所以才会下狠心拿人立威。由他去折腾,你赶紧骑快马去青州府,到都司衙门去寻都帅大人报个讯儿,这下子可是有好戏看了!” 那贴身小厮不知道为罗威办了多少机密事,此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转身便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他跟着罗威已经五六年了,眼看他整治倒了四任知县,看这一次地光景,他心中明白。只怕那位来势汹汹地少年知县也差不多快掉进火坑了。 被人断定掉进火坑里头的张越此时正心头冒火。 陈捕头慑于先前那顿教训。这差事办得极其利索,不到一个时辰就用铁链把那位胡里正的儿子给拘了回来。而他带着地两个差役则是架着胡里正进了大堂。若是遇着旁人,这水火棍重重一顿,差役们齐齐一喊,那三魂六魄怎么也得少了一半,可这父子俩却光棍得很。老子竟是朝张越躬身拱手的礼数都没有,小的也是眼睛往房顶看,仿佛不知道这是公堂,竟是比在自己家还骄横些。 趁着陈捕头拿人的功夫,张越已经命人详细记录了案情经过,并让那农汉画押,又派了几个暗中收服的差役去寻着证人取得了证言,更找到了被吃的牛骨架,附带收上这父子俩劣迹无数,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瞧着眼下这光景,他哪里还不明白这父子俩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因此看见那父子倨傲,他也不多问,随手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 “按我大明律,凡盗马牛驴骡猪羊鸡犬鹅鸭者,并计赃,以窃盗论。若盗官畜产者,以常人盗官物论。若盗马牛而杀者,杖一百、徒三年。大胆胡大海,盗牛而又分牛食之,该当杖一百,徒三年!左右差役,让他画押,然后叉出去行刑!” 胡里正及其子胡大海压根没想到张越问都不问,居然就直接定了罪。直到有差役上来,父子俩方才如梦初醒,那胡大海顿时使劲甩脱了两个差役,耿着脖子叫道:“不就是吃了他一头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平日吃过人家不少牛羊鸡狗,谁敢告我拿我!我姑爹是本省的都帅,小心他砍了你这个七品芝麻官地脑袋!” 陈捕头被张越阴恻恻的目光看得寒,不得不亲自捋起袖管拿人,心中暗自叫苦。这胡大海乃是本地最无赖的家伙之一,他刚刚拿了此人一回,如今又要把人捉去打板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勾当,要是可能他恨不得躲远远的。可上回在渡口尝遍了彭十三整人的手段,他绝不想再尝一次,此时只能抱着先管眼前的念头。 “且慢!”张越却在陈捕头犹犹豫豫的时候出了声,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真的还吃过别人的牛羊鸡狗,前头地知县都不曾问罪?” 胡大海误以为张越有了忌惮,顿时昂着头神气活现地说:“不错!” “看来本官确实是判错了。”张越立刻改了口,见原本满脸期冀的农汉这时候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他稍稍一顿便恶狠狠地说,“公堂之上,你既然说之前也曾吃过别人的牛羊鸡狗,本官便当你是承认了!数罪并罚,当加盗罪一等,来啊,拖下去杖九十,于照壁之外当街行刑!” 这意料之外的变故顿时惊倒了一片人,原本捋着胡须在一旁悠然自得的胡里正陡然之间呆住了。他本以为那几个差役不敢动手,却不料陈捕头正愣着,大堂末位忽然窜上来两个差役,上得前来熟练地一扭自己儿子的手臂,紧跟着就仿若无物地把人给拖了下去。 见此情景,他就从那一瞬间的失神中醒悟过来,指着张越骂道:“我妹夫可是指挥使司都帅!你这芝麻官儿,快放了我儿子,否则你这官儿就别想当了!” 话音刚落,他便等到了张越的回答:“里正胡三,不经通报擅离职守,是为藐视上官。咆哮公堂,辱骂朝廷知县,当以民骂官论处。按大明律,民骂本县知县,杖一百减三等,藐视上官罪加一等,便是该杖八十,拖下去一并行刑!” ps:又是四千字……不行了我要疯了……月票招来,还有两天半了,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第一百八十章 想看笑话?没门! 杀人不过头点地,最怕的却是死罪可免活最难饶。因此,对于眼下被捆得结结实实胡家父子来说,这迫在眉睫的杖刑却是顶可怕的。胡里正虽说只是小小一个里正,但在乡间却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家里头田地固然不多,但就是大户地主对他也只得恭敬着。之所以当这个里正,也不过是为了在人前能耍耍威风,平日打限棍追办差事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免责,当然没尝过板子的滋味。 “爹,你怎么也被拖出来了?” “你个死小子,要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老爹我怎么会在这儿陪绑!” “你这什么见鬼的话!死老头子,要不是你听了什么县丞主簿的话得罪了那个毛孩子知县,我怎么会要吃这种苦头!” “你……该死的臭小子,你……你气死我了!” 这父子俩彼此对骂,四周围的一堆百姓却瞧着鸦雀无声。这衙门里头打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每到了一年交钱粮的时候,别说寻常百姓,就是里正也多半会由于限期未达成任务的缘故被拖下去打限棍。那些天里头,特制的毛竹板子半个月就得换一拨新的。然而即便如此,这胡里正却从来都不曾因为收不齐底下的税赋而挨过板子。 今儿个新知县居然拿这父子开刀,而且还不是在院中行刑,而是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这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这安丘县要变天了? 安丘县衙总共有二十余名差役,这行刑的四人却是在张越到任之前才新进衙门,一向都是被几个老人骑在头上,故而新知县勾勾手指头,四人便心甘情愿地上了钩。这回手脚麻利地将胡家父子俩趴了裤子摁在地上捆了。他们便两人一拨地拿起了那大竹板,不怀好意地走上前去,脸上俱是流露出一种异常的兴奋。 虽说老爷的吩咐是得打得他们痛,但又不能重伤或死人,可折腾这平常横行霸道的人物。他们平生能遇着几趟? 此时,那手脚都被牢牢捆住的胡家儿子虽惊恐万分,但仍存着一丝侥幸,此时便高声嚷嚷道:“你要是敢打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哎哟妈呀,痛死我了!” 围观地百姓们看到那大竹板货真价实落了下来。顿时一片轰动。虽说张越格外吩咐过,但那四个差役记得最牢的还是需得打痛了,自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旁观者但只见胡家儿子雪白的大光腚上每一板下去都是一道青紫的痕迹。每一板下去就手脚颤抖大声叫痛。渐渐地都在旁边大声叫好,更有平日受过欺压的在那儿大叫痛快。而胡里正毕竟是年纪大了,差役少不得手下留情,即便是如此,他也是眼泪鼻涕直流,模样甭提多凄惨了。 就在旁边地值堂吏高声数数地时候。一个眼尖地老汉却瞅见了某个相识地农汉满脸兴奋地从衙门里头出来。他记得早先曾经力劝对方不要到衙门里头去告状。此时见这光景不禁纳罕。急忙上去询问。那农汉此时已经是激动坏了。当下便挥动着手中一张东西嚷嚷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不但准了我地状子。还让胡家赔我三十贯钞买牛!” 人们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差役打板子。一听到这话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有人认得那是万里乡最老实巴交地农人张二牛。忙上来询问究竟。七嘴八舌问了个分明之后。立刻有人拍巴掌大声叫好。但更多地人则是仍有些将信将疑。待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被打得死去活来地昔日强横人物。这才勉强算是信了。 相信归相信。却没人因为张二牛得了好处想着去衙门告状。更多地人反而是思量着官府这位新到任地知县出这一手妖蛾子。是不是诱骗别人去衙门告状。好从中盘剥更多。 围观地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东北角地一拨正有好些年轻人。站在最前头地一个少年便对旁边一个青布衣裳地少女低声说:“四姐。这胡家最是可恶。上次刘五哥去联络教友地时候。还被他家放恶狗咬伤了!这一顿板子打得真解气!” “不过是官府中人狗咬狗罢了。要想真地痛痛快快出了咱们胸中这口气。还得靠咱们自个儿!这狗官不过是初来乍到耍个计谋欺瞒百姓。哪里配得上什么青天大老爷!这老天爷地眼睛早就瞎了。哪有什么青天!” 那少年听了这话顿时脸上讪讪地,赶紧岔开话题道了几句别地。直到那两边板子打完,他便想建议离开,却听到少女忽的冷笑了一声。 “这要是平民百姓,别说八十杖九十杖,就是十杖也说不定死了人,哪里还能熬到这个时候?想当初二十杖就活活打死了姐夫……哼,狗官终究是狗官,官官相护,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走吧,这做戏地勾当不用多看了,没来由让我恶心!” 有人觉着这杖刑痛快,有人觉着这杖刑恶心,有人觉得这杖刑心惊肉跳仿佛打在自己身上,更有人觉着这杖刑现在痛快,将来新知县却决计倒霉。这板子堪堪打完的时候,胡家人就赶来了,却是胡里正地婆娘。那婆娘哭天抢地大骂了一通,待到看见衙门里头那几个行刑差役不怀好意,四周民众又都是幸灾乐祸,她只得找来两张春凳雇人把丈夫儿子抬回去。 这一路上可了不得,听说安丘二霸被人给打了,他们这一行走到哪便会围上来一群人,个个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家儿子那没一块好肉的光腚看,看了还要啧啧称奇。若是换成往日,胡家婆娘早是一顿喝骂把人给赶走了,此时心底却满是凄惶。 那可是八十杖和九十杖,丈夫和儿子不会被打坏了吧? 噼里啪啦一顿毛竹板子一打,县衙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都是本地人。差役吏员当然知道安丘县有哪些富户豪强惹不得惹不起,于是除了少数不熟悉情形和一些被震慑住的年轻人之外,大多数人背地里都对张越这一顿立威似的板子暗暗冷笑,在外却决计不敢提。毕竟,这愣头青新知县连胡家人都敢打。谁乐意一个不好吃上一顿板子? 于是,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照样告着病假,但其他人就不敢这样拖延,纷纷销了假回来站班办事,继续看着张越依靠那几个仿佛无所不能的长随渐渐掌握了县衙大权。有心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地局面,都想着胡家那位在青州府的靠山打上县衙来的情景。都幸灾乐祸地盼望着那一场好戏。 上任钱知县半年就出了事罢职,轮到眼下这位愣头青新知府,只怕安丘县最短命知县的记录又要被刷新了! 别人翘企盼的当口。张越地日子却过得紧张充实。趁着罗威赵明任事不管。他不但趁机把两人手中的权力收了回来,而且又开始盘查旧年老账和陈年案卷。这倒不全是为了翻旧帐,他也是在两个老长随的提醒下唯恐替人背了黑锅。自然,在明面上的勤勉忙碌之外,他在背地里少不得也使了几招小动作。 盼星星盼月亮,就在胡家父子挨了板子,张越又派了差役上门要按律将其下监的时候。一溜十几匹快马却停在了安丘县衙门口。照壁前的几个差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 “你们那个少年知县呢?让他来见我!” 当听到那一句恶狠狠地喝问时,众差役顿时脚下生风往里头跑去报信。没一个愿意留在外头。都说衙门差役强横,但他们只是打人。比起那些二话不说就挥刀杀人的兵大爷来,他们算什么?那可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整个山东地兵马都归他管,县太爷打人地时候爽快,这回可得倒大霉了! 这当口别人自然不会出来帮张越说话顶缸,就是那几个差役报完信之后也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等到张越出了县衙大门绕过照壁,看到那十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兵士,看到那打头穿着火红大氅约摸四十上下的中年将领时,他竟是现那门前一条街一个人影全无。 果然,这年头当兵的为将的实在是名声不好。 那中年将领瞪大了眼睛瞧了一眼,忽然沉声问道:“你就是张越?” “正是。” 张越此话一出,那人就一个纵身跳下马,随手扔下了那缰绳,提着马鞭径直走上前来。他身量极其高大,站在张越面前竟是比他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打量了好半晌,他便没好气地嘟囔道:“虽说是文官,怎么瞧上去居然是这么个文弱模样?” 他嘟囔一番,嗓门便大了起来:“小子,知道我是谁么?” “整个山东省谁不知道刘都帅大名?”张越此时镇定得很,又笑道,“自然,天下也无人不知刘都帅昔日从英国公征交趾,立下赫赫战功。” “好,好!”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刘忠自然是哈哈大笑,“好小子,你一上任就居然敢把我的亲戚打得半死,有种!嘿,想当初英国公刚到交趾便是行军法杀了两个不听军令的偏将,你大有张氏遗风,当文官着实可惜了! 张越也不是第一次和武将打交道,知道他们最讨厌婆婆妈妈地人,遂长揖笑道:“刘都帅地意思是,若是我在您麾下当武官,却动板子打了您的亲戚,您也不会怪罪?” “不过是小妾地一个侄儿罢了,要是这都得过问,我不得累得半死!”刘忠无所谓地摆摆手,旋即大手一伸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因笑道,“虽说你这知县不归我管,但要是从英国公论起,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走,带我到你地县衙里好好看看!” ps:月票突破两千啦,兴奋得跳两下,嘿嘿。不过俺今天也一万一了,现自己还是可以压榨压榨的,但后果就是眼下浑身乏力肚子痛,唉……两天倒计时,继续召唤月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官高十级砸死人 大明开国不过五十余年,靖难之役也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年,因此各地都司之中从都指挥使到都指挥同知到都指挥佥事,一整批武将不是功臣就是功臣子弟,至不济的也是曾经在北征南讨中建立过赫赫功勋的武将。 而在戎马一生的朱棣眼中,文官固然能治国,但安国却仍得靠一批武将,于是重武轻文几乎是朝廷成例,这地方上的都司更是重中之重。即便以布政使的品级,别说都指挥使,就是见了都指挥佥事亦是往往只有赔笑的份。所以,若非有需要合办的公务,这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全都不乐意碰在一块。 所谓骄兵悍将,能够打仗的武将少不得骄横。就如同此时刘忠信步在县衙中走着,手中马鞭四下里指指点点,口气丝毫不客气。 “你这衙门太破了!虽说文官向来便是精穷,但你可不一样。我知道英……你家那位低调,最不爱奢侈,但这门面总不能缺了,就好比我那都司衙门倘若也是这个样子,那其他军将怎能服膺?指不定以为这钱都给我自己装进腰包了!” “刘都帅说的是没错。只不过这安丘县不富,别说修衙门,做其他事都是捉襟见肘,以后就算有钱我也不敢拿来修衙门。”张越在刘忠身后一步而行,随眼一瞥就能看见好些正在张望的人,不禁哂然一笑,“就像是先前我噼里啪啦打了那一顿毛竹板子,人家可都是盼着您刘都帅来,也好教训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县令。” “什么刘都帅,我可不是那些成天只知道规矩的文官,一句话,只要不是正式的廷参,叫我一声刘伯伯我才高兴!” 刘忠虽依着张越先头的话,不好吐露出英国公的名头,但却不妨碍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此时。他也顺着张越的目光往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望去,忽然提起马鞭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随即厉声喝道:“你们衙门难道就只有知县一个人,其他人都死光了?本都帅特意从青州府赶到这儿巡视,他们不来迎接也就罢了,居然敢躲着不见人?” 那起子人刚刚还在琢磨,这位素来以强横著称的都帅一到地头居然不是兴师问罪,这是一奇;张越一路陪进来。两人言笑盈盈,这是二奇;那几个看上去军阶都不低地军官居然还落在张越后头,这是三奇。所以,此时此刻这一声喝顿时引来了一阵鸡飞狗跳。不一会儿,衣裳整齐的罗威赵明和马成便赶了来,虽然天气冷,但他们赫然是满头大汗。 “拜见刘都帅。” 这一声恰是整整齐齐,但刘忠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气咻咻地说:“好啊,想不到你们倒是倨傲得紧,你们知县大人都出来亲迎本都帅,你们竟是一个个躲到现在才出来,平日料想也都是怠慢惫懒的性子。要是你们在我的麾下。单单这不敬上官之罪便该一顿军棍!小张越,要不要我给你料理料理他们?” 面对这位过分热情的山东最高军事长官。张越不禁心里苦笑。亏得他刚刚在外头左右提醒,刘忠仍是一嗓子的小张越,这下子人家就是不明白也得明白了。斜睨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罗威赵明马成,他自然知道刘忠也就是摆摆样子。毕竟,县丞主簿典史虽然是八品九品不入流,那武官呵斥两句使得,料理两字却无论如何都谈不上。 “刘……伯伯言重了。”张越在刘忠那铜铃般地眼珠子瞪视下。不得不把都帅两个字换成了伯伯。见刘忠眉开眼笑。罗威三人则是一幅见了鬼似地表情。他不禁微微笑道。“您有所不知。罗县丞和赵主簿都病了快十日了。这些天都是马典史忙前忙后操劳公务。所以他们三人才出来晚些。绝非有意怠慢。” 尽管知道这时候张越卖好并非存着什么好心。但**品不入流地小官面对一位正二品都指挥使。这种压力决不好受。因此罗威三人不得不领情。遂连声谢罪。当走进县衙三堂地时候。他们仨再也不认为刘忠此来是为了泄愤。反倒是觉着张越是有意借这位都帅示威。 然而。刘忠把罗威三人叫来。前后挑了他们一堆堆错处。哪里有一丝一毫地武将粗疏样儿。竟是尽显官场老油子本色。可到三堂坐下说了几句闲话。他便咳嗽一声道:“本都帅此来有要紧公务和张知县商量。你们暂且退到外头随时应候召唤。” 眼见那三个油滑地家伙被这么一句话就给撵到了外头。张越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官高一级压死人。官高十几级。那几乎就是砸死人。正这么想着。外头那扇门便轻轻掩上。紧跟着便传来了刘忠轻松地声音。 “好了好了。这回替你敲打过那三个家伙。料想他们今后也不敢再起什么坏心。不过小张越。你让人捎信给我说什么佛母降世。却是糊涂了。”刘忠摆摆手示意张越不要辩解。又往下说道。“我大明禁白莲教不错。锦衣卫侦得山东有白莲教也不错。但这关你什么事?上头有布政司。有按察司。你一个小小知县。别往这趟浑水里头搅和。再说了。那些不过是愚夫愚妇信奉。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要都司防备就更没必要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踩着三堂中地青砖地走了几步。现那地砖咯吱咯吱颇有些不稳。又盯着砖缝瞧了好一会。这才转过身说:“英国公让我照应一下那位杜布政使。这我没有二话。既奉皇上之命。只要他探得白莲教巢**。我立刻就出兵剿灭。至于你这儿有白莲教宣传教义么。你派人盯着就是了。若有大事便派人火报我。我借个几百人给你却没问题。” 听刘忠这口气,张越便知道人家对什么白莲教作乱根本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这心里预备停当的一番话却不好说。 这也难怪,永乐皇帝朱棣即位以来,用兵遭过两次重挫,一次是邱福率大军北征鞑靼一败涂地,但之后朱棣数次北征。别说鞑靼,就连瓦剌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另一次则是交趾公然抗拒大明天威,结果张辅四征,原先还算属国地交趾便成了大明的布政司之一。在大明军将眼中,外敌都是手到擒来,更何况是跳梁小丑一般的白莲教? 可是,若他在别处自然可以不管,可他偏偏是安丘知县。人家在他的地盘上传道,之后若是作乱说不定也会往他这个方向来,他怎能不防? 好歹有了刘忠的借兵承诺,张越至少稍稍安心了一些,心想自己身边至少还有个真正打过仗地彭十三。接下来刘忠便问了他一些别的事,旋即又说起如今调在麾下地都指挥佥事孟贤,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回皇上会把老孟调到我这儿,他可是正儿八经地功臣之后。我是不敢使唤他。唔,小张越,我可得提醒你一声,你家里虽说不是英国公嫡支,可武乃是张家立家之本。别只顾着和文官交好。这婚姻大事,还是得和咱们武臣才算门当户对!” 这颠来倒去怎么偏题了? 张越此时颇感哭笑不得。于是干脆也东拉西扯打起了哈哈。待到将刘忠送出三堂的时候,他方才现罗威三人居然还巴巴地等在外头。算算两人刚刚在里头说正事顶多才小半个时辰,倒是闲话说了不少,这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三个人就这么在风地里站着,倒是够可怜的----但也是活该! 刚刚刘忠还嗤笑着提了有人往都司报信的事,而且不止一拨。这种把上司往火坑里推的家伙,眼下不过是让他们先吃点小苦头而已! 罗威此时已经明白人家是有意晾着自己。但即使心头暗恨。此时他仍不得不端着恭谨地面孔上前问道:“刘都帅这是要走?” “本都帅管着整个山东一摊子地事,你还想留我在这破衙门多呆?”刘忠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这才从一个随侍军官手中接过大氅往身上一披。见三人都在地上微微跺脚,他便冷笑道。“本都帅地亲随在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都能一动不动,你们才等这么一小会就站不住了,文官果然娇贵得紧!” “小张越,我走了,有事情让人去都司报我。对了,等冬至放假地时候去我那儿,我那儿可有辽东送过来的狍子和熊掌,这人参酒也管够!” 情知刘忠就是这做派,张越便笑着应了,又亲自将人送了出去。然而,刚刚出了忠义坊那牌坊,他就只见呼啦啦一群人冲了过来,为地正是胡家婆娘,后头的春凳上则是抬着胡家父子俩。见着这闹剧似的场面,他微微一愣便笑了起来。 那胡大海一看到刘忠便嚷嚷道:“姑爹……姑爹你要为我做主啊,他居然打了我九十杖!” 胡里正却是不敢如儿子这般随便喊,毕竟那不是正牌子妹夫,于是便支着手肘微微抬起了身子,带着哭腔说:“请都帅给咱们做主,不过是芝麻大小的罪名,这县太爷居然一打就是八十杖,小的实在是冤枉。” 此时此刻听了这话,刘忠脸都青了。他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掀开胡家父子身上盖地被子,随便瞅了一眼回头就走,竟是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眼见众亲随也都上了马,他便冲张越拱了拱手道:“小张越,你这手下留情我记下了。这不知好歹的父子俩要是日后再给你惹什么麻烦,你给我往死里打,别顾着我的面子!”说完这话,他便重重一挥马鞭,那鞭梢顿时划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没眼没皮的东西,都给我滚回去!你们也不想想,要是人家真地要整治你们,这**十杖打下来,你们还有命在?” ps:总榜第十四了,差上头一位才几票,嘿嘿,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大家帮忙再投几张月票往上挪一挪,今天已经三十号啦,曙光就在眼前…… 杜桢感慨道:“倒是如今的锦衣卫……这个你看看。” 接过杜桢递来地那些纸,张越看完,当即明白这就是所谓锦衣卫的情报。 “如今锦衣卫的情报广及各地,主要有两种。一是琐碎情报,每日汇总,由各小旗推荐较有价值的上报,称为推荐票。二是重大情报,每月上报一至五次,是为月票。”杜桢顿了顿,又道,“皇上念我责任重大,特准山东卫所直接把月票推荐票都送到我这来。” 张越笑道:“如此甚好,先生根除白莲教更有把握。”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服软求饶,冷面撵人 刘忠来得快,去得也快,恰留下一群眼珠子掉了一地的人们。 因着最初刘忠把罗威三人都给拘在了三堂外头不得动弹,其他的人猜测惊疑还来不及,哪里有工夫去通报胡家父子事情有变?于是,胡家父子一听说刘忠到了,愣是在家里磨磨蹭蹭好一会,直到觉着那位新知县说不定已经倒了霉,这才让人抬着还在养棒疮的他们跑到了县衙门口,希望这位家里头的绝顶靠山看在他们的凄惨模样份上,多给张越些苦头吃。 然而,这一切明明是按照计划好的进行,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如今已经十月,北方的天气原本就是格外的冷,这会儿胡家父子身上盖的棉被已经都给刘忠掀了,自然更是冻得直打哆嗦。两人正在养棒疮,**上没一块好肉,也就没穿裤子,这会儿彻骨寒风一阵阵吹过,他们在那儿抖得就好似筛糠似的,偏生胡家婆娘已经傻了,家里雇的四个帮工也都呆了,竟是没有一个人去管那掉在地上的被子。 胡里正好歹是多活了几十岁的人,瞧见张越笑吟吟地往这边走来,他登时又打了个寒噤,**上冷飕飕的感觉完全没了,取而代之则是那一天在大竹板下头火辣辣的疼痛。他眼下算是明白,自己这刁状完全是告错了去处,没听见刚刚他那位便宜妹夫临走时说的话么? 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在张越离着跟前还剩几步的时候,他竟是奋起大力哆嗦着两条腿跪了起来,抠着那春凳的边上使劲碰了两下脑袋,声泪俱下地说:“老爷恕罪,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知罪!请老爷看在小的听人挑唆的份上,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小的乐意将功赎罪,以后终生为您做牛做马。” “你说听人挑唆?你儿子把人家唯一地耕牛杀了吃了。那也是听人挑唆?你咆哮公堂辱骂本官,那也是听人挑唆?你消息灵通跑到这儿大吵大闹,那也是听人挑唆?”张越走到近前,见胡里正可怜巴巴地磕头求告,便嗤笑了一声,“胡里正着实是识时务的人,既然如此,刚刚我那些疑问你可否解答?” 一想到自己吃的那些苦头。最大的靠山又丢下了自己,胡里正就觉得心里憋气,此时支撑着手臂努力抬头瞧了瞧照壁那边的几个人,他立刻开口嚷嚷道:“老爷明鉴,这小儿作恶乃是他咎由自取,可小的之前不告而走不是有意藐视老爷,而是罗县丞和赵主簿挑唆的!” 吼出这么一句之后,他顿时觉得心头松快了。遂指着两人又恶狠狠地说:“他们对小的说,小地是都帅大人的大舅爷,老爷定然不敢拿小的怎么样,小的一走那些里正就都会走,到时候少不得让老爷下不来台!小的还知道。他们先头根本就没病,他们是有意瞒骗您。纯粹没安好心。他们一直都霸占着县丞主簿的位子,也不知道撵走了多少知县,吞了多少好处,小的……” 自打刘忠出现,又和张越亲近,罗威就感到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算计。待到那两人进了三堂说话,他和赵明马成反而被撂在了外头。他就是傻瓜也明白大势已去。 然而此时此刻。眼看胡里正也是倒戈一击,他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对着那个叫嚣得正起劲地老家伙就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他的浑身气力,这一下扇下去,胡里正竟是一个稳不住从春凳上摔了下来,连牙齿也跌落了两颗。 关键时刻。罗威哪里还顾得上这是不是都帅大人地亲戚。他眼下唯一地指望就是暂时打断某人那张臭嘴。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张越地脸色。指着被打懵了地胡里正便咆哮道:“刚刚刘都帅地话你都听见了。他不满你胡作非为。你眼下居然还敢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你藐视大人咆哮公堂是谁都看见地事。可有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挑唆地你?若是你还想再挨一顿板子。尽管胡说。大人有地是办法整治你!” 他这番喝骂终于把赵明也给震醒了。一想到自己是狗头军师地身份。他亦不敢怠慢。深知这会儿应该痛打落水狗。尽快把自己撇清出去。遂慌忙疾步奔了上来。冲着胡里正便是破口大骂。无非是指斥他恬不知耻胡说八道云云。正当他提起脚来想踢上这个老无赖几脚泻泄愤时。却不防旁里伸出一只手。四两拔千金似地将他拨到了一边。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罗县丞。赵主簿。何必和这等人一般计较?来人。胡大海依律当徒三年。立刻收监!” 张越一直冷眼旁观这几个人做戏。直到觉着瞧得差不多了。方才出手拦住了人。此时此刻。他又瞥了一眼仍站在不远处仿佛呆若木鸡一般地典史马成。心中倒觉得这人沉得住气。这时候。眼看差役上来锁了自己地儿子架走。胡里正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干嚎了一声便骂了罗威赵明无数地话。顺带揭出了两人无数劣迹。 罗威赵明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老无赖。可张越挡在身前。他们谁也不好动手。这当口。却是典史马成一溜小跑地上来。打躬作揖道:“大人。县衙门口任由这老家伙闹实在是太难看了。反正依律也能定他地罪。不若将他及其子一块下了狱。您也着实怪不得罗县丞和赵主簿。当初谁都怵着刘都帅。不敢治他和他家儿子。否则若是凭他们那劣迹。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其实也是卑职无能。不能为大人分忧。” 这八面玲珑地话儿一说。就连张越也不得不叹这人着实有左右逢源地本领。他虽然知道胡里正不是个好东西。此时却没打算把人收进狱中。因此摆摆手便阻止了两个抖着铁链预备上来锁人地差役。沉声吩咐道:“之前他地事情已经杖刑罚过了。我还是那句话。一罪不可二罚。今日他虽言行失当。算不上什么罪名。” 言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里正一眼,此时马成亦是心领神会。遂冲着胡家人喝道:“一群饭桶,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大人这是天大的恩惠,还不来磕头谢过,将你家主人抬回去!” 小主人被差役给架着要去坐牢,老主人被人打了还找不回场面,这胡家人谁能想到昔日安丘二霸不合撞在新知县矛头上竟然是这么个下场?此时一群人乱哄哄地上来磕了头,胡乱扶起胡里正搁在春凳上。随手一卷那被子盖上去,飞也似地转身就跑,仿佛这会儿不跑下辈子就没了机会似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儿个这一闹,别说县衙中的差役小吏们多了无数可以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连外头百姓也很快听到了风声,街头巷尾是议论纷纷。无数人拍手称快额手称庆。安丘二霸横行不是一两天了,老的少地没少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这回可真是栽了! 唱了一天的大戏,张越回到屋子里顿时是腰酸背痛,心想就算在京城时应付皇帝时也不见这么累。他清楚得很。倘若他不是世家子,不是姓张。那今天惹得刘忠这一趟跑过来,他决计没有好果子吃。不得不说,这自己累积的人脉远远没有家里累积的人脉来得方便管用。 “少爷,还出神呢!”秋痕此时端了热水过来,见张越坐在炕上,仍是进屋时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便笑道。“多亏刘大人今儿个走了这么一趟。否则那起子没上没下的家伙就都要翻天了。您这一天也劳乏了,用热水好好烫烫脚。吃完晚饭早些歇着,明日又要早起呢。” 张越直到有人扒了自己的靴子袜子这才回过神。见是秋痕,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脚伸进了热水中,却是摆手吩咐她不用揉搓伺候。此时已经是大冷天,这屋子里已经是烧了暖炕,他坐在炕上脚下泡着热水,自然是感到身上热腾腾地。见秋痕站在旁边,脸上也不知是冻得通红,还是被屋里的热气冲得通红,他不由得怔了一怔,目光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会肿得和胡萝卜似的!” 秋痕面上一阵慌乱,连忙把手往后头缩,却笑道:“没事没事。” “给我看看。”张越眉头一皱,伸出手去拽住了秋痕的胳膊,硬是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拉了出来。瞧见那往日白葱似的手指上头赫然是生了冻疮,他不禁大吃一惊,抬头便问道,“你素来保养得好,不是从来不生冻疮地?” 琥珀这时候从里屋掀帘出来,这才解释道,“因咱们这儿就有六个人的衣裳,又有被褥等等大物件,秋痕姐姐看着天冷,李家嫂子和崔家嫂子忙不过来,她们整日里把手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头也太辛苦,所以不忍心,说横竖没事,就拉着奴婢和灵犀姐姐帮了几天的忙。我们倒还好,可姐姐大概是不习惯这天气水质,所以几天下来就生了冻疮,偏又瞒着少爷不肯说。” 张越之前几日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家中的时候样样都有专人伺候得周到妥贴,别说灵犀,就是秋痕琥珀也是从来不用洗衣裳地。这一次带了这么多人出来,结果却还要让她们大冷天干这些,他此时不免心中愧疚。 因看着琥珀的手也粗糙了不少,他正想嘱咐两人多擦些玫瑰油,却听外头一阵说笑声,不一会儿,那门帘一掀,之前马成送地那两个丫头便进了门来。 两人俱是簇新打扮,一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一个穿着玉色缎子小袄,脸上抹了些脂粉,头上戴着新鲜样儿的堆纱绢花,看上去愈亭亭玉立。两人俱是仿佛没看到张越旁边的琥珀和秋痕,一见他正在泡脚便双双蹭了上前,趁势就蹲下身去,却不料还没碰到铜脚盆,就被一声喝给吓得缩回了手。 “出去,这儿用不着你们!” 自从灵犀秋痕琥珀来了之后,两个丫头就不曾近过张越的身,刚刚马成特意让人送了两套新衣裳来,她们立刻就换上了,想着总能胜过成天一身素淡的秋痕琥珀。谁知道这会儿巴结都还没巴结上,就迎来了张越这么一句呵斥。她们本就委屈了好几天,这会儿其中一个顿时就势跪倒在地抽泣了起来 “大人,咱们两个究竟做错了什么,从不见您有什么好声气!横竖都是奴婢,就算分个新来厚道,咱们俩也不懂那些大规矩,您也不必见着就是板着脸!若是您真的不待见……” “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个穿着柳绿杭绢对襟袄儿地丫头正在那抹眼泪,一听到这话不禁呆了一呆,却以为张越是回心转意,连忙把伸出了两只手,心里顿时自鸣得意了起来。要知道昔日在惠香楼地时候,妈妈教她们吹拉弹唱技艺的时候,另外还会嘱咐一个理儿,女人除了要脸蛋长得俏,那脖子和手更要善加保养,这只要是白皙细腻,就没一个男人是不爱地。 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张越盯着她地手瞧看了半晌,忽然又示意另一人也伸出手,却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你们么?女人花枝招展无可厚非,但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就可厌了!这大冷天的,灵犀秋痕琥珀能够端着大盆出去洗衣裳,你们俩都干了些什么?既然你们是丫头,那便不是来享福的,她们都做得的事情,你们俩凭什么偷懒?” 瞧见灵犀正进屋,张越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灵犀,我屋子里如今有你们三个够用了,你呆会**去把人还给马典史,就对他说,我身边的人如今已经够使了,谢谢他之前费心。” 此话一出,秋痕固然是面上一喜,琥珀却不禁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瞅着那两个面色煞白的丫头,她倒有些可怜她们。毕竟,男人都喜欢寻几个花枝招展的丫头放在屋里,没几个乐意看素面朝天的,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张越的喜好心思? ps:再次四千字,啥也不说了,泪流满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烫手的山芋甩不脱 “看走眼了,这回是真的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少年知县耍得团团转,罗威那股憋气劲就别提了。如今回忆起来,他竟是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坠入彀中。起初他当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刚中进士什么都不懂,后来以为人家是大家公子只挣面子不通事务,再后来认为是为了立威不顾利害……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人家竟是每一步都算得仔仔细细,愚蠢的只是他而已。 “老爷。”进了书房的贴身小厮见罗威满面颓然,丝毫没了往日那种自信模样,心中也不禁惴惴然,“赵主簿说是身上不爽快,不能来了……” “滚!” 罗威登时心头火起,将那贴身小厮赶出去之后,他方才咬牙切齿地在高几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赵明不来无非是因为怕了,他们俩一搭一档在安丘县把持了这许多年事务,这**后头自然是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小小里正都能够揭着他的短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迎来送往多任县令,每次都是大获全胜,怎么这回居然撞见这么一位? “老爷……” 听到外头这声唤,罗威只觉心火噌噌噌就窜了上来,三两步上前亲自把门拉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刚刚该说的时候不说,如今又在外头嚷嚷!有什么坏消息一并报上来!” 那贴身小厮忙双手捧上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不敢三番两次搅扰老爷,刚刚是济南府布政司那儿左参政送来的信。小的忖度老爷之前问过好几回,所以那头信送进来,小的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拿过来了。那送信的人……” 满心不安的罗威这会儿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时大亮,忙打断道:“那送信来的人可还在?” “那人送到了信就走了。”那贴身小厮见罗威面上一僵,仿佛立刻就要火,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赶上去想要留他,谁知他说左参政有严命,他不敢停留。” 情知再多问也是白问,罗威自然想知道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接过信关上门回到书案后头坐下,他三两下拆开了火漆封口的封套,抽出那几张信笺就匆匆浏览了起来。只看完第一张,他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紧跟着就感到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他原先还打算往知府衙门或是布政司匿名投贴。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新任布政使地得意弟子?那可不同于座师和门生。而是货真价实地老师和弟子!若是他告上去人家反喷他一脸。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匆匆看完了整封信。他却现左旋在上头压根没提张越家世。不禁有些疑惑。本想写一封回信问问。但一想到刚刚这封信上那种不耐烦地口气。他便按捺了那心思。知道若是罗罗嗦嗦多问只怕会惹得人家厌烦。问题是。如今他已经把张越给得罪狠了。他该怎么办? 这天张越用过晚饭。便在书房中给家里写信。上任半个月不到。他这遇上地事情却是往日在家里时一年半载都碰不上地。想想也觉得颇有些跌宕起伏地滋味。虽说他靠着强横地背景压倒了那三个官场老油子。但若是他不能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建树。单凭压制也算不得本事。更何况。政绩这两个字异常难说。一个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能够真正拿得出手地政绩? 而白莲教地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办得轰轰烈烈。坏了盛世年景地名头。天子未必高兴;弄砸了。这就不单单是他。只怕通省官员都要吃挂落…… “少爷。马典史求见。” 听到外头连生地声音。张越不禁眉头一挑。他倒是想过罗威赵明两人会服软。却不想恰是马成先来。那几天衙门中人手捉襟见肘地时候。别人纷纷告假。偏偏此人满脸病容。愣是天天按时点卯。办公也是兢兢业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因此沉吟片刻。他就搁下笔吩咐道:“请马典史进来。” 马成迎来送往的知县不下数十任,这书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儿个踏进来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书架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也不曾换过,只是上头的文房四宝和以前他见过地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儿的贵重家伙。书案一角的松鹤木雕高几上搁着一只铜鼎,鼎炉里也不知道焚着什么香料,闻起来却是清新,丝毫没有腻人的感觉。 他利索地长揖行礼之后,便在张越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憨厚地笑道:“也没见大人在这儿变动什么摆设,偏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同。大人这鼎炉中焚的是什么香,怎么闻着让人身心一振?” “出门在外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是些叶香罢了,都是三个丫头折腾地,我对这个不在行,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搁了什么花儿草儿。”张越见马成拐弯抹角,自然也不着急,“马典史若是喜欢,到时候我问问她们三个,若是方便收拾一包给你就是了。” “那卑职多谢大人了。”马成连忙欠身赔笑道,“贱内一向身子不好,容易犯个头疼脑热的,人家说这上好地香料或许能缓解一二,卑职又置办不起,家里更没人懂那些花儿草儿的。其实,咱们这县不但比不上青州府济南府这样的大地儿,在整个山东也是数得上号的穷地方。平日里各项出息少,百姓也穷,所以历任知县都是想方设法调到别处去。” 这便是扯到正题了,张越便点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所以马典史能够在此地一干就是十几年,这就不但是老资格,而且是劳苦功高了。先前别人都告假,唯有你还日日前来,说起来我还要谢你一声才是。” 这时候马成终于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不怪罪,卑职便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当大人一个谢字?不瞒大人说。先头那两个丫头并非先头钱知县留的,而是出自青州府惠香楼,是卑职买的……不,应该说是别人送的。” 见张越丝毫不为所动,照旧是那副似笑非笑地表情,马成不禁感到背后颇有些燥热。然而,今儿个那两个丫头被打回来,在他面前寻死觅活大哭了一场。他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赶人又不好留下,这才有了如今来拜访这一遭。 此时,骑虎难下地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好教大人得知,卑职先头听说新知县前来,便打算到青州府去寻两个姿色好的丫头,不合遇见了一位贵人。那位贵人地随从正好认识卑职,就询问了两句。一听说此事,竟是将刚刚从惠香楼买来的两个姑娘送给了我,说是到时候给大人当丫头。因那位贵人吩咐卑职不许说出去,卑职先前只好瞒着大人。” 马成口口声声说是贵人,张越这时候已经提起了十分警惕。略一思忖便问道:“你口中那贵人是谁?” “是……”马成既然来了就知道早晚都要说,然而此时却仍不免顿了一顿。旋即方才咬咬牙说,“那是汉王世子殿下。” 汉王……世子?张越刚刚还想到之前那位挨过廷杖地衡山王朱瞻圻,可之后一想人家现在改封了寿光王,和自己有怨有仇,而且那是个心无城府地草包郡王,别说送礼,不记恨他就不错了。断然不会送礼。此时听说是汉王世子。他不禁呆了一呆。当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马成,因又问道:“他送人给你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马成见张越只是微微一愣。仿佛对那位别人听来惊惧万分的名字丝毫不以为异,顿时又多了几分敬畏。可是汉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那老友乃是汉王府典仪,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人家怎么可能还对他说什么?然而,张越既然问了,他少不得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总算是记起那时候汉王世子和身边一位文士一般的人物说过一句话。 “世子殿下不曾对卑职说什么,卑职倒是听见他和身旁一人说,当初二弟行事莽撞,不但动了鞭子,之后还闹到人家家门口去了,如今人家既然来山东上任,便该补偿一二,这两个女子乃是处子,而且也是青州府内难得一见的美人,便送过去当作赔礼好了。” 马成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张越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既然知道了缘由,即便那是汉王世子一片“好意”,但他本就不喜欢那种挠弄姿的女人,此时就更不敢覆水重收了。他哪里敢要这样的烫手山芋? 当下他便吩咐马成在后衙随便安排个差事给那俩丫头,又嘱咐了几句,见这位来时还有些忐忑的典史一脸轻松地离开,他那心头倒有些沉甸甸了。 一头是至今还没个准地白莲教,一头是那位和天子一样脾气暴躁的汉王,为什么他和杜桢就偏偏摊上了山东这块注定不会太平的地儿? 想到明天就是十月十五,所谓孔雀大明王转世的佛母会到安丘县讲道,那个地儿也只是稍微有了些眉目,张越更是烦恼地揉了揉太阳**。 所谓白莲教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白莲教的名义四处活动,这转世佛母的名头足可吸引无数信徒,若是再展现什么神迹就更加难说了。人家没有扯起白莲教的大旗,他就算知道人家在哪儿传道,若是直接抓人,只怕自己就先出不来。ps:还有二十九小时了……大家努力一把,手中的月票该出清仓啦,不投就要过期喽! 另附大胖哥哥地经典小段子 却说那三角眼衙役回到家中,想起得罪了新任县太爷,只怕今后小鞋不断,弄不好天天**开花,不由得长吁短叹,辗转反侧。其妻疑,问之,知实情。笑曰:“夫君莫慌,妾身最近一月小有积蓄,攒月票5张,何不送于县太爷,必消灾也!”衙役大喜,曰:“多亏贤妻指点,县太爷新官上任,急需之!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送票。”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佛母会上遇佳人 初一十五向来是四乡农人赶集的时节,每到这一日,城外一大清早便会有等着开门的人,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会起个赶早,上集市采买新鲜蔬菜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若是遇上好时节,集市上少不得还有卖艺的杂耍的,不过是博小孩儿一乐。然而十月十五这一天,不少人却出了城,往城东十几里地的王家庄蜂拥而去,却是为了瞧看那位大名鼎鼎的佛母。 “佛母娘娘乃是菩萨转世,据说最是菩萨心肠,这四乡里的人好些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就连青州府几座尼寺的住持也对佛母娘娘推崇得很。” “佛母娘娘生来就有天眼神通,若是能得她摩顶,听说小孩儿以后可百病不生。” 王家庄原本那个用来唱戏的高台子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片硕大的晒谷场如今也黑压压的满是人。随着人群越来越多,这四周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说出来的事迹更是神乎其神。虽说天气贼冷贼冷,但由于兴奋,不少人竟是满脑门子油汗。 人群中有男有女,最后头甚至还停着几乘青色小轿,仿佛是大家女眷。佛母每次讲道都有无数人听讲,富贵人家也常有,因此这种情形别人司空见惯,倒也是无人惊奇。 此时,一乘和别人几乎一般无二的小轿前,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厮贴轿子站着,眼睛却一直都看着四周的人群。他脸上看不见什么虔诚,眼神中倒是颇有些嘲弄,东张西望了许久。她方才凑到那轿窗处低声说道:“小姐,那佛母真有那么神奇?” 这时候,一只玉手轻轻将轿窗的帘子揭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了一声嗟叹:“既然林嫂子说那位佛母曾经医好了她地儿子。兴许真有些神奇之处呢?娘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一路折腾,到了青州府便是病倒了,几个大夫瞧了,开了无数药方都没用。如今别的法子都试过却收效甚微。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管怎么说,我先远远地听那位佛母讲一回道。到时候再作计较好了,若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们立刻就走。” “可是……”那年轻小厮皱了皱眉想要反驳,最后却在轿中人的眼神下把下头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望了望周围明里暗里地四个护卫。他心下稍安,随即便想到了另外一桩事,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喜色,“小姐,既然都到这安丘县地界了,那您何不找机会去见见三公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以后您就算想出门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种话以后你都不要再说了!” 轿中人正是孟敏。她此时随手放下那窗帘。淡淡地说:“他虽然叫我一声四妹妹。不过是瞧着大嫂子的情分,原本就未必有意思。不过是爹爹一心想着要结交英国公家而已。如今爹爹出京,这事再没有人提。你更不必成天唠叨这个。再说了,我此次是为了娘的病出来,他是安丘知县,初来乍到忙活公务还来不及,我何苦去搅扰人家?” 红袖闻言却仍是不服气。脱口而出道:“可是。夫人之前还说……” “娘总是为着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地那么简单。”孟敏秀丽地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怅惘。旋即叹道。“兴许是有缘无份。否则也不会我预备地那份回礼尚未送出。爹爹就忽地遭了革职。皇上既然都让王贵妃传出了那样地话儿。这意思如何自然再清楚也没有了。” 虽不忿自家小姐地这般话。但红袖也只敢在嘴里低声嘟囔道:“皇上要真是不乐意孟家和张家再结一门姻亲。天下那么大。何必把老爷放到山东这地儿来?青州府和安丘县只隔着几百里地。一天之内跑马快就可以打个来回。分明是存着那意思……”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一个熟悉地人影。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着眼睛又盯着看了一会。她终于断定自己绝没有看错。正想对轿子里地孟敏提醒一声儿。她忽地想起刚刚那番话。那满腔地热切念头登时如同冰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别扭地站在了那儿。 别看小姐平素好说话得紧。要是她自说自话。到时候少不得挨一顿训! 尽管人山人海。但边上既然带着一个彭十三。张越穿梭于其中自然毫不费力。看到这种人头攒动地情景。他忍不住想到了四个字----民心可用。怪不得历朝历代建国地时候都是利用民心。随即国本稳固后便是安抚镇压两字并用。务必让民心只关注温饱不关注其他。这一个地方地民心煽动起来都是一件恐怖地事。更何况天下民心?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当他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边上挤过去的时候,耳朵忽地捕捉到了这么一句话。只是须臾间,他就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这么一句,登时上了心,少不得循着那声音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隐入人群中地褐衣身影。由于只是惊鸿一瞥,他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身穿灰衣,肩背宽阔身量极高,还有那腰间束着地一根宽皮革带子。 张越都看见了,彭十三耳聪目明,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人物,当下便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去盯着那个人?” “这儿人那么多,你能找到盯着他?” “要是没这本事,当初千军万马当中我怎么去追杀敌酋?” 彭十三嘿嘿一笑,遂把张越推了出去,叮嘱了几句,便回身又钻进了人群。张越瞧着他如鱼得水地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更觉得这回带了此人出来乃是最大的胜算。瞅了瞅自己身上地那身蓝布衣裳,他忖度片刻便又往后头退了退。毕竟,他今天只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而已。 眼看时辰将到,仿佛有人暗地里了一声令似地,紧跟着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竟是一声咳嗽也听不见。空中渐渐有丝竹之声传来,空灵飘渺,隐约可闻无数梵唱,间中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饶是张越心有定见,仍不免失神了片刻,待回过神的时候,却见无数百姓都合掌拜了下去,人群中立着的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张越虽不想在这当口鹤立鸡群,但也不太乐意随大流下拜,瞧见最边上停着不少轿子,更有几个像是富家随从的人仍站着,他遂连忙退后几步,因那身衣着,倒是毫不起眼。眼看东边的人群犹如潮水一般散开,留出了居中一条路,又看到一群白色衣袍的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女子而来,他连忙极尽目力看去,却只能依稀瞧见那盛装。 “混沌初开,定就十佛掌教。盖先天原始,浑然一团,无声无臭,莫为其名。尔后混沌初开天地始定,乃子会开天,丑会辟地,寅会生人。于是原人落世,栽立人根,斯时榛榛,人兽不分,不能治世,虽有人宛如无人,不成为世界,至卯会,天降佛子治世。” 尽管那晒谷场极大,然而那女声吟诵的经文依旧无比清晰地随风传到了四处,即使站在最后头的张越也听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他曾经辗转弄到手的《应劫经》。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凛然醒悟,这白莲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邪教,几百年辗转相传下来,这其中的教义固然精深,但武力也绝不可小觑。 “初佛降生南方,名赤爱佛,掌天盘六千年。二佛降生北方,名生育子,掌天盘四千八百年。三佛降生东方,名甲三春,掌天盘三千七百二十年……” 高台上的诵经声仍源源不断地传来,间中更有无数善男信女跟着诵念。张越只觉得天地间都充斥着这梵唱一般的诵念声,眼前竟是有些恍惚,使劲咬了咬舌尖方才清醒了过来。他瞧了瞧四周,见刚刚和自己一样站着的人当中,十个当中少说也有五个已经伏拜了下去,即使是站着的人也跟着喃喃自语,仿佛是受了几分经文感染。 约摸一刻钟之后,虽有无数善男信女在那儿诵经,然而天公不作美,竟是飘下了星星点点的雨点子。这天气原本就冷,雨点子起初还好,须臾便下大了。可即便如此,许是信念坚定又极其集中精神的缘故,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人们依旧是喃喃诵经不止,仿佛根本不知道此时已经下雨。 那些抬轿坐车来的人家此时见忽然下这样的大雨了,立刻都熬不住了,纷纷都指挥家人打道回府,不多时就只剩下一抬孤零零的盖上了油毡的青布小轿以及四周的七八个家人。张越此时吃这雨一浇,走又走不得,便也想找个地方躲雨,结果东张西望之后却瞧见西边那儿有十几个身披油毡的灰衣大汉往这边走来,穿着俱是和之前那个念出某句白莲教名联的汉子差不多,不禁心中一凛。 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到头上雨似乎小了,一抬头就现多了一把伞。紧跟着,他便觉着有人轻轻拽他的袖子,僵硬着脖子缓缓一回头,打量了老半晌,他方才认出那是男装打扮满脸雨水的红袖。微微一愣,他连忙朝她后头的轿子看去,见那轿窗帘子被一只手揭开,赫然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庞。 ps:这漫长的一个月终于快解脱了,谢天谢地……最后十五个小时,月票倒计时,清仓啦!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雨日共伞缘,佛母赠姜汤 “这好好的天气,怎么会忽然下雨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佛母娘娘早就观过天象,好几天前就知道今天要下雨!” “照你这么说可就古怪了,既然知道要下雨,何必还一定要十五讲道,改天不好么?” “兄弟,佛母娘娘讲道乃是我们的福分,也是信民的福分,可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那些别有用心的冒牌货?恰是这种天气才好,这大雨一浇,真正的信民和乔装的探子十有**就能分辨出来。你也甭担心大伙儿会着凉,这王家庄本地的信民们早就预备好了热姜汤。再说,信奉佛母娘娘,百病不生,这道理你不懂么?” “果然不愧是佛母娘娘,那些心不诚的已经都走了,如今留下来的方才是真正的诚心人。这位轿中的姑娘倒是难得,下这么大雨还能硬挺着。” 耳听得这声音渐渐远去,撑着一把伞和红袖一同侍立在那小轿旁的张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中登时对那位佛母的评价又高了几分。知道看天象,又知道通过虔诚来区分信徒和冒牌货,这着实是颇有些心计。 这一回他能够到此地来,却还是多亏了连生那张异常甜蜜的嘴,再加上他还记得之前看过的锦衣卫密报上的几句词,这才能顺利摸进了王家庄,却不料单单是这儿的信徒就足足有五六百。 “越哥哥。” 这个声音一入耳,张越乱七八糟的思绪陡然之间收了回来。此时此刻,他**的头上犹自往下滴着水,而那轿窗中则是孟敏。虽然是一坐一站,虽然是一里一外,但彼此之间近在咫尺,虽并不比以往那时候贴近,但在这一场大雨中,端详着孟敏那惊喜的眼神和泛红的双颊,他依旧觉得心头一热。 “四妹妹。多谢你了。” 刚刚甫一见面,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话,孟敏便瞅见了张越极其不对劲的表情,一探身更看见了朝这边而来的那些灰衣人。虽然不明白根本不像信徒的张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张越为何瞧着有些鬼鬼祟祟。但她还是本能地让他撑伞作家仆状站在自己的的轿子前。好在张越这天打扮得极其不起眼,人家倒是不曾注意她这儿多了一个人。 “你要谢就谢红袖吧。若不是她瞧见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居然也在。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升堂办事么。怎么会到这儿来?” 外头还是大雨。那诵经声依旧清晰入耳。那种感觉自然极其不同。说这话地时候。孟敏地面上满是关切。儒生大多不信鬼神。她绝不会认为张越会相信什么佛母转世。因此心中尽是疑惑。隐约还有些担心。张越苦笑一声。心想这也是他想问孟敏地问题。须知白莲教都是在四乡讲道。很少进县城或是州城省城。这无疑便是走农村包围城市地路子。而且。相比城市里头地小市民。乡村地那些农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仍是难以糊口难以维持生计。自然较为容易接受那些教义。更容易接受某些激进地观念。 可是。孟敏并非愚夫愚妇。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是听说有人在这儿讲道。”张越自然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借口将孟敏瞒骗过去。但他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遂低声道。“高台上那位诵经人虽然自称是佛母降世。但据我所知。他们却极可能是白莲教。” 孟敏毕竟是功臣世家出身。白莲教三个字她听到地极少。但仍是清楚这其中关节。脸上血色倏地褪尽。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到要指望那位佛母替吴夫人治病。她只觉满心惊惧。 这幸好不曾将人招惹到自己家里去。若是带回去了。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她拿什么去弥补?可是。那位林嫂子向红袖提起此事。红袖又来巴巴地告诉自己。自己还去反反复复追问了好几次。甚至见到了林嫂子那位康复之后活蹦乱跳地儿子。莫非都是假地? 看见孟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知她此时心乱如麻,张越倒是不好再多提此事。由于天冷又下着雨,风又刮得极大,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大半,此时便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多久,想来四妹妹你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待会等这儿完了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 如今世上那些疑难杂症之中,大夫能治的病十停之中尚不足一停,其它的病就只能求神拜佛或是寄希望于那些号称有大神通的人,孟敏此时只觉脑际大乱。见张越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心头稍稍一涩,遂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越哥哥。” 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那什么都掩盖不住地诵经声。尽管如此,轿里轿外的两人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孟敏虽是坐着,但长时间不曾起身,顿时觉得腿脚麻。她素来行事缜密,所以在轿子中还预备了一把伞。此时因为心乱如麻而感觉气闷,她很想到外头站一会,因此略一思忖便掀开轿帘撑着伞走了出去。 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地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地,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上淡淡地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地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地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现地上还湿漉漉地,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地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现有一个身穿麻衣地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地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地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地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经文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地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地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地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地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地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ps:只有不到十一小时了……再次送上四千字,召唤最后的月票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地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了我!我不过是和他说,如今皇爷爷派了心腹人来山东,显然是不怀好意,他就砸东西赶了我出来!哼,要不是因为他这汉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过,谁高兴提醒他这些!” 一听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亲,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只他生性顺着父亲地意思惯了。虽也深恨此事,却从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给父王招惹祸事!朝廷调动官员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经,你难道忘了先前大闹英国公府吃的那顿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阴狠,又冲着朱瞻坦冷哼了一声,“我当然忘不了!大哥,当初立储的时候,多少人为父王说好话。结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将就犹如哑巴一般,再不肯为父王出头。纵使张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爷如今是连主次都忘了,我不过打了一个张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着由头给了我一顿板子,而且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出去,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孙子?” “够了!” “你少在我面前摆世子地架子!” 朱瞻圻地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脉相承。此时火气上来。哪里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着大哥地鼻子恶狠狠地说:“大哥。你做地事情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公面前言辞谦恭。心里打地是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不错。先头张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锦衣卫去地。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这一丁点眼线我还能用!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地睚眦必报!” 撂下这狠话。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铁青地面色。气咻咻地和兄长擦身而过。疾步出门跃上马就走。后头几个护卫却不敢失礼。过去地时候都侧身行礼。随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走了个精光。朱瞻坦只觉浑身无力。亏得左右有人扶着。这才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饶是如此。他那副出气多进气少地模样仍是把周围众人吓了个半死。 “世子殿下!” “没事。把肩舆抬来。我要去见父王。” 虽说汉王朱高煦就藩乐安州算是货真价实地被贬。但无论工部还是地方。在营建王府上都丝毫不敢马虎。毕竟这位主儿暴戾地名头在外。这一座汉王府几乎占据了乐安州地一半县城。内有房屋数百间。又将小清河活水经沉淀后引入府中。是为华清池。这一座与唐明皇骊山行宫内名池同名地碧水池乃是朱高煦亲自所题。道足了心中志向。其余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汉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瑶光阁,这名虽阁,其实却和宫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从肩舆上被人搀下来,立刻便有两个小宦官上来左右相扶,架着他足不点地往里头行去。待进了里间,他便看到那宝座上端坐着自己的父王,连忙甩开两个小宦官,恭谨地拜伏于地。 朱高煦自负武勇,如今虽然早就不能算年轻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体好。寻常骏马竟是根本驮不动他。正因为如此,他万分看不起身体肥硕又懦弱无能地兄长。眼看长子也是这么病恹恹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这身子怎么还是那么不中用!” 瞧见两旁那几个赫然是天策中护卫中的护卫指挥、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父王恕罪。这天气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里**这样的毛病,真是晦气!”朱高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摆摆手示意朱瞻坦起来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的侍女和宦官全都赶了出去,这才说道,“赵王昨日来信,说是父皇如今分外关心山东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只眼睛始终盯在这儿。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就是本藩帮他打下来的,如今他过河拆桥不算,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那几个武将一则是脱不了武人脾气,二则是本就是被汉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禄填得饱饱的,此时少不得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观地朱瞻坦看见朱高煦被撩拨得浑身是劲,不由得在下边劝解了一句:“父皇,诸位将军,皇爷爷关心山东之事兴许是别有缘由。据我探查,锦衣卫侦得山东之地有白莲教教众暗中活动。或许那些人事变动都是……”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一样东西扑面砸来。千钧一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朝左边一闪。随即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却不知道是什么砸中了背后地墙壁。望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朱高煦,他着实再惹他怒,那满肚子地话只能吞了回去。 “什么白莲教,那分明是借口!”朱高煦仿佛根本没有扔出那个金杯,此时冷哼了一声,对那些愚夫愚妇的玩意不屑一顾。“若是为了那点区区小事。父皇会把身边地亲信派过来?那个杜桢不哼不哈,却知道劝谏父皇放过梁潜。当初本藩被赶到乐安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时,他怎么就不知道说说话?那些文官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巧言令色之徒,全都该杀!” 朱瞻坦本想劝谏若要得天下不妨利用民心,听朱高煦这么说,其他的武将又纷纷附和,他只觉得喉咙口泛起一股血腥味,良久方才勉强压住。接下来朱高煦又安排了不少事务,不出意料,他根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他的那些弟弟也全都被排除在外。 似乎就是打纪纲被杀的时候开始,朱高煦就愈愈刚愎自用了。好在父亲虽然不看重他这个世子,外头人却不那么想,于是他还能做不少事。他既然不能劝父亲打消对皇位的执念,那么能做的就只有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这一次若利用的好,事情便大有可为。 闹哄哄的一次小廷议之后,他便出了瑶光阁。见两个小宦官前来搀扶他上肩舆,他思忖片刻便摇了摇手道:“去璇玑院拜见王妃。” 汉王朱高煦先头地嫡妃乃是郑氏,先后诞下了长子和次子,便是世子朱瞻坦和寿光王朱瞻圻。然而朱高煦生性暴戾,那时候夺嫡不成反而被逐山东青州府,某次暴怒之下郑氏劝阻不成,他反而一剑刺死了这位嫡妃,那时候此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气怒,终究还是在名门之中为其选册了继妃韦氏。韦氏虽是继母,却是和世子朱瞻坦一般大。 璇玑院乃是韦妃起居的正房,那五间屋子自然是轩昂壮丽,院中侍立的丫头都是穿着藕合色的绫袄,外头罩着青缎掐牙比甲,个个低头垂手。见着世子朱瞻坦来了,众丫头齐齐屈膝行礼,门前伺候的小丫头立刻高高打起了门帘,又往里头报了一声。 虽说晨昏定省,但朱瞻坦身子不好,平日这请安也不过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虚应礼数,平日很少单独上这儿来。再加上韦妃年轻,又镇压不住汉王府无数年轻貌美的姬妾,平日这王妃也就是虚名而已。所以,此时听着世子前来,她虽说诧异,却仍是端坐了,朱瞻坦只是微一躬身,她便笑着摆手请其坐下,心里却思量他此回来意。 朱瞻坦见这屋子里虽说都是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却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心中自是明白,略说了两句便忽然咳嗽了起来。韦妃还不甚明白,她旁边的一个年长妈妈却是心有所悟,当下便吩咐众丫头出去,只留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心腹妈妈,随即便越俎代庖地问道:“世子殿下此来莫非是有事对王妃说?” 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地龙泉窑联珠瓶,朱瞻坦便微微笑道:“王妃这房里的陈设果然是不凡,那一对龙泉窑联珠瓶大约是宫中赏赐的吧?恕我说一句实话,父王虽说姬妾无数,在女色上地心思却远远不如在大业上,那些姬妾如今自忖年轻貌美不将王妃放在眼中,以后人老珠黄的时候还不是弃若敝屣?” 韦妃毕竟才十八岁,即使是大家闺秀,顶多也就是学过如何管家,面对朱高煦这样一个太过尊贵同样也太过残暴的丈夫,她平素怕还来不及,哪里想过这些?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倒是讨厌,可纵使讨厌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妒的正妃模样来。所以虽觉得朱瞻坦说的都是好话,她却不甚明白。 此时便又是她身旁的那位妈妈开腔了,语气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客气:“多谢世子殿下地提醒。奴婢也说一句实话,大婚之后,汉王到璇玑院来地次数极少,这着实……” 朱瞻坦此时摆了摆手,身子略略前倾,低声说道:“王妃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汉王妃,若是和那些只知道媚人地女子争宠,不但手段落了下乘,而且还会让人笑话。父王既然注重大业,王妃何不投其所好?闲来的时候王妃不妨往外头走走,我听说……” 听了朱瞻坦那番话,韦妃还不觉什么,但她左右地两个妈妈却都是眼睛大亮,一时间对这位世子感恩戴德。待到朱瞻坦告辞离去,两人立刻在韦妃面前劝说了无数的话,终于让这位自小到大从不踏出家门的王妃点了头。 ps:最后一天最后一章,四千字完成。虽然中间有一天请了假,但更新过好几次四千字,本月也算是圆满了。虽然眼下新书月票榜的争夺尚未尘埃落定,但只为这一个月后期几乎稳坐第一,我就得谢谢大家长时间的支持。不管是投过月票还是只订阅的朋友,我都衷心谢谢大家!!最后,还剩五小时不到了,让我们守住胜利的成果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想溜之大吉?做梦! 赵明这个正九品主簿在安丘县算是一号人物,但在这青州知府衙门,他却比一个小厮好不到哪儿去。尽管陪历任知县拜见上官的时候来过好几回,逢年过节也会不时走一趟送礼,但知府乃是正四品的官,哪里是他说见就见,平日里也就是个管家和他打交道。今儿个他是着实没法子,于是狠狠心塞给了那管家一个三百贯钞的红包,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自然,让那管家转交给那位知府大人的礼物也绝不寒酸,乃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串南海珠链。那一颗颗珍珠不但都是极品,而且颗颗均匀几乎没有大小之分。若是没有此物敬献,他也是压根不敢来,也压根见不着人。 此时,斜签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他佯装镇定,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屋子。临窗的大炕上铺着青绿色毯子,设着一色的墨绿色靠背引枕和坐褥,地下两边各有三张椅子,椅子之间都有一张高几,几上不过是些小花瓶之类的摆设。靠墙角的那张几子上雕着精美的花样,却是和其他高几不同,上头摆着一面雕刻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 第一次在这种雅静的地方等候,又是为着那样的目的,赵明心头着实不安。当了那么多年主簿,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八个字的含义。眼下他已经走投无路,哪怕知府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趁着张越不在,他也只能来试一试。好歹,年前知府衙门一个口讯。他便将那桩案子抹得妥妥贴贴,也算是有些善缘。 “知府大人到。” 听到这一声,赵明慌忙站起身来,俟那位身宽体胖的知府慢悠悠踱进门之后,他立刻三步并两步迎上前行礼。等到知府在炕上东侧的位子上坐了,他方才期期艾艾说出了自己此来所求的事,更隐隐约约说张越和都指挥使刘忠交好,诸如此类云云。谁知道话说完之后,对方竟是用一种异常讥诮地目光看着他。 “赵主簿,你们安丘县的事情我素来不管。不是不想管,而是懒得管,毕竟。你们没折腾出什么太大的民怨,每年钱粮也是按时交。我这个知府也没必要管得太多,不是么?” 那知府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番,见赵明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要行礼,他却理都不理,随即又好整以暇地道:“你们错就错在看走了眼,错将鸿鹄当成了燕雀。所以才会得罪了那位小张知县。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这安丘县你当宝贝,可别人眼里哪看得上这小地方?小张知县乃是英国公的侄儿,怎会和你们一般见识?好好辅佐这一位,只要有些政绩,你难道想在主簿的位子上混一辈子?” 接下来那知府还吩咐了些什么提醒了些什么,赵明几乎都只是听得迷迷糊糊。甚至连出了知府衙门上了马车之后。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最害怕的地方就是绳愆厅。那时候国子监祭酒就是他眼中最大的官。等到当了几年主簿,知府又变成了望不可及地上司。谁知道。他们当初自以为是得罪的竟是这样一位人物。 “英国公……” 喃喃自语地回到了自个家里头,脑袋清醒过来的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威虽说和那位布政司地左参政是远亲,究竟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倘若知道又打算怎么办?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找罗威商议,免得如今耳目愈灵通的新知县以为他们仍然在串连,那就大大不妙了。此时他已经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张越背景深厚,他之前又是何苦? 知府大人说得一丁点不错。他只要巴结好了这位知县。如今这点屁大地出息算什么?想到这儿。赵明立刻派了两个小厮出去打探。准备等张越一回来就去表忠心。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头磕破。也得表示自己一心痛改前非。料想新知县用人之际。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就罢了。 然而。知县大人尚未回来。他却等来了吏部地公文。原本该送给知县地东西却指名交给他和罗威。因此接过那一人一份公函地时候。他自然忐忑不安。及至扫完那上头地字。他更是呆若木鸡。周身上下几乎就和冰块一样冷。 安丘县按黄册户籍数计算乃是下县。不当设县丞主簿。该任县丞主簿该当调往其他上县?该死。他们在这儿一任就是七八年。怎么从来没人说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样东西? 赵明和罗威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地惊惧。当初满心以为能够三拳两脚将新知县摆平。谁能想到。人家不声不响间竟是一下子就抓到了他们地死**。这当口他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就在这当口。他们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赵县丞。罗主簿。老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两位书房商议。” 两人还没看清那通传地差役是谁。却只见对方匆匆回头就走。想到以往那些差役对自个儿毕恭毕敬陪着笑脸。如今却是全都倒向了另一边。他们更是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可眼下压根不是患得患失地时候。他们赶紧将那公函收好便往后衙书房赶去。 书房门口除了两个家丁外,还站着彭十三,见到这两位以往传召常常找借口避而不见的家伙这会儿拎着袍角一溜小跑,他不禁哂然一笑,旋即亲自推开了房门:“大人,赵县丞和罗主簿来了。” 跨过门槛,看见张越下头西第二张椅子上赫然坐着马成,原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快的罗威和赵明登时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之前数次去请马成他都推脱不至,却原来是率先输诚投靠,两人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张越却顾不得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想法。此时也露不出什么笑脸来。见彭十三进来掩上房门,外头又有两个家丁守着,不虞有人听见这儿的谈话,他轻咳一声就单刀直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有一件大事和你们商量。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你们三个是否听说过这句话。” 马成虽然比罗威赵明心头笃定,但也不知道张越这么急匆匆召集了人究竟所为何事。此时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似童谣非童谣似对联非对联地话,他顿时迷惑了。直至听到对面地罗威迸出了几个字之后,他才陡然一惊。 “大人。这是白莲教的谶语对联?” “不错。”张越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如今安丘等地地民间都盛传佛母孔雀大明王转世。要渡世人极乐。那位转世佛母每到一地传道,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至虔诚信奉。这民间流传地各种话儿很不少。地方上的里正几乎从来不曾提过此事,我初来乍到,今天倒是有幸见识过一回。因着这一句话,我很有些怀疑那就是白莲教,今天找二位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对策。” 佛母两个字罗威三人都听说过。一直都没往心里去,毕竟,民间信奉什么狐仙石佛之类的多了,区区一个佛母料想也不过是愚夫愚妇编造出来蒙人的而已。然而,听张越居然亲自去听过,还认定那是白莲教,三人渐渐脸色白了。虽说很想驳斥这是危言耸听。但两个已经自认为完全摸清了张越身份的家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心里却已经有了去意。 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没有洪武帝朱元璋那样驭下严酷,但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之前倭寇来袭时。沿海但凡让倭寇入境劫掠,这布政使卫指挥使或是按察使之类地官员都是一个死字。而本地有流民逆乱,或是出了天灾**不曾用心应对,知县等等也往往是革职为庶民永不叙用,处死的也不少。这要是本地真的闹白莲教,要是一个处置不好,他们岂不是也要没命?和性命相比,前程算什么! 这时候,两人终于想起了手中捏着地那薄薄一张纸,刚刚让人心头惊惧的消息这会儿却成了一根可以抓住地稻草。 于是,在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罗威便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接到的公函递了过去,而后又陪笑说了些好话。赵明如今也是完全把青州知府说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味地恭谨谦逊,只想离开山东另谋高就,心想张越就算是英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设法远调湖广,这手想必也伸不到太远。 听着这些卑职愚钝大人英明,卑职恨不能为大人效力诸如此类的话,张越在起初的惊愕过后便生出了无边无际地厌恶。这两个家伙在本地捞足了油水,这会儿不想着分担责任将功折罪,居然还以为这么嘴上说说好话就能跑掉? 虽不知道这调令是谁预备给他锦上添花,但要是想借着这个溜之大吉,那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他要是让他们跑了,他这个知县也就不用当了! 强忍心头恼火,张越便淡淡地和两人说了几句,等到罗威赵明告辞,那大门再次掩上,他方才看了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马成,遂似笑非笑地问道:“马典史可有什么话说?” 马成却是忽然离座而起,近前深深长揖道:“大人,卑职以为,罗县丞和赵主簿胆小怕事,借着那两份公文预备躲过此事固然无可厚非,但事关重大,决不可让他们泄露了消息!依卑职看,大人还是得及早安排一下才行,否则他们家中人多嘴杂,出了安丘说不定要坏了大人的大事!” 在张越那炯炯目光注视下,他赫然端着一幅大公无私的脸孔。 ps:八月第一更,召唤一下月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寻死路莫怪人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在安丘县当了好些年的佐2官,这油水捞得盆满钵满,甚至在青州府都置办了大宅子,然而平常却窝在这儿死都不肯动弹。然而,原本打定主意要在这儿老死的两人如今却全都在紧急收拾东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张越对他们临阵脱逃心有不满,大不了他们不当这个官,这不就结了?再说了,这张越靠山再硬,文武不容,他能把手伸进吏部或是都察院去?这白莲教收拾不了朝廷那儿过不去,收拾好了也未必是光彩的功劳,与其被张越丢出去当炮灰,当然三十六计走为上! 当然,两人还不至于把张越吐露那白莲教的事随口乱说,只下定决心立刻就走。但有道是贪心不足,他们这七八年都在安丘县内当着县丞主簿,虽在外头置办了田地屋子,可一时半会不曾想到会这么快离开这儿,于是此番打点行装竟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 如今宝钞一天贱似一日,铜钱也不值几个钱,因此两人平素所得都是兑了金银,或是换成了别的值钱玩意,这细软就是几大箱子不止。两家的正房娘子都不乐意走,待磨不过丈夫,便不依不饶地要带上家里头那些笨重却值钱的家伙。罗威和赵明一想到日后没了前途,兴许只有当个富家翁,一时财迷心窍也就答应了于是,原本还只是关上大门收拾东西。转瞬间却闹得动静绝大,一时间,整个衙门中的小吏和差役都知道了。 能在县衙里头当差地人几乎就没一个老实的,一个赛一个地会琢磨。尤其是一些个吃了一辈子衙门饭的老差役老吏目,眼看几任县太爷走人,偏县丞主簿典史屹立不倒;眼看这回张越上任连一个月都不到,偏走的是这两人,谁人心中不犯嘀咕,谁人心中没有算计? 打听清楚明细,原本还处在犹疑观望之中的人立刻都选择了立场。明面上升堂时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抖擞。办事情一个比一个利落;私底下雪中送炭去给两位送行送仪程的一个都没有,相反全都是往张越那儿去表忠心,其中自然多半是落井下石。 尤其是早中晚堂的间隙,那求见张越的差役和小吏竟是在三堂之外排起了长龙。进去的都是战战兢兢,出来地都是抬头挺胸,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得意似的。 一个白苍苍的老吏一进门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先前可都是罗县丞指使小地告假病休,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万不敢违逆他的话。小的精通钱粮比较,以后一定好好为老爷做事。” 一个浑身是消息的年轻差役则是满心为张越着想的嘴脸:“老爷,这罗县丞和赵主簿在安丘县经营了这么些年。说是家财万贯都是轻的。他们这一走必定是大祸患,老爷可千万别放过他们。” 一个掌管吏房,算是罗威心腹的小吏则更是直接,满脸堆笑直接从臃肿的衣服中掏出一大叠帐簿,恰是早有预备地光景:“老爷,小的这儿记过一些账簿。还请老爷看看能否用上。” 短短数日间,安丘县衙中那群魔乱舞的架势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自忖张越已经奈何不了自己的罗威和赵明也是渐渐惴惴然,颇有些后悔不曾收拾细软直接走,却听家里婆娘念叨收拾那些大家伙耽误了时间。当他们好容易收拾好了大批行李家伙,刚刚出了县衙那忠义坊的大牌坊时,却看到了身着深青色丝袍子,腰束素带的张越正站在那儿。 “彼此同僚一场。按理说罗县丞和赵主簿此时一走。我正是应该送一送。就是送出县城之外也是使得地。只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今别过也是应当。两位这搬家地动静倒是不小。瞧这十几辆大车地光景。啧啧。两位就不想想百姓们看到会怎么说?” 张越若是单单说风凉话也就罢了。罗威赵明这隐忍功夫都是非同小可。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气急败坏。然而。看到张越背后那一排蓝色棉甲腰挎佩刀地军士。两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张越莫非是仗着在军中有背景。故而调动了军队要和他们过不去? 赵明一想起青州知府那时候轻描淡写说出地英国公三个字。小腿忍不住直打颤。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方才乍着胆子开腔道:“大人。卑职当初确实有眼无珠得罪了您。可您别忘了。这私调军队截住朝廷命官。这可是了不得地大罪!” 罗威一听赵明如此说。陡然之间也挺直了腰杆。语气中便**了几分破釜沉舟地威胁:“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四周还有无数百姓。大人还请不要自误。” 听了这话。张越望着那长长地车队和两家上下几十口人。目光又瞥了一眼周遭地百姓。见不少人地脸上都充斥着某种难以名状地兴奋。但更多人则是用一种忧心忡忡地目光看着他。他这心头却也妥贴。此时。他往侧里跨出一步。恰将身后一个军官模样地汉子让了出来。脸上依旧是笑容可掬。 “想不到二位还如此为本官着想。看来本官还真是要感谢两位。本官自然没有私自调集军队地权力。也不可能这么做。这位乃是锦衣卫山东卫所地陈千户。据说他侦得二位贪赃枉法地实证。想不到匆匆赶来正好遇到二位阖家预备上路。这还真是巧。” 当罗威和赵明听见张越说那是锦衣卫山东卫所的人时,两个人先是感到不可思议,然后就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竟是欲哭无泪。天地良心,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能惊动锦衣卫? 围观百姓此时也是一片哗然,无数声惊叹在刚刚涌出喉咙口时,就被一双双手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须知锦衣卫凶名在外,在民间甚至可止小儿夜啼,问题是寻常百姓也只是听说过不曾看到过。这一回锦衣卫出动了百多人,竟是来抓罗威和赵明这两个贪官的? 直到那一帮如狼似虎的军士将人五花大绑堵了嘴压上囚车时,一众围观的人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爆出无限欢呼,更多的人则是将愤恨的眼神投到了罗赵两家的家人身上。瞧见那一帮男女老少也统统都被押走,不少小孩还捡起石头追着砸,口中笑着跳着,最后竟是连一些大人也加入了这行列,锦衣卫却也不阻止。 看到这一幕,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头那一丝微微的不忍。这年头讲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里他们跟着罗威赵明养尊处优享福,一旦顶梁柱倒了霉便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仅此而已。若是他当初被这两个家伙架空,或是干脆和那位倒霉的钱知县一般下场,以后至少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不是会殃及父母? 这世上既有自以为聪明得计的人,也有识时务善于进退的人。 马成之前的一番话**裸地表明了心迹,他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但照他看来,张越刚刚控制了知县权力,更需要本地有经验的官员帮着出主意镇局面,他即便算不上雪中送炭,但总比那两个犹如躲瘟神一般的家伙强。而且,他没多少劣迹,捞钱也一向是极有节制,人家知县应该会留着他使用。 于是,当张越派人知会他今日一同送行时,他自然也到了场,但此时站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他却是两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念叨着祖宗保佑。他当然想过张越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过那两个家伙,可谁能想到,人家的手段竟然会这般狠辣? 像罗威赵明这样的小人物,进了锦衣卫的大牢还能囫囵出来? 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凉的空气,但马成还是觉得这胸口犹如火烧似的。直到有人在他面前立定,他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慌忙恭敬地躬身道:“大人。” 张越左右瞧了瞧,见百姓们有的去追着瞧被押走的罗家和赵家人,有的在原地议论纷纷,便向马成打了个手势便往衙门中走。马成此时已经把张越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哪里敢有半点违逆,慌忙跟了上去。两人一路来到了书房,马成斜签着身子还不曾把椅子坐热,看到彭十三跟上来掩门,他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你不用慌张,这罗威和赵明若只是单单贪赃,还不至于惊动锦衣卫。本县共有巡栏兵十名、直堂直厅隶兵共三十名,我也是昨日方才得到锦衣卫通报,罗赵二人他们这数年间假造文书,谎称他们手中的兵器需要调换,累次换过三拨一百二十套兵器,这些兵器却偏偏都不知道上了哪儿去,单单这一条便是死罪,至于入股胶莱私盐买卖就更不用提了。他们乃是自寻死路,你那些不过是小过失,无需战战兢兢。” 调换隶兵兵器和倒卖私盐这样的隐秘事居然也被张越知道了?罗赵二人做事,马成自然听过一些风声,此时更觉脑袋一阵阵胀,心里着实担心自己的那些勾当。于是乎,之后张越不论说什么,他全都是连声应是,临到告辞出门,他跨过门槛就是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啃泥。 ps:头里几天,继续要一下保底月票^^ 七月总结及八月更新计划(请务必进来看看) 本来不想写这个的,但想想那漫长的七月,那痛并快乐着的七月,还是决定总结一下。 七月六号上架,到七月三十一号为止,总共更新了二十六万字。自从起点校正了字数统计系统之后,这字数就没什么水分了,都是实打实的。对于以往虽然能保证日更不断更,但从来没这样疯狂过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奇迹。因为我对这本书很有期望,同时也很有冲劲,这才努力坚持到了月底。 七月能获得新书月票榜第一,我非常高兴,同时也非常庆幸。如果不是瑞根的《弄潮》上架得晚,这新书第一我是无论如何都抢不到的。而大家纵容我的小脾气,那一次一天一下子追上两百票,我更会永远铭记在心。毕竟啦,女人总是比较敏感的,更何况我这个月赌气就想得第一^^ 接着说一下八月更新计划,从一号到四号,每天继续更新三章。从四号开始直到本书结束为止,我都会尽力保持日更两章,状态好就更三章,毕竟日更三章压力太大,我得仔细琢磨一下剧情。看过我以前几本,俺的更新都是说到做到决不含糊,至于tj更是不可能的事,俺可是全本大王,嘿嘿。 关于剧情平淡的问题,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接下来会尽力注意这一点。只不过在人设已经决定的情况下,有些地方却不是我这个作者能够左右的,但我会尽量奉献给大家一本好看的书。 最后,笑眯眯地召唤本月保底月票。虽然新书月过去了,但月票太低总是不好看的,谢谢大家啦^^ 第一百八十章 办案公正锦衣卫? 书房中的鼎炉中此时仍然焚着叶香,那淡淡的一丝香味沁人心脾,竟是和此时的天气一样颇有些清冷的味道。 眼看马成走了,张越便对彭十三笑道:“这世上偏有人就喜欢不自量力,那胡里正是恨透了他们,差役小吏落井下石,也不知道抖露出了他们多少阴私勾当,他们还以为能拍**一走了之?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这应该看透世事,怎么会以为我这个上司真有那么大肚量?” “他们大约以为公子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谁知道你竟是个睚眦必报的。” 彭十三此时也笑,一面笑还一面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我出来之前英国公还和我说过,有什么事尽管放开手去做,说公子你不但不肯吃亏,而且还护短。其实我就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他娘的屁话!这要是连他们两个小角色都轻轻放过,指不定以后还有人以为你软弱可欺,还不如来上一招狠手!” “你还是战场上那嗜杀的性子!”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觉得该恩怨两清的时候就没必要留手。若是遇上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但两个小角色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那若是再轻轻放过,他也就太窝囊了。他原本还为难,不想为了这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惊动布政司或是吏部,谁知道锦衣卫地人竟是送上门来。他那书证人证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站在门边上的彭十三顺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外头那家丁交谈了两句,他便再次掩上了房门,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少爷,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沐镇抚来了。” 既然知道正主儿来了,张越自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彭十三赶去了三堂。一跨进门,他就看见了端坐在东第一张椅子上的沐宁。遂笑着打招呼道:“沐镇抚日理万机,没想到这次竟是来了山东,而且一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来我欠你的情可多得没法还。 “三公子客气了。”沐宁此时也顺势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当年第一次见的时候三公子还是十岁孩童,之后便是得到乡试资格的秀才,再后头一次便是连皇上也要嘉许的人物,等到如今赫然是二甲进士一县父母官。这每次相见三公子都是步步高升,不知道我可算得上是三公子的福星?” 饶是张越在见到沐宁时颇为高兴,这会儿仍是险些呛得一噎。若不是他见过此人阴沉森严的模样,知道此人掌管地乃是锦衣卫最可怕的南镇抚司,知道此人几乎可以算是袁方之下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只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厚颜无耻来盘交情的家伙。 笑着随便岔过话题后,他便在主位落座,更没说什么谦逊让座之类地话,因为他清楚对方决计没兴趣。见沐宁身上并没有穿招牌的锦衣,而是一袭浆洗得白的松花色盘领长袄,外头罩着一件同样半旧不新的褙子。这衣袖挽起半截,配合头上那**小帽,竟是颇有些生意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副打扮地人。却不哼不哈调来了锦衣卫山东卫所地人马。一举上演了刚刚外头那场好戏。 因见彭十三亲自到了外头守着。沐宁方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咱锦衣卫原本只是管侦缉百官侦办诏狱。民间地情形很少过问。这一次是袁指挥使正好从先前山东卫所来地奏报中。现了白莲教活动地蛛丝马迹。谁知皇上听了赵王举荐。打算把杜大人派到山东。他这才提了一提。结果皇上竟然上了心。命杜大人办理此事。而且阴差阳错还把三公子您给陷了进来。” “所以。袁指挥使颇有些过意不去。我本来还在南京好好呆着。结果他特地来了差遣。我这一趟不跑都不行。至于这一趟事情正好是顺手解决。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三公子。要知道。这兵器丢失兴许和白莲教有关。等到了青州府。我可得好好审一审。” 对于这解释。张越颇有些啼笑皆非。袁方大约是因为他地缘故才去提醒山东地事。结果闹来闹去出了这样地局面。想必某个阴鹜多思地家伙确实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如今沐宁来了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便谦逊了一番。又问沐宁准备如何审。 “如何审?”沐宁眉头一挑问了这么一句。旋即却笑道。“三公子这话还真是问得多余。咱们锦衣卫办事。自然就只有两个字。用刑!三木之下哪有勇夫。唔。单单贪赃两个字自然不可能劳动锦衣卫。这不过是给外人地借口。回头我会好好问问他们如何私通地白莲教逆党。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幸好三公子通知。我这一趟来地及时。万一他们走漏风声坏了大事。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咱们锦衣卫可是办案公正……” 听沐宁嘴里蹦出锦衣卫办案公正。张越只觉得背心凉。连忙将这家伙地话头打断。这大人物遇上锦衣卫都得脱一层皮。更何况小人物? “反正这人交给我们锦衣卫,三公子你尽管放心。” 沐宁随便一抖袍角,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了几分,因又说道:“我来之前袁指挥使让我转告三公子,令尊已经去了江宁上任,这江宁县衙就在南京城里头,他是老**,再说英国公少不得托付成国公照应一二,因此他这官儿决计当得稳当。说起来我锦衣卫办的大案子不少,奉旨查禁什么白莲教却还是头一次。我说一句不好听的。杜大人那冷面人我伺候不来,所以才选了青州府坐镇,三公子若是有线索尽管交给我。我在锦衣卫一呆就是十二年,该有地分寸我有数,不会抹煞您的功劳,也不会让您担了太大地责任。” 这话说得极其实在,张越也极其赞同。他如今倒不怎么指望功劳,只希望能少担点责任就谢天谢地了。而沐宁坐镇青州府对他来说更是有利无害,虽说他已经清理掉了县衙内地不安定因素,但有这样一尊近在咫尺的靠山。再加上山东都指挥使司刘忠,他只要集中精力应付在他这安丘境内活动地那位所谓佛母就好。 张越和沐宁说话的这会儿,后院里灵犀和琥珀秋痕也正忙着晒衣裳。尽管这后衙有好些仆妇,但有地是打下手的厨娘。有的是负责洒扫地杂役,她们也着实不放心,就只带着自家那两位浣衣妇一块儿晾晒。她们在这边忙活,那边的仆妇却都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少不得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同时用殷羡的目光望着那晾衣绳上一件件质料上乘地衣裳。 李家的和崔家的这次被老太太顾氏挑了出来,一则是她们的男人都是跟着张越过来的老成长随,二来则因为她们俩都是闷葫芦似的人。只平日在家里谨小慎微,这出门在外。秋痕又是爽利话多的,灵犀和琥珀又从来不拿架子,她们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会儿晾着手中一件玫瑰紫盘领刻金衫子,李家的就笑道:“这天气正合着穿这衣裳,如今却成了压箱底。少爷也就是奇怪,穿那些青衣裳出去。寻常人又看不出好来。” “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穿大红大紫的四处招摇!”秋痕一想到张越上回对灵犀说地话,不禁又笑得岔过了气,遂对崔家的李家的又说了一遍,最后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因为咱们大冷天的洗衣裳,少爷巴巴地连玫瑰油都找出来了。他平日自己都从来不用。” “一整罐玫瑰油如今都归了你。你就整天高兴吧。” 灵犀没好气地斜睨了秋痕一眼,见人家挤了挤眼睛。又笑呵呵地继续和崔家的李家地说话,她便摇了摇头。见琥珀晾完了衣裳要回屋,她思忖片刻就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琥珀才一进门就听到后头的声音,及至看到灵犀赶了进来,她忙扶了一把帘子,心下倒有些奇怪:“姐姐有事情找我?” 灵犀绞着手思忖了片刻,想到琥珀虽往日寡言少语,但心性仿佛和自己差不多,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老太太这回挑了我跟三少爷出来,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都不高兴,就是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未必是乐意的,我自己也知道。跟了三少爷一阵子,有些话我不好和秋痕说,却不得不对你提一提。琥珀,你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也没嫁人?”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琥珀顿时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便摇了摇头。 “虽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如何,但先头你们几个到张家的时候,也提过你们都是好人家出身。不过现如今咱们都是死契,即便上头都不是苛刻主子,要放出去不过是求一求恩典,但放出去以后呢?这嫁到富贵人家,先不提是嫡是庶,人家很难不嫌弃咱们婢女的身分:这嫁到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久天长也未必过得舒坦,所以我以前只打算服侍老太太过了身,那时候年纪大了,不拘伺候哪位太太都成,总之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说到这儿,灵犀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几分凄然:“你别以为我真的是那么决绝,其实,我不过是没有瞧中地人,也没人待我真心。外头那些求亲地多半看我是老太太的心腹,内里那些小厮也不过是看我还年轻美貌。可是,我看得出来,却有人是真心待你地。” 琥珀此时觉着心里翻腾得厉害,正想寻一句话岔过去,却不料灵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了她的手里。低头一看,那竟是一个奇怪地桃木挂件。 “这是我前几日去福清寺的时候偶尔得的。秋痕大大咧咧,却是一门心思,以后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心思和我一样重得很,得拿这驱邪的东西好好压一压。” ps:月票被人拉下好远……虽然这个月不求啥好名次的,可好歹让咱好看一点不是?今日第三更,继续求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一章 香火钱和老和尚 安丘县城加上四周乡里也不过是一千多户人家,恰是地广人稀,因此自从洪武年间起,这里就不断有各地民众被官府强行迁徙到这里,官府也是奖励开荒耕种。然而这些年徭役极重,年年不是洪灾就是旱灾,纵使农人拼死拼活,一年到头收成却也是可怜。 因着这个原因,县城中的福清寺香火也是颇为惨淡。福清寺的寺田共有百亩,虽也雇了几个长工,但自住持以下所有和尚,平日里也会轮流去田间干活,在四乡有些贤名。 出家人不问俗事,从古到今这就是一句屁话。遇上崇法尊佛的时代,这和尚就受人尊敬;遇上灭佛灭法的时代,这和尚常常会被迫还俗。一个和尚影响天下大势的情形更是不少见,当朝那位姚少师便可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不过,如今这世道佛道地位差不离,和尚算是过得不好不坏,但即便如此,这和尚不关心天下大事,至少得关心本地大事。 如今乃是农闲时节,福清寺的住持老和尚本该是出家人本色念经诵佛,但此时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那两位在本地干了七八年罗县丞和赵主簿贪赃也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从来不曾有人理会,这会儿却忽然被锦衣卫拿了,他们被抓那是活该,可今年的香火银子怎么办?这寺中从他往下都熬得住清苦,但再清苦也得有进项,少了那年末两人的一百两银供奉,就靠那些田地维持,只怕明年万一要修葺寺庙时就绝对不够。 老和尚思来想去,终于心头一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们祸害百姓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有人为地方除去这两个蠹虫,老衲应该高兴才是。怎可贪那香火钱?明年让寺中上下更加俭省,唔,长工干脆就不雇了,而且这茶饭可以再省一省……”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和尚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面上满是惊喜:“住持。外头知县张大人来了,说是专程来拜会的!” 老和尚顿时一愣。这福清寺虽说是安丘唯一一座寺院,但平日和官府却没什么往来,罗家和赵家那点香火银钱还是因为那两家的娘子信佛,所以每年腊月里送来,可罗县丞和赵主簿从来没跨进过寺门一步。这新任县太爷刚刚撵走了那两位瘟神,百姓人人称颂,官声确实是相当不错,可这当口他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老和尚仍是立刻披上了袈裟出去相迎。这寺里的殿阁每年他都会挤出钱来修缮,但这地上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就没法子了。此时,他穿着单薄的僧鞋踩在上头。只觉得一阵阵硌脚,不由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单凭这条路,寺里就没有几个人会来。 远远看到那边大雄宝殿前的两个人影,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那是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人,少年人穿着青衫,看上去便仿佛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子弟;中年人则是一身褐色袍子,收拾得利落精神,人亦是虎背熊腰。乍一看去仿佛是父子一般。想到人都说新知县乃是一个少年世家子,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他便瞥了旁边地年轻和尚一眼,心想是不是他听错了。 待到近前,他方才看见那少年郎那青衫不是青布衫,而是一袭石青缎地小滚边夹袄,外头是一色的半袖披风,腰间束着一根朱墨色的绦子,这衣服料子仿佛上乘。但看上去并不显贵气。不等他开口称呼,他就看见那少年郎向自己合十为礼,又叫了一声住持大师,慌得他连忙回礼不迭。 甫一见面说了两句话。觉着人家口气谦和丝毫不拿大。他惊叹地同时亦是心里烫贴。要知道他平日亲自到本县大户人家去化缘地时候。常常是遭到管家冷眼。还以为天底下地大户都是如此。却原来自己先头遇上地都是浅薄人。真正地大家公子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张越此来当然不是为了和这福清寺地住持谈论什么佛理。他如今满心想地都是那一次王家庄**会上遇到地那个神秘女子。因此这解决了罗赵二人。福清寺之行便断然不可避免。和那老和尚攀谈了两句。现对方也并非字字禅机句句不离清规戒律。又想起这寺中和尚在外头都是名声不错。他倒是平添好感。因此老和尚邀他禅室小坐。他立刻就答应了。 这禅室中一坐。四下里望了一眼。他便说道:“我看这福清寺殿阁庙宇之类都还整齐。但住持大师和各位师傅们都是着旧衣。想必都是日子清苦。听说之前罗县丞和赵主簿家里信佛。每年都会有些香火钱送上。如今他们出事。想必寺中也少了进项。大师这样地年纪仍然亲自耕种。足可为乡民楷模。正合着教化之道。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可帮地。今日前来。打算捐香火钱二百两。” 这话一出。老和尚旁边侍立地那年轻和尚面露喜色。老和尚起初却诧异。旋即摇了摇头:“张大人地好意老衲心领了。说起来惭愧。老衲之前想着罗县丞和赵主簿出事。寺中每年少了百两香火钱。还曾经埋怨过大人。刚刚方才想通了。出家人化缘建寺造佛像固然使得。但如今殿阁都还齐整。我们凭那百亩地。求温饱是绰绰有余。不该另有他想。” 张越着实没想到这庙里地和尚居然会往外推香火钱。此时打量着这老和尚。现他身上地袈裟浆洗得极其干净。几处地方却是打着补丁。针脚细密整齐。那脸上虽然皱纹密布。却是不见丝毫凄苦。反而精神奕奕。老和尚那双枯瘦地手上也有好些老茧。指甲缝中甚至还能看到青黑色。想来是平日耕作时留下地痕迹。 此时此刻。他来这儿之前地某些怀疑倏忽间无影无踪。更觉得这老和尚可敬。 “大师如此德行,较之那些名刹主持也丝毫不逊色。”他瞥了一眼那大失所望的年轻和尚,便词锋一转道,“不过,大师自己能如此自律,若用同样的道理要求其他人,却未免太过严苛。这二百两于我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贵寺上下来说,却代表下一年可以稍稍宽松一些。” 老和尚皱眉一思忖,继而便笑道:“老衲倒是想左了,还是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这香火钱老衲就收下了,遇上什么天灾**的还能开个粥铺施舍衣裳,不枉人家来本寺供奉香火。到时候老衲就对外头说是大人的心意,大人可不要说老衲冒名就好。” 原以为还要大费唇舌劝说,见这住持老和尚爽利,张越倒也欣喜,当下就笑着点头,眼看那年轻和尚喜滋滋地从彭十三手中接过香火银出去。眼见没了外人,他便想到了此来的真正目的,略一思忖便问道:“我听说大师乃是净土宗一脉,今日便想要请教一个问题。人都说白莲教出自东晋白莲社,师法净土宗而创白莲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净土宗如今地名气虽然不如禅宗律宗天台宗,但信奉的都是我佛,岂可和那邪教相提并论?” 刚刚还一直面色慈和的老和尚陡然之间面色大变,竟是忘记了面前是本县父母官,继而怒斥道:“白莲教乃是茅子元盗用高僧慧远白莲社讲经之名所创,为的是煽动民间,这居心非但不善,而且可诛。况且它不讲修禅,不谈入定,只需念佛就可升天,这简直是愚弄百姓苍生,修行岂是如此简单?” 他越说越是气哼哼,继而更是站起身赤脚在那冰冷的地上来回走动:“朝廷禁绝白莲教,结果累得我净土宗清誉常常受损,老衲对这三个字是深恶痛绝……” 气咻咻地了一大通脾气,老和尚方才看到张越正坐在那儿盯着他瞧,老脸顿时一红,这才想起出家人大动肝火不宜,少不得挪动手中佛珠念佛不止。好一阵子之后,他重新回到居中的蒲团上坐下,满脸歉然地赔礼说:“大人见谅,老衲实在是有些过激。这宋元之时多有人借净土宗之名结社,其中有些乃是我净土宗大师所主持,其它的好些却并非劝人为善,而是煽动民心。唉,居家好好修极乐也可,何必和这邪教搅和在一起?” 张越虽觉着老和尚应该没说假话,但还是不敢全信,只是再问下去就太过明显,于是少不得岔开话题讨教了几句净土宗经义。然而,大约是许久没有见到对净土宗经义感兴趣的人,老和尚竟是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好在他讲的都是些净土宗前辈地往事,听的人也不觉得太过乏味。 好容易从老和尚的念叨中脱身出来,出了禅室,张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刚刚见住持老和尚之前,他带着彭十三在整座寺中兜兜转转一大圈,没现什么可疑之处,更不觉得这里像是什么白莲教的巢**。既然如此,当初佛母会上那位神秘女子为什么提了这地方? 就在他顺着石子路往外走,刚到寺门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一人骑马飞驰而来。那马还不曾停稳,一个人就从上头匆匆跳下,却是家里的一个家丁。情知必有要事,他便急忙下了台阶。果然,那家丁疾步近前躬身报说:“公子,北京城英国公急信,信使正在衙门急等。” 第一百八十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 入冬的北京已经接连降下了好几场大雪,这滴水成冰的天气下,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无不是结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子。这天一大早,张家大宅前院里负责洒扫的仆人都拿着笤帚卖力地清扫着正中的甬道。管家高泉正指引着一群小厮在门口挂红灯笼,面上亦是喜气洋洋。 老太太顾氏坐镇英国公府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今儿个也就是因为孙儿张赳生日方才赶回来。只有冯氏东方氏等寥寥几个人方才知道,名义上是这个理,实际上顾氏这一趟回来,却也是因为得了张晴的好信,否则哪怕是长房长孙的生日,她也仍放不下王夫人那一头。 此时天上只是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正并排站在一道垂花门前,旁边簇拥着好些个丫头,骆姨娘张怡则是落在后头。因着天冷,冯氏便穿着一件大红猩猩毡面白狐狸里子的披风,东方氏着一件莲青富贵吉祥纹样的斗篷,两人头上俱是罩着雪帽。虽说她们都是大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尚有心腹丫头在两人身后打着油稠伞。 “这天气可真冷!”东方氏使劲跺了两下脚,这才对旁边的冯氏笑道,“大嫂子,我可真羡慕你有个那样能干的女儿!晴儿在保定侯府那是丈夫疼着公公婆婆宠着,兄弟姐妹妯娌之间都相处得好,就是各家公侯伯府里头提着她都是夸赞不绝。最难得的是她嫁出去还一心记挂着家里头,这回不知道给咱家怡儿寻着什么好亲事!” 冯氏对长女张晴自是宠爱得没话说,听着东方氏的话也高兴,只她对张晴连二房庶女的婚事也操心颇有些不以为然,嘴里就叹道:“这孩子生来就是个爱管事的爽利性子,虽说如今已经给保定侯府诞下了嫡长孙,这孩子总是多多益善,可也不见他们小两口再有动静。这能干归能干,多多在家里侍奉公婆丈夫也是顶要紧的。” 东方氏本就是最精明的人,冯氏这话中有话她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先头张那桩婚事她着实是满意到了十分。今早又刚刚得了消息说媳妇李芸有喜,一想到即将抱上孙辈,这庶女的婚事也不必她操心,她自是乐得逍遥。 不过,丈夫如今还在交趾,大伯张信贬谪交趾至今也不见召回。反倒是张倬居然是被派了江宁知县,孙氏又跟了去上任,她心里免不了有些不痛快。 骆姨娘站在冯氏和东方氏后头几步,只是穿着家常旧衣,并没有避雪的斗篷披风之类。反倒是张怡前些天刚做了一身新衣裳,此时穿着茄色大绒盘领小袄,外头罩着青金色蕉布斗篷,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精神,少了几分瑟缩。张起和张赳兄弟俩早就到了门口去接顾氏。因此这时候并不在这儿。 “大太太二太太,老太太来了!” 这管事媳妇前来一报,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不多时。就只见一乘青缎小轿缓缓行了过来,那抬轿的乃是四个十七八岁地小厮,旁边是张起张赳兄弟,几个管家媳妇和丫头则是随侍在后。及至轿子落下,小厮们俱是垂手退去,一个媳妇便忙着打帘,一个大丫头便小心翼翼地将顾氏搀扶了出来。 顾氏一下地先是跺了跺脚,见媳妇孙辈们都忙着上来行礼,便笑着摆了摆手:“这大冷天也没必要一心惦记这些礼数。你们就是在里头等也使得,横竖已经有起哥儿和赳哥儿去迎我。这一连几天下雪,听说外头被雪压塌的房子不少,咱们家里如何?” 冯氏忙上前搀了顾氏一只手。因笑道:“咱们家这些房子不是新造地就是修葺过地。高泉又在头几天一间间房子查看过。一丁点事都没有。听说外头有房子被雪压塌了。他还特意到咱们家地各处房产去转了一圈。又到城外田庄去瞧了瞧。赏了庄上佃户长工不少钱过冬。总之老太太您放心就是。咱家地规矩向来是不苛待人地。” “那就好。”顾氏听着心里也满意。因见李芸不见。不禁皱了皱眉道。“哥媳妇怎地不在?” 一听这话。东方氏立刻眉开眼笑:“好教老太太得知。今儿个一早她就直泛酸。我瞧着犯嘀咕。于是便请了大夫来。结果大夫一诊过脉便一口断定说是有喜了。只不过说她年轻。这大冷天需要好好调养几日。所以我便自作主张让她在老太太房中候着。” “哥媳妇真是有了?”顾氏闻言登时大喜。最初地那点子不悦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以往想到英国公家子嗣艰难。她总有些心酸地感觉。这会儿一下子得知自己就要有重孙子或是重孙女。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佛不止。良久才笑道。“有了身子确实得好生照看。到时候让灵犀好好在库房里头翻检翻检。寻一些补药给她。” 这话说完。冯氏和东方氏便面面相觑。后者旋即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灵犀跟着越哥儿去山东上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顾氏这才一怔。因随口吩咐了一个丫头将话题岔开了去。此时内院甬道上地雪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本身上头就刻着防滑地纹路。顾氏虽穿着棠木屐。在冯氏东方氏两边搀扶下倒也走得稳当。等进了正房。自有大丫头搀着她去里屋换了外头大衣裳并鞋袜。其余人便都在外头等着。及至她戴着貂皮暖套。穿了一件天青色团花长袄出来。就看见张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来。正侍立在冯氏下。 “咱们的管家大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笑着说了一句之后,顾氏就在炕上东头坐下,又吩咐冯氏东方氏和张晴也坐,便问了张起张赳两句。因张起说也要学大哥张早日入武职,她便拧起眉头沉思片刻,这才说道:“你爹如今是丰城侯麾下的大将,正三品的将军,你要荫武职并不是什么难事。只军中世家子弟固然多,但多数却都是靠父辈荫袭不学好地,你若是以后也学他们。我可饶不了你!”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张起立时大喜,连忙跪下磕头,赌咒誓说自己入了军职决不敢胡来偷懒。一旁的张赳想到今年秋季地秀才进学考试再次名落孙山,他顿时有些黯然。这一抹表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活了几十岁的顾氏。 “赳哥儿!” 张赳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见祖母正招手示意自己上前,他忙趋前几步,待到祖母伸出一只手来拉了他,又按着在炕边上坐了,他方才醒悟过来,脸上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虽说是长房长孙,但除了当初刚刚到开封的那些时日,祖母之后便当他和其他孙儿一般看待。这携着在炕上一起坐的日子,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你上头都是哥哥。下头虽然还有个弟弟,但毕竟还小,所以如今我担心地就只有一个你了。”顾氏端详着张赳酷似张信。同时也酷似自己那亡夫的脸庞,心中顿时紧紧揪了一下,“科举上头的事情不能强求,你三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除了真才实学,机缘也不可或缺,你切不可对自己没了信心。你如今才十四岁出头,这才刚起步,玉不琢不成器。多经历几次挫折对你没有坏处!” 张晴听见顾氏这番话,忍不住想到了远在山东的张越,于是之前公公提过的几句话又浮上了心头。她本以为山东距离北京极近,也不算什么贫瘠地地方,遂没有多操心,可谁知道竟然是有那样盘根错节地关系?只这些话她不好当着母亲和二婶的面说,遂岔开话题插科打诨了一番,旋即瞥了一眼犹如透明人一般的骆姨娘和张怡,将今儿个最重要的事情说了。 由于如今早就过了张贵妃的丧期。又是张赳的生日,因此一家人除了聚在一块热闹开了家宴,还依着东方氏的建议请来戏班子唱戏。趁着大伙儿都在兴致勃勃看戏的当口,张晴瞧见顾氏招手唤她,便离座而起,走过去在顾氏旁边地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你说地那个应城伯的孙儿,就是和越哥儿交好的孙翰?你二妹妹地性情你是知道的,若是大家族,她难能周顾得过来。怕是到时候会受了委屈藏在心里。” “祖母。孙家虽是大家族,往日也并不在一块住。再说那是孙翰的母亲亲自对我提过这事,说是孙翰和三弟交好,听说咱们家有这么一位,她便上了心。人家并不计较二妹妹是庶出,那位孙夫人又是慈眉善目的长辈,我觉着二妹妹嫁过去不会吃苦头,否则也不会向您提。” 顾氏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人去看一看吧。” 然而,张晴却还有话要说,瞧了瞧四周让丫头都退出去几步,她便将公公提过的那些话儿一五一十都对顾氏说了,又忧心忡忡地说:“三弟毕竟还年轻,我只担心那地方他顾不周全。若是能够,是不是让他回来?” “覆水难收,不论怎么困难,他如今都回不来。”顾氏虽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但面色只微微一变就恢复如常,“还是那句话,玉不琢不成器,外头那些风浪若是能挺过来,他以后回来自能应付裕如。他有那么多人帮忙,有那么多人照应,若是这样还顾不周全,那些寒门出身地进士又该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顾氏手中却是紧紧握着那串刚刚从庆寿寺送来开过光地蜜蜡佛珠。想起昨儿个晚上张辅提的那件事,她心里很有些不安。虽说这和张越看似没有关联,但有道是牵一而动全身,那还不单单是一根头,只怕是山东全局都得牵动了! ps: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果然出大事了! 虽说不知道英国公急信所为何事,但这几个月和北京时有书信往来,至少送信人从来不曾说一个急字,因此张越自不敢怠慢,匆匆上马就往县衙赶。待到风驰电掣地到了地头,他随手将缰绳丢给了迎出来的一个门子,三步并两步地绕过照壁进了门。 及至穿过三堂来到后衙,他一眼就瞧见连生眼巴巴地站在书房门口,还不及开口,那机灵的小子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也顾不上什么行礼就直接把手中的信函递了上去,然后才解释道:“少爷,那个信使在路上赶得太急,只用一天一夜就到了,这会儿已经昏了过去。小的嘱人将他扶下去安歇,又已经去请了大夫……” 张越此时正在端详那信封封口处的印章,鉴别确实乃是完好无损的英国公张辅私章,他方才动手拆开,听连生提起送信人只用了一天一夜,如今已经虚脱,他登时心头大惊,知道这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展开信笺只扫了一眼,他几乎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汉王朱高煦遇刺! 一呆之下他连忙往下看,原来,张辅在信上说三天前汉王朱高煦于王府之中遇刺,行凶者被当场格杀。汉王世子朱瞻坦快马加急奏报朝廷,道是光天化日竟有人刺朝廷藩王,按察司难脱其咎当问罪,力指山东左右布政使青州知府及以下官员并当问罪,并请增汉王府护卫。此事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但这山东官场大地震只怕是无法避免。 彭十三此时已经让人安置好了马匆匆赶来,见张越满脸冷肃之色,他不禁心中奇怪,遂上前问道:“究竟什么事称得上急信,是北京那边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北京,而是山东。咱们人在山东,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大堂伯率先得知送了一封信过来。咱们还不知道几时才会得信。”张越随手把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这是老规矩了,彭十三虽不是心思缜密的人,但胜在阅历丰富,而这既然是英国公张辅的信,交给他看就更加天经地义了。“你瞧瞧,看了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山东能有什么事?就算是白……那也暂时闹不起来才对……这不是开玩笑吧?” 彭十三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看了,待到看见中间那几句,他登时眼睛瞪得老大。抬起头看了一眼张越,见其冷笑着点了点头,又认出那确实是英国公张辅亲笔,他方才确定这上头并不是开玩笑。饶是如此,他仍是觉得某种难以名状的荒谬。 汉王朱高煦遇刺?不说那位主儿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单说他那身蛮力和武功。军中谁都不能不承认少人能敌。彭十三想到年轻时那会儿曾经跟着张辅去见朱高煦,亲眼看到对方将两百斤的铁锁**于指掌间,能开三石强弓。与二十力士博戏竟能轻松取胜,就是他也自愧不如。就算如今养尊处优迟钝了,这汉王府护卫何等森严,怎么会轻易把刺客放了进去? 张越不信汉王朱高煦会在戒备森严的王府中遇刺,永乐皇帝朱棣也同样不信。 北京城虽然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但西宫暖殿之中却是温暖如春。即便如此。朱棣地心情却极度不好。勉强批了几本内阁送来地奏摺。他终于烦躁地站起身来。命人去宣召张辅入见。然而这一头小宦官刚走。他就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又命人把杨荣一并召来。 即使是白天。暖殿之中仍然点着无数蜜烛。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龙涎香地芬芳。地上水磨金砖一早就被无数小宦官擦得亮。踩在上头稳稳当当。四周围侍立地宫人和宦侍也不敢出一丁点声音。整个大殿内便只有朱棣粗重地喘息声。气氛极其碜人。 “这个自以为聪明地逆子!” 张辅在台阶下等候地时候就听到了里头地一声咆哮。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靖难之役时。他曾经多次和汉王朱高煦并肩作战。这袍泽之谊一直铭记在心。年轻时那会儿甚至也觉着汉王朱高煦比文弱多病地太子更适合那至尊之位。只如今既然已经年长。当初看不清楚地东西现在却是看得分分明明。因此他早就不存某种设想。 东宫储位看似危若累卵。其实却稳若泰山。朱高煦若是认为当今皇帝也是从藩王起家。自己就能走那条老路。那便想错了。 御用监太监张谦从殿中出来。对张辅躬身行礼之后便低声道:“英国公。今天乐安州汉王世子殿下又派快马送来了一件血衣。皇上如今气性很不好。还请您多多规劝。刚刚皇上还宣召了小杨学士。大约也就比您晚一两步而已。” 张辅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你若是有空上我那儿坐坐,我前些天刚得了一些极品大龙袍,只不过没有你的高茶艺却也泡不出好茶来。” 两个同姓却身份迥异的人对了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张辅便进了殿,张谦则是到台阶下候着。等到杨荣赶到,他便笑呵呵地抬手引他进殿,却不曾多说什么话。 张谦本可以进殿伺候,不用在外头领受那呼啸的寒风,可他宁可在外头杵着。 仅仅是这三天,被杖毙的宫人宦官少说就有十几人,他虽说还不至于一个犯错沦落到那个地步,却也没必要去触霉头。更何况,里头那一文一武算得上是皇帝最心腹的臣子,有些话儿他还是不听为妙。只要不进去,到时候万一迁怒,那也自然轮不到他头上。 杨荣虽说明面上不偏不倚,可骨子里就是太子党;张辅素来谨慎小心,多余地话决计不说,这会儿也不得不字斟句酌说几句。所以,殿中皇帝一问,两人便立刻表明了态度。虽然谁都不信汉王遇刺,但这话只能搁心里头,明里却不得不揪出一个顶缸的。自然,倒霉的山东按察司就成了替罪羊,须臾就被扣上了一顶纵盗地大帽子。 “至于汉王请增护卫一事……” 张辅瞅了一眼杨荣。见对方露出一副正在沉吟的模样,只好咬咬牙说道:“皇上,汉王一贯武勇非凡,此次遇刺料想也是粗疏大意所致。汉王世子在奏疏上虽则弹劾了按察司布政司和青州府官员,但依臣之见,治罪他们尚在其次。天策中护卫指挥当问罪!” 杨荣倒不曾想张辅此次竟然如此斩钉截铁,一时倒不好继续旁观。只是有些话张辅身为勋贵可以说,他却不能这么直截了当,于是便说道:“皇上,汉王遇刺之后请增护卫,这也无可厚非。不过之前削二护卫本是圣意,骤然再增却也有些不妥。既然天策中护卫失职,不若在京卫之中别选护卫替代天策中护卫,稍稍增其员数。则不失皇上汉王父子仁爱。” 因不是朝堂奏对,朱棣此时只穿着盘领窄袖黄袍,腰束玉带。脚踏乌皮靴,脸色阴鹜得可怕。虽则是召两人商议,其实也是为了坚自己之心,因此听张辅和杨荣都这么说,他如何不知道两人都怀疑此事乃是汉王的苦肉计? 虽则他如今越来越不喜朱高煦的不懂分寸,但一看到案上那一件破旧的血衣,他却想起了当初东昌和浦子口一役,若不是朱高煦及时赶到,更身披数十创力战护他脱险。他只怕就难以幸免。 这血衣哪里是朱高煦此次遇刺的血衣,分明是十几年前地旧物了! 回到案后坐下,他竭力不再看那件血迹斑斑的旧衣,沉声道:“山东按察司本有缉盗之责,可前有白莲教活动,他们不曾上报;后有汉王遇刺,他们更是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声,朕真是不知道他们这按察司究竟在干什么!让锦衣卫把按察使彭罡押回北京,朕要看看他在山东是不是吃得肥头大耳满嘴流油。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杨荣此时根本不关心按察司如何,在他看来,之前白莲教的消息都是锦衣卫探查得来,这按察司半点消息都没有,足可见失职二字,他不能救也没必要去救。只是此时朱棣虽大雷霆,却不说汉王请增护卫一事,难道说是心中有所意动? “汉王请增护卫,所奏不准。天策中护卫昔日乃是朕亲自指派给他地。忠心应当不虞有失。但此次实在是太过粗疏大意。杨荣,你回去与其他人拟旨。申饬天策中护卫上下军官,各罚俸三年降一级留任。让太医院挑几个太医,带上最好的伤药去山东瞧一瞧汉王的伤势,朕再让张谦于内廷之中带些金银绢帛去乐安州,安抚一下这个只知道惹事地竖子!” 张辅比杨荣早到一步,因此听到朱棣这口气从逆子变成竖子,目光更是常常往案桌上一件东西看,他不禁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开口问。及至朱棣先遣退了杨荣,又让他上前,他方才趋前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案桌上的那件血衣,遂陡然醒悟了过来。 “文弼,山东按察使司上下那么些人留不得了,你可有什么人选么?”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辅顿时为难了起来。尽管他此时已经想到了远在交趾的堂弟张信,但举贤不避亲也得看场合,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深深弯下腰去:“皇上,这文官之事该当问内阁,臣一介武将,着实提不出什么人选。” 朱棣却也没有多问,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份文书翻开来看了看,旋即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人年轻,倒是有些手段,不妨让他试一试!” ps:封推了,好容易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求推荐票!好久没有冲上周推榜了,不知道是否能借这一次机会努力一把,有月票地朋友或许不多,或许有自己想支持的书,但所有人都应该有推荐票才对,请大家把推荐票投给我,谢谢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仇人相见不相识 尽管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一大清早开了城门,安丘县城里头就渐渐热闹了起来。开店的早早下了门板开始做生意,妇人们挎上了篮子和赶早进城的菜贩们讨价还价,打零工的一大早就站在了红瓦街的几家酒楼饭庄门口,眼巴巴地盼望着雇主,而县衙大门也是早早地就开了,处理公务、里正入见、百姓告状、征纳秋粮……林林总总亦是有条不紊。 因前任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被锦衣卫拿走,余下的差役吏员自然是噤若寒蝉,眼看着年纪轻轻的新知县大权独揽雷厉风行,偷懒滑胥的心思自然是渐渐少了。半个多月下来,见张越不过是在公事上严苛,逢假日还常常有些吃食物件散出来与大伙,一帮人的心思渐平,亦不敢随便打什么小九九。 那“一案牵十起,一案飞十”的民谣如今渐渐没人唱了,反倒是几个机灵的说唱艺人编了新词,无非是小知县拦去路锦衣卫捉贪官的那一出。这天一大早,茶馆中几个有闲钱不用做事的茶客便津津乐道于县太爷审案子时的种种趣事,谈论着这位新知县的官声,最后少不得啧啧称奇了起来。 “这几个月县衙处理的积年诉讼几十起,不是我说,几乎都还算是公道,这就不容易了。我昨儿个路过县衙张望了一眼,那几个差役都是客客气气,哪有平常强横霸道的样子。” “这罗扒皮和赵敲骨都给锦衣卫拿了,他们谁能强横得起来?我家就在衙门左边的那条街上,天天就听着那鼓敲得砰砰响。仿佛都要给敲破了。说起来这诉讼太多,县太爷以后地考评可是上不去,会不会有什么关隘?” “咳,有一个不捞钱的好官不容易,咱还希望这小知县在安丘多呆几年。要是他没多久就高升,再调一个扒地皮的过来,咱们还不是继续倒霉?” 说到这儿,那个坐在门口的鹰钩鼻茶客忽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遂探出身子去张望了一眼。不多时,看见那拐角处风驰电掣地奔出十几骑人来,他不觉诧异了起来,一看清那些人,他连忙缩了缩脑袋。这帮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大街尽头。 待人过去,他不禁心里直纳闷:“这不是早堂的时候么,县太爷怎么带着一群人出城去了?” 张越虽然是一县父母官。但这安丘县的百姓见过他的还真不多。只不过认得那一身官服的人着实不少,况且后头那几个差役几乎人人都认识,因此他所到之处,顿时引来了无数瞩目和议论。等到有人瞅见他带人出了城,这更是引起了无穷无尽地疑惑。 这一大早的县太爷不开早堂却出城做什么,莫非是出事了? 且不提别人如何疑惑,这会儿带人匆匆从汶水上游的石桥上过了河,张越也是满心的嗟叹。汉王朱高煦遇刺一事在山东上层惊动甚广。张辅送了信来之后,沐宁因其他缘由稍晚一步也捎了信来。这一个月来,因龙颜震怒,山东自上而下自然是大受震动,按察司官员几乎都被锁拿进京,青州知府亦是遭了池鱼之殃降级调职,吃了处分的官员不计其数。张越和这位顶头上司本没有什么往来,倒并不觉得有多少惋惜,他此去青州却是为了另一桩大事。 御用监太监张谦奉旨探视汉王。如今留在青州府督锦衣卫和各司衙门查办汉王遇刺一案。尽管上上下下地人几乎都觉着这汉王遇刺事有蹊跷。但既然上命如此。谁也不敢违背。因此今日青州府上下各县官员都得前去谒见。他也不例外。这一大清早办完所有亟需办理地公务。他留下马成在县衙坐镇。自己则连忙带着彭十三和几个差役出城赶路。 青州府离着安丘县只有不到二百里路。沿途却要绕过好几条大河。因此。将近午后地时候。张越方才望见了青州城。看了看日头。算算未时三刻还早。再加上城门将近人渐渐多了。他也就下令放缓了马。随着入城地人流慢慢前行。 这时候。旁边地道上迎面来了一拨出城地队伍。黑油马车三辆。余下便是两辆大车。看着仿佛是富户。张越只随意瞅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不料两边擦身而过时。他忽地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顿时诧异了起来。扭头望去。见其中一辆马车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有几分熟悉地脸。他不禁一愣。 见四周尚有其他等着入城地百姓。他便朝彭十三等人打了个手势。自己策马靠了过去。到了马车旁边方才低低唤了一声:“知府大人正好今天走?” “小张知县叫错了。我如今可不是什么知府大人。”话虽如此。那车窗处地中年人正是前任高知府。此时微微笑道。“比起解送入京地按察司上下官员。能够全身而退便是我此次地莫大幸事。只是想不到这么巧撞见你。不过你这回着实来得晚了。其他各地地知县大多是昨儿个傍晚便急匆匆赶了来。这会儿都在知府衙门候着那位张公公。你倒是优哉游哉。” 不等张越出言。他便摆了摆手道:“自然。想来那位张公公不会因着此事怪你。我也知道你上任之后在安丘县官声极好。大概也是处理了公务才动身。没顾得上这些。只做官讲地是迎来送往。就比如我离任无人理会。那一头张公公却有无数人候着。这都是常理。我这回降级就任滁州知州。倒是和令尊近了。你可有什么话要我捎带地?” 满打满算,张越也就是在到任的时候和这位知府大人说过几句官面上的话,别说深交,就连浅薄地交情都不曾有。如今人家这番提点哪怕是看在他的家世面子上,那也是难能可贵。因此,听到人家提起父亲,他连忙快思量了一番。 “多谢大人好意了。若是见着家父,还请大人转告一声,我在此地一切都好。”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又从袖中取了一把折扇双手递上。含笑加了一句,“今天得知大人离职,我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仪程可以奉赠。这把折扇乃是我到任的时候自己画扇面题的字,不过那诗却是杜大人所赋,大人此去江南,便与您留个纪念。” 那高知府临走前遇上张越,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此时接过扇子却是诧异。和张越告辞之后。他放下帘子,再打开扇子一瞧,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平地起惊雷忽然降职调任,哪怕是去淮扬繁华之地,他也不可能高兴。没想到张越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这扇子不但给翌日再见留了地步,对他在新地方安身也大有裨益。 有了人家这提醒。张越进青州城之后便直奔知府衙门。果然,虽然这时候尚未到午时,但那大门口已经是停着好些车马,倒是不见有轿子。 几个正打理车马地跟班随从看见他们这一行风驰电掣一般地过来,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一早上一拨拨拜访的人就不曾停过,甚至连都司衙门的人都有,这一拨人领头地仿佛只是个知县,和里头一干官员比起来差远了。 青州知府衙门自然比安丘那座县衙壮观得多。张越绕过大照壁,前头便是青石路。过了大门便是一座齐齐整整的鼓楼。鼓楼左右则是两个亭子,左为申明亭,右为旌善亭。 待进了仪门时,那戒备显然森严了起来,周遭一个个犹如桩子一般钉在地上的并不是府衙内的隶兵,竟都是京营卫士服色,皆是目不斜视。想到当初自己在京城时两次遇见皇帝微服差不多也是这光景。张越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一次张谦乃是代天子前来山东。 瞧见又有人来,几个在山东当了好几年知县地官员望了一眼。便彼此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仿佛是安丘知县?真是好大地架子,说未时三刻。他竟然只早到半个时辰。” “你知道什么!咱们连自个儿的县丞主簿都得好生笑脸敬着,他小小年纪却是狠辣,竟是抓着那两位地大把柄连根拔起,如今他那县衙是如同铁桶一般!” 听到这声音,旁边地乐安知县孙亮甘瞅着面色谦和正与人打招呼地张越,这眼睛里头几乎能喷出火来,恨不得对周遭那几个又是艳羡又是嫉妒的官员一嗓子吼过去。 “你要是有那样显赫的家世亲戚,别说铁桶,就是金桶也有了!” 孙亮甘那一回在酒楼和两个同伴诘难张越不成,反倒是说错话闹了笑话,这名声渐渐就有些不堪。他狠狠心使了银子想谋一个好缺,谁知道缺倒是让他等着了,结果阴差阳错竟是山东。这山东之内单单汉王一系就有一位亲王一位世子外加八位郡王,这些王爵属地的知县自然最最难当,而他偏偏摊上了汉王所在的乐安! 一想到头一回去谒见汉王的时候被晾在那里跪了足足半个时辰,再后来他这个知县之命竟是出不了县衙,甚至连差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张越却把自己的地盘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无人敢违逆,他更觉又羞又恼,看向张越地目光愈怨毒,仿佛自己的遭遇都是对方害的。 而张越丝毫没觉有人正盯着他,他和孙亮甘也就是一面之缘,此时再见早就忘了。他初来乍到认识的人有限,打了招呼之后就不再四处走动, 须臾,里头便传来了乒乓一声,不多时,一个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外罩一件缎地盘金龙斗篷,手中提着马鞭的少年气咻咻地冲出来下了台阶。见外头的官员全都往四处避让,他更是气恼,抬眼四处一打量,他的眼睛直接略过了张越,最终认出了孙亮甘,遂冷笑着上前,竟是不由分说挥鞭抽了过去。 ps: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一百八十五章 针尖对麦芒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悍然鞭打朝廷命官,这一幕顿时让整个院子中的官员全都愣住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有几个知州模样的官员便上前几步想要劝阻,结果当看到那少年那刁钻凌厉的马鞭赫然朝自己面门打了过来,他们谁也不想挨这冤枉的苦头,纷纷狼狈不堪地四下里逃窜。 而那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的少年却愈盛气凌人,重重一挥马鞭,那鞭梢竟是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身为乐安知县,不知道教化百姓,不知道勤勉奉上,反而是放纵刁民行刺父王,这等无用的家伙就该打死!谁敢拦着本藩,本藩连他一块打!” 撂下这话,他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捂住头脸的孙亮甘,面上露出了森然冷笑。此时此刻,想到一向瞧不起自己的父王,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大哥,还有那些从来不当自己是一回事的天策中护卫一干将领,又想到刚刚在里头受挫的情形,他只觉心头怒火一阵阵涌了出来,什么理智和冷静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仿佛眼前这人便是他痛恨的那些家伙的影子。 信手一抬手腕,朱瞻圻哪里管什么轻重,用尽力气又朝孙亮甘重重打了过去,眼看那毒蛇一般的鞭梢就要正中那个懦弱家伙的脑袋时,他忽然只觉眼前一花,紧跟着手中鞭子便是一紧,定睛看时,却只见那鞭梢被人牢牢拽住,而那拽住鞭梢的赫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面貌却陌生的少年。一时之间。他只觉怒火更甚,遂厉喝道:“放开!” “寿光王虽然是郡王之尊,但大庭广众之下鞭笞朝廷命官,难道不记得大明律,难道不想想其中后果么?” 朱瞻圻使劲拽了拽鞭子,现竟是纹丝不动,顿时更是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本藩!这个没用地东西居然放了刺客进王府。不但该打,而且该杀!这大明乃是朱家的大明,本藩想打谁就打谁!赶紧放开,否则本藩连你一块教训!” 张越刚刚一认出朱瞻圻就看到他挥鞭打人,本还以为那上去阻拦的几个知州能挥一些效用,谁知道竟是被人打得抱头鼠窜。想到自己在长街上莫名其妙挨的两鞭子,他再也按捺不住,便径直上前拦阻。此时听到这威胁。他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却是寸步不让。 “大明乃是皇上的大明,可不是您寿光王的大明!就算这位乐安知县犯有罪过,那也该有司审问定罪,怎能动私刑?再者,汉王遇刺并非在乐安王府,而是在青州的王府之内,可青州如今却不是汉王属地!朝廷已将一干官员革职拿问。乐安知县既然留任,就是说明他并无疏失,寿光王以失职加以鞭笞,岂不是武断四下里的官员此时都避开了老远,生怕遭了池鱼之殃,见张越竟是耿着脖子和朱瞻圻硬抗,渐渐都有些佩服。既然是在山东这一带任职,谁都知道寿光王朱瞻圻脾气暴躁,在寿光县任职地县令这一年多来换了三四任,都是受不了那凌辱。官员视之为畏途。那几个知州上前拦阻只是怕到时候里头的上司以及那位御用监太监张谦怪罪,不过是做做样子,谁知道他们都拦不住,竟然敢有人和朱瞻圻正面扛上? “你敢说本藩武断?”朱瞻圻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本藩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上下规矩!” 话音刚落。他竟是扔下手中鞭子。右手重重地朝张越的脸抡圆了甩过去。他平日鞭笞惯了下人和属地官员,包括王府属官亦是对他畏之如虎。此时只一心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在他对面的张越见那巴掌迎面而来,却是连躲都不躲。只在那只手近前时头微微一偏,却是让朱瞻圻扑了一个空。 这鞭子不管用,巴掌难道会更管用? “寿光王住手!” 此时此刻。公堂那边地方向终于传来了沉声一喝。朱瞻圻还来不及火。就看到张谦从堂中疾步出来。他虽说鲁莽暴躁。但却知道张谦若是回去说了什么不好听地。只怕他更要倒霉。遂恨恨地收回了手。那仿佛能杀死人地目光却仍是盯着张越。 “前些天有人行刺父王。如今又有人敢对本藩动手。张公公。难道这就是皇爷爷所说地安抚?”恶人先告状乃是朱瞻圻自幼练就地本事。他大步走到张谦跟前。指着张越恶狠狠地说。“如此没上没下不懂尊卑地人也能当官。朝廷选官地那些人是不是眼睛瞎了!” 张谦见张越退后一步深深躬身行礼。又瞥了一眼满脸戾色地朱瞻圻。只觉得头痛万分。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就罢了。一向都是谦和君子似地模样。可他来了三天。这位寿光王朱瞻圻竟是不依不饶闹了三天。今天倘若不是张越出面。只怕这位暴戾地郡王会一顿鞭子将那乐安知县活活打死!若是事情真地闹大。他一个四品太监自然会成为众矢之地。 “寿光王。咱家此来乃是奉了皇上圣旨。可您若是一味闹事折腾。那咱家不得不带着您去北京。请皇上圣断了!”张谦毕竟不是一天到晚在皇宫呆着只知道欺上瞒下地太监。他和郑和一样。在外藩国王面前宣示过大明天威。因此面色一沉便流露出几分气势来。“这儿乃是青州府衙。等候在这儿地全都是青州境内地朝廷命官。岂容寿光王您一再羞辱?” “你……”朱瞻圻原本看张谦之前一味忍让谦卑。一直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不曾想张谦居然会这样**地对自己说话。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不过是一介阉奴。竟敢训斥本藩。真是反了!好好好。本藩这就上北京告状。本藩倒要看看。我大明究竟有没有上下尊卑。究竟有没有王法……” “我看是你眼里没有王法!” 冷眼旁观的张越正期待着这位草包郡王还会有什么疯狂举动,却不料忽然听到这一声暴喝,顿时回过了头。只见一群护卫模样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进了仪门,那青年头戴金丝嵌宝紫金冠,身穿青织全过肩蟒绒缎袍,腰中垂着玫瑰碧玺,面色却苍白得可怕。看到那青年上前之后,对着朱瞻圻就是重重一巴掌,他心中隐隐一动。 “你凭什么打我!” 朱瞻圻平素向来瞧不起文弱的大哥,此时却吃他一巴掌打了,顿时大怒。他还来不及反抗,朱瞻坦身后便窜上来两个彪悍护卫,竟是一左一右扭住了他的胳膊,他使劲挣脱了两下竟是效用全无。怒火中烧的他蹬着腿就大骂了起来,谁知道一贯温和地大哥竟是又重重甩了一个巴掌。感到腮帮子火辣辣地剧痛,又看到长兄那眼珠子里头幽深不可测的神光,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方才硬生生把那些骂语吞了回去。 “来人,把寿光王送回寿光县的王府去!” 此时,院子里一众官员也忙不迭地纷纷下拜:“拜见世子殿下!” 朱瞻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完这一句,见众人下拜,他便再也不理会满脸铁青被架出去的朱瞻圻,径直走到张谦跟前,亲自将其扶了起来。 因道了歉意,问了几句过后,他方才看向了那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乐安县令孙亮甘,遂吩咐左右上前将其架起。见其脸上数道鞭痕,一身官服亦是破烂不堪,他少不得软言安慰了孙亮甘一番,旋即挥手命人将其带下去敷药,然后又扶起了张越,竟是对着他深深一躬。 张越瞧着人家仿佛是冲自己来的就有些提防,及至朱瞻坦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是这么一出,他连忙侧身躲过。笑话,这不明不白地占这种便宜,那可是要倒大霉地! “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今日若不是张大人拦住二弟,只怕他就要铸成大错,我这一躬自然是拜谢张大人地仗义!”和朱瞻圻那倨傲的光景不同,朱瞻坦却是温文和煦,此时又叹道,“父王素来一心在大事上,对二弟也就放纵了些,我这个当长兄地疏于管束,结果却险些让他惹出大事,着实是过失不小。二弟刚才暴戾冲动,张大人可受伤了么?” 先是来了一个暴躁狂怒仗势欺人的郡王,然后又见了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礼数十足地世子,院子里的众官员都颇觉得这是冰火两重天,此时全都松了一口大气。而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鞭子的孙亮甘被人搀扶着一步步挪出去时,却听到这一句话,登时感到喉咙口一阵腥甜,眼前亦是一黑,一种难以名状的怨愤直冲脑际。 张越不过是惺惺作态上来拦了一把,身上毫未伤,那汉王世子居然还如此关切,全然不是刚刚对他时那种敷衍,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咄咄怪事!他奋起余力狠狠攥紧了拳头,竟是把舌尖都咬出了血,心中赌咒誓定然要报今天一箭之仇。 然而,别人谁都不曾再注意孙亮甘这个倒霉鬼,这事情既然过去,汉王世子又摆明了态度,众人自少不得围着张越道了一番感佩,张谦瞧着张越,心里颇为赞赏。 ps:打滚求推荐票……难得有一次冲周推榜的机会,大家多多帮忙吧,眼看点击榜往上冲是不可能了,但周推榜位置还不错,俺一定要保住,握拳!月票看着给吧,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道不是苦肉计? 沐宁带着十几个锦衣卫进了乐安之后,原以为凭着朱高煦曾经纵兵劫掠山东的劣迹,这儿的百姓必定苦不堪言,路上必定是人流稀少,谁知道看到的竟是另一番场面。 正对城门的那条大街两侧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条街上有骑马的坐车的坐轿的走路的骑骡的,总而言之竟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而那一条宽阔的大街有十丈宽,一众人各行其是,竟是井井有条。瞧见这一幕,再想起外间盛传的汉王恶名,他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或是那些传闻全都是胡说八道。 一群锦衣卫都是沐宁亲手从河南**来的心腹,此时瞧着这光景全都是面面相觑。见来来往往的商客百姓对他们这拨身穿蓝色棉甲的军士都是不理不问,沐宁顿时把锦衣卫山东卫所那帮人给恨得牙痒痒的。他自忖来到山东之前了解过不少乐安的情形,但若不是实地跑一回,只怕就要被那些该死的消息给蒙骗了。 “先转一圈再去王府!” 有了顶头上司这一句话,一众属下自然不敢违逆,当下便策马朝前头缓行。过了这中央的至正街就是一条宽阔的横街,两边却是民居,虽说不上什么奢华壮丽,倒也干净。这越是往里头走,一群人就越是惊异,直到那一半县城走完,内中赫然是一座恢宏壮丽的王府,众人方才回过神,少不得都嗟叹传言不实。 “谁说汉王只懂得打仗?” 沐宁听到某个小旗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刻厉声呵斥了回去。但心里却也有同样的想法。虽则他们是侦缉百官的锦衣卫,但在拐进王府前地那条巷子时仍是遭到了严密盘查,黑衣黑甲的天策卫军士竟是一丝不苟地核对了所有公文,又瞅了一眼沐宁等人身上的绣春刀,这才放行。众人刚刚通过了那头道关卡,就听到后头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遂齐齐转头。 “大人,是汉王世子殿下的马车!” 沐宁当初在河南开封的时候没少和周王系的世子郡王们打交道。对这群皇族的脾性几乎是廖若指掌----不消说,大多数人那桀骜瞧不起人的性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不过,尽管只和朱瞻坦打过数次交道,但他对于这位温文尔雅的汉王世子颇有好感。于是,他便示意所有属下暂时靠边让路,即便这路不用让都是异常宽敞。 然而,那引路的仪仗过去之后,那一辆异常豪奢的马车却是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前头的线金青绿花毯车帘被驭者恭恭敬敬地揭开,旋即传出了一个声音。 “沐镇抚今儿个倒是来得巧,我正好带了张公公和小张知县过来。”所谓的张公公沐宁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四品御用监太监就连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也不敢招惹,乃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而朱瞻坦口中地小张知县却让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他策马行到车厢前,瞅见张谦淡然不惊的表情和张越那张无可奈何的脸孔,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位小爷居然大剌剌地和汉王世子同车? 此时此刻。车里地张越看见沐宁仿佛有些失神。即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不由得暗自苦笑。哪怕汉王世子朱瞻坦再说得天花乱坠。这一趟他也是不想来地。更别提同车那样碍眼地事。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地是。要前去探望汉王朱高煦地张谦却硬是将他拉到一边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话。结果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这座王府。 “我来此之前皇上曾经提过。若是有机会就让你到汉王府走一趟。英国公和汉王毕竟有袍泽之谊。从这上头算你也是晚辈。哪怕身为子侄。这一趟探望探望也是应当地。” 于是。就为了这一句是否真是皇帝朱棣口谕地话儿。他此时就不得不跨进了汉王府地门头。由于朱瞻坦带路。一行人并没有走那前头地东西角门。而是绕道走了后头地一扇门儿。 朱瞻坦身子不好。一进去便有两个十**岁年轻力壮地仆役抬了肩舆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上去。旁人便都是走路。 “父王平素起居都在瑶光阁。但这一回遇刺之后心气不好。我便建议他到这后园中慢慢休养。这里景致好。乃是六月里刚刚完工地。看着心旷神怡。也有利于他养伤。” 张越曾经逛过好几位国公侯伯家的大园子,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景致好。山东之地原本并不适合建什么园林,然而这里不知道砸了多少银子下去,愣是显出了一种江南园林的意味来。 进门之后便是一条平坦宽阔地大路,右边有一座精巧的假山,那假山奇石嶙峋,如飞禽走兽,如奇花异草,也不知是从江南何处寻来。左边则是一片树林子。虽然如今隆冬早就失了葱翠,但亦不失精神。由于如今乃是探病而不是逛园子,众人自然不好从那羊肠小径走,但见那曲径通幽直至假山深处,使人心中不禁暗生赞叹。 园中的活水引自小清河,经过水池沉淀倒也清澈。过了一座石桥,穿过中央一座小小的八檐亭子,众人便上了甬道。沿路不时有身穿青衣小帽尚在总角的仆役,余下的便都是丫头,大多是眉眼如画的清丽少女,见着有人来纷纷退至道旁跪下行礼,俱是连头都不敢抬。张越瞧着这礼数森严,正寻思间,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 “这些都是园内执役地婢女,父王向来以军法治家,侍婢若有恃宠生骄者便是乱棒打死。无规矩不成方圆,过了前头那道竹篱门,再过一道闸桥之后便是父王地寝居。这些天王妃如今正亲自侍奉在那儿,除了我和几个弟弟,父王也就是见过张公公一次而已。” 趁着张谦挡住了朱瞻坦的目光,沐宁极想寻个空子和张越说话,奈何自己地属下只有两个跟了进来,其余的都是留在了外头,旁边又有六个虎视眈眈地护卫,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直到通过闸桥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堂前头。朱瞻坦下了肩舆亲自进去通报,他方才总算抓到了一个机会,遂有意向张谦询问了两句,结果那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强了。 皇帝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分明前头已经是气急败坏要废汉王朱高煦为庶人,太子苦求方才得免,如今怎么又忽然让张越招惹这位汉王? 须臾,朱瞻坦便在一个小宦官的搀扶下出来。含笑点头道:“父王请各位进去。” 张谦虽然不比郑和曾经在战场上和朱高煦并肩打过仗,但昔日在燕王府时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他后来常常远行海外,和朱高煦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加上彼此身份太过悬殊,因此他率先进去之后便换上了一幅恭谨的表情。 他能够借皇帝地威仪呵斥寿光王朱瞻圻,但要是在汉王面前也这幅做派,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找死了! 正四品的太监,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正七品的知县,落在最后的张越在行礼的时候想起这个奇怪的组合,心里头不禁直犯嘀咕。待起身站定之后,他自忖位置不起眼,少不得打量了一下这位威名赫赫同时又恶名在外地汉王,现其人不过三十三四的光景,体态魁梧,此时精赤着上身,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白纱,上头仍可见血迹斑斑。面色也尤为苍白。 “张谦,既然你又来了,前一次我没让你瞧仔细,这一次本藩就让你好好瞧瞧我的伤!” 朱高煦此时眼中只有一个张谦,毕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在其他地方或许是让人噤若寒蝉的角色,但在他面前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至于张越他现在更没空理会。死死盯着张谦。他旋即便沉声喝令一个小宦官上来解开那白纱。 这一举动不禁让下头心中早有定见的三个人大吃一惊,竟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举动。就只见那小宦官战战兢兢地一层层解开那白纱。每透开一层,众人就能看到那血迹的颜色更浓烈一分。待到最里头一层贴着肉地白纱亦是被轻轻揭下,露出了那拳头大的恐怖伤口时,包括早就看过这伤口的朱瞻坦在内,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似乎已经不属于苦肉计的范畴了…… 朱高煦瞥了一眼底下三个人的表情,右手那拳头在面前那巨大的酒碗中浸湿了一下,忽然将其贴在了伤口上使劲拧了拧,下一刻,那稍稍结疤的伤口处顿时渗出了血水和黄水。瞧见这一情景,世子朱瞻坦大吃一惊,慌忙命人去请太医,自己疾步上前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别这幅脓包样,本藩还没死呢!”朱高煦一把拨开朱瞻坦,冲着张谦嘿嘿冷笑道,“那三个太医虽然是看病的,不过他们说的话父皇想必未必相信,所以还是让张谦你瞧一瞧的好。本藩听说有人讲这是苦肉计?要是让本藩抓住那个胡说八道地家伙,非得在他肩膀上也搠上这么一下,让他看看什么是苦肉计!就好比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本藩早就将他剁成了肉酱喂狗!” 怒声咆哮了一通之后,朱高煦忽然指着张越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张辅,他也是和本藩并肩打过无数胜仗的名将,早该明白本藩的性子!本藩何等英雄,那种摇尾乞怜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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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沐宁深深行礼后转身离开,张谦顿时一声长叹,颓然在太师椅上坐下。都是聪明人,谁能不明白那意思?想从刺客身上找出线索已经全然没有可能,而汉王摆明了不会让人上门盘查当日的护卫。若单单瞧这架势,皇帝都不信这是真的行刺,如今要查又能怎么查? “三公子。我来此之前皇上曾吩咐过一句话。” 室内一片静寂。张越心里正苦苦思索地时候,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不禁立刻抬起头来,与其说是受宠若惊,还不如说是颇为头痛。 朱棣的禀性他算是勉强摸着了一点,这位天子极其固执,绝对容许不得别人的反驳,看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说那是喜怒无常还是轻的。所以。越是离得近固然越是爬得快,可若是一个不好跌得也惨。所以他对皇帝的恩宠素来有些警觉。 “张公公,莫非皇上吩咐地事情和我有关?” “英国公乃是皇上最信赖地重臣。皇上日日见他。这由此思彼。自然便老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张谦说到这儿。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颇觉得这皇帝随心所欲起来着实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锦衣卫山东卫所侦缉山东境内所有官员。送上去地奏报中。除了杜大人。皇上也就是看看你地。所以。你到任以来地那些事皇上都廖若指掌。” 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居然关心他这么一个七品芝麻官?尽管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张越更明白张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一时间。他只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如今只希望。袁方遮掩了其中某些细节。否则那就实在太糟糕了! “自从荣国公战死沙场之后。皇上便一直将张公当作子侄看待。所以待他和其他勋贵不同。否则。当初赠荣国公爵位时。也不会为着磨练他。只封英国公一个伯爵。直到张公征交趾大胜而归。皇上大悦之下才会亲自赋诗为贺。又加封国公。可惜张公如今尚未有后嗣。嫡亲地侄儿又让皇上大失所望。结果你横空出世。皇上自然少不得爱屋及乌。” 见张越呆若木鸡似地坐在那儿。张谦倒是觉得这比往日张越那幅沉稳模样儿更像一个少年。他在心里想。这才正常。知道一国天子居然对自己地事情如此关切。张越一个少年郎怎么也该激动得难以自持才对。这呆一呆更是应当地。不过。如今他可没时间让张越陷入这激动和兴奋之中。眼下还有棘手地事情呢!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就紧赶着继续往下说:“皇上说。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这乃是一地父母官地职责。若是做好了这些便是一个称职地知县。但你既然是张家地人。单单这些便远远不够。皇上特意让你来山东。不是让你四平八稳当一个父母官便罢。而是让你能够真真切切地帮上杜大人。你带地那些长随再加上那个典史。衙门中地事务应该够用了。按察司地人吏部正在紧急抽调。但纵使过来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效用。皇上地意思是。眼下由你不动声色地查一查。按察司和锦衣卫地人手你都可以调度。紧急时我还可调动山东都司!” “张公公。这是您地意思。还是皇上地意思?” “皇上想看看你的能耐,我也想借助你的力量,你明白么?” 这话张越终于听明白了。朱棣和英国公张辅心思一样,都是打着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地主意,而这年头地太监远远不如后世东西厂横行,司礼监权倾天下时那么煊赫,张谦在如今的情势下,深知御用监太监地名号并不够。所以还希望借助张家在军中的力量查清楚此事给皇帝一个交待。可即便这是烫手地山芋,他难道能一口拒绝? 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长揖道:“我遵从皇上的意思。” 张谦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钦差名头固然显眼。办起事情来却并不方便。想到皇帝让他把张越带去汉王府一趟,他此时便觉得自己领会了其中意思。于是,他上前一步笑呵呵地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又从袖中取了一物递了过去。 郑重其事地接过来一看,现那赫然是半方钦差关防,张越更是心中一凛,知道这回张谦也是豁出去了。想到那一年权妃薨逝。朱棣为此株连数千人,倘若这一次汉王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山东阖省更要鸡犬不宁,他原有地那几分顾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另一半在我手中,勘合之后便可验真伪。按察司大印我会派人去取,你尽管放手去查,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一体承担。” 张谦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得紧。不带丝毫矫饰。继而又叮嘱道:“你早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顶撞寿光王,这虽然对你的名声有利,但以后还得谨慎些。好在寿光王并非汉王所爱,一时也奈何不了你,可却得提防他背后使坏,据我所知,汉王诸子蓄养家奴私兵极多。你身边人少,我与你京营卫士二十随行护卫。待我回京时你再还我。” 彭十三今天一大早陪着张越出来。到了地头便把一群差役丢在了知府衙门外等候,自己却径直去了都司衙门寻刘忠。虽说这山东都司衙门戒备森严。但他报了张越的名字,立刻就有人把他请了进去。等到见了刘忠,还不等他下拜行礼,就被人一把搀扶了起来。 “你还和我来这一套!”刘忠早年随英国公张辅出征,和彭十三也算是熟人,虽彼此隶籍不同尊卑不同,但这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毕竟不一样,“说起来英国公还真是护犊子,居然把你这么个亲信派给小张越,他的福气可不错!” 彭十三却苦笑:“他地福气若是真好,怎么会摊上山东这么个麻烦地儿,怎么会遇上汉王遇刺?” “麻烦地儿倒未必,我在这儿一呆就是四年,倒安心得紧!”可一想到汉王遇刺,刘忠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落座之后便低声问道,“你毕竟是英国公的人,此次这事儿可有什么准信?我瞧着实在是蹊跷,汉王到青州府来的时候都是百八十个护卫,连苍蝇都未必飞得进去!而且,汉王这回是贬乐安,人家藩王无旨意不得离境,他却常常往青州跑!” “这事情反正已经问罪了按察司衙门,总归牵连不到都帅您身上。越少爷不过是七品知县,您管的也只是本省军事,上头既然派了一位张公公来,新任按察使不日也要到任,您又何必操心那么多?我此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那天我和公子去了一趟王家庄……反正,如今我那儿是人手不够。” 听彭十三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完,刘忠顿时有些烦恼。他自然不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放在眼里,可如今这当口若是捅出些什么漏子来,那麻烦就更大了。只他虽然是都帅,没有朝廷命令也不敢随意调兵,之前借张越几百人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左右为难了一番,想到自己还有几十个跟他打过仗的家丁,他顿时有了主意。 “这样,我拨四十个人给你,你想怎么用怎么用。不过老彭,如今满山东都在忙着汉王遇刺一事,你们主仆做事可得小心些。” ps:周推榜上被那帮家伙踩得死死地……继续满地打滚求推荐票,名次一直在下滑啊!嗯,顺带再求一下月票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年陌路 如今已经是腊月,天自然是一日冷似一日,这县城里的人们早就换上了厚实的棉袄,县衙后衙中的三个丫头也不例外,都是一色的月白色绫子袄儿。由于这是张越头一回在外头过年,灵犀少不得派人打点年货,整日忙得是脚不沾地,屋子里的事情便都是秋痕和琥珀收拾。这天张越带着人出门,琥珀便打开了针线包,预备缝补前几天迸上了火星烧出一个小洞的那条裙子,谁知道还没动上几针,她就听到外头秋痕一阵嚷嚷。 “琥珀,不好了,下雪了!” 见秋痕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琥珀不禁一愣,手中那针线包和裙子就被抢了过去,旋即竟是不由自主地被人拉到了外头。从烧了炕的屋子来到这冷飕飕的地儿,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就看到天上星星点点飘落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 “不都是说瑞雪兆丰年么,什么叫不好了?” 看到琥珀满脸纳闷的样子,秋痕不禁气急败坏,又连珠炮似的说:“这下雪天路上就不好走,更别提少爷如今还没回来。今儿个早上走得那么急,少爷不过是罩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那件来之前新作的石青姑绒袍子没让他穿上,而且又没有戴雪帽!听说这儿到青州得赶上两个时辰,若是马车回来还好,可若是骑马…“姐姐,你还当少爷是小孩子么?这天冷天热他自然有数,总不会没事折腾自己的身子!”琥珀最初还好笑,待现秋痕絮絮叨叨那关切模样,心中却是羡慕她一心一意都在张越身上,随即便安慰道,“姐姐就放心好了,少爷提过,今次拜谒钦差大人未必是当天就回。指不定还会在青州府待上几天,彭大叔也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让他冒雪赶路。” 秋痕登时便阴了脸,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还不如张越眼下冒雪回来,但旋即便将这个愚蠢的想法驱出了脑海。仰头望了望依旧阴沉沉的天,她不由得双掌合十默默祈祷了起来,希望这天赶紧放晴,仿佛这样张越就能早些回来一般。 一阵寒风袭来。原本就只是穿着贴身小袄的琥珀顿时又打了个哆嗦。见秋痕仍在那里怔怔地望天,她只好回到屋里,自己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裳。又拿了一件出来给秋痕裹上,然后死活把人拖了进去。还不等她提起一旁风炉上的茶壶给秋痕倒上一杯茶,外头又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叫嚷声。 “琥珀姑娘在么?” 琥珀连忙打起帘子出去。见是穿着宝蓝色大袄,下头围着灰色围裙地崔家媳妇,连忙含笑上前问道:“崔嫂子有事情找我?” 崔家的手上还有水珠儿,就着在围裙上一抹,因递过一张纸笑道,“我刚刚才想起来灵犀姑娘交待过,先头让城东小南山药铺给少爷配了一剂膏方,还给咱们几个都买了正宗的东阿阿胶。说是回头让我带人去取。这天阴下雪。我的腿脚有些不利索,可一大早灵犀姑娘便带着几个人出去。到几家南货铺采买东西,就连李姐姐也跟了去。其余的不是去酒楼里头订席面,就是去补办一些柴炭绸缎之类的家伙。琥珀姑娘带个差役去那边取药如何?” 大宅门里头内宅大丫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既然出来了,头一个打破这规矩的却是灵犀,因此别人也就没什么约束。琥珀问过之后,得知自家得力的人手确实是都派出去了,单单派差役又怕弄错,便满口答应,回房换了身衣服,旋即让崔家的出去吩咐了一声,很快便安排妥当了车子和跟车地人。 小南山药铺乃是城东一家颇有些名气地药铺。这阿胶也是直接从东阿送过来地。但凡家境殷实人家。女眷补血养气或是身子亏虚地最爱用地就是这个。而每到大冷天。来这儿开膏方地也不少。大多都是本地各乡地大户。 傍晚。眼看天色渐黑。掌柜便打算关门。却忽地有两个客人来抓伤药。看来人都是一身半旧不新地灰褐色棉袄。他本想推托。可人家出手却不是那一天一个价地宝钞。而是一块银子。虽说这年头朝廷明面上禁绝金银交易。可民间最认地还是黄金白银。因此他瞧着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上前接过药方。连声指挥伙计们按着药方抓药。 “掌柜地。咱们是安丘县衙地。来取前些天制地膏剂和阿胶!” 乍听得外头那高声。正忙活地掌柜忙循声望去。见打头地乃是一个身穿号衣地衙门差役。后头跟着一个戴着风帽地妙龄女子。他不禁上了心。一面迎上前去。他一面多打量了一眼。见那女子身着月白色绫子袄儿。下头是浅蓝色水绸裙子。手上还戴着一个海棠纹样地绞丝镯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手戴金镯。又是出自县衙之内。莫非是新任县太爷地家眷? 想到这儿。他连忙陪上了殷勤地笑脸。忙说道:“这位姑娘和差爷暂且等等。这膏方早就熬制好了。阿胶也都是今儿个下午刚刚到地。小地立刻让人去取!阿生。阿强。赶紧把手头地活计放下。去里头把阿胶拿出来。还有前几天我让你们炮制地那两罐子。一块取来!” 两个伙计也听到了刚刚那句县衙。谁也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便放下抓了一半地药往里头奔去。这时候。那两个客人却不依了。其中一个一拍柜台就怒声喝道:“你们是怎么做生意地。这总有个先来后到。这衙门里头要地是补药。咱们可是要抓药回去给人治伤。你们懂不懂规矩!” 一听这话,陪着来的那差役顿时火冒三丈。这些天被新知县收拾得服服贴贴,在外头也不敢过分强横霸道,但这回他陪着来的可是县太爷身边的大丫头,指不定就是未来的正头姨娘,岂能让个衣着寒酸的泥腿子给冲撞了? 当下他不问三七二十一,疾步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便冷笑道:“抓伤药?你家里什么人受了伤,为着什么受了伤?是打架斗殴还是寻衅滋事抑或是干脆就打杀了人?居然对县衙里头的人说三道四。你好大的胆子……” “徐大哥,一丁点小事不要计较了!”琥珀见那差役越凶狠,只得无可奈何地插话道,“咱们不过是来取东西的,晚上一时半会不打紧。人家既然是来抓伤药,你便让一让吧!掌柜地,先给那两位大哥抓药,咱们等一等。” 她那风帽戴得低,掌柜只能看清那服色装饰。却看不见头脸。此时听这声音便暗自断定是美人儿,少不得嗟叹县太爷这屋里人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人家既了话,他便对那犹自气不过的差役陪了笑。赶紧打了两个伙计赶紧抓药,又亲自搬了椅子过来请琥珀坐下。 虽然琥珀打了圆场,那其中一个抓药的客人还想多说什么。却吃另一个一手抓住,只得恨恨地闭了嘴,凶狠的眼神却仍在那差役身上转悠,间中也朝琥珀瞥过去两眼。及至看到那掌柜又殷勤地捧了茶送给琥珀,他顿时低声嘟囔道:“就知道巴结官府!” 此时天上的雪愈大了,由于天黑,路上也愈冷清,就在两边还算消停的时候。那抓药的伙计忽然惊咦了一声。随即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两位客官,这药方子的分量似乎不对。瞧着像是伤药,但其中几味药似乎分量多了些。这若是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那掌柜一听人命也是一惊,疾步上前从那伙计手中一把抢过那药方子,低头一瞅便念道:“当归二钱、丹参三钱、红花三钱、**二钱……” 琥珀见那两位抓药地客人面色铁青,心中不禁一奇。这既然是抓伤药,万一有事便是非同小可,这掌柜地仔细审一审方子也是平常。可听着那一样样的药名分量,她的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直到那差役堪堪念完一整张纸地时候,她忽然站起身来。 “这药方可是叫做千丁方?” 小南山药铺的掌柜自忖平生见过的方子几乎上万,可这千丁方三个字却从来没听说过,当下便犯了嘀咕。可扭头一看,其中一个面色不善地髭须客人这会儿竟是变了脸,正死死瞪着那位话的女子直瞧,他不禁更是狐疑。 那髭须汉子片刻就面色如常,随即沉声问道:“这千丁方乃是在下家传秘方,姑娘怎生得知?” “家传……”此时此刻,琥珀紧紧抓着手中的绢帕,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整个人更是颇有些透不过气来。良久,她终于从那种极度的震撼之中回过神,这才勉强解释道,“我只是以前听说过这方子,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掌柜的,这方子没错,就是治外伤所用,你给他抓了就是。” 那掌柜瞥了一眼那个呆若木鸡的汉子,这心里就更纳闷了。然而,活了大半辈子的他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遂赶紧指挥伙计抓药,手脚麻利地包扎好递了过去,又用戥子称了几块碎银子找还了钱,催促着那两个怪客走人,这才回过头来帮着张罗这儿的膏方和阿胶。 等到一切预备好了,他亲自将琥珀送到门口地马车上,转身要回铺子时,他却现先头两个急急忙忙抓伤药地人竟是正掩映在对面铺子的阴影中,待那马车一驶动就跟了上去。瞧见这情景,他登时心头大惊,有心打一个伙计往县衙报信,却见对方忽地回头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吓得连忙进屋子,心里却是暗暗祈祷。 老天爷,那不会是歹人吧?若是人家看中了县太爷家的女眷,到头来牵连他这小小药铺就遭殃了! ps:晚上也许,或许……更不出来,七点半以后若是没有大家就不用等了,下午有一个急件……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北方的腊月天素来寒冷,这一到傍晚路上便没了行人,府城的民居中透射出星星点点的灯火,但大多数人却是吃完晚饭就早早上炕睡了。这雪倒是刚刚停了,但屋檐上路上已经露出一片白色,知府衙门前头的两盏灯笼照在雪地上,给这肃杀的冬夜添了几分暖意。衙门前等着一个皮衣皮帽裹得严实的差役,却仍架不住这大冷天,不时跳两下跺跺脚。 终于,他瞧见里头有一个人影出来,定睛一瞧便是大喜,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说:“老爷,刚下了雪路上不好走,您小心些!这么晚了,您可用过饭了……” 这三角眼差役絮絮叨叨,一副忠心下属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的强横?张越见他的皮袍子上仍有雪珠子,脸上冻得通红,便笑着说道:“大冷天的让你在外头等,着实辛苦了,待会到了地头好好烫一壶酒暖暖身子。老彭和其他人呢,已经住客栈了?” “老爷可是知县,自然得住青州驿。起初其他各县的老爷也都在那儿候着,谁知那位张公公派人传话,说是不能耽搁公务,就留下乐安知县,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了。如今彭大哥已经指使人收拾出了屋子,差我来迎候老爷。” 一声辛苦便让那三角眼差役心里烫贴,待他听到烫酒御寒更是眉开眼笑。眼看张越上任这两个月把盘据县衙七八年的罗县丞和赵主簿一块收拾了,他生怕县太爷抓自己的错处,小心谨慎了许久,如今方才现这位主儿其实很好伺候。此时,他一面说一面牵过了马,本还想服侍张越上马,见人家自个利落地翻身上了。他方才吐了吐舌头,忙上马跟了上去。 青州驿原本就是大驿,凡登莱境内的官员上任大多都得由此地过,驿丞每月支领的钱粮柴炭便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迎来送往的人多了,纵使是官员。在他眼里也就分了个三六九等,逢迎接待各有不同。所以,白天那位倒霉地乐安知县被送了这里来,两个汉王府护卫又丢给他一个银饼子让他买药伺候。他笑着应了之后,等到那两人一走便是心里有数。 看那位知县满身狼狈的模样,定然是撞在了那位寿光王手心里。而且人固然是被王府护卫送回来,可人家那轻蔑脸色却是明摆着的。以后在乐安当官,这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于是,他回屋里随便找了几贯钱吩咐人去找大夫抓药,那银饼子却是自个藏进了钱箱中。到午间又来了好些知县,他少不得一一伺候着。结果傍晚人都走了,倒是那位安丘知县的下属仍然留着,本人却不见踪影。他悄悄打听之后。方才得知那一位竟是被御用监太监张公公带去了乐安县探望遇刺地汉王,登时不敢怠慢,连忙让杂役将敞亮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直到戌时一刻,那驿丞方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张越。他眼睛却毒,瞅见张越进屋解开了那一袭斗篷后的穿戴,又在腰间瞥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位主儿家中非富即贵,决不止小小一个知县地前程。于是更是打叠了精神逢迎。一会儿打杂役去添柴炭。一会儿命人到厨下催酒菜,及至张越笑吟吟地道了一声谢字。他那额头上的皱纹都好似舒展开了。 然而,就在里屋外屋俱是送来了酒菜。几个差役看着满桌子好东西正乐和的时候,一个不之客却忽然闯了进来。他也不管外屋里那几个差役,踉踉跄跄来到里间,见张越正坐在炕上,炕桌上赫然是四盘热炒一壶酒,彭十三和那驿丞陪坐下手,他顿时就冷笑了起来。 “我那里冷屋子冷炕,就连饭菜也是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屋子却好热闹!不愧是张大人,人人都来奉承!今儿个张大人仗义出手,我还不曾谢过,好在眼下谢还不迟!” 张越见来人左颊上还有一道鲜红地鞭痕。便知道这是白天自己拦下朱瞻圻鞭笞地那位知县。可这时候人家那语气**地。他顿时有些不快。细细一打量。他忽然现人有些面熟。仿佛是见过地。再一想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先前斗文地时候那一位酸溜溜地家伙么?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和这个早上刚刚倒过霉地家伙一般见识。遂笑道:“原来是孙大人。大家同在青州府为官。就算我那时候不站出来。应该也会有人打抱不平。” 孙亮甘瞧着这亮堂堂地屋子。想到自己那儿连个应声地差役都没有。叫破了嗓子也不见人来。满腹委屈怨恨顿时再也难以憋住。见张越照旧是那副笑容可掬地模样。他更是面露愤恨:“张大人这话莫非是说笑话吧?那些人看到寿光王犹如老鼠见了猫躲还来不及。谁会为我出头?先头几个上来拉地只做了个样子。一看到鞭子比谁躲得都快!就是张大人。你也不是见我挨了好几下子方才上来出手相助。不也是看了我老大地笑话么?” 说到这儿。他陡然踏前一步。愈阴阳怪气地说:“我没有张大人地好福气。没有那样一个煊赫地亲戚。所以寿光王对我这么个小角色自然是说打就打。所以汉王世子殿下事后对我这个挨打地不闻不问。对你却是关心备至!张大人。今日之恩我永生永世都会记着。来日必有厚报!” 言罢他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就在他临到门边时。背后却响起了一声怒喝。 “你给我站住!”没头没脑地听了这么一番怪话。彭十三心里既腻味又恼怒。一蹬脚就落了地。“合着你这话。咱家大人帮你那还是帮错了?我还以为这世上读书人怎么也是懂道理地。想不到还有你这样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地。我看咱家大人是帮错人了。那时候就该袖手旁观由着寿光王去折腾!” 孙亮甘倏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彭十三。随即干笑了两声:“好,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架势果然是豪门做派。总之今日我领教了,以后决计不会再劳动张大人帮忙!” “多谢孙大人提醒,这么着。您的闲事我以后再也不管!您走好,不送!” 沉着脸回了一句,眼看孙亮甘冷哼一声踉踉跄跄出了门,面对满桌热气腾腾地酒菜。张越也觉得大为扫兴。彭十三气咻咻地回座坐下,举起小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便闷头吃菜,那驿丞更是讪讪的,忙插科打诨说了几个笑话,见张越意兴阑珊,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退下。 到外屋陪着差役们喝了几盅,见人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都是义愤填膺。他少不得低声打探了先头地事情,待得知前因后果,他顿时跟着他们骂起了娘。 这做人总得有个比较。他不知道张越家里究竟有什么煊赫地亲戚,但瞧见的却是人家说话谦和脸上带笑,对他亦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那个乐安知县说话一味尖酸刻薄,先头他带着大夫去瞧的时候亦没有半句好话。听说最初要不是里头那位张大人拦着,只怕盛怒之下的寿光王会把人活活打死,此人竟然还心怀怨忿,天下怎么有这样不明是非地家伙! 气急败坏地出了屋子。那驿丞立刻招了几个杂役过来。吩咐他们晾着西厢房那边,等第二天清早就立刻赶人走。回头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东厢房。他又嘱咐仔细伺候不得怠慢,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钱箱摩挲着那块少说也有十两的银饼子。他不禁嘴里哼起了小调----贪这种人地银子,那是天经地义! 次日张越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便预备带着众人先回安丘。虽说从张谦那儿接过了异常烫手的差事,但衙门那里总得做些布置,家里灵犀秋痕琥珀也得做个交待。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急着用人,当初祖母挑出来的那些可靠长随和张辅派的家丁还得再带上几个。所以昨晚上彭十三说从都司衙门借到了人,都暂时安置在青州府一间赁下的民房,他自然是心中欣悦。 驿丞一大早把孙亮甘撵走,这会儿便亲自把张越那匹浑身毛色又黑又亮的高头大马给牵了出来,其他过了一夜的马匹也都是精神抖擞,显然精心喂洗过了。待送到门口,他现外头数十人迎风而立,清一色地蓝衣腰刀,顿时一惊。他还不及开口相问,张越就迎了上去。 领头的那人倏地上前三步,在张越面前微微一躬身,低声说道:“卑职武骧左卫百户6万,奉张公公之命护持张大人!” 昨儿个张谦开口,今儿个早上人家就等在了这驿站门口,对于这雷厉风行的态势,张越着实惊叹不已,连忙上前将这位百户搀扶了起来。论品阶,一个百户也是正六品,远远比他这个七品文官尊贵,更不用提那是京营亲军。一番寒暄过后,他便当先上了马,那二十名卫士也齐齐跃上马背,再接下来方才是稀稀拉拉地差役。 那驿丞更是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年少知县居然能有这样的护卫,也不知究竟是哪家贵人! 尽管众人事先已经在马蹄上捆扎了稻草,又是选的大道,但下雪路滑,这一路上硬是比来时多耗费了半个多时辰。风尘仆仆的张越刚刚进了县衙大门,就只见连虎一阵风似的窜了上来,嚷嚷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少爷,不好了,琥珀姑娘……琥珀姑娘忽然病了!” ps:思来想去,还是传一章吧,完成最后的承诺,存稿彻底告罄。明天开始一日两章,中午一章十二点,晚上一章七点,如果哪天早上九点半了,说明那天就是更三章,嗯,广而告之。继续满地打滚求推荐票,位置岌岌可危了,零点之后明天的推荐票也都给我吧……还是那句话,月票看着给^^ 关于宿敌地问题,嗯,偏执狂如果是宿敌,那宿敌地水平也就太低了,但不可否认,天下就有这种偏执狂,俺就碰到过好人没好报的情况…… 第一百九十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衙张越的屋子乃是三间正房,最东头的乃是套间暖阁,冬日设炉取暖,兼之又烧着暖炕,因此里头最是暖和。因张越畏热喜寒,平日里只在西边屋中睡,又不许三人上夜,灵犀也就和琥珀秋痕一块儿睡在暖阁中。谁知这天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时,她忽然觉得身边人浑身热得烫,一骨碌爬起来拿手一试,便知道琥珀是烧了,忙推醒了秋痕,紧赶着穿好衣裳下地,一面到外头去叫醒了崔家的李家的两个媳妇子,又一面使唤人去请大夫。 然而,虽说没多久就请来大夫开了药方,可秋痕煎好药让琥珀服下,到天明这热度反而越来越厉害。眼看张越不曾回来,灵犀只得一面命人去寻访县城里更好的大夫,自己一面一遍遍拧冷毛巾敷着,心里亦是焦虑。 “娘……” 守着琥珀大半夜,灵犀只见她烧得糊涂,此时听到这声音登时大喜,连忙把手伸进锦被中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手,急声道:“琥珀,你振作些,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少爷大约也快要回来了!” “娘,我不要走……我宁可跟你们去海南……你不要丢下我……”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语,灵犀不禁眉头一皱。虽然知道琥珀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永乐初年皇帝贬杀的官员不计其数,她虽然看过琥珀的籍册,却也不知道究竟出自哪家。因此,乍一听这海南二字,她的心中顿时很有些疑惑。 若是家中长辈被杀,连累家属被贬为奴,琥珀的母亲又怎么会去海南? 秋痕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来,往床边上梅花式罩漆几子上的茶盘中搁了,低头俯身看着昏迷不醒的琥珀,站直之后就忍不住垂下泪来:“昨儿个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灵犀姐姐,琥珀和我一起伺候少爷好些年了。平日顶多就是个头疼脑热,吃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这次怎么会病得这么凶险?那大夫还说了那许多话,我听着实在是……” 看到秋痕这一落泪,灵犀也觉心里憋得慌。可又不得不起身相劝。才安慰了几句,她忽然听到外间有动静,才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可不是张越?她正想开口告知琥珀的病,却见张越二话不说就在床沿坐下。面上满是难以掩饰的关切。瞧见这一幕,她便轻轻拽了拽秋痕的袖子,见她没反应,便半拖半拽地把人拉了出去。 把秋痕拉出去之后,她又探身进来。见张越仍是怔怔坐在床头,便轻咳一声提醒道:“少爷,这药是秋痕刚刚煎好地,是不是让奴婢趁热先喂琥珀服下?” “嗯,好……”张越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旋即却立刻醒悟了过来,忙回过头说,“你和秋痕都已经忙活了大半夜,还是到炕上去歪一歪歇息一下,这药我来喂他。” 一听这话。灵犀不禁暗自嗟叹。屈膝一礼便默默放下帘子退了出来。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等到了外屋。现秋痕坐在炕上抱膝呆。她想起琥珀这病着实来得蹊跷。遂挑起帘子出了屋。找来崔家媳妇问明昨日陪着琥珀出去地差役。便吩咐把人请到小花厅。自己匆匆前去问话。 自打刚刚听说琥珀骤然病倒。张越就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及至进了暖阁现她这面色绯红高烧不退地模样。他更是按捺不住那担忧。此时此刻。他费力地将其半扶了起来。随即捧起了药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她。好容易喂她服完了药。他却现她地双颊仍然是那种娇艳欲滴却又让人心惊肉跳地红色。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昨儿个早上他出去地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会忽然就病成这副模样? “娘。别丢下我!我怕……我不要留下……爹爹不在了。你为什么也不要我……” 骤然间听到这断断续续地梦呓。张越顿时也吓了一跳。随手便揭去了她额头上那根手巾。放在铜盆中拧湿了。又准备将其盖在琥珀地额头上。然而。他地手才触碰到那热得烫地额头。就感觉身下地人儿忽一下跳了起来。竟是径直抱住了他。乍然之间温香暖玉在怀。饶是他素来定力好。此时也是怔了一怔。旋即方才在她地背上轻拍了两记。 “琥珀。没事了。没事了。你是魇着了!” 可琥珀却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话,仍是喃喃自语道:“娘,别丢下我……海南就算再苦,我总是有你……我没病,我不怕路上辛苦……娘,让我跟着你一块去,我不要留在京师……娘,我也是丘家人,别丢下我!” 先是海南,然后又听得这一个丘字,张越顿时身上一僵。即使他猜测过琥珀昔日出身高贵,却不曾想她竟然是淇国公丘福的后人。他只知道丘福在北征战败身死,麾下几乎全军覆没之后,不但国公爵位被剥夺,而且全家都是迁徙海南。听琥珀这口气,当初似乎是因为生病,母亲担心她在路上出事而用了什么计策留下,这才会失去自由身? 想起自己平日劝琥珀要乐天知命,说她太过沉默寡言,嗔她老是沉着脸应该多笑笑,这会儿他只觉得心头噎得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宗族,哪怕昔日权势赫赫如丘福,一朝不慎还不是带累满门老小,虽袍泽无数,结果却连个求情地人都没有?怪不得红楼梦中曾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见那绮门朱户的显赫门头,要败落起来竟是迅急无比。 灵犀掀帘进屋的时候恰看见的就是张越轻轻拨开琥珀的手,扶着她慢慢躺下,甚至还能听到她模糊不清地呓语。虽然如此,但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缓步上前就低声道:“少爷,马典史请来了本县医术最高明的明大夫,是否让他进来给琥珀把脉?” “好。”张越回身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点点头道,“你且去将他请来。” 那头斑白颌下微须的老大夫由崔家的领着,一踏进暖阁就感到这里暖意融融,看到那边床上躺着一人,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立刻便醒悟到那是本县父母官,忙上前就要行礼。这腰还不曾弯下去,他就感到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明大夫,我听说你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论是要用什么珍贵药材,请务必治好她。我知道医者当望闻问切,所以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一定竭尽全力。” 那明大夫乃是正在坐堂看病时被县衙的几个差役硬是架过来的,原以为县太爷生了什么急病,等进了衙门才知道不过是一个心爱的丫头,心里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然而此时看到张越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又说出什么不管男女授受不亲地话儿来,他更知道这一回须得拿出真本事,连忙躬身答应了。拿出小枕放在床沿,见张越从被子里扶出一只雪白地皓腕轻轻搁在上头,他连忙收摄心神,伸出两指在腕脉上一搭,诊了半晌又诊了另一只手,更细细看了看琥珀的面色。 “先头地药方子可容我瞧一瞧?” 先头明大夫进来的时候灵犀和秋痕都避了,这时候张越忙让崔家地去找,不多时就取了来。张越见那大夫瞅着药方直皱眉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须知这年头都是中医,但中医亦是有好有坏,难道先头请的那个大夫是庸医不成? “这药方固然是没错,只不过这不单单是小伤寒,这位姑娘心肝阴虚,情志郁结多年,一直不曾缓解。此次趁着小伤寒之症一下子并了出来,端的是非同小可。恕我说一句实话,如今这天寒地冻,就算立刻退烧,只怕也会极其凶险。我只能尽力开一剂药,兴许可以保一时无虞,但若想她痊愈,老爷只怕还得去青州府试试看。青州府别的名医倒也罢了,但有一位冯大夫医术极其高明。只他一向只坐诊不出诊,脾气也古怪,我正巧领教过他的医术才知道他这么一个人,老爷得亲自带这位姑娘去才行。”张越一面听一面点头,待听到还要去青州府,他连忙问道:“这大冷天的路上颠簸,病人哪里受得了,明大夫真没有把握能医好她?” 那明大夫此时已经坐下来开药方,一面奋笔疾书一面解释道:“若是寻常伤寒,我这儿自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药到病除。但若是这种心肝郁结的症状,再遇上这病来势汹汹,我只能暂压一时,不敢耽误病情,否则到时候出事老爷也会骂我庸医误人。这路上只要准备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带上棉被手炉取暖,赶到青州府应当没事。我这一剂药汗退烧,待热度稍稍一退老爷就可以带她上路了。这病倘若不根治,只怕就是这位姑娘以后好过来也会神志不清,到时候可是一辈子苦楚。” 被人家这么一说,张越哪里敢怠慢,连忙拿着药方出去让人煎药,随即又硬是将那位明大夫留了下来以备万一。等人送走之后,他却没有回忙得一团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寻彭十三安排接下来的事。 虽然他极其担心琥珀,可是,这回的事情亦是不可马虎,否则别说一个琥珀,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得牵累无数人! ps:两眼光求推荐票,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大家多帮忙啊!!有月票的随便给两张,谢谢!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日久生情 明大夫口口声声说坐马车赶往青州府决计是无碍的,那一剂药下去也确实是稍稍减了琥珀的热度,张越便重谢了他诊金,又仔细问明了青州府那位冯大夫的地址。而在剩下的时间里头,他用最快的度交待了县衙的公务,又对典史马成额外嘱咐了一番,最后将灵犀和崔家的李家的并几个家丁长随留下坐镇后衙,以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先前走南闯北不是坐船就是骑马,张越一向嫌马车颠簸得厉害,很少坐车。这一次,也不知马成到哪里叨咕了一阵,竟是借来了一辆很奇特的马车。用某人的话来说,这马车就是大户人家的主人行路时所用,不但结实,最重要的是稳当。 车厢前头不止挂着风围子,而且还装了隔板,因此虽然能听见外头呼呼风声,但从那严丝合缝的毯帘缝隙,倒是钻不进多少风来。拉车的乃是两匹精心挑选的北地骏马,这车厢既大又宽敞,底板上铺着两床厚厚的缎褥,张越又给琥珀压了两层厚厚的锦被,这会儿就和秋痕守在一边。由于这车厢不太透风,因此他不敢用什么手炉,生怕那炭火熏着了人。 秋痕见张越一双眼睛紧盯着琥珀,心里便有些吃味。然而,因想到临走时灵犀的吩咐,她立刻把那一丝没意思的酸涩给压在了心底,因挪过去轻轻拉了拉张越的袖子。 “少爷,灵犀姐姐问过昨儿个跟琥珀出去的差役,说是去小南山药铺取药时遇上了两个怪人。那两个人拿着一张奇怪的药方抓药,琥珀却不合认出了两人手中的方子是什么千丁方,回来之后就病了。若是她知道少爷为了她巴巴又赶了一趟青州府,只怕心里头会过意不去。” “千丁方?” 琥珀无论病与不病,张越本来就是要赶去青州府的,因此并不觉得这一趟有什么不值得,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然而,对于秋痕所说的这个缘由。他却很有些警惕。要知道,琥珀在他身边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虽然他稍长大了挪出父母的套间之后,就不曾让人上夜,但平日偶尔半夜里也曾醒过来起床。每次琥珀都会惊醒,而且他也从来没听琥珀说过梦话。 所以,倘若不是受了某些刺激,那些梦呓一般的言辞他决计不可能从琥珀口中听到。可如果他推测的没错,莫非琥珀是遇见了家里人?但丘福地所有嫡系家人不是都已经被迁到了海南?这当口忽然窜出来一个。背后会不会另有文章?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见张越目光锐利地直视过来,秋痕顿时一赌气别转了头,随即闷声闷气地说:“是灵犀姐姐嘱咐我的,她说眼下琥珀的病要紧,您又有要紧事办。不能拖延。那边她已经吩咐家丁,又托了马典史派差役悄悄地去查,等少爷回去有结果之后再告诉您。” 听到这说法,张越方才释然。只是瞅见秋痕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旁边的蜜饯盒子递了过去:“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你就摆这幅脸色给我看。这是我从青州府捎带回来地,虽比不上南京北京那几家老字号,但应该也不错。” 秋痕原就是随性乐天地脾气。这嗔怒赌气不过是一会儿就完了。接过那蜜饯盒子。现里头赫然是自己最喜欢地盐津梅子和山楂。她顿时眉开眼笑。瞅了张越一眼就拈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品尝。随即便露出了心满意足地笑容。 而张越则是又把目光转回了琥珀地身上。平日沐浴更衣、晨暮梳洗、写字念书……她一直都陪伴在他地身边。彼此之间仿佛并没有其他秘密可言。然而。就如同他地内心深处有一块所有人都不能碰触地禁地一样。琥珀地那颗心亦是牢不可破。至少。也就是在她这次病倒地时候。他才接触到了那一层被深深包裹地隐秘。都说日久生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真地佳人在侧心如止水? “水……”一个微微地呻吟声打断了他地思绪。他低头望去。见那双一直紧紧闭着地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不禁大喜。连忙上前将琥珀半扶了起来。而秋痕则是一把拿起一边用棉袄紧紧包裹着地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毕竟是在车上。两人虽已经小心翼翼。但那茶仍不免溅出了一些。好在秋痕早就在下头垫了几件旧衣裳。这才没有渗到棉被里头去。 琥珀在一口气喝完了茶之后。眼睛便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她费劲地扭了扭头。又想抬起手。结果却觉得胳膊仿佛有千钧重。而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酸疼地。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这是在哪儿……” “别乱动。你眼下正病着呢!”张越扶着她躺下。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又拿起手巾轻轻擦了擦她额上脸上颈项上地汗。因笑道。“这平日身子骨最康健地人。这一回一病就是让咱们手忙脚乱。你好好躺着。若是累了就继续睡。等睡醒了就到青州城了。” 然而,这话要是对秋痕说那还差不多,可琥珀本就是一个心思重的人,得知自己病了也就罢了,得知这会儿是去青州城,她登时撑着想要坐起来。待到张越投来了不容置疑的目光,又亲自垫高了她的枕头,她这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一回病成这副样子,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娘也是这样微笑着坐在身边陪着,那时也是这般说话亲切,也是这种暖融融地感觉……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上地三人都渐渐打起了盹。秋痕手中的蜜饯盒子早就搁在了旁边,犹如小鸡啄米一般上下点着脑袋,最后头一歪就靠在了张越地胳膊上;张越自己则是一手拄着旁边的小几子睡得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旁边靠上了一个人。端详着旁边那主仆俩地样子,琥珀倒是最后一个睡着的,睡梦中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两辆马车并前后数十人驶进青州城后不多久,天上便再次飘起了雪。那雪初时不过是星星点点的雪珠子,但不多时就渐渐下大了。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愈凛冽,路上的行人自然也是稀稀拉拉,就连城门口的守城卒也渐渐倦怠了下来,跺着脚大声聊天,竟是没注意到风雪之中,不远处有一人一马伫立着。 马上大汉头上戴着雪帽,身上裹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大袄。寒风一阵阵卷来,露出了他脸上的浓密髭须。他勒马在城门口伫立良久,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条入城的通路,仿佛在挣扎着什么。最后,他却调转马头,重重地在马股上挥了一鞭子,飞也似地朝来路驰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张越登时一激灵惊醒过来,左右一瞧却现秋痕正紧挨着他睡得香甜。他细细一辨方才听到是有人在瞧车厢的板壁,还有彭十三那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情知是到了,他见琥珀仍是睡得安稳,便没吵醒她,先是移开了秋痕,然后挪动着又酸又麻的脚到前头打开隔板掀起车帘,一股子寒风立刻夹杂着雪粒钻了进来。 “大伙儿这一路吹风,公子你倒是好睡!”口中埋怨,彭十三却抽冷子往车厢中望了一眼,见赫然是两个睡美人,他不禁嘿嘿一笑,“这冯家医馆已经到了,不过瞅着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张越抬头一看,只见冯氏医馆不过是一间临街店面,那招牌斑驳调漆,不但门可罗雀,这傍晚时分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不曾点蜡烛。面对这光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来都来了,这在外头东张西望也是白搭,他便吩咐其他人看好马车,自己带着彭十三进门。 然而,漆黑一片的前屋里头恰是没人,倒是里头亮着昏黄的灯火。他微一沉吟便决定过去看看,谁知还没掀起那道门帘,就听到里头骤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简直是不可救药!窝在这么个地方,还定什么一贯钱的诊金,这富人不肯来,穷人看不起,都说医者父母心,照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还不如关门歇业从此不再行医!” “我的事情不用你史大太医管!你自去医治你的皇亲国戚,我只管开我的医馆,就是饿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好好好,我不和你说别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汉王妃给汉王服的丹药是怎么回事?你别想三两句蒙混过去,我掰开那丹药看过,和你之前炼过的材料仿佛,就连名字也一样,你不是说过以后再不碰这些歪门邪道!” “我是说过不炼丹,这是我收的一个徒弟借我的丹房炼的,只余下一些搁在我这儿而已。也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前些天是有一位女眷特地求上门来,一百两银子一颗都买了回去,他情我愿,我怎么知道那是汉王妃!倘若真是汉王用了那些丹药,只怕那位王妃也不用闺怨了,这不是好得很?” 张越此时终于从声音辨别出里头一人是史权,另一人想必就是那冯大夫。然而,若是争吵其他的倒也罢了,可听到这两人言语间泄露的某些真相,他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ps:周推荐榜上岌岌可危,有推荐票的多多支持一下吧,本周之后兴许再无机会,拜谢拜谢!! 第一百九十二章 蚂蚁撼大树 两丈方圆的小屋中只点着一盏油灯,那灯芯原本就所剩无几,此时外头一阵风骤然卷进来,那火苗上上下下跳动摇曳,险些熄灭。然而,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顾不上这眼看就要熄灭的灯,目光全都盯着门口。当认出了来人时,史权的脸色微微一凝,藏在袍袖中的拳头忍不住握了起来,心里极其后悔刚刚说话时太过气急,竟是忘记外头的大门还敞开着。 冯大夫却冷笑了一声:“你们是谁,我可不记得今天请了听壁角的客人!” “冯大夫见谅,我只是上门求诊,结果在外头看到没人,故而冒昧闯了进来。”张越拢手长揖,直起身来又说道,“两位在里头争吵得如此响亮,我不用偷听,声音就钻到了耳朵里来。只是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史太医,看来我这一趟还真是没来错。” 史权和张越相处过一阵子,深知他是极有分寸的人,而且毕竟他曾经尽心竭力治好了张辅。最初的后悔过后,他反倒庆幸进门的是张越而不是别人,因问道:“三公子是来求诊的?” “我的一个侍婢昨夜忽然高热不退,县城的大夫说这除了小伤寒之症外,她多年心肝阴虚,情志郁结,若非因为饮食节制,只怕此次情形会更糟。他说青州府名医多,可以到这儿寻访寻访,所以我就立刻赶来了。” 见那冯大夫听到他介绍病情亦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又听到先头的丹药之说,张越生怕此人治病不成反倒滥用丹药。便干脆转身对史权道:“史太医,我知道你这回乃是为了诊治汉王而来,可既然遇上了,便是我地福分。求您一定帮忙诊治一下。” 史权一则是看张越的情面,二则是刚刚的事情他一定要设法捂住。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吧,三公子且把病人带进来,我先为她诊脉一试。” 张越闻言一喜,还不等吩咐彭十三。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这里是我地冯氏医馆,不是你史大太医的太医院!要看病到外面去,别鸠占鹊巢在我地地方瞎折腾!” 这下子别说张越大怒,就是史权也是倏地面色铁青。他恼怒地扫视了那冯大夫一眼,随即便对张越点了点头:“我的医箱都寄放在离这儿不远的客栈里,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诊病。三公子不妨带着人跟我过去一趟。就算我无能为力,这太医院的其他几位太医正在乐安,大家总能合计合计。” 见那冯大夫一言不一味冷笑,张越哪里还会指望这一位,自然是答应了史权。待到掀帘出里屋地时候,他却朝彭十三打了个眼色。出门后张越登车,一个家丁让了马给史权骑乘,自己坐上了马车前驭者旁边的位子。心领神会的彭十三却故意远远落在后头。趁着夜色对旁边的一个家丁低声吩咐了几句。茫茫夜色,别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一行人少了一个。 为着汉王遇刺。太医院此次一共派出了六名太医,由院判领衔。大多都是精通接骨和金镞的杏林国手,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阵仗。史权因为先前医治好了张辅地病,即使他并不擅长外伤,仍旧被永乐皇帝派了过来,临走前少不得还受了张辅的托付。只是他不曾想到,汉王那儿用不着他,这会儿他却给张越的侍儿看起了病。 张越眼看史权那只手搭在琥珀地腕脉上便一直皱着眉头。不禁极其不安。然而。这时候琥珀已经是醒得炯炯地。他惟恐刺激了她。因而也不敢当面问。良久。史权又诊了另一只手。须臾便放下站起身来。将那诊脉地小枕收进了医箱中。自有随侍地童儿帮忙拿着。 一到外间。张越便立刻追问道:“史大人。她地情形怎样?” “她以前可是身体康健几乎从不生病?可是心思重极其惊醒?可是很少倦怠一直勤勤恳恳?可是在饮食上头颇为节制。一日三餐极其有限?” 几个问题问下来。见张越连连点头。史权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了。节食固然是惜福养身之道。勤勉固然也是好地。但年纪轻轻过犹不及。亏她一直硬撑到了现在。与其说她是靠着自小打地好底子。还不如说她是心里有一股念头撑着。虽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恕我说一句实话。若不是有牵挂。别说是一场小伤寒。只怕是一丁点小咳嗽也得要了她地命。” 先头那明大夫地诊治已经让张越心惊肉跳。此时史权这番解说更是直截了当。他几乎是感到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怎么能想到。一向看上去身体好地琥珀竟然是这般光景?遥想平日里相处地点点滴滴。他不禁悲从心来。 “那她地病还可治么?” 斜睨了张越一眼,史权哪里看不出来他是真正的关切,心中颇有些纳罕。自来富贵家公子喜爱身边侍儿也是有的,只他觉得张越不是那种纨绔好色的,倒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一个丫头而这般光景。不过他看着琥珀仿佛仍是完璧,便误以为张越是真心待下,惊异过后亦有赞许。 “幸亏你送来得早,先头那位大夫倒还有些手段,总算是不曾耽误了。原本这病还有三分可治,若是她生志极坚,那三分之上还能加上三分,倘若熬过这一冬能有所好转,那到时候便有九分。徐徐调养个一年半载,她还年轻,日后再好生将养着,还是能去根的。” 尽管史权左一个三分右一个三分,但终究说出了可治两个字,张越总算是出了一口大气。待那药方子写成,他连忙招了一个长随来,命他即刻去药房抓药煎药。情知此时天色已晚。他又吩咐人去定下客栈中这一层的所有屋子供随从人等歇宿。 史权一心等着张越来询问先前的事,却不料只瞧见对方忙前忙后,时而找长随吩咐事情,时而和彭十三低头商议。甚至连为琥珀煎药地事情都不放心要过去看一眼,愣是不曾问他只言片语。到最后。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小半个时辰,也顾不得自己老大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家一个少年沉得住气,终究还是派了僮儿去将张越请了过来,这一谈就到了深夜。 这一夜。赶来赶去劳累了一天的家丁长随和那张谦调拨的二十名卫士都是倒头就睡。然而,服下了药的琥珀没睡好,守着琥珀地秋痕没睡好,妙手回春的史权没睡好,等着外头消息地彭十三没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张越更是没睡好。 等到天明起身洗漱的时候。对着铜镜一瞧,张越就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用昨夜盆里余下的那冰冷刺骨地水擦了好几遍脸,他方才有了精神。就当他预备出去泼了残水时,只听那门轻轻被人敲了两下,不多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便是彭十三走了进来。 “公子怎的不叫秋痕姑娘服侍?”彭十三诧异地问了一句,因见张越摆手,也就不再纠缠这种婆婆妈妈的问题。于是低声道。“刚刚接到京城的消息,吏部紧急了文书。青州府又有一名同知两个通判丢了乌纱帽。反倒是那位先前降职滁州知州的知府大人早早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折,故而安然无恙。山东布政司那一头杜大人受了申饬。右布政使张海也没能幸免,参政参议往下贬谪降职更不在少数,青州府衙上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同知……” 张越听着没一条好消息,顿时更加心烦意乱,遂问道:“是不是北京知道了汉王是真地遇刺?” “先头本就是当作汉王遇刺办的,不过是皇上心思不明,处分轻了一些。”彭十三固然看到过永乐皇帝朱棣的武功盖世,但也同样经历过那数场惊心动魄的屠杀,此时便是心有余悸,“公子这一趟接下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这事情千头万绪,怎么查?” “无论皇上还是汉王,抑或是张公公,要的都未必是真相,而是交待。”张越苦笑一声,随手把那手巾丢进了盆子里,“若是要真相,杀了我也未必能行,但若是交待,我却不得不勉强一试。否则汉王闹腾起来,别说整个青州府,只怕就是山东通省官员也要齐齐落马,我就能独善其身?这是皇上的交待,我能推辞?” “若汉王真地是遇刺,那会不会是白莲教那些泥腿子干地?” “问题是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么?” 张越随口反问了一句,见彭十三站在那儿攒眉苦思,他又想起了这一回琥珀的骤然重病。这山东已经是够乱了,倘若还要加上一个可能存在地丘家人,这还真是热闹纷呈精彩不断。在这样群魔乱舞的光景下,他一个微不足道地人物是否能撼动这一团乱局? 心烦意乱的远远不止张越一个。这一大清早,北京英国公府就是手忙脚乱。王夫人怀胎十月,家里上下原本早就做好了准备,谁知道一拖就是小半个月,偏生昨夜稍有懈怠的时候便有了动静。从大半夜折腾到现在,别说家中仆婢疲累欲死,一群赶来伺候的姬妾也都是站得脚都麻了。然而,眼看张辅都站在风地里头,等在东厢房的她们谁还敢吐一声怨言? 料峭寒风之中,张辅反反复复踱着步子,心里却不止牵挂着产房中的王夫人。张越的急信他已经收到,汉王的密信他也已经看过,刘忠私信上的那几句话他更是能倒背出来。这当口皇帝的风痹症偏偏作得厉害,连着几日都不曾上朝,否则只怕事情更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候,那正房大门忽然打开,却是探出了惜玉的脑袋:“恭喜老爷,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ps:周推榜上已经掉到第十五了……苦求推荐票,拜谢拜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准岳父的心思 就如同县衙里头住着知县和所有属官一样,这山东都司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人人都是住在这青州府的都司衙门中。都指挥使刘忠住在最后头的后衙,左右则是各住着两位指挥同知和两位指挥佥事。 而对于孟贤而言,习惯了北京城那座独门独户的诺大院子,这来到山东便分外不习惯,好在刘忠给他留的院子还算大,绕是如此,一群婢仆也得挤在一块。而最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他那位自来体弱多病的夫人竟然是一到此地就一病不起,眼看已经是瘦得形销骨立。偏偏最近又遇上了汉王遇刺,他成天在外,家里只能丢给长女孟敏。 这天中午,刚视察兵营回来的他带着几个亲随正往都司衙门赶,忽地迎面遇上了一行人。那领头的人他自然认识,但后头跟着的二十个护卫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彪悍劲,让他瞧着大为狐疑。至少,以他在北京呆了十几年的毒辣眼光,稍一打量就能看出那是京营卫士。虽说不明所以,但他何等城府的人,遂笑容可掬地勒住了马。 “孟伯父。” “越哥儿还没有回安丘县么?”这彼此都是官场上的人,本应该彼此互称官职,但孟贤如今仍是有心维持着彼此的亲近关系,因此称呼仍是一如从前,“听说你前天还跟着张公公去探望过汉王,不知道汉王情形究竟如何?” “汉王底子厚,这粗看之下我也瞧不出什么,却还得看太医诊断。”多了个心眼的张越哪敢对孟贤道出实情。连忙岔转话题问道,“听说伯母如今病得有些不好,不知道究竟如何?” 孟贤没料到张越竟然会问这个,不禁微微一怔。然而。他和妻子吴夫人结多年,感情倒还深厚。此时便叹了一口气:“青州府能请来的名医我都请来看了,不过就是几句老话而已。什么时气不好,什么水土不服,什么底子弱……总之就是没一句实诚地交待!你那伯母如今也厌烦了。就是随便吃些京城里头太医院配的丸药,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若是伯父真个无法,太医院的史太医正好还在青州,大约下午就要动身往乐安去。他昔日妙手回春治好了大堂伯,端的是好脉息。我记得四妹妹曾经为伯母地病担忧得很,所以特意想来告知一声。不如请伯母也去试一试。只他毕竟是太医,孟伯父还请不要张扬。” 悚然动容的孟贤几乎想都不想就点点头道:“既然有这样好地机缘,我立马就带人过去……等等,你怎么知道敏儿在担心她母亲的病,我记得你们那次分别之后可不曾见过!” 话一出口,孟贤看到张越一下子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登时心中一动,冒出了某些古怪的想头。于是。他很快便笑着岔过了话头。问明了地址便答应立刻送妻子去瞧一瞧,又谢了张越地好心提醒。等到眼看对方上车走了。他方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不出来。他的女儿和张越居然暗中见过了! 然而。孟贤才堪堪感到都司衙门。忽地听到长街尽头又传来了一阵急驰地马蹄声。那来人来势迅急。几乎是堪堪到了他地面前方才滚鞍下马。单膝一跪就呈上了一封信函。很久不曾面对这架势地孟贤呆了一呆。待看到信函上地表记时更是愣住了。 良久。他举重若轻地接过那信函捏在手中。盯着那信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吩咐道:“跟我进来!” 转身往里头走地那一瞬间。这些天来颇为愁苦地孟贤赫然满面红光。那一刻。什么妻子地病。什么女儿地婚事都被他抛在了一边。他只知道。他还不用那么快认命! 人心惶惶地并不单单是青州府。济南府布政司之中也是人人自危。左布政使张海在接到朝廷申饬降级地公文时。那张脸就黑得如同煤炭似地。他本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在山东一任回京。便可稳稳当当登任六部堂官。谁能想上任以来山东旱涝不断。前些天还听说什么白莲教活动。这几天忽然就冒出来一桩汉王遇刺案? 他本也是看杜桢不顺眼地人。可这会儿看到人家脸上淡然不惊。仿佛那不是措辞严厉地申饬。而是寻寻常常地公文往来。心头倒有些佩服。于是。当着一群彷徨无措地布政司上下属官。他也顾不上历来布政司总是以左布政使为主。索性杜桢说什么就是什么。 往日那些属官并不把杜桢这个迁地上司放在眼中。此时此刻眼看他一桩桩一件件事布置下去。俱是井井有条。都不禁生出了和张海同样地感受。就连以前给杜桢使了无数绊子地左旋也无心再制造麻烦。毕竟。杜桢还能以上任未久推托。但他管地就是抚民。青州府恰是他地管辖范围。这一次他是连降三级。下一次岂不是就完蛋了? 处理完前衙的公务,中午回到后头暂歇的时候,杜桢便接到了张越的急信。自打张越就任安丘知县,为了避嫌,两人之间的私信少了许多,而且也多半只是公务不谈私谊,但这一次捏着那厚厚一叠信笺,他却不禁失神了片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便若有所思地将其投在炭火盆中烧了。抬起头来,他便对面前的鸣镝问道:“送信的人呢?” “回禀老爷,正在前头二堂处的耳房歇着等回信。” 杜桢心里有数,吩咐鸣镝让人送饭菜过去,随即就起身出了书房。 此时天上仍阴沉沉的,却并不算冷,仿佛又是酝酿着一场大雪。庭院中的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这会儿枝干被寒风吹得簌簌抖,只地上甬道的石子缝中仍然能看见几棵枯黄的草尚在挣扎。虽然早习惯了北边的天气,他仍是紧了紧身上的鹤氅。待进了裘氏那院子,他就看到廊下并无人伺候,倒是屋子里能听到女人的谈笑声。 裘氏正坐在正中的炕上,杜绾站在旁边,底下的小杌子上坐着两个中年仆妇,都是昔日她出嫁时带来的陪房。多年风雨同舟,此次又跟着来山东,因此她待她们都是不同。几个大小丫头都站在两旁,虽不敢插嘴,但都竖起耳朵听上头的说笑。 见杜桢打起帘子进来,裘氏倒吃了一惊。这些天午饭杜桢素来是在前衙中用,就是晚饭也少有一家人坐在一块,怎么这会儿他说回就回?她连忙下地迎了上去,见杜桢仿佛皱了皱眉,她连忙解释道:“我寻思外头冷,就吩咐她们不必在廊下屋前伺候,免得冻病了,却没想到老爷回来了。都已经午时二刻了,你若是在这儿,我去让人传饭?” 杜桢看那两个陪房要走,便摆摆手示意她们留下,因说道:“我是来找绾儿的,你们说你们的话,这用饭的时辰还早,再等一刻不迟。绾儿,你跟我到耳房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倒是让裘氏摸不着头脑,见女儿答应一声便跟着杜桢掀帘出去,她本想吩咐两个丫头跟上伺候,但沉吟片刻还是打消了那主意。外头的大事她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都没往心里去,可杜桢一向不管内宅事,什么事非得要和杜绾亲自说? 比起烧了暖炕,还有炭盆设在一旁的正房,耳房之中恰是冷冷清清。然而父女俩谁也没在意,杜桢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上午元节送了信过来,说是张公公命他查汉王遇刺一案。他在信上虽然不曾明说那是皇上的意思,但多半是没错。他少年沉稳,身边又有稳妥人,军方看在英国公的面上也会助他,我只担心他有些事情看不开。” 杜绾没料到父亲带了她来竟是问这个,但此时被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紧,忙问道:“爹爹担心他看不开什么?” “他是我的学生,我看不开的东西,他自然也看不开。”杜桢却没有直说,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他送了信来,我本想送一封回信过去,但我这个布政使和他不同,做什么事情都有无数人看着,这当口送一封信只怕也有人看着。孟家那位吴夫人据说是病了,你和你娘与人家一路同行,你就代我去瞧一瞧,然后设法去见元节,把这些话转告了他……” 耳听杜桢那不容置疑的吩咐,杜绾甚至连犹疑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认认真真把那些要紧的话全都记在心里。等父亲说完,她却不禁捏紧了手帕,面色渐渐有些白。虽说以往也曾经照着父亲的吩咐让小五设法通过别人给张越递过话,但这回却不同,若稍有差池,那竟是比梁潜案那一回更加不得了。 “你都记下了?” “是,女儿都记下了。” 杜桢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绾儿,你娘的心思我明白,之所以不曾话,便是因为元节这孩子我几乎是看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性情品格才学都不错,也配得上你。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是不愿意,你娘那儿自然有我去说。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无关私情,乃是为了公事,我只能兼顾济南,青州府那边我就都托付给你和元节了!” ps:推荐票推荐票,深情召唤……如果有月票也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鸣镝示警 这山东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只是下下停停,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城里的百姓往往在地窖里存储了充足的蔬菜,倒也过得。有钱人家更是不用考虑那许多,无论是鲜肉还是鲜菜,只要有钱总能置办下。而那座早就不该称作为汉王府的豪宅如今仍留着数十个看房子的人,成日里送米面柴炭菜蔬的络绎不绝,这天又多了一行不之客。 此刻,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镶锡环大门紧闭,只一侧的角门开着,门前站着两个标杆似的汉子,身上都裹着褐色的毛皮大氅。而透过门口往里头瞧,恰能看到前院里的一众人影。 “听说汉王迁往乐安州之后,这儿原是要改成青州府学的,结果因为汉王雷霆大怒了一回,接下来就无人再敢提起。”走在前头的张越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驻足留步,旋即转头对彭十三说道,“所有血迹和其他痕迹都被擦洗清除得一干二净,那刺客尸体据说也被狗吃了,倘若汉王是真的遇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遇刺的理由。” “公子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彭十三在这座规制远胜英国公府的旧日王府中兜兜转转一大圈,此时已经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这不比衙门交待差役办事得限期追比,但总有个期限,公子可想好了从哪一头入手?汉王不是好糊弄的,皇上更不是好糊弄的。” “这年头谁都不好糊弄,看来我还得走一趟汉王府。” 想起上一回汉王朱高煦的那一番话,张越不得不承认,按照汉王那种狂傲自大的个性,只怕打死也不会设计这种摇尾乞怜的蹩脚戏。据说由于上奏朝廷的奏折以及送过去的一件血衣,暴怒的朱高煦差点对世子朱瞻坦拔剑相向。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如果不是英国公张辅算是汉王地战友,人家还得瞧几分面子。他真不想去招惹这位残暴的亲 张越原本还打算骑马上路,可不但彭十三不依,那位张谦特地指派来的百户6万也是大力反对,结果,他只好坐上了昨儿个带了琥珀来青州府时的那辆车。只是,曾经坐过三个人的车厢中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未免空落落的四面不着劲,即使彭十三早早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他仍是觉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最后干脆挑开夹絮方格棉帘朝外张望。 车外风雪迷离,漫天飞雪似绒似絮,车旁披蓑衣戴斗笠的护卫们身上也已经是积了一片白色。这棉帘只是揭开一条缝,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裹挟着雪往里头直钻。猝不及防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倒是车夫是张家地老人了,此时便笑道:少爷赶紧进去,这大冷天热身子招了冷气可不好。别也像琥珀姑娘那样病了……小心!” 张越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回了车厢,后背碰到那厚厚毡垫的时候,他就陡然之间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响。紧跟着又是叮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正中厢壁。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外头骏马的嘶鸣声、人的叱喝声和杂乱地马蹄声交杂在一起,须臾竟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看到面前的棉帘被人掀开了一条缝,恰是彭十三把脑袋探了进来。 “是一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鸣镝,我已经吩咐两个家丁追上去查看了,不过这下雪天。我隐约看到那人白衣白马。若是再熟悉地形,只怕很难追上。” “鸣镝?” 接过彭十三递过来地那支箭。张越细细审视了一下。只见那镞锋锋利。镞铤起脊。构造倒也精巧。然而。倘若说是遇袭也就罢了。那人射出这样一支箭就匆匆跑了。这又算是什么意思?他翻来覆去看着那支箭。忽然心中一动在箭羽处拨弄了一下。结果竟是将其旋了下来。里头赫然是一方白绢。他和同样惊诧地彭十三对视一眼。这才低头仔细看去。 诺大地白绢上只有四个字----小心埋伏。 他随手将白绢递给了彭十三。这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他如今早就明白这山东虽然困于徭役和旱涝。却并不是什么盗匪横行地地儿。既然这样。这埋伏两个字从何说起?倘若不是盗匪而是官兵私兵。谁又有那么大地胆子?这提醒他地人究竟是否胡说八道? 彭十三毕竟阅历丰富。更比张越仔细。左看右看忽然将那白绢拿起对着外头地光亮照了一照。旋即面色一凝。见张越仍在沉思。他便出声提醒道:“少爷。你对着光看。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别地影子。似乎是一尊佛像。” 此时本就是白天。雪地上也反射上来极强地亮光。因此张越抬头一看。立刻注意到了起初忽略掉地那些线条。那仿佛是用极淡地炭笔描绘上去地。虽只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尊佛像来。那并不像是横眉怒眼地金刚。也不像是慈眉善目地弥勒。更不像是普度众生地观世音。而是一尊不曾点睛地佛。但那周遭佛光却描绘得大盛。 “十月十五那一次。我跟踪那人地时候。看到他给人看过这样地白绢。还说上头地就是佛母。只是那帮泥腿子没来由玩这一招干什么。难道真有埋伏地人?” 张越没有吭声。而就在他沉吟的这一会儿,那两个追出去的家丁终于回来了,却是面露惭愧,坦言一无所获。面对这种事先不曾预料到的情形,他和彭十三以及那位百户6万商量之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头撞上去,而是绕了远道。快到汉王府时,6万便派了另两个训练有素的武骧左卫军士从后头转到他们刚刚的必经之道,打探究竟是否有埋伏。 北方的冬季原本就冷,山东又素来不是滋润多雨的天气,入冬以来几乎不曾下过雨,因此连着几天的雪珠子飘下来,从青州府回乐安之后,朱瞻坦的哮喘病就又犯了。虽说底下人都知道这是世子的老毛病了,但看到他一起病来就是脸色青白,严重的时候还会昏厥过去,一个个不免都是心惊胆战。只是相形之下,服侍经历过刺杀后愈暴躁易怒的汉王更是苦差使,所以朱瞻坦身边的人不过是加倍小心罢了。 “世子殿下,寿光王刚刚来了,结果被拦在园子外头,这会儿正在大雷霆鞭笞下人出气。两个守园子的门子被打得满地乱滚,眼看就要不行了……” 咣当---- 正在喝药的朱瞻坦只觉喉头一阵涌动,竟是气急败坏地将药碗推了出去。那碗固然是跌了个粉碎,连同大半碗药汁子也一同洒落在了地上。那乌黑的药汁溅了报讯的管事媳妇满身,正服侍他喝药的贴身大丫头更是吓了一跳。 朱瞻坦却实在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想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他就恨得牙痒痒的,此时更是连那些天策卫的卫士一并给恼上了。他分明下令让朱瞻圻呆在王府中不准外出,可那些卫士竟然放了这家伙出来,还任他在汉王府大闹。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上了,怎么能让这该死的家伙坏了大事!除了鞭笞下人出气,他还会做什么! “给我去传护卫指挥王斌来……算了,我亲自去见他!” 眼看朱瞻坦一伸腿就要下炕,屋子里的丫头顿时都急了,这大冷天,这位主儿又犯着病,万一下地到外头有什么不好,她们岂不是个个都要被打死?还不等她们说出什么拦阻的话来,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世子殿下,上回您带去见王爷的那位小张知县来了!护卫们没有钧命,不敢胡乱放进来,正在门房那儿候着。” 原本还打算去见护卫指挥王斌的朱瞻坦一听这话,立刻改变了主意,遂吩咐丫头上来服侍他穿大衣裳。见几个人磨磨蹭蹭都还要拦着,他不禁怒从心头起,一巴掌甩在了一个罗罗嗦嗦的丫头脸上:“全都闭嘴,若耽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不了你们!” 虽说是门房,但汉王府的门房并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儿,而且也远不是寻常大宅门那种简陋的小屋子。那房子上头铺着青瓦,一色用的是青砖糯米汁砌缝,再加上外头那一条厚厚的蓝棉布挂子,里头烧着炭炉,一丝风儿都透不进来,恰是暖和得紧。刚从车上下来的张越被人领到这么一块地儿,又有下人殷勤地送上茶来,虽不能说极其惬意,但至少比外头风地里等着的人强。 王府的门子都是最最滑胥的人,之前世子领着张越进来的那一趟他们看得清爽,因此自然不会将张越和外头几个等候的州县官员一体看待。见张越捧了茶捂手并不喝,一个秃头门子便笑道:“小张大人可别小看了咱们这茶,这都是人家敬献给王爷和世子殿下的六安瓜片,也算是稀罕物。” 人家既然殷勤,张越自然领情,正想接话茬,外头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我来了这么久,这要走了大哥你才出来?今儿个我的气都出完了,不劳你穿着大衣裳相送!大哥还是进去好好歇着吧,免得犯了病又说是我气的!” ps:求月票,现在是分类第六,但是和后头某位mm相差只有区区几票,大家努力顶一顶吧,别闹成俺们两个女人对掐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算人者人恒算之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今儿个要见父亲朱高煦碰了个钉子,寿光王朱瞻圻的脸上却满是笑容----更确切地说,那仿佛是兴奋的红光。那根从不离手的鞭子这会儿正拿在一个随从手中,而他则是笑容可鞠地和长兄朱瞻坦说着话儿,只那口气却有些不善。 见长兄面沉如水,想起这汉王府乃是别人的地头,朱瞻圻也不敢过分嚣张,毕竟,上次腮帮子上那两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火辣辣的,自然不认为朱瞻坦便是一味的好欺。此时,随手理了理腰间的蝴蝶双凤五彩绦子,他便笑吟吟地打了个躬,旋即就志得意满地出了门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朱瞻坦的声音。 “小张知县可在?” 听了这小张知县四个字,朱瞻圻顿时呆若木鸡。那天在青州府衙内他就记住了张越,回头被人押回王府之后,他少不得派人出去打听,待得知那结果后差点气了个倒仰。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怎会想到,那莫名挨的朱瞻坦两下大巴掌居然也是拜旧日仇人所赐? 因为当初那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他在床上养息了大半年方才下地,落下了老大笑柄。他没法找张辅的麻烦,待听说朱棣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张越,又得知个中缘故,自是恨上了张越。为了心头这点火气,他在暗中很是谋划了一番,谁知却是不了了之。 可这一回他分明是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除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朱瞻圻恰看到门房的那一层蓝色棉帘被一个门子高高打起,旋即便是一个身穿苏合青色半袖披风的少年走了出来,那模样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见那人向朱瞻坦深深躬身行礼,见朱瞻坦笑吟吟地把人搀扶了起来。见两边把臂言欢熟不拘礼,他几乎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又不是张辅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人人都高看他一眼? 强自按捺上去寻衅的冲动,朱瞻圻恶狠狠地盯着张越,直到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着张可恶的脸,这才回身上了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就在他纵马疾驰而去,其他护卫忙着套车骑马上去追赶的时候。门里正和张越说话地朱瞻坦仿佛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二弟打小暴躁易怒,那根马鞭更是片刻不离手,我也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回,可惜他就是不听。之前那一次若非有元节拦阻,还不知道他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朱瞻坦此时直呼张越的表字,语气愈亲切。“张公公昨儿个命人捎来了信,说是皇上钦点了你来查父王遇刺一事。英国公昔日年少英武,你如今也是少年英才。此次我可就指望你了!” 人家一顶顶高帽子送了过来,张越虽不好不收,但仍是谦逊了几句。瞧见旁边停着轿子。又觉朱瞻坦的面色很不好,仿佛浑身重量都压在旁边的宦官身上,他便说道:“这天冷风大,世子殿下既然体弱,汉王那边不如派个人领我进去就行了,不敢再劳世子殿下带路。” “父王……”朱瞻坦此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既然元节都知道我这多灾多难地身子。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地。若是能够直接让人带你去见父王。我又何必特地到门口来迎你?父王虽说有太医院地那些御医竭力救治。但他重伤之后成日饮酒不遵医嘱。又有王妃在内……那群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昨天我前去规劝。结果父王盛怒之下险些拔剑砍我。这当口你去见他。只怕是……那一日父王遇刺时。我亦是在场。你如有话问我也是一样。” 尽管上一次见汉王被对方那种疯狂地举动给吓了一跳。张越也着实不想与凶名远播地朱高煦打交道。此时朱瞻坦地话更好似全都在为他着想。但一想到刚刚来路上那惊鸿一箭。还有那一方神秘地白绢。他不得不加倍警惕。 “我听说当日刺客被当场剁成肉酱。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这一头线索已断。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一日随行地护卫?” “这个不难。”朱瞻坦微微一笑。随即便招来人安排。可一回头瞧见自己竟是和张越在门房前说话。他不禁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自己站在风地里也就罢了。居然忘了请你进去。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朱瞻坦这大轿平日只在王府中使用。乃是八人抬地尖顶暖轿。里头设有两座。中间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摆着烧银霜炭地暖炉。一掀帘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却别无烟火气息。张越拗不过朱瞻坦盛情。只得待朱瞻坦进去之后。也随着弯腰进去坐了。后头又跟进来一个年轻宦官站着伺候。且听一声起轿。那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虽行路微有摇晃。内中桌子上地茶盏中竟是连水都不曾晃出半点。 “其实我早就劝过父王。既然就藩乐安。便不要老是往青州府跑。免得触怒了皇爷爷。但他却从来不听。当日行刺正是在青州地王府。我陪着父王刚刚从前院到了中庭正堂。留守地总管就带了下人出来迎接。因都是多年地下人。父王和我也就没怎么防备。谁知道那些仆役中有一人暴起突袭。使地乃是一柄又薄又短地缅刀。若是平时。那人就有天大地本事也伤不了父王。却不想此人卑劣至极。行刺地同时还扔出了一把石灰。父王双眼迷离。这才吃他一刀刺中肩头。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是一拳要了他地命。” 说起那段险情的时候,朱瞻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那惊险一幕此时仍在眼前。直到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叹了一口气:“事后那天在场的所有仆役都被父王一怒诛杀殆尽,随行护卫原本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毕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所以父王便饶了他们死罪,各杖八十,我之后代父王草拟奏折时也替他们求了情。否则,皇爷爷盛怒之下不但要几十颗人头落地,就是他们的妻儿家属亦是难逃一死。” 虽则杖八十乃是严刑,但这些护卫失职本是死罪,这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而听说过汉王残暴名声的张越得知朱高煦在暴怒之下还能饶过麾下性命,此时哪里还会将其当作自大莽夫看待,早先根深蒂固的认识也渐渐有了变化。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省油地灯,朱高煦看似残暴不仁,对于麾下护卫倒是颇有维护之心。一时间,他想起了那天史权透露地那些话,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人者人恒算之,这一次不论是否朱高煦使了苦肉计,自己却先被人给下药算计了一回! 客栈的上房之中,身子正虚弱地琥珀这时候虽合着眼,心里却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十年的工夫足以让一切生翻天覆地地巨变,那个靖难第一武臣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了,那个显赫的姓氏也没有人记得了,那赞襄军国重事的功绩更没有人记得了。所有人记得的便是那一次连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大败,所有人切齿痛恨的便是那个丧师辱国的大将。所以,不会有人把目光投注在天涯海角的海南,没有人还会注意丘家人。 祖父丘福虽从军伍起家,但并非张家那样的百年世家,初时不过是区区小卒,这战阵厮杀刀枪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多亏了早年一位游方大夫给过一张名为千丁方的伤药方子,祖父方才挺过了几次必死的重伤。到受封国公之后,丘福更是让各房的儿孙把这张方子背得滚瓜烂熟。她虽然只是孙女,却因为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故而撒娇之后也悄悄记熟了。 那个髭须大汉究竟是谁? 十年了,再熟悉的面容也会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熟悉的亲人也会变成陌路,如果那人只是从丘家人手中弄到了方子,就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可如果那人乃是她的至亲,难道不知道擅离海南的后果?当初让重病的她留下就已经冒了莫大的风险,如今倘若让人知道应该在海南的丘家人出现在了山东…… “少爷,外头天冷,早点回来……” 乍听得这句话,琥珀顿时一惊,心想张越分明已经走了,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她方才现秋痕正伏在床沿,人竟是睡着了,口中却在念叨着平日里那些话。想到秋痕一心一意少有烦恼,心里满满当当就只有一个张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敏锐地听到外头有些微动静。情知张越安排了好些人在外守护,她以为是有人进来查看,立刻闭目装睡。然而,那细碎的声音很快消失,倒是秋痕的鼾声和梦呓她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略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床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来人亦是没料到琥珀会在这时候睁眼,顿时呆了一呆。见琥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那布满髭须的粗豪面容上亦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最终却沙哑着嗓子低声叫道:“七妹妹,是你么?” ps:几个榜单上一下子就被踩得没影子了……大伙儿支持几张月票吧,拜谢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刺汉王,我决不放过他!” “这八十大板我挨得活该,谁让咱护卫汉王不利,竟然让刺客欺到了近前,结果连人都是汉王打杀的,咱们这护卫还有什么作用……大人您问那刺客之前有没有见过?这不是废话么,要是见过,早就抓了他满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大人既然是奉命来查,我自然不敢隐瞒。事后那些仆人全都被杀了,但在此之前我还拷打过他们,他们还说不知道是怎么被那刺客混进来的……呸,一群没用的废物!那刺客行刺不成居然用那样卑劣的手段,真是偷鸡摸狗之辈!” 张越一连见了十几个护卫,人人都是仍躺在床上将养棒疮,人人都是清一色怒不可遏的语气。不但如此,亲自作陪的朱瞻坦还让人揭开了一位百户身上的被子,让张越亲眼看过他们挨了杖责之后的伤势。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那百户臀部到双股仍是处处青紫找不出一块好肉,足可见那八十杖打得结结实实。尽管如此,那百户却是硬挺得紧。 “大人,卑职实话实说,汉王待咱们护卫素来恩重,别说是八十大板,就是砍了脑袋,那也是卑职等人罪有应得!这直娘贼的刺客,若是让卑职知道他的出身来历,非得灭了他九族不可!至于剁成肉酱,当初那会儿大伙儿都为了泄愤。谁也没顾得上那么多!” 朱瞻坦虽然脚下虚浮,但面上却始终不露半分疲惫之色。等到陪着张越出了最后一间屋子,他方才在旁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父王待麾下护卫向来优厚,所以人人乐意效死。元节你刚刚也都看到了听到了,他们挨了这八十杖,却并不怨恨父王,反而对刺客恨之入骨。说起来,父王受此重伤,我恨不得以身相代……” “世子殿下,王爷派人来了!” 他这话还不曾说完。院子外头就忽然响起了一声嚷嚷。紧跟着便是一个三十来岁地太监进了那月亮门。此时若有所思的张越倏地抬起头,只见那太监不顾地上积着厚厚的雪,疾步上前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头,随后才恭恭敬敬地说:“启禀世子殿下,汉王命小的传下钧旨,请小张大人进园子叙话。” 此话一出,张越颇觉奇怪,世子朱瞻坦更是陡然间脸色大变。好在他原本就是面色青中带白,此时倒也不显多少突兀。当下就强笑道:“我还想父王正在养伤,便留了元节说话,想不到竟还是有人去惊动了父王。我平日十次求见,父王顶多允两三次,二弟十次之中难得见一次。至于其他诸王更是时常挡驾,元节,你还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好福气不要也罢!张越虽说皇帝也见过不止一回,诸如皇太孙朱瞻基等等皇亲国戚更见过好些,但只有上次见汉王时他真真切切地很有些憷。毕竟,朱棣虽然残暴好杀,但一来看张辅的面子,二来他自己谨慎,次次都是吉上加吉。可汉王就不同了。 朱瞻坦却没注意到张越的微微失神。沉吟片刻,他就对身边另一个宦官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从后头呈上了一件金碧辉煌彩绣耀眼的锦袍。他摆手示意人给张越送上去,这才笑道:“这里到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我不好再让轿子送你,就你穿的这件薄薄的披风,怕不是要冻病了。这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是京城刚刚送过来地,你且穿着御寒,见父王时少打几个喷嚏,到时候我可就少受一顿训斥!” 虽觉得不妥,但朱瞻坦话到最后既然是开了玩笑,张越也就半推半就地穿了上身,随即便跟着那前来通传地太监往外走。他前脚刚走,朱瞻坦那笑容满面的脸孔登时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重重阴霾,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要是让我知道谁多嘴多舌。我非割了他地舌头!” 此时天上仍下着雪。张越披了织金灵鹫纹锦斗篷。身上倒也暖和。饶是如此。一出院子。刚刚那报信地太监便左右一招手。立刻便有两个身穿蓝衫地小宦官上来。一个给张越套上棠木屐。戴上青箬笠。另一个则是将一件金针蓑披在了张越身上。那起头地太监又撑起了一把油稠伞。高高地遮在了张越地头上。一行人这才往后园中去。 这一路走着。张越现那打伞地太监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脸上冻得有些紫。却一直都维持着那个高高举伞地动作。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倒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遂笑道:“我这又是箬笠又是蓑衣。世子殿下还硬是送了我一件斗篷。如今这雪又不大。公公收了这油稠伞自己撑就是。” “小张大人说笑了。您可是王爷地贵客。小地哪里敢怠慢?”虽说如此。当张越轻轻推了推那伞柄。遮住了他那被雪冻得冰凉冰凉地脑袋时。那太监还是感念得紧。口中地话儿愈殷勤。“世子殿下刚刚说得没错。要说小地伺候王爷十年了。平日里就是布政使或是知府来。王爷也从来不理会。几位郡王也是随见随不见。王爷待小张大人那是比嫡亲子侄还要优厚……” 听这太监这絮絮叨叨说出了一大串话。张越终于明白。汉王朱高煦之所以知道他来。竟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多了一句嘴----世子朱瞻坦都未必能时时刻刻见到朱高煦。但这位护卫指挥竟是随到随见。这会儿就在园中地萱仁堂中和汉王一同候着他。 这是张越第二次进萱仁堂。也是第二次见朱高煦。头一回还有张谦和沐宁作陪。这一回却只有自己一人。而且朱高煦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地护卫指挥王斌。带他进来地那个太监只陪到门口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跨进门槛上前拜见时。却现这诺大地正堂中竟是没有一个伺候地人。 “起来吧,想坐哪儿坐哪儿。”朱高煦的口吻却不如上一次那般强横暴戾,面上也有几分和煦的笑意,“今次不同于上回,没有外人。本藩和张辅当初在战场上搭档过多次,就好似兄弟一般。你是他的侄儿。本藩瞧着也就和自己地侄儿差不多。所以有些话对外人不能说,对你倒是可以剖白一 张越起身之后,瞅着东头西头各有八张楠木交椅,他便在西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了。然而,**才挨着椅子就听到了这事先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地开场白,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好在这时候有人紧跟着了话。 “小张大人,我听说王爷遇刺一案如今是你在查?”那王斌见张越点了头,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意。“王爷遇刺,我这个护卫指挥难辞其咎,无奈王爷不允我请辞,皇上也恩赦了我地罪过,要说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把那幕后指使地家伙揪出来。然后抹脖子谢罪!那起子只知道逢迎地文官谁都信不过,你既是英国公的嫡亲,我可就指望你了!” 说完这话,他便对朱高煦略一躬身道:“王爷,卑职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就去整顿麾下护卫。王爷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养得人都懒了,这一回卑职一定狠狠操练,也好让他们知道凭什么能拿着比别人多一倍的俸禄。凭什么能成日里有酒有肉!” 王斌带着豪言壮语退下了。留在那儿的张越却是如坐针毡。他如今总算是知道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为什么会被皇帝委派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却原来是除了他别人都难以博得汉王这一系人马的信赖。只是。这份信赖在别人看来难能可贵,可他却心里没底。 “你这回来王府。大约该见的想见地都见过了,可有什么线索?” 瞅见张越摇了摇头,朱高煦却并没有露出暴怒的神色,而只是哂然一笑:“那些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刺客就给本藩一拳打死,他们当然什么也不知道。至于老大一贯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知道也不会对你说实话,你指望他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要问线索,你就该直接来问本藩,没必要兜兜转转在别人身上花功夫!”听朱高煦这口气,张越陡然一凛,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感----难道朱高煦本人竟是猜到了行刺者是谁?面对那刀子似的炯炯目光,他便镇定自若地自嘲道:“我也想直接问王爷,只是别人都说王爷不太见外人,我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若是王爷能有所指点,我一定尽心竭力给王爷一个交待。” “好,不愧是张辅看重地后辈!” 朱高煦重重一拍桌案,面上笑容尽去:“本藩在山东的名声自然不好听,只不过你既然到了乐安,也该看到外头那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也该知道并不是人人都痛恨本藩。小民百姓当中固然有心怀不满的,可他们没那个实力没那个本事!山东的官员尽有被本藩羞辱过的,可他们逾越不过本藩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什么白莲教就更不用提了,他们没那个闲功夫!要说有本事有实力行刺本藩的人……” 他忽然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先是屈下了第一根:“本藩那位太子大哥原本是最有嫌疑,不过他一味装仁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还做不出来。不过,本藩那位三弟赵王倒极有可能,他麾下地能人异士可不比本藩少。” 紧跟着,他又屈下了第二根,冷笑着说:“第二个可疑地人就是本藩新娶的那位王妃,本藩杀妃地名声在外,平日里对她也是冷眼的多。她大约以为本藩若是死了,她也就解脱了!不过,本藩若是真地死了,她以为她能逃得过殉葬?” 最后,他又屈下了第三根手指,这回面上便流露出森重的戾色:“寿光王朱瞻圻虽说是本藩的次子,可平日里争强斗狠,又恼恨我杀了他的母亲,冲动之下图谋弑父也未必可知。” 汉王这话说完,堂上寂静无声,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见。张越全然没想到汉王丢出的三个可能性居然这样诡异,一个是作为亲弟弟的赵王朱高燧,一个是身为王妃的韦氏,这最后一个更干脆是亲生儿子。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悚然。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位主儿究竟是否有信得过的人? 朱高煦此时却已经是在兴头上,哪里还有心思看张越的脸色如何,索性便负手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色:“三弟那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还想和本藩争,真是白日做梦!老二只继承了本藩的残暴,武功兵法他一丝儿都没学到,还不如他那个病恹恹的哥哥,至少老大还能够替本藩打理外头那些琐事。至于韦妃……哼!张越!” 他倏地转身,大步走到了张越跟前,居高临下地说:“只要你查一个水落石出,不但能给父皇一个交待,本藩也决不会亏待你!不说别的,只要你在这山东的地盘上当官,你就尽可以横着走!以后你若是能助本藩一臂之力,将来张家的国公就不再是张辅一个!” 横着走……你以为我是螃蟹么?要是按照这三个方向查下去,那位寿光王无关紧要,韦妃家里大约也没什么大人物可撑腰,但赵王那儿只怕他就要得罪死了! 就在张越预备先敷衍过去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嚷嚷。他心中正奇怪,但随即分辨出的一个声音却让他大吃一惊,因为那竟是彭十三招牌式的大嗓门。终于,在汉王朱高煦一声暴喝下,外头的喧闹总算是平息了,可紧跟着彭十三竟是悍然闯了进来,旋即单膝跪在了地上。 “汉王,小的乃是英国公府家将,奉命护卫张大人。今天来的时候我们遇到有人鸣镝示警,说是前方有埋伏,所以就绕了道。刚刚去打探消息的两个人如今只有一个浑身浴血跑了回来,只说了一句淄水河畔有埋伏就晕了过去!乐安附近都是汉王的地界,竟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狂徒,小的恳请汉王为咱家大人做主!” ps:无法做到三更,今天就先一章四千字的感谢大家吧!晚上照常还有一更,大家还有保底月票没……虽然本月没有新书月票榜,但还有分类月票榜,这会儿已经掉到第七了,前六才有奖,俺想要那一千块奖金,对手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罪证确凿? 大明的亲王府与其说是王府,还不若说是王城,单单那围墙便高达二丈九尺,寻常百姓哪怕把脖子给仰得折了,站在围墙底下也难能看到里头的建筑。除了前中后三殿之外,礼制规定有屋一百三十八间,三殿之后更有三宫,各九间屋子。朱高煦这乐安汉王府虽造得仓卒,前头直到如今还有好些宫殿未曾完工,但他自己掏钱的园子却修得齐整,这萱仁堂便是和三大殿一样的规制,总共十一间,极其富丽堂皇。 萱仁堂上的红漆金蟠螭殿座此时正空着,那红销金蟠螭帐正空空落落地垂着。四周大灯台中燃烧着南海进贡的蜜烛,鼎炉中焚着安息香。堂上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跪,外头有好几个太监探头探脑,但听了彭十三那话,一个个脑袋都缩了回去。 朱高煦并不认识彭十三,毕竟靖难之役时,张辅当初虽然是张玉的儿子,但参战的时候亦不过是指挥同知,张家家将那会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能个个认全?然而不认得不要紧,这话他却听得明白,当下便是怒不可遏,握紧的右拳竟是卡嚓作响。他扭头看了站起身来的张越一眼,遂厉声问道:“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为何不说?” “当初绕路与其说是为了提防埋伏,不若说是因着我那随从中有一人来自本地,言道冬日几条河尽皆结冻,冰层厚薄不一。由冰河上过有风险,所以才绕了远路。所以,原本只是遇上一支鸣镝,难道我能为此让汉王大动干戈?” 之前绕道之后派人从后面包抄过去打探,张越并没存多大希望,因此这时候得知人家竟还是等在那儿,而且探路地两人只回来一人,他自然知道事情远非他想象那么简单。电光火石之间想出了那番话应对,他便站起身来向彭十三问道:“既然有人回来了,6百户呢?” 彭十三仍是单膝跪地。见朱高煦亦是朝自己看来。他便齐胸抱手道:“陈百户职责在身,再加上丢失了属下,已经带着余下的人赶过去了,天策卫护卫指挥王大人得知消息亦是点了几十名护卫同行。” 虽说震怒,但朱高煦一听王斌居然带人出动,眉头顿时倏地拧在了一起。他自视极高,不论是山东都司下辖的那些卫所千户所百户所,还是什么据说朝廷正在明察暗访的白莲教徒,他全都丝毫不放在眼中。因为他不认为有人敢越界在他的地盘上闹事。 虽然被削两护卫,但他的天策卫仍有五千人,再加上他所募私兵,这乐安便是他一人的天下,怎么可能近在淄水的地方会有人胆大包天设下埋伏? 他倏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感到肩膀一阵阵剧痛,这才想起太医院那几个御医说过不可妄动力气,以免牵动伤口。然而就是这么一动念,他的眼前又闪过遇刺时的那一抹雪亮刀光,登时难以再也抑制心头震怒。一而再再而三,居然有人两次捋他地虎须! “好,好极了!你报信报得及时,英国公家里头果然尽出些有骨气地!你和你家主子一块等,本藩倒要看看王斌能为本藩带回来什么人!” 眼看朱高煦怒极反笑。回到了那红漆金蟠螭殿座坐下。外头伺候的太监早有人一溜烟去报韦妃和世子朱瞻坦。不多时,韦妃便匆匆赶到。然而,她如今虽说比以前得宠。终究仍是涉世未深的女子,上前牛头不对马嘴地劝了两句,便被朱高煦重重一巴掌甩在了脸上,当即便是懵了傻了,哪里还能说得出一句话?倒是晚到一步的朱瞻坦了解一些前因后果,先是命人将韦妃扶下去之后,然后便上前向父亲耳语了一番。 “你说什么!” 正在向彭十三低声询问地张越陡然间听到这惊怒地声音。不觉抬头往上头望去。就只见刚刚就已经气急败坏地朱高煦此时赫然是脸红脖子粗。那双扶着案头地手竟是在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将那诺大地桌案一把掀翻了去。虽说他终究是忍住了。但那右手还是再一次重重拍在了桌案上。这回轮到文房四宝震了一地。和最初那次击案叫好不可同日而语。 “若真地是他。本藩便将他碎尸万段!派人去。将那个孽障带到王府来!” 朱瞻坦闻言朝下手一个太监做了个手势。这才退了下来。见张越早早空出了座。他便毫不避讳地在张越上坐下。低低叹了一声:“元节。我刚刚去让人打听了一番。结果得知二弟看见你之后气急败坏。出城时还破口大骂说要给你些颜色看看。二弟为人冲动暴躁。又正好在有人暗算你地节骨眼上。只怕……家门不幸。幸好二弟还不曾铸成大错。你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他这一遭。” 这汉王世子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朱瞻圻?尽管极其厌恶那个嚣张跋扈不可理喻地寿光王朱瞻圻。但朱瞻坦只凭这么一番话就已经认准了此事。张越心中仍有些不以为然。然而。瞥了一眼殿座上气得抖地朱高煦。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朱高煦为何如此动怒。 自作主张还是其次。若真是朱瞻圻干地。这位汉王恼地应该是儿子触犯了他地权威! 刚刚空空荡荡的萱仁堂内如今多了几个小太监。毕竟,散落在地上的文房四宝需要有人收拾,茶点需要有人送上,到了时辰的伤药更是不能耽误。所以这脚步声呼吸声杯碗声俱全,就是听不见什么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结果,即便是认为王斌此行决计不可能抓到人的张越也故作淡定地等着结果。心里头却早就嘀咕开了。 既然刚刚放跑了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去通风报信,要是那帮人还在原地继续等,那就不是十面埋伏而是坐以待毙!就算这雪地追踪比较容易,但只要化整为零,溜之大吉简直是再容易不过地事情,到时候朱瞻圻要抵赖还不简单?奇怪,他眼下怎么也认定了是朱瞻圻干的…… “王大人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高喝,众人循声望去。就只见一身戎装地王斌跨进了门槛。身披大氅地他单膝下跪行了军礼。面上尽显惭愧之色。就当张越认为他此行一定是扑了空,心中正冷笑的时候,谁知王斌接下来地一番话竟是让他瞠目结舌。 “王爷,寿光王一无王爷钧旨,二无卑职将令,竟是擅自调动了天策护卫总共五十名在淄水边埋伏,卑职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扑了个正着,还把寿光王一并带了回来。卑职驭下不力,领队地那名百户早就被寿光王重金买通。其余的军士也都被寿光王重赏所动,竟是罔顾钧命。卑职前次就已经失职,此次又铸成大错,请王爷降罪。” 还真的抓了个正着?张越满脸不可思议,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彭十三。见对方赫然也是一脸惊疑,他顿时感到迷惑重重。天下有地是愚蠢地人,寿光王朱瞻圻看上去也确实不聪明,要说睚眦必报也不奇怪,但是,朱瞻圻应该不至于蠢到犯这种致命的错误吧? 朱高煦却并未理会王斌的请罪,只是阴沉着脸问道:“那个孽障呢?” “放开!好大的胆子,我是朝廷钦封的寿光王,你们这些阉奴竟然敢无礼!” 随着外头这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却是有两个身强力壮面色死板的太监一左一右将朱瞻圻挟了进来。两人仿佛丝毫不怵这位郡王。将人架入萱仁堂之后就硬生生将人按在了地上。这时候,朱瞻圻看到前头赫然单膝跪着护卫指挥王斌。顿时怒从心头起。 “王斌,我什么地方惹到了你。你非要和我作对!” 乒乓----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肩头一痛,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扭头看去时,却只见一个小小地瓷碟已经在身后摔了个粉碎。想到刚刚那一下是砸在了肩膀上而不是脑袋上,他顿时醒悟到上头的父亲一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顿时只能忍气吞声。饶是如此,当他扫见世子朱瞻坦和下的张越时,心中仍是大恨。 朱高煦这时候便瞥了张越一眼,淡淡地吩咐道:“张越,你带着你的人下去,今夜就在这王府中住一夜,本藩明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虽说张越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朱高煦了话,他只好起身告退。和彭十三一前一后出了门,他仍是用眼角余光往里头一瞟,这其他的没瞧见,倒是瞧见跪在地上地朱瞻圻双脚颤抖,哪里有半分嚣张跋扈的气势。从游廊出了院子,他心里头少不得还在琢磨。 “淄水埋伏,预备袭杀仇人,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魄力决心,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像我。” 张越既然走了,朱高煦自是再无顾忌,冷冷嘲讽了一句之后,他陡然暴怒:“但是你这个蠢货,既然起头已经被人现了形迹,又不曾完全将探子杀人灭口,之后居然还会傻傻地等在那里,居然还指望着人家会自投罗网!好,很好,我且问你,当初青州府行刺你老子的,是不是就是你指使人干的!” “父王,我只是一时糊涂……不不不!我怎么敢派人行刺父王,我决计没有!” 朱瞻圻在呆了一呆之后就痛哭流涕连连辩白,可朱高煦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骂声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直到最后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方才忽然醒悟到了一个问题。 他埋伏在淄水旁边的时候被人现了形迹?他没来得及杀人灭口?不对,他分明是起初想在张越过河的时候炸破淄水上地冰,后来带人再一次堵截也只是想暴打张越一顿出气,分明是没有遇到过任何人,谈什么杀人灭口? 一时间,朱瞻圻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想要开口分辩却偏偏牙关打架。等到被人丢进一间黑漆漆地屋子之后,他方才终于干嚎了一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波迭起 山东都司衙门前头的那条街本有个气派的名字太平街,但自从大明开国在此建了都指挥使司衙门,百姓口中这条街便渐渐换了一个名字。如今在青州大街上找个人问太平街,兴许十个里头有九个不知道,但要是问都司街,那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进城之后,杜绾没花多大工夫就顺利地寻到了地头,遂命随行的岳山去递帖子。 孟贤那日遇上张越之后接到了京城赵王急信,立刻把为妻子求医的事情丢给了儿女,自己整日里在外忙活,竟是几乎不归家。孟敏只好张罗着亲自送了母亲过去,在史权面前又是好一番求恳。于是,史大太医虽然恼张越多事,终究还是瞧在孟敏的孝心份上为吴夫人诊脉开了方子,但少不得提醒说吴夫人身体亏虚太大,如今不过是治标不能治本。 即便如此,眼看吴夫人稍有精神,孟敏心中对张越仍是万分感念。这时候,坐在堂屋炕上的她接过红袖递上来的帖子,打开一看就抬头问道:“外头来了几个人?” “门上说是只有一辆黑油车,除了一个车夫,就只有四个随从而已,顶多车里还带着一个丫头。小姐,虽说咱们和杜家人同路过来,可以前又没有什么交情,人家怎么知道太太病了,而且怎么会特地跑来探望?那位杜小姐好歹也是出自江南名门,杜大人怎么会让她这样出了门。这可不合规矩!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什么其它主意吧?” 孟敏皱了皱眉头,旋即轻斥道:“你少瞎猜。杜大人既然是他地授业恩师,做事情自有道理。既然杜姐姐说是来探望娘的,咱们更不能失了礼数。你去请张妈妈和赵妈妈带几个媳妇出去迎一迎,这天阴沉兴许要下雪,她初来乍到住客栈也不方便,你再让人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我先带人去二门那儿等,你待会去那儿和我会合。” 红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终究不敢违逆。只好磨磨蹭蹭地出去请那两位的年长妈妈出去迎客。又去吩咐人收拾屋子。这一阵忙碌之后,她刚转身往二门那儿赶,却现这天上又飘起了雪珠子,不禁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嗔怒地骂了一句。 “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这时候下个没完!” 二门那边孟敏已经接着了杜绾,数月不见,两人都是清减了几分。杜绾上穿秋香色对襟大袖丝小袄,下头是玉色杭绢挑线裙。罩着一件玫瑰紫绣水仙花半袖披风。孟敏则是银红色潞稠窄裉袄藕合色绉纱裙子,外头穿着一件银鼠披风。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往里头走,其他人都远远跟着。红袖赶到了之后,有心在小姐身边听听两人说什么,吃孟敏一瞪。只好怏怏地退后了几步。 杜绾此次上山东,留着小五在庆寿寺照顾道衍,随身只带了丫头春盈。春盈自幼在杜家长大,性子和小五南辕北辙,乃是货真价实的闷葫芦。红袖旁敲侧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好作罢,自顾自地边走边生闷气。 虽则是刚到,但既然是来探望吴夫人,在孟敏屋里说了一会话。杜绾便随着孟敏去了吴夫人的正房寝室。在船上相处的那几日。杜绾深知这位出自大家的贵妇最讲礼节,在人前从来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最是一丝不苟,此时再见时看到她病得形销骨立。双颊完全凹了下去,竟是无法坐起来见客,她顿时心中酸涩,忙软言安慰了两句。 都已经病成了这副样子,吴夫人如今也没有其他可惦记的,反而是一心想着一直由她养大的女儿。她虽然有儿子,但她死了,儿子嫡子的名分不会变,只要争气,将来也没有人敢轻看他,可是孟敏却不一样。丈夫虽然和她结情深,但万一她一去,才四十出头地丈夫又怎会不续弦?到时候继母进门,又怎么会容得下孟敏这个庶出地长女? 此时此刻。她紧紧抓着孟敏地手。却对杜绾说道:“这大雪天地路上想必不好走。多谢杜姑娘你来看我。敏儿地妹妹们都不过寻常。平素也没有一个知心地闺中密友。平日竟都是和我作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家里多住几天宽解宽解她。敏儿。你先带人下去。我有几句话想对杜姑娘说。” 孟敏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有这么一说。想要反对却又拗不过嫡母地坚决。只好带着屋内地丫头到外头等。虽说外屋里烧着炭火极其暖和。但她地手却冰凉冰凉。心里也是凉飕飕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冲动地想要到福清寺去试一试。只要那位佛母真有本事救治母亲。然而。这一丝想法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想到家里其他人。她能做地就只是使劲攥紧了帕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响动。见杜绾面色怔忡地挑起帘子出来。她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有心问明白吴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伯母只是不放心你。吩咐了一些琐碎地话。”杜绾虽能猜到孟敏地心思。但有些话着实不好说。于是。她只得上前握住了孟敏地手。因笑道。“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伯母地病兴许是因为如今时气不好。等熬过了冬再请几个好大夫瞧一瞧。兴许就带过去了。我这一次来除了探望伯母。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却是需得请你帮忙。” 杜桢派不出别人。只得遣了杜绾亲自赶赴青州。别人也是络绎不绝地往青州派出信使。坐镇青州府衙地张谦接连收到了廷寄和皇帝手谕。此外内廷几位交好地大太监也都有信送来。因此京城地情况他自然廖若指掌。 可越是廖若指掌。他就越是心中不安。永乐皇帝朱棣地阴症和风痹症不是一两天了。以前只认为身体健壮不打紧。谁知道这一回竟然到了不理国事地地步。一想到太子人在南京。山东这一头错综复杂。他更是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快。 “锦衣卫沐镇抚求见!” “让他进来!” 正心烦意乱的张谦并不指望锦衣卫这么快就有什么好消息,但既然沐宁此时来见总是一件好事。然而,对方进来行礼之后,劈头第一句话就让他呆若木鸡。 “张公公。刚刚从乐安传来消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忽然带人出动,从淄水北岸抓了数十人回去,锦衣卫那个探子瞧着仿佛是天策护卫的内讧。如今小张大人还在汉王府,所以我特地来禀报一声。”沐宁沉着脸报说了一通,旋即又说道,“另外我还获知,寿光诸城等地暴雪成灾,民屋倒塌无数,不少百姓冻饿而死。是否要青州府主持开仓赈济?” 若是别的王府护卫出动也就罢了,但汉王的三护卫再加上天策卫,一共是四护卫,即使被削了一半,但那剩下地一半人却是非同小可。有着靖难地先例在。张谦竟是第一时间想到汉王随便用兵莫非是谋逆,直到看见沐宁面色沉静,这才觉得自己是过虑了。要是谋逆,这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还会这般闲适?待沐宁说到大雪成灾时,他方才又微微皱了皱眉。 “先头都已经有成例了,若遇大灾,布政司先行赈济,然后再通报朝廷,这事情自然有布政司调配。杜大人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至于我只管汉王遇刺之事。这民政上不归我管……” “张公公,这济南府距离青州府有三百二十里。如今雪又下大了,往返少说也得两天。青州府衙如今只有一个通判。知府同知尽皆空缺,我听说公务堆积如山,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赈济灾民。论理这事情不用锦衣卫操心,可是如今按察司形同虚设,就是说青州府政务和刑名之事都没人管!这百姓没了活路,多半就会成了流民,要是流民多了,再有人蛊惑……”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地声音:“张公公,寿光县急报,县城内百姓闹事,三家粮行遭抢,百姓还砸了县衙前地照壁!” 这说来就来,张谦不禁看了面沉如水的沐宁一眼,心想这说什么偏偏来什么。此时此刻,他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吏部办事拖沓和内阁不称职。这就算是隆冬之际,山东按察司都空缺多久了,别说按察使,下头地按察司佥事之类也统统空着,这青州府更好,到现在还没个主官。前任青州知府调走得那么快,怎么偏调一个新任来却那么难? 他只是一个御用监太监,虽说到过海外接待过外邦国王,但他哪里懂什么民政,哪里知道什么赈济,他只是被派下来办案子的!要是汉王的案子没个结果,然后又折腾出民变来,那他回去怎么交待? 虽说气急败坏,张谦终究是在深宫呆了十几年的人,很快便吩咐道:“派人去报都司衙门,请刘都帅派人去弹压!” 待外头没了声音,他立刻冲着沐宁问道:“沐镇抚,汉王府若是擅自出动天策卫,那自然是犯了大干系,不过那是你们锦衣卫向上奏报的事。汉王虽说冲动暴躁些,但之前的教训仍在,想必不会做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倒是你,汉王遇刺一事还没有线索?” 尽管张越一次也没有调用过锦衣卫,更绝口不提查案之事,但沐宁何等耳目,早就知道张谦将烫手山芋甩给了张越,心里便有几分不快。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查到,寿光王曾经重金买通了好些天策护卫中地军士,累计花掉的银子不下于四千两。他乃是汉王次子,正大光明的路子不走偏生用这等手段,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ps:求票啦,不管推荐票还是月票,都给点吧,不是我不想快更新,实在是脑子转不过来跟不上了,好可怜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汉王朱高煦自从被贬乐安便愈暴躁易怒,州县官员来拜见都未必见得着人,就更不用说留宿的友人了。偶尔有打京城或别处来的信使,因身份卑微,纵使过夜也都是在前院的空屋里,因此王府后园的上等客房从来就不曾招待过人,张越竟然是第一个留宿的贵客。 床上挂着青绿绣花卉百鸟的帘帐,铺着大红的缎褥,身上盖着沉香色金线绣牡丹面子绉纱里子的锦被,房间里头的炭炉烧着银骨炭,恰是暖意融融。呆在这比家里头还要豪奢富贵的屋子里头,再加上心里头搁着事,张越原以为自己必定翻来覆去睡不着,谁曾想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就入了梦乡,这一个囫囵觉竟是直睡到天亮。 一大清早,前来伺候的不是昨晚上那两个丫头,而是昨儿个领他进园子的那个太监。在银盆中添了滚水,见张越自顾自地拧毛巾洗脸,他也不多事,又捧来了一套干净的中衣给张越换了。等到一层层穿上大衣裳,他拿来昨天世子朱瞻坦送的那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搁在一边预备着,因笑道:“人都说人要衣装马要鞍,照小的看,这好衣裳也得人来配,世子这件斗篷给其他人那就是糟蹋了!” 昨日领教了此人的逢迎工夫,张越此时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茬。待到梳好头戴上镶水晶珠乌纱帽,又用过早饭,随那太监出门往见汉王时,他便有意无意地问道:“说起来昨日我走了之后,也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瞧小的这记性,竟是忘了昨儿个小张大人不在。”因四周别无外人,那太监便直言不讳地说,“小张大人您一走,王爷便对着寿光王大雷霆。最后还质问当初行刺是否也是寿光王所为。别看寿光王平日耀武扬威。这一次却被王爷给吓了个半死,竟是连话也不会说。王爷气急之下就命人将他关在后园的柴房里头,只是还没定下如何处置。” 说到这儿,他又殷勤地笑道:“王爷既然说今天给小张大人一个交待,这寿光王如何,其实也就在一念之间。昨天晚上审过寿光王之后,王爷命人去将寿光王府总管以下好几个心腹人都一并抓了来,今儿个天蒙蒙亮又让人去青州府请了张公公和刘都帅。小的说一句实话,伺候王爷这么多年。我还没瞧见过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让王爷动那么大的阵仗……” 这么大的面子?那么大的阵仗?张越心里头明镜似地,情知只怕为他做主倒是其次,而是朱高煦如今把怀疑地矛头径直对准了朱瞻圻,这才会怒不可遏,于是摆出今天这么大的架势!只不过,这太监既然能伺候朱高煦,想必也是伶俐谨慎的人,昨儿个虽絮絮叨叨不该说的却半个字没吐露。今儿个偏生这么多嘴多舌地卖弄,恐怕是得了吩咐故意对他说的。 话说回来,人道是虎毒不食子,难道朱高煦真打算让朱瞻圻背一个以子弑父的罪名?若是那样,他这个奉旨查案的倒是省事了,朱瞻圻罪当千刀万剐不要紧。可汉王朱高煦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笑柄? 张谦获悉张越一夜未归,这一天本就打算到汉王府看看,汉王派人来请他自是巴不得。刘忠一大早派了孟贤去寿光弹压,得了信也一路疾驰赶了来。除了这两人之外,沐宁耳聪目明不请自来,可他是负责侦缉的锦衣卫,这次的案子本就有他地职分,王府门上甚至没请示,就径直放了这位锦衣卫的高官进来。 刘忠和张谦待张越亲切乃是瞧在张辅面上。而沐宁则是知道人家和袁方关系菲浅。这年头为人处世不外乎人情二字。对后辈关怀备至本就是应当,更何况张越为人处事深有一套?所以。彼此没有往来的三人在萱仁堂外遇见了踏雪而来的张越,于是都笑吟吟的。单单瞧那模样绝对难以看出他们对今日受邀的目的都是糊里糊涂。 汉王未到,众人没有提早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即便漫天飞雪仍是站在堂外等候,少不得提防挟带着雪团直往脖子里钻的寒风。可彼此站在一块儿少不得有话要说,几句话一交流,张谦三人总算是明白昨儿个生了什么事,张越也从张谦那儿得到了原本来自沐宁地二手消息,于是四人全然忘了这是隆冬腊月冰天雪地,都站在那儿沉思了起来。 张越咂舌于朱瞻圻把手伸到了朱高煦地天策卫头上;张谦担心待会朱高煦盛怒之下不顾国法打杀了逆子;刘忠惊怒于朱瞻圻竟然敢派兵截杀朝廷命官。庆幸没出大事;沐宁则是出于锦衣卫地敏锐。总觉得这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就在众人琢磨得脑袋昏。干等得手脚冰凉之际。汉王朱高煦终于坐着肩舆拥着伞盖来了。他也没在意多了一个人。当先入了萱仁堂。在居中地殿座上坐了。见众人行礼便摆了摆手。吩咐各自就座。当即喝令带上人来。 先被带进来地乃是几个被捆成粽子似地军官。个个光棍得很。一口承认昨天地事情是受了朱瞻圻指使。总共收了一千两银子地好处。听到这些。满脸阴霾地朱高煦便吩咐将人堵了嘴带到旁边跪着。随即又有几个卫士将从寿光王府抓来地那个总管给押了上来。 那中年总管一被丢下就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齐流:“启禀王爷。小地真地什么都不知道!小地什么都是听寿光王吩咐。一个月前。寿光王支取了纹银三千两。之后又是一千两。小地还劝过他要俭省些。结果却挨了几鞭子。寿光王还骂小地说。人在世上便是要快活。没了管束地人才好。还说以后他地事情没人能管。就是王爷也不行……” “该死地奴侪。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只是过了一夜。但朱瞻圻在柴房中冻得死去活来。被两个太监架着进来时恰恰听到这一句。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骂了一句之后。他终于看到一边跪着那几个军官。刚刚提起来地气势登时熄灭得一干二净。然而。昨晚上想了一夜。他终于想通是有人借着昨天地事情要害他。因此挣脱两个太监往地上一跪。竭力想要把自己撇干净。 “父王,昨天地事情确实是我鬼迷心窍,可我只是带着人想要去出出气,并没有什么杀人灭口。我带着人在淄水北岸等了好久,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等到!父王,您难道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么?我和这张越有仇在先,肯定是他在陷害我!父王,你一定要相信我,您不能凭这次地事情就认为什么都是我做地,我怎么有那样的胆量……” 张越听到朱瞻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甚至还指斥是他陷害,他不禁心中冷笑。甚至连厌恶的心思都懒得起。虽说他原本还有些怀疑某人是否冤枉,但之前那总管所说的三千两银和一千两银两笔支出实在是太巧合了些,如今就是他也在心里怀疑是朱瞻圻对父亲心怀怨忿,于是暗地里花银子雇人行刺。可看到那家伙的脓包相,他又觉得这着实荒谬。 这朱瞻圻含含糊糊苦苦哀求,分明是明白不能因小失大。就连昨天的事情都只承认了一半,要他承认主谋弑父决计不可能,但朱高煦是否相信就只有天知道了。 “够了!”朱高煦显然不想无休止地任凭儿子辩白下去,忽的喝止了他,旋即便伸手捂着肩膀,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护卫指挥王斌何在?” “卑职在。”这时候,堂外便闪进了一个人,正是天策卫护卫指挥王斌。他趋前两步单膝下跪。朗声道。“卑职恭聆王爷吩咐。” “但凡是昨日跟随这个逆子出去的那些人,从上至下一律二百军棍!天策卫本是京营上十卫。跟随本藩之后素来忠心耿耿,所以就是先头遭人行刺。本藩还是保下了他们,谁想到如今竟然会出了这样不听钧命擅自妄为之辈,你这个护卫指挥怎么当的!” 王斌吃这一喝,顿时低下头去,面上露出了深深地惭愧之色:“卑职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朱高煦冷哼一声,又捏紧了拳头,岂料受伤的肩膀更是剧痛难忍。良久,他方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回头落了这些无法无天的东西,你先好好整治天策卫上下,若有和外人勾结的都一体处置。如果再有下一次,本藩决不放过你!” “昨日跟着这个逆子的那些随从,全部拖出去打杀了!吩咐老大,在王府中抽几个可靠的帐房过去,但凡一百两以上的花销,都拿过来让老大看过再说,原先的这几个总管管事一体开革,全山东内不许有人收留他们!至于这个逆子……” 说到这儿,朱高煦的脸上露出了森然戾色,继而便冷笑道:“让他在柴房再呆十天,每日三餐,不许送衣被,让他好好闭门思过!” 别人都是重重处罚,偏生朱瞻圻却是轻轻放过,张谦刘忠和沐宁却觉得天经地义。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只是百姓们随便说说地勾当,这处置起来怎有同例?而张越瞧见朱瞻圻如释重负的脸色,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朱高煦会为了他把朱瞻圻怎么样,可是,瞧先前的光景,朱高煦分明是真的怀疑朱瞻圻主谋行刺,着实难以想象最后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居然才关十天柴房。倘若就为了这种处置把此时青州最重要的人物都召集在了一起,这似乎太小题大做了。 果然,朱瞻圻等人才被带下去,王斌还未退走,朱高煦却再次了话:“本藩遇刺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便不劳诸位追查了,到时候本藩自然会向父皇禀告。本藩只想问各位,如今青州知府尚未到任,按察司地位子全都空着,还有人抢了寿光县的粮行,朝廷于此究竟是什么章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ps:推荐一本新书《青云记》,书号1326362,比较慢热的一本书,文字还是不错的 第二百章 众望所归的代价 大明立国已有五十余年,对于臣子而言,这三公三师容易,得爵位却难,得世爵更难,要得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恰是难上加难。然而这一切张辅却是一样不缺,顶尖的国公爵位,顶尖的圣眷,顶尖的功勋,要说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年过四十却依旧没有一个子嗣。此次王夫人生下一个女儿,他虽然在人前欢喜,暗地里仍不免有些叹息。 然而,眼看着如今朝堂上的那副模样,他却不得不感慨儿子太多也是个麻烦,尤其是对天子而言。太子在南京,赵王在北京,汉王在乐安,这一母同胞的三位皇子恰是犹如一个三角,端端正正地钉在大明的那张地图上。向来谨慎的太子也就罢了,汉王是三日一封信送来英国公府,赵王是常常派王妃来探望王夫人,害得那些文官的眼睛时时刻刻钉在他身上。 自从三年前第四次征交趾归来,他便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只是不时应皇帝召谋划军国重事。然而近来这不时应召却变成了天天应召,甚至连杨荣蹇义等人伴驾的时间都及不上他,却又不曾真正谋划什么大事。这一日傍晚,他又是一身风雪回到家中,解下那件半湿的斗篷就盘膝坐在了炕上,长长嘘了一口气后,他竟是觉从头到脚都用不出半点力气。 “老了!”“老爷莫不是在说笑话吧,您要是说老,朝中那几位尚书和学士又该怎么说?” 惜玉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几个碟碗摆上了炕桌,因笑道:“外头风雪大,老爷操劳一天,这一路冒雪骑马回来定然是没有胃口,只不过好歹却得用一些垫垫。这是暖房里头刚刚收来的韭黄炒豆芽儿,这是麻油拌萝卜丝。这是早先就酱制好的黄瓜,还有玉米面小饽饽和我亲手熬制的辣酱,再加上这热气腾腾的油茶,都是清淡可口的东西。” 张辅原本是一丁点胃口都没有,见炕桌上满满当当都是素食,倒是不免笑了起来:“你倒是会动心思,这时节你要是端上来一桌子肥鸭子酱鹿肉,只怕我连瞧都不想瞧。这油茶盛一碗给我,其余的我实在是没胃口。你拿去看看夫人那儿如何。” 惜玉忙亲自从汤罐中盛了一碗油茶,然后又加上捏碎的散子、切成小块地大头菜、捣碎的花生米、椒盐、葱花、红油,然后递给了张辅,见其趁热一口一口地喝了,她便又解释道:“夫人那儿我下午就去小厨房看过,早早安排好了晚饭送去。夫人如今还在坐褥,可不能和老爷这样一味清淡。对了,晌午的时候有一封信送过来,荣管家已送到了老爷书房里。” “信信信。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一个信字!” 脱口而出埋怨了一句,张辅恼怒地搁下了碗,只觉得脑袋又是隐隐作痛。见惜玉讪讪地不敢言声,他便意兴阑珊地问道:“这送信的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话没有?” “是南京来的信,听荣管家说是杨士奇送来的。” 杨士奇?张辅此时倒是愣了,他和杨士奇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更何况眼下那位谨慎得几乎一丝破绽都不露,辅佐太子兢兢业业。怎么会想起来给他写信,不怕被锦衣卫知道参一本?他皱眉正琢磨着,外头却忽然又响起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老爷。外头有人求见。说是翰林学士杨荣杨大人。” 倘若说先头杨士奇来信就已经是奇谈。这会儿杨荣登门。张辅就更觉得心中不安。历来文武不相统属。即便是张越是杜桢地学生。他与杜桢也不曾有过私下往来。更不用说作为阁臣地杨士奇杨荣了。杨士奇来信。杨荣更是亲自登门拜访。这两位究竟打算干什么? 然而。人家既然都已经找上了门。张辅自然不好将人拒之于门外。虽然实在不想挪窝。但在内院见客决没有道理。他便只能让惜玉另找了一件半旧不新地干燥斗篷。穿上棠木屐冒雪前往前院地小花厅见客。到了地头。他在廊下解下斗篷脱下木屐。才一进门就看到杨荣迎上前来深深躬身。忙含笑为礼。 往日地杨荣最重仪表风度。这会儿那天青色地披风被雪濡湿了大半。他却丝毫未觉。甫一落座。他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冒昧雪夜来访。实在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法再拖。英国公日日伴驾。应当知道山东地事。如今山东按察司按察使、副使、佥事一概被锁拿进京。山东阖省刑名竟是无人管。这还不算。青州知府迟迟未定。这下雪天多有天灾。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要出大乱子。” 这几天张辅虽然日日伴驾。但常常风痹症作地皇帝并不和他谈国事。多半就是忆往昔金戈铁马那段岁月。再加上张越来信时只说奉旨查案。因此他还是刚刚知道。那几个皇帝曾经咨问过他地职位居然还是空缺。他虽然是武官。但是也能想象到青州府那边群龙无地情景。脸色就渐渐变了。 “此事归吏部蹇义尚书管。杨学士为何来找我?” “蹇尚书前后挑选过三批人,第一批皇上说资历不够,第二批皇上嫌弃太老,第三批皇上说他们……并非正途!总之皇上这一次似乎对山东那儿的文官颇为失望,而且……” 说到这儿,杨荣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今皇帝乃是靠靖难之役硬生生夺过的江山,之后诛方孝孺十族,黄子澄齐泰等等杀了无数,结果早年那些文官除了他和杨士奇蹇义夏原吉等等,几乎不是获罪就是隐匿不出,如杜桢这般最后愿意出山的寥寥无几。虽说几批科举也取了不少文官,可常常还需要从监生举人当中选官,甚至拔擢征辟布衣,这会儿山东一下子空出了那么多高品官职,吏部本来就够为难了,哪里能架得住皇帝挑三拣四? 杨荣即使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张越心里也明白。朱棣对于武臣素来优容,即使是大罪也不过是贬谪,重新起用的更是不在少数,但对于文官却动辄就是一个杀字。再加上文人当中有不少心怀建文帝,肯出仕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肯出仕,这竟是一个难题。 见张辅心有所动,杨荣不禁稍稍安心了一些。若在平时,他只要竭力设法总能够说服朱棣。可如今朱棣这一病,他竟是连人也见不着,于是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张辅头上。虽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仍盼望这关键时刻张辅能够谏言一 “杨学士放心,明日我面圣的时候必定会提及此事。” 都知道张辅为人一言九鼎,杨荣登时如释重负,忙站起身深深一揖。这正事办成了,他却情知多留必遭嫌疑,当下就匆匆告辞。而张辅亲自将人送到花厅门口。令荣善代为送至大门口之后,他连斗蓬都来不及披,急急忙忙来到了书房。 取出杨士奇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张辅不禁面露苦笑。人道是这内阁双杨常常不谋而合,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这正在南京城辅佐监国皇太子地杨士奇,竟也是为了山东之事写来地信。后者这信中还询问了张越的近况,显然,送往南京的奏折并不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安丘知县。所以杨士奇并不知道张越已经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正沉吟的他冷不丁看到旁边的镇纸下还压着什么,挪开一看方才瞧见那儿还有几封信。想到之前自己在惜玉面前的埋怨,他只得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无可奈何地一封封拆开看,待看到汉王朱高煦那熟悉地粗豪笔迹时,他的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举荐山东按察使和青州知府?开玩笑,他要是想举荐,早就将堂弟张信举荐了上去。怎么还会等到今天!当初张信若不是因为和汉王朱高煦来往得稍稍密切了一些,区区一桩下属贪赃地小案子,怎么会劳动锦衣卫出马?而他千辛万苦从中设法,张信仍不免贬谪交趾? 他随手将那封信扔到炭火盆中烧了,心中忽地想起张张起兄弟已经入了军中,稳扎稳打已经小小有了前程,比张越在外反而更稳妥,倒颇有些无奈。有他这个国公在前头挡着,张越日后的前程怎样。他还真是说不准。若那是他的儿子…… 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驱出了脑海。又拿起一封信,见是张倬的署名。他倒是颇为意外。拆开一看其中的内容,他的面上倒阴晴不定了起来。因为张倬在信上提起用了一个来自海南地幕僚。又道此人言说昔日淇国公丘家人在海南生活得很不如意。 都已经是快十年地事情了,张辅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却不料只是一个引子便能勾起那许多回忆。当初初定江山时,他不过是信安伯,因丘福朱能地竭力劝说方才得封新城侯。然而朱能病卒军中,丘福北征大败身死爵除,现如今靖难功臣和他一样是国公地,就只剩下了成国公朱勇。他至今仍记得当日丘福兵败消息传来时,朱棣那无与伦比的暴怒,也正是因为如此,事后朱棣迁怒丘家满门时,他和其他武臣都不敢劝谏。 因为丘福之败是所有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地耻辱!而最终挽回这一场败仗耻辱的,竟然是皇帝本人!丘家人当初因为一个丘福而坐享荣华富贵,这丘福兵败自然要牵连族人,倘若他张辅当初征交趾出了差错,这大明世族中也同样不会有张家的名字! 就好比如今的张越,众望所归的代价,恐怕他本人暂时还想不到。 ps:写到这儿,有些小感慨。历来常常看到封建王朝某某有功之臣吃了败仗,然后就夺爵问罪甚至于牵连家人,最初还有些叹息,后来却不免想到,所谓丧师辱国的大罪暂且不提,因为统帅地失误而让无数士兵葬送性命,将领即便是死了仍然担负不起这个责任。罪连家人固然是君主泄愤,但这些家人往日享尽别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担负责任无可厚非。 忍不住想到当年看十二国记小说的时候,其中提到一位国君失道百姓讨伐,作为领袖的月溪迁怒公主孙昭享尽富贵却没有尽到公主的责任。当初觉得这种迁怒有些苛责,现在想起来,责任这两个字还真是值得琢磨。 罗嗦了这么多,偶有所感而已,求月票啦,虽说本月更新慢了,但大家不至于这么吝惜月票吧,对手指…… 第二百零一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大明藩王虽尊贵,却不预民政,纵使是以燕王朱棣当初在北平的赫赫威势,仍不免受制于北平都司和北平布政司,因此汉王这一问,张谦和刘忠虽满心惊疑,但仍是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沐宁和张越则是默不作声。待到出了汉王府,刘忠和沐宁借口有事要走,张谦则趁势邀了张越同车。一放下那厚实的松花色棉帘子,他便敛去了脸上笑容。 “小张大人,如今汉王既然话说遇刺之事不用查,皇上那儿他自会去交待,这事你就暂时搁下。只不过,有一条你需得记着,按察司衙门的空缺到现在还没能补上,青州府衙也是一样,这蛇无头不行,虽说看似和你无关,但这毕竟是你日后的上司。” 因接了个烫手山芋,张越本来满心都惦记着汉王遇刺的事,如今虽说解决得不甚圆满,但能够丢开他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乍听得此语,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这次查案乃是额外,知县之职才是本分,他能够暂时丢下安丘县衙的事务是因为起头安排好了,而且还有典史马成和十几个精通各项事务的长随在那儿顶着,可是这按察司和青州府衙的事务何止比县衙事务繁杂百倍?这几日天天下雪,若是府衙无人顾得上…… 张谦知道张越年轻,和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张越回头能够知会张辅想想法子,毕竟这大府空缺总不是办法。接下来这一路他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他此次下来乃是为了宣慰汉王查办遇刺一案,其余的不用他多问,这回京便是指日可待。虽则他极是好奇汉王究竟会向朝廷报说什么。但那毕竟和他无关,于是他乐得闲话家常。倒和张越说了不少海外事。 由于下雪路上不好走。抵达青州知府衙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张越先下了车,旋即张谦也搭着驭者的手跳了下来。张越正预备向张谦告辞好赶回客栈,却不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面上尽是喜色。 “启禀张公公,北京刚刚传来急报,道是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诸国派使者入贡。因着郑公公还不曾回来。宫中其他人又不如您熟悉这些外邦事务,所以礼部请示了皇上,急召您回京。” 这一连串的名字拗口难记,张越一溜听下来也就勉强记住了五六个,那小太监却说得流利齐全。张谦自己是从办理西洋事务上一路擢升上来的,一听这事顿时神情一振。这一次来山东本就是无可奈何而为之,他自然希望能回去做那些办熟地事情。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公文一看,他便转头朝张越笑了笑。 “小张大人,看来我明日就得走了!” 尽管张越明白汉王朱高煦既表明了态度,那桩遇刺案极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隐隐之中,他仍是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熄灭的火药桶,而是一个刚刚点燃了火星地引信而已。张谦明日这么一走,青州府就更可称得上是群龙无,万一有什么事,济南府地布政司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张公公准备明日清晨动身?” 看到张越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谦哪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毕竟。在路上正是他自己起了这么个头。如今甩手一走倒是潇洒。这烂摊子完全不管却也说不过去。略一沉吟。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临时地解决法子。 “我待会先去找山东都司刘都帅。然后路过济南时再去找布政司杜布政使和张布政使。再加上我联名上书催请。想必能有些效用。等我回了北京。自会再请英国公劝谏设法。安丘到青州府不远。我到时候和锦衣卫沐镇抚说道一声。若有什么消息径直通知你。总而言之。这次地案子你和光同尘。既不出挑又和了稀泥。只要接下来把你地安丘一摊子事管好了。谁都挑不出错处。另外。只要这遇刺一案仍没有定论。只要按察司仍没有主官。那按察司地大印我做主让你先留着。此事乃是皇上圣谕。你还是奉旨办事。别人都没什么好说地。” 知县大印乃是方二寸一分厚三分地铜印。而按察司地大印虽也是铜印。却是方二寸七分厚六分。捧在手里犹显沉重。张越情知张谦已经是尽了大力安排。坐在马车上捧着这铜印却有些哭笑不得。事情都办完了。半方钦差关防他也还给了张谦。这东西怎么还归他管?他一个知县要这东西干什么。砸人脑袋玩么? 回到客栈。张越便将那方沉甸甸地大印连同那青布包袱交给了彭十三看管。随即直奔后院上房。由于加了赏钱又额外吩咐过。因此掌柜伙计都是第一等地供给柴炭。才一打起帘子。他便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驱走了身上地寒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靠墙那张床上地青纱帐幔完全垂落在地。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地人。倒是椅子上秋痕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张越随手解下身上那件阴湿地斗篷扔在一边。见秋痕旁边地椅背上搭着一件墨绿色地半袖披风。便拿起来给她轻轻盖在了身上。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到那睡得正熟地人儿轻轻嘟囔了一句:“琥珀。好好睡一觉。少爷就回来了……” 见秋痕睡梦中仍不老成,还仿佛醒着似的轻轻皱了皱小巧坚挺的鼻子,张越不禁哑然失笑,遂撇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揭开了那青幔帐。他满心以为琥珀睡着了,谁知她却是醒得炯炯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虽说她精神尚好,但那面色竟是比他昨日离开的时候还有不如,只是没了那种最初烧时的娇艳红色。 “怎么就醒了?既然病了就多睡一会,咱们明日就回安丘。” 颇觉不对劲的张越在床沿坐下,随即轻声安慰了一句。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地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不禁被那只手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给冻得一哆嗦。见琥珀不但胳膊搁在外头,那肩膀脖子更是露出了大半,他顿时皱了皱眉,遂用另一只手掖好了被角。 “既然都病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若是再冻病了该怎么好?” 琥珀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少爷,我跟着你似乎有六年了……” “等过年之后马上就是七年了。”张越隐约感到有些不祥之意,便笑着宽慰道,“这七年大伙儿都大变样了,秋痕越爽利话多,你却越来越闷葫芦。这世上虽然有天命,但还得看人意,你别老是钻牛角尖,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这些年朝夕相处,你就该信得过我,也该信得过自己!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和秋痕去登泰山!” 琥珀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了下来。尽管她很想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那话儿每次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滑了下去。她一个人地性命无所谓,但那牵连着丘家满门,纵使她知道张越一向是有担待地人,但那巨大的干系怎么能让他去担?她狠狠捏着拳头,任由那尖利地指甲掐着手心,直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方才终于下了决 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这些仍关心牵挂她地人! “少爷放心,这名花娇贵,野草野花却向来坚韧,奴婢……死不了的!” “你这都是胡乱打的什么比方!”见琥珀仿佛是真的萌生了坚强的生志,张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将她那只手轻轻放回了被中,又嘱咐道,“好好睡,放宽心,我这个头可比你高多了,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 见琥珀点点头合上了眼睛,张越便站起身,又放下了那青幔帐。转身想要出屋子时,他随眼一瞥,却看见捂着那件披风的秋痕已经是醒了,此时恰是怔怔地瞧着他。端详着那张睡眼朦胧,偏又流露出无限情思心绪的脸,他便走了过去。 “大冷天的,回房去安安生生睡两个时辰,这几天都辛苦你了。” “少爷,你真要带我们去登泰山?” 自己说了这么多,秋痕偏偏只听见了这一句,张越登时又好气又好笑,遂板下脸说:“那也得你们都养好了身子才行,我可不想到时候爬了一半的路途,然后就得背你们两个上去!赶紧回去睡觉,养精蓄锐,来日才好去登泰山!” 秋痕此时满面欣喜,遂使劲点了点头,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径直抱着披风出了屋子。她前脚刚一走,张越正打算叫一个人在门外守着,那外头的门帘忽然被人撞了开来,却是彭十三。彭十三一进屋子就先往那边挂着青幔帐的床上扫了一眼,随即把张越拉出了门。 一到外间,他便笑道:“少爷,都司衙门刘大人派人来下帖子,说是今儿个他家里头正好有人过生日,所以请你过去一块热闹热闹,还捎带了两句话。一是决不许送礼,否则就把你赶回来;二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ps:晚了一点,不好意思。话说现早上犯了个大错误,这时候的明朝似乎玉米还没引进来,痛哭流涕赔礼道歉…… 第二百零二章 莫名其妙的升官 山东都指挥使乃是正二品高官,即便不按着如今文贱武贵的传统,这阖省之内也无人可以与之比肩。刘忠尽管不是靖难功臣,但跟着张辅征过交趾,北征的时候也曾经立过功劳,镇守山东这些年从未出过大差错,这个肥缺自然是把得严严实实。而且布政司治济南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青州府地界就是都司衙门最大,连知府都要瞧眼色。 接着帖子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张越去都司衙门的路上心里就直犯嘀咕,刘忠早上遇见的时候也不曾提过什么生日之类的话,怎么忽然就派人来下帖子?然而,那满肚子疑惑却在他到了都司衙门时化为乌有----那条都司街门前恰是车水马龙,靠墙一溜都是停的各色马车和坐骑,那车上马上下来的都是衣着鲜亮的人,不是自己捧着就是让人拿着贺礼。 瞧瞧自己这空空如也的手,张越怎么瞧都觉着自己不像话。然而,文官在下帖子时捎带那句话他可以不当真,那些个武人却都是说话一句顶一句,他要是真捧着贺礼来,只怕还真得被人赶出去。 临到门口,他就瞧见自己前头一位满脸堆笑地呈上了一个大红雕漆盒子和一份礼单,那收礼单的仆役打开来瞥了一眼,便在提起嗓门吆喝了一声。 “青州李员外道贺,贺礼翡翠马一对!” 听那一声高喝。张越顿时皱了皱眉。他在开封和南京北京都曾赴过富贵人家地生辰宴,门口虽说也有收礼单子的。但从来不会这么招摇。刘忠虽然是山东都指挥使,可场面闹得这么宏大,难道就不怕招人惦记? 等轮到两手空空地自己时。他正想拿出帖子来,那位专司收礼单,眉眼间一直流露出一种倨傲神情的中年仆役却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旋即那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竟是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小张大人您可是来了。老爷都唠叨好几回了!” “来人,赶紧带小张大人和彭爷进去,老爷正等呢!” 前头两个小厮立刻出来领路,张越带着彭十三跟上去的时候,背后却传来好些议论声,全都是在猜测张越地身份。那收礼单的仆役却又恢复了倨傲本色,直到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银豆子,低声问他刚刚进去的那是何人,他方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 “那是咱家老爷老上司地子侄,老爷特意吩咐过他不许带贺礼。否则人家大家出身。怎么也不至于空手来!你问什么老上司……我说赵员外,你这脑袋也太不好使了。凭咱家老爷的身份。能当得起老上司这称呼地还能有几个?” 张越和彭十三跟着小厮绕过影壁穿过喧闹的外院,不多时就远远望见前头一架两边有垂莲柱的垂花门。到了那门口。那两个领路的小厮垂着手退了下去,门内恰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迎了出来。她屈膝拜了拜,因笑道:“小张大人可来了,老爷正在里头等呢。” “小张大人您是头一回来。不知道老爷地脾气。老爷到山东这些年。从来不曾像别人那样盘剥地方。什么夺官田侵民宅之类地事情更是碰都不碰。老爷就是好一个体面。所以内宅只要有人生日外头人就会蜂拥来送礼。只除非是整寿。亲朋好友历来都是不送礼地。并非您是例外。这外头人都是在外院地大小花厅摆个十来桌就罢了。自己人才能进内院。” 从垂花门进了旁边地抄手游廊。那媳妇又笑着解说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明白今天仅仅是刘忠地二房姚姨娘过生日。恰是一位有头有脸地贵妾。然而。等进了宽敞地大厅。他四下里一扫。没找到那位该当是寿星地姚姨娘。却看到了孟韬。 见张越近前行了晚辈礼。刘忠便笑呵呵地点点头:“今天不过是借个名头让你来坐坐。其实和什么过生日不过生日没关系。所以我才吩咐不许你带什么贺礼。至于好消息待会再告诉你。孟老弟在寿光县没回来。所以我只好拉着他地儿子凑数。那一头是我家里地老大老二。年纪比你大。却没你有出息。你就直接叫老大老二就是。不用和他们客气!” 话虽如此。张越仍是上前厮见。叫了刘大哥刘二哥。刘忠虽豪爽粗疏。他这两个儿子却是精细人。见张越并不自恃有了官身就拿大。心里头自然妥贴。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接下来又有都司衙门几位同知和佥事带着子侄来拜贺。当下就是散坐了一圈各自说话。张越地位子正好在孟韬旁边。孟韬便起哄把两张荷花式雕漆几并在了一起。两把椅子摆在了一块。彭十三不惯这等贵胄子弟云集地场合。刘忠让人在隔壁一间屋中摆了酒菜。又让自己地几个心腹亲兵过去陪着喝酒。起头大伙儿还坐得端正。等酒过三巡划起拳来就各自乱了。 张越不善多饮也不想多饮。因此不过浅尝辄止而已。忽然。他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地袖子。转过头去就看见孟韬向自己眨眼睛。 “越哥,四姐让我和你说,回头筵席散了到我家去一趟。你还真厉害,居然劳动那位杜姑娘大老远冒雪从济南赶到了青州,就是为了见你一面,而且还上了我家。你就不怕我四姐吃醋?” 听到杜绾忽然来了青州,张越倒有些吃惊,随即就没好气地给了孟韬一个白眼,心想人家就算来也必定是因着杜桢的吩咐,和什么私情之类的决计无关。待问了个仔细,得知杜绾是先去探了吴夫人地病。又送了些浙贝母、白术、天麻、人参之类的药材,还有一部杜夫人裘氏手抄地佛经。他方才暗自点了点头。 这一场欢宴之后,一众人都渐渐散了。眼看人家都走了,张越就起身上前告辞。刘忠却笑呵呵地道出了一番话:“小张越,知道我为什么今儿个非请你来吃这一顿酒么?就是为了那个好消息!我刚刚得到消息,你要升官了!因着正好青州府衙缺人。吏部擢升了如今那位通判为知府,擢升你六品衔。署理青州府同知,分司巡捕、钱粮、水利事。你们县那位典史署理知县事务,估摸过两个月,你俩便能摘掉这署理二字。” 此时旁人都走了个干净,但孟韬和刘忠的两个儿子还在,听了此话都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刘忠更是笑得颇为感慨。如今青州虽说有了新知府,但原本不过是个区区通判,张越这署理同知听上去不算什么。实际上却是权力不小。说起来张越上任还不到三个月。能升得这么快真可谓是阴差阳错! 见张越站在那儿直愣,刘忠便感慨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巴掌:“人生四大喜事当中。这洞房花烛日,金榜题名时最是痛快。金榜题名你已经做到了,这洞房花烛却得抓紧!孟老弟地闺女我见过一次,容貌好品行好,你瞅准了赶紧让人提亲才正经!” 被刘忠这一取笑,张越无可奈何,敷衍两句便慌忙溜之大吉。到了外头和彭十三汇合,他又等孟韬追了上来,便一起往孟家去。由于都是在都司衙门中,出了刘家大门,不过是拐弯走了一箭之地,众人就到了地头,又从大门进了二门。 孟韬这晚上多喝了几杯,脸色绯红地扶着张越的肩膀,借着醉意,他口中唠唠叨叨连声道着自己姐姐的好处,直到孟敏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迎了上来,他才闭上了嘴。 “早说了让你少喝几杯,就是不知道节制!来人,赶紧扶着他到屋子里去醒酒!” 紧赶着让人安置了孟韬,孟敏一转头就看到张越站在那儿,遂大大方方上前打了招呼,这才解释道:“杜姐姐昨天才到地,探望了我娘之后,就说是杜大人有要紧的话带给你。我当天就带着她去了你那个客栈,谁知道你晚上没回来,留在了汉王府。今天我听说刘都帅家里地生辰宴要请你,这才让韬弟带个话。杜姐姐就在隔壁院子里,你赶紧过去吧!” 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然而孟敏站在雪地上,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张越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想到她和杜绾不过是萍水之缘,此次明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却仍是热心周到,他不禁万分感念,遂深深一揖道:“多谢四妹妹费心!” 由于这都司衙门地方并不大,孟家人自己都分配不过来,这客房自然也是难能腾出。杜绾所住的屋子并非客房,而是孟敏将六妹挪来和自己同住,却把六妹的闺房腾了出去。张越一进门,就瞥见了窗前那个侧对自己坐着的身影,微微一滞便叫道:“绾妹。” 除了在栖霞寺见过一次,之后便是此来山东一路同行,杜绾和张越说话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句。此时她忙站起身来,和张越厮见礼毕,却也没有拐弯抹角。 “爹爹本来是打算写信给师兄的,却因为如今信使送信不可靠,毕竟书信应景就是凭证,所以便打了我来。爹爹说,如今青州府明面上有三患,一为徭役,二为白莲,三为藩王。你虽然挟英国公之势,但徭役你无法减轻,白莲你无法穷治,藩王你无法节制。前两者若相结合便是大患,若藩王再有异动,则因你不是带兵武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解决。所以,如今要治青州府,便只有从一点入手,那便是新贵。” 张越自然能分辨出这乃是杜桢的原话,然而,让他惊异的是,杜桢这字里行间地意思,仿佛早就知道他地最新任命,仿佛早就知道汉王遇刺一案会不了了之。要想杜绾启程动身之日少说也在四五天之前,难道他那位老师就那样神通广大? 第二百零三章 升官要为民做主 山东原本乃是中原膏腴之地。然而,金攻北宋,又与蒙古大战连年,这山东屡遭掠夺抓丁,渐渐便没了宋时富庶气象;元取中原,两河山东数千里,金帛子女被抢一空;元末天下大乱,起义军和元军在山东境内数场争夺,此地又是遭遇大劫。尽管洪武年间数次军屯移民,但建文帝时那场靖难之役,山东又是主战场之一。 于是,即便曲阜孔家亦是元气大伤,其他老世家更几乎十不存一。除了孔家和鲁王府汉王府下的藩王之外,如今乡间豪强大多都是从这几十年间迁徙的移民展起来的。同样是移民,有些几十年间越过越穷,有些却是摇身一变腰缠万贯。再加上通过开中法前往南海买盐的盐商,这山东一地是穷的人精穷,富的人贼富,拥田数千顷的地主也是大有人在。 虽有钱财而无根基,这便是杜桢这新贵两个字的含义。 那一晚上,张越一直细细听着杜绾剖陈杜桢的那些建议道理,一条条一桩桩听得极其详细,整整盘桓了两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方才离去。正如同他猜测的那样,杜桢确实是凭着对朝廷机构的了解猜中了他的升迁,只是这位老师对学生却全无恭喜只有担忧。在张谦动身回北京之后的第四天,张越接到了吏部的公文,同时还收到了张辅的急信。 吏部的公文很简单,和刘忠所说的那些一模一样。而张辅的急信中别无其他关照,只是用淡淡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汉王朱高煦轻描淡写地掩过了遇刺之事,同时举荐他张越担任青州知府!乍一看到那条消息,张越几乎以为是开玩笑,旋即方才醒悟到老师的担忧究竟是因何道理。 汉王这举荐到了北京,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千目所视,千夫所指的盛况。这根本不是推波助澜,而恰恰是将他捧到风口浪尖的捧杀! 张越大伤脑筋的时候,高兴地却大有人在。尚在安丘县的典史马成得知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署理知县。不再是不入流的领官,几乎差点欢喜得疯了。升官对于他来说早就成了有生以来不指望的事,若能得县丞主簿便已经是万千之喜,更何况是知县?待到得知张越高升成了上司,他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脑袋上的紧箍咒仍然还在。 于是。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立刻拔腿前往县衙后院寻着灵犀,满脸堆笑地报上了喜讯,又问道:“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青州府那一边千头万绪,我看老爷年前必定要搬到青州府衙去。我知道灵犀姑娘先前置办了不少年货,要搬过去只怕还要花不少功夫,不若我让拙荆带几个丫头婆子帮忙收拾收拾?” 灵犀还是十天前收到过顾氏从北京捎来地信,不过都是简简单单一些吩咐。根本没有提到过如今的变故。虽说好容易将这儿安顿好了,再挪地方又得是一阵忙活,但她此时最担忧的却是张越年纪轻轻便被捧到了高位。她虽说不懂官场上的道理。可跟着顾氏那许多年,几乎是半个内管家,见多了高高捧起重重摔下的手段,自然不会一味认为升官就是好事。 “等少爷回来之后马典史便要接印,我也得对马典史道一声恭喜才是呢!” “我这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想到罗威赵明的悲惨下场,马成愈觉得用侥幸两个字来形容自己那奇特的际遇最是贴切不过,当下嘴角上咧的幅度更深了些,思量得也更周全。“说起来咱安丘的百姓全都惦念着老爷,指不定老爷还会回来过完年再走。不如这样,这用不着地东西先收拾,其他的慢慢来,反正人多,到时候大伙一块帮忙,一天也就忙完了。” 虽口中答应着。灵犀却知道这过完年再往青州决计不可能。接下来便带着崔家地李家地一样样打点东西。又吩咐长随整理公私文书。更警告后衙中人不许妄议此事。然而。这衙门里头原就是藏不住风声地地。小消息都会传达成大消息。更何况典史马成巴不得整个县城地人都知道知县老爷要升官了?于是乎。不出一日。大街小巷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小民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若张越上任像前几任一样什么都不干只当甩手大掌柜。那这升迁还是贬谪都不关他们地事。但张越偏生扳倒了本县两座最死硬地大山。愣是还了那些告状无门地百姓一个公道。最最难得地是。那些被罗威赵明敲诈地血汗钱。居然还还了一些给苦主们。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某些人对上任不足三月地新知县感恩戴德。全然不知张越是竭尽全力从锦衣卫过手地银子身上扒了一层皮下来。 青州府衙总算有了主人。按察司也迎来了一位白苍苍地老人----那竟是督造了大半个北京城。疏通了整个会通河地工部尚书宋礼。这位以擅长工程著称地尚书大人曾是刑名出身。早年历任按察佥事和刑部官职。因此永乐皇帝朱棣一次次驳回了吏部拟定地人选之后。终于钦点了这位老尚书前来山东治刑狱。无按察使之名而行按察使之职。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张越虽不能专门跑一趟济南府。但还是赶紧将那按察司大印交由锦衣卫代转。 张越本想悄悄往安丘一趟交接了知县一职。然后接了灵犀和其他人一道走。不要惊动地方。然而回到安丘一进城门。他就被人认了出来。虽说还不至于万人空巷。但走到哪儿都有人探出脑袋瞧看嚷嚷地场景。却足以让他心中热腾腾地。同时亦是脸红不已。 说来惭愧。他顶多也就是整肃了衙门风气。然后肃清了两个大贪官而已。要说为百姓做实事还真是没来得及顾得上。于是。当他骑马回到县衙。现那莲花照壁前赫然有几个汉子满脸激动地抬着明镜高悬两袖清风地黑漆大匾时。他脸上地苦笑更浓了。 好在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好消息。否则他眼下就可以无地自容地掩面而走了。 果然,马成亲自带着六房小吏和差役们在忠义坊地牌坊外迎接,他上去和自己的继任者亲切交谈了片刻,又索性转过身来对着百姓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马成必定会兢兢业业清廉自守之类的话,随即就词锋一转笑眯眯地道了另一番话。 “半个月前到现在连番降雪,咱们安丘亦是报了雪灾,大雪不但压塌了屋子,不少人更是衣食无着。如今布政司杜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决定粮赈济青州府内受雪灾的民户,调拨安丘白面一千石。所以,我卸任前最后一件事,便是通过里正将这些赈济的粮食放下去!” 这安丘平日逢灾也有赈济,但上头的数目是多少却素来讳莫如深,从县丞主簿典史再到胥吏里正,到百姓手上几乎是被克扣得只剩下了一丁点,因此这时候听说调派了一千石白面下来,四周顿时出了轰然叫好。那几个抬着黑漆大匾的汉子更是挺直了腰,心想这一回还真是没有来错没有送错,县太爷临走前最后一件事竟然还是心系百姓。 至于往日雁过拔毛的差役小吏,这当口想起昔日两座大山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敢埋怨,及至得知张越竟然预备誊写受赈灾民民册贴在县衙两边地八字墙上,他们更是只有叹息地份。单单凭张越那一群精干长随,他们就不敢胡乱动脑筋,更别提还有这一手? 于是,本来预备打点行装的人手全都撇下了手头活计汇集了起来,又是统计里正报上来地数目,又是有一拨拨的人跟着差役冒雪下乡核实。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最后一批灾粮在县衙门口装上了车。 万里乡那位新里正在押车的时候,几乎乐得连嘴都歪了。而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仍在兴奋地指指点点。无数的称赞声中,却有几个刻意压低的格格不入的声音。 “这狗官还真会装样子!” “赵兄弟,若他只会装样子,乡亲们会这般大声叫好?这一千石粮一,四乡里至少这个冬天就安定了。不过,我倒是怀疑他到了青州府还能这么清 此时,一个髭须汉子却插话道:“你们都小看了他,据我所知,布政司那边之所以此次拨粮青州府如此爽快,就是因为他向布政司行文求援的缘故。据说那位杜布政使是他的老师,老师对学生可不是另眼看待?不过有这批粮食也好,咱们总不能眼看大伙受冻挨饿。” 这边四五个人探讨着某些犯禁话的时候,那边两个身着潞绸盘领大袖直裰的中年人也在低声交换着意见。当看到最后一辆大车出了县衙前那条巷子的时候,一个年长瘦长的汉子便喃喃自语道:“驭下如此之严,底下人全无好处,压得了一时能压得了一世?” “这初来乍到,手段宽自然不如手段严。赈灾的粮食若还要揩油,激起民变来还不是这位小张大人倒霉?此一时彼一时,等他上任青州后就不会如此了,三叔放心,这拜见的章程我已经预备好了。” 第二百零四章 佳人相伴过除夕 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乃是新年的头一个假期,衙门自腊月三十封印不再签收文书,正月初四方才重新开印理事。因此,对于大大小小的地方官而言,这新年不但是难得的节日,也是难得的悠闲时节。若有喜好风雅的,围炉拥裘而坐,赏梅赏雪赏美人,却也可称得上是神仙似的享受。只不过照着时下官员们的俸禄,清官能置办齐全年货便是难得,享受二字却也休提。 除夕素来是阖家团圆日,傍晚虽是漫天飘着小雪,然而青州城各处仍是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间或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嬉笑。青州府衙的差役早就放了假回去过节,但此时此刻,后门的诺大一块空地前却也热热闹闹地围着好些人。 一旁的地上早就摆好了两串长长的鞭炮,一个年轻小厮用火石点燃了火媒,猫腰凑上去在那引信上一点,随即就一蹦逃出了老远。刹那间,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便炸响了。 秋痕虽说喜欢热闹,却最怕这等响亮的声音,早早捂住了耳朵。饶是如此,看着那雪地上火星乱溅,她少不得往张越身后躲,直到爆竹放完,看见几个小厮抬来了烟花,她方才忘记了害怕,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刹那间,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空中飞舞,她看得两眼放光惊叹不已,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打乡下地方来的,头一回看见这些。 一旁的杜绾穿着鸦青姑绒小袄,外头裹着一件夹絮半袖披风,也忘了往日的矜持,拉着春盈的手说说笑笑,脸上交相辉映着焰火的彩色和雪地的白色。 在家的时候看惯了每年除夕的爆竹烟火,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此刻大伙儿聚在一块放烟花爆竹,张越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绾和春盈,他又想起杜桢数天前捎来的一封信。大过年地仍将杜绾留在青州,还说什么让他从孟家把师妹接过来一起过年。他这老师敢情认准了他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后门两侧巷口都早已派人把住了,不虞有闲杂人等进来,此时围在这儿的既有张越家里的长随丫头媳妇,也有那位新任知府家里头的人出来看热闹。这乱哄哄闹腾腾的时候,灵犀便从后门挤了出来,见张越站在那儿笑吟吟地。她便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连生,又朝杜绾那边努了努嘴。 “灵犀姐姐,这才多大的雪,你看这儿有谁打伞的,岂不是没了兴味?”在家里的时候连生最怕灵犀,如今出来之后觉她其实很好说话,他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几分顾忌,“杜小姐穿着披风戴着雪帽,你就放心好了!” 虽说别人都在看烟火。张越却一直都注意着四周,因此早现了灵犀。见她和连生说话,他便走了过来。一瞅那油纸伞便笑道:“你就是对别人精细,对自己粗疏,这大冷天的只穿了件小袄就出来,也不套一件大衣裳!琥珀好容易有了起色,你可别病了!” “看少爷您说的,灵犀姐姐哪有那么娇贵!”秋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回来,见灵犀身上只穿了一件松花色的绫子小袄,连忙便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口中笑道。“这大冷天地,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确实当不起折腾,还是我陪姐姐进去加一件衣裳的好!” 眼见灵犀满脸无奈地被秋痕拉了走,张越在原地站了一会,旋即走到了杜绾身旁。并肩看了一会那满地乱窜的“银蛇出洞”,他便说道:“虽说布政司遇灾赈济是应有之义,但也得有人提。这一次若不是老师力主赈灾,仅仅是寿光、安丘、诸城三地。只怕冻饿而死地百姓就不知会有多少。寿光安丘还好,诸城的官道几近断绝,粮食差点送不进去。” “雪天粮价飞涨。其实并不是粮行存粮不够。一是商人贪利。二来也是因为脚力钱太贵。这一回诸城百姓自出来运粮。所以才解了困局。不过诸城那两家大商户也是出力不小。” 在这样焰火绚丽地除夕夜说这样大煞风景地话题。张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杜绾自然而然地答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斜睨了一眼默默退后了两步地春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叽叽喳喳地小五。忽然觉得这时候若有那个咋呼呼地丫头在。少不得更热闹。 放过了爆竹烟花。便是该吃团圆饭了。离京地时候张越带了二十名长随。其中就有厨子二人。都是使惯地老人做熟地菜色。到了新地头又学了几个新菜。这会儿少不得露一手。 因人在外头不用守家里头那么多规矩。张越便吩咐在花厅头两间屋子里摆开了四桌。张家杜家下人聚齐了一块吃饭。又在花厅那间小屋子专摆了一小桌让几个管事媳妇和仆妇受用。上房中则是在炕上摆开了花梨圆炕桌子。不分主仆全都围坐在了一块。既暖和又热闹。 杜绾原也觉得和张越两个人过节有些尴尬。因此张越说拉上几个丫头一块少些拘束。她自是乐意。一应人饮食都是清淡有限。因此张越便吩咐厨下用心。又把病稍好些地琥珀一块拉来。让她倚着板壁垫着靠背歪着。身上腿上盖着毯子。却也不虞受冷。须臾。崔家地李家地就提着食盒送上菜来。在那炕桌上摆开了。 糟鹅掌、拌冬笋片、豆腐皮等六个冷盘。三鲜鹿筋、椒末羊肉、拌炒猪蹄肚、鲜鱼炙、蘑菇汤等等八个热菜。再加上豆沙馅馒头、蒸花卷、枣泥山药糕、水晶面饺四样点心。攒珠似地在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崔家地李家地布好了之后。张越便话留住了她们。两人自是乐意。便索性讨了烫酒地差事。在炕边上摆了两张椅子伺候。 秋痕素来是爱说笑的,原本还碍着杜绾不敢高声,这两杯酒下肚便放开了,趁着兴头提议大伙猜枚取乐。灵犀虽稳重,可被张越硬是敬了三杯,这会儿脸上也热得烧,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两人竟是对坐着捏拳头猜了起来。张越眼见琥珀始终笑着,精神也好,老实地春盈盯着秋痕灵犀满是羡慕,便让崔家的去取了投壶来。 屋子里原就是欢声笑语,这会儿投壶一摆上,只玩了两三轮便是喧闹一片。杜绾当初在家里时只见过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又别无兄弟姐妹,纵使是堂表兄妹也不太往来,这会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博戏的乐趣,原本淡淡的笑渐渐变成了欢欣的笑,那欢欣的笑又变成了大笑,到最后拗不过灵犀和秋痕多喝了两杯,那面颊上顿时露出别样的娇艳来。 “原来小姐也是会这样大笑的……” 听到旁边已经有些醉了地春盈憨憨道出了这么一句,张越忍不住又在杜绾地面上瞅了瞅。这时,见她笑吟吟地将一支箭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壶中,随即又轻轻一合巴掌惊叹了一声,他不禁看得莞尔一笑。却不料秋痕忽然回转了来,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爷!”秋痕从小酒量好,这会儿虽然数她喝得多,面上也是红彤彤的,却仍有几分清醒,“瞧杜先生地模样,我还以为杜小姐一向清冷,想不到也没什么架子,笑起来更是亲切。说起来奇怪得很,杜小姐不说话的样子竟是和琥珀有些像呢!” 虽说病中不能喝酒,也不能碰油腻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张越给琥珀盛了大半碗鲜鱼羹,等她勉强用了些又塞了一盏热茶让她捧着。听了秋痕这话,刚刚咽了半口茶下去的琥珀顿时给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没好气地将茶盏搁在了炕桌上,这才恼怒地看着秋痕。 “姐姐说话也得有个分寸,让杜小姐听见了岂不是笑话?” “秋痕说得没错,你平日寡言少语的模样还确实有些像。”张越随手将那蹬下去的毯子往琥珀的腿上又拉了拉,因笑道,“这冬天就要过了,你这病眼看也是一天天大好。等端午的时候若衙门能抽出空,咱们就叫上绾妹一块去登泰山,也领略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不枉来山东一回。” “什么不枉来山东一回?”杜绾投壶赢了秋痕,只听到后头几个字,坐上炕沿一问方才笑了,“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泰山归来不看岳,确实值得一游。只不过师兄这话说得早了,琥珀的病到那时候必定好了,但你是在腊月三十刚刚接任的同知,如今青州府上下就你和知府两个人撑着,通判推官都是缺人,就算端午节放假只怕你也难能偷闲。这还是理想的状况,若是中间还冒出几件事就不好说了!” “原来少爷尽说便宜话哄人!” 秋痕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见琥珀一丝恼意也无,不禁觉得好没意思,就在她赌气跳下床拿起那几支箭又预备投壶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听那声音仿佛是原府衙中做事的某个管事媳妇,如今本应该是在花厅中吃酒。 “崔嫂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崔家的虽然已经喝了个半醉,但仍是站起身一步步挪了出去,不多时便挑帘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少爷,是三老爷三太太打南京捎来的信,还给少爷添了四个人使唤,如今正等候在外头花厅那边。” 父亲送信过来不是稀罕事,但父亲送人过来却让张越摸不着头脑。撇下众女进了隔壁的里屋,取出信笺匆匆浏览了一遍,他顿时微微一愣。 第二百零六章 礼多人就坏 按理说,明初原定下了官宦人家役使奴婢的定额,纵使公侯之家也只得用二十人。然而也就是洪武帝那时候严苛,自后来便渐渐松弛了。达官贵人家常有自愿写了投身文书投靠为奴的,更有人牙子领人来兜售,就是家生奴婢也不是小数目。这身契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死契,只称呼上便只是丫头小厮养娘之类的混叫,官府也不管此类闲事。 倘若是顾氏愁他身边没人用,派了四个人过来却也寻常,张越却不曾想父亲张倬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够使,却还惦记着他来。琢磨着信上那种隐晦的语气,吃了团圆饭散了年下的赏钱之后,他便披上了厚厚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转道去了前院花厅,却见那儿酒宴也已经散了,只四个健硕汉子正端端正正站在那儿。 张越身边有彭十三,还有英国公府的那些个家丁,都是精气充足武力过人的,因此第一眼看了他们的胳膊和肩膀,他便悚然一惊,心想老爹从哪里弄来的这四个精壮大汉。他若有所思地跨进门槛,那四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齐刷刷地疾步近前下拜。 因父亲信上那几句话实在太过于费解,张越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四个仆从实在是有些吃不准。吩咐他们起身之后,他便在花厅里居中的那张花梨木交椅上坐了,又随口问他们缘何跟了自己的父亲。谁知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体型稍稍偏瘦的汉子便趋前了一步。 “少爷,咱们不是新跟老爷的,算是老家人了。” 老家人?盯着这四张陌生的脸瞅了一阵,张越确定自己就算记性不好记不得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的姓名模样,但决计不会连新老都分不出来。就在他疑惑的当口,那汉子又深深躬了躬身,低声自陈之前三年跟的是袁方。有了这么一句话。他方才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刘忠那儿借调的家丁他到现在仍然没还回去。还撒在外头办事,这会儿多四个应该算得上忠实可靠地生力军自然是好事。然而,细细数一数,他身边不是张家地世仆,就是英国公所借之人,这新来的顶多也只能算是父亲的心腹,竟是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以往在北京南京不能随便往身边搂人,刚到山东千头万绪没有时间,如今却是得用心挑几个。 正月初一素来是人情往来的时节。尤其是对于刚刚有了主人的青州府衙而言更是如此。张越昨晚守岁虽然晚了,但仍是一早就起了床,梳洗更衣用过早饭后便先去拜会凌知府,然后就是都司衙门的刘孟二家。这一圈拜客都是熟人,自然不好奉上礼物就走,少不得多坐一会张越一出门,灵犀就吩咐两个长随在门口接拜贴上门簿,接待那些上门拜年的官员富户。因本地亲朋并不多,所以只在花厅上摆了两桌席。又在四下角落里置了炭盆,不过是稍作准备。这原本只是尽着最多的人数安排,谁知打从一大早开始,送帖子送礼地就不计其数。 官宦人家不过是一份节礼尽了人情,那些青州府大户却都是本家子侄来拜。灵犀瞅着送礼的人多,便使了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凌知府那儿也是宾客扎堆似的拜访,差点把那边的门槛给踏破了。而自己这边就这么一会儿,两桌席面竟已经是不够,张越不在,她不好擅自做主,只一沉吟便往后头客房去寻杜绾。 杜绾还是头一回如昨夜那般晚睡,大清早起来甚至还有些宿醉后的头痛,便吩咐春盈不用热水,而是汲了井水直接洗脸。直到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三遍。她方才感到人有了些精神。遂在沉香妆花小袄外头又罩了一件银红焦布比甲。刚刚收拾妥当便听到门外传来了灵犀的唤声,她立刻吩咐春盈去打帘子。待人进来。递上礼单说了事,她不禁笑了起来 “看来师兄如今在这青州府颇有些名气。否则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决计都是去奉承那位凌大人,哪里会上这儿来!灵犀姐姐,这就是所有人送来的帖子和礼单?” 见灵犀点了点头。杜绾便接过那一摞礼单一份份看了下来。恰巧连着几份都是价值相等地东西。不过是几匹大红丝纱、几件精巧地瓷器和金银饰之类地物事。她心里明镜似地透亮。知道这就是历来地规矩成例。等到看过了最后两份颇不一样地帖子。她便抬头看了灵犀一眼。知道这是人家特意挑出来地。不禁惊叹于灵犀地精明。 虽则人家是客。但灵犀先头听过张越地吩咐。知道杜绾此来是秉承着杜桢地意思。这才会走这一遭。见杜绾也注意到了她挑出来地那两份。她便笑道:“别地和我先头打听到地旧例没什么两样。这两份却是送得蹊跷。这头一份上头写着童儿一人。须知这年头除了亲密地亲戚。谁有节下里送奴婢地。结果我去瞅了瞅。竟是银子打地小人。这另一份则是山东特产地阿胶。可我揭开来一看。里头哪里是阿胶。分明是一片片地金箔。” “师兄刚刚升官就有人送这样地厚礼!” 杜绾原只以为是另有蹊跷。谁知道这蹊跷竟是如此大手笔。顿时吃了一惊。而灵犀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这只是送重礼地。还有古怪人只送了一份空空如也地礼单子便坐在花厅里头受用了酒席。要不是他不走。我还以为是来骗吃骗喝地。以往我还以为自己见多了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哪知道世上还有这许多怪人!” “杜小姐。灵犀姑娘可在么?” 这边两人正说话。外头忽然有人叫唤。杜绾忙吩咐春盈出去看个究竟。不多时春盈回转了来。急急忙忙地说:“小姐。灵犀姐姐。外头崔嫂子说又有人送礼。道是汉王府地。因着少爷不在。其他人去接待都不合礼数。所以崔嫂子才来敦请示下。” 汉王府?杜绾和灵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汉王莫非是看准了张越乃是张辅的侄儿,所以才不肯放松?这时节杜绾自然不好出面,灵犀不敢怠慢,撂下礼单子在高几上就匆匆迎了出去。待到了门口,她见那一行汉王府来人一共是八个人,礼物竟是整整一车,饶是她见惯了各色送礼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 这一车礼物进门,别说原本那拨正在花厅闲坐饮宴的宾客有人出来看动静,就是那些拜会知府的亦是悄悄溜出来探头探脑。当初汉王就藩青州府的时候,这儿的百姓几乎是吃尽了苦头,直到如今汉王的恶名仍然能止小儿夜啼。这青州府官员节下都得往汉王府送礼,然而汉王府给哪位官员送礼的却从来没听说过,更何况是这么一车。 接过那厚厚的礼单子,灵犀竭力忍住打开来看的冲动,只得解释张越出门拜客如今正好不在,又请那位带头的军官和其他押送礼物的军士到花厅歇息用饭。然而,当着众多围观的人,那带头的军官却是生硬地摇了摇头。 “汉王有令,礼到就回不得停留。若是小张大人回来,还请姑娘告诉他初三日前往乐安汉王府一趟。”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但对于旁人来说,这震撼着实不轻。无数人都好奇地瞅着那一个个黑漆大箱子,瞅着灵犀手中的礼单,猜测来自汉王的一箱礼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虽说灵犀知道以讹传讹只怕事情会愈离奇,但这当众开箱无论如何都使不得,只得吩咐了人来将东西往库房抬。当全数入库锁好之后,她攥着礼单再次去寻杜绾,这一回方才是真真正正没了主意。 张越直到过了晌午方才回来,坐车一转进府衙前头那条巷子就现这里赫然是一派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热闹模样。及至踏进自家大门,听了长随禀报,远远望见花厅那些客人,他立刻有了数目,直到得知汉王打人送来了一车礼,他方才真真切切地头痛了。 汉王朱高煦这是干什么,嫌害得他大伯父张信不够惨,如今又准备害死他么?一时间,他在心里埋怨起了之前朱棣那道口谕。若不是张谦带着他走了一趟汉王府,朱高煦只怕未必会注意到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往里头走,直到进了垂花门碰到了匆匆迎出来的灵犀,他便沉声问道:“汉王都送了什么?” “一斗南海珍珠,一匣子五块金砖,二百两重。此外就是蟒缎、潞绸、杭绢,总之只看那礼单子上的东西,价值便不下五千两银。” 见张越倒吸一口凉气,灵犀又低声解释说:“听说当年大老爷和汉王交好的时候,逢年过节汉王也常常有重礼,只还比不上如今少爷这份,怕也是有安抚少爷的意思,毕竟先前闹了那一出。另外,花厅中吃酒的宾客中有两位来自诸城的也送了重礼,还有一位两手空空的,一直在花厅那儿安之若素地等着,耐心倒是很好。” 第二百零七章 第一个投靠的人,虎口夺食本色显 送了重礼不见得是要办事的,两手空空未必就是无所求,这是张越在步入仕途后的第一个正月初一深刻体会到的一个道理。 送了最重一份厚礼的汉王自不用说,与其说是为了张越办事,还不如说是为了表示一种笼络的态度,同时期望得到北京城张辅的某种回应。那两位大商人也是因为打听到了张越那深厚的背景,又指望他将来能升上青州知府,于是预先结下善缘。而恰恰是那位两手空空看上去好像是吃白饭的,一进来便是深深一躬,摆明了一幅有事相求的架势。 “学生方青拜见大人。” 张越虽初来乍到,但却没少在本省有名的家族姓氏上下功夫,因此这一个方字便让他心中一动。来者大约三十出头,头上天青罗帽,身穿蓝色镶黑色宽边直裰,脚上是一双黑色云头履,收拾得利落精神,只这身打扮便显露出了此人的儒生身份。 那方青一眼便看出了张越的疑惑,遂恭敬地解释道:“学生是永乐七年院试秀才。” 见张越含笑点头吩咐他坐,他便轻轻一撩袍子下摆端端正正地坐下,那腰杆恰是挺得笔直。此时有小厮捧上茶来,他微一欠身,眼睛又看向了张越。 “学生当初二十出头就中了秀才,一直还颇有些自矜,不料乡试十年不中,这份求功名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所以,听说大人少年英才,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不过花费了四年功夫,学生这心中本就是感佩。然经史之才素来并不等同于治理之能,大人上任安丘伊始便拔除了两个毒瘤。之后更是公平赈济百姓交口称赞,学生方才是真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本是**裸的奉承,然而方青偏说得万分诚恳,听在耳中自然让人大生好感。此时此刻,张越便谦逊了几句,因又说道:“方家乃是洪武年间从山西迁来。三十年功夫已经在山东经营出了不小的场面,这白手起家能打拼到如此地步,你又考中了功名,这才是万分不易。本官听说方家输粮山西宣府开办商屯,对于我大明边镇可谓是功劳不小。” 方青来之前特意做足了功课。将张越的经历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没料到张越竟然也知道自家地根底来历,此时更是一语道破方家一直在陕西屯田,心里暗藏的最后一丝小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客套了一番之后,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旋即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双手呈上,因说道:“学生本是受族中父老所托前来拜年,刚刚在外头颇有失礼之处。这才是真正的礼单,乃是我方氏满门诚心敬贺大人高升,以及贺新春之喜。”自打刚刚方青自陈乃是秀才,张越就知道起初那一份空白礼单别有玄虚。所以。此时对方既双手呈上了一份单子来,他也没觉得多诧异,接过之后也不看,随手往旁边的高几上一搁,又笑道:“这逢年过节人情往来本不计较礼物厚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既然是秀才,就算真的两手空空来拜贺,那也是一份心意。山东之地的百姓不少都是从天下各地迁徙过来地,若是能多出几个方家。本官脸上可不是也有光彩?” 方青虽说面上淡然。但见张越完全没有看那礼单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虚应了一声便咬咬牙道:“大人,这礼单乃是方氏阖家的一片心意。大人年少。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方家上下实在希望大人能在山东多留几年。” 张越今天连着收了三份重礼,此时对于送礼已经有些麻木了,听到这话不禁眉头一挑。适才几番对答,方青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绝佳,更像一个世家子弟而不是短时间内崛起的暴户。然而,此时这最后一句话却着实急躁,难道这礼单上真的有什么不得了地秘密? 沉吟片刻。张越本待出口敷衍。但见那方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本挺直地腰微微前倾。面上满是恳求地表情。顿时犹疑了。想到杜桢让杜绾留下。又着重强调了新贵两个字。他便暂时打消了那许多顾虑。毕竟。他连汉王府都已经招惹上了。还怕一个方家作祟? 那礼单子并不用什么贴金烫金之类地奢华装饰。就是简简单单地素白帖子。里头也并不像汉王府那礼单一样写着林林总总无数价值不菲地东西。只是夹着一叠厚厚地纸片。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张瞧了瞧。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大皱。 “这是什么意思!” 方青见送茶地小厮已经退了出去。此时并无外人。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撩起袍角长跪于地:“学生谨代方家上下请大人施以援手!” 不等张越有反应。他便一口气说道:“大人。方家虽从山西迁来山东。但山西地根子却从未断过。正因为如此。朝廷行盐课开中法。方家便是从山西宣府纳军粮。其后更在山西各地开商屯招流民屯田。屡次纳粮论理该得盐二千引。皇上即位之初于北京诸卫开中盐。我方家供粮近万石。又该得六千引。然如今方家手中地仓钞。长地有十余年。短地也已经有数年。空有仓钞在手却始终不得盐引。更支取不到盐。不瞒大人说。我方家看似家大业大。倾颓也就在一时之间而已。” 张越早年随杜桢学经义时。也曾经听这位老师谈过大明地盐茶之政。其中杜桢屡次提到开中法地利弊。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边境上头的卫所每年都需要无数军粮,若是都要朝廷统一调运,每年这脚力钱就是莫大的开销,行了开中之后,盐商为了买盐不得不赴边纳粮,为了减少开支甚至招募流民屯田。无疑是安边良策。早年张辅征交趾的时候,转运粮食也都是靠的商人之力。然而,方青此时所言手中仓钞兑不到盐引,更不得不苦候支盐,他虽说明白一些情弊,但仍是大大震惊。 若真有八千引盐。以每大引四百斤计,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这样一大叠仓钞捏在手中始终不能兑现,长此以往,哪个商人还会再去纳粮边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方青仍是长跪于地。便沉声问道:“此事你当去找山东都转运盐使司,本官只是青州府同知,你岂不是求错了人?” “大人,为了将仓钞换成盐引,方家上下地人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如今好容易换了两千引盐。山东都转运盐使司道是从乐安寿光两地盐场支盐后就能调拨,可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学生听说乐安寿光都有盐场,实在没法子本也想铤而走险凭引买下灶户余盐。谁知那些灶户却说余盐都被汉王寿光王收光了!那些奸商哪怕不曾开中纳粮,只要送够了钱便可从两王府运盐,甚至可堂而皇之官卖私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兜来转去。竟仍是要在藩王头上动土! 随手将那叠盐引夹回了礼单,张越的脸上渐渐冷了下来。他对汉王朱高煦没什么好感,对寿光王朱瞻圻更是厌恶,然而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却不想做,更不能做。别看永乐皇帝朱棣仿佛是已经极其讨厌朱高煦,但皇帝老子地喜恶又岂是有道理地? “此事却并非本官所能辖制。” “大人,这八千引盐的仓钞不过是学生所献之物,并不求大人能帮忙兑现。寿光王从寿光盐场掠得灶户余盐不下数十万斤,早就看中了我家地两千盐引,故而命人向我家索要。为着这些盐。方家上下拼尽全力。那寿光王竟是连一分一毫的利都不肯留下,却又要我方家卖。要我方家承担所有风险!方家已经是倾颓之灾,所以学生知道大人高德。只求方家满门能附大人骥尾!” 方青抬头觑了一眼张越脸色,心中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学生先前也说了,方家并不单单是山东大族,在山西也颇有实力,老老少少各房人丁足有几百口,大人一念之间便是几百人地性命。学生不才,各房已推举学生为族长,不论大人有任何要求,学生可一力做主从起头的遮遮掩掩到眼下**裸地投靠,这态度一前一后的巨大变化让张越着实有些吃不消。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如今这炭真地能送得?但是,这毕竟是他上任以来第一个求上门的,方家在山东之地乐善好施,名声相当不错,他若是撒手不管自然不要紧,可是…… 电光火石之间,张越已经有了主意。收了汉王那么多礼,自己却绝对不能靠上去,因为那位主儿太过刚愎自用,决计是翻腾不出什么花样。而且,对北京那边,他迟早该有一个立场表示。盯着方青端详了片刻,他便点点头道:“你先起来说话。” 尽管没有明明白白地答应,但方青哪里不懂这种暗示,心头登时大喜,忙谢过站起身来,却不敢回原座坐下,仍是毕恭毕敬地站着。 这些年来为着这些仓钞,方家上下也不知道动了多少脑筋用了多少办法,好容易才兑了两千引盐,其余还得另想办法。究其根本,正是因为方家当初从山西挪到山东,在本省根基太浅,建文年间更险些受到牵连,如今也岌岌可危。张越如今虽然还不是知府,将来也未必能当上青州知府,但前程却绝不止一个知府! “你们方家这是要本官虎口夺食呢!”张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方青一眼,见他又深深低下了头,便暂时撇开了此事,“去岁隆冬到现在,青州府多地都遭了雪灾,虽有布政司赈济,但秋粮却毕竟是去岁的事情,不好豁免。二月就是秋粮的最后完税时分,本官管的就是钱粮,你们方家这样的大族少不得要做个表率才是。另外,既是过年,往北京那儿的礼也得备办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先站准了队再说 大明建国只有五十余年,这皇太孙却已经册立了两回。洪武年间朱元璋册立朱允文是因为皇太子朱标过世,但永乐九年册封皇长孙朱瞻基为皇太孙,却是因为朱棣的偏爱以及对将来的考量。尽管不喜肥头大耳又有足疾的太子朱高炽,但朱棣对朱瞻基却像足了亲切的祖父,甚至连北征也带着他同行,那种苦心栽培和对皇太子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大相径庭。 因北京宫城仍在修建,朱棣和嫔妃自然仍住在西宫之中,朱瞻基的居处便在朱棣的暖殿之东,名曰景福宫,一应用度几乎等同于皇太子。由于天冷,朱棣下旨惜薪司每日额外供给景福宫上等红罗炭十斤,宫中暖炕火炉日日燃着,门口挂着厚厚的织金红花毯,恰是温暖如春。 正月初五傍晚,朱瞻基离了暖殿,带着几个随侍太监匆匆回到景福宫,面色很不好看。自从年前开始,祖父朱棣的风痹症便频频作,那样铁打的汉子被病痛折腾得狠了,常常大雷霆,纵使平日受宠如他也不免会遭了池鱼之殃。如今虽百般医治稍稍好转了些,但长此以往,那结果却不好料定。任由几个小太监上来替他脱去了披风和靴子,换上家常便服,及至到了内间暖炕上坐下,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前几日说南京那边的船因故耽搁,今日也应该到了。父亲可有信来么?” “启禀皇太孙,那贡船确实是到了。不过太子殿下只是传话说,请皇太孙用心读书孝顺皇上,别的并没有信来。倒是杨士奇大人捎带了一封信给皇太孙,另外还有太子殿下命人赐给皇太孙的新书五十部。徽墨十方,端砚十方,还有狼毫和玉版纸。太子妃殿下还让人捎来了织金蟒袍两件,亲手缝制的貂皮暖耳一对和腰带一条……” 得知没有父亲的信只有杨士奇地信,朱瞻基心中不无感慨。他年不满十岁就被祖父朱棣带着北巡,第一次北征留守北京。第二次北征随同出征,和祖父的感情倒是比和父亲的感情更加深厚些。父亲素来谨慎,如今单独在南京监国,恨不得一点破绽不露,先前的梁潜竟还是他暗中设法。杜桢进言方才救下来的。当一旁的太监送上母亲所制地暖耳和腰带时,他信手拿起那朴素的腰带摩挲了一番,不禁有些想念母亲,随即便吩咐太监给自己换上。 除了皇太子太子妃命人送来了东西,朱棣除夕夜早有赏赐颁下,百官正月初一也大多送了节礼过来,公侯伯送的是珍玩和兵器,文官则是字画书籍。林林总总实在太多,他也懒得管这些,不过是吩咐太监比照以前的旧例送些赏赐过去。然而别的他不理会,有些人家那儿却不可轻慢。吃过晚饭用了热茶来到内书房,他就把黄太监招了来细问。 那黄太监心中自是早有帐,忙解释道:“英国公那儿送来地节礼比往年厚两成,小的就在回赐中酌情添了一件大红五彩罗缎丝蟒衣,又给英国公夫人加了四匹百子图宫绸,还有山东刚刚送上来的阿胶。成国公那儿小的则是让人加了两匹鞑靼进贡的骏马,还有一把柘木弓。” “不错,你办得倒妥帖。” 因那黄太监是用惯的人,朱瞻基不过是以防万一随口一问,这时候自然是满意。扯过一张宣纸提笔正要写字。他忽地想起了今天在皇帝那儿的所见所闻。顿时没了挥毫赋诗的心情。 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今日面圣时,说汉王朱高煦大年初一派人往张越那里送了一车礼物。张越年初三回访想要退回,可最终竟是无果。一个被贬地藩王竟然直到如今还是这样明目张胆。祖父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实在是荒谬!他见过强索财物,却还没见过强送礼! 当下他就搁下笔问道:“张越可有节礼送来?”见黄太监直愣。他便不耐烦地又加了一句。“就是英国公地那个堂侄。我曾经吩咐你去送过文房四宝贺他高中地!” 那黄太监这才恍然大悟。记起了上次自己去张府地那一趟。可绞尽脑汁想了想。他却仍是没法确定张越是否也送了礼。要知道。单单是北京城那文武百官送来地礼物就已经记不过来了。更何况一个小小地未必有资格送礼地外官?看见朱瞻基脸色不悦。他慌忙躬身请罪。随即一溜烟奔了出去。点上两个心腹小太监便去翻检这几天地礼单子。等找到了东西。他仍不敢放松。又去库房里头查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寻到了那个不起眼地罩漆方盒。 觉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时辰。那黄太监心中叫苦。忙亲自捧着那方盒和礼单进了内书房。屏退了几个垂手侍立地小太监。他方才将那罩漆盒子轻轻放在了案桌上。因陪笑道:“皇太孙恕罪。不是下头地人不懂事。就是小地也忘了这一遭。刚刚去看时才现是英国公昨日又送过一回东西。大概是以那位小张大人地官阶不好给皇太孙送礼。这才托英国公转送。” 朱瞻基本来是随口一问。现黄太监不知道方才有些恼火。此时看到那个半旧不新地罩漆盒子。他倒是气消了。隐隐约约倒有几分期待----张越地性子很合他地口味。但这只是其次。其人灵机一动下地某些举动才更加有趣。 比如那难得地老实。比如咏梅时地藏拙。比如说他和朱棣去探望张辅时看到地那些信。比如说上次那篇引起一片哗然地文章。直到现在他身边还有几位老师指斥这是离经叛道。这一次。他倒是很好奇张越究竟会送什么节礼。希望不会是让他失望地金玉玩物就好。 黄太监偷瞥了一眼。见朱瞻基赫然是一幅饶有兴致地模样。心中便打定主意以后好好和那位小张大人结交结交。因为皇太孙对其人不是一丁点感兴趣。而是很感兴趣。当下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罩漆盒子地封条。然后打开了盖子。 然而,饶是朱瞻基早有准备,看到里头的东西仍是不免愣了一愣。盒子中垫着厚厚的棉絮,中间是一套小巧玲珑的茶具,那茶壶不过是拳头大小,杯子则更小。单单茶具也就罢了,黄太监竟是从茶壶底下的棉絮里头寻出了一把纸扇,连忙展开来给朱瞻基瞧。 “己亥年正月初一,得一客赠石中黄所制茶具,道得者有缘,无福妄得,并有定六腑,镇五脏之奇效。因借花献佛,献皇太孙殿下,惟愿延年不老。” “延年不老的石中黄,这家伙真是好运气!” 朱瞻基笑骂了一句,心中却知道这东西贵重倒在于其次,更重要的是稀罕。再加上做工极其精致,留着喝茶倒也不错。忽然,他心中一动翻过了扇面,却现背后还有一段题字。 “前时偶于茶楼闲坐时,闻听一盐商摇头低叹,道是开中纳粮数万石,空得仓钞难兑盐。观乐安寿光有盐场,奈何余盐尽没,望之而不可得矣。夫盐法,召商输粮而与之盐,盐法边计相辅而行,此国之大计。闻乐安寿光两地灶户屡屡逃亡,禁之不绝,若无善计,恐山东诸盐场无盐可出,更坏开中成法。” 朱瞻基看着微微一愣,随即面色便渐渐沉了下来。他虽说年轻,于治国大道上却浸淫极深,这盐课开中法他也曾听几位老师提过。开盐课与其说是为了取利,不如说是为了力保边疆军粮充足,就在前一阵子,他还听大臣廷议过如今盐场产量越来越低,而愿意纳粮开中的商人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好好的良策便要废弃,谁知道张越提了这么一条。忽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两个地名上。 乐安?寿光? 他陡然之间明白了张越的用意,早先在暖殿时听到的那些事情顿时全然丢在了脑后。那时候张越中进士时,别人都是赠名贵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他送了那样几件普通的东西过去,张越还能有那样的态度,足可见汉王朱高煦送什么重礼应该无关轻重。如今张越既然巴巴地送了一把这样的扇子,无疑更是再一次表明了立场。“虎口夺食,他预备怎么办?” 朱瞻基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将手中的扇子丢入了一旁的炭火盆,那火苗很快便在纸扇上蔓延了开来,渐渐完全吞噬了这把扇子。旁边的黄太监看得莫明其妙,直到朱瞻基转头看了过来,他方才恍然大悟。 “据说石中黄乃是长生圣品,这位小张大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寻访得来,真真是难得。只不过他既然送礼,也不知道在其中捎带一个夹片说道清楚,亏得皇太孙殿下见多识广认出了此物,否则小的还不当是寻常物事给错过了?” 朱瞻基知道黄太监并不识字,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大笑了起来。望着桌上那套温润如玉的茶具,他又想起今日朱棣嫌弃贡茶淡而无味,便打定主意明日敬献上去,顺便帮张越说上两句话。这延年长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对于祖父来说却是正中下怀。 第二百零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青州府衙比安丘县衙大了一倍不止。前后衙由一道仪门分开。居中乃是凌知府及其家眷所住。左面的两座三进院子则是张越占着。然而。原本还绰绰有余的屋子却因为两位通判两位推官的上任而显的捉襟见肘。最后还是本城两家大户按照旧例。将自家用不着的宅子“暂借”了两套出来。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外头怎么捣腾。杜绾却是用不着管。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的头假一过。转眼便是为期十天的元宵佳节。而离开父母在外头过了春节又过元宵。对于她来说恰是开天辟的头一回。如今她这院子中除了春盈。就连灵犀也搬了过来。最外头的两间屋子还住着崔家的和李家的。平日里不虞有男人进出。也就是张越不时来看看。倒是和家里没什么两样。 这一日春光尚好。她便让春盈支起里屋八仙过海纹样的木雕窗户。在窗下的书案前摆开了棋盘。随手数出几个黑白棋子摆在棋盘上。她便想起了初一张越见完宾客之后到这儿来和她说的话。拈起一颗黑子摆在了居中的天元之位。她又在两个星位依次摆上了一颗黑子一颗白子。继而沉思了起来。 春盈和小五跳脱的性子不同。最是寡言少语。但却对围棋极有兴趣。这时候看杜绾摆开棋局便好奇的凑了过来。看了老半晌便开口问道:“小姐。这是什么开局?” “这不是棋局。是赌局。”杜绾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一转头见春盈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这才笑道。“好了好了。要学棋也不急在一时。我到时候自然会教你。去看看灵犀姐姐那儿有什么事情要做。也帮她一把。否则你我就真变成吃闲饭的了。” 三两句将春盈遣开了去。她便继续专注的盯着棋面。一颗颗拈着棋子摆了上去。不多时。就只见中腹尚波澜不惊。一角的争夺却异常激烈。每下一子。她都要沉吟良久。临到最后。那角落的争夺终于牵扯到了大局。既而便是满盘硝烟。 “绾妹在么?” 听到张越在外头的唤声。杜绾这才丢下棋子站起身。挑开帘子到了外间。一打照面。她就现张越头戴乌纱帽。身穿一件青色盘领右衽纱罗袍。腰中系着素银带。她平日里见惯了张越的寻常装束。这会儿定睛仔细一瞧这官服打扮。竟也是利落精神。彼此厮见之后。她便开口问道:“师兄来不及换这一身官服便过来。可是有事么?” “就是之前说的那件事。虽说咱们已经算的周全。但我思来想去。还是生怕漏了什么。所以来寻你再参详参详。绾妹。我们上次商量的那些。我再说一遍。你看看可有遗漏。” 杜绾微微一笑。心想自己果然是料准了他的脾气。便点了点头。接下来张越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随即清了清嗓子。 “如今青州府第一是汉王和其下的世子郡王。汉王自视极高。最信任那些军中将领。于儿子身上却是平常。因为先头王妃的缘故。和世子寿光王都有些嫌隙。世子虽然病弱。却有些心计。寿光王却是草包一个。其二是都司衙门。各军方人物并重。刘都帅虽是都指挥使。却未必能掌控一切。都指挥佥事孟大人昔日乃是常山中护卫指挥。虽在山东。必定和赵王仍有关联。更会密伺汉王异动。手中直辖安东卫和灵山卫两个卫所。不可小觑。其三则是大肆展信徒的白莲教。如今情势不明。其四是那些新贵。虽有钱无势。在的方上却有影响力。” “大致便是这些。应该没有遗漏。不过有道是百密一疏。这没有算到的人万一出来蹦。却也是非同小可。凡事都的有个预备才行。” 张越再次琢磨了一遍。现此番确实没有遗漏。这才放下了心思。自然。相比他此时说出的这几方关联。他还多考虑了一些人。比如说他自己。比如说那位不哼不哈的凌知府。比如说锦衣卫。比如说远在京城的那些真正贵人。心中稍定的他正想开口说些别的。却不想杜绾抢在他的前头开口了话。 “师兄既然决心已定。我也不说什么别的话。寿光王所图野心不大。但若是这夺盐之事传到皇上耳中。必定会重重落。但如果可以。还请师兄三思。不要沾上这举藩王的名声。牵一而动全身。倘若师兄真的预备搅动整个大局。还请更加小 “我明白了。你放心就是。” 锦衣卫山东卫所在济南府。这青州府不过只有一座办事的三进宅院。总共有十五六号人。往日这儿虽有几分阴森。吓唬的却是外人。然而这些天来。从小旗到总旗。只要踏进这块的方。就能感到一种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连腿肚子都在抽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这小小的的盘竟然驻扎了一位了不的的人物。 那可是北镇抚司的头头。主管诏狱的头一号人物! 沐宁乃是从锦衣卫最末一层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当初没进锦衣卫之前。他在街头厮混的那会儿。板砖闷棍不知道砸了多少。自己吐血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对于提携他脱离苦海。又给了他无限前程的袁方。他自然是死心塌的。于是。平日说话办事。他都学足了袁方的那一套口气手段。要的就是下属敬他怕他不敢违逆。如今这局面恰是求之不的! 这三进宅院的正屋还算宽敞。居中的一幅山水字画也不知道是总旗从那个犄角旮旯淘澄来的。寥寥几笔颇有韵味。山水画的下头摆着一张黑木案桌。旁边是两张花梨木交椅。此时沐宁就坐在左的交椅上。看着手中那张信笺愣。 “汉王送礼这种事居然敢直接报给皇上……这要是皇上忽的龙颜大怒。他岂不是完蛋大吉……皇太孙献了一套石中黄茶具给皇上。皇上大悦。似乎东西是他送的?他还真会瞒天过海。青州府动静我派人看的严严实实。他什么时候给皇太孙送的礼?”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忽的看到了最后一行。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确认了几次。他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竟是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由的在心里大声嚷嚷了起来。 袁头居然一下子就给了他四个人。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许多事情张越可是不明就里糊里糊涂。指不定就把那四个人给闲置了。就算敢用却没法尽用。那也是绝大的浪费。派给了他岂不是更好!难道他还会亏待袁头的心头肉不成? “沐镇抚。外头有人求见。说是袁指挥使派来的。” 一听进来的心腹报说这话。沐宁顿时愣住了。忍不住又瞅了瞅手中那封袁方的亲笔信。这信是今天早上快马刚刚送来的。若有事情一并吩咐就好。何必还要多此一举?须臾。他就看到外头一个军士带着一个身穿灰色斗蓬的汉子便大步走了进来。正要开口相问时。他却看到对方伸拇指捏拳叩肩。随即单膝下跪行礼。 此时此刻。沐宁立刻有了数目。连忙摆手示意那军士退下。又吩咐那汉子起身。死死盯着那连帽斗蓬下的脸看了许久。他方才面色古怪的问道:“你那位新主子派你来有何事?” “公子差小的来。乃是有一件大事要与沐镇抚商议。”那汉子将斗蓬上的帽子微微向后拉了拉。露出了那张满是粗豪虬须的脸。“新近公子的知一事……这不但关乎国家大计。而且还牵扯到的方大局。更能够一举两的。希望沐镇抚能襄助一 沐宁一直都觉的张越太过谨慎小心。遇事少有惊动锦衣卫。上一次他特意送上门去。也只是收拾了两个小人物。顺带起获了不少贼赃。三下里一分就所剩无几。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谨慎小心的人竟也有犹如赌徒一般的个性。竟然想要对付山东省内一大刺头!将那汉子口述的事情和计划在脑海里反反复复过了一遍。他不无惊愕的现。虽说中间环节不少。若是安排妥当行事周密。别人很难觉察出其中端倪。 “沐镇抚。这事情你看如何?” “你是不是把袁头的某些事情告诉了你家公子。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那虬须大汉不由的露出了苦笑:“昨儿个晚上公子叫了我们四个过去。仔仔细细问了一大堆事情。虽说我们没透露那些关键的。但照着袁大人的吩咐。我们早承认了和他的关联。更露了一些身手。结果看到那些。公子就好似什么都知道了似的。留下我关照了这一通话。又让我来寻沐镇抚。” “好一手借力打力。他老子怎么就没这样的决断狠辣?” 沐宁忍不住想起张倬还在四平八稳当着江宁知县。不知道何时才能提上两级。顿时摇了摇头。如今袁方正在锦衣卫上一层层安插亲信。同时又尽心竭力扮演着皇帝忠犬的角色。这次的事情若是谋划的好。绝不仅仅是一举两的而是一举数的。既然张越已经被汉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那他就索性助推一把。哪怕不能拔掉那颗大的。好歹也的干掉那个小的! 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汉王缠夹不清。这一回他们少不的完全撇干净了。 “行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让你联络。我这儿能调动的妥当人手都给他安排齐全。随他折腾!只有一句话。商人重利。让他好好把那一家子捏在手心里。一定要卡着他们的喉咙!要是他那儿人手不够。我会让北京袁头那儿设法再调几个!” 见完杜绾。张越确定自己把大方面都考虑周全了。顿时一身轻松。遂悠然自的的回到书房。听连生说那虬须大汉胡七正在里头等候。他更是放下了一桩最大的心事。 “公子。一切顺遂。” 尽管早就预感沐宁绝不会放过这样合则两利的好事。但的到这样明确的答复。张越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毕竟。英国公张辅的名头可以助他在山东站稳脚跟。但有的时候这名义却不好用。而且他也不想牵扯素来谨慎不偏不倚的张辅。 “三日之后。你带着他们三个去寿光盐场……” 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那胡七一一记下又重复了一遍。临到末了。见张越盯着他那胡须直瞅。他不禁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道:“虽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但我这父母早就没了。自然不在乎这点身外之物。公子放心。我和他们三个都会乔装打扮。等事情办完。我就把这胡须剃了。保管没人认的出来。”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愉快。等到此人送出书房。张越本想使人去叫彭十三。但想了想干脆自己去了南院马厩。如今虽然名义上算作开春。却仍是天寒的冻的天气。可彭十三竟精赤着上身在那儿洗刷坐骑。旁边张越那匹大黑马已经是洗的干干净净。一看见张越来便撒欢似的打了个响鼻。瞧见这光景。他不由的快步走上前去。在大黑马的颈子上摩挲了两下。 “大冷天的。我正好有空。索性就连少爷你那匹马也一起洗了。我估摸着你也没空!”彭十三随手将鬃刷往水桶中一扔。也不顾那水溅的底下裤子上都是。遂拍拍手笑道。“虽说有马夫照看。但他们多半都是马马虎虎不尽心。自然及不上我亲自来。瞧少爷的模样。是有事情和我说么?” “老彭。前头你从刘都帅那儿借来的那些人都撒出去了。如今可有消息?” “消息多。准信少。”彭十三答的干脆利落。见张越皱眉头。他又解说道。“那些信佛母的都是山东本的人。刘都帅的这些家丁少有本的的。纵使是本的的。外头也都知道他们在都司衙门当差。所以我只是让他们驱使了一些乡间闲汉之类的去打探消息。如今初步看来。寿光、诸城、安丘。恰是先前这几个闹过雪灾的的方信徒最多。不下万人。安丘的头目叫作赵琬。神腿能日行千里。而且还谣传有一手扎纸人的绝活。扎的纸人力大无穷如同真人。先头在安丘王家庄出现的那位佛母。就是他陪侍而去的。” “不下万人……” 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无惊骇。山东驻军多在登州一带备倭。这青州虽说是山东都司所在。附近也就是几个卫所千户所。名义上每个千户所都有千余人。但这些都是常备军户。万一遇上起事几乎是难以顶用。想到上次示警的那人。还有那方奇怪的白绢和灯会上的那个髭须汉子。他当即对彭十三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人设法打入其中。若只是结社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中有人挑唆造反。只怕等闲就是大乱。” 这挑唆造反四个字顿时让彭十三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忽然嘿嘿笑道:“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我亲自走一趟好了。听说那些信众每月都选勇士侍奉佛母。说不定我还能摊上一个护教勇士。少爷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剃了胡须。那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第二百一十章 要使人灭亡,先使人疯狂 青州府内有三处盐场,乐安、寿光、日照。盐场每个灶户每年需上缴八大引盐,也就是三千二百斤,这摊平到每日便得将近十斤。有些灶户固然无力完成,但也有些灶户能有结余,于是常常躲过巡检司运出去卖给私盐贩子。对于每年只能拿到八贯形同废纸的宝钞工本钱的他们而言,这竟是仅存的一条财路。 然而,对于寿光的灶户而言,这条最大的财路如今却硬生生被人掐断了。自从寿光王在此建立王府居住之后,那王府豪奴时不时便来转上一圈,纵使他们把盐藏得再好,却始终躲不过那些恶犬的鼻子,那些好容易攒下来的盐每次都被洗劫一空,而且一个大子都拿不到。能逃的灶户渐渐都逃到了外乡,剩下的仍被加倍盘剥,那日子竟是生不如死。 这一日,四匹鲜亮的快马驮着四个衣衫鲜亮的人进了寿光盐场。不少正在忙活的灶丁一看到这些人便纷纷低下头去,较远处的几个年轻灶丁则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切齿痛恨。见这四人跨着腰刀身穿大红袍,一个年轻灶丁便在地上啐了一口。 “狗娘养的,要真的没了活路,老子干脆一刀捅死他!” “老德去县里头告状,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真没个结果?” “三叔,指望告状你那是做梦!听说上回汉王莫名其妙地遇刺,寿光王一怒之下几乎鞭死那个乐安知县,你还指望县太爷能为我们出头?照我说,要么咱们逃离山东,要么拼个你死我活,就这么简单!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佛母慈悲,说能给大伙一个干干净净的佛国……” “小声些,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能混说!” 三四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见那四个王府豪奴又纵马过来,慌忙低了头装作仍在卖力劳作。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有挨到鞭子,来人只是饶有兴致地在他们身边看了看问了几句,随即就到了别处瞎逛。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一回的四个人竟是没有挨家挨户地搜查余盐,更是没有扰乱他们才做了一半的活计,反而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那模样与其说是王府豪奴,反而更像是巡检的官员----而且是那种心绪极好的巡检官员。 四下里兜了一圈之后,四个人便策马到了一处靠海的口子上,用马鞭指指点点着那些正在埋头苦干的灶丁。为的胡七看了看四下地环境。便苦笑一声道:“这头一次为那位主儿办差事便是这样的事,他真是比袁爷还会使唤人!只不过,若只有咱们这边装腔作势,就能真的吓倒那位寿光王?” “吓不倒也得试一试!呸,咱们刚刚转这一圈的情形大哥难道没看到?这是人过的日子?这他娘地比猪狗还不如!咱们也是苦日子熬出来的人。想当年挨鞭子的时候,谁不是恨得牙痒痒?寿光盐场全盛的时候一年能产盐七八十万斤,如今才多少?等灶户都跑光了,这就有的是乐子!” “说得没错,那位主儿都谋划周全了,怕什么!” 其余两人此时也在旁边点头。众人便各自瞅了瞅身上。然后又彼此看了看对方脸上地模样。很快便扬鞭打马又在盐场中转了起来。临到门口时。头一匹马却险些撞上了那姗姗来迟地盐场大使。尽管打头地胡七勒马及时。那战战兢兢地大使仍是被那劲风带得一**坐在了地上。 “四……四位上……上官……” 见那大使不过是穿着一件绸布袄。上头还打着几个补丁。此时话也说不齐全。那瘦长汉子不禁哂然一笑。随即沉声喝道:“咱们是汉王府地人。我且问你。这寿光王府是不是派人来这儿提过盐?老实回话!” 那盐场大使上次险些挨了鞭子。这一回有意拖着不露面。直到听说这回来地几个人较为和气。他生怕人家怪罪怠慢。这才无奈地赶来。却没料到人家竟自陈是汉王府地人。因见那全套行头簇新。又是气派十足。他心中顿时再无怀疑。但这回话却支支吾吾无从说起。要知道。寿光王毕竟是汉王地嫡亲儿子。他倘若说错了话。岂不是一样要倒霉? 挣扎良久。见对方满脸不耐烦。其中两人甚至面色不善地按着刀把。他连忙老老实实地说:“寿光王之前确实派过好几拨人上门提盐。如今盐场中地余盐都给提光了!本月地六百引盐早就押往了都转运盐使司。若是几位大人还要。小地实在没法子。请几位大人下次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那汉子呼地一声迎面一鞭抽了下来。登时闭上眼睛不敢避让。然而。他只听到耳畔一声尖锐地风响。倒是没感到身上传来了什么痛楚。战战兢兢睁开眼睛一看。见自己半个袖子已然不见。旁边一个矮胖汉子挥舞着马鞭挽了个鞭花正在冷笑。不禁又吓得缩了缩脑袋。 “寿光王乃是王爷的儿子,想不到这种事情还真的是抢在了前头!若是下回寿光王府再有人来,你就让那些人转告寿光王,说是王爷已经知道了他这些举动,让他好自为之。上一次王爷轻轻落,这一次他要是再造次,王爷那一关可不是好过的!顺便告诉他,过几天王府会派人过来看着盐场!” 那盐场大使不过是见过寿光王府地几个豪奴,听到这话顿时直打哆嗦,连声应是不迭。待到那四个人纵马飞驰离去,他方才拭了一把额头冷汗。即便是大冷天,他仍是感到自己好似刚刚从水里出来,就是棉袄也能揪出水,那股惊骇劲就别提了。他此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一旦把这话转告之后,他决计不再当这个盐场大使,再这么下去他就活不成了! 当天下午,寿光王府的几个奴仆又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乐安盐场。当知道早上汉王府来了人,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后,谁也顾不得放恶狗追索余盐,慌忙打了马回去报信。正在“闭门思过”的朱瞻圻一听父亲插手,顿时恨得牙痒痒。 要知道,就为了先前他擅自调动王府护卫,朱高煦在张越走了之后亲手打了他二十棍,又关了他十天柴房。如今王府外头赫然还有几十名天策护卫看着,竟是将他当成了囚犯一般。 面对这种形同软禁的待遇,朱瞻圻本就恨得咬牙切齿。此刻轰走了那回话的奴仆,他便把闲杂人等都赶开了去,恶狠狠砸了旁边高几上的一只青花瓶。 “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关就关,朱高煦,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皇爷爷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眼里有没有把我当成孙子,当成儿子!为着一个外人就罚我打我,为着一个盐场就不管我的死活,朱高煦,你别以为我像我死去的娘那样软弱可欺!” 此时此刻,旁边只留了一个容长脸的太监。等朱瞻圻够了火,他便弯腰收拾了满地瓷片,随即上前劝道:“王爷,兴许只是因为别人在汉王面前进了谗言,汉王才会想到这盐场的勾当。王爷一向都不管这些闲事地,这乐安城内地商铺和其他产业不都是世子殿下管么?王爷不如派人去向世子殿下求求情,不过是万把斤盐……”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胸前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竟是被踹飞了出去。虽说喉咙口泛着一股抑制不住的腥甜味,胸口亦是剧痛难忍,但他连忙顺势伏在地上,不敢再言声。果然,下一刻,屋子里顿时响起了狂燥地咆哮。 “什么世子殿下,你哪只眼睛看到过他帮了我!父王打我的时候,他在哪儿?父王骂我地时候,他在哪儿?父王杀了母妃的时候,他在哪儿?父王自己也在盐场中盘剥不休,却来管我的事,连这点财路也要给我断了!我这个郡王一年才有多少俸禄,才有多少田地,那些钱够什么吃的!上次打了我二十大板,把我关在柴房里头十天,我差点冻死痛死的时候有谁来管过,这一次又要坏我的事!” 就在这时候,偏外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王爷,世子殿下派人过来,说是奉汉王钧旨,让王爷把先前弄到的那批盐解送到汉王府去!” “放他娘的狗屁!” 朱瞻圻原本就是在爆的边缘,这时候终于彻彻底底怒了。多年被忽视被冷落的怨恨,母亲被杀之后的恐惧惊慌,大哥的轻视,兄弟们的冷漠……所有的一切夹杂在一起,顿时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愤怒之中。当下他走到门边,拉开门就重重甩了门外那小太监一巴掌,随即厉声吩咐道:“既然是父王的意思,那就让人送过去!” 见那小太监踉踉跄跄走了,他方才露出了一丝狞笑,重重摔上房门后,他便狠狠扯下了腰间世子朱瞻坦过节时送的那扇囊丢在了地上,仿佛这还不解气一般,又上去重重踩了几脚。紧跟着,他方才气咻咻地来到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蘸足浓墨便写了下去。 笔走龙蛇之间,他压根没琢磨那口气那语句,只顾着径直洋洋洒洒往下写。临到末了,他方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旋即拿起一旁的郡王大私重重盖了下去。看着那漆黑的笔迹和鲜红的印鉴,他不禁嘿嘿冷笑了起来,面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朱高煦,别以为你是亲王就能为所欲为!朱瞻坦,你这个世子若是没了朱高煦的庇护,那就什么都不是!这是你们逼我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豪赌搏一把 汉王朱高煦在打仗上头曾经是一把好手,论单打独斗的勇力,哪怕是当初成国公朱能也比不上他。(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他本就讨厌文人,在东宫夺嫡上败下阵来之后,他就愈讨厌那些耍弄权谋的文官,身边最信任的就是几个曾经随他征战的亲随,以及天策护卫中的几个军官。虽说世子朱瞻坦多次劝说他礼贤下士,他也有过那么几个谋士,但最终还是全都疏远不用。 “夫人主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父王为何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汉王府西南角的一间屋子中,南北的百宝架上整整齐齐摞着各式各样的书,靠东墙处是一张长八尺宽两尺的花梨木书案,后头挂着一幅笔势飞动婉转流畅的狂草,恰是解缙的《游七星严诗》。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朱瞻坦感慨了这么一句,前头一个文士不由得往那幅草书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欠欠身道:“若汉王能如世子殿下这般通情达理,则当初解缙那批人也不至于铁了心保太子。好在有世子殿下为汉王赞襄,如今这乐安百商齐聚兴旺达,倘若这乐安乃是青州……”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如今该是看以后!” 朱瞻坦微微一哂,毕竟,就藩青州比就藩乐安强了无数倍,偏生被父亲的跋扈给毁了。倘若能在青州府立足,略施小计,山东都司的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控制在手,岂不是比现在的情形好得多?不过凡事有弊有利,乐安寿光二地有盐场,若能取得盐引便是大利,好在有张越让人提了一句,否则他还不知道那个弟弟竟然搜刮了上万斤盐。 “寿光那边进展得如何?二弟可曾让人把盐押了过来?” 那文士何光照曾经被朱瞻坦举荐给朱高煦,结果不出数日便嗔怒朱高煦,险些连命都没了,如今便死心塌地随着朱瞻坦。他当下笑道:“世子用汉王名义行事。寿光王怎敢违逆?世子殿下派信使人去一提,寿光王那儿二话不说就安排了运盐的事,这自然是刚刚好。那信使回来的时候看到大车已经起运。应当是已经在路上了。” “我那个二弟素来是爆炭性子,你不要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朱瞻坦想起上回将朱瞻圻从柴房中放出来时,他那种怨恨阴毒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要知道,这一次是让他把进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吩咐下去,就说是汉王钧旨,命他们牢牢看着寿光王府,除了必要的采买,一只飞虫也不许放出去!” 何光照没料到朱瞻坦居然会下决心真正软禁朱瞻圻,愣了一愣忙问道:“世子殿下。寿光王毕竟是朝廷册封的郡王,倘若他闹腾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有父王在,他没那么大胆量。再说了,万一他气急败坏之下做出什么不三不四地事情,到时候更难收场,还不如眼下就提防着。何先生,你带人下去想想法子,怎么从都转运盐使司那里打开口子,或是和那些久候支盐的商人计议。在他们手中是废纸,在王府手中那就是金子。给王府做事比他们自己做强百倍!牢牢看住乐安和寿光两个盐场。父王那一千顷田庄算得上什么?这一次不比从前,你们放手去做!” 何光照一退。朱瞻坦在太师椅上又坐了一会,旋即便起身出了门。虽说他早早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貂皮大氅。然而,那热身子被外头冷风一吹,他仍是感到一种彻骨地寒意,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见左右小太监娴熟地上来搀扶,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老天爷给了父亲那样一副寒暑不侵的好身子,为什么偏给他这样一个孱弱之躯? 虽然身子不好,但朱瞻坦除了世子妃之外,还纳了不少年轻美貌的姬妾。然而,他十三岁通人事,偏偏直到现在妻妾也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这天晚上,他着实没有心思颠鸾倒凤,便径直示意肩舆抬回自己地正寝。才一进门,他便看到心腹小太监在那儿使劲打眼色,遂将跟着回来地其他人都遣开了去。 “他来了?” “回世子殿下的话,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朱瞻坦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那小太监解了披风,旋即便亲自打起帘子到了里间。里间的东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髭须大汉,见着他来,那髭须大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趋前几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这礼,又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没法扶你,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朱瞻坦摇摇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详了那髭须大汉好一会儿,又叹道,“才一年的工夫,你这脸上竟是多了不少风霜之色,着实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险的勾当,如果不是着实没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一个将门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块。” 那髭须大汉本就挺直着腰杆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此时面上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丘家满门贬谪海南那么多年,能记得我们地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还派人让我得以离开那个地方,此恩此德我毕生难忘,决不敢谈辛苦二字。” “我帮你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若不是昔日淇国公曾经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会罪及家人,你们决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说起来也是父王之过。”朱瞻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迷离,竟不知道是说给那髭须大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山东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让那些泥腿子坏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们,事情便大有可为。换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当日是什么爵位,日后你也能得到什么爵位,丘家便可东山再起。” 自从挨过朱瞻圻那顿鞭子,在别人看来。乐安知县孙亮甘仿佛是变得随和了。他不再是那幅尖酸刻薄看谁都不顺眼的性子,进出衙门即便是差役都亲切地打招呼。公务上头他丝毫不理会,任由下头吏户六房自行处置。自己只管盖印。至于下头中饱私囊或是在诸多案件中拼命揩油,他也丝毫不管。于是渐渐的,差役们见着他也会点头哈腰道一声老爷。 元宵放了十天假。孙亮甘借口出去访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开印理事之后,他也常常借故外出,别人乐得他不来掺和,因此也没在意。这天傍晚,瞧见孙亮甘带着一个随从上马离开了县衙,县衙门口的两个门子躬了躬身便继续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谁也没去想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县城大门就要关了。县太爷还出门干什么。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气依旧寒冷。孙亮甘带着随从径直出了城,顺着官道跑了一小会,他就感到满身满心都是冻得地。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实则冷冰冰地县衙,他却宁可跑这么一段路吹风。约摸半个时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检司。 “孙大人来了!” 随着一声嚷嚷,巡检司地正副巡检顿时闻声出来,全都是满脸笑容。巡检不过是杂职,品级才九品。仅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点而已。谁也不管这位奇怪地县太爷为什么喜欢上他们着巡检司厮混。他们只知道孙亮甘一来就会出手大方地掏银子让人上乐安镇买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孙亮甘坐镇撑腰,他们这运气也仿佛来了。截到过三回私盐贩子,全都一古脑儿送了上头,赏钱也捞着不少。 “大人,今晚上托您地福,希望咱们能再开一回利市!” 见那柴巡检点头哈腰地上来迎接,孙亮甘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他进了巡检司那间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后,他又照往常丢给那伺候的弓兵一个银角子,吩咐去置办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检坐下,见没了外人,这才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两位,你们在这巡检地位子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动一下么?”“挪动?孙大人您这是在拿咱们开玩笑呢,谁不知道巡检就是芝麻大地小官,一辈子都难能往上挪动一步?”那柴巡检说着便唉声叹气,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两下,“若是没您孙大人在这儿坐镇,前几天那两拨私盐贩子咱们根本留不下来,那都是有后台的!” 那个年轻几岁的副巡检一下子摘下了腰中的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掷地有声地说,“孙大人,您和我们认识好一阵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说出来,只要能办的,咱们就豁出去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士为知己死么,咱们虽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讲义气!” 见那柴巡检也是连连点头,孙亮甘心头大定,心想自己从年前开始就在这儿下功夫,果然是没有白搭。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钱,只要顶头仍有一个汉王在,说什么都是白搭,这巡检司的人他却只要花上很小地代价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个消息,他只觉得心里脑袋全都在烫,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也该豪赌搏一把,要是赢了,以后仕途便是通衢大道! “我得到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趟数目极大的私盐要打这儿过。不过那后台非同小可,你们无需将其拦下,只要设法帮我从上头搬一袋盐下来。如今皇上正在下诏求直言,若是成了,我便可名动天听,升迁指日可待,到时候少不得带挈了你们。当然,就算事情没成,也决不会连累你们一星半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柴巡检和副巡检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重重点头道:“大人照应了咱们这么久,这丁点小事算什么!大人且在这儿等着,咱们一定办得妥当!” 孙亮甘万没想到两人竟是答应得如此之快,登时大喜过望。等到酒菜到来之后,他又频频执杯劝酒,最后自己竟是放开了节制,吃了个酩酊大醉。那两个正副巡检等到他醉了之后便悄悄溜出了屋子,到了后头紧锣密鼓地商议了起来。 “这数量究竟有多大?平常三五百斤,咱们截下就能狠狠赚一笔,难道这回能有几千斤?要真是这样,截下来立刻通过大清河转运,咱们以后也用不着再当劳什子巡检了!” “截不截咱们到时候再看着办,不过,上次青州府刘驿丞来,你没听他说么?这姓孙的最是凉薄,那位小张大人上次救了他,他还出言不逊,却大力拉拢咱们,果然是有事情要求着咱们办。给他办好了事,咱们就给府衙送个信,毕竟小张大人也算是咱们的上司,要是人家领情,咱们岂不是能攀上一棵大树?这姓孙的想名动天听,那还早着呢!” 大半夜的本是人人入睡的时候,漆黑的夜色中却燃起了无数火炬,官道上行进着几十辆大车,赶车的人俱是无精打采,押车地亦是心不在焉。快到高家港巡检司时,见前头赫然是栅栏拦路,领头地一个护卫拉起嗓子使劲喊了一声:“赶紧挪开,咱们是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货的!” 巡检司共有几十名弓兵,见有大宗货物,不禁都垂涎欲滴想要敲上一笔,待得知是寿光王府地人,他们方才垂头丧气歇了那敲竹杠的心思。柴巡检一面吩咐人移开挡路地栅栏,一面上前说道了两句,看到人家爱理不理,那车上全是一个个整齐的袋子,他不禁心中有些嘀咕。待到那长长的车队通过时,他在旁边一直数到十都没到头,面色更是激变。 莫非这就是那一宗数目极大的私盐?天哪,莫非是王府运送私盐? 等车子全部过去之后许久,那去路上忽地有两个弓兵蹑手蹑脚回转了来,手中正抬着一个袋子。柴巡检取了火炬上前,蹲下身一摸使劲一掏,只见手指头上赫然是雪白的盐。这一刻,他一瞬间脸色惨变,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正当他心惊肉跳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共是二十辆……每车五百斤,这就是一万斤!还居然敢在袋子上盖王府的戳记,哼,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就算舍了这乌纱帽也要告倒你!柴巡检,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这袋盐我带走了!” 接过孙亮甘塞过来的一锭银子,见孙亮甘那随从将盐搬上了马,主仆俩趁着夜色走了,那柴巡检竟是呆若木鸡。然而在最初的害怕之后,他想到的却是那一万斤盐的暴利,忍不住叹息了起来。那是一万斤盐,若截下来卖了,他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只可惜,那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背后的主儿他却决计惹不起,如今只能派个人给青州府衙那边通个讯息了。 ps:泰山那个改了,不好意思,那天纯属犯糊涂…….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冲着升官,一丁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深夜,距离高家港巡检司不过五十里之隔的乐安镇巡检司亦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炬。(提供最新章节阅读>~~.~~然而,往日带领弓兵设卡拦截的巡检这时候正卑躬屈膝地站在那儿,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敢抬。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人正望着远方,身后是几十名标杆似的亲兵,那种肃杀的气息不但让巡检打哆嗦,也让一群弓兵们直打哆嗦。 这帮人刚刚抵达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遇上了黑道上的强人,然而等对方拿出文书他们却更是大惊失色。他们这小小的巡检司,怎么可能惊动那样的大人物? “消息可靠么?” “大人,绝对不会错。小的一直死死盯着寿光王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了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孟贤顿时满意地笑了。他当初来到山东,本以为是被贬,心里还颇有些凄惶,得了赵王那封信才真正定下心来。汉王封在乐安,就在北京的眼皮子底下,不过谁都知道这位主儿不会安分守己,所以他就任山东都指挥佥事,竟是有一层就地侦伺异动的意思。亏得他自诩为赵王的谋士,竟然因为被罢常山中护卫指挥而完全没了方寸。 “传令下去,全都打足了精神预备厮杀!记住,下手要稳些,别多伤了人命孟贤今日晚上**来的都是孟家当年的老家丁,当初在军中都是当作亲兵使唤的,因此最是可靠。此时一层层传命下去,一群人立刻顶替了那些弓兵,到栅栏后一层层井然有序布置了起来。看到这架势,那巡检腿肚子都软了。强自按捺惊惧上得前来。 “孟……孟大人,这儿……这儿既然用不着下……下官,是不是下官带着他们暂避?” “这是乐安镇巡检司,本官还需要你们做个见证,你们自然得留下。”孟贤冷笑一声,见一个个弓兵都在那儿瑟缩着不敢说话。顿时皱了皱眉,又和缓了语气吩咐道,“今天这算不得什么机密差事,事情办成了之后我重重有赏,你们只要在旁看着,没你们的事情。” 那巡检听到重重有赏,又不用出力,煞白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些。遂讪讪地退到了那些弓兵当中。然而,当远处那明晃晃地火炬渐渐近了之后,他那刚刚有了些血色的脸顿时变了,一颗心竟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看那长长的火炬队伍,对面来的至少就是几十辆大车,能在深夜走这种夜路的,整个青州府乃至于山东都没有几家,可这一次却撞上铁板了。 “快打开栅栏,咱们是从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东西的!” 孟贤原本还是紧绷着脸,听到这一句之后却露出了笑容。藏在阴影中地他当即朝一旁的亲兵头子打了个眼色。只听一声尖厉的唿哨,那木栅栏之后矫健地跃起无数人,犹如出柙的猛虎一般朝那些车夫和护卫杀了过去。 那些押车赶车的人本就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哪里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拦截?当下几个伶俐的立刻拔刀,但更多人仍在懵懂之中。孟贤以有心算无心,局面自然是一边倒,惨叫声混杂着怒骂声。还有零星的兵器声,竟是在盏茶功夫内便完全解决了战斗。 一场短暂的厮杀结束后,两个亲兵提着一个狼狈不堪地护卫过来,硬是压着他跪倒在地。那护卫乃是寿光王府的护卫头子,往日骄横惯了,此时眼看事情不妙,却仍是耿着脖子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截藩王的东西,就不怕千刀万剐么?” “车上的东西都查齐全了?”孟贤却不理他,径直对那亲兵问了一句。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低头端详着那出言不逊的护卫,“藩王不得预盐事。这是洪武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寿光王的胆子不小。居然让人押着这二十辆盐车走夜路,这二十车怕不是有近万斤吧?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如今根本支不出盐,寿光王却私屯盐货,这次还真是人赃并获!”那护卫见孟贤说话打着官腔,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然而,还不等他问个分明,就被人用刀背敲昏了过去,紧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孟贤问明了伤亡状况,得知己方无一人伤亡,押送盐的队伍也就是伤了几个倒霉鬼,当即就吩咐将俘虏都绑了堵住嘴,又吩咐麾下亲兵押送大车继续赶路,务必于清晨之前抵达大清河。 那巡检和众弓兵不情不愿地在文书上摁下了指印,直到对方丢过来一锭大元宝,他们方才惊喜了起来。直到人都走了,那巡检舒了一口气,连忙叫过一个弓兵,吩咐其到高家港巡检司报个信----那批人明显是打高家港巡检司过来地,这一次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小事,这两边巡检司一定得好好通个气,然后给青州府的相关人报个讯息才行。 分明是王八打架,要是殃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那就倒大霉了! 大清早,心头有事的沐宁自然早早起了床,刚在院子里懒洋洋打了一套拳,一个心腹小校就一溜烟地冲了进来,面上赫然带着紧张的表情。 “沐镇抚,寿光王府有人来见,说是有要紧文书请锦衣卫代转!” “来得好快!”沐宁眼皮子一跳,随即从旁边亲随的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这才爽快地道,“好,我这就去见!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青州府的大小官员都给我盯牢了,暗里地眼线也是一样,每天三趟报讯,不得耽误!”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锦衣卫小旗就从这院子中出,快马加鞭地往北京赶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沐宁便得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当得知两个仿佛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先后采取了对准同一个目标的行动,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古怪。 孟贤也就罢了。那毕竟是赵王的人,可那个孙亮甘居然这么大胆子? 张越地消息并不比沐宁慢多少,两个巡检司正好归他管,一大早高家港和乐安镇两个巡检一同跑了来求见,一五一十地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全数道来。对于这半路杀出来的两个程咬金,他与其说惊讶自己没料到这一层。还不如说是感慨这两人的消息灵通心思疯狂。 竟然预备靠这么一件事砸下汉王?孙亮甘单枪匹马要报一箭之仇也就罢了,可孟贤居然用了这样雷霆手段,这可是完全和汉王撕破了脸,难道他对赵王就这么死心塌地? 由于这一意料之外地状况,这一日晚堂结束后,张越立刻去找了知府凌华计议。当他把前因后果略提了那么一提,这位才从通判升迁上来地知府大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也难怪,虽说凌华这知府得来轻易。也没指望能一直安坐下去,但若是才上任就被摘掉乌纱帽,那也着实太憋气了。想到这儿,身为上官地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干脆直截了当向张越一躬。 “元节老弟,我已经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该当如何。总而言之,此次地事情我唯你马是瞻,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张华慌忙扶起凌华,又笑道:“凌大人过虑了。藩王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多管?孙大人那是自作主张,至于孟大人乃是山东都司的人,咱们更管不着,如今咱们只需将此情形具书一封送往山东布政司就行。” 见凌知府连连点头,张越这才道出了真正地来意:“其实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请凌大人帮忙。大人应该听说了前些天皇上下诏求直言,我已经拟就奏折一道,不知大人可愿和我同署?” 凌华素来是谨慎人。一听到要他署名什么奏折便有些犹豫,因此,见张越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子递过来,他便不安地伸手接了,犹豫半晌才打开来看。这不看不打紧,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登时两眼放光,因瞥了张越一眼再次又从头开始看。一连看了两遍,他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张大人。恕我直言。这分明是你一个人拟的盐务条陈,而且恰是字字珠玑。又何必要我同署,这不是平白无故分了我一半功劳么?若是小张大人认为自己年轻言微。但我记得杜布政使乃是小张大人的老师,这条陈何不请他同署?” “凌大人,正因为杜大人乃是我的授业恩师,请他同署方才大大不妥,而且他毕竟人在济南。你别以为这只是功劳,这其中也会提到如今乐安寿光盐场近况,此次出了那样的事,咱们难免要担干系。再说,这末尾一条你可看到了?这便是留着一个地步,到时候如何还未必可知。” “这……” 要说起初是犹疑,此时听了这么一说,凌华便切切实实动了心。他已经年过四十,这仕途上虽刚刚进了一步,但这一步却着实站得不稳,若是能够以这么一道折子建立了功名,日后极有可能便是通衢大道。冲着升官,一丁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沉吟良久,他终于冲张越重重点了点头:“小张大人既然瞧得起我这个知府,那我就答应了。只是小张大人,这其中几条你可得和我解说一下。这给资本钞,还有这兑支究竟是怎么一个章程?” 凌华既是答应,张越便放下了最大地一桩心事,遂仔仔细细一条条解说了下来。忽然,燃着火烛的室内闪过一丝雪亮的白光,紧跟着便是一声炸雷的隆响。正在计议的两人同时抬起了头,听到屋外刹那间便是雨声如注,顿时面面相觑了起来。 竟然是已经到了春雷的时节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始动 虽说正月里来是新春,但北方真正的春天来得向来极晚。(提供最新章节阅读>都说乍暖还寒,单单看衣裳都是厚厚的棉袄,仿佛和冬日里没什么区别。那树仍然是光秃秃的,那花园子里也是光秃秃的,唯一露出些春天征兆的便是路旁几丛绿色的杂草,还有那破土而出的春笋儿。 春雨还没来,北京城中便先响起了春雷。求直言的诏书刚下未久,这广开言路还没个端倪,孟贤和孙亮甘一武一文一前一后两道奏折就被两匹快马送到了京城,又从内阁转到了御案上,紧跟着就仿佛霹雳一般炸响在无数人的头顶。然而,这却只是第一拨。 不过是晚了一天,在前两道奏折上被冠上了无数罪名的寿光王朱瞻圻也送来了一份奏折。他却不是自辩,而是仔仔细细列明了自己那位父王在就藩乐安之后的一举一动,包括在背后的怨望、私自扩充私兵、私占盐场出产、私收商税、私自与地方官员交接、私出乐安……总而言之,那林林总总的条条框框哪怕连杨荣看了都直冒冷汗,更不用说别人。 然而,自从风痹症作之后,常常大雷霆动辄杀人的朱棣这一次却没有怒。孟贤和孙亮甘的奏折他只是随随便便丢在了一边,却盯着朱瞻圻那份龙飞凤舞的折子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仿佛要把那一字一句全都记在心里。然而他越是这般,那些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越是战战兢兢,一连几天苦熬下来,到最后,百般无奈的张谦只得去找王贵妃设法。 嫔妃不能干预国事,王贵妃绞尽脑汁,亦不过是劝着朱棣服下药物沉沉睡去。心中无奈的她思来想去,又不能去见那些外官,只得带着几个宫女和太监前往景福宫。如今天气虽然还冷,她却舍了肩舆步行。到景福宫门口时。她又吩咐不许通传,留着几个太监在外头。自己只带了两个宫女入内。 “自太祖皇帝时就有圣训,藩王不得与民争利。他们居然敢打盐场的主意!胡学士当初在世的时候就和我提过,盐商守支日趋严重。边疆竟是无人纳粮。这盐场亦是产出日低。长此以往盐法将大坏!寿光王一面侵占盐场,一面以子论父。哪里还有人子孝道,人臣忠义!” 王贵妃已经听出那是皇太孙朱瞻基的声音。便知道里头还有外人,忖度片刻便在外头的暖炕上坐了。见一个小太监送了茶来。又要向内禀报,她便微微摇了摇头。捧着那安化云雾茶细品了一口,她就听到里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即位以来对那些跋扈的藩王一向严加惩处,但汉王毕竟是皇上嫡子,寿光王亦是嫡孙,这一次的事情皇上虽说震怒,但如何处置如今却还难说。皇太孙,寿光王奏折上已经明说了汉王反迹,臣只怕……对了,今日青州府又有奏折,乃是知府凌华和同知张越联名送来,我已经呈上了给皇上,这儿抄录了一份,皇太孙不妨看看。” 听到里头那两人只顾着说话没完没了,王贵妃不禁叹了口气,见刚刚那奉茶地太监站在那儿满面不安,她便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去通报。不多时,她就透过珠帘看到那边有太监送了人出去,旋即朱瞻基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贵妃来怎么也不使人说一声?若是早知道,我怎敢让您在外头枯坐等着?” 王贵妃笑着摆手道无事,又问里头是谁说话,听说是杨荣便笑了起来:“原来是皇上亲自改名的那一位,我听说自从胡学士去世之后一直都是他教导地你。既然如此,我等一会又有什么打紧?我刚刚打暖殿来,好容易劝说皇上睡了,却也有几句话对你说。” 自从徐皇后去世之后,朱棣和先头太祖朱元璋一模一样,再也不曾册立中宫,摄六宫的便是王贵妃。虽说她为人谦和,但一旦朱棣怒却只有她敢劝能劝,先头汉王险些被贬为庶民地那一回,若不是她碰头苦求,纵使是太子恳求也未必奏效。纵使是朱瞻基,偶尔也有触了朱棣霉头的时候,因此承王贵妃地情亦是不止一次。 当下他便恭恭敬敬弯下腰去:“请贵妃训导。” “谈不上什么训导地话,不过是白嘱咐两句而已。来,你坐下。”示意朱瞻基在炕上西头坐下,王贵妃便说道,“汉王先头遇刺地事情不了了之,朝中内外多有传言,但皇上心里头一直都是挂念的。那件血衣我在内书房看到过几次,每次皇上都会扼腕叹息说起当年地事,足可见皇上只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太孙,闲来的时候多陪皇上说说家事,如今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明白么?” 若是换成别人唠唠叨叨说这些,朱瞻基必定是嗤之以鼻,但王贵妃既然如此郑重其事,他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了。言谈间,他忽然注意到王贵妃两鬓地金玉衔珠钗下赫然露出了斑斑白,面容亦是比去年憔悴消瘦了许多,不免心中恻然,却听到王贵妃突兀地问了一句。 “对了,我刚刚听到你和小杨学士提到了张越,可是英国公的那个侄儿?” “正是他,怎么,他那名声竟是连贵妃也知道了?” “这宫中但凡认字地都读过他那一篇奇文,我怎会不知道?”王贵妃此时不禁微微一笑,又解说道,“英国公夫人坐褥结束之后进过一趟宫,结果被几个嫔妃问了一通,我才知道那个少年郎居然因为皇上一句话尚未婚配,大伙儿都讶异呢!说来我刚刚去暖殿的时候,还看到皇上在看他和人家联名上的那份折子,脸上时而阴时而晴的有些碜人。好在皇上最后撂下了奏折,搁在了御案左角。那一向是摆那些要留着再看的折子,足可见他小小年纪倒是有些真才实学。” 朱瞻基也知道朱棣的这个习惯,此时倒更好奇奏折中写了些什么。毕竟,张越先前送礼时向他提了盐务之事,之后就出了这样一连串大事,若是他自己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才奇怪。和王贵妃又说了几句话,他少不得保证自己在朱棣面前绝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才亲自送了她出去。回过头来立刻从袖子里拿出那份誊录的奏折。 孟贤的那份奏折朱瞻基看过,也不知道经过哪位妙笔生花的手。写的是花团锦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国为民。那一万斤盐就能拯救山东万民于水火之中似的;而孙亮甘那份奏折则是从头到尾都流露着一种激愤,言下之意就是寿光王十恶不赦汉王居心叵测。朝廷该当体恤民心民力。大有挑唆皇帝大义灭亲地意思。 偏张越这儿也提到了相同的事。却只是一笔带过,而是在那儿剖析开中盐法好坏利弊。那一条条写得极其清楚详尽,又提出了改良之法。这本来就已经够了。恰是一篇天大地好文章,可偏偏末了又提到山东先修会通河。又供北京修宫城的木石,百姓苦于徭役云云,看得他都是脸色大变。 “这小子……过犹不及他难道不懂么!” 朱瞻基在那儿直跺脚地时候,看到张越奏折誊本的杜桢也在那儿直叹气。 他游历天下十年,呆地时间最长地乃是河南,但其次就是山东,所以布政司一众官员都欺他是初来乍到,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虽说他上任之后仿佛事事唯左布政使张海马是瞻,但先是汉王遇刺,然后是山东大雪,紧跟着又是一场盐务大案,张海差点撂了挑子,都是他撑着。这会儿老宋礼正在带人清查山东上下地案子,张越却忽然上了一份这样的折子! 时机很对,意见很好,措辞用句都没错,不枉他教了那么多年,但后头何必画蛇添足多加那一条?这会通河乃是为了沟通漕运修地,这北京城乃是为了迁都建的,这不是存心自己给自己找错处么?就当他再一次摇头地时候,后头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爷,你这摇头叹气的是什么道理?元节还小,就算上了个条陈不好,你也不用这般挑骨头吧?”裘氏却是听鸣镝捎话说杜桢不高兴,于是方才急急忙忙赶了来。见杜桢回头,她又嗔道,“说起来,就算你和我一样瞧着元节不错,却也不必巴巴地将绾儿送了过去。你对我说什么以防不测,可我看他只是升官,哪里有半点危险!” 自己妻子地脾性杜桢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不禁哑然失笑。然而,待听到裘氏谈到张越只是升官并不曾遇险,他顿时心有所悟,刚刚想不通的关节豁然而通。这下诏求直言自然是有嘉奖,张越这个条陈结合了当初他的看法,又加入了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指不定又要因此擢升。可张越这不久前刚刚升了一级,如今要是再升就太骇人了。 “我让绾儿呆在那里自有道理。”杜桢随手放下了手中的誊本,若有所思地说,“看不见的危险方才最危险,虽说如今隆冬已经过了,但春雷既然炸响,这事情只不过是起了个头而已。你明天挑两个精干的小厮,替我送些东西到青州给元节和绾儿,唔,就是人家之前送来的那两个银色朱红穗子的带钩,你命人送去就是。” ps:向大家道个歉,这个月从月初到现在就忙个没完,吉他高尔夫轮番上阵,下周还有无数汇丰高尔夫的球员简历要翻,所以只能一天两章。大概因为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思路就没有整理好,最近的情节显得有些乱,都说抽丝剥茧,我是丝抽了茧没剥,但最最重要的是,牵扯出来的线头太多人物太多,于是就显得愈杂乱,而且最近的状态也不太好。如今的目标是尽量收线,把茧子剥出来……不多说了,一句话,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微服 去年腊月到正月头里的雪灾,青州府累计拨下去米面五千石,这五千石粮食一多半赈济的都是城里的百姓。(提供最新章节阅读>盖因四乡道路冻结,城里的粮店中粮食耗尽,民众便没了吃食,倒是乡间百姓仓中多有存粮,还能勉强度日。青州府东南边的诸城出动了三百名壮劳力出来开道运粮,这才将救命的粮食运了进去。 然而如今到了开春时节,却轮到农人们苦恼。眼看着去岁秋天种下的小麦长势喜人,可这一冬里头冻死了牲畜不少,到耕田的时候不免就犯了难。 淄河店村东头的杨家原本日子殷实,家里有两条耕牛,结果那牛棚半夜里被雪压塌,两头牛都冻死了,如今当家的父子俩只能一起亲自下田里犁地。\可那冻了一冬的地哪里是那么好犁的,前头赤着脚的儿子杨狗儿冻得脸色青,那腿上都是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口子,后头的老杨头瞧着心疼,却又没法子。 一个时辰忙活下来,父子俩都好似浑身散了架子,老杨头一边抹汗一边叹气:“原还想等过了年给你说个媳妇,谁知道用了好些年的牛棚竟然会……唉,好容易攒了两头耕牛,如今说没就没了!” “爹,你没听佛母经会上说的那些话么?这天底下太肮脏了,去年的雪灾这是老天爷降祸呢!要是掀翻了这个世道,建一个干干净净的佛国,天下就太平了……” 话没说完,老杨头就气急败坏地在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都说了让你别去听那些蛊惑人心的玩意,你偏不听。\迟早招来大祸事!什么干干净净,这坐了江山的人都是那个做派,换了谁都是心狠手辣,你爹我还不知道么?我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种地,积攒了钱讨一房媳妇,这就是你的命了!” 杨狗儿年轻气盛。可又不敢公然和老爹顶罪,只能在那儿不服气地念叨说:“什么命,凭什么命有贵贱,凭什么那些人就能穿绫罗戴金银……” “少说两句,有车过来了,小心官府抓了你去下大牢!” 杨家地十亩地靠近村子里通向外头的大道,所以路上光景看得清清楚楚。\老杨头瞥见远远来了一辆马车,立刻警告了儿子一句。等到那马车渐渐近了,他仔细端详了片刻,见那车上新漆过的油板又黑又亮。拉车的健马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禁琢磨这是谁家有钱的亲戚。 他正思量间。那辆车竟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紧跟着,车帘一掀。一个十六七岁地少年从车中一跃而下,对他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老杨头见对方身穿一件宝蓝色直裰。便知道多半是个秀才,慌忙上了大道还礼不迭。又赔笑问道:“小相公是问路的,还是到村里寻亲的?” 马车上跳下来地人正是张越,他本待说自己是随便看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老伯,我是来寻亲的,不过这头一回来不认识路,所以就停下来问一问。\你这是在犁地?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去年冬天大雪成灾,对地里庄稼可有什么损伤?” 老杨头见张越说话和气,心里顿时感慨不已。村里也有几个读书人,这秀才都没考上就成天仰着一张脸,仿佛明天就是状元郎似的,看看人家这位秀才多有教养?张越问其他的他答不上来,但这种田他却是一把好手,当即笑了起来。 “小相公你这是问对人了。瑞雪兆丰年自然是一点都没错,只要不是开春下雪,这雪越大,地里头种的东西长得越好,这小麦更是不怕冻。说起来要是南边冬天大雪那就遭殃了,毕竟南方冬天也能种地,一场大雪下来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咱们这儿一冬下雪,如今麦子长得好,村里不结实的房子倒了几间,牲畜冻死了不少,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爹,那两头牛可是你十年种地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没了那两头牛,本来五六天能干完的活至少得忙半个月天,你还说没什么?” 见一个裤子挽到膝盖的小伙子从田里一个翻身上了大道,又听那称呼,张越便知道这多半是老汉地儿子。果然,那老汉立刻回头吹胡子瞪眼骂了两句,又解释道:“小相公别和他这粗人见识,这是我儿子杨狗儿,你叫我一声老杨头就好。这淄河店村里上下人我都认识,敢问小相公要找谁?” 张越今日下来原本是看看春耕情况,顺便瞧瞧这下了一冬雪地冬小麦如何,这寻亲不过是借口,此时连忙胡乱编了一个名字应景。\谁知老杨头极其认真,他只好推托自己是初来乍到,从前没走过这门亲戚。这时候,倒是旁边那杨狗儿不耐烦了。 “爹,你别只顾着和人说话,这田还要不要犁了?喂,你要找亲戚自己往村里头去,咱们家可没功夫和你磨牙!” 见老杨头被那杨狗儿拉下了田里,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又上了马车。他在淄河店村兜兜转转一大圈,就只见民房整齐低矮,男丁大多在田里忙着耕种,四下里还能听到织布地声音和村里学堂中念书的声音。见这光景,他自是知道此地民风朴实勤恳。想到这三天走遍了青州府附近地十几个村,也颇了解了一些民风民情,他不禁想起了几种后世常见的种子。\ 玉米、土豆、红薯、番茄……别地也就罢了,那红薯玉米最是解饥荒,后世不都传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现过美洲么?下次回京时遇上了能不能拜托试试看? 出了村子,张越便顺着大道打算回青州府,谁知道路过杨家那片田时,他竟是又远远望见了老杨头父子站在路当中。然而这一回。父子俩却仿佛正在和人理论,那嚷嚷声隔着老远仍然能听到。见老杨头正面红脖子粗地与人相争,原本那个咋呼呼地儿子却在旁边拼命拉着,他顿时满心奇怪。 “白借耕牛,这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我知道你们佛母会如今势大。\哄别人可以,哄我却是休想!我好歹还识几个字,但凡宣称什么明王降生佛母降世的都是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 “爹,人家是好心,再说,这不就是借几天耕牛么?” “你小子给我闭嘴!天下没有白吃地饭,这回借给你耕牛,下回指不定就要你去当打手!” “老杨头,算是咱们会里白好心,以后你家的事情谁也不管!” 张越听到这些,立刻吩咐那车夫放慢些,直到看见那个牵着牛的瘦削中年汉子怒骂了两句走了。他方才赶了上前。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开口询问。\ “小相公你是读书人。当然不知道这种事!”那老杨头却是个话痨,此时恼怒地瞪了一眼还在拉自己胳膊的儿子。然后就叹了一口气,“这四乡里头这个会那个会地素来不少。这佛母会本来也没什么,可他们偏鼓吹什么佛母降世。太平佛国,我听着总不对劲。而且先头他们领着几家佃户在另一个村子里闹什么减租,差点惊动官府,这种人怎能招惹?” “爹你这是什么话,这要是不闹,人家就欺软怕硬!再说了,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大,十个人的力气凑在一块就不一样,若是百人千人,那纵横天下哪里都去得……” “你闭嘴,别把你在外头学会地那一套拿来和我说嘴!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年轻人容易受人糊弄,你看村里那些读过书老一辈的,有几个相信那一套?设个会大伙儿彼此帮忙那是没错,可也得是读书人牵头,我才信不过刚刚那个牛三,一看就是个奸猾不老实的……” 张越听老杨头这么唠唠叨叨,心中不禁一动。\这几天在外头乱逛,他也知道各村读书人确实受人高看一眼,但学堂却不是处处都有。只不过读书人都忙着考秀才中举人,乡间事指望他们管却是休想,这老杨头看上去倒是一个有见识的庄稼汉,倒有些意思。 想到这儿,他立刻打消了回青州府的主意,又拉着老杨头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因见已经是晌午,他便顺势提出没找到亲人颇为遗憾,要上老杨头家里坐坐,那位半百老汉立刻就满口答应了。那杨狗儿本还要反对,待到张越说用马车捎带他们一程,又说了些外头见闻,他七嘴八舌问了一番颇有所得,因此一到家里主动去张罗饭菜。 老杨头看得啧啧称奇,因笑道:“以前家里两头牛还在正宽裕的时候,这孩子最讨厌上家里来蹭吃蹭喝的,今天倒是转了性,大约是看小相公你见多识广的缘故。” 张越此时哑然失笑,心想那个敢和老爹耿脖子地小子倒是个直爽人,实在没什么心眼。待到几大碗菜摆上来,他就看见面前赫然是烧萝卜、大白菜、煎饼,里头都不见什么油光。拿起那煎饼咬了一口,他倒是觉得香甜,但那烧萝卜和大白菜竟是淡而无味----这就是他治下百姓地日子,除了白菜就是萝卜! 他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外头却响起了一个嚷嚷:“肉来了,娘刚刚烧好地白煮牛肉!” 见杨狗儿端着那个热气腾腾的肉盘子往桌子上一搁,老杨头立刻笑呵呵地冲他点了点头:“这回总算是有些待客之道。” 说完他又对张越笑道:“这牛都冻死了,牛肉迟早也得吃,再不吃再等几天就要坏了!小相公,虽说有肉,这盐却是实在没有,还请你将就些!唉,如今盐价早就过了肉价,得三钱银子一斤,而且只收现银不收宝钞和铜钱,如今家家户户都缺得紧!”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能温饱则不乱 张越这辈子生来就是世家子,唯一接触过寻常人日子的也就是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但他心里却清楚,这吃肉对于平常人家有多难得。因此,眼见老杨头殷勤相让,他竭力推辞了一回,却仍是拗不过对方的热情,只好闷头就着牛肉啃那煎饼。 由于是白煮没有盐,那牛又冻死了一个多月,因此那牛肉吃上去便有一种浓浓的腥膻味,可杨家父子全然不在乎,竟是又搬出了一瓮烧酒来。而家里那位做饭的女主人一直都在厨下忙活,并没有现身。照老杨头的话说,这家里有客,女人只能在灶下伺候。那随同张越前来的车夫却没有进来,要了碗热水便在门外车上就着啃馒头。 杨老头之前刚认识张越的时候都能显露出话痨本色,这会儿几杯酒下肚,这话头就更多了:“咱们杨家当初是从山西迁过来的,那时候一条绳子串起来,谁敢不迁?刚刚搬来山东那会儿,朝廷还说什么安家银子,种子农具耕牛,其实都是些破玩意。这地是有的是,但全都是荒芜了多年,我和我那死去的老爹老娘日夜卖命,这才垦出了二十亩地。” “瘟疫挺过来了,水灾旱灾也挺过来了,但什么都没有靖难那四年打仗可怕。北边兵败,南边大军追袭,南边兵败,则是北边大军追袭,杀来杀去杀的最多的竟是百姓,咱山东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咱们家那时候地窖修得结实。青州一带兵马少些,这才侥幸躲过。狗儿他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那时候地惨状。要我说,咱们既然还能过日子,就不要掺和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当!” 老杨头一席话不但让杨狗儿低下了头。张越亦是心悦诚服。好死不如赖活,这便是寻常百姓心里头那条朴实地道理。如今的山东地广人稀,像汉王鲁王这样的藩王也不过占地一千顷,土地遍地都是,怕地只是饥荒瘟疫和天灾。只要能活得下去,这天底下谁愿意造反打仗?想到这儿。他心中便更有了底,遂笑着点了点头。 “老伯说得是。三年太平能垦多少荒地出来。能产多少粮食?要是年景好,这粮仓里渐渐地就能装满了。这牛冻死了以后还能再买。有道是兵匪一家,若是闹什么乱子。其实还是自己倒霉,若是都像您这么想。这天下还能不太平?” “小相公这话中听!”老杨头被张越的话搔到了痒处,少不得又借机教训了杨狗儿几句,但说到这冻死的牛,他面上仍是有些黯然,“只不过我这一把年纪了,只怕是看不到攒钱买牛那一天。唉,狗儿也已经不小了,以往我挑来挑去看不中人家那些姑娘,如今咱家一下子死了两头牛,他这媳妇只怕一时半会也讨不回来。” 张越见杨狗儿那张脸黑得如同锅底,连忙把话头岔了过去,因又问道:“杨老伯,你之前既然有两条耕牛,自然算得上是本村的殷实人家。那这村里除了官牛,还有几户人家自家养了耕牛?可还有人能像之前那个人一般出借或是租借耕牛的?” 杨狗儿说不过老爹,便赌气埋头吃饭,这一大盘白煮牛肉几乎被他一个人吃了个干净,当下听到张越这一说,他便气鼓鼓地放下了筷子:“这村里那头官牛早就老得走不动了,谁还能指望它耕地!村里张大户家里有四五头牛,却是从来不肯借,还有两家人虽说有牛,借一天却要收一百个大钱!” “你那是享福享惯了,以前没耕牛的时候你老子我还不是凭这手脚吃饭?要说借牛,我当初那会儿还不是一样只借给妥当人?这耕牛乃是宝,自然不能随便!” 眼看这一对父子又要闹腾,张越连忙居中调停了两句,眼见杨狗儿出去了,他便又关切地问道:“杨老伯,倘若是这年年不遭灾年成好,你大约得几年才能攒下牛钱?” 尽管多喝了几杯酒。面上已经是红通通地。但老杨头脑袋却还清醒。歪着头想了片刻。他便摇摇头道:“小相公是读书人。凡事都往好处想。就算不遭灾。这还有徭役呢!这山东境内大小河流众多。这会通河可是到现在还没完全疏通好。就拿咱们旁边那条淄水来说。这河堤也是得年年修。出徭役地日子得好几个月。要攒一头牛谈何容易?就算年成好风调雨顺。攒一头牛至少也得花四五年。” 这山东地年景果然是比河南还糟! 这几天走访下来。此刻张越已经完全心中有数。沉吟片刻便解说道:“如今那位布政使杜大人奏请皇上再次下了垦荒令。开垦荒地之后则立田契。耕种五年不纳粮不完税。垦荒二亩。官府一年中与种子一斗。一年中借耕牛一月。如今济南府那边都已经开始实施。咱们青州府大约也快了。” 一听这话。那老杨头眼睛大亮。竟是重重一拍大腿道:“这敢情好。大伙儿不肯开荒。就是为着一时半会没有甜头。又可能荒了熟地。如今冲着那种子和耕牛。开荒地人就多了!” “好什么好。官府地话也能相信!” 随着这个粗声粗气地声音。外头那黑乎乎地粗布围子便被人揭开。却是一个三十出头地汉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穿一件赭色短袄。方脸阔眉大眼。那嘴唇却是极薄。瞧了张越一眼便在桌旁原先杨狗儿坐过地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舅舅。和一个迂书生有什么好说地。他们有功名受朝廷供养。当然替朝廷说话!刚刚狗儿都和我说了。这会里白借耕牛给你。你偏寻出那许多道理!要我说。什么都是空地。有收成最要紧!” “没错,确实什么都是空的,有收成最要紧!”张越见那大汉不理会自己,却也不恼,只对那老杨头说,“官府政令就算存心是好的,到下头难免有疏漏。只不过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有田种总比没田种好。种的地多了,这粮食收成自然而然就多了。” 那汉子这才正眼瞧了张越,又见老杨头根本不理他,反而向张越追问其中细节,倒是颇觉没有兴味。然而枯坐着听张越一条条解说,他渐渐也上了心。毕竟,他虽说是也信佛母传授的那些教义,但垦荒若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他自然不会弃之不顾。最后,他忍不住插嘴道:“这垦荒也就罢了,这村互助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谓村互助会,其实就是由村民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村老来,大伙儿按每家出一定的钱,既可以合起来买耕牛种子农具大伙一块用,也可以留存以备不时之需。哪家有用不着的多余东西,比如说破凳子,比如说烂犁耙,比如说不能用的盆盆罐罐,也可以拿到互助会去,这彼此汇集在一起互通有无,指不定你家里打床就少了两根木材,拿破凳子就用得上,比如说要做什么别的工具就用得上那烂犁耙,岂不是正好?” 老杨头越听越觉得新鲜,但心里头仍有疑虑,当下就坦言道:“小相公说的大概都是官府里头听来的,这听着确实是不错,就怕给折腾坏了。就像咱们村,你若是大伙凑钱买三五头耕牛,借给谁不借给谁,大伙儿拿出来的东西有好有坏,到时候只怕不好安排。” “所以我才说,得推选大伙都信得过的人定出章程,官府只是当一个中人。再说了,一开始大伙儿未必信得过彼此,这人数未必会有多少,但有十个人,每人凑个一百钱,就有一贯,那就能做一贯的事情。若是有一百个人,每人一百,那就有十贯,这就能做十贯的事情……” 张越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别说那老杨头听得一愣一愣只有点头的份,就连那起先不以为然的汉子也听住了。等到张越漫不经心地表示,这青州府大族方家可以从一开始先提供耕牛给官府,由官府出借给没有垦荒的人家,并派人帮着建这互助会,两人更是又惊又喜。 青州府大家族虽说不少,但百姓能信得过的,还只有这素来乐善好施的方家! 如今老杨头担心的却是张越随口说糊弄自己这个老头子,当下便反复追问是否属实,直到张越一再保证,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待听说明日青州府便会张贴榜文,他立刻一拍大腿决定明日进城去看个究竟。那汉子此时也坐不住了,说是要寻人商量,站起身拔腿就走。 外甥这一走,老杨头又对张越笑道:“小相公你见多识广,明日我去城里看了榜文,可还要寻你去问个仔细!” “杨老伯既然信得过我,明日进城之后便到那进贤街西头第一户人家,对看门的说找张元节就成!”张越一面说一面笑着挤了挤眼睛,“不过明日我也会过去看热闹,杨老伯你兴许会在那儿碰上我。你放心,我决不打诳语,你明天看了就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惊闻 张越从淄河店村回到青州府已经是日暮时分,城门口明显是进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几个隶兵也是呵欠连天无精打采。(提供最新章节阅读>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下了门板,不少百姓家根本不见灯火,却是已经早早入睡了,只有饭庄酒楼青楼楚馆门口挂上了迎客的红灯笼,恰是流露出几分热闹景象。 进了府衙,迎面撞上几个捧着厚厚一叠榜文的差役,张越便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旋即径直去见知府凌华。从仪门的西角门进去,绕过大堂和穿堂便是知府治公务起居的三堂,早有看到他的小厮进去禀报,当下凌华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 “这晚堂都结束了,张老弟你居然才回来,这几天跑断了腿吧?”凌华笑着问了一句,便连忙将张越往里头迎。\进了正屋,他却把张越往东房里让,这其中却还烧着暖炕,和外头的冷冰冰光景大不相同,他一面让张越炕上坐,一面又笑道,“这当口我都乏透了,你看,连衣服都没换。要是换作别人来,我肯定在外头冷屋子冷茶地招待,非撵了他走不可。” 因着凌华乃是个好好先生似的人,只要张越点头必定是二话不说就盖上知府大印,哪怕遇到丁点大的事也会虚心咨询属下的意见,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之前又同署了那份奏折,所以张越只拱了拱手,也没拿捏着行官礼。 此时他就笑道:“凌大人既然说晚堂刚刚结束,大约也还没用过饭吧?若是不把我当客人,何妨让人端上饭菜来,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好好,我这儿刚刚吩咐人去备晚饭,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凌华吩咐了一个小厮去催饭菜,便也拖鞋上了炕盘腿坐着。因问道,“怎样,你这几日下乡可曾遇上什么刁民?” 从旁边一个小厮手中接过白瓷茶盏,张越喝了一口润嗓子,这才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刁民。我今天遇上一个热心的老汉,让我在他家蹭吃蹭喝了一顿。这烧萝卜、大白菜、煎饼再加上一盘牛肉,却是倾尽全力招待了。所以说。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虽说山东百姓精穷,但心性还是好得很,并非个个刁钻。我今日在那一家把此次善政解说了一遍,那老汉说明日就要进城来看榜文。\前几日去的那些地方也是,百姓们都怕上头说一套做一套。” 听说张越还在民家吃了饭,凌华不禁吃了一惊,于是又细细问了一番。及至张越转述了老杨头的几番话,他顿时动容。他原本不过是慑于张越背景。后来感激那进言的分功,如今他方才真正有些佩服。他乃是举人出身。一路升迁到了青州作通判的时候。免不了还有些怨言,毕竟在如今的大明。山东算得上有名的穷地儿。他生在江南大户,直到如今还有好些用具和稻米乃是特意从江南采买而来。要是换成他到民家只怕就要皱眉头了。 待到饭菜送上来,乃是糟竹笋、水晶鸭、炖三样、炒豆芽四样。\再加上一盘花糕,此外便是从江南地稻米饭。因见那小厮还送来了一壶烫好的酒,张越就摆了摆手示意撤下去,因又问道:“我这几天早出晚归也没顾得上问,北京那儿如今可有消息?” “我看咱们的奏折这回是石沉大海了,听说朝中因着孟大人和孙大人两份奏折,还有寿光王那份奏折,结果吵得天翻地覆,估计谁也没空看那条陈。”话虽这么说,凌华心里却明白,凭着张越的背景,那奏折总会呈到御前,但一想这几天乐安那边的光景,却是心有余悸,“那位孙知县干脆连人都不见了,雷霆大怒的汉王几乎砸了那乐安县衙。都司衙门调去了好几百人看住了寿光王府,否则只怕寿光王也讨不了好,就是汉王也不能随意再出乐安。\你也知道,孟大人五天前就接到急召入京去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乱!” 这个乱字乃是对于官场王府而言,对于民间却没多大影响,这正是张越期望中地局面。山东这天灾多他无能为力,多却好歹要设法消弭一二。倘若皇帝能借此削去汉王的其他护卫,那个光杆子藩王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倘若皇帝因为寿光王朱瞻圻地不忠不孝治一个什么罪名或是干脆完全幽禁高墙,那就更省事了。 总之,孟贤把此次查到的一万多斤盐直接解送到了都转运盐使司,他用了一点法子,那盐已经到了方家手上。虽说接下来的盐务一时半会还要看那个条陈的作用,但总聊胜于无。\毕竟,这一回杜桢只是请命朝廷下了垦荒令,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方家这样的大户倾力相助。他就不信若是有温饱的日子,这百姓还会去造反。 吃过了饭,和凌华一通攀谈下来,须臾就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张越便起身告辞。他自己的公廨在府衙左边,因此从知府后衙出来必得经过前门。此时县衙当中已经有当值的差役正在巡夜,见着他全都躬身为礼,他便颔答礼。待到了大堂之外地仪门时,他忽然看到前头一个门子匆匆赶了过来。 那门子恰是张越之前**来的长随之一,平日最讲礼数,此时一溜小跑冲上前之后,竟是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地说道:“大人,外头孟家四小姐来了,说是有天大地急事要找您!小地听她的声音仿佛在啜泣,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孟敏?张越此时来不及细想,连忙疾步朝府衙前门赶去。\待到了西角门,他一个箭步跨过门槛,立时看到了一个站在马车前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地人。虽说那人身上穿着连帽斗篷,看不见头脸,但只看府衙前头那盏灯笼照出来的背影,他仍是一眼认出那是孟敏。 “四妹妹!” 听到这声叫唤,那个穿着斗篷地人立刻转过了身子,待看清了张越便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竟是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张越的双臂。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看清孟敏面色蜡黄蜡黄,一双眼睛赫然是有红又肿,那嘴唇更是能看到一条深深地血印子,仿佛硬是被咬出了血来。\情知是出了大事,他连忙朝那门子打了个眼色。又将其扶进了门房。 门房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刚刚两个人进房时掀起了那棉帘子。带进来的寒风便吹得那火苗儿四下里晃动,将室内两个人地影子也照得跳动不休。坐在长凳上的孟敏使劲攥着手中的绢帕,胸前起伏不定,半晌才抬头迸出一句话来。 “越哥哥,你帮我想想法子,救救我爹,救救我娘!” 张越原是想到莫非吴夫人的病不好了,可这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不禁呆了一呆,心里即刻浮上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方才沉声问道:“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间刘伯父派人报信说。爹爹一到北京就被逮进了锦衣卫,如今生死不知。都是我不好。只以为那位妈妈是来说什么不要紧的事,就在娘地屋子里见了她。结果娘一听说此事便昏厥了过去。大夫来瞧过之后,说是娘本来就是油尽灯枯,又受了刺激,只怕……” 说到这儿,孟敏再也难掩心中凄惶内疚,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爹爹奉诏回北京的时候踌躇满志意气风,还说不久之后就能接了家人一起回北京,谁能想到转瞬间竟是这样地结局?她虽说是女流,但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更明白那地方的可怕。\这十几年中有多少人下了锦衣卫,又有多少人能平平安安地出来? 忽然,她感到有人往手里塞了什么,一抬头方才现是张越递过来一条松花色汗巾。她手中的绢帕在马车上就已经浸满了泪水,此时此刻,她竭力止住抽泣,拿起那汗巾使劲擦了擦那通红的眼睛。 “我已经吩咐几个知情的丫头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也不敢告诉三弟和四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论理我该让三弟和四弟回北京去找二叔设法,可他们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万一到时候说出什么气头话,做出什么气头事来,只怕就更没了挽回的余地,再说娘也还病着……” 见孟敏语带哽咽,捏着那汗巾的手竟是在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再说下去,张越不禁心中叹息。孟贤家虽说子女众多,但孟韬孟繁那两个儿子算不得懂事,其他儿女还小,平日诺大的内宅其实就只有这个姑娘家支撑,就更不用说如今了。在此之前,他也只想到孟贤此举兴许不太妥当,但谁能想到那位皇帝竟然会忽然将孟贤下锦衣卫狱! “敏敏,你当务之急不是回北京,而是镇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孟敏地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孟伯父的事情很突然,但他曾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赵王总该会有举动,而且,保定侯决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你既然说伯母骤然病倒,那这边是决计离不了人地。” “你说韬弟和繁弟不曾经历过大事,让他们回去不放心,那么我对你说,当初大伯父下狱地时候,我和大哥四弟同样是初出茅庐,祖母却仍是放心让我们去了南京,因为那儿有英国公。这一次你家的事也是一样,你只需要对他们晓以利害,然后让他们一切听从保定侯吩咐,而你就留在这儿照顾你娘。”面对张越不容质疑地语气,孟敏只觉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希望,甚至没有注意到张越地称呼,使劲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条松花色汗巾,她正准备递回去,忽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咬咬牙便抬头问道:“越哥哥,六妹妹年前回京去看婶娘了,如今若是三弟和四弟回京,弟弟妹妹还小,我一个人顾不过来。若是可以,能不能让杜姐姐来帮帮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富贵也需稳中求 满心沉甸甸的张越回到自己的公廨,瞅见杜绾那座院子的灯已经熄了,已经跨出去的脚步便收了回来,径直入了自己的小院。(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打起正房的帘子,他就现堂屋里虽点着灯,却没人,反而是东屋里传来了阵阵说话声。 “说起来老太太的寿辰只有大半个月,少爷自打到了山东就是一个忙字,幸好咱们齐备下了。琥珀病倒之前做了三色针线,秋痕亲手缝了一个貂皮嵌红宝石暖额,再加上我做的两套衣裳,到时候让少爷写一幅寿字送去,大约也就该够了。” “我那针线功夫实在是笨拙得很,好好的仙鹤竟然让我绣得如同水鸭子似的。不但是我,小五在这上头也没天分,春盈更是一使绣花针便犯迷糊,以后还真得和你们学学。\这么多年,我也就给娘做过一套衣裳,爹那儿的衣裳我许了大半年,如今竟是连影子都没有。” “可杜小姐你会吟诗作对,还会作画弹琴,那些事情咱们就不会了。说起来也真奇怪,杜先生以往送给公子的东西几乎都是笔墨纸砚,或是新书,这次怎么送来了这么一个贵重的雕漆匣子,里头究竟是什么?” “爹的心思我也猜不准。既然是指名送给我和师兄的,还是等师兄来了再打开看吧。” 张越没想到杜绾这么晚没睡,竟是在东屋和秋痕灵犀说话,连忙打起帘子入内。这一进去,他方才看到暖炕上东头坐着身穿丁香色缎袄的杜绾,炕沿上则屈一腿坐着春盈,另一边靠着板壁的是身盖毯子脸色微白的琥珀。\炕上则是坐着灵犀和秋痕。见着她来,哪怕是琥珀亦坐直了身子,其他人忙下炕厮见。 灵犀此时已现张越神情不对,而秋痕则是惦记着杜桢送过来的东西,忙指着炕桌上那匣子说道:“少爷。杜先生让人从济南捎带了这一匣东西,说是送给您和杜小姐。” 得知是杜桢送过来地东西,张越只得先压下孟敏所求之事。上前打开来一看,里头赫然是两个系着朱红穗子的银带钩。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只觉得式样精致,遂随手递了一个给杜绾,又笑道:“先生一向不好金玉玩物,绾妹你仿佛也不爱这些,我平素也从来不用这个。\这回先生怎得会忽然送这个过来?” 杜绾之前不曾打开匣子,此时接过那带钩,心中却也纳罕,琢磨了片刻便笑道:“我倒是听娘说过。爹年轻的时候常喜欢用那些小玩意打哑谜。这次兴许也是如此。既如此,大家彼此收着。待回头仔细想想再说。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回房去了。明日你还要升堂理事。也早些睡。” 见杜绾带着春盈要走,张越连忙开口叫道:“绾妹留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此时杜绾立刻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灵犀连忙拽了秋痕想要回避,就连琥珀也预备下暖炕。见着这光景,张越连忙便摆摆手示意众人都留下:“虽说是大事,但也没什么要避着你们。\刚刚四妹妹匆匆来找我,说是孟伯父如今被锦衣卫下了狱,伯母闻听这消息又犯了病,病情很不好。” 话音刚落,秋痕便低低惊呼了一声,灵犀和琥珀亦是脸色大变。杜绾虽说镇定些,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春盈扶着自家小姐,面色自是煞白。沉默了一会儿,灵犀终究还是拽了秋痕一把,强打笑容道:“奴婢想起西屋里头炕还没烧好,先和秋痕去看看。” 见灵犀和秋痕要避,琥珀心乱如麻,只得找借口说是头晕,由着两人将自己搀扶了出去。此时此刻,杜绾便轻轻拍了拍春盈的手,抬头对张越问道:“师兄必然已经对敏妹妹出过主意了?” 张越把自己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提出了孟敏地恳求,又说道:“孟家一直都是靠四妹妹持家,但如今遭逢这样的大变,她一个人确实顾不过来。\孟伯父下锦衣卫诏狱,别人也许都会避之惟恐不及,若是绾妹觉着有顾虑,我就让灵犀过去……” “在师兄眼里,我就是那么怕事的人么?”杜绾神色一正,却是打断了张越地言语。她直视着张越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了一贯的清冷,“孟大人行事如何我不好多说,但吴夫人我却是真心敬重的,更别说我初来青州时曾经承过她们的情份。既然是孟家如今正在危难之际,还请师兄安排一下,我今夜就先过去,若有什么东西遗漏明日再让灵犀送过来。\” “刚刚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向你赔礼。”张越郑重其事一躬身,面上一片肃然,“张家和孟家乃是姻亲,论理这时候我也该帮一把,但如今我实在没时间亲自照应,所以绾妹还请带上灵犀。她随祖母多年,见多识广,若有事情还能帮上你。不过,毕竟此事牵扯非同小可,绾妹到了那儿还请小 杜绾原有些恼怒,但张越竟是躬身赔礼,最后又加了这样的安排叮嘱,她自然不会再计较这样的小节,遂点了点头,又带着春盈回房收拾东西。 到里屋才打开包袱皮包了几件衣裳,她就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丢在桌子上手绢包着地那个带钩,深深拧起了眉头,竟是自己被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个念头给吓着了。\尽管觉得极其不可思议,但她思来想去却寻不出别的意思。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她最终还是没能在纸笺上落下笔,眉头却蹙成了一个结。 这一夜,张越的公廨中又是一个不眠夜。几个长随往孟家去了一个来回,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时辰;睡在一块地秋痕和琥珀各自想着不同地心事,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而张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尽是孟敏那时候凄惶的面容和杜绾那忿然恼色。 他设计地局,朱瞻圻跳了进去。朱瞻坦跳了进去,不相干地孙亮甘一头扎了进去,谁知道连孟贤也迫不及待地往下跳?在他看来,孟贤能离开北京地是非漩涡圈子,能远远离开赵王。\这乃是天大的好事,可那时孟贤却毫不犹豫纵身一跳。 即便是朱门大户,富贵也需稳中求。这太过激进,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青州府衙位于进贤街西头第一户,府衙前有大团花石照壁一道,照壁后头则是石牌坊。牌坊里头地大门呈八字形。八字墙上平日可张贴告示、榜文,就连院试榜单也往往在此公布,上头还有顶棚和栅栏,便是防着下雨天的缘故。平日里虽然也有闲人常常在八字墙两边瞧看榜文告示。可毕竟人不多,然而,今天那光景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一大清早,这里就已经拥了不少地百姓。全都在八字墙边上翘观望。\其中几个还在一字一句地读着一份告示上的字。后头的人则是细细听着,不时还出疑问声和惊叹声。这人都是爱看热闹地。往来的人们有不少就挤上去问个究竟。垦荒自然是人人明白,但这互助是什么意思。一群人便全然是两眼一摸黑,最后喧哗声大得简直能掀了府衙。 老杨头也是一大早就赶到了青州。待到现府衙便是进贤街西头第一户,他便有些犯嘀咕,此时挤在人群中看清楚了榜文,确实和张越说得一模一样,他渐渐倒是信了。这年头官府朝令夕改,虽说看着那条条框框都是好的,四乡里来瞧看的人也都是因为得到了讯息,但此时质疑的声音倒是大多数。原因只有一个,从古到今,人们对“变”这个字向来恐惧。\ 就在人们闹哄哄的时候,衙门里头终于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少年带了两个差役出来,径直朝那八字墙走去。由于畏惧官府,人群便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夹在其中地老杨头一看见张越便是一呆,待觉张越的目光扫见了他,还微微点了点头,他心里甭提多诧异了。 这秀才相公难道竟是府衙里头承差的不成? 张越虽年轻,但这千目所视的情形也经历过好多次,自然是丝毫不怵。当下他先是解说了这告示上地一条条细则,随即便答了几个前头人地问题。待听到有人问朝廷洪武年间垦荒即为永业,如今却只免税五年的时候,他便笑了起来。 “如今不但鼓励垦荒,而且还借耕牛和给种子,自然是比以前赤手空拳地更有效用。当初洪武年间垦荒大多都是免税三年,只有那些田地全部荒芜的地方方才永不起科,如今却免五年,比当初那情形还多出两年。这三年之内田亩就可从荒地变成熟地,剩下两年地出产可都是自己的。” “那徭役呢,若常常征徭役,自家本来地田都要荒芜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开荒?” 被人一下子问到这最节骨眼的问题,张越不禁往那开腔的方向望去,见那说话的人戴着斗笠,仿佛不希望给人认出来,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徭役乃是按天时和工程摊派,本官先头已经和知府凌大人联名请命,如今却还没有准信。而且,若是能照互助的章程一点点操办起来,这即便是征了徭役亦可有互助之道,即便是治标,但总比什么都不动的强……” 下头老杨头听到张越那本官两个字,剩下的话险些全都丢在了一旁。瞧张越的年纪能当个小吏就不错了,这能是个什么官? ps:昨晚又干掉两千七百字的高尔夫选手简历,这个项目已经是第二年了,我这个对高尔夫一窍不通的人现在居然也知道了一些比赛和名人,真是耳濡目染……写到这里,对孟贤这个人剖析得也渐渐深刻了一些,真够执着的。历史上确有此人,而且还策划过某件更惊天动地的事,话说回来,看明史那些靖难功臣列传,还真有意思。 第二百一十八章 坑灰未冷山东乱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此山东虽然不是彼山东,但张越好歹看过一些历史演义,深知这山东是造反的温床起义的摇篮,从梁山泊到白莲教弥勒教,总之大大小小的造反要多少有多少。就拿如今来说,山东的光景比河南还糟,盖因前几年瘟疫饥荒天灾太多,而会通河和北京城的修建更是征了太多徭役,去岁的雪灾更几乎挖空了布政司的箱底。 如今这垦荒乃是一块看上去诱人的大饼,但要把荒地垦成熟地,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虽说永乐初年山东又迁进了不少人,但毕竟仍是地广人稀,谁会丢下自家已经耕种好的熟地去垦荒?然而,有了那耕牛和种子,却毕竟颇为吸引人,不少家里人丁充足的人家便有些活络心思,那些家境富裕的大户更是怦然心动。 张越在接到布政司的公文之后,更是带着下头属官开始着手安排流民屯田。这屯田戍边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大力推行的定国之策,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边疆要招募屯田的民众就不似天下大乱初定时那么容易,况且官府朝令夕改,百姓开始屯田就被圈死在了那些官田上,因此往往令一下应者寥寥。 而山东虽说困于天灾,但北从辽海,南到青州,潮水每日冲积,淤积了无数可供耕种的肥沃之地,况且又不是常常打仗的边疆,屯田令一下倒是有些人应募。待到官府建了第一座屯田农庄,了口粮农具,安排了耕牛,总算是恰恰赶上了春耕。 由于垦荒和屯田都是杜桢上奏朝廷施行的善政,因此张越也暂时顾不上其他。一心一意谋划安排此事,成天便带着差役在青州府境内转悠。一头要安抚屯田的贫民,一头要联络各家大户,更要打点种子耕牛等等一系列的事,以免商人差役滑胥中饱私囊,不过半个月,他那圆圆的下巴便冒出了尖来,连给祖母地寿字图都是忙里偷闲匆匆写就。 不垦荒不屯田的也不打紧,从几个村开始试点。那互助的构架渐渐搭了起来。淄河店村里一下子多出了官府出借的四条耕牛,都是健壮体格,和之前那头老得快死了的官牛大不一样。如今村民推举的章程还没定,便是老杨头主管这些,几天忙碌下来,他这瘦削的下巴越尖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嘿,谁能想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小相公就是咱青州府地同知大人。对着那样的场面照旧丝毫不怵,说出来的话一套一套,听着就是让人信服。那天还有几个闹事的,结果他一不打二不罚。三两句就让人消停了!啧啧,不愧是大家气派……” “爹,你这说够了没有!你成天就是唠叨那几句话。那位小张大人只怕耳朵都痒死了!” 杨狗儿这几天被说得脑仁子痛,如今只得没好气地打断了老爹的唠叨。只不过,这官府以前办事情拖沓,这一回却是前所未有地雷厉风行,他倒是对张越生出了一丝钦佩----但也仅仅是一丝,因为一连几天他竟是被老爹操练得和牛马似的。如今家里几块地耕了三分之二,他还得监督着那些借牛的人家犁地,成天脚不沾地。 说话间外头已经来了人,正是老杨头的外甥,那天来过一趟地徐二。他进来和老杨头打了个招呼。就笑呵呵地说:“幸好那天在舅舅您这儿得了个准信。告示一出咱爹就看上了村西头的五亩荒地。咱家人口多,往日垦荒没多大好处。这还要交夏税秋粮,如今又有种子又有耕牛可借。正好让老六老七老八那三个小的去好好磨练磨练。” 老杨头闻言自然得意:“所以我就说,只要官府能稍微体恤咱们一点,这日子还是过得!我说老二啊,你以后也安安分分种地,少叨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给你家惹了祸害!” 徐二一听这话顿时沉了脸:“舅舅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做人得凭良心,那一次娘地病若不是佛母娘娘亲自来看了一回,最后药到病除后竟是不取分文,只怕我娘就没了!官府是官府,会里是会里,我这点分寸还能分清楚,也不会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瞧见外甥一溜烟出去了,老杨头顿时叹了一口气。那所谓的佛母他也远远望见过几回,看着确实有那么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地气息,但人倒是极其不错,若不是她舍药治病分文不取,这佛母会也不至于在四乡有那么大名声。可他听徐二说过,佛母会下头的那几个护法却都是争强斗狠的人物,平日把佛母当一尊菩萨似的敬着,如今只怕上头人没什么,下头人心思多。 徐二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家,就看到哥哥把几个身穿灰衣裳的人让进了朝北的一家屋子里,又严严实实关上了大门。刚刚被舅舅教训了几句,他此时正满肚子思量,见着这光景就朝灶上忙活的老娘问道:“娘,会里那些人又来找大哥?” “那可是和平常的不同,是会里几个随侍佛母娘娘的护法,借着家里屋子商量事情。自从那一回佛母娘娘治好我的病,咱家都信了佛母,却还是第一回有上头地人过来!”那徐江氏仍在那儿忙着蒸馒头,又笑说,“只可惜佛母娘娘不来,否则我一定好好拜拜活菩萨。” 虽然是大白天,但这门一关,徐家北屋里便显得极其昏暗。徐大和一个汉子坐在炕上,底下四个人坐在凳子上,这会儿左第一个便闷声闷气地话了:“这官府竟是忽然转性子了,又是屯田又是垦荒,原以为还要拖沓几天,谁知道竟是雷厉风行。如今不少人都想着开荒地借牛,平日各乡各村要找人说事都不齐全。” “这一回官府地动作很快,那位年纪不大的小同知之前竟是亲自下了五六个村,那天到知府衙门前看告示地村民都认出了他,如今好名声都传开了。这些家伙就是死心眼,那小子不过是下乡溜达了一圈,又没干什么实事,偏生赚了好名声!” “你别小看了他,冬天下雪的时候,安丘和诸城不是都出了盗匪往村里头抢东西么?如今官府追查得厉害,听说已经抓到了三个,竟是审完之后就砍了头,听说还是什么刑部特批。民间都是拍手称快,据说青州府里头还传出了些影影绰绰地话,叫什么严打……” 这屋子里的人看似不起眼,但放在外头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宾鸿、赵琬、董彦升、刘信,都是会中的一方大佬,平日虽然奉佛母为主,但各地的真正大权还是他们一手掌握。此时此刻各了一阵牢骚,众人便把目光转向了最下的那个髭须大汉。 “岳老弟,佛母娘娘还是老样子,只忙着在各村看病给药,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管。如今她在民间声望越来越高,但大伙儿既然信赖她,她也得有个章程!官府朝令夕改,就算这一回是好官,谁知道以后怎么办?这垦荒说是五年免税,若到头来忽然要收税,那也是白搭!” 髭须汉子岳长天见人人都看着自己,不禁嗤笑了一声:“各位都指望佛母娘娘,但佛母娘娘真正能号令的连一千人都不到,可不及各位。咱们这会本就是为了周济百姓的,佛母娘娘看病舍药乃是份内事,倒是各位打着佛母娘娘的幌子,暗地里做的事情可不少。” “岳长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有人拍案而起,岳长天想起之前得到的指令,那讥诮的心思只得收了起来,站起身拱拱手道:“各位要说什么我知道,回去之后一定如实禀报佛母娘娘。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如今官府又是垦荒,又是屯田,又是出借耕牛,那些有善名的大户都被官府拧成了一股绳,这青州府的百姓得了甜头,便不是以前那么好糊弄的。” 他说完便嘿嘿一笑,转身径直推门出去。抬头看了看那灰蒙蒙的天,他冷不丁想到了那一日和琥珀相见的情形,心情顿时有些烦躁,但继而就被他完全压了下去。她和他在宗谱上都已经是死人,将来若是出了事情也连累不到丘家。当初三婶还真是狠得下心,为了不让女儿死在解送海南的路上,竟然不惜让亲生女儿落入奴籍,这活下来就真那么好? “好死不如赖活着?哼,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这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地活着!” 岳长天,或许该说是丘长天长长舒了一口气,从徐家后门大步离去。如今的风云突变谁都不曾料到,他若是再不设法,只怕这几年的苦心谋划全都要落空。既然知道琥珀投了好人家,日子还过得下去,他便没工夫再去操心这位堂妹。哪怕日后燎原大火真的燃起烧着了那个张越,他只要能保着她就行了。 当初丘家远徙海南的时候,那么多武臣谁站出来说过话?就连曾经承过祖父丘福恩惠的张辅也没有!若是这次张家受到牵连,那也是活该! 第二百十九章 雪上加霜的困境 正如张越预料得那样,孟韬和孟繁一得知自己得父亲居然下了锦衣卫诏狱,两人便立刻炸开了锅,等到孟敏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下去方才压下了两个弟弟。(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之后她苦口婆心晓以利害,亲自给两人打点了行装,又挑了四个妥当家人陪着他们俩去了北京,一再嘱咐所有得事情听二叔保定侯孟瑛吩咐。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北京丝毫没有音信过来,但纸包不住火,都司衙门中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孟贤毕竟曾经当过常山中护卫指挥,乃是赵王亲信,之前也就是对都指挥使刘忠恭谨些,对其他上司同僚下属难免都带着傲气。如今一朝出事,整个衙门里头倒是幸灾乐祸得多,甚至还有人掰着手指头计算孟贤究竟会有什么处分。 孟敏实在无心搭理外头得流言,她成天侍奉在嫡母榻前,将家事全都委了杜绾代管,那眼泪一天也不知道要落下多少,可是对母亲得病却是无可奈何。虽然大夫前前后后来了好些,但因为吴夫人得病原本就难治,如今更是人人束手无策,不过是勉强用些药物。她一头惦记着北京那边,一头又担心母亲得病,只半个月自己就瘦了一大圈。 这天晌午,丫头又送了熬好得药过来,孟敏一勺一勺喂吴夫人服下,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溢出来得药汁。眼见嫡母得两只眼睛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显得黯然无神,她只觉一阵阵揪心,面上却只能挂着关切得微笑。 “娘,三弟和四弟都已经进京去了,有二叔在,爹一定会没事得。” 一直对这些劝慰话置若罔闻得吴夫人这时候却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脑袋。不知怎得有了说话得力气:“敏敏,你爹本是你祖父得长子,自幼武艺兵法不凡。但因为是庶出,保定侯地爵位便是你二叔承袭。他一直都是争强好胜得性子,虽说不至于因为这个和你二叔生分,但一直都不肯放过任何机会,也恰好皇上派了他护卫赵王,从此他便得了赵王赏识。” 孟敏虽然是养在深闺得姑娘家,但身在豪门,有些事情她自然能看出来,此时听吴夫人说得吃力。她急忙劝阻道:“娘,您如今还病着,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我都明白。”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你不明白!”吴夫人忽然提高了声音,却吃凉风一呛剧烈咳嗽了起来。 即便如此,她仍是固执地推开了孟敏地手,又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家里得长女。虽说不是我生得,但谁都知道你是养在我得名下,就和嫡长女一个样。当初若不是安阳王由皇上定下了亲事,你爹原本预备让你嫁过去得,毕竟赵王世子殿下身子不好,说不定你就是世子妃,也许将来,”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却是惨然笑道:“孟家和张家虽原本就是姻亲,但那毕竟是保定侯本家和祥符张家长房有亲。你爹看到张越受英国公赏识,又因缘巧合入了皇上得眼,这才又起心把你配给她。待被贬出京意兴阑珊之后,也没兴头再提婚事。敏敏,你爹这次会如此大胆,我一点都不奇怪。他眼睛都盯着大事,顾不上家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随他去就是了!” 孟敏平日从来没有听嫡母这样评判过父亲。心中充斥着不祥得预感。想要张口劝阻,但喉咙却仿佛失了声一般。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吴夫人挪动着骨瘦如柴得右手,死死抓住了孟敏得手腕:“敏敏,你二叔地性子我明白得很。英国公那爵位并非来自世袭,乃是自己凭军功真刀真枪杀出来得,所以遇事才有决心有担当。你二叔那爵位却是你祖父传下来得,事到临头,万一皇上真得震怒,他兴许没有那样得决心来保住你爹。赵王平素看重你爹,不过因为他是功臣之后,又懂武艺韬略,可他也未必真敢触怒皇上。若是咱家败了,你便拿着这个去北京牌楼巷,” 觉手中被塞进了一样东西,孟敏低头一瞧,见是吴夫人平日贴身挂在脖子上得一尊金佛像,顿时吃了一惊。然而,更让她惊骇得却是吴夫人说得那一席话。她如今地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二叔保定侯孟瑛和赵王朱高燧身上,谁能想到,母亲竟然说他们会撂挑子! “敏敏,记住,求人不如求己!”吴夫人奋起余力,声音中竟是带了几分金石之音,“若是你爹没事,那就最好。若是破家流放或是入籍为奴,那则是一切休提。但如果只是追夺诰书为庶民,那你就拿着它去西牌楼巷东头第三家金银铺,我在那儿存了一些钱。这是我得嫁妆而己,尽管不多,却至少能让你们不愁衣食,不用去求人,都说人死了一切成空,我什么都能放下,可是,你却还年轻,你得婚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见吴夫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是形同梦呓,眼睛也渐渐闭了起来,孟敏顿时心头大骇,连忙起身奔了出去,高声吩咐去请大夫。半晌,大夫不曾来,杜绾却闻讯来了,到里间一看吴夫人一把脉,她连忙起身安慰道:“脉象虽微弱,但一时半会应该没事。这当口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全都看着你呢,你千万别慌,千万不能慌!” “我知道,我明白,”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孟敏喃喃迸出了几个字,右手紧紧握着那尊小金佛,即使手心被硌得生疼也不敢松手。倘若说父亲下狱母亲病倒是双重打击,那母亲刚刚那一席话便仿佛是当头一棒,击碎了她最大得希望。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嚷肆虐,哪怕是身旁有人走路说话,她也全然听不见看不见。 这几日吴夫人病情反反复复,杜绾一直看着孟敏在人前镇定自若,此时见她如此模样,她着实不知道刚刚吴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在旁边劝了好些话,见孟敏仿佛完全没听见,她连忙吩咐春盈和吓傻了得红袖将人搀扶到炕上坐下,旋即又命人去知府衙门给张越送信。 这一头刚安顿好,那一头大夫终于来了,她只好先抛下孟敏,吩咐外头得管事媳妇把人领进来给吴夫人号脉。待听到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得诊断,待看到又是和先头几乎没差别地方子,饶是她一直都是温和得性子,这当口也觉得心里冒火,只是却没有其它法子。 安排了一个大丫头看护吴夫人,杜绾转身预备到外头吩咐抓药熬药时,却看到门口那儿灵犀挑起帘子朝她打手势。情知灵犀一向最是稳妥谨慎,若没有必要得事情决不会这当口来添乱,她只好紧赶两步出了门,因见对方面色极其不好看,她便将其拉到廊下,因问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 “确实是出了大事!”此时没有外人,灵犀便直截了当地说,“之前孟大人得禄米早就放在米店寄卖了,孟家几个庄子去年年成不好,这些都没几个钱。孟家两位少爷这一趟上京兑了不少金子,剩下地钱因为吴夫人这病,66续续开销了许多。如今,帐面上居然只剩下了一百两银子和几百锭宝钞!银子也就罢了,可这宝钞如今在山东根本没人肯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个时候偏偏就没钱了! 杜绾此时只觉得脑袋和炸开了似得,想起前些天流水似得请大夫,流水似得开药抓药,再加上紧赶着给孟韬孟繁两人兑金子上京,几乎不曾想到帐面上还有多少余钱。一面自责自己昏了头,她少不得又紧急盘算了下来。这孟家上上下下如今总共不下三四十人,一日吃喝嚼用就得不少,若是没一个其他法子,这些钱顶多只能维持十天,这还不算月钱! 怎么办?究竟怎么办?_看书_就来__第一站 虽说杜绾使人去报信,但张越根本不在府衙里头,直到辛时三刻回来,他才知道杜绾打人送来了信。今日午后下了一阵春雨,此时他衣服上鞋子上都有不少泥点,但忖度孟家多半是又有什么变故,他也来不及回去换下身上行头,带了两个随从便打马往都司衙门奔去。到了地头滚鞍下马,他三两步往孟家得公廨赶,却看见门口围着好些人。 “啧啧,当初上任得时候多神气,如今还不是一样倒霉!” “汉王得闲事也敢管,这下子真是自讨苦吃了!” “既然不是咱都司衙门地都指挥佥事,当然不能再住在这儿!” “这新任都指挥同知是什么背景?刘都帅都客客气气陪着说话,孟家今天敢不搬?所以说,做人得留个余地,别以为自己了不得,如今撞上了更横地不是?” 一听到这些议论,张越只觉惊怒交加。他倒是听刘忠说过孟贤在同僚下属间颇有些倨傲,如今没人雪中送炭也无可厚非。可是,吴夫人此时此刻病得只剩一口气,这当口落井下石让孟家搬出都司衙门,这些人怎么做得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 见死不救非人也 都司衙门公廨吏舍不多,不少吏员军官都在外头自己置办或是租了房子住,后衙一般就只是住着都指挥使和都指挥同知。孟贤初到山东满心不高兴,更不打算在青州久居,因此便懒得寻房子,直接住在了都司衙门。于是,那原先住在后衙的都指挥同知只好不情不愿腾出了公廨,这才有了孟家那二十间屋子。即使这样,住惯了北京豪宅的孟贤依旧嫌弃地方小,最后还是刘忠爽快地从自己那儿划拨了四间屋子过去,这才算是容下了孟家上下人等。 然而,此时此刻孟家那院子中却站着好些人。为的少年白绫袄子上罩着天青飞鱼氅衣,粉底皂靴,生得白净,那眼睛四处瞧看,口中却埋汰不已。 “这一间间房子倒是不少,就是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破破烂烂不成体统!得空了住进来一定让人好好粉刷装饰一下,否则这能住人么?唉,这山东是出了名的穷地……” 张越带着随从排开门口的人群挤了进来,见孟家那些下人都退到了二门处,谁也不敢言声,又认出了那个指指点点满口狂言的少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走上前两步,他便冷冷说道:“既然嫌弃屋子破地方穷,那瑾弟你大可留在北京享福,何必到这儿过苦日子?” “哟,原来是越三哥!”那少年恰是张的长子张瑾,认出张越之后,他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旋即便笑嘻嘻地踱步过来:“你倒是消息灵通。竟然知道爹爹今天来上任。说起来我当然想留在北京,可谁知道先头孟大人居然这么糊涂,结果做出了那样一件蠢事,惹得皇上雷霆大怒?如今满朝都在议论山东这档子事,听说就连保定侯都不敢为孟大人说话,汉王不过是提了两句便被皇上怒斥了一通。至于爹爹此次来山东算得上是临危受命,皇上对山东都司很不满呢!” 尽管看到张瑾的那一刻就知道张肯定来了山东。但此时听到这样一番话,得知朝中居然是那样地格局,张越仍是难免震惊。他也知道孟贤和当初地张信不一样,张信乃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孟贤却是自己一头扎进了浑水当中。自己惹来了这次的祸事。可是,赵王和保定侯先后袖手,难道孟贤是真的死定了? 对于张越,张瑾一直都看不顺眼。大伯父张辅平素对他只是淡淡的,却对张越另眼看待。只不过嫉恨归嫉恨,张斌的下场他还记得。当初张斌被送回南京的时候,那臀上两股上的烂肉不得不硬生生割去了好些,金创药敷了一层又一层。怎一个惨字了得。就是二伯父张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张斌吃了那样地苦头,张越却是青云直上。先举人后进士,又外放做官。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让他给占了? 他原本想再刺几句,话到嘴边却看见那头刘忠陪着父亲过来。连忙闭上嘴退到了一旁。他倒是听说过孟贤曾经有意将长女许配张越,只如今这个地步,张越恐怕不会顾着孟家了。 张素来豪奢,只见他头戴束紫金冠,身上穿着青丝团花窄袖衲袄,外头罩着一件御赐大团宝象花大氅,倒是凛凛贵气。看到张越上前厮见,他便摆摆手笑道:“其实这回我是自动请缨前来,办完了事情就要回去,毕竟一家人没有一处做官的道理。话说回来,越哥儿你不在朝中,可不知道你自己如今名声多大,为着你那盐务条陈,朝中户部官员这几天吵得天翻地覆,夏尚书只不吭声。地方官当得像你这样惊天动地,大明立国可还是头一回。” 他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打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因笑道:“这是我临行前大嫂让我捎带来的。半个月前,因北边不甚安稳,皇上派大哥到宣府练兵去了。斌儿,你在那里东张西望干什么,也不向你越三哥问个好?” 刘忠在旁边看到张越面色不好,心里也有些尴尬,然而,休说张这正宗功臣之后他惹不起,就拿张带来了孟贤革职这消息,如今这都司衙门便不可能再留着孟家。可他平日和孟贤还算颇有交情,这会儿孟贤的结妻子正病得七死八活,他怎么有脸把人往外头撵? 张越看到门外那大车箱笼地架势,就知道张一家必定是要搬进来。若是换成别人,他还能让刘忠出面缓一缓,然后再设法想想办法,但张毕竟是他的堂叔父,这位长辈他奈何不得!此时,他忽然看见孟家二门那边仿佛多了几个人,定睛一看不禁怔住了。 孟敏瞧着比之前那一回消瘦了许多,双颊竟是微微凹陷了下去,那件黑青水纬罗缎袄显得空落落的,大约是听到了刚刚的话,那脸色竟是愈白了。一旁身穿秋香色绫袄的杜绾则是搀扶着她,面上冷冷的。两人身边颇有几个丫头媳妇,大多是含悲带愤。 相比自己那个莽撞兄长,张心眼却多,也知道祥符张家这一支和孟家是姻亲。只是他这新任都指挥同知比当初的孟贤还要高一级,再加上此姻亲联的是保定侯孟瑛家,和孟贤并不相干。孟瑛既然摆明了是要撇清,那孟贤这一回决计没有翻身之日,他还怕什么?听说孟贤初来乍到得罪了不少上司同僚下属,他若是替这些人出一口气,以后做事也有好处。 当下他便斜睨了刘忠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刘都帅,皇上已经下旨革除孟贤一切官职,着锦衣卫查办他妄用私兵一事。虽说我这一路赶得急,和那公文几乎同时到地,但这地方是不是让孟家人先腾出来?毕竟,这是都司衙门,万万没有让犯官家眷占着地道理。” 张虽说是冲着刘忠说话,但那话语四周包括孟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父亲革职,又听到人家口口声声犯官家眷,孟敏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旁边杜绾死死撑着,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了。一旁地杜绾想到里头吴夫人仍在病中,这里别人又要撵孟家走,她也是咬碎了银牙,心里更想到了孟家如今那干干净净的账面。 情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更糟,张越只能强耐心头激愤,便走到二门口,对面色煞白地孟敏沉声说道:“四妹妹,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先让人去打点。我正好在知府衙门旁边的春水街有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好歹能让你们先有一个落脚地地方,待搬过去再作计议。” “好,我听越哥哥你的。娘正好还没醒,我带人先把她安置好从后门送出去,我不想让她看到听到这些。”见张越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孟敏骤然有了主心骨,遂又转头对杜绾道,“杜姐姐,家里的东西麻烦你看着他们收拾,纵有遗落也不打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咱们孟家挺不过这一关!” 张越见那些丫头媳妇都跟了进去,二门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便转过身来吩咐连生到后门那边去帮一把,随即径直朝刘忠走了过去,因深深一揖。刘忠本就有些赧颜,此时慌忙双手将他扶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刘都帅,孟家人只怕没法一时半刻搬出去,所以我想寻个宽限。孟伯母如今病重,至少先将她送出去再说,其他的东西我让孟家人尽快收拾,定然不误三叔进驻公廨的时辰。沧海尚且能变成桑田,人也料不准旦夕祸福,希望刘都帅看在同僚之谊,能行个方便。” “好,这毕竟是彼此同僚一场,虽说孟老弟一时糊涂,但病重的家眷总得周顾。张大人,你这箱笼不如先搬到我那儿去,家眷也先到我那儿休息休息,给他们几个时辰。” 张没料到张越直到这个时候还会出手帮着孟家人,更没想到刘忠竟然也会答应,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深深看了张越一眼,他便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敲打了一句:“越哥儿,孟贤可是贸然侦伺宗室,离间皇亲的大罪,你可不要耽于美色误了你自己的前程。”一句耽于美色让刘忠大皱眉头,张越却面色岿然不动:“多谢三叔的提醒,我只知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先生教导过,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言罢他拢手微微躬身,竟是转身大步离去,屏门处围着的不少人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一来常来常往人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二来却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站出来给孟家帮忙,虽有叹他迂的,但更多人也不免有些敬意。而刘忠看着他的背影甚是赞赏,张却极其不满,遂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张越一出都司衙门便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浊气息全都吐一个干净。若是趋利避害,他今天在那样的场合就至少应该和孟家划清界限。但昔日有那样的因缘,这事又是因他而起,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情之一物 春水街正对着知府衙门后门,各家公廨中的不少官员小吏都走的是此门,家眷的轿子车马也都是从此进出,小厮丫头买东西也大多往这走,久而久之,白天这临街一溜就摆开了各式各样的摊子,饮食、胭脂水粉、面人泥人、新鲜瓜果应有尽有。**千载提供该小说阅读街东头尽处有几座民居,多是衙门官吏租住的吏舍,西头有几处雅静的小院,乃是通判推官之类的官员宅第。 张越的那座院子也在西头,乃是他上任未久就买下的,原本是准备收几房投靠的家人,谁知道事情一忙就顾不上这些,竟是空关了好久。这天傍晚,一辆马车将仍在昏睡中的吴夫人和孟敏一同载到了这儿。得了信的张家家仆早就把正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簇新的被褥,还烧好了暖炕。直到将母亲在暖阁中安置妥了,见她并未醒来,孟敏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痛。 尽管有杜绾和灵犀帮忙,张越又从家里调来了家丁压阵,但孟家的这次匆忙搬家仍是和溃退差不多。遗落下的东西、生出异心的仆人、零乱的包袱和箱笼……若不是灵犀在账房盯着紧,那最后的一点钱只怕也剩不下来。平日的精干都化作了此时的狰狞,平日的忠心都化作了此时的盘算,甚至在半路上就有希望解了投身文书投奔别处的。看到这林林总总一幕幕,张越只觉得心中冷,不禁想到当初大伯父张信在南京的那座宅子和散去的奴仆。 乱哄哄折腾到半夜,最后一个箱子方才搬进了这座院子。原来顶多容纳二十多人的宅院一下子塞进来四十多号人,顿时显得颇为拥挤嘈杂。埋怨不休的有之,扼腕叹息的人有之,惶惶不安的人有之,暗谋脱身的人更有之。胡七带着一群家丁四下里转了一圈狠狠呵斥了之后,那喧哗声终于都压了下去,但却禁不住人心中的思量。 其他各处屋里的炕一时半会还是凉地,正屋的暖阁之中却还温暖。身心俱疲的孟敏已经是伏在炕沿上睡着了。杜绾生怕吵醒了她,便将一件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吩咐红袖在旁边好好看着,自己掀帘出了屋子。因见张越正坐在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出神,灵犀站在下头只不作声,她便明白张越应该知道了孟家的另一重窘境。 当下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孟家之前的精干家丁都让孟大人带走了,留下的除了女流,便都是些后来投靠地家人。没剩下几个世仆。如今这些人吃喝嚼用,一天十两银子都未必够用。而且人心既然乱了,小则是偷鸡摸狗,大则是勾结外人引狼入室,你得和敏妹妹商量一下。趁早打一些人走。这些人留着没用,反而是祸害。” 灵犀见张越面色很不好看,忖度片刻也说道:“少爷,别说下人,其实自打孟大人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看那两位不曾生养地姨娘也动了别的心思。若真是像老爷说的那样保定侯怕了事撒手不管,只怕……” “别说了,我明白。”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双手揉搓着脸和眼睛。旋即方才抬起了头,“明日我和四妹妹分说。那些粗使的仆役仆妇想走地都打他们走,临走时让他们摁手印具保。防着他们出去胡说八道。至于那些世仆姬妾通房之类全都先留着,这时候打出去是添乱。墙倒众人推。今天人家能逼着孟家搬出来,明日说不定还会找其他把柄!” 堂屋中的摆设极其简陋,墙上贴着一幅八仙过海图,底下则是一张红漆大案,两边的交椅都是半旧不新。杜绾上前在张越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犹在沉吟之前的猜想该说不该说。灵犀见此光景,便悄悄闪进了里间,留着地方给他们说话。 “爹爹送来的那带钩,我有了些揣测,你可要听听?” “唔。” “其实很简单。便是那带钩和穗子地颜色。一个是银地一个是红地。由不得人往那一头想。银白也。红朱也。也不知道是爹爹这哑谜编得粗劣。还是我猜得粗劣。” 张越本有些心不在焉。刹那间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杜绾那眼睛正好瞧着自己。面上毫无一丝一毫玩笑表情。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不知道杜桢是哪儿来地消息哪儿来地判断。但想到那万分之一地可能性。他便有些失神。 “还有你那位三叔。我听姚少师提过。当初荣国公张玉地三子中。长子也就是如今地英国公最贤。次子莽且贪。三子聪明却狡猾。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素来无定额。山东都司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都不打紧。何必派他这个英国公地嫡亲弟弟来?他说是自动请缨而来。不多时就要回去。还说皇上对山东都司不满。听这口气实在是怪得很。” 苦笑一声。张越使劲摇了摇头。他前几天派人去过锦衣卫那座院子。早就听沐宁提过皇帝要派一个勋贵来禁锢寿光王朱瞻圻。然后削汉王地天策护卫。他原本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侯爵或是伯爵。谁能想到竟然是张。只沐宁居然没告诉他英国公张辅去了宣府练兵。这才奇怪!思量片刻。他索性就对杜绾道明了这件事。只隐去消息来自锦衣卫。 “这没什么好奇怪地。皇上派了大堂伯去宣府用兵。如今又派了他来。定然是因为要给汉王寿光王一个处置!” “荣国公英国公两代和汉王都是袍泽至交。派了你那位三叔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事情牵涉非小。他真地能办妥当?还有。今天你忤了他地心意。虽说你和他不相统属。但你以后还得小心些。毕竟孟家地事情究竟如何。如今还难说得很。” “难说好说都以后再说吧,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张越站起身来,见杜绾脸色憔悴,便又加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说这是唐朝狂生本色,我如今却也想学这么一遭!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明日大家一觉醒来再合计合计,先把难关顶过去,如今先好好睡个大头觉再说!” 见张越大大伸了个懒腰朝自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杜绾不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挑帘出屋自去安歇。而张越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进了里头的屋子。摆摆手示意红袖和灵犀先行退下,他便在炕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已经睡着了的孟敏。 “敏敏。” 他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并未醒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一眼看到她时,只觉得那是一个落落大方的贵千金,并无其他感受;文会上的她并不是最出色的,眉眼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北京城遇上她时,她轻声慢语提醒告诫,言笑盈盈;同路前来山东时,她规行矩步并未和他多说话;王家庄同伞避雨时,他看到她忧心忡忡牵挂着母亲;只有那一天晚上她痛哭失声的时候,他方才现,她其实只有十五岁…… 前一世他挣扎求存,不曾有工夫往茫茫人海中寻觅红颜;这一世虽然甫一睁眼便是在脂粉群中,但脂粉仿佛只是脂粉,大多犹如风吹水面须臾无痕,只有秋痕琥珀这么多年陪伴之后,让他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再往后,他则是在一次奇特的遇合下遇上了陈留郡主和杜绾,之后又在孟贤和张晴的特意安排下见到了孟敏。 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最初的时候,大概彼此都不过是好奇罢了。但人终究不是草木,他终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动心,渐渐的,一丝一缕变成了千丝万缕,尽管知道她的父亲别有用心,尽管知道他和她兴许有些干碍,但他终究还是很喜欢她。 “娘……” 孟敏嘟囔一声挪动了一下胳膊,那件盖在她背上的貂鼠披风立时滑落在地。见此情形,张越连忙站起身捡拾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便小心翼翼地又为她盖在了肩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却忽然现那炕上的吴夫人已经是醒得炯炯的,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张越吓了一跳,刚要出声,却见吴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微蠕动了一阵。他本以为她是在说话,屈一膝正要上炕,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竟是孟敏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孟敏便扑在了吴夫人身上,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娘,你醒了!” “我早就醒了,只是想你再睡一会!” 虽说声音极低,但吴夫人一个个字却仍是说得连贯。那无限慈蔼的目光看了女儿一会,她便端详起了重新站起身的张越,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失望。上马车的时候她就醒了,周遭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为了不让女儿再担忧,她只能一直佯装昏睡。她原本还想一直装下去,可刚刚一睁眼瞥见张越那目光表情,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可是,好好的一个家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女儿托付给张越,那又有什么用?张越的背后是一个诺大的家,他就算为了安慰自己而承诺了,那又有什么用?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却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随即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高高的颧骨流了下来,须臾就沁得冰凉。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简在帝心 大约是因为出身贫寒的缘故。$*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朱圆璋对于文武官员素来不信任。刚刚登基为帝就设立了御用拱卫司。之后又改了好几个名字。后来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在办完了牵扯无数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之后。这个功成身退的机构又被朱圆璋裁撤了下去。连指挥使加上底下的酷吏一起杀了好些。算是给百官一个交待。然而。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立刻就重新开张了锦衣卫。其中一任指挥使就是大名鼎鼎的纪纲。 纪纲已经死了。锦衣卫却还在。永乐年间新置的那座北镇抚司也还在。由于迁都北京已成定局。锦衣卫早早的了皇帝的圣旨。在西宫承天门外的东边挑选了一处好的方作为北镇抚司的办事之所。如今北京城还没修好。皇宫也只是造了一小半。北镇抚司的的牢却早就修的齐齐整整。内中一间间牢房俱全。竟是和南京那个恐怖的的方几乎一模一样。 南京北镇抚司诏狱之中的犯人已经通过运河稳妥的转来了北京。各自关在各自的的方。却是纹丝不乱。虽说锦衣卫的各种用刑手段堪称一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值的用刑的待遇。更多的人便是被扔在那阴森森的牢房之中任由生蛆老死。谁也没闲工夫拷打一番取乐。用已经当了两年多锦衣卫指挥使的袁方的话来说。锦衣卫不会把功夫花在无用之人身上。 因此。尽管这座北镇抚司诏狱最近又新关进来两人。但两人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被关进了南边那座阴森森的黑牢。一日三餐有人送。平日决计无人理会;另一个的牢房却是宽敞干净。别说老鼠。就连虱子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但却是天天审讯。 连续十几日天天被人讯问侦伺汉王父子动向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出自别人指使。是否勾结朝臣等等无数问题。饶是孟贤一向熬炼的好筋骨。如今仍有些吃不消。那间讯问的刑室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刑具。虽说他并没有尝过其中任何一件的滋味。但身处其间仍是大大不好受。毕竟。他眼下根本没把握能囫囵出去。也根本没把握人家会永远不用刑。 “来人。将孟大人送回去。” 又一日的照例讯问完毕之后。袁方便照常吩咐了一句。直到孟贤被人架下去。那扇厚厚的铁门在面前哐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他方才没了刚刚正襟危坐的阴恻恻架势。极其没有派头的往太师椅上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天到晚就是问这么几个问题。而且还的日日向皇帝汇报。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刑了。可他才不是乱咬人的疯狗。 皇帝不过是为了泄心头之怒。他何必一定要孟贤把那位赵王给供出来?话说回来。孟家人被赶出山东都司衙门之后。张越居然收留了他们。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正的读书人都有这种大无畏的气质? “算了。他既然看中了人家的姑娘。我少不的费点心思。横竖这铁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案子。只不过连英国公都走了。孟家还有的苦头吃……说起来还是汉王最倒霉。碰上了一个疯子儿子还不算。居然摊上了一个疯子知县。外加一个被人封官许愿给弄疯了的孟贤!” 在心里盘算了一通之后。袁方便施施然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刑房中转了一个圈。对于这儿建好之后花费的功夫。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满意。四周墙壁上胡乱挂着鞭子剔骨刀和好些名头多多的玩意。的上有血迹斑斑的夹棍。一旁的铁炉子里头烧着烙铁。再加上仿佛被人血浸透了似的暗红墙壁的面。谁能想到这是他授意一群心腹手下弄出来的? 人人都认为锦衣卫里都是些阴森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但天可怜见。那些家伙在廷杖上头固然是一把好手。也都有一手用刑的好本事。但能尽情一展花样的机会还真不多! 他缓步走出这间刑房。立刻有两个理刑千户上来奏事。他便漫不经心的听着。有时随口问两声。他算的上是骤进。在京城锦衣卫中本无根基。不过他手中的人却一大把。因此轻轻巧巧就安插了一批人。如今这两个便都是心腹。在把握机会这一点上。他自忖已经是炉火纯青。否则只是借着永乐九年朱棣北巡经过开封时那唯一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窜升那么快? 所谓简在帝心。说来简单做来难。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的报大人知晓。半个月前下了黑牢的那个知县。直到现在还在大吵大闹。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直都嚷嚷要见皇上。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属下觉着他是不是疯了?” “疯了?”袁方脚下一停。旋即便无所谓的挥挥手道。“那是个一心要报一箭之仇。一心想要向上爬的疯子。要是真疯了正好。既然他有力气叫嚷。那你就传话下去干干净净饿他三天。看他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刑不上大夫……我还没给他动刑呢!杨溥大人如今还在奋力读书。别让一个疯子打扰清静!” 犹如拍苍蝇一般解决了这么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袁方便打理了一番身上那袭绯色虎豹补子丝袍。整理了一下那金荔枝腰带。又正了正头上的幞头。这才往暖殿赶去。由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平素在人前又都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因此路上文武官员看见他几乎都远远避开绕着走。直到抵达了暖殿听候传见。他都不曾遇上任何人。 春天虽说到了。就连春雷也打过两回。可天气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当小太监上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求见时。他想都不想便吩咐传见。待到袁方进来参礼。将诏狱情形和各的的重要奏报一条条详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动容的听着。只在听到山东那边张已经抵达。孟家人都迁出了都司衙门时。他方才皱了皱眉。 “孟善当年何等恭谨小心之人。竟是会生出了孟贤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儿子!侦伺宗室离间皇亲。就是为了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以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胆子!” 一万斤盐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袁方听了心中不无冷笑。寿光王府上的盐少说也有二十万斤。这第一拨起运的才一万斤就被孟贤孙亮甘逮了个正着。不的不说那两个人确实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相比他的前任侵占各的盐场官盐四百余万斤。两位王爷占这么一丁点算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报皇帝知晓。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提一提。当下他躬身答应了。又低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张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赶出了都司衙门。但孟贤的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结果青州府同知张越给他们安排了屋子。把人接过去住了。他还对刘都帅说。当初读书的时候蒙先生教诲。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朱棣听了前半截皱了皱眉。听到后半截。那眉头立时舒展了开。当下便笑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着杜桢那个冷面人学会了那一套!罢了。素来危难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难的。至少比那些没担当的强!” 袁方连忙附和。心中却知道这皇帝爱重一个人。纵使有不好或是犯错。那也能一笔带过。倘若遇上一个厌憎的人。那鸡蛋里头尚且要挑骨头。碰上这档子事就是死定了!简在帝心的好处便是如此。张越还真是有福。 当下他又趁势说了些山东垦荒屯田的进展。却是不褒不贬。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素来很满意。但最满意的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少。据他所知。无论是太子皇太孙还是汉王赵王都和袁方没有丝毫关联。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忠心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枉他没有循资格而是迁拔擢。 “让青州那边的锦衣卫盯着一些。张虽然是英国公胞弟。为人也还算聪明。但毕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事情。禁锢朱瞻圻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疯的小家伙。但汉王却不可轻忽。他毕竟之前还曾经遇刺过。”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顿时又皱了眉头。心中对于削汉王护卫的决定颇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了狠。“袁方。汉王之前说是他鞭笞仆役以至于其含恨于心悍然行刺。你对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对这样的问题也颇有些答不上来即便青州那帮锦衣卫查的卖力。这事情仍然丝毫没有线索。汉王既然都这么上疏承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锁定。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分彼此 自古以来,俸禄之薄无过于大明。$*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以张越这个领六品官俸禄的署理同知来说,他的月俸是米十石,而且还不是尽给禄米,其中六成给的是米,四成给的是钞,一石米折钞十贯,也就是说,他每月的俸禄是米六石,钞四十贯。按照如今的一两银子两石米,宝钞十贯折银一两的时价,他的月俸也就是七两银子,一年不过八十四两银子。 而这样一笔钱若是用来供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开销,那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虽说他上任的时候颇带了一些银子,但若是这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还真是有些不够。 将孟家人安顿好的次日一大清早,张越去知府衙门理事,把自己的所有家丁长随都借给了孟敏压阵。\那座三进小院足足闹腾了一整天,孟敏总算是将家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十几个世仆和四房姨娘,一双还小的庶出弟妹。烧毁的身契足有二十多张,遣散的费用也用完了账面上最后一点钱。 “这回还真是干干净净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听着各房里头嘤嘤的哭声,孟敏不禁惨然一笑。家里的根子原本在北京城,那儿还有一座大宅子,内中的家什贵重,仆人众多,如今还有孟韬和孟繁在那儿。但那两个没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弟弟如今只怕正在暴跳如雷,那儿的光景又能好到哪儿去?若是天子一怒之下,那座宅子是否被查抄还未必可知。\ 虽说当初在乡间的时候见惯了那些打秋风亲戚的嘴脸,但如今见到孟家瞬息之间就成了如今的光景,杜绾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她从红袖手中接过那件灰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孟敏肩头,因低声劝道:“敏妹妹,外头风大,你也熬了这么多天。进屋去吧。” 孟敏僵着脖子回过头,见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心神恍惚的她跨进门槛时仍是一个踉跄。旁边的红袖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是好些天不眠不休,哪里有那力气,主仆俩竟是一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落后一步地杜绾慌忙上得前去,将人扶到正中的圈椅上,见春盈也搀起了红袖。\她连忙又卷起孟敏的袖管查看了一番,因见只是略微蹭破了一点皮,忙吩咐春盈去取白药来。 忙活安慰了这么一阵,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和平常头等下人也动辄是鸡鸭鱼肉相比,孟家这一天的晚饭却是简简单单。下人们都是外头春水街上买的煎饼浆水之类饮食,这当口凄凄惶惶谁也不敢计较。灵犀带着秋痕亲自送来了一罐野鸡崽子汤给吴夫人,本还说让公廨中的厨子再做些饭菜送过来,孟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孟家如今让越哥哥这般照顾,这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连我们的饮食也要从公廨中送出来,让别人看见。就是他也要落下不好去。家里还有昨天准备的挂面,去下几碗就行了,只是委屈杜姐姐你……” 杜绾见孟敏在如今的地步尚能想到这关节,心中更生敬意,因笑道:“还有挂面可吃,算得上什么委屈?” 当下她便站起身出门,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精干管事媳妇吩咐道:“去下几碗清汤面,给你家小姐加两个鸡蛋。\多搁些葱花香油。她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咱们地就不用了,就是这厨房里头所有东西还是昨儿个灵犀带人送来的。该俭省的时候就俭省些吧。” 那媳妇乃是吴夫人的陪嫁丫头,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匆匆下了台阶去厨房预备,不多时就用雕漆盘子端了几碗面进来。\因灵犀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拉着秋痕进去给吴夫人喂鸡汤,其他人便各吃各的,心不在焉的孟敏竟是没注意别人碗中的光景。 连着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时候一晚鸡蛋挂面下肚,她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待那媳妇收了碗筷下去,灵犀和秋痕又双双从里头出来,她便开口说道:“如今账房的那些钱都用来遣散了仆人,娘还病着,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更不能老是靠越哥哥资助。我和红袖的绣活都还过得去,几位姨娘和身边地丫头也会做针线,灵犀姐姐能不能到知府衙门揽一些绣活来我们做?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等娘稍好了,咱们再上京去。” 忙完了一天公务的张越此时刚好到了门外,听到这些话颇为揪心。\孟家当初在北京时何等豪富何等尊贵,这会儿竟然已经沦落到家中女眷要做针线出卖度日地光景。挑开门口的棉帘子进屋,瞧见孟敏和杜绾站起身来见礼,他便笑着回礼打了招呼。 灵犀见张越仿佛有话要说,忙拉起秋痕笑着说该走了;红袖也是机灵人,干脆也拽着春盈出了堂屋。四个丫头站在门口你眼望我眼,同时叹了一口气。当下红袖和春盈去了耳房,灵犀想到家里还摆着几本帐簿要清算,便干脆先和秋痕一块回去了。 张越见孟敏要让座,忙摇了摇手坐了下第一张椅子,因说道:“北京那边我打听过消息了,孟伯父如今正押在锦衣卫,虽说是秉承圣意革职查办,但暂时没吃什么苦头。\凶险固然是凶险,但应该还不是一点余地没有。” 一听这话,孟敏顿时喜极而泣,杜绾却是心生疑惑。一旦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是贵为公侯伯也仅仅是普通的犯人,家人便是手眼通天也甭想打听出消息,张越是哪里来的路子?要是英国公张辅如今还在北京,那兴许还能说得过去,可张辅不是去了宣府练兵么? 张越却没注意到杜绾的表情,又解释说:“保定侯应该并不是不想救孟伯父,而是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贸贸然求情只怕更糟,所以如今你那两个弟弟都还住在他家,我大姐和姐夫亲自看管着他们,就怕他们闯出祸事来。\要知道,皇上如今还未有意牵连家人,总不能让事情更糟。至于赵王则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如今正在闭门思过。” 这都是他派了胡七去沐宁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与此同时,他还让胡七把某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报了上去。他如今一头忙着屯田垦荒,一头忙着照应孟家,自然无暇去理会白莲教是否和某位藩王勾结,也没法去查证此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家,这无疑是最好最省事地办法。想起刚刚在门外说地话,情知孟敏看似柔弱其实坚韧,他思量片刻就又开了腔。 “四妹妹刚刚提到了绣活,说句实话,知府衙门中虽然有不少官员,但在这上头的开销有限,纵使是凌知府,家里地绣活也多半是女眷所做,一般用不着外人。\若是四妹妹你真有此心,不怕别人诟病,我倒是认识一个开有绣庄的商人,可以把你们地绣活送到那儿寄卖。这绣活毕竟一来看手艺,二来看心思,想必你们做的总比其他人做地更精巧些。” 商贱业,在明初之世这仍是一条真理,更不用说孟家这样的功臣勋贵。此时孟敏面色颇有些白,但一想到母亲的病还是无底洞,一想到家里的帐面上已经干干净净,一想到张越已经在紧要关头帮了大忙,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她刹那间便把要和商人打交道的那丝羞辱抛在了脑后。 “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自食其力而已,总不能一直靠越哥哥你过活。\” 听了孟敏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杜绾不禁悚然动容。虽说她没经历过眼下的困境,但易位相处,她自忖也只有这样的办法。之后见张越又安慰了孟敏几句,旋即入内探视了吴夫人。待到他盘桓了一会要告辞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由头亲自送张越出门。 初春夜晚的寒风打着旋儿在院内卷过,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叶子紧紧抓着泥缝不松手,其他的碎屑尘埃则是被风卷着在空中飞舞。杜绾只穿着贴身青缎小袄,这时候一股寒风一灌,她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正有些尴尬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两声更响亮的阿嚏声。张越来的时候只匆忙脱下了乌纱帽和官服,随便穿了一件盘领纱衫,却不料想这晚上温度更低寒风更大,两个喷嚏一打,再看到杜绾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不禁露出了苦笑,摩挲着下巴上刚刚扎出来的几根胡须茬子道:“天太冷了,绾妹你也别送了,进去吧。” “要不是有话问你,我看着敏妹妹还来不及,才不会送你。”彼此熟络惯了,杜绾如今说话就带着那么几分随意,索性便直截了当问道,“我还不知道师兄你居然有那么大本事,锦衣卫那种地方还能打听到消息。虽说我信你不会信口开河,但还是得问一声,你眼下打保票可以让敏妹妹和伯母暂且安心,但瞒得了一是瞒不了一世,你可别弄巧成拙了就好。” “放心,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张越话一出口,见杜绾盯着自己直瞅,仿佛心有所悟,便知道秉性聪明的她多半是猜着了什么。话虽如此,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他也不会多加解说,略站了一站,他又说道:“之前你那猜测我已经交付了妥当人去查,先生打哑谜,我却不好打哑谜,毕竟这是天大的事。你快进去吧,这儿太冷!” 见张越颔一笑便转身走了,杜绾只觉得心中堆积着无数疑惑和感慨。站了半晌,她方才徐徐转过身子,却看见身后不远处堂屋的门帘打得高高的,一个消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内望着这边,眼神颇有些迷离。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和中明晚明的军队糜烂相比。如今的明军算得上是一支天下强军。除了镇守边疆重镇的边兵之外。其余便是屯重兵于南北京。各地的卫所千户所虽说人数不少。但隶属军户。平日屯田战时耕种。这战力然要次一等。天下各卫所共有五百四十七。若是都按照每卫五千人计算。大明的军队可达将近三百万。这三百万中真正的精兵也相当可观。 就拿山东来说。都指挥使下辖卫所足有二三十个。但青州府之内却只有两个卫所。重心皆在登州莱州。正是为了防备倭寇。如今虽说大明强盛。但沿海倭寇仍常有入寇作乱。除了浙江福建之外。山东这临海备倭的几个卫所可算得上是精锐。至于其他军户也是兵器齐备。平日屯田战时上阵。但若遇大战。仍有积功升迁的机会。 只不过。久在京城鲜少外出的张还看不上眼山东都司派给己的那些兵。他这一趟奉了钦命却不是钦差。然不能像上一回张谦那样带着数百京卫精锐招摇过市。虽说明白汉王天策卫不好对付。但他此行却是笃定----有当今那位马上天子在。汉王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什么逆动。再说了。这削护卫又不是削王爵。这今日削明日增也说不定。 凭着兄长张辅和汉王昔日的交情。他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怕没有垦荒屯田。春天也原本就是农人辛苦耕种的季节。虽说如今一多半的地里那麦子长势正好。但余下的地里少不得还要种些其他作物。从二月开始。便是播种豌豆春蒜等等。待到了三月则是棉花高粱。就连那些不成亩的小块地上也都种上了蔬菜瓜果。更有人见缝插针种上了蓖麻。因此打从青州出。这一路上四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由于当初下手晚了还贱卖了几处田庄。如今张在北京附近的那三个田庄还是长兄张辅匀给他的。平日靠这个根本不够吃喝嚼用。因此现这青州府内熟田不少。更有大片荒地无人耕种。他便有些上心。少不得向护送他的指挥使高明询问地价。 “张大人。您若是要买地。这青州府境内地地可不好买。”高明身长七尺。乃是子承父业当上的指挥使。也算是在山东土生土长。“咱这儿是地广人稀。熟地谁都不肯卖。刚刚垦出来的荒地根本没人要。至于那些大片大片的荒地更是能白送给你!就拿如今这屯田来说。招募到地人手极其有限。听说布政司和都司衙门正在商量奏报朝廷。能招募百人屯田就授百户。千人则千户。如此一来。大概打山西一带能过来不少人。” 北京那儿因为前后迁徙过去数万户人。因此如今倒只愁地不够不愁地太多。所以张完全没想到山东会是这种状况。既然置办地产填补开销的希望落空。他便有些意兴阑珊----他如今挂着从二品的职衔。实际上却只有正四品。每月禄米折银之后。不过是二十四两银子。幸好分家的时候长兄给他多分了不少。而且还能暗地里放些钱。家中又有几房家人经营些产业。否则要是靠这些俸禄过日子。那么一大家子。他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张大人。那边田边上地似乎是小张大人?” 张一听这话。顿时一夹马腹停了下来。定睛一看。那边田埂上身穿青袍。正在和几个农人说话的少年可不是张越?见他和几个农人比划手势正在说什么。又想到那一日他竟是当面冲撞了己那样一番话。他顿时心中有气。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纵马就走。 “一个同知居然和这些泥腿子为伍。张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正在向一个老农问话的张越听到官道上的马蹄声。顿时转过头去瞧了瞧。却只看见百多号人呼啸而去的。扬起了漫天灰尘。他并没有看到张。但细细一想。这时节带这么多人通过这条官道往乐安县的方向走。最大的可能性也只有张。微微皱了皱眉。他便笑呵呵地对那老农说了几句话。因又顺着田埂往前走。 “大人。这垦荒屯田虽说是布政司推行的善政。但您又何必次次亲下来?” 听到背后的这个声音。张越便头也不回地说:“方青。你们方家几百号人。比你年长地有的是。比你辈分高的有的是。既然推选你为族长。肯定并非因为你是个秀才。而是因为信你有真才实学。能够把家族困境。你既然是如此。我然也一样。我年少。别人面服口服心不服。与其在衙门里头处理公务让别人不舒服。何妨下来亲部署这些别人未必愿意干的活?这政绩如何虽说是吏部说了算。官声如何却是百姓说地算。再说衙门之中有凌知府。还有其他官员。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三十出头的方青只比张越高一个头。此时身上穿着青绢衫子。脚下的白底黑布鞋已经被田埂的泥巴糟蹋得不成样子。走路也是和张越一样一脚高一脚低。形容颇有些狼狈的他听张越这么说。不禁苦笑了起来。心想这位少年得志的贵公子倒是头脑清醒。尽管背景深厚。但若是一味不量力和知府以及其他属官争权夺利。到时候说不准谁吃亏。 “学生听说大人先前那盐务条陈在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命人去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大人居然是那样的大手笔。并不局限于一时之地。端的是目光长远。” “那是我和凌知府两个人的主意。而且也算不上什么大手笔。”张越心中叹气。心想这盐铁行业素来就是国家垄断。到后世也几乎不能免俗。他在这上头的见识其实有限。幸亏他有一个不怕学生抢功劳地老师。“如今开中法应者寥寥。乃是因为建北京城和数次北征南讨耗粮巨大。这盐场灶户无利可图纷纷逃亡产量低下。此消彼长。然就无盐可支。” “所以大人才会上了数条善策。”方青然不会放过这最好的奉承机会。因滔滔不绝地说。“其一。商贾于边镇纳粮取仓钞之后。若当年无法支盐。可交朝廷兑支银钞。或转让出售给其他商贾;其二。朝廷仍照旧例给灶户工本米一年十石。不再用钞折支;其三。灶户余盐以定价收购屯仓备用。其四……” “好了好了。我己写地东西。我还不记得么?” 张越笑着摆了摆手。心想这第一条第二条乃是最最关键的。若是由朝廷回收仓钞。则守支的商人不会太多。而且也不至于三五十年之后的盐不得不用贱价卖给了商人。商人却还不乐意。灶户一年有十石米工本钱。一年忙到头总有一个盼头。能活命然就不会逃亡。产出也会上升。商户开中纳粮时将一定数额的米粮纳入盐场。这工本钱也就一并保证了。至于其他。则只有慢慢来了。 “天下守支的商人极多。我那些建议兴许有利将来。但眼下能帮的也只有你们一家。圣旨一下。乐安和寿光盐场都往都转运盐使司运了将近二十万斤盐。虽说折下来不过五百引。但至少能暂时缓解一下你们的倾颓之灾。否则这次你们也拿不出那么多耕牛。” 听到张越这么说。方青连忙谦逊了一番。方家家大业大。之前哪怕说倾颓之灾。其实也能撑个几年。但总得为将来考虑。这一回吃了甜头又被重重敲了一回竹杠。他心中却也乐意。从张越在田间和那些百姓说话的口气。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同知仿佛在提防什么。所以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推动屯田垦荒。只是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却也不好多问。 张越这时候心中也在想着某件事。都说锦衣卫凶名赫赫无所不能。却不想锦衣卫也有找不到的人。那群打着佛母幌子的白莲教教徒虽说早早被锦衣卫盯上了。还抓了几个人。奈何落网的都是小角色。还为此而打草惊了蛇。即便那一次他在王家庄遇到的那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唐赛儿。如今竟是也没地可寻。只知道她曾经在安丘福清寺以居士名义行过医。可惜他造访福清寺的时候。她早就不在那儿了。 这四处查看了一上午。又在一户民家用了简陋的午饭。午后新一批耕牛和种子也都到了。张越少不得又多留了一会。和方青又敲定了几件大事。说好让方家的绣庄寄卖几件绣活。他忽地想起另一条路子。便问起了这山东登莱一带可有海商。出海状况如何。 “大人。如今虽然朝廷屡次派中官下西洋。但海禁其实一直都还在。”方家虽然有人打理产业经商。但主要却还是本地的大地主。若非方青素来对于聚敛财富极为敏锐。这关于海商的问题还真是答不上来。“因福建浙江等地常有倭寇。所以沿海素来屯驻重兵。登莱也一样。虽然少数人用海船悄悄出海。但被官府抓住就是一个死字。除了福建、广东、浙江三市舶司可与海外番国互市。其他的哪有什么海商。都是小打小闹偷偷摸摸罢了。” “原来如此。” 张越还以为永乐之世既然有郑和下西洋。海上贸易必定是极其繁盛。却不料是官走官的。民禁民的。心想怪不得到了仁宣之后便是完全海禁。连郑和那些海图都被封存得严严实实。大明宝船继而成了历史。倒是海上走私极其猖獗。看来如今他就是想派船出海也是做梦。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人心昭昭(上)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该问的话也都问完了,傍晚时分,张越方才带着几个随从回到了青州城。才一进府衙,便有一个小吏迎了上来,说是知府有请。心中疑惑的他立刻赶往三堂,却现知府凌华虽然坐在正中,旁边客位坐着的却赫然是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忠。刘忠平素一向爽朗开怀,这会儿却是很勉强方才挤出了一个笑容。 凌华和张越共事了这几个月,彼此早就是熟不拘礼,见他进来便站起身迎了上来。他先问了问张越今日的行程状况,旋即便低声道:“其实不是我找你,而是刘都帅有事。我陪着刘都帅坐了好一会儿,他可是半点话头不露,显然是特地来找你的。我那儿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见这位知府脚底抹油走得飞快,张越顿时暗叹其狡猾。这上门来找的总没有什么好事,更何况能让正二品都指挥使如此为难的,那简直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是难办的勾当。果然,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刘忠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可下一个动作却让他吓了一跳。 那位堂堂二品都指挥使竟是站起身来,冲着他一躬到地!他愣了片刻便慌忙上前去扶,可哪里拗得过马背上驰骋了大半生的刘忠,竟是不折不扣受了一回礼。好容易刘忠直起腰来,张越连忙将他让下坐了,不解地问道:“刘都帅怎得忽然行此大礼,这岂不是折杀了我?” “张越,论理我是该去孟家向孟家丫头赔礼的,可我也不想跑上门去给人家添麻烦,毕竟,青州之内还有锦衣卫在。你若是见着孟家丫头,就代我向她赔个不是。我这一辈子读过的书不多,但我还不曾做过这样的亏心事!孟老弟是下了锦衣卫诏狱,我在山东还算一个大人物,但在皇上面前却说不上话。其他也帮不上忙。” 刘忠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片,郑重其事地给了张越:“那天孟家搬家的情形我也听人说了,他们家两个小子进京的时候带了不少钱,孟家弟妹还在重病,大约金钱上是捉襟见肘。这儿是我存在青州一家金银铺的五百两银子,虽说不多,但我一向开销大,再加上家里有主妇管家。没多少体己。不过我那儿好歹还存着过年过节人家送的药材,若是你要用什么尽管上我那儿张口。” 见刘忠面露赧颜。想起这位都指挥使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而且此时能有此心更是难得,张越连忙退后一步深深一揖到地:“我代孟家谢过刘伯伯这份心意。” “唉,我这份心意比起你算得了什么?”刘忠听张越又叫自己刘伯伯。便将张越扶了起来,在那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孟家遭了这样的大灾,你一个小小文官都能挺身而出,我比不上你。说起来我当初还不明白英国公为什么偏喜爱你这个本家侄儿,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该仗义时就仗义,好!总之一句话,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老刘!” 之前刘忠照应自己。多多少少是看张辅的面子,张越倒没有想到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而真真真正得到这位老将地认可。虽说当初孟家搬出都司衙门的那会儿。他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对方的意思,但如今那丝心结渐渐烟消云散。官当到都指挥使本就顾虑多。毕竟刘忠和孟贤那一丝同僚情分,其实还是因为张辅的缘故维系上的。 见张越笑吟吟地谢过。刘忠只觉心情大好,当下又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提醒道:“你那天帮了孟家那么大的忙,都司衙门中有说你仗义的,但那些和孟老弟不对路地却是背地里非议多多,甚至还有人编排你过年时收汉王的那些节礼,指不定锦衣卫如今也知道了。你年纪小,虽说皇上未必因为这个怪罪你,但你以后要更注意些,毕竟暗箭难防……” 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年头有几个人敢说这样地话?送走了刘忠,张越心中苦笑不已。正月初一那些富户送来的礼若是寻常的他也就收了,比如那银童子金箔之类的东西他全都设法退了回去,唯有汉王地礼物没法处置,如今还好好锁在库房里头,不过锦衣卫那边应当已经在皇帝面前报备了。如今朱棣还存着好印象的时候自然不打紧,以后就不好说了。 谁让这是**地空气布满天空地大明? 凌华这会儿正在三堂旁边地东屋里用晚饭。瞧见张越熟络地掀帘进来。眼睛往自己炕桌上一扫。他顿时明白对方什么来路。忙吩咐一旁伺候地丫头添碗筷盛饭。因见张越二话不说就在炕上坐下。他便笑道:“你三天两头上我这屋里蹭饭。我那些禄米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怎么。刘都帅又和你说了什么糟心事。让你这般脸色?” 此时另有小丫头用鲜红漆丹盘捧上一个定窑白釉瓷托盏来。张越这一天跑下来本就是嗓子冒烟。再加上又陪刘忠说了这么一通话。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牛饮与否。掀开盖子先痛喝了一气茶。放下之后方才道:“刘都帅不是为了公事。只是说了一些私下里地话。只不过是听着心里头有所感。憋闷得慌而已。” “身在官场。憋闷地事情多了。”凌华见丫头摆上了稻米饭。又添了筷子。便摆手吩咐她们退下。这才笑呵呵地说。“今儿个我刚刚收到行文。盐务之事朝廷上夏尚书终于了话。皇上御准。照旧例给灶户工本米一年十石。不再给钞。其他那些条条框框还在商议。我在朝中也有两个当着翰林庶吉士地朋友。这会儿都写信来赞我是能吏。殊不知要没有张老弟。我就是一辈子也混不到能吏这两个字。” “可凌大人若不是署名在前。我这份折子地分量岂不是就要轻许多?”张越微微一笑。却是诚恳地说。“大人新官上任需要证明自己。我少年升迁也需要证明自己。这一次上疏乃是双赢。如今一斤盐已经涨到了三钱银子。朝廷明令禁止。商人却仍不收宝钞。若是再不设法填补一些。只怕这以后百姓就真地要无盐可吃了。所以说。盐务虽说看似和咱们地方官无关。却是关系民生地大事。对了。徭役之事有什么结果?” “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因着这一条。皇上大雷霆。咱们被骂了个半死。只不过还没听说处分。御史倒是鼎力支持。不管怎么说都得了好名声。却也值得。” 两人都是办了一天的事饥肠辘辘,相视一笑之后便不再多话,纷纷闷头吃饭。虽说都是大家出身,深知惜福养身地诀窍就是节制饮食,但这成天劳心劳力,因此凌华和张越全都是风卷残云,不多时便是盘中空空。等到丫头奉上茶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公事,张越便告辞离去,而凌华则是笃悠悠地哼着小调回了后衙。 只要张禁锢了那个寿光王,再削了汉王护卫,以后他这个知府可是舒坦多了!这些天他忙得什么心思都没有,倒是冷落了年前新娶的一个小妾,如今倒是该好好松乏了。 然而,即使张越也想学知府凌华那样饱暖思淫欲,但他却没有那样地好运。从三堂走甬道到了二堂,又过了穿堂,才跨进自家门前那垂花门,他就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嚷嚷。 “少爷,吴夫人不好了!” 来的却是身穿墨绿色比甲的秋痕,她近前也顾不上行礼,一把拽起张越便匆匆往后门那儿走,口中还唠唠叨叨地说:“今儿个下午吴夫人喝了药之后就呕吐了出来,旋即竟是一直昏迷不醒,杜小姐和灵犀姐姐赶紧命人请来了大夫,谁知道那庸医说什么准备后事。后来还是我想起上次少爷带琥珀去冯氏医馆求医,遇上那位史太医的事,就提了一句。结果孟小姐说几乎求遍了青州所有的大夫,还没给那位冯大夫看过,正吩咐套车赶过去呢!” 不提冯大夫还好,一提此人,张越登时想起了至今扑朔迷离的汉王遇刺案,还有此人恶劣的品行和态度。他当初留着一个家丁监视了十几天,后来看看始终没动静便撤了回来,倒是听说那位冯大夫确实有些手段,只经常敲人竹杠,故而登门求医的人极少。但问题是,史权既然与其是同门师兄弟,他都看不好的病,那冯大夫真能妙手回春? 匆匆赶到孟家时,他就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黑油车,进门之后,就只见正房前头有两个健壮仆妇正在圈椅上捆扎竹竿,大约是准备将吴夫人抬出去。他才疾步上前,却见正房门帘大开,杜绾正打着帘子向她们吩咐说话。 “你来了!”杜绾把两个抬着圈椅的仆妇放进屋,一抬头看见张越来了,打了个招呼便轻轻摆了摆手,因低声说,“敏妹妹如今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有什么话就搁在心里别说。她父亲下了狱,母亲是她唯一的依靠,纵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也只有试一试。这当口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若是不放心,就亲自陪她走一趟吧!” 张越正要开腔答话,却不料杜绾从手上捋下来两个金镯子,二话不说地塞进了他的手中:“听秋痕的口气,那位冯大夫似乎是古怪的性子,这些你先带着。总而言之有备无患,若是用不着再说,这当口救人要紧,不管他要什么都先应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心昭昭(下) 此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三刻,城门紧闭满城宵禁,巡街卫士正在四下里巡逻。虽说寻常百姓不得随意出行,但若是有紧急公文投递或是求医则不在宵禁之列,因此张越的这辆马车倒还走得顺遂,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地方。和别的铺子一样,这儿早就下了门板,一个随从下马之后拍了许久的门,方才有人在里头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这么晚了,要看病明日趁早!” 张越本就觉得这位冯大夫品行不端为人恶劣,此时一听这话更是眉头一挑。医者父母心,这不出诊已经是够奇怪的规矩,更何况人家这么晚特地找上门来,分明是急病,此人竟然还说这种话!想到这里,他便对那回报的随从吩咐道:“上前去继续敲门,就说咱们的病人拖延不得,倘若他能治好便重重地谢他诊金,再告诉他咱们是慕名而来!” 那随从上前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内中终于响起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多时,门板便被人挪动了开来,探出的却是一个头乱糟糟的脑袋。将车帘揭开一条缝的张越借着护卫手中的火炬细细一瞧,立时便认出了那正是冯大夫。 “要看病的想必知道我的规矩,诊金一贯钱,若有疑难病症则指不定十倍百倍,总而言之凭我高兴!” 听到这种口气,车中的张越顿时再忍不住心头恼火,冷冷反问道:“若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哈哈哈,若是你知道我治不好,还来找我作甚?就算是别人都治不好的病,到我手中总还能延命几天,你若是不信就滚,老子正好去睡觉!” “越哥哥,让我去试一试!”一直一言不的孟敏敏锐地察觉到张越仿佛按捺不住火气,忙低声道,“我带着娘下车去看看。你在车上等我。” 由于上次带琥珀来求医的那番遭遇,张越情知自己下车恐怕对方会翻脸。遂招来胡七吩咐了几句。见几个护卫拿来了绑在马上带来的圈椅,小心翼翼地将仍昏迷着的吴夫人抬下了马车又盖好了被褥,张越这才让孟敏和红袖下车。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 小小的医馆当中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顿时显得很有些拥挤。不知道是为了省钱抑或是根本没钱,屋子当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孟敏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大夫。见对方斑白的头上戴着高头巾子,身上穿一件褐色地大棉袄。甚至还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顿时感到原本就渺茫地希望更少了三分。 就在这时。她忽然现那冯大夫疾步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口水缸前,拿起瓢舀了一瓢水。竟是低下头直接浇在了脑袋上。瞧见这一幕,她顿时对这位行事古怪的大夫生出了一股深深地惧意。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冯大夫却根本没注意满屋子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一瓢之后又是一瓢。接连浇了三大瓢水,他方才随手拿起旁边一条软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和脸,旋即直起了腰。见一帮人都用奇怪地目光盯着自己,他便冷哼了一声。 “我又不知道晚上会有人过来敲门看病,若不用冷水醒了酒,如何诊脉?” 他说完便径直走上前来,弯下腰看了看圈椅上的吴夫人,旋即便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那右手腕脉上,细细诊了许久方才直起了腰,面无表情地说:“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此时此刻,别说红袖面色煞白,就连那胡七也觉得这个大夫可恶至极。他向后一招手,正要吩咐其他三人将圈椅抬出去,却不料孟敏忽然上前深深行了一礼:“冯大夫,您既然说无药可治,而不是无药可救,之前又提过有延命之法,还请你想想办法。” 冯大夫细细端详了一眼面前地少女,见她身穿玫瑰紫潞绸小袄,外头罩一件石青一路荣华纹样的半袖披风,头戴翠水祥云金钗,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他便哂然笑道:“想不到竟能听出我地言外之意,倒是一位聪明的姑娘。无药可治不假,但确实有法子可救可延命。若是我袖手不管,你娘只怕再也难能醒来,三五日之内必定西去。若是你想拖延一段时间,那么一口价,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一听这个价钱,红袖登时再也忍不住心头惊怒,三两步冲上来拽住了孟敏:“小姐,您可别犯糊涂,千万别听这江湖骗子狮子大开口!三少爷和四少爷进京几乎搬空了整个账房地钱,剩下那些都用来遣散了人,咱们家已经没钱了,到哪儿寻六百两给他?小姐,奴婢说一句该死的话,就是太太如今醒着,必然也是要拦着您地!” “住口!”孟敏一口打断了红袖的话,面上露出了挣扎不定地表情,紧跟着就喃喃自语道,“娘如今只惦记着爹爹,倘若她就这么心中不安地走了,我怎么对得起爹爹,还有不在这儿的三弟和四弟?六百两……就算变卖了所有的头面衣裳……” 听到主仆俩这般对话,冯大夫却依旧端着那幅刻薄的表情,直到看见外头又有一个人进来,他方才勃然色变。他这医馆难得有人光顾,来过的人他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认得那个晚上自己和史权争执时进来的少年,更记得一向矜持自傲的史权二话不说就答应此人去诊治。盯着那张脸死死瞧了一阵,他便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不是认得太医院的那位史大太医么?怎么也会带人光顾我的小地方?” 张越知道自己这一出现必定要坏事,但着实被刚刚这个老家伙的狮子大开口给气炸了肺。他大步走到孟敏前头,看也不看那冯大夫,却是对孟敏说:“都是秋痕那丫头信口开河闹的,之前你也让史太医给你娘看过,她的病由来已久,只能慢慢调养。这次应该是正好作,咱们回去找其他大夫设法试一试,总比在这儿任人讹诈好。” “小子,你说谁讹诈?”那冯大夫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隐隐暴出了青筋,“难道史权没有手段医不好,这天下就没有能治她的人?小姑娘,你给我听着,六百两银子,只要照我的法子,我保你娘至少能再活一年,若是少了一天,我这脑袋就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一年! 孟敏顿时心生希望,只要有一年,说不定父亲就能放出来,说不定孟家就有转机,说不定母亲的病能在那一年之后奇迹般地好转。想起吴夫人说过在北京还存有一笔银子,毕竟北京那儿还有二叔二婶可以求助,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的她忙说道:“只要真能有一年工夫,我愿意出这六百两银子,不过这钱是否能宽限几日,我……” “小姑娘,你想想你母亲的病可能宽限?”冯大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孟敏的话,旋即瞅了一眼张越,又阴恻恻地说,“这位公子既然能请动史大太医,料想六百两银子不在话下。怎么,要讨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就连六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那银子今晚便要备齐,否则我可过时不候!” 张越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大夫,心中实在无法相信这个死要钱的居然是史权的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平复了心情,上前一步再次问了一遍:“六百两银子,一年寿命,倘若不成你就抵命,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冯大夫面带倨傲,哪里还有刚刚那种糟老头子的模样,“这病虽然棘手难治,但只是延命一年又有何难!史权束手无策的病,我偏能治!” 张越一把从腰中掏出刘忠那五百两银的凭据,又拿出杜绾塞给自己的两个金镯,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那张八仙桌上,随即从腰间解下了钱囊。转头看了一眼孟敏。见她默默取下手中的玉镯和金钗项圈耳环递了过来,他便接过一股脑儿都丢在了桌子上,旋即咬牙切齿地道: “这五百两是直接到金银铺兑取的凭证,剩余的这些至少也值一百两。若是你认,那就写下字据,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让人回去取现银!但有一条,你得跟着我们回去,否则谁知道你之后是否会拿了钱远走高飞!” 冯大夫却仿佛没听到张越这冷嘲热讽,竟是伸出手拿起那金镯轻轻弹了弹,随即便弃若敝履似的丢在了桌子上,疯狂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方才自顾自地说:“史师弟,你不是说从此之后再无人信我么?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说完这话,他却根本不理会张越等人,转身快步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提了一个医箱出来。抖开另一手拿着的一块包袱皮,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张票子和金银饰全都卷了起来,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人。 “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位夫人……”他指了指圈椅上的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之内有任何闪失,我便谢罪!” 张越此时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虽说这位的意思就是一年之后概不负责,但这赌咒誓似的话还真是敢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关外的皮件素来比北京要便宜许多,山东靠近辽东驿路,到了冬天,殷实人家总有几件御寒的羊皮袄子。~~~~毕竟,比起少则十两多则几十两银子一匹的兰州姑绒,这现成的皮件却是要便宜一些。顶尖富贵人家多用狐皮、猞猁、貂鼠、银鼠之类的大皮件,而对于知府衙门的官员来说则是不用出钱买,年礼的时候有不少专走北方的皮件商人便是孝敬的这些。 年前张越收进的各色皮件袍袄足有十几件,因往北京送实在太过显眼,不过是捎带了两件到南京给张倬孙氏罢了,其他的则是分了赏了,还有几件则是自己穿的。如今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底,眼看这些衣裳都要收进箱子,因灵犀秋痕时常要照应孟家人,大病初愈的琥珀就再也不肯成日憋在屋子里静养,便和崔家和李家两个媳妇一同晾晒。 崔家的一面从架子上收一件猞猁皮袄子,一面觑着琥珀的脸色笑道:“姑娘病了那么久,结果过年的时候少爷也常常紧绷着脸,饮食也特意吩咐灶下另做,药方每回都亲自看。就是年后分皮件的时候,少爷还特意提过,说是姑娘体弱,拿一件细毛的银鼠皮去穿。” 李家的也在旁边帮衬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琥珀姑娘如今总算是大好了。说起来如今可怜的却是孟家,好好的侯府之后,竟是成了这样的光景。那天灵犀姑娘带我去送各色菜蔬,我瞧着那位孟小姐竟是俭省得……唉,那可是贵千金,作孽啊!” 两个媳妇说得热闹,琥珀却素来是话不多的,只是嗯了一声而已。虽说张越说她病还没好不许她出门,但孟家那情形她又怎么会想象不出来? 她家迁徙海南的时候,虽说祖父丘福死了,但多年国公当下来,总还有些积蓄。家中奴婢也不少。可甚至不用抄家就乱了。有刁奴偷了东西跑的,有投靠的家人悄悄溜走的。再加上朝廷收回了赐给的庄子,这树倒猢狲散就成了定局。若不是趁着那乱的时候,她又怎么能李代桃僵寄养在了乳母家中? 如今孟家还只不过是败了一支。保定侯本家还在,可若不是张越一肩担待了下来,孟家未必就比她当初经历的那一遭好到哪儿去。 到屋里将两件羊羔皮和猞猁皮袄子收进了樟木箱。琥珀便又从箱子中翻找了张越的几件春装,抱着出去要晾晒。因脑袋里还在想着孟家地事情。她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一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清是张越。她正要后退,却不料背后就是门槛。吃那一绊,她顿时站不稳身子。整个人就往后头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手腕子被人一抓一拉。随即肩头就被稳稳扶住了。 “什么时候你也和秋痕这样莽莽撞撞了?” 琥珀脸上一红,忙解释道:“少爷恕罪,刚刚走得急,没留 张越见琥珀手里拿着一件佛头青盘领右衽纱罗衫子、一件柳黄杭绢窄袖束腰袍子和一件槐蓝半长袖对襟衫,便一股脑儿都接了过来。因见廊下崔家的李家地正等在那儿,他便交给她们去晾晒,旋即转身打起帘子把琥珀拉进了门。他这是平常举动,但崔家的李家的瞧着却都是满脸笑意,心想那猜测真是一点没错。 琥珀病倒地这些日子却是见识了张越执拗的一面,因此进屋之后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少爷,我的病如今都好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这晾晒不过是轻活,左右不要紧。” 听到琥珀一开口就说这个,张越顿时明白她是会错了意,便笑道:“你如今既然大病初愈,干这些也是应当地,总不能坐着等筋骨都生了锈,我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商量。灵犀去孟家帮忙那些天,这家中的事务开销都是你记地帐,如今咱们家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年前庄子上送来了年例银子,老太太也打人送过银子来,因为要送年礼,还有其他各样开销,又往孟家送去了五百两,如今还剩七百两,零头大约就是几十贯钱罢了。”听说是正事,琥珀也就正了脸色,又解释道,“库房里头还有之前人家送的节礼,除却汉王送地那些,若是按照知府衙门其他大人的法子,悄悄打信得过地人寄卖了,至少还有这个数目。” “汉王的那些东西不能动,其他地也不用放着占地方,不过用不着找那些商人,我过两天会找个人来,你把东西都给他运走了就是。” 如今银贵钱贱,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一年,孟家上下如今裁了人手和用度,开销便大大节省了。若不是被那个冯大夫狠狠敲了一笔,即使吴夫人还要用药,刘忠送的五百两银子和张越送地五百两银子至少够孟家人撑个一年。只张越想着自家账面上余钱也不多,为防万一,他就打定主意变卖那些礼物,反正那些也用不着。 说完了正事,张越便抬起头看着琥珀。一冬的大病之后,原本还有几分丰腴的琥珀如今消瘦了许多,竟是和孟敏没什么两样,只有那眼神却仿佛更加内敛。虽然她仍是沉默寡言,可说话的时候却好似多了些什么。 “琥珀,那次你忽然病倒的时候是到安丘县那家小南山药铺取药,你是不是在那儿撞上了什么人?” 自打病稍好,琥珀就准备好了张越问这个问题,结果却始终没有等到,如今这当口他偏又问了。想到那个忽然出现在床前的髭须大汉,想到那一声七妹妹,想到那猝而离去并不回头的人影,她更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爷,我只是遇到一个像是小时候亲戚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毕竟都已经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就算曾经是亲戚,如今我是张家的奴婢,自然和他便没了关系。至于这场病是因为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受了寒,和他并没有关联。” 得到这样平淡的回答,张越不禁皱了皱眉,见琥珀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他着实有些无可奈何,心中甚是希望她像秋痕那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这样他至少也能看得通透些。只是琥珀既然承认是见过小时候的亲戚,那么丘家人在山东便是不争的事实。虽说那已经是一个倾颓的家族,按理说不用担心,但他还是琢磨着是否利用一下锦衣卫。 反正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有现成的探子可用,不好好查一下那就可惜了。 当下他便安慰了琥珀两句,无非是说以前的亲戚也是亲戚,若是以后再遇上可以让人来家里见见,随即便起身出门。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回过了头,见琥珀仍站在那儿死死咬着嘴唇怔,他不禁又说出了一番话。“现在你不想说不要紧,以后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对我说。我还是那么一句话,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既然你和家人失散多年,如今就该把大伙当作一家人。若真是不想说,又觉得憋得慌,就找个土堆水井说个痛快。不过也得小心,那驴耳朵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见张越微微一笑便打起帘子出去,琥珀不禁想起了当初张越还小的时候,常喜欢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秋痕常常痴缠着,每晚必要他说一个才肯睡觉。那些王子公主灰姑娘的故事她早就记不清了,但那个驴耳朵的秘密她却至今记忆犹新。 张越从府衙后门出去,正打算去孟家探望的时候,却看见一行不之客正在门口驻足,领头的恰是张瑾。他对张张那两家人都没什么好感,此时不禁脸色一沉,带着连生连虎便赶了上去。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越三哥安好。”张瑾扭头瞧见了张越,顿时笑呵呵地上来见礼。虽说张越面色不太好看,但他装作没瞧见,殷勤地说道,“我只是来探望你,听说孟家就在府衙后门这边住着,呆会顺便瞧一眼。爹爹当初也是没法子,毕竟那是锦衣卫拿的人,他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今天我爹还让我捎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张家和孟家总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 这家伙如今转性了?张越着实没法相信当初和张斌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上次见面还冷嘲热讽的家伙竟然会摆出这样的姿态。银子数目多少不是问题,张家里富得流油,二百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姿态就很古怪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他不乐意多敷衍张瑾,但彼此既然是本家兄弟,他也不好完全不理会,沉吟片刻便索性把人往府衙中的公廨领。见张瑾丝毫没有异议,他便知道,所谓的冲孟家不过是借口,这家伙完全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到花厅中张越只是一落座屏退了下人,张瑾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屈一膝跪下,哭丧着脸说:“越三哥,看在大伙都是张家人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爹爹!”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人居然也会求到自己头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娶媳妇是手快有手慢无 张虽然有姬妾多房,却只有张瑾这么一个嫡子,自幼宠爱有加。因着他自己不爱读书,对于儿子的功课也颇为放纵,但也派了几个家将督促他习武。这一次到山东公干,算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便索性带着儿子出来,也想让张瑾长些阅历见识。结果,张到乐安办事的几天,张瑾没了人管束,竟是日日在青州府那几个有名的烟花地流连。 日子过得固然快活,张瑾也巴不得父亲在外头多逗留几天,但今儿个他午后起床时听到的某个消息却让他心惊肉跳。虽说父亲只是命人传话说要在乐安多盘桓几天,但按照张走之前和他约好的讯息,若真是平安应该会加上几个字,若是有事也会加上几个字,如今这口信明显不是父亲带的! 着了慌的他立刻去找刘忠,却不想刘忠去了卫所视察,他思来想去找不到其他人能帮忙,只好在账房取了银子,厚着脸皮来找了张越。只是这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张越倒是没怒,但此时这表情怎生那么古怪? 即便不待见这对一来就挑事的父子俩,但这年头宗族却是抛不开的羁绊,张越也不好全然不理会,当下就淡淡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爹已经去乐安四天了,原本说好两天就回来,如今却只是送了一个口信。而且……”张瑾这些天也听说了汉王的赫赫凶名,心中自然是憷,“而且爹爹走之前和我约定好了讯息。那口信仿佛不是爹爹让人代传的。越三哥,那是皇上要削汉王护卫,又不是爹爹地主意,这汉王若是迁怒于我爹岂不是冤枉?我听说你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你能不能去一趟乐安,好歹向汉王求个情……” 张越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忙喝道:“打住打住,谁告诉你我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 “都司衙门的那些官员可都这么说!”张瑾瞧着事情有戏,心头大振,忙又添油加醋地说。“那几个佥事和同知都说,汉王过年的时候给越三哥你送了好大一份礼,足足装了一辆大车,还曾经举荐你接任知府,这不是赏识是什么?” 即使脾气再好,这当口张越也不禁大为恼怒,可即便咬牙切齿这脾气也没办法泄出来。就在这当口,张瑾仿佛还嫌火候分寸不够,又添油加醋地说:“都司衙门的一位佥事还说。汉王如今有一位郡主正当婚龄。这会儿正在选仪宾呢,看情形汉王是看上……” “好了好了。都是些以讹传讹乱七八糟地话,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气之下站起身来。见张瑾仍屈一膝眼巴巴地跪在那儿,张越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轻轻用脚尖捅了一下,这才把人踢了起来。想起张“自动请缨”前来乐安削汉王护卫。他简直觉得这位三堂叔是疯了,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居然去抢。就是想站队捞些好处,那也得挑个稳妥不激进的法子,有这么硬生生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的么? “我只能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乐安究竟什么状况,其他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见张瑾满脸失望,张越又漫不经心地说,“要我说,你爹毕竟是奉旨办事,汉王多半是拖延些时间而已,不可能对你爹不利。倒是你自己少去某些地方,青州府内可是有学官地。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日便要入国子监,可别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要是没有先头张斌那回事,张瑾决计不会理会张越这淡淡的警告,此时却吃了一惊,慌忙赔笑应承了下来。出门的时候,想到老爹好歹是钦差,而且祖父张玉伯父张辅都是汉王的袍泽战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至于有三长两短,他顿时就懊恼了起来。没来由送出二百两银子,又听了一顿教训,这是何苦来由? 这边得了二百两银子,因午堂和晚堂中间有两个时辰的空闲,张越转手就亲自送到了孟家。孟家上下这些天总算是有了喜色,那位花费重金请来的冯远茗给他们带来了莫大惊喜。针灸服药过后,孟夫人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如今每日竟能有两三个时辰清醒。即便这离着痊愈还有十万八千里,冯远茗也只是打保票一年,但这并不妨碍一家子人振作了起来。 在账房和灵犀红袖说了几句话,出门之后,他却看见那个古怪的冯远茗正在院中打太极。想起之前和史权的那番密谈,他心中一动就缓步踱了过去。 和几天前相比,冯远茗竟是形貌大变。那一头乱糟糟地头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双带软帽,身上那件不合时宜地褐色大棉袄已经换成了一件合身的天青色茧绸圆领衫子,脚上也赫然是一双黑色云头履,乍一看整齐精神,颇有些名医气派。想到前几天灵犀才带了一套衣裳回来让他试穿,他哪里不明白这是孟敏地针线? 这老家伙倒是好福气! 冯远茗一套拳打完,看到张越站在一旁看他,不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他方才陡然醒悟人家刚刚看的是什么,那一腔恼怒顿时化作了乌有。 多年遭遇早就养成了他地古怪脾气,更厌憎那些权贵,所以当初才狮子开大口咬准了六百两银。然而,自从他成功缓解了吴夫人病情,这家里上下几乎是把他当作了菩萨供起,每日好吃好喝,甚至就连他恶意刁难衣裳鞋袜没有备齐,那位大小姐都亲自做了送来,他竟是挑不出任何怠慢的地方。 张越原本是想问冯远茗当初韦妃给汉王吃地那丹药究竟是谁做的,但一想到这老头儿地古怪脾气,到了嘴边的问话也就吞了回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停住了步子。 “老夫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也看过无数达官显贵,却少见孟姑娘这样好性子的人。小子,你眼光不错,居然能挑中这样一个好姑娘!聪明地就赶紧下聘娶回家去。否则皇家人挑王妃挑侧妃都是挑最好的,被人抢了可是后悔莫及!这娶媳妇也是手快有手慢无!” 这番话一出,张越顿时瞠目结舌。他原本提防这老头说出什么难听话,谁知竟是这么一番好似过来人的告诫?直到那边人进了屋子,他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倒颇有些思量。可一转过身子。他顿时僵住了,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恰恰是站了两个人,那个穿着玉色纱衫的是孟敏,而穿着蜜合色杭绢对襟衫子的可不是杜绾? 三个人都听到了刚刚冯远茗地话,此时你眼望我眼,气氛渐渐就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杜绾轻轻咳嗽了一声,因笑道:“那位冯大夫确实没说错,这天底下比敏妹妹更好的姑娘家怕是再没有了。心地好的及不上她的手艺。手艺好的及不上她的心地。算算这冯大夫身上。从衣裳到帽子到鞋袜,全都是敏妹妹之前裁制。然后又亲手改出来的,我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穿针引线。其他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前几天哪一日不是晚上熬到三更天才睡?” 被这么一打岔,张越方才警醒了过来。又往孟敏地手上扫了一眼。这眼神落在杜绾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又眨眨眼睛道:“虽说她精于针线,毕竟这些天都没好好歇过,手上也不知道多了几个针眼,还惦记着某人生日快到了,说他这些天又帮了无数地忙,于是忙里偷闲又做了两套衣裳鞋袜。我其他的帮不上,也只能帮她描了几笔绣图而已。” “杜姐姐!”孟敏哪想到杜绾会忽然把这一茬说了出来,面上顿时通红,见张越望过来,她连忙说道,“我正要去账房找灵犀姐姐商量事情,越哥哥你和杜姐姐说话,我先走了!” 杜绾没想到孟敏脸嫩,一句戏谑竟然硬生生把人给惊走了,心中倒有些后悔。原本不过是偶尔相逢彼此投契地寻常朋友,但这些天来彼此扶助,她固然是帮忙的一方,渐渐地却获益良多。她曾经一度因父亲抛下她们母女俩一去就是十余年而颇有恼恨,可看到孟贤一心求富贵将一个好端端地家折腾成现在的样子,看到孟敏柔弱地肩上挑起了一个家,看到她在昏暗的灯火下一针一线,她自然而然地觉得对方愈可亲可敬。 “冯大夫确实没说错,敏妹妹也是我见过最名副其实地大家闺秀。” 听到杜绾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越顿时怔住了,忍不住又往那背影深深瞧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紧跟着,他立刻回过神,忙岔开话题说起今日张瑾来寻他帮忙,把前因后果和自己的那番应答都解释了一番。 杜绾初听也颇为诧异,旋即就点点头低声道:“我也赞同你的想法,这汉王应当只是气不忿拖延几天而已。须知皇上昔日曾经打败了耿炳文盛庸铁铉等等无数人,三征蒙古威名远扬,汉王只要不是……就决计不会真有反意。对了,我当初来的时候,爹爹额外吩咐了一句话,说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好好寻思寻思,你帮忙参详一下,他说……” 她还来不及说出心中疑惑,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瞧见琥珀领着一个人进来。一看到那个遍体缟素的消瘦人影,她顿时大吃一惊。 “小五,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这身打扮,莫非……” 小五穿着素白绫衫,白绢挑线裙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听杜绾一问竟是又抽泣了起来,好容易方才说话利索了:“老和尚……老和尚在庆寿寺坐化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后辈,让我别呆在北京,到这儿来找小姐!他……他还有一封信让我带来!” ps:剧情需要,老姚晚死一年…… 第二百二十九章 悲中作乐,笑面将来 古往今来。赫赫有名的谋士不少。赫赫有名的和尚也不少。但赫赫有名的和尚兼谋士。大约名传古今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五口中刚刚坐化在庆寿寺的老和尚。道衍和尚姚广孝。鼓动辅佐一个藩王以造反的形式席卷整个中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功成之后却不要财富不要美女。甚至连官职也不稀罕。从不插手国事。恰是得了善终。 张越和道衍和尚仅仅见过一次。那时候对方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老和尚。很难想象当初的风采。但词锋仍挟带着一股昔日的锐气。见杜绾呆若木鸡。小五那眼睛已经通红通红。他也生出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悲哀----至少。一个传奇人物已经不在了。 道衍不单单让小五捎来了一封信。此外还有陪着他大半生的一张棋桌和两盒黑白云子。外加一本已经残破不堪的棋谱。生棋的杜绾睹物思人。将东西收好之后便说要在东厢房中静一静。而小五则是在正屋之中抽抽嗒嗒。那眼泪就仿佛断线的珠子一般。 “老和尚坐化前还喃喃语说。这世界上聪明人不甘寂寞。但至少要忍得住寂寞。他就是老来方才得到机会。这一辈子至少没白活。” “他还说。虽说姐姐和那些旧友都不肯见他。但他不后悔。” “皇上特意去探望过他。还听了他的话释放了一个和尚。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追封了老和尚荣国公。大大赏赐了他的侄儿。老和尚留了一块玉给我。说是谢谢我照顾了他好些年……呜呜呜。我要是没有他。早就饿死了。他为什么偏偏那么早就死……” 见小五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张越连忙朝旁边地灵犀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递了一块绢帕过去。正哭得伤心的小五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脸上一抹。随即又使劲擦了鼻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眼睛已经肿得如同核桃似的。脸上也恰是大花脸。见此情景。灵犀只得吩咐了一个小丫头打了凉水来。亲拧了毛巾送上。 好容易哭够了。小五四下里望了一圈。这才想起刚刚是先找到府衙。然后被琥珀带到了这儿。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起小姐接过东西之后就进了屋子不曾出来。己坐在这儿呆呆哭了那么久。她面上只微微一红便冲着张越问道:“小姐怎么会在这 张越想起己分明对杜桢说过孟家的事情。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你来的时候。杜先生没告诉过你?” “我直接寻到济南的布政司衙门。那时候我哭得昏天暗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爷正好到邻近的州县去了。夫人不敢耽搁。安排了马车吩咐人带我过来。哪里来得及说其他?” 小五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现周遭几个丫头都陌生得很。还有一个长相甜美地大家千金。她顿时更疑惑了。杜桢夫妇分明是在济南府。小姐怎么会跑到这青州府来了? 孟家一下子多了这么一个咋呼呼的丫头。张越着实有些不放心。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东厢房中双目微微红肿的杜绾开了门出来。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一物降一物。至少有了杜绾看着。他也不怕这个小丫头给已经乱七八糟的孟家添什么麻烦。惦记着这会儿晚堂就快开始。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安慰话。匆匆便回到了知府衙门。 南方地春天是阴雨霏霏绵绵不断。但北方恰是春雨贵如油。虽然之前响过春雷。但打进入三月就不曾下过雨。如今不少地方竟是闹起了旱情。虽说山东境内大河小河众多。可远离河边的要引水颇为不易。几处村子都为沟渠引水而生了械斗。这一日的晚堂。益都县、乐安县、寿光县、诸城县、安丘县都报上了类似的案子。结果知府以下几个属官一商议。除了凌华坐镇之外。便决定明日到各县去看看究竟。否则等酿成民变就来不及了。 对于如今的大明官员来说。最怕地就是天灾。报上去了这考评然难免受影响。但若是敢隐匿不报。那就是大处分而不是小处分。若是遇上水旱蝗灾等等。布政司可先赈灾后上报。算是一项仁政。只仁政却也得要官员肯实行能实行。若是遇到朝南坐不管事的也没用。 既然是五个县都有旱情和械斗。张越这个署理同知和两个通判都少不得要下去瞧瞧。议定之后。他饥肠辘辘地回到己地公廨。当即吩咐崔家的去传饭。己径直掀帘进了正房东头的耳房。盘膝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灵犀便亲捧着丹漆木盘送了饭来。晚饭却是一盘水饺一碟米醋。见着这个。张越不禁抬起了头。满心奇怪地问道:“今儿个家里包水饺吃?” “是孟小姐看到小五来了。又怕杜小姐想着事情伤心。于是便拉着她们俩和春盈包饺子。结果厨房里头差点闹翻了天。” 灵犀一想到刚刚孟家灶下的光景。竟是再端不住平日那幅严谨面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饺子馅是我和秋痕琥珀一块拌的。因为是难得包一趟饺子。上上下下总不能两样吃食。结果用去了十几二十斤肉。都是我从公廨里头拿过去的。如今这是孟小姐的手艺。杜小姐包地饺子她死活不肯让我拿来。” 一听说包一趟饺子竟然整出来那么大声势。张越不禁哭笑不得。见这一盘水饺个个均匀。他便拿起筷子挟了一个蘸了些米醋。一口咬下只觉皮薄馅多。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鲜味。他不禁朝灵犀竖起了大拇指。因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还拌的一手好馅。果然不错。对了。送一些过去给凌大人。我平日里每每去他那儿蹭饭。有好东西也得想着人家。” “这个不用少爷您说。我早就送去了。” 听张越振振有词地把蹭饭两个字说得震天响。灵犀不禁好笑。眼看张越一口一个将那盘饺子消灭得干干净净。她不禁想起杜绾那一盘杰作。可不管怎么样。比起称“心灵手巧”的小五那一盘饺子。杜绾至少已经算是能出师了。想着想着。她索性丢下碗盘置之不理。笑吟吟地让张越过去看看热闹。 孟家上下地四房姨娘两个小主子一起过了十几天的苦日子。这天听说有饺子吃然是高兴。就是下人们也满脸喜色。然而。两个原管着厨房的媳妇都站在外头。听着那厨房里喧哗阵阵竟是货真价实的一团乱。她们不禁在外头面面相觑。 这伙小姑奶奶们不会把锅碗瓢盆都给打破了吧? 杜绾和小五春盈都是南方人。对于面食勾当素来不熟悉。纵使想要好好出力也是有心无力。先那和面擀皮实在是难为煞了她们。杜绾小心翼翼也就罢了。小五干脆闹得满头满脸都是面粉。最后琥珀秋痕干脆接手。不敢让两人再干这个。 待到包饺子的时候。虽说孟敏手把手示范了好几回。但小五手下出来的饺子没一个能好好站住地。全部是睡倒在盘子里爬不起来。甚至不少用了两张皮方才包住了馅。杜绾那盘饺子大小不一。擀得均匀地面皮在她手中就是不服帖。急得她手忙脚乱。 孟敏起初还能忍。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偷笑。渐渐地偷笑变成了轻笑。轻笑变成了大笑。从父亲入狱母亲重病之后她就鲜少露出欢容。一旁的红袖见此情景起初还高兴。随即就觉得鼻子酸涩。忍不住转过了身去。听到这笑声。小五却不服气地拿手往鼻子上一抹。冲着案板上地面皮起了狠。 “哼。我连写字那样难的事情都学会了。就不信治不了一张小小的面皮!” 张越挑帘进厨房的时候。恰听到孟敏地大笑声。此外看到的就是一群莺莺燕燕包饺子的情景----杜绾正红着脸向琥珀和秋痕请教。手中那个饺子胖鼓鼓的;孟敏正在手把手地教小五如何让饺子站起来。额头上沾了一丁点面粉。现没人瞧见他。他不禁咳嗽一声。 小五如今觉得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包饺子。此时一看到张越那笑容就觉得他是幸灾乐祸。遂嚷嚷道:“咳嗽什么咳嗽。有本事你来包个饺子我看看!要是你能包出来。我……我就拜你为师!” 头上包着帕子系了围裙地孟敏却没想到张越会在这时候闯进来。正想说君子远庖厨。却不料杜绾抢先赶人道:“你可别笑。你若是包饺子指不定还及不上小五……咦……” 众目睽睽之下。张越径直在旁边的盆子中洗了手。抹干水珠子就拿起一张饺子皮挑了馅。熟练地一掐一转。一个饺子便成了型。见四周地小姐丫头们都是目瞪口呆。他便微微一笑。狡黠地向小五眨了眨眼睛。接下来他却又洗了手。冲着众人笑道: “看你们忙活这大半天才包了这么一些。己都顾不上吃一口吧?虽说忙活得开心是大好事。但外头那两个媳妇怕是过意不去。还是让她们来干。你们也该歇一歇了。” 见张越撵了孟敏和杜绾出去。小五只好气鼓鼓地去洗手。秋痕实在不敢相信。遂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琥珀:“你和我跟少爷那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学会包的饺子?” 琥珀却笑说:“少爷的事情。咱们不知道的恐怕还多着呢!” 不多时。外头那几个媳妇就进来换班。包好了所有饺子又一批批下了锅煮熟。恰是人人有份人人管饱。孟敏让人将煮熟的饺子一盘盘都端到了正屋的炕桌上。又招呼众人一同上炕吃。小五一时贪吃了几个。结果直打饱嗝。其他人也忘了食不言寝不语地说法。口中都说着今儿个的趣事。到最后彼此看看脸上头上的面粉印子。一群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刻虽说无酒。虽说人人心头都压着石头。人人都不知道明日究竟如何。但空气中却飘荡着一股酣然醉意。让人不觉地乐在其中。那笑声一直传到了正屋。吴夫人听着心中不禁颇为欣慰----熬过这段日子。一切就都好了! p:汗。本月除了头几天居然都只更新了两章。实在对不起大家……快月底了。小声讨几章月票。这个月看来月票是肯定没法破千了。痛哭流涕地忏悔…… 第二百三十章 骚乱 古村庄的名字素来是天马行空。靠山的以山为名。靠水的以水为名。出了名人的往往干脆打出了名人的旗号当名号。但更多的却是赵家庄、李家屯、王氏村等等。这些带了姓氏的村子大多就是点明了那个势力最强的宗族。毕竟。在这些庄子里。里甲这些朝廷摊派的乡吏比不上族长的一声吼。而村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里老。说话也同样比官府还有效用。 从初春的时候。官府又是垦荒又是屯田又是借牛又是贷种子。行了种种善政以来。在地里卖力气的人顿时多了起来。然而。人力架不住天意。这旱灾的迹象一露头。乡间难免是着了慌。曾经开了沟渠的还好些。不曾开沟渠的便只能捶胸顿足。于是。村与村、族与族之间由族长里老带领的争水夺渠就愈严重。 寿光县境内的小河庄和高山屯为了两村之间直通巨洋水的一条沟渠。两位德高望重的里老振臂一呼。结果把往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统统翻出来。短短七天内竟是一连三场械斗。虽说还没闹出人命。但好些人却已经是打得头破血流动弹不得。 这天一大早张越带人来到时。一眼就看到不少原本该绿油油的地里被睬得乱七八糟。由于好些天没下雨。土地上甚至还能看到一片片暗红色的痕迹。仿佛昭示着这儿曾经生过的厮杀。张越吩咐人去找里正。旋即便脸色铁青地站在那条沟渠边。 那并不是一条宽阔的水渠。而且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颇有些淤塞地光景。往日雨水充沛的时候不要紧。如今天一干旱。这条原本的命脉顿时成了导火索。 “大人。里甲们都已经来了。” 这年头的里甲都是按照赋役轮流平摊。若是强势能通官府的人物。那是不但油水充足。在乡间威权也重。然而小河庄和高山屯的这几位里正保甲只是轮到这个职位。在各村里头都是晚辈。去年收夏税秋粮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差点没把嘴皮子磨破膝盖跪破。如今生这种事情更是没辙。 前些天寿光县的那位典史来了一趟。看到两村械斗的场景立刻溜之大吉。如今他们得知竟然把知府衙门地上官惊动了下来。几个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这条引水的渠修了多少年了?” 高山屯的张里正连忙赔笑躬身答道:“回禀大人。这条引水地沟渠直通巨洋水。专为村里取水灌溉方便。是咱们村里二十年前修的。” 旁边小河庄一个里甲当即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胡说八道。这分明是咱们村里修地。和你们什么相干!当初不过是可怜你们村里的青苗都要枯死了。这才让你们分了一星半点。谁知道你们竟然那么不要脸!” “是谁不要脸!要是这条渠真是你们村修的。那就让天上打雷把咱们村的都劈死!” “别吵了!本官不管这条渠是哪个村修的。本官只看到这条渠年久失修!既然现在为了水不够争执不下。当初怎么就不知道报官府带人好好休整!” 眼见这两边争执不下。竟是捋起袖子在己面前就要下手。张越当下起了火。两边顿时都不吭声。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连生眼尖。远远就看到有两拨手拿锄头的人气咻咻地往这里赶来。忙上前提醒了一声。 那几个里正保甲张望着瞧了一眼。那张里正面色大变。忙上前赔笑道:“大人。两个村子地里老又带人一块来评理了。您且离着远些。免得到时候他们有所冲撞。小的得过去盯着。否则非出了人命不可!” 他这话一说完就带着几个人一溜烟跑了。剩下另一个村子里的里甲也都撂下同样的话。忙不迭地回归了本村的队伍。不多时。那两拨人就在离着张越几十步远的地方对峙了起来。先是扯起嗓门大声对骂。到最后便是示威地挥舞着锄头和其他农具。眼看又是一场恶斗。 “上去看看!” 胡七四人万事都听吩咐。然没有二话。连生连虎当初却是破落庄户人家出身。他们兄弟俩之所以跟着舅舅投靠张家当了奴仆。就是因为类似的情景闹出好几条人命。村子上好些人被抓了坐牢。地也被卖充公。这会儿又看到这一幕。儿时的恐怖记忆立刻冒了出来。 “少爷。不能上去。那些泥腿子一起狠来什么理都不讲!” “少爷。由得他们去打。若是出了事情总该寿光县衙担着。到时候抓了人打一顿板子坐牢。这些刁民就都消停了!” “放屁!”一向温文和煦很少火地张越这会儿却破天荒吐了脏话。冲着这一对苦苦阻拦的兄弟厉声骂道。“眼看就要到农忙的时候。那些壮丁全都打了板子坐牢。谁来收麦子谁来修水利?事后人都死了事情也闹大了。打板子坐牢有什么用!不晓事的家伙。滚开!” 拨开连生连虎。张越就带着胡七等人大步往那边争执的人群走去。虽说越走越近。但那边人多嘴杂都是嚷嚷着山东本地话。他听着颇有些吃力。然而即便如此。两边一触即的态势他却能看出来。这时候只要一杆锄头落下去。到时候死几个人都是没准的事! “全都住手!” 两个村子的里老都是六十出头白苍苍的老者。然而这时候满面通红最最激动的也恰恰是他们。听到这一声。眼睛里仿佛正在喷火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一拨不之客。此时。刚刚那几个里正保甲大惊失色。忙挤上来向两位长辈嘀咕了几句。 得知是府衙中来地人。其中一个里老便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人。这是咱们两个村子的家务事。不用大人操心。这水渠不是姓张就是姓李。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咱们小河庄都给他们欺负到头上了。若是不讨个公道。人家以后都以为咱们村是孬种!” “说得好!咱们两村是得有个结果。这条渠要是没个归属。大家都得饿死!今儿个大伙拼了这条命命。也好让咱们地子子孙孙都有条活路!” 这要是换成往常。只要沾上了一个官字。百姓立刻都会畏缩退却。但今天这光景乃是为了争明日的活路。因此两村里老一话。其他人也顾不上那个上前阻拦的少年究竟是官府的什么人。一个个都狠狠攥紧了手中的锄头农具。 要是再没有水灌溉。好容易长了一冬一春的麦子就要在地里枯了。到时候大家都得饿死! “你们有力气在这儿拼死拼活。难道就没力气好好修修水利!就算今年这水渠有了主。瞧瞧这破败的样子也用不了两三年。两三年之后怎么办。就别提子子孙孙了!” 张越见那两个领头的里老高举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陡然又提高了嗓门:“这条渠当初既然是够你们两个村子公用。足可见当初足够浇两村的地。可你们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没人清淤没人整修没人管。如今非要两村分个死活。不把力气放在该用的地方!” “你这狗官说什么废话。咱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张越这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飞出了一把镰刀。当头朝他飞了下来。千钧一之际。他只觉己一下子被人揽住跃到了旁边。待落地转头去看时。却见那把明晃晃的镰刀深深扎在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那刀柄还在微微颤动。那一瞬间。别说他背后的随从没了声音。正在剑拔弩张的两村人竟也是悄无声息。 这把镰刀谁扔出来的! 望着那磨得雪亮的刀锋。惊魂未定的张越第一时间想到。若不是彭十三一走。他天天带着老爹送己的那四个人寸步不离。刚刚那会儿他未必能反应过来!仓促之间。他刚刚只瞧见有人扔出了镰刀。其他的什么都没瞧见。 胡七刚刚下意识地挟着张越躲开。这会儿仍在后怕。一扬手吩咐其他三人上来护住了张越。他就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青州府同知小张大人!” 本来还面红脖子粗的两村里老此时不禁呆了一呆。旋即面如土色。这打伤了邻村的农人不要紧。这位官员若蹭破了一点皮。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从来就是冤家对头的两个里老对视了一眼。同时吞了一口唾沫。正要开口解释时。人群中却传出了一声嚷嚷。 “乡亲们。围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官府的人从来不讲理。要是让他们回去带了兵来报复。到时候咱们两个村子都保不住!这老天爷不给咱们活路。官府也不给咱们活路。和他们拼了。咱们己建一个干干净净的佛国!” 此话一出。不但张越勃然色变。就连那两个里老亦是面色惨变。刚刚鸦雀无声给吓住了的农人们这会儿全都反应了过来。有的畏惧。有的激愤。有的骚动。有的惊骇……在几个挑头的人大叫大嚷之后。渐渐有人蠢蠢欲动了起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九天雷霆为我臂助 民怕官,这是中华大地上自古到今流传的大道理,当官的对这一点无不是沾沾自喜。然而,那些官员却少有记得官逼民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山东虽说是孔子之乡,但也素来多悍民,于是盛传一句俗话----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光脚汉子要造逆。 等闲来说,造反乃是一件技术活,振臂一呼的领头羊无非是有野心的聪明人,左右追随的心腹则大多是想出头没能出头的,多半也有些小聪明,至于冲杀在前享福在后的则大多是乱哄哄没脑子的真正赤脚汉。然而,要聚集一群赤脚汉做大事,那却是不太容易。 就好比眼下人群中虽说一下子闹腾了起来,但却只是松松散散地围了一个大圈。毕竟,官府的威权根深蒂固,而且那位青州府同知小张大人,在民间的名声也是相当不错。 “各位口口声声狗官,本官是侵吞过你们一田一粟,还是滥用官府威权错断过人命?” 这时候,张越心中那股邪火终于盖过了那种险些丢了性命的后怕,以及面对不可测情形下的惊讶。他冷笑着缓缓踱步上前,目光在最前头那几个人脸上扫了一扫:“本官来这里是为着给你们劝个调停,你们不领好心却还丢出来一把镰刀,这究竟是谁没理?” 两个里老都是头花白五十出头的老汉,此时急得直跳脚。这好好的争水渠,忽然把官府的官员给围了起来,这不是要命的勾当么?听到张越这样一番话,他们更是老脸通红,其中一个就怒喝了起来。 “都干什么,散开散开,什么干干净净的佛国,你们想给自己家里惹祸事么?刚刚丢镰刀的是谁,赶紧站出来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虽说那老头儿暴跳如雷高声嚷嚷,但人群中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只是彼此东张西望议论纷纷,不多时那喧哗声就渐渐提高了。一旁的张越细细一听,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众目睽睽之下。那帮人竟是相互指责,一时间难以分辨是谁挑的头。 情知此事有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把这勾当撇在一边。环视了四周一眼又开口说道:“如今老天不开眼十几天不曾下雨,你们为着一条水渠大打出手,原本也是为了活路,可以体谅。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妻儿老小能够活命。抡起拳头家伙干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们要想想,今年有了水保住了你们辛辛苦苦种地庄稼,明年呢。后年呢?你们眼下把性命撂在这儿,家里人怎么办。嗯?” “民间有一句老话,叫做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既然这是二十年前修的水渠,那这二十年都过来了。眼下算不得头等大旱,就要这样你死我活?本官刚刚沿着水渠一路过来。中间看到无数淤塞不通的地方,你们有力气在这儿争强斗狠血流满地,把这条渠好好疏通一下,这进水量少说也得多上一半,岂不是勉强能熬过这一关?看看你们这条渠,旱灾的时候不顶用,水灾的时候必定是倒灌,我可有说错?” 两位里老没想到张越只字不提刚刚遇袭地事,反而是就事论事说起了这条水渠,渐渐面上就有些赧颜,更多的却是沉痛。两村为了这条水渠已经不是第一年争斗了,前几年那场大旱比眼下更胜十倍,为了这条水渠,小河庄和高山屯打杀的抵命的硬是搭进去七条人命,如今还有几个种地乃是一把好手地汉子下在监里。可是,之前几场械斗已经让两边厮打得红了眼睛,谁还顾得上水渠本身的利害以及能用几年? 这时候,倒是周围的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嘟囔,却不是刚刚那些个煽风点火的声音:“官府徭役太多,去年还征了劳役去修会通河,哪有空顾得上这渠?” 张越深知不能在徭役这个问题上缠夹不清,又重重哼了一声:“去年征了劳役,那前年呢,大前年呢?这条渠可是用了二十年!既然有力气械斗,怎么就没力气修水渠!清淤沟渠不但能保水源,而且这淤泥比寻常粪肥更有效用,岂不是一举两得?过几年这条渠要是真的完全淤塞堵住了,你们又该怎么办,难道就丢下这些地荒了?” 一席话终于说得四周一片寂静。小河庄和高山屯都是从山西迁过来地,如今这些地耗费了二十几年的心血方才垦成了熟地,谁肯任由这些都荒了?因为穷,两村之中别说读书人,就连识字的也没几个,就是里老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怎经得起张越这番话?就连几个死死攥着锄头农具等站在最前头的年轻人也有些迷茫,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中地东西。 “按照大明律,你们差点伤了朝廷命官,往大里说便是抄家灭族,往小处说坐牢和板子都少不了。念在你们都是为了田里的庄稼一时犯糊涂,眼下马上就是农忙地时候,今日本官就当没有这回事!但有一条,这水渠疏通刻不容缓!将心比心,难道自家有了活路,看着人家饿死就很好受?抬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是否下雨是老天爷的事,自个是否努力巴结是自个地事!做好了自己的本分,雷霆雨露自然会一并来!” 一听张越说不追究今日之事,两位里老全都松了一口大气。他们正想要附和着先敷衍过今天这一遭,谁知就在张越话音刚落时,虚空之中忽然劈响了一个炸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张越情不自禁眯起眼睛抬起了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好些天没见云彩地天上阴沉沉的,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春雨。 这时候,即便是刚刚镇定如他,心中也着实翻滚着一种莫名地情绪----这简直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正是一场让人始料不及的及时雨!这一声有如天助的春雷,简直比什么王霸之气都管用,不枉他连抬头三尺有神明都给搬出来了。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迎来这样一场雨,面对天地之威,两位刚刚还针尖对麦芒恨不得撕碎了对方的里老全都在雨丝中跪了下来。张开双手对着老天不知道嚷嚷了什么。眼看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跪了,四周那些中年人青年人也纷纷趴在了地上磕头,丝毫顾不得那大雨浸湿了衣裳打湿了头。不少人看着背手伫立在雨中的张越,竟是生出了一丝敬畏。 这位小张大人一说什么雷霆雨露,结果就真的下雨了。真是神奇! 无数雨点子从那乌云中砸落了下来,须臾天地间便是一片白线。北方地春雨不像南方的春雨那样如丝如雾缠缠绵绵下个没完,恰是干脆利索。一刻钟急促细密的雨点子之后,那雨就只剩下星星点点。但起初的那一阵已经将人身上打得透湿。 没带雨具的张越也是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好在这时节不算冷,他打熬得好筋骨,也不在乎这点不方便,雨一停少不得对两个乡老又是一通训诫。想到他这个同知分管地事情中原本就有一项水利。他又向那两个里老询问先前这条渠如何修的。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咱们都是刚刚从山西迁过来,好容易垦出荒地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正好有一个外来汉子懂挖渠引水。咱们两个村收留了他,他便带着大家苦干几个月修了这条水渠。自打那以后这条渠两个村都是一起共用。前些年还好,这些年水越来越不够用了。唉!” 张越刚刚沿着这条渠一路过来的时候,就现水渠竟然是从原本地势较低地巨洋水取水到两家村子。巨洋水上甚至还造了堤堰,只是已经破旧得不成了样子。一听说这竟不是官府修建。而是民间自建,他不禁又追问那外来汉子如今在何处,谁知那里老竟是讷讷难言。 高山屯的鹰钩鼻里老却是看不惯小河庄那位里老的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反驳道:“呸,你们小河庄的人还敢说!原说好了你们村子收留人家,谁知道人家上山摔断了腿,你们村里那几户人家干脆低价夺了人家的田产,把人赶出了村子去!要不是咱们高山屯收留,刘师傅险些就要被逼死了!大人,那位刘师傅如今正住在咱们高山屯地那座石山脚下。” 这位鹰钩鼻里老看见张越皱眉头,老冤家苦脸,一时心头大畅,又殷勤地说道:“大人您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这边有人看着,如今闹不起来。您不如到小民家里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小民让家里那口子替您烘干,然后去寻刘师傅说话,可好?” 张越此时也觉得湿衣服贴在身上难受,遂笑着一口答应。当下那鹰钩鼻里老大喜,示威似的瞪了老仇家一眼,趾高气昂地在前头给张越带路。 这位高山屯的鹰钩鼻里老姓张,家中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本身识几个字,再加上年纪大辈分大,因此方才被推举为里老。此时站在家门口那一溜扎得严严实实地篱笆前,他满脸堆笑地亲自推开了院门,朝着里头一个正在喂鸡的少女喝道:“喜儿,快叫你奶奶去熬姜汤,大人要在咱家歇歇!还有,去看看左邻右舍有人没有,让他们帮忙把刘师傅抬过来!”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光景,身上穿着花布衫子,一听到来客,立刻好奇地扭过头来,见张越几人全都是如同落汤鸡似地狼狈不堪,她不禁扑哧一笑,答应一声便先进了屋子,旋即又转了出来。走过来行了礼,她还大胆地在张越脸上瞧了好一会,那眼神裸火辣辣的,旋即方才一溜烟跑了。 瞧见小孙女这模样,张里老不禁眼珠子一转,见张越恍若未觉一般四下里望着这乡间民舍,他赶紧打消了心里头那一茬不切实际地念头。 ps:推荐骷髅新书《界王》,书号1346431,嗯,喜爱热血流的同学不可错过,想当初我很喜欢机动风暴地……另外求几张月票,虽然这个月很无地自容的说……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张里老的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如今和儿孙们住在一起。整座民居中一共是有北房四间砖瓦房,东西房各四间木屋,统共十二间屋子,在高山屯乃是算得上的殷实人家。 然而,这生平头一回有货真价实的官员到家里来,他忙前忙后仍是不免满头油汗,好容易挑出几件干净衣裳,他捧上来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直到张越笑呵呵接过谢了,到里屋换上之后又把湿衣裳递给了他,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家里虽有些余钱,但平日顶多就是穿绢布,这绸缎还只是进城的时候见过几次,此时摸在手中细致柔软光滑,他不禁多瞅了几眼。 见孙女喜儿捧着木头方盘子端进了一碗姜汤来,他忙亲自端起一碗递与张越,口中又说道:“小民特意吩咐在里头搁了红糖,您刚刚淋了那么一场雨,赶紧热乎乎地喝一碗下去,保管驱寒解乏。”因见张越接过粗瓷碗大口大口喝完了,他又搓着双手赔笑道,“今儿个闹出那样的事,小民实在是没脸当这个里老,大人……” “这是在你家,又不是公堂之上,别一口一个小民。”张越此刻这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肚只觉得满腹温暖,早先莫名遇袭的那股憋闷气渐渐消了,“我既然在人前说过既往不咎,自然没有事后再算账的道理。只不过不管是你们哪个村出了这么一个鲁莽的家伙,难免带来祸害,你身为里老。私下里可以好好查一查教训一下。” “是是是。” 喜儿还是第一次瞧见素来威严的爷爷在人面前这般点头哈腰,眼神不禁更是在张越脸上直打转。她当然知道大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可在她想象中,当官地总得是比爷爷更老的白老头儿,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仿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见张越淡淡地和爷爷说话,却看都不看自己,她不禁有些气苦。村里那些小伙子只要见着她就转不动脖子,这家伙是木头人么? 及至爷爷把湿了的衣裳递了过来。她仔细一瞧,方才现那质料比嫂子最好的衣裳还要细密,腰带中间甚至还能看到明晃晃的银线,那份华贵让她暗地里直咂舌。更生羡慕向往。 “三叔,咱们把刘师傅送来了!” 一听到外间这个声音,张越便站起身来,张里老忙紧赶几步打起帘子,先让张越出门。自己方才跟了出去。喜儿却不知道这位少年官员为什么要见那位刘师傅,才给奶奶送去衣裳,却又接到一趟差事要出门去买酒。她虽说想留在这儿多看看那位尊贵的小大人,但也只好闷闷不乐地接过了钱。 村中只有一户人家出卖自制地米酒。她一溜小跑到那里付钱买了一大葫芦酒。然后便急急忙忙提着酒葫芦往回赶。远远望见自己家地时候。她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唤。一回头就愣住了。连忙开腔叫道:“岳大哥!” 来人笑呵呵地向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喜儿妹子这是去买酒了?家里有客人么?” “不是客人。是一位大人!”喜儿干脆加上另外一只手抱住了那个沉甸甸地酒葫芦。因气不忿地埋怨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爷爷对人那么恭敬。那模样竟是比对亲爹还恭敬!对了。岳大哥是来找我大哥地?听说他今儿个跟着爷爷要去和邻村地人打架。结果被那位大人抓了个正着。这会儿下了雨。他大约在地里忙活呢!” 岳长天往张家院子地方向望了望。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找你大哥地。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原来是那位小张大人。话说他可是要紧人物。你爷爷当然得恭恭敬敬伺候着。他家里大富大贵。你不是很喜欢你大哥买给你大嫂地那根簪子么?就是他身边地丫头。这种簪子也至少有十根八根地。而且还不重样儿。人家吃上一顿饭也得好几个人伺候。碗盏十几个。自然不是你庄户人家能想象地。” 十根八根不重样!喜儿乃是爱美地少女心性。最羡慕地就是大嫂逢年过节才会戴上地那套银头面。还有那些城里买来地胭脂水粉。原以为那就是头一等地好东西。如今这岳大哥竟然说人家地丫头竟是这般体面法。她那脸上顿时藏不住那羡慕心思。 “怪不得。我看他那作派。听他那说话就和咱们不一样……”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有一位当着国公地堂伯父……”岳长天嗤笑了一声,见喜儿满面茫然地瞧着自己,他知道和一个不懂朝廷官阶的乡下丫头说这些也是白搭,遂笑道,“你爷爷给你寻地那门亲事在高山屯也算是顶尖的,但还是庄户人家,再上头还有读过书地秀才,中了举的举人,但不知道要多少层才能够着人家地地步。总而言之人比人气死人,你呆会可要把他伺候好了,人家拔一根汗毛比你的腿还粗,到时候你指不定也能添些嫁妆。” 喜儿被岳长天一番话说得心头大动,因想到对方乃是大哥地朋友,她心中更没有提防,连忙上前又追问了一番。听着岳长天说张越上任以来的那些事,她心中极是憧憬,隐隐约约却冒出了另一个念想。 别说爷爷寻的那门亲事,村中和那个人一般大的其他年轻小伙子,又有谁能及得上那种气度?瞧他往那儿一坐,其他人都只有赔笑点头的份,若是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夫婿该有多风光?沉浸在无限幻想中的她恍恍惚惚谢过岳长天,便往自家方向走,丝毫不知道自己深深信任的那位岳大哥恰是面露冷笑看着她的背影。 “到底是个贪慕虚荣地乡下丫头,听到富贵二字便一心陷了进去!” 反身绕过几户民居,岳长天便和几个早就等候在那儿的汉子会合。低声言语了几句便往村外走。一盏茶功夫之后,众人便来到了高山屯后头的一片林子,却从那儿牵出了几匹马。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他便对其他几人吩咐道:“你们往宾鸿赵琬他们那儿去报信,就说他们要我办的事都办到了,教主以后不会再管他们要做什么,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 正在张家堂屋里和那刘师傅说话的张越这会儿却是又惊又喜。他原本不过是好奇,可一番攀谈下来。对方张口就说出了不少修水渠筑堤坝的道理,而且那木匠手艺竟然不是打家具而是做农具。在旁边帮腔称赞的张里老索性去拿出了几样这位刘师傅做地农具来,他瞧着更是满意。谁能想到,这回出来竟是能捡到一个宝贝? 明朝的畜牧远远比不上宋朝。所以他与其都指望耕牛,还不如指望农人之间的互助合作,但若是能改良一下现有的农具,这耕作效率大大提高,岂不是也提高了产出? “爷爷。米酒买来了!” “嚷嚷什么,没看大人正在和刘师傅说话?” 张里老见张越仿佛很是看重刘师傅,心中也极其欢喜,毕竟人是他举荐地,万一有个什么任用也能带挈他一番。见孙女咋呼呼地提着酒葫芦进来,他不禁板着面孔呵斥了几句,又对张越笑道:“大人。都晌午了,庄户人家没什么好饭菜。正好早上喜儿挑了些新鲜野菜,又有后生送来了两只野兔。不如您留着和刘师傅一起用饭如何?” 本想说不麻烦,但张里老殷勤留客。张越再看看那刘师傅仿佛还有满腹的话要说,索性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和那回在老杨头家吃饭相比。今儿个张家的菜算得上是精心烹制,油盐酱醋一点不缺,虽是庄户人家,风味却不逊城里。喜儿亲自站在旁边伺候,脸上堆着小意殷勤的笑容,结果那刘师傅人逢喜事精神爽,少不得夸赞她懂事,连带张越也多看了几眼。 张里老也夸口说已经给孙女寻了好人家,那未来的孙女婿如何老实能干,家里如何殷实,却浑然不觉一旁地喜儿板着一张脸。而张越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因那刘师傅满口答应跟他到青州去,趁着高兴,他当下就吩咐连生从钱囊中取出了一对万事如意的银锞子,笑说给喜儿添装裹。张里老见这对银锞子至少也有二两重,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吩咐喜儿上前磕头。其他人全都没瞧见,捧着这对银锞子的喜儿脸色变幻不定,随即悄悄退了出去。 那米酒喝着香甜,但后劲却不小,张里老和刘师傅一口气喝了四碗,全都醉了过去,而张越虽稍有节制,仍免不了被两人灌下了两碗,吃完饭后就忍不住想打盹。 胡七几个这些天跟惯了张越,也不知道在多少庄户人家吃过饭。今天吃饭之前,他就交待了三个弟兄好好守着保护,自己到村里头四处溜达去了----毕竟,先头那一次遇袭绝不可等闲视之。这庄户人家中混进了一个煽风点火的,怎能不好好问问? 张越喝醉之后,卢八魏九秦十知道这会儿骑马回去决计不可能,就吩咐连生连虎将张越搀扶进了东屋炕上歇息。见那个颇有些姿色的喜儿在门口张望了一会方才跑了,三个人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嘿嘿笑了起来。 这位主儿房里那几个丫头谁不是如花似玉,再加上那两位杜家和孟家两位千金,还能看上别人?于是,连生两个在里头守着,卢八三人在外头坐着,不多时喜儿便送上胡桃松子泡茶,几个人吃完饭都有些口干,便一一取饮了。 半个时辰后,喜儿方才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这间屋,见那三个大汉酣然入睡,顿时露出了欢欣之色,连忙闪进了里屋。果然,两个跟班都已经坐在小杌子上头碰头地睡着了,炕上的张越甚至还出了均匀的鼾声。想到岳长天说地那豪门气象,她便径直上前在炕沿坐下,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去,却是看着张越呆,渐渐地生出了无数思量。 戏文上公子落难小姐相救倒是都有好结局,民女救公子的可仿佛都是遇着负心汉!若是这位大人醒来之后翻脸不认人,那时可怎生是好? 思来想去,她顿时有些后悔了,一咬牙便霍地站起身来。到了前头现奶奶竟然也在灶下睡着了,她这才心中着了慌。她这药末乃是之前从陈婆子那儿买来地,为的是出嫁之后对付那个木讷地丈夫。这回在所有吃食茶水里头都下了药,竟是连家里人都放倒了,如今该怎么办?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卿本佳人,为何从贼 唐赛儿已经在益都县的永安村住了好几个月。 自打前几年丧夫之后,她就心灰意冷出家为尼,谁知道这应该是方外清静之地的尼寺也并非善地。她出家不过数日,就有几个乡间恶少强行进寺烧香,又对几个尼姑动手动脚。若不是她曾经因缘巧合得过白莲天书,自小又练就一身好武艺,那时候便誓难保全清白。在那样的遭遇下,她就绝了平静度日的念头,索性自称佛母活动于乡间,在她神奇的医术和幻术下,这名声便渐渐传扬了开来。 外头的百姓多半称她为佛母,真正的教众都称她为教主。白莲教盛传至今,教主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而她以白莲天书作为信物,又重定白莲教义,但凡沾着这白莲两字的人都来投奔。由于不少人原本就是乡间大豪,她也无法尽数节制,索性让那些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展信众,这一来,从济南府到青州府,信众何止数万。 然而,她真正能控制的人却并不多。那些白莲教教明里都说遵奉她的号令,其实却多半是阳奉阴违。除了她的堂妹和几个近亲,也就是蒲台和益都县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人方才是她真正指挥得动的。\即便如此,倘若不是有岳长天出谋划策前后奔走聚集人手,她这个所谓的教主只怕也未必能躲过某些手段,早就被人当成傀儡摆布了。 唐赛儿如今所住的地方乃是益都县有名的财主崔三杰的产业,原本教民和财主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但她当初在时疫流行的时候救过崔家上下好几口人,而后又在一场棘手官司中帮过崔家一把,因此如今崔家一家都是忠实信众。 此时虽是大白天,因为光线不好,堂屋里仍点着灯。她手中捧着那卷让自己与众不同的白莲天书,渐渐地便苦笑了起来。 这天书上头的丹术颇能练出些效用古古怪怪的丹药。幻术至少在那些不明就里地百姓面前绝对露不出破绽,只有那撒豆为兵呼风唤雨的神奇法术是怎么也使不出来。不过这也不奇怪,若是真有那么神奇的术法,白莲教还会被朝廷所禁? “三姐!那些人本来就是阳奉阴违,三姐你为什么还要让岳大哥去传信,说是以后不再节制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可是教主!” 她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云绢对襟衫的少女急匆匆地掀帘进了屋子,正是自己的堂妹唐青霜。她微微一笑,这才淡淡地说:“教主又怎么样。以前空有节制权就能管他们?他们要地只是我那佛母的声势,借此也好取信于民,需要我讲经的时候便恭恭敬敬请了我去,不需要我的时候恨不得我死了!咱们眼下只要牢牢抓着眼前能抓住地人就好,其他的何必去管他们?官府如今百般抚民,他们这时候使小动作。蠢人而已!” 唐青霜虽说也认识几个字,毕竟年纪还小不懂那么多,此时便傻乎乎地问道:“那些狗官既然是为了收买人心,眼下不正好揭穿他们的真面目么?” “你说得容易,怎么揭穿?小四儿,咱们这民心是如何得的?还不是靠行医、靠舍药、靠教民捐助、靠宣讲教中经义?如今官府推行垦荒屯田、给口粮、贷种子耕牛、合作互助,若是他们真能做到底,咱们拿什么指摘他们?由得宾鸿赵琬他们做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 尽管仍有些不甚明白。但唐青霜也不再多问。\因又说道:“我带人去清点过,咱们囤积起来地各色兵器已经有八百多件。岳大哥真能干,这些东西比铁匠铺打造的那些货色强多了!对了。三姐你的那个师傅半个月前竟是半夜里被人请走了,我悄悄打听了一下。结果听说就是那个孟家!你和他学的医术,又到那儿去炼过丹,他会不会吐露口风?” 闻听此事,唐赛儿连忙细细追问了一番,得知详情之后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官府如今侦缉越来越严密,据说锦衣卫高官在青州府坐镇也是为了查禁白莲教,所幸青州府境内那么多人,他们无法个个清查,况且她行医时常常蒙面,认识她的人不多。尽管确定冯远茗应该只是被请去诊治,而不是官府现了其他端倪,她仍然决心到时候去走一遭。 和天书相比,她毕竟和他有多年师徒恩情在。 傍晚时分,盘膝静坐的她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抬头看时,正好瞧见了那个跨进门槛的健硕人影。见岳长天拱了拱手,她便颔答礼,又问道:“岳兄这回到高山屯去筹集粮食,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两个村子为了争水渠险些打了起来,正好又遇上官府的人下去,自然就多耽搁了一会。”岳长天在唐赛儿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详详细细地把今日地事情都说了一遍,连自己地那点小手段都没有遗漏,“正好宾鸿准备在乐安县附近闹一闹,我不能放那位小张知县过去坏事,所以就挑唆了两句。那个小丫头既然动了春心,少不得便宜了她。” 自从有了岳长天,唐赛儿在外头的事情上几乎不用操心。他从来不像其他教那样对她有非份企图,也从不暗蓄私人,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对她解释清楚。她唯一讨厌地就是他行事肆无忌惮的手段,但岳长天全都是依着人心顺势而为,她顶多只能指责几句,却依旧没法扭转他我行我素地性子。 此时,她便皱眉叹道:“好好一个姑娘家……” “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如何做却全凭她自己,教主何必操心一个浅薄的乡下丫头?要不是担心宾鸿那家伙做得太过火,那位小张大人名声也还不错,我何必费这苦心?宾鸿也是为了落在汉王手中地十几个兄弟,谁能想到皇帝派人来削护卫,汉王还敢滥用私刑!” 唐赛儿问明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许久方才叹道:“这次宾鸿人多势众,况且汉王天策护卫据说这些天正在调动预备撤出,以无心算有心,事情多半是能做成,只若是激得那位亲藩恼羞成怒就不好说了。算了,咱们静观其变,慢慢等着瞧就是。” 自从张抵达乐安之后,天策护卫中便弥漫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汉王虽说暴戾残忍,但有丝毫违逆便是重罚不殆,可逢年过节的赏赐却极重。若是调回了京城,虽然是京卫,但他们平日的饷银才那么一丁点,怎及得上在乐安的好? 然而,这些军士的想法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无足轻重。张被拖在这里足足十几日,尽管面对锦衣玉食美女相伴,但他实在不想当那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他来的时候汉王的态度极其冷淡----这一点也是他意料到的,手中仅有的兵权被全部拿走,换成谁都不会乐意高兴。因此,这些天接待他的便是汉王世子朱瞻坦。 谁知道这位传说中病恹恹并不得汉王喜爱的世子竟是那么难缠! 张瞧不起大哥张辅的谨慎,看不惯二哥张的莽撞,自负只是出生晚了几年,国公爵位方才会与己无缘,因此能抓住的机会他绝不肯放过,这一次自动请缨也是如此。此时坐在那儿,见朱瞻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得低头瞧了一眼杯中美酒,许久方才咬咬牙一饮而尽。 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从今往后他绝对滴酒不沾! “酒后乱性虽说是常有的事,但我相信张大人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犯这种错误。你放心,当时看到的那些人都被我灭了口,至于我自然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恨不相逢未嫁时,若是张大人不曾娶妻,我那表妹不曾许人,却也是一桩好姻缘。” 被朱瞻坦这么一说,张只觉得牙齿直打颤。那烫热的美酒下肚原本该有一股暖意,可这会儿竟是冻得他五脏六腑都是冰凉。虽说只不过是汉王府的一门表亲,但这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朱瞻坦编排,只要这事情宣扬出去,别说什么前途,他的一切就都毁了! “世子殿下,您究竟要我干什么?削汉王天策护卫乃是皇上的圣旨,我不过是奉旨行事,纵使有心帮忙也是无力。您若是有其他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定尽心竭力。” “张大人何出此言?我不过是觉着圣旨上既然没有定下时间,所以留着你多住几日而已。我早就吩咐王指挥使整顿兵马,按照簿子点齐了之后,今天最后一批人也会撤出乐安,也好让你向皇爷爷有个交代!既然你一心想走,那好,我今日就不留你了,张大人好走。” 十几天来头一回走出汉王府,看到门口有一溜十几个头戴木枷脚系镣铐的汉子,张略瞧了一眼,也没多大在意。他很想长舒一口气,但自负聪明的他竟是无法想明白朱瞻坦为何忽然就松了口,况且,他那一张摁了手印子的文书还留在朱瞻坦手上,这就好似一只手紧紧卡住了他的喉咙口。 眼看天色不早,满心乱糟糟的他着实不敢趁着夜色赶回青州府,遂打了一个人回去向儿子张瑾报信,带着随从就往乐安县的驿站赶。 然而,当他到驿站上房安顿下来,晚饭刚刚摆上炕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那驿丞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张大人,有人在王府门口公然劫囚!王府家丁被打伤了十几个,听说还打死了一位管家!” ps:尽力收线…… 第二百三十四章 做人就得认命? “五个人居然给一个小丫头迷倒了,要不是她临时收手,我又正好回来,你们就……真是一群饭桶!” 当炸雷一般的怒喝声在张里老家的屋子里想起时,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生连虎一味低着头不吭声,卢八三个人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喜儿死死咬着嘴唇面色白,至于张里老则是哭丧着脸坐了那张小杌子,压根不敢开口说话。 坐在炕头上的张越沉着脸揉了一阵犹觉胀痛的太阳**,随即冷冷瞥了那个丫头一眼。平心而论,这个年纪不大的丫头长得颇为不差,眼角流波嘴角含笑,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妩媚姿态,正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那时候他一来醉了,二来酒中不知道被她下了些什么玩意,若不是她临时犹豫,胡七又赶回来得及时,指不定真的会弄出什么糊涂事来。 “大人,是小民……小民教导无方!”张里老被胡七一阵接一阵的训斥给训得没了方向,此时极其后悔拍马屁拍得太起劲,差点惹出大祸事来。他此时恨透了平日这个还算喜爱的孙女,恨不得动家法好好收拾一顿给张越出气,好一阵子方才结结巴巴地说,“她自己闯出来的祸事,任凭大人要打要骂,哪怕打死了,小民绝无怨言!” “喜儿姑娘,在今天之前,你见过我么?”张越沉声问了一句,见那个直挺挺跪在那儿的丫头死命摇头,他便又问道,“那是你听说过我?” 见喜儿又是摇头,张里老只觉得家门不幸出此妖孽,当下就怒喝一声道:“那你犯什么失心疯,竟然敢下那样的药!你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赶紧从实招来!否则……否则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直接绑了你让张大人带回衙门去好好审问……” 张越摆摆手示意张里老不要再骂,又一字一句地问道:“喜儿姑娘,既然之前素不相识,那药末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缘何要下在本官的酒里?” “我……” 尽管跪在那儿,但喜儿此时却觉得小腿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张越只是语气淡淡地问了几个问题,她偏偏觉得一颗心要跳到了嗓子眼。甚至有一种快要窒息地感觉。/\此时此刻,她既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猪油蒙了心打错了算盘,庆幸的是终究没有铸成大错。可即便如此,就算过了张越这一关,爷爷也非得把她打死不可! 左右思量了一番,她索性豁了出去。把心一横道:“药末子是民女早就托人买下的,原本是准备拿来冬天药野猪,今儿个之所以拿出来,是因为民女不想三个月后嫁给那个木讷呆笨的男人,听说大人家中富贵,所以才犯了糊涂!一人做事一人当,民女认罪服法。还请大人不要怪罪爷爷和家人。无论坐牢还是打杀我都认了!” 面对她的爽快认承,张越毫不动容。当下便追问道:“你怎得知道本官家中富贵?” “青州府不是人人都知道么?”喜儿诧异地反问了一句,见张越眉头蹙成了一个结。她方才隐隐约约感到这其中有什么花样,一瞬间仿佛抓着了救命稻草。“民女是刚刚买酒回来的时候听岳大哥说的,他说大人家中长辈两代国公富贵已极。还说大人地丫头都有十根八根银簪。\民女不想一直呆在这种小乡村里,不想浑浑噩噩嫁人生子,成日里下地干活,到老来还要在灶下忙得累断了腰,所以就想起了用之前买下的药末。” 喜儿仍是没有说实话,她压根不敢提那药末子是预备用来在洞房之日药翻新郎官偷偷跑出去的利器。她本能地觉着,张越虽然并不像村里那些小伙子那样喜欢他,但仿佛并没有因为她做的事情而讨厌鄙视她,至少就算有,那种讨厌和鄙视也远远比不上她的爷爷。 她只是想过更好的日子而已,她不想变成奶奶那样粗笨地婆子! 张越刚刚就觉得这事情不对劲,遂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岳大哥是谁?” “是大哥带回来的朋友,之前来家里吃过几次饭。” 因为对方曾经送过一支极漂亮的钿子,喜儿总觉得岳长天是好人。此时此刻张越一问,她依稀觉得岳长天那番话依稀有些挑唆的意味,顿时暗生恼恨。于是,她仔仔细细地将岳长天的那番话都转述了一遍,又唯恐不够,干脆形容了一番那相貌。 “身高八尺的髭须大汉?” 这个形象立刻和脑海中秋痕提到过的某个形象重合了起来,当下张越立刻从炕上跳了起来,飞地将一系列线索整理了一遍。这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个肤浅少女地小把戏,但若是和早上那一场险些生地骚乱联系起来,他依稀就能嗅到某种阴谋的味道。如果没有在这张里老家地一顿饭和醉酒,他此时应该在乐安附近,难道是那儿有什么不妥当? 想到这儿,他再也无心理会一个小丫头的私心,立刻接过了胡七递过来地莲青色茧绸面子袷纱里子大氅往身上一披,随即便对张里老道:“紧要关头能悬崖勒马,她至少还懂得廉耻,不要苛责太过。今天的事情宣扬出去,她一辈子名声就都毁了,就是对你家地名声也不利。记着我之前的吩咐,你先好好查一查那把镰刀是如何扔出来地!” 见张越带着几个随从头也不回地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张里老这才伸手抹了一把脑门,现手上赫然是油腻腻湿漉漉的。一想到今儿个好好的机缘忽然变成了这样一通惊吓,再看看呆呆愣愣跪在那儿的孙女,他忽然站起身来疾步上前,扬起巴掌便狠狠甩了出去。 “死丫头,一家人险些都给你害死了!你也不晓得好好照照镜子,那样尊贵的大人物,可是咱们这样庄户人家高攀得起的?滚回去屋子里呆着,做人就得认命!再怎么使劲蹦,你也就是庄户人家的女人,成不了太太夫人!” 吃了那个重重的巴掌,喜儿默默地站起身来,临出屋子的时候却回头望了一眼。见爷爷站在那儿压根没朝她看上一眼,拳头敲着巴掌口中念念有词,她不禁嘴角轻轻挑了挑。 做人就得认命……但是凭什么?就凭那些人托生在了高贵人家的女人肚子里? 快马加鞭拐上了官道,然而在又驰出一箭之地后,张越便勒住了马头。不管人家为什么对那个喜儿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论对方为什么耍了一个没有必要的小花招,他如今再赶往乐安也已经迟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至少就目前而言,他还没有行险的必要, “胡七,今天的事情回头你好好查一查,若是不行就向那儿求助。” 在担任护卫之外,这是胡七至今为止接到的第二个非正常任务,但对于这样的吩咐,胡七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然后用极其不善的目光在三个兄弟脸上扫了一眼----今儿个的失误要不是最终没导致什么最坏的结果,他们几个就真的该死了! 回到青州已经是晚上戌时,再晚上半刻城门便要关了。守门的军士都认识张越这常常进进出出的一行,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都是殷勤到了十分。待到人过去后,几个人分了那一小串赏钱,遂商议起了当完值上哪里喝一盅,少不得又感慨了一番小张大人的大方。 径直回到自己的公廨,到了内院正屋,挑帘子进了门,恰是秋痕迎了上来,张越就随手把大氅解下丢给了她,旋即便上了炕坐下。如今的天气早就不烧火炕了,屋里的火炉子也撤了去,但由于门口挂着厚厚的夹絮棉帘子,这会儿仍旧比外头暖和许多。他才坐了一小会,出去传饭的秋痕便又打帘子进来,却是径直进了里屋,不多时就笑吟吟地拿了一封信出来。 “少爷,这是南京老爷捎来的。” 比起北京的祖母和英国公府,张越自打过年之后就没有收到过南边父亲来的信,此时忙接过来。取出信笺匆匆一扫,他面上的喜色就变得颇有些微妙----虽说家中添丁进口是一件喜事,但怀孕的不是母亲孙氏,却是父亲的侍妾红鸾。一想到再过数月自己就要多上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他不禁轻轻摩挲了一会下巴。 “秋痕,明天你和灵犀琥珀在库房里头找找,若是有什么阿胶之类适合女人用的就一起装盒,尽早送到南京去。” 秋痕先是一愣,随即便又惊又喜地问道:“莫非是太太又有了?” “是楚姨娘有了身孕。虽说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总得尽尽心意。” 张越正待再吩咐几句,外头忽然响起了崔家的声音,秋痕也顾不上寻思老爷太太素来恩爱,怎得一个失宠的姨娘忽然有了身孕,忙出去看究竟,很快就急匆匆回转了来。 “少爷,是凌大人请您过去,听说是有人在乐安汉王府前头劫人,还出了人命,闹出大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临阵脱逃,触目惊心 召青州府官、山东都司官前往乐安汉王府议事。 时至今日,大明开国时藩王坐拥重兵州县官俯听命已经成了往事,但昨日傍晚生的事情如今早就传到了各位官员耳中,此时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为了赶路,文官也不得不骑马,这一路上颠得几乎散了骨架子,待到了乐安县,府衙一群文官方才现,自城门开始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是看不见一个百姓。 下马一路往汉王府步行而去,几个在青州上任不多久,还没见识过汉王之威的官员还能够边走边轻轻松松地说话。而知府凌华和张越错开半步,两人却是低声商议着。 “之前天策护卫听命去汉王府的田庄上收钱粮,恰遇佃户抗佃,一番冲突之后就抓了十几个人回来。新来的乐安知县为了讨汉王欢心,大笔一挥就批了枷号一个月。原本这等小事就算用枷号,也只是小枷朝枷夜放,谁知汉王大约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竟是连晚上也不放人。昨儿个傍晚恰巧天策护卫已经逐渐撤离,一群人就混进了城中把人给劫了。那帮人据说人人都有兵器,身手相当了得,王府的家丁被打伤了十几人,一个管家当场毙命。” 这是张越今早派人到锦衣卫打听来的第一手资料,比官面上那文书却是详细了许多。此时此刻,凌华一面庆幸自己有一个这般消息灵通的下属,一面哀叹树欲静而风不止----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汉王的天策护卫还哪儿撤得成?这会儿满街满地站着的那些肃杀甲士,那眼睛一瞪就能让他腿肚子抽筋,这可是当初货真价实打过仗地京卫! “出了这样的事。府衙官员难辞其咎,山东都司也落不得好。对了,张老弟你那位堂叔呢?我听说他自从到乐安宣旨之后就不曾回过青州府。昨儿个的事情他应该清楚吧?” 本想答话地张越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叫唤声,扭头一看,却见是山东都司的一行人竟是追了上来。武夫们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一马当先的刘忠更是脚下飞快,走上前之后他也不理会一众文官,却径直对张越点了点头。 “府衙人手不够。有些事情料想你们也不清楚。昨儿个足足有百多个泥腿子进来,劫得人之后就分头逃窜,就连乐安城门处的守城卒都给他们杀了三个!虽说那些枷号的犯人乃是轻罪重判,说得不好听就是私刑,但这会儿既然杀了人。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凌华是刚刚得了张越地报知,其他官员原本只以为汉王让众人步行入城乃是下马威,哪里能想到事情竟然真的这般严重?而撂下这些话,刘忠也不多说,带上几个属官快步前行,不一会儿就把一群文官甩得没了影踪。 当此之际,张越干脆就拽着身材微胖的凌华加快了脚步,他的身体结实,可是却苦了后头那些人。由于他们所进的城门乃是离汉王府最远地一道城门。这一路疾走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方才抵达了那金涂铜钉的丹漆大门前。那门楼上尽是青色琉璃瓦。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书有“端礼”二字的牌匾,恰是汉王府的南门。 相比一个个仍旧精神奕奕的武官。几个三十出头的文官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时候,天策卫指挥使王斌大步从门口出来。只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眼便冷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暴民公然滋扰亲藩。打死打伤王府中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诸位既分属文武,就该保一地平安,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丢人现眼!王爷昨晚已经明折拜朝廷参奏了此事,如今不想再见你们!十日之内,要是抓不到凶手,诸位府衙官员就等着罢官免职吧!” 话音刚落。王斌就看见了另一边匆匆赶来地一行人。眉头一挑。语气倏然变得更加讥诮:“张大人可是姗姗来迟啊。其他人都是打青州来地。结果还比你早了一步!张大人要削我天策护卫地时候。不是对汉王说得好好地。什么山东都司兵强马壮。什么青州境内治安靖宁。什么大军驻扎乐安骚扰地方……如今出了这样地事情。你可怎么说?” 不等张开口说话。他竟是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紧跟着。那两扇金涂铜钉地丹漆大门被人推得缓缓合上。竟是让一帮特地赶来地文武官员吃了个闭门羹。张越凌华倒还好。刘忠等几个山东都司地武官也知道汉王地脾气。剩余那些如今还腰酸腿痛地文官就忍不住嘀咕了起来。这其中。却要属张脸色最难看。毕竟最后那些话都是冲他来地。 气急败坏之下。他便转头狠狠瞪着一众文武官员。怒声喝道:“诸位都是地方父母官。竟然出了这样地纰漏。该当何罪!十日之内要是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别说汉王。就是本官也要参奏你们!” 即便是一群面上还好地文武。心里也都是憋着火气。这会儿吃张一喝。面上都是各有各地精彩。张越心中大怒。心想你张在乐安一呆十几天一点音信也无。还要害得你那儿子上我这儿求救。这会儿竟然有脸摆架子!然而这场合他不好说话。他只得按捺火气。却不料刚刚紧紧关上地王府南门竟又开了。 这一次出来地却是一个中年太监。他清了清公鸭嗓子。旋即方才不紧不慢地说:“世子殿下说。因着王爷不肯见人。他也不好见各位。昨日傍晚地血案就生在北门。请诸位大人绕过去好好瞧瞧。那些兵器似乎还有不少是各卫所地制式兵器。都司衙门地各位回去好好清查清查。这失落兵器或是资贼可是大罪一桩!世子殿下还说。事情没解决之前。这天策护卫怕是一时半会裁撤不了。张大人这趟差事如果办不成。何妨亲自回北京去回禀皇上?” “多谢世子殿下提醒。本官现在就启程回京上奏皇上!” 经那中年太监阴阳怪气这么一说,原本自以为没事的都司衙门诸武官顿时悚然而惊,而张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大气。他本就是奉命下来专办此事的官员,此时也懒得再敷衍这些很可能要倒霉的便宜同僚,竟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等他走得没影了,一群武官顿时忍不住炸开了锅,冷笑的冷笑嘲讽的嘲讽,竟是一片哗然。 “还以为他总比孟贤好些,谁知遇到大事抽身就躲,什么玩意!” “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英国公的亲弟弟么?” “趁早走,不能办事专占地方,这种时候只知道摆脸色,怎么就不知道挑担子!” 张越深知张虽说善于掩饰,但骨子里就是那种瞧不起人的性情,此时见他临走时不管不顾,结果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通,心里登时冷笑连连。只这一次府衙和都司衙门算得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少不得上前对面色铁青的刘忠说了几句好话。有了横插出来的这么一档子事,一群文武倒是不再如起初那么拉着距离,遂一同往北门那儿行去。 这汉王府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乐安县,从南门到北门相当于绕着王府走半圈。一群人平素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如今只能靠爹娘给的两条腿,这疲累劲就甭提了,就连武官们也都是心生怨言。等众人好容易走到南门时,知府凌华已经是气喘吁吁,要不是有一个张越在旁边搀扶,他怕是就要软倒在地。一想到呆会出城还要走上一段,他只觉胃里一阵阵痉挛。 然而,当这样一群文武聚集在汉王府北门广智门之前,看到地上墙上那些斑驳血迹的时候,一时之间都陷入了失声状态。由于是昨天傍晚新染上去的血迹,夜里到现在又不曾下过雨,因此这些色泽暗红的痕迹显得异常触目惊心,带血的脚印甚至从这条宽达三丈的大街上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北门处也守着一个太监,见两个衙门的主官刘忠和凌华上前询问伤者和死者,他立刻大手一挥,一具浑身刀伤早就冰凉的尸体就被抬了出来,而说到伤者,那太监却死活不肯松口,直到又派了人进去请示,方才允了张越一人进去瞧看。 再次走出北门的时候,张越自是脸色铁青,下了台阶见众人都围了上来,他便沉声道:“重伤七人,轻伤十四人,其中重伤的三人身上刀伤很重,只怕救不活了。” “那帮暴民呢?总应该留下死尸或是活口吧?” 张越缓缓摇了摇头:“据说那些人训练有素,死伤者都被紧急送出了城。因天策护卫之前已经撤出,城内守备空虚,这才被钻了空子。这伙人又事先作了充足准备,马车运送伤员,人则是分批逃窜,除了先前那十几个被抓的佃户算是有身份可查,其他的没有半点线索。” 一想到那十天期限,众人都是咬碎了银牙。然而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一帮人只能依原路步行出城,这才和被拒之于乐安城门外的随从护卫等会合。即便是两条腿犹如灌铅似的,但谁也顾不上这些,就在马背上,一条条命令和公文就十万火急地了出去。 ps:忙得都忘记了昨天是七夕,大家情人节过得愉快不?可怜我还在伏案码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大清早,青州府衙后头的春水街就渐渐热闹了起来。虽说都没有固定的铺面,但长年以来每个小贩都有了固定的摆摊地头,井水不犯河水。这知府衙门中的小吏总比寻常百姓有钱,早上要赶着早堂,大多是紧赶着在外头买些饮食吃了,生意最好的便是卖煎饼和豆浆的摊子。然而,这两个摊子今天的头一笔生意却姗姗来迟,直到日上三竿才来了第一个主顾。 面对那卖煎饼小贩的询问,那小吏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甭提了,这乐安又出事了,一大早府衙的几位大人全都赶去了那儿,剩下的事情全都得由咱们顶上,大伙儿这会还没吃早饭呢!赶紧,一共十二份,喂,那个刘家的,待会跟我把豆浆送到衙门里头去,大伙都快渴死了……唉,就是不消停,人都快折腾得疯了,这都什么世道……” 两边小贩只管卖东西,闻听此言不过是咂舌感慨一番,一旁馄饨摊上一个正在埋头吃馄饨的女子却是若有所思地听那小贩抱怨,直到那个卖豆浆的挑了木桶跟着那小吏进了府衙后门,她方才扭过了头,又吃了两个馄饨,她便对那抹桌子的老板娘问了一句。 “这馄饨里头可是加了青蒜末,吃着有一种别样的鲜味。\” “可不是,这加了青蒜丝吃着更鲜香,姑娘倒是吃出来了!” 那馄饨摊只有老板夫妇两个人操持,一个管收拾桌子收钱,另一个管包管下。都是手脚利索。此时客人少,四十出头的老板娘便在那女子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笑呵呵地打量了一番,她倒有些琢磨不准。 那吃馄饨地女子身穿丁香色云衫,白绢裙子。满头秀用一根云纹玉簪绾起,乃是未婚打扮,既不像小家碧玉那般温婉,也不像大家闺秀的雍容。很是打量了几遭,她便丢开了那心思,因笑道:“前几年东西便宜年成好的时候,咱家这馄饨馅里头还得搁上鸡蛋丝。如今实在是讲究不起。这几天肉价涨了半成,再这么下去馄饨只怕也要涨价了。姑娘瞧着面生,是寻亲访友?” “我是来找人的。”那女子听老板娘这说话的口气,就知道她是爱管闲事地主,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老板娘既然是常在这儿作生意的,可知道一位冯大夫?我曾经向他学过医术。前些天去医馆找他。却听说他被一户姓孟的人家请到了家里,所以才找到了这儿来。” “咳。原来是孟家,我当然知道!”那老板娘将油腻腻的手在腰前的围裙上轻轻抹了抹。面上便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这孟家虽说是刚刚搬来。但谁不知道府衙小张大人一直都照应着?我也听说如今有一位大夫住在孟家替那位夫人看病,喏。西边尽头就是了。听说那孟家还是功臣豪门,要不是当家的给锦衣卫……呸呸,这可说不得……总之就在那儿,你只顾寻去就好。听上次买馄饨地那个丫头说,孟家那位大小姐人和气,你必定是能见着的。” 该打听的都打听了,此时吃完馄饨,那女子便付了帐,又谢了一番,这才朝西边尽头的孟家行去。到了地头四下里望了望,她便现这是一座寻常的小宅院,围墙并不算高,门口甚至没挂家名。那黑漆大门仿佛是刚刚油漆粉刷过的,看上去倒还有些气派。她驻足了片刻,便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环,不多时,大门就被人拉开了一半。 应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地清秀小厮,扫了一眼来人形貌便开口问道:“请问姑娘找谁?” “请问冯大夫可是在贵府?” 那小厮顿时愣住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慌忙点点头道:“冯大夫确实在我家,只不过他如今要诊治太太。\姑娘若是要请他去看病,我得去先去报知我家小姐,你稍等……” 自己还来不及说话,那小厮便一阵风似地跑了,面对这种情景,唐赛儿不禁自失地一笑----她见惯了为富不仁的恶者,倒没想到这趟上门会那么容易。刚刚那个门子难道不应该粗声粗气地说冯大夫正在为我家太太诊治,你趁早走,他决不会去别家看病?等了一小会,那小厮便回转来请她进去,又说冯大夫正在为太太看脉,她得在西厢房等一会儿。 面对这种解释,唐赛儿更觉得匪夷所思----原以为那倔犟老头不过是敷衍,却原来是真地尽心竭力,他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正如她事先预料到的那样,这是一座普普通通地三进院子,南房三间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是账房还是仆人地居所。那小厮将她送到二门就退了下去,换了一个媳妇在前头引路。一踏进门,她就看到有两个尚在总角之间的童子正在院子里扫地,东厢房那边则是传来琅琅读书声,依稀能听出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那媳妇将她引到了西厢房地正屋里坐了,不多时又捧上茶来,说是让她等一会儿,旋即就退下了。这时候,唐赛儿方才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一应家具都是半旧不新,却擦拭得干干净净,角落的高几上摆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几样新鲜花卉,倒也雅致,只正对门口的那堵墙上贴着一幅既不像草书,也不像楷书的字,分明是冯远茗的手笔。 “姑娘是来找冯大夫看病的?” 听到身后这个声音,唐赛儿忙转过身子,见进来的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女,沉香色绉纱衫子,玉色裙子,钗环虽看似寻常,但却不像是丫头,便笑着解说道:“我算是冯大夫的徒弟,前些天到医馆没找到他,看到留书方才找到了这儿。倒不是来找他看病的。再说了,他那死要钱地名声素来不好,这青州府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敢寻他看病的。” 杜绾见来人看上去只有二十许人,自陈是冯远茗的徒弟,倒有些半信半疑。待到人家直说冯远茗是死要钱的。她倒是信了,笑着夸冯远茗医术精湛,却是绝口不提人家勒索了六百两银子。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你们家太太久病虚弱,虚不受补你们懂不懂?总而言之,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玩意都不要碰,还有天麻。血虚阴虚地人,用那么多天麻那是寻死!这几天不那么凶险了,趁早告诉你们家那位准姑爷,寻几只鸽子来炖汤,里头加一些枸杞子就好。是药三分毒,这调养要一步步来!” 话音刚落,唐赛儿就看到冯远茗走进了屋子。见他瞧见自己直愣。她便站起身道:“怎么。死要钱的师傅,没想到我会找到你这儿来?你这一走倒是痛快。结果让我一番好找,谁知道你就随便在桌子上用刀子划了几个字?” 冯远茗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一丁点喜悦都被那一声死要钱的师傅给冲得一干二净。更何况身后还有孟家人,屋里还有个杜绾。气咻咻地瞪了唐赛儿一眼。他三言两语打走了杜绾,一**坐下之后方才闷声问道:“你不是在乡下行医么,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你都能被富贵人家请来看病,我当然要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起得到白莲天书的时间,唐赛儿跟冯远茗学医的时间更长,对于他的怪脾气廖若指掌,因此当下便毫不讳言地问道,“怎么,师傅莫非是准备大振雄风,重新回太医院?” “谁稀罕回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冯远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才不情不愿地解释道,“这一年就是六百两银子,能比得上太医院好些年俸禄,若是不赚岂不是可惜了?人家既然出得起银子,又肯对我这个老头子言听计从,我这才勉为其难地来诊治诊治而已。” 唐赛儿看到冯远茗一身上下齐齐整整地衣服,陡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医馆学艺的情景。那时候这老头有她照应,衣裳鞋袜都是好好的,但后来自从她不在青州,每次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日比一日邋遢,她想找人帮忙伺候却被他骂了出去。只怕他如今在这儿诊病不是勉强,而是乐在其中吧?只是要价六百两银子……他果然还是死要钱的老头! “师傅,我如今乡下事忙,没法常常来看你,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毕竟,孟家还是官面上的人,那位小张大人还是府衙同知,若是让人知道你曾经在太医院……总是有所不利。” “放心,人家认识太医院我那位师弟,我的事情肯定早就知道了。孟家丫头是个孝女,我如今是救她地母亲又不是害人,她也从不管我地事。至于你说的姓张地那个小子……哼,我一把年纪了,要应付他还不容易?” 话虽这么说,冯远茗想起之前张越听到过自己和史权的一番对话,心里倒不像此时说话那般底气十足。可他不想在徒弟面前落了面子,他又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便岔开话题道:“你一个女人在外头也多小心,少捣鼓那些丹药,这东西没好处,我当年就是栽在上头。还有,你家男人既然去世了那么久,你既然一直都是作未嫁打扮,为什么还一直守着?” “若不是我当初正好在外行医,三哥又怎么会被官府那些差役活活打死?”唐赛儿地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早就向诸天神佛下愿心,这辈子都不会再嫁,这打扮也不过为了行事方便而已!” 师徒俩都是执拗性子,该说的都说完了,唐赛儿遂起身告辞。然而,一脚踏出西厢房,她便看到几个丫头媳妇簇拥了一个少女过来,瞧着竟然有几分面善。一瞬间,她陡然之间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见过此女,心中顿时一惊。 对了,就是王家庄那一次讲经。那天乃是丈夫地忌日,她便把讲经的事情丢给了堂妹,自己悄悄四处逛了逛,就是那时候见过这位千金! 第二百三十七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冯大夫来孟家已经好些天了,却还是头一次有人找上门来----最重要的是,那竟然是一位容貌甚是出色的女子。一个糟老头有女客拜访,不但孟家下人觉得新鲜,几个姨娘也觉得新鲜。若不是有些怕孟敏这个当家大小姐,她们必定要出来看个热闹,这会儿却也只能支起东厢房或是耳房的窗户,希望能看见西厢房中的光景。 然而,西厢房中的那道夹门帘却挡住了众多人窥视的目光,直到那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从屋子中出来,人们的好奇心方才得到了满足,同时却也有几分惊讶。要知道,那个冯大夫如今虽说收拾得精神了些,少说也是五十岁的老头子,这位前来拜访的姑娘家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倒像是父女更多一些。看到孟敏带着红袖过来,那些人方才缩回了脑袋。 孟敏从杜绾那儿得知来人是冯远茗的弟子,感激对方竭力救治了其他大夫口中只能活三五天的母亲,因此也不想怠慢了今日这位来拜访的客人。然而,带着红袖过来,恰好和那位下台阶的女客对了一眼,她顿时觉得有些眼熟,紧跟着,那几乎已经被她忘却的记忆一下子浮出了脑海,更记起了那时候张越说过的话。 这么一位清雅秀丽的姑娘竟是白莲教中人? 倘若是离京前的她,此时怕已经是直截了当惊呼了出来,但来到山东之后先是经历了母亲重病,然后又是父亲下锦衣卫狱生死未卜,再接着就是母亲数次病危,因此她只是微微惊讶了一番。\*\想到那是冯远茗的弟子,她打定主意先把人留下来,若是能够就设法劝一劝,于是紧赶着上前了几步。 “原来是那次在王家庄遇到的姐姐!” 唐赛儿原本还指望人家不记得自己,此时惟有暗自苦笑。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孟敏上得前来。竟是笑吟吟地请她屋里坐。若单单这样,她还能找借口告辞,偏这时候冯远茗竟是也从屋子中出来。老头儿的面上还挂着古怪的表情。 “三娘,你和孟姑娘见过?她竟然没请你去治病救命?” “我只是和这位姐姐见过一次罢了。”孟敏连忙笑着解释道,“那时候她向我指点过一位能治我娘病的高人,只是我让越哥哥去福清寺打听过无果,于是只好罢休。若姐姐早说自己懂医术,我那时候早就把她请了回来。\*\> “这丫头也是和我一样,古怪脾气!”冯远茗听说是这般经过,也没有深究。下了台阶之后斜睨了唐赛儿一眼,又笑道,“孟姑娘既然一口一个姐姐,大约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姓唐,你以后就叫三娘就行。我曾经教过几个徒弟,都是些蠢笨的家伙,倒是她一介女流能继承我的衣钵。而且在针灸上头独辟蹊径。唔。既然她见过你,那我就不客气了。待会让她给你娘也看看,说不定能在那上头寻一条路子……” 这心中才咯噔一声。唐赛儿就看到冯远茗那不容置疑地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这老头又来了钻研医道的兴致----虽然觉得自己不适宜在孟家多呆。但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样兴致高昂的样子,倒是不忍心找借口拒绝。而孟敏更是顾不得那许多关节。连忙在前头引路。跟在后头地杜绾想到这两人竟然见过面,心中多有疑惑。 进了正房的东屋,闻到那股散之不去的药香,唐赛儿不禁皱了皱眉。等到看见床上那个病人,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道是望闻问切,虽说还不曾切过,但这一望一闻,她便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及至冯远茗示意她上前切脉,她依次诊过了左右手,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这样的病能拖到现在便已经是奇迹,哪里有希望医治好? 吴夫人这些天自觉精神大有起色,此时见诊脉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又听了冯远茗说那是他的徒弟,心中更是为之一振。她吃了那么多年地药生了那么多年的病,对于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只是却不想带着心事离开这个人世。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由那女子施针,又点头示意孟敏和杜绾先离开屋子。 艾草的气味很快在屋子里弥漫了开来,顺着门帘的缝隙,外头的人也依稀能闻到那种特别的味道。这时候隔开一间屋子,孟敏难免在心中思量了起来。当初王家庄的事情张越曾经说过,是白莲教借佛母地名义在讲经,里头这位唐三姐既然讲经地时候并不在那高台子上,必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此医术高明的女子,到时候和那邪教玉石俱焚那就可惜了。 中午因灵犀有事,秋痕身上不爽快,琥珀便亲自提着食盒到孟家送吃食。虽说孟家如今也有下人负责在外头采买蔬菜肉食,但吴夫人所用地不少药材和珍贵食材却一向都是从府衙张越的公廨中送出去,因此她常常往这儿走。\*\> 自己地病是在史太医手中治好的,如今除了偶尔有些头晕,其他已无大碍。然而,那位曾经被少爷骂作庸医地冯大夫竟然也是医术高明,能将旁人断言必死的吴夫人硬生生地救了回来,那位夫人的脸上甚至难能地有了血色,却也是好手段。 提着食盒打起夹帘入了正屋,她就看见好好的座位上都是空空如也没人坐----杜绾正在墙角处呆,而孟敏则是在那儿咬着嘴唇想心事,怎么也不像是来了帮手如释重负的样子。见此情景,她只得先把食盒放在了一张几子上,旋即蹑手蹑脚走到杜绾身边,因低声问道:“杜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绾正想着乐安这回闹出来的事情张越该如何应对,同时还琢磨着道衍和尚留给他的那封信,待听到琥珀的声音芳才回过神。抬头望过去一眼,她也觉得孟敏此时的表情很有些不对劲,便笑道:“不碍事,不过是彼此有些心事呆罢了。*\” 就在这时候。东屋那边低垂的帘子终于被人高高打起,率先走出来的不是冯远茗,而是唐赛儿。虽说她平日最多的就是在乡间行医。但这一回却格外小心,因为作为她便宜师傅的那个老头竟是说,他曾经放豪言壮语说能延吴夫人一年寿命,否则就**! “唐姐姐,实在不好意思,你此来是客,竟然还让你帮忙!” 唐赛儿暗暗在心中埋怨冯远茗到老仍不服输,居然好死不死夸口说什么续命一年。听到这声音连忙暂时抛开了那些心思。因见孟敏满脸关切,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死的父母和丈夫,一时间竟是又失了神,半晌方才强笑道:“你放心,我还没见过有人医术比师傅更高明地。我那针灸不过是为了给夫人缓解一下病痛,剩余的调养还得看师傅的。” 这时候,冯远茗也跟着出来。恰好听见这话。顿时不高兴地挑了挑眉道:“少给我面上贴金,我年纪大了。有些针灸手法已经难以运用了,以后你若是有工夫。隔十天来一回给我帮帮忙。你地医术也已经到了瓶颈,不好好磨练一下以后难有寸进。” 出来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琥珀。然而,琥珀却死死盯着唐赛儿。尽管是第一次见着她。尽管空气中弥漫着足以让人混淆一切的药香,但她却依稀能闻到一股木樨香味。她至今仍记得,当初那个髭须大汉忽然出现时,身上也有一种同样若有若无的淡香。若单单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唐赛儿腰间束的那条绦子赫然和她曾经见过那人腰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两个真是一路人? 即便一向不愿意违逆这位传授了自己医术的恩师,但唐赛儿哪里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青州城中晃悠,于是只能含含糊糊暂时答应了,心中倒有些后悔这一次来得鲁莽。冯远茗为人孤僻很少和外界交往,只知道她在乡间行医。倘若他知道她地另外一重身份,以老头儿的怪脾气还不得翻天!就在她预备告辞离去的时候,外间却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红袖,呆会我会再调四个家丁过来,你吩咐下去让家里人暂时挤一挤。孟家如今女眷多男仆少,没有足够的人手看院子不行。对了,明日我找几个泥瓦匠在墙头上再装一些东西,你先对其他人吩咐一声。” 紧跟着,那说话的人就进了门。唐赛儿刹那间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这时候一打照面,她面色微微一变,忍不住暗自苦笑。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惦记这个古怪地老头亲自跑一趟。往日以佛母名义行医地时候她往往遮掩面貌,那一次她不曾使用佛母之名,这才露出了真面目。谁能想到,当初自己在王家庄见过的那一对男女竟然是官面上地人? 比起她的惊讶,张越感到地震惊更甚。尽管屋子里有很多人,但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孟敏左边的这个女子----那张脸尽管只见过一回,但他却一直难以忘怀。按理说这应该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官与贼 杜绾见两边你眼望我眼,便轻咳一声开口道:“师兄,这位是冯大夫的弟子唐姑娘。” 果然姓唐,可唐赛儿应该是失去丈夫的寡妇,怎得是未嫁少女打扮?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六七分怀疑,那这时候便是九分确信。姓唐,医术又传自冯远茗这个死要钱的,而且还在那一日佛母会上出现过,这天底下决不可能巧合到还有第二个人。见对方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情知示警或其它徒劳无益,他立刻笑吟吟地说:“当日相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唐姑娘不是寻常人,倘若早知道你医术高明,我也不必为了伯母的病专门跑一趟福清寺。” 想起当初手下眼线报说安丘知县找上了福清寺,唐赛儿暗自后悔不曾将此事和先头王家庄那次偶遇联系在一块。此时张越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随即更想到了当时那会儿的情形。 那时候孟敏固然是大家闺秀打扮,张越却打扮得形似平民,堂堂知县何必如此?如今官府查禁白莲教日趋严厉,还在四乡里打听她这个佛母的行踪,他一个青州府同知,又怎会不知道白莲教和佛母会乃是一体?又怎会不想博取那一桩大功劳? 想到这儿,见其他人诧异的诧异,惊愕的惊愕,沉吟的沉吟,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微微笑道:“我素来只救平民,当日提点也不过是因为见了孟姑娘孝心。官府中人有的是钱,自然能够请动天下名医,还要我费什么手脚?孟姑娘这不是用六百两银子请动了我师傅么?” “原来唐姑娘就那位神龙见不见尾却能妙手回春的佛母!” 面沉如水的唐赛儿没料想张越竟也是不拐弯抹角,径直感慨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后便是心头大凛。\\见张越仿佛胸有成竹,她干脆退后一步。施施然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今在民间。小张大人的名声如雷贯耳。若不是今日得见,我哪里能想到自己当初竟然有幸见过一回?” “我这名声哪里能及得上唐教主多年治病救人的善名?这些年山东不是水旱饥荒就是瘟疫流行,青州府济南府等地要不是有你行医舍药,只怕早就是尸横遍野。山东一地大夫何其多也,但说起救人性命。恐怕再无人能及得上唐教主。” 冯远茗这些年一步都未曾离开过青州城,倒是不知道自己地徒弟在乡间行医会有这么大地名声,此时听张越这么说,心中油然而生喜悦。然而,喜悦过后,他陡然想起了张越地称呼,又生出了深深的疑惑----张越一会佛母,一会唐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唐赛儿知道内外有别,张越必定把随从都留在了外头,自忖要脱身易如反掌。更抛开了顾虑,冷笑一声道:“我行医救人是为了那些乡亲父老,却不是为了官府的称赞!之前数年水旱饥荒,官府不闻不问,还一味征徭役修运河修北京征蒙元,哪里体恤过民情民力?瘟疫流行,多少人倒毙田间路旁,可有官府派大夫来诊治?我这个大夫治病救人,可我的丈夫却因为区区小事被官府差役围殴致死,我要感佩何用?” “屋里这位夫人病重。尚有孟姑娘这样一位孝女前后奔走求医。但民间百姓生了病就只能等死!因为缺钱买药,他们小病不敢治。大病不能治,这大夫两个字,也许便是他们一生一世没法去想的!只求一日三餐温饱,只求有衣裳可以裹身,只求头顶上有一块遮风挡雨地地方,你大约永远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官府收了赋税,官府征了徭役,可官府给了他们什么!这等不公平的世道,不如痛痛快快打破了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杜绾此时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位唐三娘和白莲教有牵扯,饶是她素来颇有些急智,这当口也是脑袋一片空白。孟敏就在唐赛儿旁边,甚至能够感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激愤和戾气,她极其后悔留了人家下来,如今这屋子里所有人的安危竟是难以保证。琥珀则是看上去最沉静的一个,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却没人注意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 这当口,即便冯远茗再迟钝,也渐渐现有些不对头。他自己也是愤世嫉俗的性子,这些大逆不道地话曾经在心里头转过,但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明白,更不想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惹上麻烦。/\他扫了众人一眼,遂沉声喝道:“三娘,你糊涂了,这些话岂是能乱说地?”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唐赛儿拨了拨耳畔乱,面上的激愤之色却少了些,“当官的只要稍稍能体谅民间疾苦,这便是难得了,所以小张大人你也能算得上是好官。只可惜其他人没有你这样的心思,即使民间已经困苦得不成样子,他们还是盘剥不休。自古官贼势不两立,眼下你是官,我是贼,但成王败寇,谁能说准以后如何?” 说到这儿,她便向孟敏看去:“孟姑娘,今日来访是我冒昧,至于我师傅……想必你也是明理人,他与我毫不相干,若是你还想留他给令堂治病,就请不要为难!” “三娘,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冯远茗此时已是感到深深的不对劲,遂声色俱厉地问道,“什么贼?什么成王败寇?你不是在民间行医救人么,难道你还做了什么其他事?” “如今青州府济南府等地盛传佛母降世,这位佛母自然便是号称有白莲天书的唐教主。昨天傍晚一伙人还突袭乐安,劫走了汉王府门前的十几个枷号的佃户,杀伤汉王府家丁和乐安隶兵多人,这桩泼天大案已经由府衙和都司衙门一并追查。” 见唐赛儿面色丝毫不动,张越倒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由她主谋,微微一顿便继续说道:“那些袭击的人固然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查地线索,但那些被劫走地人原本是汉王府田庄上的佃户。/\即便他们地家人要转移。总不会那么周密。原本不过是小罪。纵使汉王私刑也可以到官府论理,如今一旦株连,不但害了那些佃户全家,而且还害了那些参与此事地人。” “找官府理论,那岂不是与虎谋皮?小张大人地意思是。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日夜不放地枷号一个月,然后被官府用什么借口再拉出去整治一番?若是没有这场大闹,兴许那十几个人就没命了,如今既然动了,更多的性命丢进去,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未必甘心乐意?既然官府将人逼到了绝路上,那么自然便只有拚死以对罢了。” 知道宾鸿做这件事是为了造势,唐赛儿虽觉他鲁莽冒进。但如今少不得讽刺一番。冷冷答了这一番话之后,见冯远茗正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她,她不禁心生愧疚。白莲天书上的丹术和幻术只能用来糊弄一下寻常百姓。真正让她赫赫有名的却是她学自冯远茗地医术,她的佛母之名有一多半便是来自于此。而她的师傅,应当只希望她是纯粹的医者。 张越此时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唐赛儿想到的是官府不仁百姓困苦,还有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此时想到的是变乱一起又要死无数人,已经开垦出来的田地又要荒芜,多少人家子哭其父,妻哭其夫。/\ 从刚刚那番话来看,他明白这位白莲教教主并不是一个狂热地宗教领。不管她在教民之中有多高的声望。但剥去那层教主的外皮,她其实也就是一个寻寻常常地女人。她说的那许多话他能够理解。却无法赞同。时值大明兵力最强国力最强的盛世,若是真的掀起变乱,在朝廷的疯狂镇压下,百姓势必血流成河,哪里就能够真有平安喜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千古名言真是一点不假。 “虽说如今山东仍有人欲求温饱不可得,虽说仍有权贵仗势欺人官府不闻不问,但不可否认,自年初以来的一系列善政总是为了民心安稳。唐教主扪心自问,便该知道大多数人都只盼望能过安定日子,毕竟安定了才有希望。” “若人人都这样想,天下便永远是漆黑的天下,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唐赛儿冷冷一笑,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感到屋子里的木樨香气仿佛有些过分浓烈了。果然,就在她撂下此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脑袋一重,竟是昏昏沉沉难以动弹。紧跟着,他感到面前人影一晃,却是有人迅疾无伦地从身边闪了出去。那股木樨香气扑面而来的同时,还有一句低低地话钻入了耳帘。 “小张大人地铁齿铜牙我领教了,念在你官声好,对我师傅也算不错,我也不为难你们。异日有缘再见时,便以刀兵见真章好了。” 那一抹丁香色的人影消失在众人眼帘中,又过了许久,屋子里那种木樨香气方才渐渐散去,所有人总算是恢复了行动自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地张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掀帘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三两步跨出二门来到外院,从卢八口中得知刚刚唐赛儿就是从从容容往大门走的,他来不及多说,立刻吩咐他们追出去瞧瞧。 如今其它线索全无,他也是行险一试这才开口相激,谁料对方竟是词锋尖利夷然不惧。不过,她大可以飞檐走壁用最快的度遁走,却选择走了正对府衙后头的这条街,这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而且深悉别人的心思。 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让人看见有人跳墙而出,必定引人怀疑,真是好沉稳的心计。 从孟家出来之后,唐赛儿倏忽间穿过了好几条街巷,当最后从一户民宅的后门出来之后,她已经是形貌大变。那件丁香色的衫子变成了青绿色的束腰长袍,裙子也早就换了下来,脚上更是蹬了一双富家子弟最爱穿的小皂靴,满头乌丝用纶巾束起,赫然是一个俊俏的青年。尽管自信就是张越站在身前也未必能认出她来,她仍是用最快的度出了城,然而在存放马匹的小树林中,她却看到唐青霜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岳兄怎么来了?” 岳长天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随即就说道:“宾鸿刚刚做了那样一场大事,教主你就在这种时候潜入青州,实在是太儿戏了!幸好青霜通知了我一声,否则万一出事,外头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见唐赛儿皱起眉头仿佛有些不悦,岳长天扫了一眼旁边的唐青霜,又一字一句地说:“宾鸿从乐安劫了人回来,一时声势大振,如今其他教也都是蠢蠢欲动。虽说教主已经答应给他们自主权,但一味放纵,只怕他们日后将更加做大。如今咱们也能号令一两千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要教主率先起事,这上下名分就真正定了。” “教主莫要忘记,当初要不是……沉了小明王,这大明江山本来就应该是白莲教的。那时候天下多支义军都奉小明王为正朔,为何最后小明王却只有一死?不就是因为小明王空有共主之名却没有实力么?如今情势已到,咱们更应该揭竿而起号令群雄!” “三姐,岳大哥说得没错,咱们不能等了,不能让宾鸿赵琬他们占了大义名分!咱们不是勘查过好多次了么?卸石棚寨那儿有险可守,况且还能屯兵,没有地方比那儿更合适了!” “有险可守不假,能屯兵也不假。宾鸿这次的事情固然造出了声势,但也惊动了官府!你们想一想,如今马上便是收夏粮的时节,有几个农人会放下地里眼看就能收获的麦子跟着咱们干?这时节,谁率先起事,谁便是自投罗网!” 唐赛儿一口拒绝了两人的提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初杀害丈夫的差役早就让她杀了,她如今恨的是这世道这朝廷,至于坐龙庭……她能想得那么久远么?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之基石在于信赖 唐赛儿一走,看到张越紧跟着拔腿追了出去,冯远茗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打起帘子离开了屋子。直到这时候,孟敏方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却是一个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满是惊骇。大明建国以来便查禁白莲教,这位看似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当代的白莲教教主?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想劝导人家不要信那邪教…… 那个傲然挺立言辞锋利的女子也给杜绾留下了深深的震撼。她和道衍和尚下了好几个月棋,人都说老和尚老来人糊涂了,一本《道余录》就诋毁了无数儒家前辈,可那毕竟只是诋毁先贤。然而,唐赛儿这番话却彻底颠覆了儒家君臣那一套,那种肆无忌惮狂言悖上更让人觉得心悸。 以一介弱质女流却敢和这样一个世道作对,自居为贼却毫无惧色,尽管那必然是以卵击石,尽管知道那变乱掀起之后必定是血流成河,但那个女人实在是不寻常。 一个后悔,一个心悸,但第三个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琥珀扫了一眼杜绾和孟敏,忽然静悄悄地出了屋子。一帘之隔,屋子里阴森冷清,外头恰是红日当头春光明媚,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中间夹着几分新叶春花的香味。东厢房中孩童的琅琅读书声径直钻进了人耳中,此外还有沙沙沙的扫地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然而相比这好天气,她地心里却阴霾重重。 “琥珀。你要回去么?” 微微一愣,琥珀却看到红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那表情应当是丝毫不知道刚刚里头生的事。她从来就不是多嘴地,当下就强笑道:“灵犀姐姐有事出去了。秋痕姐姐身上又不爽快,我自然得赶紧回去。对了,你可看见我家少爷?” “你是说越少爷?”红袖当即没好气地撇撇嘴道,“刚刚那位姑娘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到了外间和几个随从会合叨咕了一通,随即就出了门,大约是去府衙了。哎呀,他刚刚说过让我去腾房子,我不和你说话了,得赶紧去办事。否则他可比小姐还 见红袖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开,琥珀也无心多留,忙提着食盒从春水街后门进了府衙后衙。顺着夹道进了西南一扇小门。那便是张越的公廨,她随手将食盒递给崔家地。然后便转进了自己那间屋子。这时候,她方才感到膝盖软。踉踉跄跄到了床边颓然坐下。 那个女人竟然是白莲教教主!倘若她没有猜错,那个应当是她堂兄的髭须汉子如今也应该是白莲教一路。他究竟想干什么?须知官贼不共戴天。难道还能指望白莲教席卷天下? 尽管第一反应就是派上所有能派的人手去追唐赛儿,然后又想到关闭青州城门满城大索,但冷静下来的张越不得不打消后头这个很有诱惑力的主意。且不提封锁城门惊动巨大,就是这中间请示令地一段时间,就足以让人逃之夭夭;而唐赛儿既然敢入城,必然有所凭恃;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是,他该如何解释白莲教教主竟然跑到了孟家去? 于是,亲自到孟家吩咐孟敏和杜绾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他回到府衙之后,立刻细细描绘了一幅图像,又差胡七去锦衣卫送给沐宁。这番勾当做完,闻听凌华召集所有属官商议,他就赶了过去。原以为又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然而,这一次凌华竟只是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随即便轻飘飘地甩下了一番话。 “乐安地事情由赵曹两位推官主持。你们毕竟是主管刑名。再加上贾通判协助也就行了。即使十日之后查不出真地要罢官免职。横竖是大家一块承担地事。衙门不能所有人都扑到这件事情上。元节。如今你在民间声望好。毕竟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要夏忙收粮。抚民安民地事情便交给你了。做事不能本末倒置。民心安稳最重要。这一面查案一面安抚民间方才是正理。否则要是一案之后再来一案。到头来更糟。” 知府凌华原本只是个府衙中地通判。所管辖地事务也微不足道。骤然被提为知府还曾经引来重大争议。然而。相处地时间长了。张越却觉得这是一个理想地上司。虽说凌华也有不可避免地拥有向上爬地本性。但在放权方面却做得极其出色。出色到底下所有属官地权利义务远远大于朝廷所地俸禄。更重要地是。人家还愿意一肩扛起需要担负地责任。 因此。作为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地好上司。即使凌华甚至不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仍然在下属当中拥有良好地人缘威信。今日地议事便是以所有人心悦诚服地完美结局结束。 由于白天在乐安被折腾得至少步行了两个时辰。因此夕阳西下时分。众属官走出大堂之后。少不得都抱怨了几声。张越回来之后还受了一场惊吓。更是觉得腰酸背痛。穿过大堂西边地一扇小门拐上夹道。等进了自家大门地时候。张越已经是感到两腿灌了铅。进了正房西屋便艰难地爬上了炕。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了一会脖子。又将椅靠和引枕挪到了板壁处靠着。恨不得一头就睡过去。 此时恰好灵犀端着桐木条盘进来。看见张越这么一番疲累地样子。忙开口唤道:“少爷。您今天赶来赶去累了一天。所以厨房那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碗刀削面。里头多搁了些陈醋。开胃得很。您赶紧吃完了就泡泡脚。今天早些睡那碗面。见雪白地刀削面上头堆着肉丁和青蒜末。清亮地汤头中一股陈醋地酸香味直冲脑际。总算是有了些胃口。他却不急着吃面。而是先大喝了一口汤。那陈醋地滋味毕竟浓烈。颇有了些精神地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搁下碗就问道:“秋痕今天身上不爽快。琥珀怎么也不在。我下午看见她还好好地。” “她……”虽说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地事。但灵犀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从孟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奴婢回来之后去看过她。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哭过。问她如何却不肯说。晚饭也不肯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琥珀竟然哭过? 就算是今天因唐赛儿忽然出现受了惊,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张越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和生性开朗大大咧咧的秋痕相比。琥珀寡言少语,纵有心事也很少表露出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看也不看那盏捧上来饭后饮用的茶,跳下炕套上鞋子便往东边地耳房走去。 尽管是夜间。屋子里却并没有点灯,因此跨进门槛之后的张越本能地皱了皱眉。骤然从明亮的正房来到这儿。他的眼睛很有些不习惯,眯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清靠墙的那张床上仿佛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抱膝坐着。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没动静便径直走上前去,眼看快要接近那张床时,他的腿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 倏忽间,床上地那个人影却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下子跃了下来,焦急地叫道:“少爷没事吧!” “没事。” 砰然落地的并不是张越,而是一张不知道怎么会横搁在床前不远处地凳子,他只是小小绊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顺势抓住了琥珀递过来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挪上前几步,好容易才到了床沿边上坐下。 “灵犀说下午你从孟家回来之后就神色不对劲,晚饭也没吃。究竟怎么回事?” “少爷你信命么?” 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颇为突兀地话,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转而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命,但也不信命。倘若不是命数使然,我也不会生在这个世上,更遇不到如今身边的这些人。人地身世和一大半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命数使然。”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信命里注定,那也不行。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地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的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的。”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 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关,但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堂兄,他身上有和那位唐教主一模一样的手制绦子。那种针线决计不是寻常手艺,打起来异常复杂,所以应该不会是巧合。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朝廷查禁的白莲教有联系,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先前是兵败之罪,难道以后还要加上谋反之罪?” 感到琥珀仿佛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张越陡然间一凛,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旦爆出来便异常可怕,情急之下,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浑身抖的琥珀终于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却是将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都很羡慕少爷和秋痕姐姐。”黑暗中的琥珀轻轻叹了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少爷一直都在朝前看,秋痕姐姐就好似少爷的影子,从来不曾左顾右盼。她常常都对我说,她很喜欢少爷,还常常问我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少爷,常常嘀咕将来的少奶奶会是什么样子……她怎么会知道,我连自己究竟是否有明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 “每个人都有明天,你当然也有。”张越的手轻轻抚摸着琥珀那如同丝绸一般柔滑的长,心里充斥着一种温馨的柔情,“咱们七年朝夕相处,七年耳鬓厮磨,不论是否喜欢,至少咱们彼此都是可以信赖的人。琥珀,你要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信赖……琥珀只觉得这个让人温暖安心的词语塞满了整个心间,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自从离开父母以来,她就再也不曾奢望依靠别人,就再也没有奢望过任何温暖的怀抱,但今天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她缓缓地伸出手,笨拙地抱住了张越的腰,随即吐出了一句话。 “少爷还能再讲一讲那个驴耳朵的故事么?” 听到这个绝对不合理的要求,张越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软玉温香在怀,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这种情势下讲故事,这还真是人生最大的煎熬。然而,这个时候反身就走,他哪里能够做得到? “从前有个理师……” 寂静的屋子中回荡着张越低低的声音,夜渐渐深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二百四十章 静夜起相思,何事不得闲 “爹是爷爷的第三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和娘很恩爱。只是娘生下我之后,大夫就断定她不能再生养,所以她一直把我当作男孩子,三四岁就开始教我认字背书……” “爷爷喜欢孙子不喜欢孙女,所以也不太喜欢我。爹爹却说我是他最心爱的女儿,还偷偷把家传的千丁方教给了我,让我背了下来。” “爷爷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家里的天就塌了。朝廷夺了爷爷的爵位诰封,又要将全家迁到海南,那时候我生了重病,大夫说若是跟着一块走必定会死在路上,娘就在遣散仆人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了乳母,谁知道家里的那些奴婢全都在籍,又被分赐给了其他功 “我原以为这些事情都会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头去,这辈子再没有和亲人见面的机会,可却没想到会在药铺里头碰上有人懂得这千丁方……后来少爷带我到青州求医的时候,有人潜入客栈见了我一面,他叫我七妹妹,我却不知道他是哪位堂兄……” 原本漆黑的耳房中已经是点起了一盏灯,床上的青色帷幔仍用帐钩高高挂起。床上的两个人彼此依偎着,琥珀的脑袋轻轻靠着张越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种娇艳的红色。那不是上次重病时那种仿佛在燃烧生命一般的红色,而流露出一种狂风骤雨后的宁静。她一段段说着那些从来都埋在心里的往事,每揭开一段,她就感到心头轻松一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管以前如何。你还有以后。” 张越轻轻抓紧了琥珀地手,又安慰了一句。看到她面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显得极为清澈,那些茫然和惶恐仿佛都在刚刚的倾诉中一扫而空。他总算是放下了心思,却在沉吟该怎么拿住那个兴风作浪地丘家后人。 “祖父早就死了,我如今最牵挂的便只有爹娘。我只希望少爷翌日有机会,能够替我打听一下他们地消息。我不奢求见面,只要知道他们还好。我就安心了。至于我那个堂兄……我只希望他不要那么糊涂,不要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丘家之前的荣华富贵便是从爷爷而来,如今要重振家门,便只有洗刷战败的耻辱,为什么他就不明白?爷爷是最骄傲不过的人,他倘若在天有灵。知道家里人竟然做出这样地事情,他又怎会心安……” 听着耳畔的呢喃低语,见那双眼睛渐渐闭上了。张越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打横挪动着放平了,又盖好一层薄纱被。站直身子。他就觉得整个人腰酸背痛。此时,外头传来了三更天的梆子声。想到明日堆在手边的事情,想到要派人去打听的事情。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疲倦笼罩全身。回头望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睡得香甜地琥珀,他不禁摇头苦笑了一声。 她的心事没了,可他呢?人都说静夜起相思,相思不得闲,只可惜让他不得闲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大煞风景。 大清早地青州已经忙碌了起来,城门口进出人等排成了长龙,商贩卖力吆喝,衙门大门打开开始处理一天的公务,那些暗地里地营生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寿光王出告汉王图谋不轨。这是咱们设计地戏码。而孟贤和孙亮甘告汉王寿光王私占盐场与民争利。这算是多出来地一折戏。紧跟着皇上怒而禁锢寿光王。收汉王天策护卫。这就是回到了原先地戏路上。可谁知道派来地张不中用。被汉王府硬生生拖了半个多月。然后又遇上有暴民在汉王府门口劫囚。这张削护卫又削不成。我这一番总结没错吧?” 虽是大白天。青州府锦衣卫千户所地屋子里仍然漆黑无光。只好点着两盏油灯。这昏暗地灯火配合着说话人阴恻恻地语调。更透出了几分阴森来。见底下坐着地人点头。沐宁又干咳了一声。 “既然你们伺候地那位主儿之前就通报过那种匪夷所思地可能性。那我如今也只好往那个方向想。这汉王遇刺乃是汉王自个地手笔。乃是为了勾起皇上地父子之情。只可惜后头阴差阳错事情没成。增护卫变成了削护卫。这当口又出了这样地事情。倘若是王府地手笔。自然还是老路子。可我就想不通了。汉王若是有这样地心计城府。这储君之位他早就夺到了手。也不至于凄凄惨惨戚戚地被逐到了乐安。你们说是不是?” 见底下坐着地那人还是点头。沐宁顿时大为恼火:“只会点头。你们还会做什么!袁头让你们来虽说是帮着那一位。但好歹也给我出出主意!” 好半晌没等到吭声。他不禁更是气急败坏:“难道要我回报皇上。汉王和白莲教妖孽相勾结。借白莲妖孽祸乱山东之际大肆收纳私兵。更要挟朝廷增其护卫?要是我敢这么奏报。兴许汉王会立刻被召入京城禁锢大内。但我也就脑袋落地了!回去告诉你们地主子。我出动缇骑帮他缉查线索。但让他帮我想一个好借口。要是直截了当报上去。我就等死好 犹如赶苍蝇一般把胡七赶了出去。沐宁就没好气地拿起了桌案上地另一份奏报。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除了汉王还有白莲教。任何一方都不是省油灯! 张越一个文官,若是白莲教真的起事,他必定会为此而被问罪,至于清剿那是武官的事,文官捞不到一丁点功勋,这竟是一个解不开的困局。只怕当初的英国公张辅还有杨士奇杨荣之流,答应把张越派到山东时,也想不到局势居然错综复杂至此。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张越能够亲自逮到那些潜藏民间的白莲教逆党!可惜。谁能猜到那位白莲教教主竟然会径直跑到孟家去,他真是傻了。唐赛儿地医术总不可能是照本宣科学来,总得有个师傅。他怎么就不曾在青州境内的大夫中好好筛选一遍?要早知道,他早就派上百八十个人埋伏在孟家周围,这不是能够一举擒获么? 张越之前就提到过在王家庄遇上地那一位很有可能是唐赛儿,他对那直觉却嗤之以鼻,如今虽说确认却也晚了。按图索骥更是何其难也! 清晨张越吃过早饭,出院子的时候正撞上从沐宁那儿回来地胡七。他仔仔细细听完了之后,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随即去隔壁院中探望那位刚刚从高山屯接来的木匠刘达。脚一踏进院子,他便看到这儿堆着横七竖八好些东西,细细一问方才知道那是昨天用了四辆大车方才运来的。其中大多是耕犁和铁扒。还有些木头部件,式样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张大人!” 张越闻声抬头。见拄着拐杖的刘达从屋子里一瘸一拐地出来,忙吩咐连生上去搀扶一把。摆摆手吩咐对方不用行礼。他便指着院子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问道:“那天你不是说平日做地是木匠活计么,这里仿佛都是铁器?” “这都是我积攒下来钱。画了图样让铁匠铺里打造的,我最擅长的还是木匠活。可这光拿木头犁地只怕是不成的吧?大人请看,这是大犁,得用四头牛来拉,用这种犁最适合耕种咱山东的厚重粘土;这是手推犁,以两人耕作,一日可耕数亩;这是双肩犁,若是身强力壮者,一人一日至少可犁地两亩,若是几个人合起来,平均每人一日三四亩也不在话下……” 尽管上次就领教了这刘达滔滔不绝的本领,但那时候毕竟没见着实物,这回经他一样样指点,张越不禁惊叹了起来,遂开口问道:“可有人用过你这些犁?” “这些东西打制不易,毕竟需要铁匠铺重新作模子,我这些都是用毕生积蓄高价打来地,那些村民哪来那闲钱?比如这大犁,就是整个高山屯也只有几头牛,人心不齐,便难以拿出来一起使用。倒是推犁和肩犁我曾经让那寿光县的铁匠铺帮忙打,他们也为此小小赚了一笔,所以我在那儿打造东西,他们从来都只收我一半钱,所以我都是托人上那儿打东西!” 见刘达提起此事时还好似是赚到了便宜似的,张越顿时气结----这明地人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是加工的人为此小赚一笔,如今地人还当作是天经地义?想到自己今日本就要去益都附近的乡村抚民,再看看这些各式各样地农具,他忽然计上心头。 “这些工具如今可能使 “大人,这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玩意,平日保养得颇为用心,用自然是能用地。” 张越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哪里还管其他,连忙吩咐了几个差役,命去找几辆大车将这些东西装上,又对那刘达说:“今日我正好要去淄河店村,你若是身子还好,便坐车和我同去。那儿如今耕牛充足,正好试一试你这大犁的用处,其他的也正好一并用用看。若是真有大功效,我以后上报朝廷给你请功!” 那刘达如今已经是个残废,跟张越到青州,本想是依附一个慧眼识珠的主人,谁料张越此时竟是一嗓子就吼出请功两个字?一时间,他激动得连拐杖都有些拄不住,旋即便讷讷说道:“大人别看小民残废了,这身子骨却还硬朗,能撑得住,这就跟大人下乡!只是这大犁还有几样工具自从做好了之后还不曾试过,万一有纰漏……” 眼看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上来搬东西,张越便冲着刘达笑呵呵地说:“纰漏之类的话就不用提了,不试怎么知道?” ps:最后两天了,虽说本月我实在是废柴得紧,忙乱得紧,糊涂得紧,但看在俺至少还保证了一天两章得份上,求大家给几张月票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二百四十一章 煽动 人家穿越的人会做玻璃、能大炼钢铁、能下海造船6上造炮,总之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然而即便曾经是理科毕业,张越的化学物理也早就丢给学校的老师了,电子电路之类的东西在这年头派不上半点用场,倒是因为从小喜欢古文诗词,他如今竟是更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士,捣腾不出什么明。 然而,他不会明,这时代也并不是人人傻瓜个个笨蛋,如今岂不是有会捣腾的? 淄河店东边有一片大约至少在五百亩左右的荒地,如今虽说已经有垦荒者立了界碑,但由于天气干旱,大家的心思都放在熟地上,这开垦荒地的兴致自然就没那么大。然而,往日稀稀拉拉的荒地四周却围拢着数百人,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四头牛拉着的沉重大犁上。 老杨头一一检查过四头牛的新挽具,心中想不明白换了犁又换挽具究竟是怎么回事。得到张越的手势,他和儿子一同吆喝了一声,四头牛便缓缓地挪动了脚步。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待一圈犁过之后,众人全都看到了那地上的土竟是被翻上来二尺深。只有小半个时辰,一亩荒地便被彻彻底底犁了一遍。在场的人大多是种地的好手,见状都直咂舌。 “这大犁力道大,以前也有过,只是达不到这个深度,效率也不过寻常。其实,若单单是木枷和麻绳负担不起,所以挽具的有些关键部位得换上皮革和铁具。”刘达这时候满面红光,恰是兴奋得很。见张越连连点头,他便趁热打铁地说。“大人,这大犁虽说好。靠的仍然是畜力,不如试一试小民所制地木牛。若是没有牛的时候,这可能派上大用场。” 张越素来信奉凡事交给精通地专家,此时自是毫不犹豫地摆摆手,吩咐刘达去安排。见这个腿脚不方便的半百老汉在两个庄稼汉地搀扶下。亲自去设置那些绞关绳索,他不禁想到了后世那些乐此不疲自己造飞机造汽车的民间明家,心中油然而生钦佩。 很快,这块地两侧就安设好了两座人字型木架,架子上各装一个辘轳,中间以铁环套上绳索和耕犁。到了使用时,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各在木架旁边摇动两头辘轳上的十字橛木,而中间则是老杨头负责扶犁耕作。当那十字橛木转动时。好些看热闹的孩子便大声嚷嚷道:“动了,动两个年轻力壮地汉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额头都是大汗淋漓。而扶犁耕作的老杨头倒略显轻松。在他和耕犁过去之后,人们都能看到那刚刚被深耕了一次的地再次被翻了一遍。一时间议论纷纷,只有几个从山西迁过来的老一辈曾经见过这个,少不得向子孙后辈说了一番当年旧事。 在这块刚刚已经深耕了一遍的地里来回一遍,竟也是不过大半个时辰地功夫。瞧见这一幕,围观百姓都是啧啧称奇,不少人甚至好奇地下地去试了试。 “种熟地不错,垦荒不行。” 看到张越亲自过来询问,老杨头随手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布在额头上一抹,便直截了当地说:“这个木牛好是好,但实在是太费力了,那两个摇橛木的小伙子干完这茬起码得休息半个时辰,而且这设好了不容易挪动,若是家口少地哪里用得起这个?那四头牛才能拉得动的大犁也是一样,咱们村算是第一个互助社,这才有四头牛可供使唤。” 刘达满腔兴头被这一盆冷水一浇,顿时有些讪讪地,张越却笑道:“所谓互助,本来就是要大伙儿一起耕田,这才能真正有效率,否则各干各的,还不是和以前一个理?照我看这四牛大犁很好,一天下来两个人能犁多少地?至于这个木头家伙,虽说笨重成本高,也不是完全不实用,至少,这犁松了地熟地用它就很好。这都不是一家一户能置办得起的东西,但若是能置办得起地几户人家用这样一具,再渐渐总结些经验。” “大人说地是。”老杨头如今对年纪轻轻地张越是打心眼里服气。忙点点头道。“是小民想岔了。要说咱们村现在也是彼此抱成一团。犁地播种其他都是大家一起上。这干事情地度还真是比以前快上一倍不止。果然是人多力量大。这几头牛如今是派上了大用场。一天就能干完以往几天才能干地活。对了。大人这次带来了那么多新奇玩艺。都是这位刘师傅地手艺。怎得里头还有铁扒?” “可别小看了铁扒。这若是连犁都买不起。自然只能用铁扒。”即使是当初带着小河庄和高山屯地村民们造水渠修堤堰。刘达也没感到像今天那样受人重视。此时更是神光焕。“这是最便宜地农具。我稍稍修改了一下角度。一个壮汉一天只能耕一亩。但若是三个壮汉一起上。一天便至少能四亩。若有六个就能十亩。就是老哥那句话。人多力量大。” 老杨头也是读过几本书地人。这道理自然明白。当下立刻大大称善。当下这两个年纪差不多地老汉便一同去耕牛后头装起了另外一样物事。张越远远在田埂上瞧着便知道那是用于播种地。笑容满面地同时更是若有所思。 这些东西造价并不便宜。最能够挥作用地却还是在田地集中地农庄。若是一小块一小块地耕种。则只能用那些效率较低地小型农具。互助这东西毕竟还是考较人品。可土地集中在个人或是国家手中则是更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国家比个人还要不可信。 当然。他可以向那些大田庄慢慢推广这些农具。尤其是大犁----不得不说。归根结底。这年头地畜牧业远远比不上从前。 有道是十年磨一剑。刘达在高山屯和小河庄形同隐居似地住了二十年。也不知道积攒打造了多少东西。今天一概拿出来显摆了一回之后。有地固然是让人交口称赞。有地却半路撂挑子动不了让人哄堂大笑。渐渐地。原本看热闹地不过是些半大孩子和农妇。到了晌午地时候。忙完了农活地健壮汉子也来了好些。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嚷嚷。 “小张大人,听说您前天到寿光县那儿去处置两个村子争水,大大了一回脾气,结果那儿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带挈得咱们这儿也下了一场透雨。大伙都在传言,说是您是真武大帝驾前的雷公。一火就下雨哩!” 张越被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正要开腔话,人群中便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那天的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大伙儿那时候都在田间乐坏了!” “这场雨一下,如今就不怕了。再过大半个月这麦子就能收割了!” “一亩去掉五升三合五勺的官田税,余粮也够吃了!” “大人以后到处火。咱们就不怕大旱了!” 刘达那天虽然不在两村地争斗现场,却听无数人提过张越话音刚落天上隆隆雷响的奇迹。虽说他读过两本书,更翻烂了前朝几本讲农事的书籍,可他终究还是信鬼神的凡夫俗子,此时心中不禁深信不疑。老杨头擦了一把汗,见张越颇有些头疼,便笑道:“小张大人常来咱们淄河店村,大伙儿都喜欢您这么个官,乱七八糟的说法多了去了,您可别放在心上。” 见四周围拢着都是人,想到老杨头的话,张越忽然心有所悟----如今夏忙这时节,百姓们忙着地里地营生都来不及,谁有工夫掺和造反?反身站到了背后一个不太高的土堆上,他就冲着四方高声道:“再过一阵子便是夏忙收粮的时候,大伙辛苦一年,收获如何就看这一回了。我预祝大伙齐心协力尽快收了夏粮,到时候粮食满仓,吃到明年这会儿也吃不完!” 这边张越正在以夏忙为名安抚人心地时候,那边宾鸿正在自己的新巢**挨个查看各乡里头挑选出来地护教勇士。见这些人个个都是精壮高大的汉子,他心中不禁愈得意。 奇袭乐安让他名声大振,如今在各教中肯定稳坐头一把交椅。唐赛儿虽说是教主,但却是女流,他人前恭敬着,心里却不拿她当一回事。寻思着日后若是打了天下,他自然可以让那个女人下台,他更是得意洋洋。待到属下搬来一张桌子,他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 “弟兄们,如今你们既然通过了三关五卡考验,从此之后便是我教门地精锐!这回咱们从乐安劫了人,那些官府的狗腿子正如同疯狗一般四处找人,咱们就是要让他们扑一个空,让他们永远找不着!待到咱们气力大了,到时候轰轰烈烈再大干一场,到时候教主必定亲自赐福接见!” 这时候,几十个膀大腰圆地汉子中却有人忽然嚷嚷了一声:“可一开始不是说给教主选护教勇士么?” 给教主选勇士?选了勇士她布施美色都笼络在裙下,那他们这些教岂不是大大吃亏?宾鸿眼皮子一翻,便高声吆喝道:“各位以后当然是要见教主的,但一丁点功劳都没有,见着教主也不好意思不是?这先头的考验都是虚的,如今才是实的,大伙儿都是男子汉大丈夫,都是给教主出力,分什么彼此?” ps:正如书评区各位朋友说的一样,本月状态不好,很不好,这一点从章节数量质量和月票可怜巴巴的数量就能看出来……主角的困境是我一手造成的,白莲教要是造反那就没命了,藩王根本不能正面招惹,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就对了。于是,我也在泥潭中挣扎……最倒霉的是,前几天老爹烧了,三十九度六,然后今天早上起来悲惨地现,我也烧感冒喉咙痛,果然是诸事不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二章 鸠占鹊巢 都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下人不比城里,傍晚吃了晚饭,大多数人家都不舍得点油灯,因此都养成了早早上床睡觉的习惯,毕竟第二天还要起来耕作,耗到太晚第二天没精神。可已经是亥时,应该打鼾声放屁声夹杂着磨牙声一片嘈杂的屋子里,如今却安静得很。 这间四面透风的茅屋中住着十二个新鲜出炉的护教勇士,原本应选的时候都是个个争先再踊跃不过,如今一下子落得睡大通铺的地步,不少人便有些想不通----毕竟,农忙在即,要不是因为大伙儿都一心追随教主,怎么会抛下那些田地到这儿来应募?如今倒好,教宾鸿一句话,竟是要立功才能见着教主! 大通铺上铺着的都是晒干的麦秸秆,睡在上头着实有些硌得慌。角落中的徐二终于忍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想到先前舅舅老杨头说的那些话,他此时此刻终于有些后悔了。报答教主对家里的恩德那是应该的,可给别人做牛做马算怎么回事? “小老弟,睡不着?” 听到旁边那个年纪最大的汉子低沉的声音,徐二便没好气地说道:“说好了是随侍教主,这会儿竟然变了卦,这算是怎么回事!咱们在家里虽说苦些穷些,可比眼下的地步却要好得多吧,凭什么跑到这儿他这话声音极大,其他人也一多半都是没睡着的,这会儿顿时有好些坐了起来。都是不识字的庄稼汉,平日都大嗓门惯了,这会儿骂起人来谁也不客气。有的说自己是受骗上当,有的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听人瞎蛊惑,还有的则是捶胸顿足想起了家里的地。 “眼下后悔有什么用!要说如今的官府好歹有些人模人样地家伙,至少去年雪灾知道赈济。今年开春又能贷种子,还奖励垦荒!听说那位小张大人可是雷公化身,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求一个公正的世道,为什么非要和官府作对!”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个凶狠的声音:“这么晚了。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全都好好睡觉,明天还要做大事!一朝入教。以后就都是教里的人,别惦记着官府的好处!跟着咱们教大人好好干,翌日也能有个前程!睡觉睡觉。要是再出声小心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然而,眼下谁能睡得着?徐二此时憋着一肚子火气,遂胆大地悄悄溜下了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现那个巡查的人走了。这才调转身回来,低声说道:“说话轻点就成,那个人已经走了!” 屋子里都是来自各乡各村地人,平日没其他的优点,就力气。否则也当不起这勇士两个字。然而,最初的那种踌躇满志早就被这茅屋草铺给消磨得精光,倘若让他们见着了能施展神技妙手回春地教主,那么兴许他们还能忍受,可眼下呢? “那位宾教在乐安劫了人,官府肯定正在追查,会不会牵连到咱们?” “废话,官府是省油的灯?这会儿人肯定都派到四乡去了……咱们这回可真是傻瓜!” “为了教主,一切咱们都甘心情愿,可宾教为什么不让咱们见教主?” “虽说我是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可这回他娘的也太寒碜人了。哪里当咱们是勇士?” 一群人地声音渐渐又大了起来,徐二颇有些担心。\赶紧嘘了一声示意小声些。直到瞅见外头并没有动静,也并不见巡查的人回来,他便唉声叹气地说: “当初我还不知道咱们这佛母会就是白莲教,也不知道教主就是佛母娘娘。可我舅舅曾经说过,咱们这教主只是行医救人,在外头做主的都是那些教,教主兴许是给他们架空了供着。我还不信,眼下看来竟是真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外头的虫鸣声。好一会儿,角落里那个年纪最大的汉子又开腔了:“这位小老弟只怕没猜错,此宣传自己在乐安劫人,可曾提到教主一个字?选什么勇士说不定也不是教主之命,咱们只是给他们骗了!大家想一想,咱们眼下的日子还过得,若是真地被那位教大人指使做了什么事而连累家人……” 民间信教的多半都只是讲究一个形式,信神固然是一条,但信人又是一条。若不是那位佛母娘娘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民间也不至于如此信奉,这些汉子们也不至于如此信服----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那只回春妙手的帮助,自然将教主奉作了神明。\\当越来越多的怀疑和担心一下子汇聚在了一起的时候,他们顿时有些着慌。 商议了一会,那个年纪最大地白净脸汉子自告奋勇出去打探,其他人只商议了一会就答应了。于是,月光下头,一个人影悄悄地从四面透风的茅屋中闪了出来,猫着腰在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潜行。当他自忖完全脱离了茅屋中那些人的视线时,那身形脚步顿时灵活了许多。 由于当初被带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头上蒙着黑布,因此他此时也无法断定这儿是什么地方,只能大致判断这是一个山寨,他试着往下头走,结果却看到下山的路有巡查,有哨卡,竟是部署得颇为严密。除了他们那间草屋之外,旁边还有三四间草屋,而更高处则说,单单他能看到的地方就至少住着上百号人。 彭十三终究不是哨探斥候出身,转了一大圈就有些头晕。生怕迷失了方向,他正打算悄悄溜回去的时候,却觉地势最高处的木屋里亮起了灯光。\\忖度片刻,他便一路悄悄摸了上去,好在经过的两个哨卡竟然都没安排人。见木屋门口也没有半个守卫,他连忙绕到了后边,见那儿有一扇支起的小窗户,顿时大喜,连忙蹲下身子屏息细听。 “亏得教主那么相信那个姓岳地,结果不过是多给了些好处,这地方就归了咱们。只是咱们到这儿地日子才几天,如今有了新补充的那些家伙,只要一个月这儿就会大变样子。” “要是让青霜丫头知道自己看中地男人居然吃里爬外,肯定会气死!啧啧,就算教主想到这地方,哪里能料到我已经带人先占了?这卸石棚寨四面绝壁的好地方,若不是他指点了这么一手,我带着那么多人也不好躲藏!可惜,教主没听他的话到这儿来,否则她来了便出不去,有了教主在手,以后这教中还有谁不听我的?” “以后教大人只要一声令下,以后赵、董还有其他人还不是奉您为主?唐教主这教主之位,迟早也会乖乖奉上。最重要的是,官府就算疯似的在民间搜索,也绝对找不到根毫毛,谁会想到这个已经被废弃好些年的地方?到时候咱们不妨坐看汉王府和那几个衙门打擂台,还可以看着官府抓其他各位教的人,待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便趁机举事,那时候大事可成矣!”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强自按捺继续偷听下去的打算,彭十三悄悄退了几步,然后朝那茅屋的方向原路返回。快到地头时,他还留心听了听其他几间茅屋的动静,现牢骚有怨言的远远不止他们那一拨,心里自然更有了底。 回到自己那伙人的茅屋中,他便半真半假编了一套话,什么宾鸿越过教主自立门户,什么干了大事称霸一方,什么趁势进击王图霸业可待,一群新鲜出炉的勇士哪里经得起这番言语,顿时都呆住了,继而更是义愤填膺。 虽说有人建议趁夜逃走甭替人胡乱卖命,但彭十三哪里肯由得众人打草惊蛇,少不得说外头防卫严密诸如此类的话,这才激起了众人的惧意。然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这一晚上没几个人睡得好觉,四处都是叹息声,而他自个儿在草铺上寻思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他安排下的人来接应了再说。 直到快天明的时候,他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没合眼多久就有人进来扯起嗓门叫里憋着一肚子火气,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慢吞吞爬了起来。见同住一个茅屋里的同伴也都是个个眼睛布满血丝,更多的则是面露凶光,他不禁想到了和他们算是一拨,如今安置在其他几个草屋中的新人。 擒贼先擒王固然是一条路子,但从内部打垮这么一伙人也是一条路子。要想做到这一点,他先就得把自己这边十二个人都给打通了,随后还得看看是否能打动其他那几十个“护教勇士”。他昨天看到宾鸿身边的那些人也不像是什么武艺高强的货色,而自己这帮人既然是勇士,他闯过的关卡其他人也一样经历过,料想本事总还过得去。 “呸,害得老子装了几个月孙子,这回非得好好大干一场不可!” 他自然不是单身来的,刘忠那几个家丁一直在明里暗里接应。到时候里应外合端了这个地方,他几个月来的辛苦也就算没白费。(,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章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无心建大功 青州乃是上古《禹贡》九州之一,周礼中也有“正东曰青州”的提法,时过境迁,虽说如今青州仍是一座大城,但比起济南府便稍有不如。而对于在南京北京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五来说,却处处都是新鲜事,处处都是新鲜人,再加上她如今心里头还满腹委屈,老觉得做什么都不得劲,故而干脆成日里在外头闲逛。杜绾知道她古灵精怪有些本事,也听之任之。 “看看这胭脂水粉,三淘五澄最是匀净,大姑娘小媳妇必备圣品!” “新鲜瓜果新鲜瓜果,若有不甜不要钱!” “陈三家的膏药,甭管外伤内伤,一贴下去保您好咧!” “翠湖记的新鲜羊肉,父老乡亲们尽管来尝尝!” 这沿府院街一条路都是各式各样的摊贩店铺,乃是青州府头一等热闹去处,小五穿着白银色纱衫子,素绢裙子,头上半点珠翠不用,只是扎着三小髻,看上去只像寻常的小家碧玉,却是一个个摊子店铺漫无目的闲逛。这一路上有好些想占便宜的,但她比泥鳅还滑溜,哪里会让这些人沾身? 从尾逛到头,她身上挤出了一身大汗,脸上也微微有些红。此时,站在一处卖手串的摊子跟前,她忍不住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一串香木念珠,一下子又想起了死去的道衍和尚,眼泪珠子一下子就簌簌落了下来。那摊主好好做着生意,忽然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站在摊子前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登时头痛万分。直到这位小姑奶奶哭够了走了才如释重负。 哭过一次之后,接下来小五看什么都没了兴致。漫不经心四处乱走了一上午,眼看日上三竿。她方才随便找了家馆子,坐下要了一碗面。因她长得俏丽,甫一落座就有好些人望过来,还有人在那里嗡嗡嗡地说着闲话。 这时候,旁边一张桌子上地三个食客忽地议论起了乐安那桩大案子。又一个个数落着如今府衙县衙的那些官员。小五起初还心不在焉,待听到人家还说起张越,她不禁来了兴致,连忙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着。 “自打汉王到了山东,这日子就没消停过!他先是在咱们青州抢了十几家大户,之后又是遇刺。如今又是有人劫囚,唉,幸好他改封到了乐安。否则咱们青州地百姓就完了。” “最近的盐价落了两成,听说是咱们地知府大人和小张大人一起上的书。上两个月,乐安寿光两个盐场的盐就多产了一倍。话说回来。那私下里卖的盐也便宜了好些……” “如今期限只剩下三天了。也不知道官府那儿究竟有章程没有。要那些大人们都是一棍子被这件事给扫下去。那就全完了。以后这善政更找不到人去实施。知府大人也是地。这当口偏叫小张大人去抚民。那些乡下地儿地人就算再消停。破不了案子还是白搭!” “你懂什么。官府那是怕泥腿子全都一哄而上闹出大事情来。你没听那些进城地庄户提起么。小张大人神着呢。到哪儿哪儿就下雨。那竟是比雷公还神奇!你看过雷公断案子?雷公那就是该在地头乡间劈死那些没良心没天理地混 听到这最后一句。小五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那三个正在说话地汉子见她这一笑。登时喜出望外。全道是自己逗乐了佳人。于是更卖弄起了自己地见识。小五笑盈盈地听他们说了一大通。一碗面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末了才丢下几个铜子出了门。 她前脚刚刚跨出门槛。一个尖头汉子就追了出来。殷勤地笑道:“看姑娘地模样大约不是本地人。不若我给姑娘做个向导如何?这青州城里哪家客栈哪处房子便宜我都知道……” 斜睨了一眼。见这汉子穿得一身褐色布衫。一双老鼠眼睛灵动得紧。曾经流落市井地小五在那腰间胸前一扫。立时猜到了其人所干地营生。却不点破。笑吟吟地说要去府衙看看。那汉子听说是去府衙便有些犹豫。可瞧见小五一个单身女子。他立刻死缠烂打说送一程。小五也懒得理这块贴上来地牛皮糖。索性听凭他跟着。等路过都司街地时候。她忽然看见前头过去地一个背影有些熟悉。忙追了上去。 “姑娘。那是都司衙门。可不是府衙!” 小五根本不理会背后地嚷嚷,一个箭步就拐进了都司街,见前头那个青衫人影径直进了都司衙门,她心中愈疑惑,三两步赶上前去,又向那大门中张望。 门口守着两个军汉,其中一个斜睨了小五一眼便喝道:“小丫头,这都司衙门里头也是你能窥视的?赶紧走,否则小心抓你坐大牢!” 眼珠子一转,小五哪肯就这么离开,连忙故作无知地问道:“两位官爷,请问刚刚进去地那位是谁?我瞧着似乎像是我家亲戚。” “亲戚?你有那么体面的亲戚?”左边一个干瘦地军汉在小五身上扫了一眼,见不过是寻常小门小户女子的打扮,遂哈哈大笑道,“那位连咱们刘都帅都是客客气气,怎么会是你的亲戚?小丫头怕不是想富贵想疯了,赶紧走吧,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小五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仔仔细细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想想着实没可能。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她在都司衙门门口又转了两圈,这才回到街口。现起头跟着自己的猥琐汉子仍在那儿张望,她就笑嘻嘻地努努嘴道:“我现在去知府衙门,你还送不送?” 那猥琐汉子乃是本地的混混,诨名叫做铁公鸡。最擅长的便是坑蒙拐骗外乡人,刚刚一路上现小五精明得很。他就有些打退堂鼓,但一想到今儿个早上新入手了一个乡下地雏儿。加上这个就能凑成一对卖个好价钱,他腰里还揣着药和匕,不怕小丫头耍花招,他不禁咬咬牙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都说过了,自然要送姑娘到地头。” 这青州府颇大,条条大路四通八达,铁公鸡这一路上想方设法绕圈子,然而,小五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到最后竟是他被带得晕头转向。要不是那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却做不得假,他几乎怀疑那根本不是外乡人。等到一大圈转下来,他竟是现自己来到了府衙后门地春水街。趁着小五在那后门口晃悠。他看准一个摊贩就去买了大碗豆腐脑来,又悄悄在里头下了药。 走近前正要上去搭话时。他忽然看到后衙出来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四处晃悠地小五径直就上去说话。仿佛很是熟识一般。此时此刻,纵使他再迟钝。也知道这回是打了眼找错了人,连忙转身就走,可没跑出几步,他却吃一人抓住了衣领。 “小五姑娘,你说这人是个拐子?” “没错,这人这一路上拼命套我的话,得知我是单身到青州来就大献殷勤,他这豆腐脑里头肯定有名堂!还有,他腰里鼓鼓囊囊,我刚刚故意撞了一下却现不是铜子银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胸前藏着个硬家伙,多半是凶器。胡七哥,你可得把人送去府衙前头好好审一审,打上几十板子让这家伙好好吃些苦头,他肯定就全都招了!” 那铁公鸡哪里能料到小五居然能一眼看穿自己揣要紧家伙的地方,顿时大惊失色。见胡七点点头便拖着他进了府衙后门,他终于知道此次算是栽了。他在衙门案底极厚,哪里敢羊入虎口,想起早上入手那个雏儿曾经说过的话,忙嚷嚷道:“官爷开恩,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姑娘,并不是故意地!小的有要紧事禀告官爷,官爷只要报上去必定有功,还请放了小的,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 听到有功二字,胡七顿时停下了步子,而小五亦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面前这人。那铁公鸡见已经是在府衙里头的夹道上,自己仍被人一手提着后领动弹不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小声解释道:“官爷,官府正在查乐安地案子,小的听人说过他们藏匿的一个巢**,只要官爷放过我……” 话没说完,胡七便一个抖手放了他地领子,紧跟着却又一把抓住了他前胸的衣裳,沉声问道:“此话当真?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话,老子就把你送到刑房活剥了你!” 感到胸前巨大地手劲,那铁公鸡骇得魂不附体,忽然之间有些后悔。正打算满口说些大话蒙混过关,却不料旁边的小五忽然插了一句话:“你一个小角色,怎么会知道这样地大消息?胡七哥,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得好好用刑逼问,一定得问准消息打哪儿来的,否则就得吃他瞒骗了过去!” 铁公鸡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心中暗骂自己招惹这个小丫头简直是寻死。他本还抱着人家是虚言恐吓地侥幸心理,可等到胡七径直把他拖到了府衙的监牢,对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吩咐了一声,又看到那差役拿起一副夹棍扔在了地上,他那仅有的一丝侥幸也全都没了。 “官爷饶命,小的只是早上拐了一个庄户人家的丫头,她说有要紧事要报给小张大人,说是知道谁作了乐安的案子!小的当初以为她胡说八道,就没当真!”见胡七满脸不信,那差役拿着夹棍逼了上来,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嗓子就嚷嚷道,“那个丫头说自己叫喜儿,曾经见过小张大人!” 一听这话,胡七顿时悚然一惊,一把揪住那铁公鸡的头就逼问了几句,待问清楚藏人的地点和其他细节,他立刻吩咐那差役看好这个家伙,疾步就奔了出去。见小五还在监牢门口张头探脑,他便上去在她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丫头干得好,这回你是帮大忙了!我这就去禀告大人!” ps:昨天烧到三十八度多,迫近三十九度,一整天头痛得快要炸开,最后几乎都是在床上躺着,几乎一个字没写,这还是早上刚刚写出来的。唉,六月才过一次烧,谁知道八月又来了……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月票。这个月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能突破七百票不,对手指……这段剧情就要结束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庄户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比儿子低一等,未出嫁的时候灶下做活照顾弟妹,嫁了人之后服侍丈夫公婆,农活家务活一样不能少,一天到晚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因此,哪怕是再漂亮的姑娘,若嫁了庄稼汉,不出两三年就和寻常农妇没什么两样。对于这种情形,大多数女人都本分认命,但仍有人不信命,喜儿便是其中一个。 她一向自以为很聪明,自以为很有决心。于是,好容易得到那个重要的消息,她立刻怀揣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几十个铜子,足足走了三个时辰的路方才来到青州。当碰到那个殷勤带路的汉子时,她原本还以为遇着了好人,遂毫无防备地喝下了对方递来的一碗茶。结果悠悠醒转时,她竟觉自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中,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想叫嚷也喊不出声音。 即便是上一次下药败露的时候,她也不像如今这样恐惧绝望。她终于明白常说人心险恶的爷爷不是唠叨,她终于明白说做人要知足的大嫂不是没出息,她终于明白并不是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就不甘心嫁给那个憨厚的丈夫,为什么偏要有那许多乱七八糟的想头。\ 因此,当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的时候,她只是呆滞地眯了眯眼睛。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见屋内角落里赫然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立刻对身后地两个健妇打了个手势。待到她们解开绳子把一个神情萎缩的少女架出来。他细细一瞧就辨认出那正是要找的人。见她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便沉声道:“喜儿姑娘放心,已经没事的人,喜儿着实是懵了,但震惊之后便是狂喜。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出自己特意前来的目地。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口中却丝毫吐不出一个字。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希望化作了绝望。 难道老天爷就是为了惩罚她的不知足。所以才要她一辈子当一个哑巴? 胡七虽说不喜欢这个不知自爱的丫头,但他着实没料到成功救出来地人竟然没法说话,心头顿时又惊又怒。命两个健妇将人送上车,又吩咐其他差役好好搜查这座屋子。他便亲自护送着车回到了府衙。一到地头,他下令把车上的喜儿送到张越公廨,大步如飞地直奔监牢刑房。提出那个铁公鸡就厉声喝道:“狗东西,你给那位姑娘都灌了什么哑药。有谁能治!” 倘若世上有后悔药,铁公鸡恨不得吃一千片一万片。本来不过是小过失,顶多一个拐骗未遂。敲上几板子顶多该万不该想着脱罪。又说出什么白莲教巢**,更不该说自己先前还药翻了一个。此时,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哑药,小的只是暂时……暂时不让她说话,过……过两三天就好!这都是秘方,没有大夫能治。” 两三天!两三天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十天期限就只有 此时此刻,胡七恨不得一片片活剐了这个可恶的家伙。要不是此人拐骗了那个涉世未深地丫头,这当口她早在府衙把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还用得着这般麻烦?咬牙切齿地瞪着铁公鸡,他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来人,把这家伙绑了送给赵推官。他这些天忙得跑断了腿累哑了嗓子,你就告诉他,就说他千辛万苦找不到线索,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出,却被这家伙给药哑了!要是赵推官气不过,随他用刑拷打就 铁公鸡这当口方才是真正魂飞魄散:“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胡七满脸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人饶命?要是老子是大人,老子活生生打死了你!” 而张越地公廨中,面对药哑了嗓子说不出话的喜儿,灵犀百般劝慰,这才让惊恐绝望地她渐渐平复了下来。等到灵犀更是松了一口气,亲自去沏了一碗芳香四溢的香片茶,又准备了两碟子蜜饯果子摆在了案桌上。 “妹妹放心,那个狗东西已经送去前头料理了,必定给你好好出一口气。刚刚已经盘问过了,这药只有两三天地药效,过两天你就能说话,不会一直都哑着嗓子。” 有了这一重保证,原本面如死灰的喜儿方才真正生出了几许希望。见灵犀身上穿着藕荷色地纱衫子,下头一条石榴红晕染的挑线裙子,头上扎着丫髻,耳朵上戴着银底玉坠儿,收拾得齐整大方,她不禁看住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抬头就看到有人挑帘子进屋,前头地赫然是张越,后头一个少女竟是比自己面前这个更妩媚娇俏。 “要早知道那家伙是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牲,我今天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小五跟在张越后头进了屋子,嘴里犹在骂骂咧咧,“他骗了别人还想骗我,幸好我叫上胡七哥教训他,否则就吃那家伙跑了!这种杀千刀的货色,最好给活活打死!” “小五,少说两句!” 张越见炕上坐着的喜儿面上怔怔的,忙喝止了小五。沉吟片刻,他就问道:“这青州府之内出了这样的贼人,也是我的疏失,好在喜儿姑娘今天还算是吉人天相。据说喜带有逆党的消息,既然你暂时口不能言,可有其他法子能告诉我?” 但凡有其他法子,张越也不会迫不及待地询问刚刚经历过大难的喜儿。然而他着实没有办法,都司衙门那边好歹还查出了几个卫所地亏空兵器。但府衙这边愣是没有任何进展。如今旱情稍有缓解,各州县的农人都在等着开镰收麦子,大闹乐安的那些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喜儿挪动了腿脚跪坐了起来,在炕上对张越拜了一拜,随即比划了好几个手势却说不出所以然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旁边的灵犀见状,忙到里头去取来了纸笔。奈何喜儿根本不会写字,又不知道该如何画画。只能在那儿干着急。这时候,小五眼珠子一转,便上前去紧贴着她坐了,拿起笔就示范似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不会写字也不打紧。我当初也不会,画图地勾当容易得很。我告诉你,这画一个圆圈就表示石头。这四四方方的就表示屋子,这圆圈加上四点就表示人。别着急。慢慢来,你一边画我一边猜。如果你觉得对就点点头,不对就摇摇头。” 听了这话。喜儿方才渐渐静下心,提起笔就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了起来。小五在旁边一面瞧。一面老气横秋“这是山,你是说他们藏在山里头?唔,这山东这边有不少山呢……这几道波浪线指地是水?这山在水旁边么?这很多块石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采石场?不是……难道是石头搭起来的屋子?也不是……那是……石头搭成的山寨?” 一旁的张越见喜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忽然灵机一动:“可是那寨子地名字里头有一个石字?” 喜儿眼睛大亮,立刻点了点头,又在那边画了好些个人,圈圈点点足有上百个,到最后画不下了方才搁下了笔,又比划了一个手势。此时此刻,张越立刻明白那个寨子当中人很多。他隐隐约约联想到历史上那次赫赫有名的白莲教起义,但思来想去还是记不起那个地点,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喜儿画的图。不多时,喜儿又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一个人,其他特征看不清楚,唯独能看清那满脸地胡子。 “就是上次和你说过话的那个岳大哥?” 见张越认了出来,喜儿顿时大喜,想要再画却不知道如何下笔,最后只好用手指指指他,又指指那山上寨子里地人。 “山上寨子里的人是这个岳大哥引去地?”张越此时已经稍稍有了些眉目,遂摆手示意喜儿不必再画,又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大闹乐安县地人如今都在一座山上某个这些人是得了岳大哥的指引或指点?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山上躲着地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那位赫赫有名的佛母,或者说,白莲教教主?” 喜儿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摆了摆手,指了指耳朵。这时候,张越明白她根本没听到这些,顿时有些失望。想到就是那个该死的人贩子下的哑药,此时顿时愈气恼,旋即想到孟家还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冯远茗在,遂吩咐小五和灵犀先把喜儿送过去看看。 等到她们走了,他便在那儿又仔细端详着那几张图,在那个满脸是胡子的图像上狠狠瞧了好一会儿,他就将其揉成了一团,到一侧的书房中取来铜盆烧了,随即方才出了公廨。他正预备去找知府凌华好好参详一下,却险些和急匆匆奔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人,有消息了!老彭哥有消息了!” 听到这好几个月不曾听到的名字,张越顿时愣了一愣,旋即眼睛大亮。胡七也不敢卖关子,忙解释道:“老彭哥临走的时候不是带走了从刘都帅那儿借走的不少人么?刚刚来报信的就是其中一个,据他所说,那伙大闹乐安县的人,就在据青州不远的一座山上的寨子里!” ps:本月都没怎么拉过月票,因为实在惭愧得无地自容……说好不时会更新三章是紧紧巴巴。本月还剩最后五小时了,厚脸皮再拉一下月票,谢谢大家!(,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i章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决断 “想当初我若是为求富贵而当官,靖难之后皇上登基的时候便该谒见求官,何须等到大小沈学士再来举荐?这山东的官本来就不是好当的,前有藩王,后有邪教,若一旦有变,不能豁出去破釜沉舟,小打小闹善政抚民又有何用!文官不怕死,这才是立身为政之道。” “爹!” 杜绾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竟是失声惊呼了出来。揉揉眼睛看看四周,觉自己正在正房的西耳房之中,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打那天遇见了唐赛儿,她就老是心神不宁,眼皮子也上下跳得厉害。晚上睡不着也就罢了,偏生白天常常渴睡,一合上眼睛就会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梦中出现最多的竟是杜桢。 她原以为自己和父亲分别十年感情淡薄,如今方才知道父女之情终究是天性。而且,每次细细一想父亲临行前的交待,她总会有一种别样的品味,而刚刚醒来的那一刹那,她竟是隐隐约约又感到了一丝决绝,甚至感到若想不通那关节就会生大事。 “绾妹在么?” 正皱眉苦思的杜绾听到外头这叫唤,本能地应了一声。下一刻,她就看见张越打起帘子进了门来。想到眼下应该还是衙门理事的时候,她不禁其往炕上让,又吩咐一旁地春盈去倒茶来。张越接过茶之后便示意春盈先下去。这才在炕上东头坐了下来。眼睛却盯着杜绾面上看了好一会儿。 “师兄?”虽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杜绾很少见张越这样看人,顿时更觉奇怪,“这时候你不该在府衙办公务么?” “绾妹。先生让你来青州,我不但没能带你好好四处游玩,反而左一桩事情右一桩事情让你劳心劳力。虽说是先生有吩咐在先,但我也着实过意不去。” 不等杜绾开口说话。他便摇了摇手说:“还记得当初我就欠你一个人情,眼下我欠你地人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虽说府衙的凌知府和其他同僚和我都算合得来,但他们毕竟是官面上的人。有些事情不思量妥当没法提起,所以我只能寻你先商量了。说实话。我瞧着你真和先生差不多。” “师兄是嘲笑我和爹爹一样古板乏味,还是嘲笑我和爹爹一样老学究。抑或是说我人不老心老?”杜绾听到张越今天来是有要事和自己商量,遂笑着打趣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爹爹派我来本就不是让我享福的。有什么疑难咱们一块参详。只我说错了不许怨我。” 杜绾地三言二语打消了张心中顿时生出了知己之感,便将今日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说完之后,他便沉声说:“按理说如今消息已经确凿,我自然应该上报都司衙门立刻围住那山寨,将那些白莲教逆党一网打尽,但如今我却颇有些顾虑。” 右手托腮看着张越,杜绾见其头上还戴着乌纱帽,身上还穿着纱罗袍,分明仍是弱冠少年,那皱着眉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趣得紧,顿时莞尔笑道:“你一向心志坚定,自然不会是为了唐教主那席话而动摇,也不会是因为白莲教中人和汉王有什么勾搭而为难。恐怕你是担心都司衙门地人会走漏风声,让事情不可收拾 张越此时正呷了一口茶,听杜绾这么说险些一口茶呛出来,忍不住放下茶盏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佳人。只见她身穿紫丁香色丝衫子,耳上戴着紫夹石坠子,半点不见奢华气象,只觉一种清逸之气扑面而来。 都说和聪明人说话最是爽利,可杜绾未免和杜桢太像了,想问题慢一拍不行么? “你说得没错。/\”他轻轻摩挲了一下下巴,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汉王虽说才到乐安一年多,但以他的地位手段,别说笼络,怕是山东各地自动投效地人也不在少数。就算刘都帅是可靠的,谁能担保底下人不会走漏风声?若真,我总得防备一些。可是,那山寨中少说也有数百人,若单单凭我身边地人总是不够。” “每次白莲教起事都是祸乱一方,这回趁着他们不知道泄露了风声,拔除了这一个毒瘤,则山东定矣!只可惜找不到两边勾结的证据,就算你也无可奈何,否则若是能把各处据点连根拔起,则此次两个毒瘤都可除去。” 杜绾见张越若有所思,便双手支着炕桌一字一句地说:“此事必得和刘都帅商议,他乃是通情达理地人,你只要稍稍暗示,他必定心里明白。他在山东多年,几百心腹总是有的,毕竟这次是里应外合,不是正面厮杀!你以事机机密为由,请他勿泄露风声,再去寻两个可靠向导,出兵之前勿要泄露此行目地,如此则不虞矣。\” “好!” 张越一个纵身跳下了炕,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旋即转身目光炯炯地说:“既然如此,我立刻去见刘都帅借兵,少不得还要知会凌知府一声,免得别人说我目无上官。若是事情妥当,我带人先走,应该是今夜行动,你明日一早再去都司衙门见刘都帅。不论成败,到时候请他出兵扫尾,那都司衙门其他人也不至于有话说,那时候就万无一失 杜绾前头听着直点头,待张越点将点到了自己头上,她即就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怕我会误了你的事,我尽管为你去传信就是。怕只怕刘都帅不信我。那时候我就没辙了……若是都司衙门那边能趁机出兵荡平其他白莲教逆党。这两头行动便齐全了,只可惜谁也不知道剩下地人都潜藏在那儿,这还真是可惜了。” 对于杜绾所说地这一种可能性,张越也是嗟叹得很。只可惜他能用的就只有这么一些人。锦衣卫说起来仿佛无所不能,这消息竟是比他来得还慢,而却他此次势必不能用那方面的力量,否则到时候不好辩白。和杜绾又商量了一番。\他便起身离去。掀开门帘的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是文官,千万别冲在最前头逞强!” 张越倏然转过身。见杜绾已经是下了炕,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地关切。他便含笑点了点头:“放心,我要是冲杀在前。那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么?你自己也小心,这边的事情我就都交给你了!” 及至那竹帘子在面前轻轻放下。杜绾方才重新坐在了炕上,随手去取炕桌上的茶碗。由于心不在焉又不曾瞧看。刹那间,那茶碗竟是被她的手腕给带翻了地上,茶水溅得炕上身上到处都是。她慌乱地拿出手巾想要去擦抹,茶碗又被她袖子一扫拂落在地,恰是咣当一声跌了个粉碎。不多时,外头地春盈便冲了进来,见此情形急忙在旁边帮着收拾。 好容易把碎片都收拾干净,春盈看见杜绾身上的白绫裙子湿了一大片,忙到里头箱笼找出一条家常的藕荷色裙子给杜绾换上,又把浸湿地锦褥等东西抱到外头换了。再次进得屋来,她就讷讷问道:“小姐脸色不好,是不是越少爷刚刚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 杜绾还在琢磨自己劝张越那番话会不会太过莽撞,一时没听清楚春盈说了些什么,待抬起头来再问时,春盈却已经慌慌张张把话头岔了过去。 这时候,小五恰是一阵风似地撞进了门,也不看屋里两人的脸色,就叽叽喳喳自顾自地说起了话,当说到那个险些被人贩子拐卖地喜儿时,她咬牙切齿骂了好一阵子。被她这个天性活泼爱闹的打岔了这么一阵,屋子里那种略显尴尬地气氛自然无影无踪。 而张越回到府衙亦不敢闲着,虽说不能告诉别人,但天大的事情,他至少得和知府凌华商量计议。当他说出已经有了贼人下落,那位知府大人顿时喜出望外;等他说出那帮人乃是白莲教逆党,占据山林图谋不轨,凌华那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煞白;及至他说出直接脸上更是完完全全呆住了。 “张老弟你这是不是仓促了一些,何必如此急?都司衙门管地是一省军事,虽说那些武官平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但这事情也该完全交给他们,咱们的责任也就算是尽着 “小心使得万年船,若是单凭我和刘都帅的交情,我怎么也该直接请都司衙门调兵,如今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张越稍稍前倾身子,这才低声说,“大人难道不觉得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我那位堂叔到乐安去削护卫,转眼就出了此事?若是好容易才打听到消息却扑一个空,到时候可是后悔莫及。这样吧,有差池我一人承担,大人但推说不知道就好。” 凌华那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不是胆大妄为的人,毕竟有功劳也得要有命享受才行。然而,细细一想和张越共事以来的经历,他终于还是咬咬牙说:“张老弟这话就说岔了,都司衙门刘都帅你悄悄去见,若有怪罪,翌日我和你一同担起!”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就不信张越这一回一丁点把握也没有! 谢大家昨天的月票支持,上个月真是很对不起大家,但是……痛哭流涕地请假,本来以为昨天烧已经退了没事了,谁想昨天晚上热度又窜了上来,到医院一测体温--生以来第一次到四十度,把医生和我老爹都给吓着了,当即就开了挂水三天,四百多大洋就没了。上个月真是流年不利,老爹两度高烧三十九度多挂水,结果又轮到了我,医药费也去掉一千多,我家里平时都身体不错的生说高烧得静养着,今天是写不出什么东西了,勉强上来一章,看看明天咋样,实在抱歉!(,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字方为王道 青州西南山岭起伏,重峦迭障,因这里自古便是兵家要地,因此散落在山间的古老寨子不少,有的已经几近倾颓只剩下残垣断壁,有的却还残留着石墙和石屋->往日官府催逼税赋的时候,不少实在难以承受的百姓往往拖儿带口躲进了这些大山里,待风头过后再悄悄回家,而落草为寇的也不在少数。 由于这里山头极多,岩势奇崛群峰如海,山深林密天蓝气清,有髻髻顶、寨顶、卸石山、影像山、三瞪眼、洼峪坡、迎门山、将军帽、三角山、中军寨等三十几座山头,一眼望去山谷林立难见人影,若没有熟悉路途的向导,怎么也不可能认齐全,因此深扎卸石棚寨的宾鸿等人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当初便以佛母座下大护法之名自居,如今干了这样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少不得派心腹在四乡宣扬,却把其他人都带到了这卸石棚寨。\不过是七八天功夫,山上已经聚集了三四百号人。 教民不是土匪,宾鸿这些年虽说也累积了一点家底,毕竟仍是有限。要不是这里早就预备好了粮草,这三四百人的吃喝嚼用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而如今他要做的就只是让人修石墙造房屋做好常住的准备。山上几乎都是壮丁,仅有的妇孺也是当初他救出来的家眷。这些女眷无不感激他救出亲人,平日杂活都是她们大包大揽了去。 人多力量大,其他的地方一时半会还没修好,位于卸石棚寨半当中的议事厅却已经修建齐全。\毕竟众人份属白莲教,就是宾鸿也不会初有声势就将唐赛儿撇在一边,因此议事厅中上便虚留出了教主尊位,他只坐左下的一张交椅,两边便是他此番**来的心腹头目。看着如今颇有些齐全的架势,他便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今山寨中的存粮至少能吃两个月。水池等等也一应齐全,而且我还现附近两座山头有之前留下的两座寨子。若是花些时间修建好了,以后便可互为犄角之势。咱们如今已经有了名声,就是教主也得承认教乃是座下第一护法。趁这个机会。咱们就应该趁早打出旗号来招兵买马,只要吸引远近百姓来投,日后便可攻城略地!” 右手第三把交椅上的一个矮胖汉子站起身说了这样一通话。\其他人顿时齐齐附和,面上不无兴奋。虽说谁都没有不敬教主的意思。但教主座下地位相等地教足足有十几个,这一回他们的头领拔得头筹。也就意味着他们也同样能水涨船高。一想到那极乐佛国便能在自己手底下建响亮。听得上的宾鸿为之大悦。 好在他毕竟不是傻瓜,这造反的旗号打得太快便会吸引官府来攻。他还不至于指望这点人手就能对抗山东之地地数万大军。伸出双手压了压,他便安抚了众人的激荡情绪。当下又自信满满地说等夏收囤粮之后便立刻揭竿而起,这才让一众手下满意而归。 别人都走了,一个麻脸汉子却单独留了下来,四下里扫了一眼,确信并没有别人藏着,他方才低声说道:几十个新招来的汉子仿佛有些不妥当,我好几次看见他们聚在一块罗罗嗦嗦,怕不是有二心。\如今咱们山寨不过是草创,若是任由他们串联……” 宾鸿闻言顿时阴了脸,旋即方才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那帮家伙都是冲着见教主来地,如今教主见不着,他们自然不甘心。派几个人注意一下也就罢了,毕竟咱们当中的精锐也就是先头那百多人,其他人都是庄稼汉,这厮杀地勾当没有人比得上那帮子护教勇士。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何了?只要能展示一下教主那样地神迹,还怕他们不服?” “已经妥当,明天夜晚一定可以派上用场。\”麻脸汉子满脸是笑,随即又恭维了一句,“要我说,什么第一护法的名头实在是配不上教您地字方才勉强合适。到时候教主若是看到咱们如今这番事业,指不定还会退位让贤不 “胡说八道!” 宾鸿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声,心中却着实得意得紧。屈居女子之下,大老爷们谁能乐意? 这议事厅中的两人踌躇满志地时候,外头正在垒石墙的众人却恰是挥汗如雨。虽说都是膀大腰圆地壮汉,干活一把好手,可这家里种地还有收益,垒石墙没收益还看不见教主,众人心里的憋气就甭提了。彭十三混在人群当中,常常会牢骚,于是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如今虽然明里抱怨的人少了,但那股气却都憋在了心里。\ 徐二本是对佛母信若神明,然而如今眼看佛母渺无影踪,这山寨中却摆出了大修土木的架势,他心里的担忧就更多了,更信任彭十三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哥。这几天来,要不是彭十三敏锐地现有生面孔混进来,一帮人肯定还是像平日那样抱怨。再加上山寨甚至颁下了赏罚令,他更感到自己成了硬被拴在一条半沉船上的蚂蚱。 “彭大哥,咱们难道就得一直困在这座山上?” 彭十三如今已经渐渐摸清了这些临时同伴的心思,深知在他们面前只要摆出对教主无限虔诚的模样,便能完全取得他们的信任。此时,他一面锤子铁钎打磨石料,四下里望了一眼方才低声说:“大伙儿都是崇敬教主,可直到现在还没看见教主,上头那帮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我和你说,这儿的大阵仗必定惊动了官府,咱们一死不要紧,可如果牵累……”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四周几个都是晚上睡一个窝棚的同伴,听了之后都是面色不好看。\于是,借着搬运石料的功夫,几个人又凑在了一块。这些天他们越商量越不安,要不是关卡愈严密,他们早就跑下了山。推着那沉重大车到了筑石墙的地方。某个稍有些矮小的汉子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如果官府真来清剿怎么办?” “没那么倒霉吧……” 尽管徐二强笑着答了这么一句,但其他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只有彭十三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搬石头。心中却想道:要是在这儿的人换成那个神龙见不见尾地唐教主,恐怕这些人就会换成另外一种模样。不得不说,宾鸿那家伙远远比不上佛母的影响力。而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钻地空 都说逢林莫入,这益都县西南的崇山峻岭下尽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藏人自然不在话下。卸石山下东南边地树林中这会儿便是聚着好些人。个个都是官兵号服,却是一丝是尽显精兵气象。这都是都司衙门中刘忠最靠得住的一支精兵,领兵地乃是他的心腹部将江云。如今连上带下竟是慷慨地借给了张越三百人。 一帮人在林子里一坐就是足足一个时辰,间中张越派了刘忠当初借给他地几个家丁和两个向导上去摸情况。\自己则是在一块大石头上枯坐着,细细推敲破寨之后怎么办。这并非是他托大。毕竟,寨子中有内应。而且防备尚未齐全人又少,若这次不能攻破,以后也就不用奢望了,那时候他就等着倒霉好了。 忽然,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了两声鸟儿地清脆鸣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腰蹬腿,一个纵身从那大石头上跃了下来,不多时,就只听林子深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跟着刚刚去打探地四个人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跟前。 “山上的寨子正在砌石墙,如今刚刚垒了北边地一小段。那石墙足足有两丈来高,若是再等上一两个月,只怕就是有内应也很难攻下来。\因不敢靠近惊动了他们,咱们在约好的地点挖到了一份地图,又在外围稍稍勘探了一下。山上如今并没有什么防备,但关键地地方还是有几个哨卡。不过即便如此,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上去,这寨子自不在话下。”来不及点头,旁边那江云便沉声问道:“你既不曾深入山寨之内,怎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这等深山密林之中最是容易藏人,咱们如今兵不过三百余,就算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必定有所损伤。你但把情形仔仔细细报上来,其他话不必多说。” 经这么一说,那个回报的家丁连忙一五一十把看到的一切说了一遍。等他全部说完,江云方才转头看向张越,又拱了拱手道:“张大人,既然情况属实,那我黎明时分便带人拔了这处逆党巢**。为免逆党惊扰,您还是先请回去,这儿有我就够了。” 这话与其说是担心安全,还不如说是裸地表明不希望有人在旁边做累赘。张越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可能,他恨不得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 然而,他眼下要考虑的是,山上数百人中应该有好些是无辜的,而且如今这些人并未竖起反旗,总不能让官兵全都杀了。当下他便把江云拉到一旁,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彭十三的情形,更着重点明其中兴许有被裹挟盲从的人。 “小张大人的那位家将既然是英国公府的人,又不畏艰险亲自为内应,我自当一力周全。”江云点了点头,随即又解释道,“那些盲从若不反抗,我自会交给大人处置,是格杀勿论,这点分寸我省得!只不过大人也不要太纵容了他们,对于这些不守法度的教匪,杀字方为王道!” 月第一天就请假,实在是迫于无奈,这次烧太猛,而且几乎没存稿了。昨天脑袋一天都是昏昏沉沉,今天早上起来更糟,看什么都是晕的,希望最后一天盐水挂了能够好一些。真是对不起大家了,今天还是只能更新一章……谢谢那些投我月票还有给打赏的朋友,实在是受之有愧!等身体养好了再回来好好更新。,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尘埃落定?风云再起 卸石棚寨虽说曾经是驻兵之所。但废弃多年。如今环绕寨子的石墙不过是补好了北边那一小段。东西南三面都是从前的残垣断壁。为求稳妥。宾鸿在下山的几处要道都设下了哨卡。每人配了腰刀。但人手终究只调派了寥寥二三十人。 就在这天傍晚。彭十三带着几个同伴借口要回家。下去大闹了一场。本来是小打小闹。结果“阴差阳错”牵连进来几十个人。一大帮子人齐齐扭打成一团。场面一度失控。闹到最后。哨卡上的人几乎都被揍得爬不起来。宾鸿虽说大怒。但面对几十个身强力壮兼且理直气壮的“勇士”。他只能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顿。将他们都给关在了屋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召集所有人当众处置。由于每间屋子前又派了四个人加以看守。哨卡上竟也顾不得派人。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有什么打紧? 正因为如此。当天蒙蒙亮官兵攻上来的时候。几个哨卡全都是空的。这也让做足了防备伪装功夫的江云得报时很有些吃惊。但旋即便排除了陷阱的可能。示意麾下全力进击。事实证明。黎明正是人最好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官兵会在这种时候攻来。除了几个巡山的大声嚷嚷示警被砍翻了。其他大多数人几乎连兵器都没摸着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给拖出隅顽抗而被乱箭射死只有寥寥数人。 宾鸿自己挑的屋子正处在易守难攻的好地形。窗后是一条隐蔽地后山小道。当四处嚷嚷着官兵来了的时候。他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就径直跃出了窗子。然而。他顺小道才跑出数步。膝弯子就遭到重物猛地一砸。顿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感到脖子一凉。低头一瞧。竟是一把明晃晃地钢刀架在了肩头。 官兵地动作竟然这么快? 一瞬间他只觉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可一看清那个拿着刀满面嘲弄的汉子。他立刻生出了一丝希望----这白净脸汉子赫然是昨晚上打架的时候第一个动手的家伙。只要是私怨不是公仇。那他就还有希望。当下他连忙赔笑道:“这位勇士。官兵已经攻上来了。你若觉得我先头举止不妥。咱们逃下山去以后再说如何?官兵的刀箭不长眼睛。咱们……”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种好似是嘲弄的不屑微笑。随即颈后就遭了一下重击。一头栽倒过去地时候。他模模糊糊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嘟囔。 “谁和你是咱们?” 早在外头稍有动静地时候。一晚上都保持警醒的彭十三就纵身跳下床去踹开了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又对屋子里其他人吩咐了一声便跑了出来。他这些天呆在这儿。武器粮食饮水储藏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各处领的住处也廖若指掌。这才能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在宾鸿屋子的后窗口来了个守株待兔。 毕竟。官军就是一个不拉抓住了其他人。若走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他也就白呆 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又选择了黎明这个好时机。因此官兵无疑是大获全胜。几乎毫无伤地端掉了这个刚刚才稍有些气象的寨子。十几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全都被捆成了粽子一般丢在议事厅的地上。更多的则是被全副武装的官兵看管了起来。但有不老实地就是一刀背狠狠打过去。只有徐二等人因为是“内应”。四面看守的人倒不多。众人也是老老实实坐着。 “斩二十七人。活擒三百二十四人。其中老弱妇孺三十二人。我带来的人里头只伤了七个。而且都是轻伤。这战果实在是出人意料。” 面对这样的战果。江云斜睨了张越一眼。心想这回还真是兵不血刃连锅端。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声:“幸好此次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先行剿灭。否则若是让他们招揽了足够的人。将几个寨子合在一处。这麻烦就大了。只不过小张大人。这内应是不是多了些?”听到这个疑问。张越不禁看了看彭十三。见如今白面无须的某人正笑得憨厚。他只好干咳了一声:“若不是昨日老彭带着那些人在几个哨卡处大闹了一阵子。这伙教匪也不至于全然没有防备。再加上他们都是被诱骗上山地。早就有心回家。自然不能算是从犯。这内应两个字也算是妥当。” 地上被堵住了嘴地宾鸿见张越说得理直气壮。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口不能言。顶多也就是挣扎两下。而江云也就是这么问一声。他的功劳已经实打实地到手。自然没必要和张越去争辩什么。他虽说年轻。但也在登莱等地对付过两次倭寇。对于杀人这种勾当素来漠然。此时倒觉得张越太过仁慈。 这会儿既然一网打尽。张越和江云商量之后。立刻就派了两个刘忠借来地家丁前去都司衙门报讯。随即就开始正式分拣俘虏。毕竟。如今是俘虏比军士还多。虽说所有人都是手无寸铁。而且都绑缚住了手脚。但一旦哗变就是大乱只是齐齐被缚住了右手。因此。等彭十三佩着腰刀大步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禁都眯了眯眼睛。那身衣裳还是同样的衣裳。那张脸还是白面无须的面孔。可往日的和蔼可亲却都变成了一种锋芒毕露的杀亲近些。有的只知道有这么个敢带着大伙“奋起反抗”的人。这会儿却都呆了一呆。 “叛徒!” 声音尽管不大。但那人话音刚落就感到面前人影一闪。紧跟着。他的脖子上就贴上了某样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呼吸停止。到了嘴边地其他喝骂都吞了回去。只能勉强用蕴含怒光的眼睛逼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家伙。 “大明律。凡劫囚皆斩。倘若不是被他们劫了囚。那几个佃户自己逃了。那也罪不至死。可眼下就都被连累丢了性命。倘若是谋反。则三代本家年十六岁以上地全都得死。你是预备算作劫囚共犯去领死罪。还是准备算作谋反把一家人带挈得全都没命?” 这番话都是彭十三来之前好生向张越询问过地。因此自然是振振有辞头头是道。见那喝骂的年轻汉子身躯微微抖。他便没好气地收回了腰刀。朝四面又扫了一眼。他又低声喝道:“如今马上就是夏忙时节。各位有的是人子。有的是家里的当家。就这么抛下妻儿父母跟着别人义无反顾地做事?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今天你们算作是立了功劳可以减罪。但若是你们是附逆。官兵到来之时。丢了脑袋也是活该!” 站在议事厅门口的张越见圈。那里几十个最最身强力壮地汉子就纷纷低下了头。顿时嘘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四周被捆成一串蚂蚱等死一般地其他人。他的心中少不得有些沉吟。倘若算作是白莲教逆党。这帮人大多是必死无疑。倘若只算作山匪。罪行却要轻得多。即便如此。这罪行孰轻孰重却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当下他只能在心中沉吟该回去炮制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如今正值朝廷人人称颂的太平盛世。从天子到朝臣大约都不希望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教匪大案。这就是唯一的可趁之机。 天亮时分。卸石棚寨上下已经是完全料理停当。而青州城中。杜绾出门坐了黑油车。径直往都司衙门求见都指挥使刘忠。不过一刻钟之后。那通传的小厮就一溜烟奔了回来。毕恭毕敬地说大人有情。都司衙门比府衙大一倍不止。她从西门走到刘家公廨费了不少功夫。等到来到厅堂看见刘忠下客位坐着的一个人时。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爹爹?” 杜桢一身青色纱袍。若不细看还只当他是都司衙门的中年小吏。见着杜绾。他只是微微一点头。这才说道:“你师兄让你来禀报地事情我和刘都帅都有数了。放心。那边不打紧。既然你来了。刘都帅们好好守着孟家上下。这儿我另有安排。” 尽管杜桢说得轻描淡写。但杜绾此时却本能地觉着有几分不对劲。正要开腔时。却见刘忠也对她嘱咐道:“贤侄女还是先回吧。令尊的脾气你还不明白?” 父亲的执拗脾气杜绾自然明白。但明白归一条。照做又是一条。她才要提出异议。却见杜桢那脸上表情分明是不容置疑。她纵使有再多不解不满。这会儿也只能强压了下去。临出厅堂前。她还不安地回望了一眼。心中却想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这一走。厅堂中的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刘忠的脸上尽是无奈。而杜桢仍是那幅永冻冰山地表情。沉默良久。刘忠方才勉强叹息了一声:“杜兄真地想好了?锦衣卫与咱们不相统属。这次即便把消息送过来。可难保一定就是可靠的。你真一定要我出兵?” “刘都帅。卸石棚寨那边张越已经带人去了。若是那头收网。安知其他地方地教匪就不会有反应?除恶务尽。此时不出动。只怕日后养虎为患。那就遗患无穷了。我来山东之前奉有专旨。此事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刘都帅只是应我之请出兵。” 刘忠亦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那位锦衣卫沐镇抚还单独和杜桢说过一番话。他着实有些不安。想想自己的地由白莲教妖孽兴风作浪的后果。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也只是再确认一下。人都调齐了。这下子箭在弦上不得不。我还有回头路么?” p:昨晚又挂了……挂水回来之后。晚上又高烧如果明天没有更新。抱歉。那就是我实在撑不住了。之前的稿子是好容易攒下来的几章存稿。从来没有这样病过。我快疯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惊雷 自打入了四月。北边的天气方才真正离了冷字。路边的香花野草多了。一秋一冬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多了绿油油的颜色。路上的行人更是换下了厚厚的棉袄夹衣穿上了布衣。至于那些富贵人家则是裁制了颜色鲜亮的绸缎衣裳纱罗袍子。院子中再摆上盆栽的鲜花。恰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张家那座紧挨着武安侯府的大宅门如今也是簇新气象。因之前平定叛乱有功。张家二老爷张攸如今已经加封从二品镇国将军。为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原本的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便换成了三间五架绿油兽面锡环大门。那门楼门洞门钉等等全都换了新的。就连应门仆役的号服也都做了簇新的蓝布衣裳换上。内中的上上下下更是焕然一新。 都说是妻凭夫贵。东方氏当初最担心的就是大伯张信被贬连累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如今见张攸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这一层担心也就渐渐没了。说话的时候也就少了些往日的尖酸刻薄。刻意学了几份老太太的雍容大度。她唯一不满的是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儿。但既然小两口年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是平日多留心宜子的方子。不时在媳妇面前埋汰几句。 大太太冯氏如今身体不好。三太太孙氏又远在江宁。老太太顾氏又撒手不管内院事方氏便赫然成了当家主妇。别的事务还交割一些给媳妇。惟有金钱大权她是半点不肯撒手。身边的两个年长妈妈都是算盘珠子精响地人。这一日。上上下下裁新衣的用度账目报上来。她硬是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了两项不那么妥帖的驳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小议事厅。 “太太。二小姐地婚事也近了。这嫁妆地事情既然拟好了。是不是问问老太太?” 虽说玲珑如今已经老大不小。但东方氏盘算着老太太都能把心腹灵犀给了张越。便也打算禀明了顾氏。把玲珑给张开脸做姨娘。毕竟媳妇一直养不出儿子总不是一回事。这时候听玲珑这么一说。她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叹了一声。 “咱家第三辈男娶女嫁本来用的就是公中的钱。怡丫头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生的。毕竟是嫁去簪缨的公侯之家。怎么也不能失了体面。这嫁妆单子我都是尽着晴丫头当初出嫁时的份例。料想老太太必定是没有二话。罢了。既然眼下有空。咱们过去看看。” 顾氏如今住在北院上房。她虽然并非吃长斋地居士。每月里倒是有那么几天吃斋。这会儿正看着张赳伏在炕桌上认认真真抄佛经。毕竟是嫡亲地长房长孙。她在旁边仔仔细细瞧着。面上便露出了怅惘----怅惘的是长子至今未曾蒙赦。欣慰的是张赳总算还懂事。 因此。东方氏进来说二孙女嫁妆的事。她并没有多在意。接过那嫁妆单子也不过是粗粗看了一眼。又赞许道:“你能想得齐全就好。她毕竟得叫你一声娘。她嫁过去有体面。那也是咱们张家的体面。她那亲娘是个绵软人。女儿嫁了之后难免顾不得她。你在用度上不妨稍稍宽一些。老二这些年不在。她守着也不好过。” 前头的赞许东方氏听得心头得意。待听到后头这一句。她不免有些不满----这家里搬到北京。一年人情开销便是大数目。区区一个姨娘还得加用度。其他姨娘瞧着还不得蹬鼻子上脸?不过婆母积威之下。她也不敢明讲。只得含含糊糊答应了下来。料想骆姨娘也绝不敢为了区区这点小事到顾氏面前抱怨。 于是。陪着顾氏说了一会话。她便将话头扯到了儿子张起身上。张起只比张小两岁。如今这婚事也已经定下了。乃是安远侯柳升的外甥女。相比庶女的婚事。张的婚事方才是她如今最最关心的。因说起已经定好地婚期。她便笑吟吟地说:“这会儿咱们二房三个子女的婚事都定了。按理说该是越哥儿在怡丫头之前。可他是皇上金口玉言了话的。再接下来。可儿。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家名门闺秀有这福分!” 张赳就是在东方氏进来的时候下炕行过礼。之后一直都在认认真真抄写着佛经。仿佛丝毫没听到长辈们的谈话。这会儿听了这一句。他那握着笔的手却轻轻抖了一抖。差点让墨汁滴落在已经快要抄好地这张纸上。此时此刻。他也无心再写。索性直起腰揉了揉手腕。 嫡亲孙儿地婚事顾氏到了北京就始终在留心。此时并没有去接东方氏的话茬。反而随口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还小。总得有些成就再说。对了。老二如今履立战功。照这样下去。以后多半能留下个世官给儿子。哥儿如今已经是千户。起哥儿刚刚起步却也是有声有色。咱们家地孩子就是这点最好。有出息!” 这听上去是夸所有孙儿。可其实却是在夸自个的儿子。东方氏听了自然心花怒放。差点就把那得意劲全都露在了脸上。好半晌方才勉强压下去。遂顺着顾氏的语气又好生谦逊了一番。 趁着婆婆兴致最高的时候。她又陪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老太太。哥儿如今成婚也一年多了。膝下还只有一个女儿。最初的两个通房大丫头在他成婚的时候都已经打了出去。如今也该再寻几个妥当的与他在屋子里伺来的。您看……” 玲珑早听东方氏说过这话茬。心中却并不乐意。张虽说并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主子。但素来贪新鲜。之前那几个通房大丫头都是欢喜的时候如胶似漆。长久了之后便都寻常相待。即便聘给外头小门小户。哪怕是配小厮也比这安排强。然而。东方氏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深知此事违逆不得。因此这时候顾氏如刀子一般地目光扫过来。她连忙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玲珑也还罢了。只不过这事情你和哥媳妇可提过?” 东方氏听顾氏仿佛没有异议。忙欢欢喜喜地说:“哥媳妇又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再说这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计。若是一举得男。那也是好兆头不是……” “老太太。大奶奶来头却响起了丫头地通报声。这时候。屋子里一众人都有些诧异。顾氏更瞥了东方氏一眼。不多时。那香木帘子就被人高高打起。却是一个容貌娴静地少妇跨过门槛进来。只见她穿着大红潞绸对襟衫子。蜜合色纱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头上宝髻上斜缀珠钗。下头是珍珠头箍翠玉抹额。看上去庄重雍容。 她进来之后一一行过礼之后。便在东方氏旁边站了。陪着说了几句话方才提起了来。面上却是微微有些红晕:“上个月因我身子不好。所以打身边的大丫头茴香服侍过。便算作是屋里人。只不曾回禀太太增了月例。昨儿个晚上她忽然犯恶心呕吐。早上愈厉害。请了大夫好好把了脉。方才知道她已经是有了身孕。这事情本该早上问安的时候直说的。可我那时候没准儿。所以等大夫走了之后才敢来禀告老太太和太太。” “这可是喜事。好孩子。你安排得没错!”顾氏闻言喜出望外。遂点点头说。“收用丫头是小事。没准信的时候自然不用特意来回。如今既然有了身子。你若是再藏着掖着就不是理儿。你婆婆刚刚还说起要给哥儿添几个屋里人。结果眼下就来了喜讯。那个丫头叫茴香么?派两个稳重的妈妈去伺候。就在你套间外头住着。以后便按照姨娘地月例。” 东方氏完全没想到好好地事情一下子就横生枝节。更没有想到这媳妇的大丫头率先花开结果。一时间只得暗自恼恨。奈何顾氏已经是开口了话。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忙答应了。旋即还想再提提玲珑的事。谁不料婆婆却摆了摆 “哥儿的脾气我知道。玲珑平日里就跟着你。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若真是有心早就开口要了。也不至于等到家高泉倒是和我提过。想要把玲珑聘回去给他儿子。我也忘记提这一茬。”斜睨了玲珑一眼。顾氏便和蔼地笑道。“玲珑。你不妨自个儿说说。究竟是嫁人。还是伺候你家大少爷一辈子?” 这种事情哪里有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尽管玲珑对顾氏的提法心头大动。却不敢直说。连忙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这才低声说:“奴婢全凭老太太、太太做主。” “你服侍了你家太太这么几年。若是哥儿以后待你不好。却还委屈了你。”顾氏略瞥了一眼东方氏。旋即笑呵呵地说。“高管家的那个儿子我见过。也算是一个伶俐的。和你正好作一对。这嫁妆我替你准备。你回去和你老子娘说一声。预备嫁过去就 一旁的李芸这才知道婆婆原本是准备让张纳了玲珑。面色不禁微微一变。她虽说并不是处处相争的性子。但在家地时候也是兄嫂娇生惯养。出嫁之前嫂子还耳提面命很是关照了一番。自然不希望婆婆塞一个心腹过来在丈夫身边。这时候顾氏的安排无疑正中下怀。 等到东方氏和李芸婆媳俩各怀心事地离开。顾氏方才叹息了一声。因见张赳正呆呆地看着她。她便关切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口中却唠叨了起来:“抄完了佛经就回去好好头文职比武职得来更难。也不知道你三哥究竟怎么样了。山东那地方如今是乱成一团。张兴冲冲地过去灰溜溜地回来。偏生你大堂伯又不在北京……” “祖母可在?” 听到外头这个冒冒失失的声音。顾氏不禁一愣。紧跟着。就只见一个人影撞开那香木帘子冲了进来。恰是张起。他此时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行礼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嚷嚷道: “祖母。不好了。听说青州府那边出事了!三叔回来之后不是说有暴民大闹乐安县。还劫走了囚犯。汉王只给了十天期限么?结果三弟……三弟竟是从都司衙门借兵三百。围了益都县的一座寨子。和寨子中的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获白莲教逆党数百人!那位杜布政使不知怎得也到了青州。竟是从都司衙门调集青州卫兵马两千人。在各乡擒获逆党数百。还在乐安境内两个村搜到不少制式兵器。” 现如今张辅不在朝中。有什么事情顾氏便不如以往消息灵通。此时乍一听便有些心惊肉跳。但紧跟着她就犯了狐疑。当下就反问道:“你三弟既然一举擒获恶。这该是有功无过。这叫什么出事了?” “问题是……”张起刚刚这一路跑得急。此时只觉得气喘吁吁。“问题是别人参奏三弟私自调兵。还在攻下山寨之跑了白莲教妖孽!还有……告杜布政使身为文官竟敢调动兵事。实为居心叵测。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忠身为地方统兵大将。调大军而不告朝廷。是为逆谋!那个参奏的乃是山东巡按御史。听说里头还有一条。说是都司衙门地兵卒悍然直闯汉王府地几个田庄。一举拿下多人!” 顾氏这才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询问张起是从何处得来这样详尽的消息。站起身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起了脚步。走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她慌忙吩咐人去备车。自己则是匆匆到里屋换了一身见客地大衣裳。正预备出门的时候。看见张赳站在那儿呆呆愣愣的。她不禁又有些犹豫。 张越一向稳重。怎得会忽然做出这样冒险的勾当?还有。张越的那位杜先生一向乃是再稳重不过的人。怎得此次行事如此莽撞?眼下张辅不在北京。与其关系密切的成国公朱勇这当口还在南京。其他人纵使亲贵也未必能说得上话。倘若这时候情急之下乱走门路。只怕更会害了张越。乃至于害了所有其他人。 要冷静。上次天已经塌过一回。这次无论如何也抵不上那一次! “起哥儿。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的?还有。你今儿个是怎么回来的?” 张起没料想本待出门的祖了。又问了这么个问题。顿时有些急了:“祖母。这是大姐夫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咱们不能眼看三弟被人算计。一定得想想法子!” “你大姐夫告诉你。可曾让你不管不顾径直回家?”顾氏此时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拍炕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今身负军职。便该以忠义为重。岂可一丁点小事便抛开公务?赶紧回去请罪。你三弟的事情不要再管!” “祖母!” 张起还想再劝阻。见顾氏赫然是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愤愤不平地拜了一拜。转身气咻咻地走了。一出院子。他就攥紧了拳头。决心找到张好好商量商量。 长辈们就算不出面。他们这些小辈却是一条心。决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弟被别人算计! p:今天先更四千字……顶不住了。撤退……(。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君子防未然 四月末五月初原本是磨镰割稻夏忙的时节,即便是猝然到来的一场泼天大案,寻常百姓也没功夫理会,全都趁着这晴艳艳的好天气在田里埋头苦干。毕竟,这种时节若是忽然来一场雨,那么麦子在田间沤烂了不说,这晒场上的活计更没法干。于是乎,尽管也有乡间闲人偶尔交头接耳议论一番所谓的教匪,但更多的人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天塌了有高的人顶着呢! 那些曾经笃信佛母的善男信女们倒是曾经上各处衙门请过愿,奈何官府防备森严,人员一旦聚集过多,就有差役出来弹压,却是拿着那浓浓的臭墨汁兜头兜脸地冲人泼洒,那颜色味道经久不去,久而久之那聚着的人渐渐就少了。加之官府这次又是出兵清剿,又是张榜公示,又是严厉取缔,白莲教费尽苦心经营出来的各处网络竟是被拔起一多半,纵使是几个得以幸免的白莲教中坚也只得选择暂避锋芒,等待教主唐赛儿能够有所反应。 由于这一回抓到的人太多,青州府衙和益都县衙两地的监狱加在一块竟是根本关不下人,因此不少人犯只能暂时羁押在都司衙门。面对不请自来的本省右布政使杜桢,知府凌华心甘情愿地腾了房子搬去和张越同住。眼看这位顶头大上司雷厉风行,他起初是骇,到了最后那便成了完完全全地给吓住了。 这天是青州卫大肆搜捕白莲教党羽的第三天。眼看耳听种种状况,凌华实在是有些抗不住了。待到公堂散去之后便截住了张越,满脸不安地问道:“张老弟,杜大人就算预备把白莲教从咱们青州府内连根拔起,也不必搜查到汉王府地田庄上吧?汉王的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把事情闹大了。这恐怕杜大人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张越那天大获全胜回来的时候,方才得知自己的恩师大人居然亲身来到了青州,之后更亲眼见识了那大手笔,要说震惊也已经震惊得麻木了。相比他剿了那么一个小寨子,抓了那么数百人,杜桢出动青州卫军马累计数千人次。那下手深得稳准狠三字要诀。 最最重要的是,他那位冰山脸老师丝毫不避讳什么藩王,竟是直接从汉王地两处田庄抓获了不少重要人犯,此外还在那儿起获了源自几个卫所的制式兵器!他绝对不相信杜桢轻身一个人到达青州就能查出那么多线索,那么这种情形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后头必然有海量的情报网络在支撑着,而放眼整个山东,能做到此事的只有锦衣实话实说。我这几日除了公杜大人说过话。” 凌华那脸上顿时僵住了,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你可是他的学生!”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憋着一句话不曾说----你可是他的准女婿! “他早就说过。公务繁忙,不谈私事。”张越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别说是我。杜姑娘乃是杜大人地嫡亲女儿,这些天也还不曾见过他。他就是这个脾气。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回来。不过如今该抓的都已经抓了,接下来就该是如何呈报朝廷了。” 见张越虽说面露无奈,却显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凌华顿时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道:“分巡山东的巡按御史已经把杜大人给告上去了,这是布政司传来的消息,绝对可靠,听说连你也捎带上了!我还以为杜大人既然是右布政使,肯定早就听说了,你也肯定心里有数,闹了老半天,你居然真不知道!” 张越确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怔住了。待反应过来之后。他急忙把凌华拉到了用作休憩地偏堂。仔仔细细询问了一遍事情原委。待得知是布政司几个原本就不服杜桢地属官悄悄向巡按御史露了风声。那奏折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张老弟你做地事情倒是没什么。放了那些人也能算作民心昭示朝廷仁德。朝廷上头地大人们两张嘴皮子一动也就轻轻揭过去了。可是杜大人……” 凌华越想越后悔。心想自己就不该认为张越朝中有人消息灵通。毕竟。那位简在帝心地英国公张辅如今是上宣府练兵去了。见张越眉头紧锁脸色铁青。他只好把剩下地半截话吞了回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总之。你得去见见杜大人。这功劳固然要紧。可也没必要把人都得罪到了死处。就比如这一次抓着汉王地死**。朝廷也未必会深究。反而对他有害……” 凌华接下来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张越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最后只好谢过了他匆匆去后头官房中寻杜桢。然而。让他头痛地是。杜桢那两位忠心耿耿地书童竟说杜桢已经去了监牢审讯犯人。而他到了监牢却被挡在了外头。最后不得不悻悻回到了自己地公廨。 如今已经是初夏。屋子外头已经换上了衬着夹板地翠竹门帘。隔着那疏疏落落地缝隙。隐约能看到屋子里有人。然而打起门帘入内。张越方才看清炕上西头坐着地乃是杜绾。她身上穿着余白色纱对襟衫子。底下是银湘色挑线光绢裙子。乌油油地头上用一把银梳背拢起。收拾得虽利落。但脸上却别显焦虑。灵犀琥珀秋痕正陪在下和她说见张越进来。杜绾便起身相迎道:“师兄。前衙地事情都处理完了?” “算是处理完了。”张越见杜绾满脸期冀地模样。干脆实话实说道。“只不过先生到监牢里去提审犯人了。我单独求见结果被拦了下来。算起来先生到青州府已经整整五天了。可我愣是没能和他说上一句私话。平日里除了公务往来。他根本不肯见我。” “连你都不见……”杜绾终于为之失神,喃喃自语了一句便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他有什么事情非得把你撇清出去不成?” “若先生真是如此想,那他恐怕想错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但我是这么看,世人也都会这么看,况且,人家已经把他捎带我一起都告上 张越在炕上主位坐下,将适才凌华转述之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因苦笑道:“我还想找先生提一提这件事,谁知道根本就见不着人。前几天也是如此,我到书房,鸣镝说大人在办公;等到晚上我再过去,墨玉不是说大人出去了,就是大人不见客,大人在休息……就算如今只谈公事不论私谊,这是不是也有些过 无论灵犀还是秋痕琥珀都深知这位杜先生的古怪,先头还只知道杜桢步步高升,却不料当了布政使,这性情还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会儿秋痕便张嘴想要说话,话还没出口,她就感到背上被人轻轻掐了一下,微微一愣的时候,左右胳膊却被人挟住了,竟是不由自主地被架到了外头。直到那道翠竹门帘放下,她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挣脱了那两双手。 “灵犀姐姐,就算少爷和杜小姐说的是要紧事,咱们在那儿也不打紧吧?他们眼下都正烦恼着,兴许咱们还能出出主意呢。” “杜大人是少爷的启蒙老师,是杜小姐的父亲,他们俩说这事情,咱们是什么牌名上的人,杵在那儿算怎么回事?”灵犀没好气地白了秋痕一眼,这才语重心长地说,“杜小姐平日虽然从来不对咱们拿架子,可咱们也得自己有分寸才行,这种事情少插嘴。” “我不是什么还没说么……杜大人都已经是那么大官了,居然还和以前一样脾气古怪,有什么事情不和自己的学生商量,也得和自己的女儿商量,一味避开算怎么回事!” 这边秋痕和灵犀低低地争执着,那边琥珀自顾自地去西厢房整理东西,那心绪却极不安宁。虽说她并不上外头胡乱打听,但张越有些事情并不瞒她,她也知道她那位堂兄至今仍下落不明。可眼见杜桢雷厉风行地捕拿白莲教余孽,安知下一个落网的人就不是他? 杜桢可不是什么法网容情的性子!里的张越和杜绾你眼望我眼,同时生出了深深的担忧。一边是老师,一边是父亲,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所关切的人究竟是什么脾气,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不安。沉默了半晌,两人几乎又同时开口了话。 “你不要担心,我再想想法子,先生总不能一味地避而不见。” “你不要着急,爹应该是心有成算,实在不行我向鸣镝和墨玉去打探打探。” 话一出口,两人不禁对视一笑,但那笑意不过是一闪即逝,旋即谁也再笑不出来,都感到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破釜成舟的典故谁都知道,虽说如今的凶险比起那种血雨腥风的战场仿佛要逊色许多,但这世上不是有句俗话叫做软刀子割人不见血么? 而杜桢却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一手掀起了怎样的风波,直到日暮时分方才悠然踏出了监牢。他信手将一份文书递给等候在外的鸣镝,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一句话:“连夜把这份本章送去京城通政司。” ps:今天开始应该能恢复两更了……继续去码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二百五十章 生死荣辱 靖难封侯者凡十三人,保定侯孟善位居第三。之后孟善镇守辽东七年,回归时须皓白,不多久便去世了。如今嗣封保定侯爵位的乃是孟善嫡子孟瑛,虽说没有父亲善守整军的本领,但凭着父辈恩荫,为人处事尚属谨慎,又是张家的姻亲,圣眷也相当不坏。然而,自打过年之后,这座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的豪宅大院中却不太平。 这天一大早,张晴跟着丈夫孟俊刚刚从公公婆婆那儿请了早安回来,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管事媳妇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见此情景,她不禁眉头一挑问道:“怎么回事?” “大奶奶,三少爷和五少爷又来了!”那管事媳妇屈膝行过礼后便唉声叹气地说,“两位少爷在前头花厅坐着,说今儿个老爷要是不给个准话就不走,还撂下了好些难听话。他们还说,孟家是簪缨的公侯,若是对大老爷始终不管不问,若他们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去敲登闻鼓,到时候指不定谁没脸面……” “别说了!” 孟俊这头牵挂着尚在锦衣卫中的大伯父孟贤,那一头还惦记着青州的那场莫大风波,闻听两个堂弟居然闹上门来了,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炸裂了开来。 厉喝了一声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对身旁的张晴吩咐道:“那两个小的是有理不清,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再多费口舌。你再去好好劝一劝。另外,弟和起弟仿佛为着青州地事情正在那儿商量什么。你得空了叫他们过来,好好嘱咐一下他们。唉,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一时口快,该当直接去禀明你祖母的。” “我明白。你放心去都督府,家里有我呢。” 满口答应了孟俊,又把他送到门口,回转身来之后,张晴立刻没了笑容,换上了一幅端庄地冷脸。她却没有先去前头花厅。而是到议事厅先把这天急需处置的家务先吩咐了下去,又盘查了一遍要紧的银钱帐务,这才带着两个丫头来到了花厅。果然,一进门,她就看到那兄弟两人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仿佛谁欠了他们三五百两银子似的。 见两人谁都没看见她,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时候。侍立在旁边地几个小厮方才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慌忙跪了下去。而孟韬孟繁也立刻站了起来,齐齐张口叫了一声二嫂。 “你们都下去。”把几个小厮都给屏退了,张晴方才端详着面前的两个少年。最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我该说的都和你们说了。你们又何苦日日上这儿闹?你们二叔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过后。如今这节骨眼上怎么可能再去说话?你们大哥这些天一直都在打探消息,听说大伯在锦衣卫那儿并没有吃苦头。等到风声过了……” “可谁知道这风声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我们兄弟自然可以等三年,等五年,可是娘等不得了!”孟韬一口打断了张晴的话,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大嫂,我求求您了,您在二叔面前求求情,让他再想想办法!我和五弟也是才知道,爹爹被革职拿问之后,娘和四姐她们竟然是被赶出了山东都司衙门,还是越哥收留了她们,如今她们在那儿境况很不好。” 孟繁凡事都看着兄长。此时连忙也跪下说:“大嫂。四姐打进京地来风还说。娘地病情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如果让她含恨去了。咱们怎么对得起她!” 张晴此时已经是苍白了脸。见两兄弟苦求不止。她只得把脸一沉道:“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若是让你们地父亲知道这一遭。就是出来之后也少不得一顿训斥!别说你们是俊哥地嫡亲堂弟。就算看在三弟地份上。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如今实在不是时候。” 比起孟瑛和孟俊父子。孟韬孟繁兄弟对张晴这个大嫂向来信赖有加。这不但因为她是张家人。而且因为她处事公允。素来有一种让人信赖地特气而来地两人就乖乖地被张晴一手一个拉了起来。等重新坐在椅子上。又听了张晴一番解释。两人方才面面相觑了起来。心直口快地孟繁更脱口而出道:“那岂不是说。越哥如今也有危难?” “你们说地不错。” “那可怎么办!” 孟韬原本就和张越处得好。内心深处更隐隐期望张越能成为自己地姐夫。这会儿就连对父亲地焦虑也转移了不少在张越身上。思来想去。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厅堂中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旋即使劲拿拳头砸了砸巴掌:“四姐还写信来说。这一次多亏了杜家姐姐帮忙照应。若是杜大人真有什么不妙……这世道真是瞎眼了。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 见孟韬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口不择言,张晴心里直叹气,少不得又安慰了两人一番。好容易把两人劝住了,嘱咐在北京期间一定要谨言慎行,最好在家里少出门,她又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垂花门。等到人瞧不见了,她方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 以前大堂伯张辅在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仿佛有底气,果然,那是所有张家人地主心骨。若是张辅如今还在北京,不论多大的事情总能有个拿主意地人,也不至于如现在这个样子。父亲张信不在,二叔张攸和三叔张倬也不望不上。丈夫孟俊倒还是有担当的,可他毕竟是小辈,公公孟瑛连自己地庶兄都不能救,其他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大奶奶!” 听到这声唤。张晴不禁转过了身子。定睛一看,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跪了一个小厮。赫然是今早跟着孟俊出去地,她心中不禁一跳,遂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少爷怎得打了你回来?” “大少爷是在都督府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这才打小地赶回来禀明大奶奶。听说是五军都督府刚刚和兵部议定了交趾换防事宜。听说是张攸张将军即将回朝任职。” “二叔?” 张晴眉头一挑,竟是为之失神片刻。她自幼在南京长大,张攸却一直都在四处征战,因此她和这位二叔并没有多么深厚地感情,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如今张辅练兵宣府,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当口若是二叔张攸能回来,张家至少就多了一个掌事的人。 点点头打了那人回去,她便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到小议事厅又把剩下来的家务事都处置妥当,她便去回禀了保定侯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媳妇坐轿去了毗邻武安侯府的张家。一进二门,她便感到家里地气氛有些不对劲,忖度片刻也没多问。及至来到北院上房。她现廊下几个小丫头都死沉着一张脸,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个小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她一进里头便现屋里坐着站着都是人,母亲二婶和弟妹李芸都在。骆姨娘也带着张怡站在一边,却唯独不见祖母的踪影。她连忙上前一一见礼。待要开口相问的时候,冯氏却叹了一口气道:“晴儿你回来得正好。昨儿个晚上老太太受了风寒,如今大夫才刚刚走。说是要静养几天。老太太方才还念叨你来着,你进去瞧瞧吧。” 张晴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方才赶忙来到里间。顾氏的屋子里向来收拾得朴素,角落地高几上摆着一只青瓷瓶,里头插着几样早上刚刚折下来的鲜花,百宝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些各式各样的玩意。靠墙的紫檀木大床上挂着水墨画帐子,两个丫头正侍立在前头。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对两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在床头坐了下来,轻声唤道:“祖母,我来看您了。” “是晴丫头?”顾氏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是张晴便笑了笑,“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昨晚上贪凉少盖了被子,结果就兴师动众闹了这么一场。都说年过半百活一年少一年,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是否能撑到你爹回来的那一回来的,您也一定能看到那一天!”张晴使劲擦了擦眼泪,旋即便强颜欢笑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呢,听说二叔要从交趾调回来了,以后应该就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到时候便能时时刻刻侍奉您!” “是么?原来老二能回来了……”顾氏失神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了深切的孤寂,“你二叔一晃也在那地方呆了好些年了,当初要不是为了你爹,他原本早就该回来了……他生来便是倔强脾气,默不作声也不知道为家里分担了多少,倒是个铁骨铮铮地汉 尽管是大白天,屋子里仍旧点着明晃晃的蜡烛,那昏黄的光照在顾氏斑白的头上,折射出一种苍白得让人心悸地光。张晴本能地感到一种不祥,但仍是婉言又劝了几句。正当她想规劝祖母好好休息的时候,顾氏忽然又说出了一番话。 “这大家族里头从来就做不到一视同仁,你爹这一辈三个人里头,我自然是偏爱你爹爹,你二叔其次,你三叔素来是个边缘人。到了你这一辈也是如此,长房二房三房便是一溜轮下来,只没想到偏在你三弟身上破了例。你四弟人倒是聪明,就是心气太高,日后哪怕继承了家业,少不得也要你三弟帮衬。昨儿个晚上据说汉王地奏本也已经到了御前,生死荣辱,兴许就在一念之间……” ps:明日几更不能保证,反正我现在写多少多少……(,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二百五十一章 长寿面,惊险来 先生还是不肯见我?” 再一次在书房门口被鸣镝拦下,张越那张脸货真价实如同黑炭似的。他素来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杜桢的脾气,不过是外冷内热四个字,然而直到现在他方才现,这外冷两个字竟是犹如坚冰似的,除非人家愿意,他这个亲近的学生也会被隔在千里之外,想前进一步也是难能。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对鸣镝说:“那先生可曾有什么话让你转告的?” 要是换成往常,看见张越这模样,鸣镝早就再次进去通融禀报了,这时候却只能苦着脸摇摇头道:“三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老爷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还是那句老话,如今他到青州乃是为了公务,公务之外不叙私谊,说是您已经做好了份内事,不用牵挂其他。若是有工夫还不如好好下乡安抚民心,防着白莲教余孽反扑动乱。” 死死盯着那两扇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张越仍有些不死心,又问道:“既然先生不肯见我,总该见一见绾妹吧?” “老爷说,大小姐要见的话还是等回济南府。”看到张越死沉着一张脸,鸣镝于心不忍,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上前把张越拉到了一边,“三少爷,小的斗胆说一句实话,老爷这些天见的人不少,处理的事情也不少,天天晚上拖到三更天都未必能睡下,小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老爷从来不对咱们说正事。今儿个一早老爷不是出去了么,结果在山东都司衙门却被奚落了一通,那些武官仿佛对老爷深有敌意……” 揣.着鸣镝这一席话,张越一整个下午处理公务的时候都颇有些心神不宁。虽然他和知府凌华以及其他属官联名的折子已经送去了北京,这一篇他主笔,另一名同进士出身的推官润色的文章花团锦簇,只是能否糊弄朝中大佬和天子,谁也没有把握。 若单单是.卸石棚寨大捷,那自然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可如今事情闹得太大了! 傍.晚时分,张越方才从前衙回到自己的公廨。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好些人的说话声,有男有女,仿佛聚集了一大拨人。心中疑惑的他紧赶两步,才跨过门槛,就看到院子中两排男女冲着自己齐刷刷地屈膝行下礼去。 “恭祝少爷.福禄欢喜!” 现自己从北京**来的所有下.人此时都聚齐了,又听得这么一句,张越方才恍然大悟----这些天真是忙昏头了,今日可不是他的生日?还不等他开口说话,灵犀便领着一群人闹哄哄地围了上来,一时间竟是说了无数吉祥好听的话,下人们也是各自呈上了早就预备好的礼物。从汗巾子扇络子到石头镇纸之类的东西各色都有,不多时他就抱上了一堆。 见他两手.抱的满满当当都是东西,秋痕不禁扑哧一笑,旋即便上前来把张越往屋里推:“这长寿面早就做好了,来贺寿的宾客也都到齐了,就等着少爷您这个寿星翁。虽说不是整寿,可好歹又是年长一岁呢,待会别忘了给大伙儿赏钱!灵犀姐姐可是早就吩咐人在花厅里头摆好了三桌酒菜让大伙儿乐呵乐呵,咱们自己房里也打算摆酒呢!” 所谓的宾客指的是谁.,张越心里自然有数。果然,撞开那翠竹帘子进门,他就看到炕上西头并肩坐着杜绾和孟敏。两女都是一色式样的玉色盘领右衽杭绢衫子,沉香色水纬罗裙子,就连式珠钗耳环都是一模一样,瞧上去竟仿佛是一对姊妹,看得他不禁一愣。待到她们站起身齐声贺寿的时候,他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一一厮见过了。 “亏你们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自己倒是忘了!” “我这几日天天被敏妹妹拉着做针线,这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杜斜睨了孟敏一眼,因笑道,“我知道你这几天心里有事,但就算如此,生日总还得过,否则从里到外都陪着你垂头丧气算怎么回事?正好如今伯母的病有些起色,敏妹妹也能抽出空来吃你一碗长寿面。” “我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好送的,就是两套衣裳鞋袜而已。”孟敏见杜桢满脸促狭地看着自己,面上不禁微微一红,随即就大大方方地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杜姐姐和小五春盈都有帮忙,否则一时半会也赶不出来。也亏得灵犀姐姐她们几个找出了你的旧衣裳做样子,不过你最好还是试一试,若不好,我到时候带回去再改就是。” 一旁的小五却在那儿直吐舌头:“别提我,我尽在那儿帮倒忙,拿竹花针简直比拿笔杆子还累!小姐也没帮上多大忙,那针头线脚的细致活她也不行,倒是小春盈的手艺不错!” 杜绾虽说自知女红上头的功夫极其有限,但也没料到小五竟然直接揭疮疤,少不得狠狠瞪了她一眼。而一旁的琥珀则是笑着将衣裳捧了过来,和灵犀一同扒下了张越的那身官袍,一前一后将那件苏合青纱衫给张越穿上了身,又前前后后摆弄着他看样子。一旁的秋痕犹嫌不足,索性把那些扇套绦子腰带之类的琐碎物件都给配齐了,又弯腰给张越套上那双小皂靴。最后,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更围在炕前冲着张越左看右看评头论足,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衣服穿在身上,张越觉着极其合身,心中也感念她们一片好意。当下他便先谢过了孟敏和杜绾,少不得又赞了几个丫头经心。 其他人倒也罢了,小五却是神气活现地摆了摆手说:“你得感谢孟小姐,要不是她细心,小姐指不定就把绣花针拉在里头忘记拔出来了……哎哟,谁打我!” 抬起头看见杜绾手中还捏着另一个线团,她连忙抱头鼠窜躲到了灵犀身后,旋即方才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杜绾作势欲扔,待瞧见门帘一掀,却是崔家用桐木条盘捧着热气腾腾的几碗面进来,她方才气咻咻地放下了手。旁边的孟敏这才上去拉了她的袖子,笑着说:“杜姐姐要治小五容易得很,以后天天给她派一件针线活,保管她不到三天就老实了!” “你们可别用这鬼点子欺负我!秋痕姐,我宁可向你学和面包饺子!” “小五,你还是省省吧,让你包饺子,谁舍得那么多白面?” 见.炕桌上已经摆好了三碗面,而小五和秋痕又闹成了一团,张越不禁莞尔,索性听凭这两个最好玩闹的在旁边斗嘴,又请孟敏和杜绾一道趁热先吃。不多时,其他的面也一一送了过来,众人少不得在炕上团团围坐了一圈,面还没吃完,那叽叽喳喳的声音险些没把屋顶给掀翻了。 足足闹了一个时辰,眼见天都黑了,灵犀方才带着秋痕琥珀收了碗筷,张越又亲自送客出门。 到了府衙.后门,孟敏瞥了杜绾一眼,忽然开口道:“杜姐姐,我出来之前娘说过想吃嫩豆腐脑,我和红袖先走一步到那头去买。如今这天黑得晚,我知道你惦记杜大人,不若多留一阵子,我让人给你留着门。”她说着便冲张越点了点头,欣然笑道,“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好人的,越哥哥也不要太过操心。” 眼.见孟敏和红袖径直走了,张越不由得在那背影上多看了几眼,旋即方才转过了目光。现杜桢的脸上没了刚刚轻松的笑容,他便沉声将白日又吃了闭门羹的情况解说了一遍,旋即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照鸣镝这么说,先生应该是对未来早有预计,可他却仍然不计后果一意孤行,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他顿了一顿.,又解释道:“皇上是极其念旧的人,武将不单单是功臣,而且还是曾经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的袍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丢弃。相形之下,文官不过是来回摇摆的墙头草,可用却更得防,自然与武将相去甚远。先生虽说深得皇上信任,但怎比得上曾经鞍前马后为皇上出生入死的汉王?” 杜绾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这话.姚少师在信上也曾经说过。其实他在信上还提到,靖难凡武臣封公侯伯无数,而文官因此起家者满打满算竟只有他这个和尚。终皇上一世,文官决计无法盖过武臣,但将来这一情形必定会调转过来,盖因定国之后终需安邦。爹爹虽说及不上姚少师深谋远虑,可这样的道理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还这么做……” 春盈和小.五早就蹑手蹑脚躲到了一边,免得打扰了这一对人的交谈。然而,她们有这份心思,别人却没有那样察言观色的本领。就在张越想要接那话茬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 “少爷,刚刚得到消衣卫奉命拿杜大人进京!少爷恐怕也得到北京走一趟。” 张越霍地转过身来,见门楼的阴影中赫然站着胡七,顿时醒悟到这消息从何而来。一瞬间的惊骇过后,他立刻恢复了冷静,当下又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晚上消息刚刚到,但要真正动手怕是要等到明天了。”胡七瞥了杜桢一眼,又低声说,“少爷不必过分忧心,既然有安排,想必是有惊无险之局。” 强算是回归了,左右手上挂盐水挂出了三个乌青块,我真可怜……烧之后真是痛苦,感觉人像被别人狠狠打过一顿似的,浑身酸痛不已,老天爷,我再也不想烧了 会员手打奉献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人心 夏忙的时节是一年到头农人们最快乐的时节,虽说忙碌些,但眼看黄澄澄的麦子从田里上了晒场入了仓房,这心里头总是安定了不少。这种地的勾当讲究的是指望老天爷吃饭,老天爷若是风调雨顺还好,若是一会儿洪灾一会儿旱灾一会儿蝗灾,那一年到头就是花再多力气也是白搭。因此,尽管也有人对官府大肆清缴白莲教的行动颇有微词,但到手的收成方才是实实在在的,这当口放下手头的镰刀去寻官府说理那就是傻瓜了。 尤其是那些个亲人以盲从之名被放回来的乡民们,如今是家家户户都在烧高香。毕竟,能逃脱掉脑袋的大罪,这福分可非同小可。河店的老杨头就对外甥徐二的好运气嗟叹不已,没少对儿子杨狗儿唠叨。 眼看自家的麦子收了一小半,那位手艺精巧的匠人刘达又来找他商量接下来种大豆的勾当,他这才把心思转了个方向。 “这时候种下大豆,乃是晚秋收获,这就错过了下一年的麦子,那明年种什么?” “明年自然是种高粱或者棉花。”刘达乐呵呵地看着淘箩中黄澄澄的麦粒,因笑道,“放心,我不会坑你。我且问你,你这地要是连续几年种小麦,产量可是上不去,地里可是要多多地沤肥?这两季之间多种一季大豆,这地里的肥料可就省下了,而且还平白赚了大豆钱,又肥了地,岂不是一举两得?人家是两年收两季,你可是两年收三季!” 老杨头虽种了一辈子的地,倒并不是拘泥成法的人,听听也觉得有道理。但一想到如今夏税收的是麦子,秋粮收的是粟,少不得有些埋怨。毕竟,如今他还开了两亩地的荒,那两亩地自然是任凭自己怎么折腾。等到五年之后要收税的时候,少不得也得按照朝廷规定的田亩种麦种木棉种桑树。 “说起来还有另一条生财的路子,那就是养蚕。”刘达如今在这河店村说话简直比里老还管用,渐渐就有了些底气,“我说的这蚕不是吃桑叶的家蚕,而是山蚕。咱们青州府这山多坡地多,平常要利用起来着实不容易,但放山蚕却使得。只要可种植槲树之处均可放养,不需垦荒即可获厚利。” “哎呀,可不是,刘老哥你这可是提醒我了!” 老杨头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这法子你得赶紧对小张大人提一提,咱们这儿的荒山要多少有多少,这要养山蚕最是便利。对了,刘老哥你懂得养山蚕?” “我这人就是半吊子,这也懂一点,那也懂一点,要说专精怕还是得让小张大人去好好寻访几个高手。”虽说谦逊了一番,但刘达还是面露得色,“不过小张大人似乎也是看中了这荒山,他说什么可以种枣梨、种柿子核桃……总而言之咱们这青州府山地多,浪费了可惜!” 两个老头儿说得正起劲,外头那布帘子却被人轻轻揭开,一个姿容俏丽的丫头拿着粗木条盘捧了两大碗凉茶上来。老杨头随手拿起一碗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刘达却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即叹了一口气:“喜儿,你如今这嗓子也好了,成天陪着我这个瘸腿老家伙四处走也不是法子。你若是再不回去,你爷爷那儿也该着急了。” “刘大叔,大人早就让人送了信去给爷爷,结果爷爷只捎带了一个**的口信,连看都不曾来看过我一眼。我就是回去,村里头的人还能容下我么?”喜儿将那条盘搁在木桌上,旋即又苦笑道,“我不想回去听那些闲言碎语,刘大叔若是不要我照顾,我以后在府衙或是其他地方寻一份活计干就是了。” “你这个丫头就是倔,一个女儿家,偏生那么多想法!” 刘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旁边的老杨头仰起头打量了一会这个成天跟着刘达进进出出的少女,颇有些心动。正在他暗地里寻思的时候,那布帘子忽然被人风风火火地撞了开来,三两步冲进屋的不是别人,恰是他的外甥徐二。 舅,不好了!” 老杨头随手搁下了手中的粗瓷碗,把手在腰间的衣服上抹了抹,这才站起身问道:“什么不好了?是有人争农具,还是争地界?还是哪家人争强斗狠闹得头破血流……等等,总不会是你当初那什么会里头又闹事了吧?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消停一下!” “都不是!”徐二气急败坏地抢过刘达那碗还来不及喝的凉茶,一口气全都灌进了嘴里,末了方才一抹嘴道,“我刚刚从青州回来,听说那位布政使杜大人被锦衣卫抓了,说是要解送北京!这还不算,听说就连小张大人……” “小张大人怎么了?” 见屋子里的三个人竟是异口同声地问了这么一句,徐二微微一愣,随即也顾不上多想,解释道:“今儿个早上我进城去卖菜,我娘说该好好去谢谢小张大人,我就去府衙走了一趟,谁知道正好在正门口看到锦衣卫的人把那位杜大人押上了马车。 听围观的人说,是有人在御前告了刁状,所以杜大人才会被押去北京,就连小张大人似乎也因此受了牵连,听说要被传到北京问罪。” 老杨头顿时有些糊涂了:“那回你们在卸石棚寨,不是听说一个人都没跑掉,官军大获全胜么?仔细算下来,这怎么也是功劳不是罪过,怎么平白无故还要受牵连?” 徐二不禁想起了在衙门里头挨的那二十大板,那时候还觉得这顿打挨得冤枉,如今想想这和掉脑袋相比,竟是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因此,面对老杨头的疑问,他嗫嚅了一阵子,这才垂头丧气地说:“听说是因为小张大人过堂之后就放了我们这些人的缘故。” “造孽啊,原来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家伙害的!” 老杨头顿时捶胸顿足,叹了好一阵子气,他再也无心和刘达讨论什么种大豆养山蚕,赶紧把焦虑的刘达和喜儿送出了门。等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现儿子杨狗儿也已经干完了活回来,正在和外甥说话,他索性就蹲在门口生闷气,连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狗摇头摆尾都唤不回他的心思。 “舅舅,我知道先头错了,可那时候……那时候信这个的人不是多得很么?” “要不是你们这次遇着贵人,你的脑袋都掉了,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小张大人放了一大批人,杜大人一面抓一面放,又是好大一批人,要是他们狠狠心,你们早就全都没命了!那位佛母娘娘当初倒是神奇,可出了事情之后连人都没影了!” 徐二面上涨得通红,旋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舅舅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杨头着实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能做的只是把厚实的巴掌握成拳往土墙上捶了捶,长叹了一声,“杜大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既然先头那些垦荒贷种子借耕牛之类的善政都是他提出的,/文员怎么也是一个好官。小张大人就更不用说了,上任以后没少做好事,为什么好官就当不长呢?刚刚你们刘大叔说了好些种地生财的法子,真希望小张大人能继续留下!” 他说着便站直了身子,旋即回头冲着儿子和侄儿说:“打听好日子,若是小张大人真的要回京,咱们总得去送一程。” 这边的几个人正在为此扼腕叹息,那边更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讯息而拍手称快。唐赛儿完全没料到青州府那么多崇山峻岭宾鸿不去躲,却偏偏躲到了自己留着有用的卸石棚寨,更没料到官兵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个寨子和附近的两个石头寨子用火烧砍伐的方式全部烧毁。但更狠辣的还是那个杜,若不是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番进击,她也不至于连应对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乡里的据点被一个个连根拔起。 “最好狗皇帝把他们都杀了,那才解气!”唐青霜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忽然停下步子看着堂姐说,“三姐,大家如今都在等着咱们看着咱们呢!你又不让我们去救那些被下狱的弟兄,又不让我们在乡间活动,再这么下去,大伙儿对咱们的信心就都没了!官府只会一步步地逼上来,咱们没路可退了!” “宾鸿怎么会知道卸石棚寨的事?咱们囤积的兵器怎么会藏在汉王府的田庄?还有,什么时候咱们白莲教竟需要蒙骗人入伙?” 唐赛儿连珠炮似的问出了三个问题,见唐青霜愣在那儿,她的目光陡然之间变得无比锐利:“卸石棚寨的事情只有我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有人泄露了出去!咱们囤积的兵器藏在汉王府田庄,那自然能够说是灯下黑,可我却觉得是有人和王府的人眉来眼去! 至于蒙骗人入伙……那些教一心一意只惦记着扩充自己的实力,完全忘了咱们的宗旨!连咱们教内都不稳,你还说什么别人在等着咱们看着咱们!” “三姐!” “你去找岳长天来!”唐赛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唐青霜那震惊的样子,“第三件事和他无关,但前头两件事他恰好都是知情者,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人泄露出了其中隐情。” 果然,唐青霜跌跌撞撞出了门去,不到一刻钟便转了回来,那张清秀的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在唐赛儿的目光逼视下,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岳大哥……岳大哥不见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难来前见真心 锦衣卫拿人,司空见惯。 张越已经不是第一次看锦衣卫拿人了。头一次被带走的是自己的大伯父张信,第二次看到的是曾经在杜家有过一面之缘的梁潜,第三次虽说不是亲眼得见,但至少孟贤至今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当中呆着,而这一次竟然又轮到了自己的授业恩师。 眼睁睁看到那辆马车扬尘而去,眼睁睁看着那一队衣着鲜亮的人马急驰跟上,他不由得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诫了自己一番----没有锦衣卫也会有东厂,没有东厂也会有西厂内厂。总而言之,就算是没有厂卫的朝代,这生死荣辱总就在帝王一念之间。 朱棣这个皇帝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茬,兼之又极其护短,杜桢这一趟要过关只怕不会比孟贤容易。毕竟,顶着功臣之后的名分,孟贤的事情可是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单单从这一点来说,两位最有可能成为他岳父的人,如今竟是要成为诏狱中的狱友? 见张越心事重重地回身进了府衙大门,凌华本想追上去提醒几句,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这青州府之内说什么话都已经是空的,要紧的是北京城那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角力博弈,归根结底便是要看天子究竟怎么想。要是早几年,那这事情根本不用说,杜桢是铁定没命,但如今汉王势头不如从前了,总还有那么几分转机才对。 “听说杜大人当初也是天子驾前的红人,这一次怎么会这么糊涂?”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可要说哪儿古怪偏生说不上来,到最后索性重重嘘了一口气,“反正我官卑职小,如今也说不上什么话,还不如回去给张老弟准备一份程仪来得妥贴。” 五月初的天气已经是炎热了起来,好些知了栖息在院子里的两棵大树上,在这正午时分鼓足了劲大声鸣叫着,让本就心绪不宁的人平添几分浮躁。细心的灵犀记着昨天张越就提过这知了的叫声太过吵闹,这会儿正指挥着几个长随用竹竿粘树上的知了。这大热天只是在太阳底下站了一小会,她便是满头满脸的汗水,那一层额都给汗水沁湿了。 张越跨进院门就看到这一幕,连忙招手把灵犀叫了过来。问了两句,得知杜绾并不在屋里,他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大是奇怪。虽说他有意隐瞒了杜绾,但她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绝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更不可能任凭父亲被带走却一点举动也无。 灵犀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头脸,随即便认认真真地说:“杜小姐心思缜密,必定知道今日之事不可避免,所以正在考虑将来的事。她一向极其为别人着想,知道少爷心中必定也纠结得很,两个人碰头未必能商量出好主意,所以才没有过来。” “你说得没错。” 伸出双手压了压太阳**,张越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三日之后我也要回北京,你赶紧带人预备一下。这一次进京若是顺利也就罢了,若是不顺利,只怕要盘桓很久,所以你们不妨好好收拾一下,我出之后你们晚几天再上路也不要紧。对了,既然要走,把汉王府当初送的那些礼物原样不动地封存,到时候由按察司衙门和都察院山东分巡御史接手就是。” 张越每说一句,灵犀便跟着点点头,末了又详尽地重复了一遍,这才准备进屋子去收拾。还没走出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张越的声音,连忙又转过了身子。 “这几天北京没有信送来?” 见灵犀摇了摇头,张越心中不禁颇为失望。虽说沐宁那儿向他打包票说这一回天子震怒只是因为汉王告了刁状,都察院又没事找茬,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小惊险,但北京那边家里不曾有只言片语传来,这实在是太过反常。即便英国公张辅前去宣府练兵防备蒙元,但王夫人还在,祖母顾氏也还在,何至于他自己都要被问罪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每逢入夏,大户人家便会把糊窗户的纸换成各色轻薄透气的纱罗,若往日在北京的时候,孟家上下的丫头们早就忙活了起来。然而如今出门在外,又是恰逢家门大变,吃饭吃药的用度犹嫌不足,谁也没心思去管这个。只孟敏的一双庶出弟妹从小不曾吃过苦头,如今蚊虫多了被叮咬了几口,这手臂腿脚上一长溜都是红通通的包。 当初孟贤还在的时候,钟姨娘就因为年轻貌美素来最是得宠,如今视作下半生依靠的儿子被蚊虫折腾得这幅模样,她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也顾不上吴夫人还在病中,径直就到了上房,直截了当地说:“大小姐,眼看一天天热了,要是还这样,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和她一道来的梁姨娘也牵着女儿孟兰的手,高声嚷嚷道:“老爷至今还被锦衣卫收在监里,总不能太太一日病不好,咱们就一直呆在青州借住在别人的屋子里吧?要我说一句大实话,大小姐在这儿伺候太太的病那是天经地义,咱们几个在这儿呆着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如赶紧去了北京,若是有事还能照应一下老爷,就是求上保定侯府也方便。” “还有那位住在咱家好些天的杜小姐,听说她爹爹也给锦衣卫拿了,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孟家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小姐你可千万别把老爷继续往火坑里推!” “就是就是,如今那位张家三公子自身难保,咱们托庇于他之下,说不定还得受牵累!” 听到这两个姨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一旁的红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虽说她曾经很讨厌横插一脚的杜绾,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她深深感觉到了人家的好处,更知道人家帮了自家小姐多大的忙。此时此刻,吴夫人正在里间休息,这两个姨娘竟是不管不顾地闹了上来,这蹬鼻子上脸也实在太过分了,指量吴夫人病了小姐就没人撑腰了? 孟敏此时也已经是面色苍白。虽说她这些天专心照顾母亲并不出门,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一直都关心着张越那边的状况,此次这么大的动静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想到自己那时候求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帮了自己,之后更是奔前走后,仿佛根本不在乎父亲当初热衷于那桩婚事是有其他考量,她只觉心中阵阵烫,忍不住攥紧了手绢。 等到钟姨娘和梁姨娘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告一段落,她方才冷冷地问道:“两位姨娘这算是说完了?先不说对错,你们别忘了,当初咱们被人赶出都司衙门的时候,是谁收留的咱们,那时候别人怎么不惦记着咱们孟家倒了霉要撇清?杜姐姐住在咱们家,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拿出来的,还帮了咱们家不少银子,你们这些天吃的用的就有不少是别人拿出来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把别人认作是祸害?” 钟姨娘此时脸都青了,她虽说知道孟敏素来管着家,但一直看她好气性,哪里曾听过她这般不留情面地说话?仗着自己是为孟家养过一个儿子的姨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话语便尖刻了起来:“大小姐这是什么话,难道就因为别人一时的好,咱们就得一条道走到黑?这家里不是你一个人的,柏哥儿和兰丫头还小,总不能让他们因为你的私情受外人的牵连……” “姨娘请放尊重一些!”孟敏沉声打断了钟姨娘的话,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你指摘我的清白也就罢了,何苦扯上别人?六弟和七妹平素因为姓孟而养尊处优,难道以前享了富贵,如今就不能和家里共苦难?这家里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既然是母亲在病倒之前就委我管家,自然是应当令行禁止!姨娘前后三次托人把饰变卖成钱,却不见一分一毫归入公中,也不见有一分一毫补贴到六弟身上,这又是怎么回事?”/文员 一旁的梁姨娘见势不妙,早就拖着女儿孟兰躲到了一边。直到这时候,钟姨娘方才有些慌乱了起来。正当她想要奋力反唇相讥的时候,就只见里屋的门帘被人打起,紧跟着出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慌了手脚的她顿时矮了半截,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声儿。 “太太!” “你还认识我这个太太?”虽然脚下仍虚浮得紧,但吴夫人的话语却仍然如同刀子一般,“我还在的时候你就敢这样胡说八道,我要是不在,这家里你们还不得翻天?你的身契如今还在我的妆盒里收着,要是你嫌弃孟家如今是火坑,那我立马打人把你卖了,你以后也大可以换一家人过你的富贵日子!” 钟姨娘这才真正怕了,双膝一软便在地上连连求饶。直到吴夫人开口喝了一声滚,她方才赶紧拉起儿子孟柏狼狈退了出去,梁姨娘也慌慌张张拉着女儿跟在后头。直到她们俩这一走,孟敏立刻陡然醒悟了过来,连忙上去扶住了嫡母的胳膊。 “敏敏,以后遇着这事情不要和她们多罗嗦,更不要手软!”吴夫人艰难地在炕上东头坐下,喘气声渐渐粗重了起来,“刚刚她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虽说大抵是胡说八道,但她们有一点没说错,趁着我的病还能拖得起,咱们尽快回北京!” 是你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路上折腾?” “我如今精神已经好得多了,再不上路兴许便再也回不了北京。”吴夫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在孟敏的脸上又扫了一扫,因笑道,“我本来以为已经捱不过去了,谁知道冯大夫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救了下来。我听说他还打了一年之期的赌?这生死由命,一定要死抠着那一年的光阴也着实没意思,他的手段已经很高明了,咱们也不要为难人家,回京的时候就由得他回去吧。” 吴夫人卧病在床数月,刚刚只是实在听着外头的争吵不像话,这才勉为其难地下床来。此时说了这么几句话,她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但仍是死死握着女儿的手。 “咱们这一次拖累了张越,还让杜姑娘前前后后帮了那么多忙,说来这人情已经是欠得太大了。我问你,刚刚那两个浅薄女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因孟敏严禁别人在母亲面前提起外头的事,此时便有些为难。可是吴夫人三番两次地追问,她只得略提了提杜桢见罪的事,又说张越不日之内大约也要回京,但旋即安慰说:“他们和爹爹不一样,只是别人进谗,料想应该不会有事的。” “你越哥哥也就罢了,杜大人的情形其实和你爹没什么分别。”吴夫人失神了片刻,这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爹是求飞黄腾达,杜大人所求应该不在这些,但凶险却是一样的。既如此,你杜姐姐大约也要回京,你让人收拾一下,大伙儿一块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吩咐下去,以后若有人再嚼舌头,无论是主子下人,一律行家法!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孟家的脸都给她们丢尽了!” 杜绾这天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回来,看到她进门,早就来到孟家的张越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要是她再不回来,他几乎就要动用府衙的差役去满城找人了。上前询问了好一会儿,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忧思和愁容,他便提起三日后大家一起动身的事。 “多谢师兄好意,但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先回济南。”杜绾强自笑了笑,见张越和孟敏都满面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便解释道,“之前孟伯父一朝有难,都司衙门中那些同僚也都是落井下石得多,更何况我爹?我娘在布政司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麻烦,所以我得尽快回去接了她去北京。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师兄先借我几个妥当家丁吧。” 张越哪里能放心,连忙说道:“横竖走官道一定要经过济南,不如我陪你一块去。” “我和娘这十几年来经过的风浪也多了,这点场面还应付得下来,你这次正好带着敏妹妹她们一家人上京,我这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杜绾说着便走到孟敏跟前,轻轻拉起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咱们各自保重,等到了北京就又能聚在一块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哪怕是为了终生大事 京卫的军户比各地屯田军户的待遇高上一倍不止,更不用说那些个顶着功臣之后的身份在京卫中担任各层军官的贵公子了。张张起两兄弟生性豪爽,武艺精熟,时间长了便在几个小圈子里有了些名气,再加上两人出手素来大方,在升迁或是考评上又并非斤斤计较,人缘更是极好。因此,这天张请假,那位经历大笔一挥就准了,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出了营地,张便径直来到了松树胡同。这儿素来是功臣子弟平日吃酒聚会的地方,因此虽然是大白天众人理应当值的时候,仍然能看到不少穿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彼此熟识不熟识的都不过是点点头。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小院前敲了敲门,应门的拉开一条门缝瞅了瞅,立刻满脸堆笑地将其迎了进去。 “大公子您可是来了,翠缕姑娘可是等了您好几天了……” “废话少说,我二弟人可到了?” “到了到了,二公子正在二楼坐着呢!您放心,今儿个家里头没别人!” 张没好气地摆摆手,将这个满脸谀笑的中年门子给赶开了去,随即便径直踏进了那栋二层小楼。他看也不看迎上来絮絮叨叨说话的中年妇人,目光也只是在那个面庞俏丽的女子脸上转了一圈,旋即就蹬蹬蹬地上了楼。看到张起正在那儿坐立不安,他便招呼了一声。 “大哥,你总算是来了!” 张张起虽然同入京卫,但一个是羽林前卫,一个是燕山右卫,平日除了在家里鲜有撞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偶尔和同僚出来玩乐的时候在这里正好撞上,于是兄弟俩但凡不好在家里商量的事情,就都约在这儿来说,可像今天这样特意请了假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上前一把将张起拉到了窗前,张就低声问道:“怎么样,大姐夫那儿可有消息?” “大姐夫传话了,让咱们少安毋躁,千万别上窜下跳惹麻烦。” 说起这话的时候,张起满脸不忿,“大哥你都快二十了,我也将近十八了,他还是把咱们当小孩子!祖母也是的,就算病倒了也该给三弟捎带个信,这样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三弟顶多再过半个月就会回来。”张四下里望了望,又压低了声音,“我正好认识一个锦衣卫的校尉,他是那位袁指挥使手底下的心腹,那天吃我灌醉之后就透了一点底。听说杜大人的事情比较难办,至于三弟倒是没什么,毕竟他是立了功的。” “三弟没事就好。”张起大大吁了一口气,旋即又愁眉苦脸地说,“可他的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杜大人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少不得前后奔走,若是再惹出点什么麻烦,那可就难说了弟怎么偏偏就不喜欢习武,要是他和咱们一样在军中效力,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对了,不是说爹要回来么,爹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都说了文武不相统属,你难道忘了?” 两兄弟你眼望我眼互相看了一阵,最后同时颓然叹了一口气。平日里呼朋唤友纵马长街,仿佛要做什么都只是一弹指的力气,可事到临头他们方才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竟是什么都做不了。张已经是正五品的千户,张起虽然入值宿卫只有半年,如今也已经是七品,相比文官升官的熬资格,他们这升迁度自然是羡煞人也。 谈论了一会正事,两人约好继续从各自的渠道去打听,旋即便下了楼。然而,刚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们就听到外头那大门被人拍得震天响,不禁同时皱了皱眉。这条松树胡同是北京出了名的烟花地,各处院子中都是养着些妙龄女子,有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有的身段窈窕善于逢迎,有的温柔能解意……只要你有大把银子,自然就能有最好的享受。 只是这儿素来有规矩,大门紧闭便是今日有熟客光临不做别家生意,哪有这样敲门的? 那中年妈妈眼瞅着张兄弟面色不悦,连忙亲自到了前头应门,本打算开一条缝瞅瞅,谁知道那门外一下子便冲进来两个人。前头的一个三两步冲了过来,一看见张便是大喜过望,连忙出声叫道:“哥!” 看清是孟家兄弟,张和张起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朝廷仍有禁令在,虽说他们什么都没干,但让人抓个现行总不是好事。孟家兄弟回京之后四处拉关系,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倒是还帮过兄弟俩一些忙。 上前厮见一番后,张少不得笑骂两人不懂规矩,孟韬却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咱们可是打听了好久,这才知道你们俩在这儿,总不成守株待兔等你们出来吧?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还有这样好的兴致,难道不知道越哥有难?”/文员 “我和大哥不就是到这儿来商量的么? 张起摆摆手打了这院子里的下人,把刚刚两人说的事情又对孟家兄弟一一讲述了一番,末了才解释道,“大哥刚刚还说过,你们的爹爹在锦衣卫里头还好好的,没吃多少苦头。你们也别成天到保定侯府去闹,毕竟是亲戚,保定侯那脾气你们也知道,若是弄得大姐夫也袖手,那时候就麻烦了。” “人好好的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放出来。” 孟繁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句,这才跟着张张起进了屋子。他们兄弟俩回到北京已经好几个月了,虽说原本那座大宅子并没有被抄被封,家里下人也都还在,但毕竟是没了当家人,他们俩又不是能镇压场面的能干角色,钱用出去不少,事情却一丁点都没办成。一想到没脸面去见母亲和四姐,两人就忍不住直叹气。 “二叔那怕事情脾气最可恶!想当初大嫂的父亲下狱那会儿,他也是不闻不问只当缩头乌龟,这次轮到爹爹倒霉,他还是那个样子!昨儿个我去赵王府求见,正好遇上安阳王,他倒是对我说,爹爹的事情其实不大,不过是撞上了皇上气性不好,所以才下了狱,就是这回杜大人和越哥的事情也是一样道理。他还说,杜大人虽然性情孤高,但颇有几个友人。” “这个我也知道。”张本能地挠了挠头,只觉得脑袋里头一团乱麻,“只不过那些文官我和二弟是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得等三弟回来才能设法。对了,赵王或是安阳王就不曾说帮你们一把?” “安阳王的额头都肿了,据说是那天试探着帮爹爹求情,结果让皇上用砚台给打了。” 说起这事,孟繁着实心有余悸,忙摇了摇头道:“听说皇上这些天脾气越来越不好,前几天就连皇太孙也触怒了皇上,还是王贵妃劝了方才转危为安。宫里的嫔妃动辄见罪,就是那些公主驸马也是动不动就打骂,如今没几个人敢去面圣。” 一番话说得四人脸上心里尽皆沉重,结果还是张起没奈何出来插科打,这才总算是活络了气氛。心里搁着这样沉甸甸的事情,谁也无心再听小曲看歌舞,又坐了一会便一起起身离去,那中年妈妈本有些懊恼,但张出手就是两个小银锞子,她方才露出了欢喜之色,张罗着亲自送到了门口。 四人都是骑马来,此时干脆便策马同行。才走了几步路,孟韬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冲着张起说:“听说安远侯的外甥女是个最最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脾气大得很。平日身边的丫头做错了事动辄就是拖下去打板子,最是苛严不过的主儿,你可得小心些!” 安远侯柳升虽然是后封的侯爵,但靖难的那第一批侯爵几乎都去世了,如今他隐隐之中算得上是侯爵中的第一人。张起对于这门婚事并不像母亲那样热衷,此时听孟韬这么说更是意兴阑珊,倒是张冷笑了一声。 想起自己根本还不曾开始就已经结束的那段恋情,张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妻子李贤惠大度,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妻子,可他敬是敬了,要说爱却是淡薄得很,可那又能如何?祖母的警告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岂是他能妄为的? “要说苛严,她到了咱们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做媳妇的,难道还能越过规矩去?娘和祖母都在,她上头还有嫂子,那威风也不是好摆的。至于二弟就更不用操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一个女人都压不住?”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扫了孟家兄弟一眼,嘿嘿笑道,“倒是有件事我想问你们,我家三弟和你家敏丫头究竟怎么样了?” “这个么……”孟韬看了孟繁一眼,不禁嘴角一翘道,“我瞧着娘早就把他当成准女婿看待了,四姐对他也有那方面的意思。我看越哥对四姐也很好,他们当然是天生一对。只要爹爹能尽快放出来,到时候把婚事赶紧办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张起听孟韬说得理所当然,忍不住插口道:“可我听祖母提过,三弟和杜家小姐似乎也般配得很,而且师生上头若加上翁婿,那也是佳话。” “杜姑娘确实是好人……”孟繁这下子顿时耷拉了脑袋,旋即便理直气壮地说,“四姐和杜姑娘交情很好,料想杜姑娘不会和四姐争吧……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越哥不分大小全都娶了,这不就圆满了么?” 张这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立刻没好气地笑骂道:“你以为娶媳妇是买东西,还能添一个饶一个?要是你爹和杜大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甭管三弟高不高兴,家里肯定要给他另外安排亲事。所以说,哪怕是为了他的终生,他这次回来也得好好动一番脑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横冲直撞,偏巧救人 由于孟家上下人多,张越自己的人手也不少,因此只能分作两拨。 尽管他临走时刻意不想惊动人,但出青州城的时候仍然有不少送行者。 除了青州府衙从知府到推官的一众官员,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甚至连商人也不少。尽管还不至于如官员离任时那般攀辕相送万民伞之类的俗套,但人人都是殷殷切切说了不少话。 “小张大人,咱们的山地可还得等你回来种枣树放山蚕呢!” “小张大人,等你回来,咱们那条引水的渠也该修整好了!” “张老弟,要是小处分不妨就捱过去,这当官的谁没个处分,好汉不吃眼前亏,有时候吃亏是福!” 至于高声嚷嚷着谢救命之恩的、大声喝骂张越胡乱抓人的、起哄让张越不要走的……总而言之林林总总什么样的人都有。最最让人惊异的是,方家联同几家大户合送了一辆极其结实的马车,这就算是张越临行前收受的最贵重礼物了。而喜儿搀扶着刘达挤在送行的人群中,呆呆望着张越翻身上马,心里头仿佛丢弃了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出乎张越的意料,冯远茗这个死要钱的老头得知孟家上下要回北京的时候,却二话不说就提出一路同行。自打那一天见过唐赛儿之后,原本话头已经渐渐多起来的他又成了那个古怪沉闷的老头,医治上头固然尽心竭力,但旁的多余话是半个字没有。 这一路上,他坐车的时候闷在车里,坐船的时候就关在舱房中,除了诊病几乎不见人影。 五六天的6上颠簸让吴夫人的病情颇有些反复,上运河开船的时候竟再次有了咳血的症状。奈何她是铁了心要加紧赶路,别人也不好相劝,张越只能吩咐船老大加快度,自己则是在东昌府上船的时候派了两个长随从6路快马回去报信。 因彼时乃是北方收割夏粮催征夏税的时候,运河上的粮船民船并不繁忙,这水路也走得颇快。船过德州的时候,张越等人坐的这艘船还遇上了一艘官船。虽说那艘官船也只是两层的楼船,但上头甲板上却站着十几个钉子一般的亲兵,看上去船上的主人仿佛是镇守南方的武将一流。 “彭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张越的身后,眺望了一下那艘船便若有所思地说:“说来事情也是不巧,要是英国公没去宣府练兵,这一次的事情应该好办得多。话说回来,这次证据确凿,汉王顶多认一个失察之罪,居然硬是要打御前官司,真是何苦来由。” “汉王毕竟是强横惯了,平白无故丢了个大面子,若是就这么认了,那就不是汉王了。” 张越正寻思之前在济南府见到杜的时候,对方就曾经说过奉特旨可以调用锦衣卫的情报资源,可之后事情愈来愈多,他竟是忘记了这一茬,更没料到杜横插一脚,将最大的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望着运河上船来船往,他不由得暗自叹气。忽然,他感到船身一震,连忙伸出手去扶住了面前的栏杆,扭头正想喝问,那船老大却一溜烟地从船尾处奔了过来。 “大人,后头是汉王府的船,咱们且避一避再说!” 回头一瞧,张越和彭十三立刻看到了后头浩浩荡荡的船队。居中的是一只高达三层的楼船,前后各有三四只船作为引导护卫,宽阔的运河河面几乎被他们占去了一多半,不论是粮船还是民船都小心翼翼避到了一边,连那艘船上有亲兵的官船也不例外。那船队行进度极快,不一会儿便从张越等人这艘座船附近十丈远处疾然驶过,在水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白线。那艘主船上依稀可见一排排甲冑鲜明的卫士,恰是汉王府天策卫的装束。 张越见状不禁眉头一挑:“藩王不奉诏不得进京,这么说来,这回汉王进京应当是皇上御命?” 彭十三点点头道:“想来应该是没错的。说起来,上一回汉王触怒皇上,要不是太子求情,汉王的亲王王爵险些就丢了。如今皇上正在忙着迁都事宜,忽然闹出了这么一场,皇上召汉王质问也不奇怪。” 有道是藩王出行惊天动地,前头有这样一支招摇过市的船队,后头的船自然全都放慢了度。即便如此,张越这一路上依然能看到运河上有被撞翻的小船和破碎不堪的小舢板,每到一处临近运河的州县上岸补给,船老大和水手们回来的时候总少不了议论纷纷。/文员不出意料,汉王府船队所过之处即便比不上蝗虫过境,但也相去不远了。 眼见这天傍晚快到天津的时候,船老大原本还吩咐降帆慢行,忽然有人看着港口的方向嚷嚷了一阵什么,紧跟着,那船老大就立刻高声呵斥了起来。一时间起帆的起帆,下底舱划桨的划桨,整艘船上慌作一团。满心奇怪的张越听到这动静立刻从舱房中出来,待看见那汉王府浩浩荡荡的船队赫然朝自己这来路开了过来,他不禁愣住了。 左满舵!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让咱们的船就要给撞了!” “怎么回事,他们的船队不是早就进港了么,怎么忽然又往回走!” “谁知道这些王府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赶紧靠岸再说!” “周老大,要是这会儿靠岸,得耽误多少功夫!” 当口还提什么功夫,你们是要功夫还是要命?老天爷,那艘小船被撞翻了!” 耳边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张越只觉得脑袋哄哄乱响,乃至看到一只躲避不及的小船被一只六桅帆船悍然撞翻,船上的人躲避不及纷纷跳船逃生,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天津码头乃是北地的大码头之一,这时间原本就是来往船只最多的时候,尽管有不少船像他这艘一样匆忙躲避,但更多的船则是被撞出了航线。虽说粉身碎骨沉没的只是几条小舢板,但狼狈不堪的却在大多数。望着那一行浩浩荡荡的船队消失在视线中,无数人暴跳如雷想要喝骂,最后还是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骂语吞了回去。 祸从口出,谁知道汉王府那拨人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见水面上有好些人抱着木板随波逐流,隐隐还能听到呼救声,张越忙吩咐水手下去救人,许诺救一人一贯钱。如此重赏,水手们自然个个卖力,不多时便先后救了三男一女上来。 尽管是夏日,但在水里泡了这么一会又受了惊吓,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妇人便是牙关紧咬昏迷不醒。最后还是冯远茗从船舱中出来,诊过脉之后现其人有了身孕,指使了一个孟家仆妇施救,又亲自针灸了一回,这才算是把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等船进了天津码头停靠之后,张越方才知道刚刚那浩浩荡荡的船队掉头是怎么回事。原来,汉王此次进京确实是奉诏行事,奈何沿路劣迹都有人上奏天子,朝中文官得知之后少不得是诤谏讽谏劝谏,那风波闹得震天响,最后气急败坏的朱棣干脆下了手诏令汉王回封地,更出动了天津三卫封锁天津码头,这才会闹出刚刚那么大的场面。 到了天津,先头救上来的三个男子千恩万谢之后都下了船,唯有那个年轻妇人身体虚弱仍在昏睡之中。她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出头光景,相貌颇为秀丽,但换下来那身湿透的衣裳赫然是绫罗锦绣,只身上饰大约都掉进了运河中,更寻不出什么有表记的东西。于是,趁着靠岸的时候,张越便命几个水手前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传来。 “是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张将军船上的家眷,如今张将军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听到这么一种说法,张越顿时大吃一惊,等那边船上有几个亲兵捧着礼物前来道谢,他又细细一问,这才知道此次竟然真是撞见了自家人。由于那妇人身体还虚弱得紧,不好挪动,他索性下船去了那边官船上,等到见着张攸,伯侄两人大眼瞪小眼,俱是有些尴尬。 “柔娘本是摆夷女子,这次我回京,也就带着她回来了。她这怀孕也是路上方才诊出来的,又不肯呆在舱房里头。今天她在船上贪看风景,谁知道恰逢那船队出来,竟是失足掉了下水。我命人下去救的时候,竟是已经找不到踪影。” 说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张攸心里头也是唏嘘不已,旋即又看着张越笑道:“好在她懂得水性,又能遇到越哥儿你这么个贵人,这次你一救就是两条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是好。她落水之后身子虚弱,我看就让她先在你的船上好好将养,你认为如何?” “一切就听二伯父吩咐就是。话说回来,那时候我只是看着河上有人呼救,所以才让水手救人,哪知道会这么巧救上了姨娘。只是我这次走得急,那艘船上正好还有一位病人,人手不够,二伯父不如派几个人过去伺候,也免得有不周到的地方。” 见张攸连连点头,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关切,张越不禁想到了家中的二伯母东方氏和骆姨娘。张攸多年未归,此次回去却还带着一个怀了孕的摆夷侍妾,回家之后大闹一场固然不至于,但麻烦只怕是不小。 第二百五十六章 衣锦还乡和相互提携 通州码头乃是千里大运河北边的**,每年北上的粮船就是在此装卸,无论水路6路都是异常达。由于事先得到报信,这一日孟家兄弟双双前来接船,而张张起兄弟也特意请了假来接人。两边各自等到人之后自然是皆大欢喜,孟韬孟繁因母亲仍在病中,站着说了几句话便护送吴夫人先上了马车。张越则是和孟敏约好来日拜访,随即目送孟家一行人离去。 这边张家兄弟三人久别重逢,少不得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张没说几句话,忽然看到另一边的大船上下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人,顿时就愣住了。使劲瞅了瞅,见弟弟张起还在那儿和张越唠叨,他连忙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冲着那边的人指了指。 “二弟,你看那边的人像谁?” “大哥,你大惊小怪什么,任凭像谁,又不关咱们的事……天哪!” 张攸此来先走6路,再走水路,因为路上赶得急,这行程也不好计算,就没有打人往家里头报信。这会儿大步走上前来,看到两个高高大大的儿子愣在那儿,他不禁笑道:“怎么,不过两年不见,难道连你们的爹爹都不认识 “爹爹!” 张张起兄弟这才丢下张越,忙不迭地上去行礼。瞧甲胄,再看看随行的那些亲兵,两人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表情----大丈夫当如是也! 兄弟俩原还想着路上向张越解说一下家里和朝中的情形,有了张攸这么一个主心骨,他们自是心中大定,满心想着父亲出马无往不利。倒是旁边的张越看见这兄弟俩喜滋滋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仍在江宁地父母和妹妹。又想到了贬谪交趾至今未归地大伯父张信。 就在久别重逢的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几个亲兵小心翼翼地从张越等人的六桅座船上抬下了一个人。虽说如今是五月夏季,但那人身上却捂着严严实实的锦被,只露出些微头脸。一旁的张看着奇怪,便直截了当地冲张越问道:“三弟,莫非是你身边哪个丫头病了?” 张越斜睨了张攸一眼,心想这勾当还是二伯父你解释来得妥当,于是便退后一步当了哑巴。而张攸倒也不扭捏,关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妾,随即笑道:“她是芒市土司的独生女,曾经救过我两回。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叫一声方姨娘就是。之前她不慎落水身子虚弱,幸亏是你们三弟救下了她。这些话要说起来就长了,先回家再说。”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有的事,张张起听了这话也不过是微微诧异,没往深而张越听说张攸的这位爱妾乃是芒市土司地女儿,不禁挑了挑眉。交趾临近云贵,云贵多是用情坚贞的摆夷女子,张攸既然说人家是曾经救过他性命的,这如胶似漆只怕不假。 北京城仍在大兴土木。但高大地城墙已经初显巍峨气象。进城地大道皆用黄土垫平。两旁植以杨树柳树。在这盛夏之际自然显得郁郁葱葱。众人在日头底下打马飞奔了一个多时辰。那尘土和着汗水油腻腻得粘。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张越是回来述职。因此进城之后径直先赶去吏部。投过文书之后方才回了家里。拐进门口那条巷子时却看到张攸没有进门。而是站在正门地门楼下头愣。 由于通州到北京颇有一段路途。张攸把几个亲兵和马车行李并爱妾都丢在了后面。他之前来北京已经是六七年前地事了。刚刚还吩咐两个儿子带路在城里头转了一圈。这会儿到了家门口时。他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漆牌匾出神。 虽只是简简单单地张府两个字。但如今大哥贬谪交趾。三弟还只是江宁知县。这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大门。竟是因为他地步步升迁方才得以装饰一新。他在南边辛辛苦苦拼杀多年。这便是最好地回报地一个中年门子听到有动静。遂探出身子张望。眼尖地他一眼便瞧见了张越。不禁揉了揉眼睛。旋即便冲着里头嚷嚷了起来。张越见状干脆一夹马腹纵马奔了过去。见门上众人都簇拥上来要牵马。他方才指了指大门那边地方向。 “赶紧去里头报信。二伯父回来了!” 二伯父?其他门子还在愣地时候。一个年轻伶俐地却是拔腿就往里头跑。口中还高声嚷嚷道:“二老爷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经这么一提醒,其余人方才恍然大悟,有的急急忙忙奔到张攸面前牵马,有的也忙不迭进去报信,更多人则是拥出了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哼不哈官却越当越大地二老爷。那可是二品武官,转眼就要进都督府的,如今他们这一家上下竟是就数张攸官品最高! 经这么一闹,等到张攸进了垂花门地时候,内院的上下人等只要是得闲地都迎了出来。东方氏盼星星盼月亮,盼得丈夫官运亨通,如今总算把人盼了回来,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喜悦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骆姨娘也带着女儿前来相迎,却不敢越在太太前头,等两边说完了话方才上来行礼。冯氏看到二房一家团聚,登时想起了自己地丈夫,攥着儿子张赳的手得一阵阵打颤,却只能强颜欢笑。相形这一头自然少了几分关注。 “老爷这次回来得正好,老太太前几天感染风寒病了,今日刚刚略有些精神。”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攸这一回来,东方氏纵使先头有那么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这会儿也都丢在了脑后。见张攸面色微沉,她忙解释道,“大夫瞧过了,说是不打紧,安心静养就好。如今老爷和越哥儿都回来了,老太太一高兴,这病指不定就都好了!” 张攸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张越,见他脸上又是尘土又是汗,料想自己也是同样光景,沉吟片刻就吩咐道:“既然老太太病了,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各自回房换一身衣服再去拜见,免得身上带了什么不好的气息冲撞了老太太。其他人散了吧,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当下众人便各自归屋去整理行头。因三房张倬张越父子俩一南一北地做官,西院之中只有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和两房管事媳妇,几间屋子都是先前刚刚收拾出来。张越匆匆忙忙打马回来,琥珀和连生连虎以及一应箱笼行李都在后头的马车上,因此几个小丫头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才找到替换衣服,打水洗脸等等又是忙活了好一阵。 等到换了一身衣服,张越便指了小丫头水晶跟着自己前往北院上房。由于他离家也问了一番家里如今的情形。那水晶虽然不过十三岁,却是个伶俐性子,一路走一路低声解说了起来。 “老太太如今一个月好些天都吃斋念佛,并不管家里头的事。大太太身子不好,多半时间也就是教导四少爷,内外的事情都撂开了手,所以家中大小事务和银钱往来全都是二太太经手。之前二太太有意把玲珑姐姐给大少爷作屋里人,谁知道大***大丫头茴香有了身孕,老太太便把玲珑许配给了高管家的儿子。为着这事情,二太太暗地里说过大奶奶不贤惠,还说茴香不懂规矩勾引了大少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越这一路听下来脑袋颇有些胀,忍不住想起二伯父张攸的那个爱妾来。那位方姨娘既是土司的女儿,看模样那又不过是二十出头的花样少妇,自然比二伯母东方氏和骆姨娘这种年纪的黄脸婆更年轻漂亮,若是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二伯母东方氏那性子连脾气好的媳妇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分宠的爱妾? 顺着夹道来到北院的时候,他便看到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都是跟着各房主子的丫头媳妇。他吩咐水晶留在外头,便上前径直进了屋子。这正屋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小丫头侍立在左边的一道门处,见着他忙打起了那斑竹帘一低头走进去,这才看到里头已经是满满当当站了好些人。 靠墙的那张紫檀木大床上,顾氏正倚着金线蟒引枕坐着,床沿边上坐着张攸。瞧见张越进来,她便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直到他来到床前下拜磕头,她方才微微颔道:“出去才几个月,想不到就瘦了好些,看来是用了不少心思。起来吧,坐上来让我瞧瞧!” 用了不少心思?张越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心想祖母这安慰还真是特别。坐下之后,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顾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紧跟着又把他的手和另一只手合在了一起。他诧异地一抬头,却见张攸也正好把目光投了过来。 “越哥儿,你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多多请教你二伯父。满朝功臣之后不计其数,但能够如他这般勤勤恳恳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却没几个。虽说你们一文一武,但道理是相通的,明白么?” 了一会,不好意思……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兴衰荣辱 英国公张辅正在宣府练兵,成国公朱勇掌中军都督府事,留守南京。这两位永乐朝最受信赖的公爵重臣,如今全都不在北京。皇太子朱高炽尚在南京监国,身体时好时坏,结果皇太孙朱瞻基一个月前不得不从北京赶往南京侍疾。老成持重的杨士奇这当口也还担着留守南京辅佐太子的重任。于是乎,北京城里张越能够指望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他不是锦衣卫押回来的,这一趟回来述职也没说是立功受赏还是下狱问罪,因此他递了公文上去,此后竟是一连三天动静全无。即便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四处拜门头打听消息,但他深知这当口一动不如一静,索性当起了孝顺孙儿,成日里在顾氏病榻前侍奉。 顾氏年纪大了,自然也喜欢孙辈承欢膝下,这一日中午服过药之后,她却不肯躺下休息,倚着引枕说起了当年旧事。提到那南北大军酣战时惊心动魄的往事,她竟是唏嘘不已。 “燕军和南师在河南山东境内连场大战死伤遍野,因为人人都知道你大爷爷将燕王中军,所以咱们全家不得不逃出开封城避难。那会儿还没有你,你二伯父将所有家中男丁编练成军,竟是连续劫杀了好几批南军,这才保住了全家性命。那时候你大伯父因为是尽千辛万苦方才从南京逃了出来,恰是你爹爹带人去接应的……” 这是一段张越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往事,他只知道伯祖父张玉就是战死在东昌之役中,而之后张辅子承父业多有立功,却不知道那时候祥符张家因为和燕王朱棣的关系几乎遭了灭顶之灾。果然,求富贵必然伴随着巨大风险。 “其实比起元末天下大乱的时候,靖难那会儿的凶险算不得什么。当初蒙元毕竟是正朔。你大爷爷和爷爷都曾经出仕。你大爷爷更从走大漠,洪武十八年方才归于大明,你爷爷也隐居了多年。如今想起来,那时候若早些醒悟,兴许一家人也不用吃那么大地苦头,但若是没有那段经历,张家人也没法真正看清天下大势。天下兴衰气数,我这个老婆子几乎都经历全了。只不过,张家有你大爷爷一个就够了,如今咱们已经是枝繁叶茂地大家族。经不起又一次折腾。” 顾氏说着便露出了疲惫的表情,闭上眼睛眯瞪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眼张越,见其坐在那儿若有所思,便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想必也能有所体悟。将脊背往后头靠了靠,她又说道:“你大堂伯一走已经是近两个月了,备兵宣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别的地去,得空了去看看你大伯娘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间中还有一个高亢的声音。不多时,那一层隔着里外屋子的斑竹帘就被人高高打起。进来的乃是二伯母东方氏。只见她一身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纱衫,大红杭绢挑线裙子,头上的凤钗在屋子里的蜡烛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同时更映照着那张气咻咻的脸。 “老太太,这日子没法过 东方氏虽说看见了张越。但这会儿她满心委屈怨愤,竟是忘记了什么避讳之类地勾当。上得前来行礼之后往床沿一坐就抹起了眼泪:“老爷好容易从交趾回来,虽说带了一个女人。我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有了身子,我拨了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可她竟然还挑三拣四,在老爷面前拨弄是非!老太太,她还说老爷答应了要给她请诰封,天下哪里有这样的理儿!” “好了好了!”顾氏本就在病中,哪里耐烦听这些,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她如今怀着老二的骨肉,又是摆夷人不懂规矩,你这个当家主妇要立规矩有的是时候。至于请诰封这类话你也当真,朝廷是有规矩的,她就算封一个恭人宜人,那也是为了安抚她家里,也不至于越过你去!”方氏顿时比吃了黄连还苦。她本就不是大度容忍的贤惠性子,成婚之后丈夫张攸因常年征战在外,家里不过只有一个懦弱没用的骆姨娘,如今好容易夫妻团聚,她稳稳当当成了二品夫人,谁能想到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年轻貌美有几分来头的妾侍,这妾侍偏生还有了身孕!心中大恼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理,却不料顾氏又话了。 “越哥儿你先去英国公府吧,记得找高泉在库房挑几样东西。英国公夫人先头生下女儿之后身体还有些亏虚,你从山东带回来地阿胶正好能用顾氏方才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在东方氏的脸上扫了一扫,随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直到这时候,东方氏方才有些慌了手脚,一面上前扶着顺气,一面又嗔着丫头去倒热茶,最后才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年轻媳妇一样不懂事!老二先头就禀报过我。她是芒市土司地独生女。当初做大媒地是黔国公沐晟。因为这一桩婚事。芒市土司给朝廷地交趾大军提供了不少方便。因为这缘故。黔国公那一头地其他土司也消停了不少。进贡朝廷地方物比以往厚了一倍不止。就是她自个也救了老二好几次。老二平步青云。你以为黔国公会这么热心?你只要当好大妇地本分。不喜欢就当没看见这个人。这不就成了?” 竟然是黔国公沐晟做地大媒!东方氏一下子攥紧了手中地帕子。到了嘴边地辩白慢慢吞了下去。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容易捱到老太太重新躺下。她带着丫头退出了屋子。那脸上渐渐便了白。她也算是多年地当家主妇。刚刚与其说是一时气急败坏。还不如说是想来探探老太太地口气。谁知道竟是碰了这样一个硬钉子! 那个女人地年纪几乎可以当张攸地女儿。凭那身份嫁谁不行。偏生要给张攸做小! 张越来到前头找到管家高泉地时候。恰逢这位大管家正带着人清理库房。便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高泉一听说是老太太地吩咐。连忙让两个小厮从堆积如山地库房中寻出了几件东西。又让他们取礼盒子打包。旋即亲自将张越送到了院子门口。 “刚刚二老爷吩咐下来找高丽参和玫瑰香。我带着人把整个库房翻了一个遍。竟是险些忘记了一件事。”高泉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帖子。双手呈给了张越。又低声说。“这是一个时辰前门上递进来地。是孙家地帖 孙家?张越轻轻打开一看。恍然大悟地同时又有些奇--要知道这时候孙翰应该还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他怎么会在北京。还给自己下帖子?话说回来。世事真是难以预料。这位当初结交脾气相投地友人。再过些天就要成为自己地妹夫 “自从年前应城伯去世之后。孙公子就断了国子监学业,如今已经补了锦衣卫。”高泉见张越仿佛有些奇怪。便笑着解释道,“要说孙公子也是有福气的,他本是监生,这文学上头自然不比寻常勋贵子弟,一次随侍皇上去打猎地时候和了皇上一句诗。得了缘法连擢三级。如今外头好些人都羡慕二小姐的福分,虽说不是应城伯家嫡支。却是一个有出息的郎 高泉说得絮絮叨叨,张越听得却着实心中高兴。如今不比当初洪武年间的时候。监生就算能直接当官,毕竟不是正途出身。凭孙翰的年纪要不知道要熬多少年,这一朝入了天子的眼,也不知道要少奋斗多少年。他再次低头看了看上头约定的时间,旋即接过高泉递过来的礼盒子,这才匆匆前往马厩。 由于张辅人在宣府练兵,因此英国公府门前的清水胡同自是显得有些冷冷清清,门外只停着一乘凉轿和几匹马,也不知是哪家府邸的家眷前来拜访。张越今天出来只带了彭十三,两人径直来到西角门前直口快地彭十三便对迎上来的门子问了一声。 “还能是谁,自然是西府里地二夫人!”那门子嘿嘿一笑便虚手将张越往里头迎,一路走一路说道,“二夫人的性子也忒软了,二老爷的长公子之前被皇上教训了一顿,好容易养好了伤,结果又看上了她身边的丫头,不由分说弄过去开了脸,她这个嫡母竟是压制不得几天三夫人也来过一回,偏也是告状,夫人产后还没调养好呢,端的是不胜其烦……” 想到自家二房那头地家务事恐怕也是一团乱,张越暗地里不禁直摇头,接下来也不再多问。将随身带来的阿胶和几样东西交给了迎出来地管家荣善,他又问了问英国公张辅在宣府那边的情形,荣善也一一答了。眼看快要到那扇圆柱雕风百柳垂花门地时候,里头忽然呼啦啦奔出了一个丫头。 “荣管家,赶紧去请大夫,夫人忽然晕过去了!” 听到这消息,不但荣善大惊失色,就连张越也吓了一跳,急忙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垂花门。等来到王夫人正房,他便遇上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邓夫人。一番忙活下来,等到大夫堪堪赶到诊了脉,却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地结果。 产后不过大半年的王夫人竟然又有了三个月身孕!算算去前的一个月。 荐那那同学新书《皇后之路》,书号家要鞭策一下她,让这家伙好好改改某些坏习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冷与热 年过四旬的英国公张辅除了一个女儿之外,早年也曾经有姬妾生下过儿子,但最大的也在三岁上头夭折,竟是没有一个养活的。因此,当得知自己再次有了身孕,今年便要庆四十大寿的王夫人不由得为之失神,竟是不敢相信那诊断。 那大夫之前也为王夫人诊过脉,此时少不得再三保证,又很是道了一番恭喜。出门之后,他从惜玉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上等赏封子,心中颇有些欣喜。等到里头追出来的邓夫人又追问了一番细节,他顿时想起王夫人的年纪,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夫人毕竟是年纪大了,之前刚刚诞下千金不多久,一直都在开方子调养,再加上这一回喜脉一直都不显,夫人也没什么孕吐之类的征兆,若不是今日我仔仔细细诊了一回,险些就错过了。只不过比起先头诞下的那位小千金,这一次一定要更加精心,不能有大喜大悲,从吃食到习惯都要一样样小心注意,稍有不慎……” 最后那句话即使不说,众人也是心中有数。这年头孕妇生产原本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王夫人这年纪自然算得上是高龄产妇。在邓夫人之后从门里头出来的张越想想刚才王夫人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知道她必然不会在乎生产时的巨大风险,忍不住暗自捏惜玉亲自将大夫送到了垂花门,回转来的路上却是心事重重。如今阖府的姬妾之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个,张辅在的时候倒有一多半夜里宿在她那儿,当初王夫人让张辅纳了她,也正是因为看着她是宜子之相。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她动静全无。王夫人却已经是第二胎。 这主仆一场,她原本自然该是高兴的,可王夫人这一把年纪,若是在分娩时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简直无法设想。 她竭力把这不祥地念头给压了回去,但心中依旧是沉甸甸地。待到了上房门口,见廊下几个小丫头正垂手站着,她便叫了一个过来,因问道:“邓夫人和越少爷还在房里头?” “回禀姨娘,邓夫人说是要回去告诉二老爷这个好消息。刚刚就先走了,大约正好走的是另一条道,所以路上才和姨娘错过了。越少爷如今正在房里头陪夫人说话,刚刚里头还能听到笑声。遇着这么大的喜事,听那声音,夫人仿佛高兴得很呢!” 惜玉点了点头,当下便吩咐那小丫头,若再有其他姨娘过来探望一概先拦驾,随即便挑开帘子进了门。外间的屋子里只是站着两个拿着拂尘的丫头,透过旁边的湘妃竹帘。她影影绰绰能看到张越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正在陪着王夫。那声音清晰明了地传了出来。 “上一回是你们父子俩考中贡士的时候,我恰好有了喜讯,这一次竟又偏偏是你来看我的时候诊出喜脉,说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我的福星。我虽说是女人,朝中那些大事也不懂。好歹也听过一些消息。你在山东已经很用心了,做地又是份内事。按理这次即便无功,也顶多是申饬几句的罪过。只是你那位老师这次只怕不容易过关。锦衣卫的诏狱可不是好地方!” “大伯娘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还是安心静养。至于我的事情……生死荣辱命系于天,多思无益,反正我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张越瞥了一眼窗户上糊的银红纱,又笑道,“这是圣心独运的事,咱们不论怎么想,就像窗户上头蒙了一层纱似的看不分明。杜先生之所以会那么做,也是为了雷霆万钧一举铲除后患,料想皇上应该能体谅的。” “皇上……” 王夫人此时极想说皇帝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皇帝。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她是国公夫人。进出宫闱乃是常有地事。自然知道不少别人不知道地勾当。自打永乐皇帝朱棣地身体日渐不好之后。因为说错话被杖毙地太监宫女少说也有几十个。就是先头那一个月。永安公主驸马袁容也因擅作威福被杖二十。其他皇亲国戚都为之噤若寒蝉。 外头地惜玉听王夫人地话头尽在这些坏事情上打转。便适时咳嗽了一声。随即方才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条盘上还捧着两盏热茶。上前先是亲自奉给了王夫人一盏。她又将另一盏递给了张越。见他欠身道谢。她少不得笑吟吟地回了礼。口中又说道:“几个月不见。越少爷可是清减了许多。这下巴都能看到尖了。” “瘦些好。若是到了外任还变得肥头大耳回来。那些御史能放过他?” 王夫人一向不待见那些都察院地御史。想当初张辅在交趾征战地时候。这些人就上窜下跳没少使过绊子。如今自然看他们更加不顺眼。颇觉得这些人是没事找事。只知道挑人家地错处换来自己往上爬。可她不是口无遮拦地妇道人家。略开了玩笑就岔开了话 “你尽管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会帮你留意留意打听打听。你祖母说得没错。你如今还是安生在家里呆着。若没有召见就不要随便出去。就是见友人。也不妨让他们到你家里来。尽量少出门。不过今儿个你既然来了。先去看看你那小妹妹。对了。方家那个老二读书很是用功。比他哥哥强了无数倍。你倒是可以去见见。待会留下来陪我吃一顿王夫人都这么说了。张越自然答应了下来。当下便跟着碧落去见自己地堂妹----尚在襁褓中地英国公独女张嫱。只是小家伙地脾气仿佛不太好。见着他就是大哭大闹。他只好落荒而逃。而留在英国公府西跨院读书地方敬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地少年。说话间很有章法。只是想想那种小心谨慎地代价。张越便着实高兴不起来。没坐多久就找了个借口出门。 “他地大哥方锐一直都不曾来看过他弟弟?” “方家大少爷从来都没来过。就是过年地时候往门上送过两套衣裳鞋袜,还有二十两银子,夫人都命人拿过来给了他。”碧落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院子一眼,面上流露出了不加掩饰地同情,“虽说夫人收留了他,平素月例供给都不曾短缺,但对他终究只是淡淡的。他小小年纪和兄长分开,难免家里有些下人会慢待,更没个同龄人可以给他作伴。” 听到这儿,张越便猜到了碧落的言下之意。不禁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说:“大哥二哥四弟和他年纪相仿,若是他住到我家,兴许也能有个伴。不过你既然想到这一头,怎生不向大伯娘提一提?” “越少爷,夫人本就是看在昔日和他娘亲的那一点亲情上头,这才收留了他,平素也可能把人推到贵府去。少爷他们毕竟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和方家二少爷未必相处得来。奴婢倒是听说越少爷在西牌楼巷有一座宅子。那儿还有两个友人,不妨让他搬出去住。那样反而更妥当些,更不会养成乖戾的性子。” 张越原就觉得碧落为人审慎,如今听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更是惊讶。驻足回头,听到那西跨院中又传来了方敬的琅琅读书声。他自然而然地醒悟到,碧落的提法是最好的主意。 “那好。我待会就和大伯娘提一提。” 碧落没料到张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顿时又惊又喜。因笑道:“下人们都说越少爷是热心人,果然一点没错。其实奴婢也只是瞧着他可怜。不希望夫人一点善心到最后落不了好。” 王夫人这一次有身子和上一回不同,身子不觉沉重,因此不耐烦一直在床上,只在外头炕上歪着。这一天小厨房额外巴结,在药膳上头百般翻花样,最后炕桌上攒珠似的摆满了白瓷盘子,又是冷菜又是热菜又是点心汤羹。她胃口也是格外好,特意熬制地燕窝粥竟吃了两碗。一旁伺候的惜玉和碧落少有看见这种情形,面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趁着王夫人心情好,吃完落所说之事和盘托出,只说这是自己的主意。王夫人听着略一思忖,随即就答应了。 “也罢,你大堂伯不在,我如今也顾不上他。他不比他大哥,本性纯良,让他在外头结交几个友人也是好的,我也能对他死去的母亲有个交代。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这时候,门外恰是响起了一个通传声:“夫人,宫里张公公来了。” 碧落见王夫人放下了碗,忙站起身到门边上打起了帘子,因问道:“哪位张公 “是御用监太监张公 得知是张谦,王夫人自不会怠慢,见张越站起身来,她便笑道:“既然越哥儿你正好在,那就替我去迎一迎。张公公也是常来常往的人,你直接带他到上房来就是。碧落,这儿有惜玉在也就够了,你索性陪着越哥儿走一趟。” 碧落闻言笑说道:“要奴婢说,指不定是之前那个大夫透了讯息,张公公是宫中娘娘派来道贺的,这喜讯向来就传得快。若不是为着这事,张公公兴许就是冲着越少爷来的。” 张越本就正愁没法找人打听一个准信,听说张谦来了早就提起了精神。当下他答应一声便同碧落往外走,上了夹道,穿过西边一扇小门,走了一箭之地就是垂花门,又往东油照壁,便是英国公府正堂武英堂。隔着那道竹帘,他一眼就看见了里头那个身穿大红贮丝纱罗袍的熟悉身影,不是张谦又是谁? 魔人》作者柳暗花溟新作《驭夫3子听起来女权,但实际上只是穿越女老师pk民族英雄少年时的故事。大家可以看看,喜欢地请收藏,书号 第二百五十九章 文武之间 尽管分别不过半年,但张谦和张越都比去年的时候消瘦了少许。过年的时候,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联袂入贡,张谦借此为由匆匆回京,和礼部官员一同连轴转了两个多月,这才把一干人等安排得妥妥贴贴。即便他打熬得好筋骨,那段时日也险些撑不下来,之后更休整了好些天。至于张越就更不用说了,在任上几乎就不曾遇上什么顺心事。 此时此刻,两人厮见过后分宾主落座,一个小厮奉茶之后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张谦是英国公府的常客,看了一眼侍立在张越身后的碧落,知道这是王夫人的心腹侍婢,心中自然有了数,因此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便直截了当道出了了,可是一直在想为何回来之后没有动静?其实因为这件事情,皇上过好几次火。汉王因为坐船入京沿路骚扰地方,结果惹怒了皇上,下了手诏不许进北京,给赶回了乐安州去。就在今天,都察院上书弹劾的那位御史挨了廷杖三十,去了大半条性命,要说倒霉却是没人及得上他。相形之下,你那位老师还好端端地呆在锦衣卫,你自己更是舒舒服服呆在家里头,可以说是幸运至极了。”张越原本就对自己莫名其妙遭了弹劾很有些不满,但此时听说永乐皇帝朱棣竟是为此动用了廷杖,他不禁悚然动容。沉吟良久,他方才试探着问道:“张公公,那皇上对此究竟是什么态度?” “今天廷议的时候,皇上是揪着那位御史上任三月未曾上奏只言片语,一朝上书言事时却多用不尽不实之辞危言耸听这一条,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为此很不满,据理力争。还把杜大人当初越级拔擢的事情也拿出来说道,最后皇上拂袖而去,又下旨廷杖,都察院那些人这才噤若寒蝉。其实皇上怒的并不单单是这么一件事……” 张谦沉吟片刻,想到当日张越帮过自己大忙,他和张家的交情又非比寻常,也就索性实话实说道:“之前孟贤举汉王劣迹,好几位勋臣都对此颇有微词,说是孟贤窥伺藩王意图不轨,保定侯那儿压力不小。因此才不敢设法求情,赵王那儿也因此受了申饬。如今杜大人和你这么一闹腾,武将勋臣中间更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小题大做。若非你是英国公本家侄儿,单单那些靖难功臣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些话,张越登时恍然大悟,心中犹为警惕----汉王如今都已经就藩乐安,在京城的武将勋臣之中竟然还有这?换言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看好汉王,甚至可以为此对那些确凿地罪证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便索性站起身来,假作满脸不忿地说:“可杜大人往日不偏不倚,此次行事业是堂堂正正调用都司衙门的军马,并非是有意牵扯汉王!” “杜大人的人品皇上还是信得过的,若他原本就是太子的人,锦衣卫将他押回北京后,皇上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张谦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又解释说,“这一次有不少功臣武将都在私底下谒见过皇上,话说得很分明了。汉王才具即便不可为储君。但毕竟是昔日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功无数,总不能任由文官折辱了去。所以说,这事情其实是文武之争。” 这不是上纲上线么? 瞠目结舌的张越这时不由得僵立在那儿,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因朝着张谦深深一揖到地。若非张谦常常随侍朱棣身侧,这种道理也是说不出来;见人只说三分话。要不是张谦承过已故张贵妃和张辅的情分,又和他有些善缘。此时这种话绝不会对他言明。幸好他此番回来没有贸贸然四处去拜门头想办法,否则非把杜桢给害死不可! 张谦此来自然不是无意撞上张越。事先早就得知他在英国公府,这才借着这一趟出话给带到了。此时忙不迭地将张越扶起来。他又笑着说了几句别地,旋即便随张越和碧落前往王夫人的北院正房。 原来,碧落先前的猜测对了一半,那大夫虽没有四处宣扬,但邓夫人回去之后却又入了宫,经她这么一宣扬,如今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虽说这事情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地。而且自己也着实盼望能再生一个儿子。但对于邓夫人这般行径。王夫人仍觉得有些不快。然而。这次张谦是代表宫中地几位妃嫔送了礼物来。她自然不好说什么。谢过之后便吩咐惜玉预备回礼。留着张谦又说了一会话。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这才索性吩咐张越出门地时候送张谦一程。 这边人一走。王夫人便问碧落先头张谦在武英堂对张越都说了些什么。待听得碧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便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和张谦在英国公府门口分道扬镳之后。张越便上马径直回家。此时已经是晚间时分。距离宵禁已经不远。路上行人也极其稀少。然而。他和彭十三到了家门口跳下马地时候。却看到门口处还停着几辆马车。看看天色。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跳下马上前进了门。随手招来一个门子一问。他方才知道保定侯夫人如今还在家里。姐是一块来地。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一直都在上房说话。三少爷慢走几步。大约在垂花门那儿还能碰上。” 往日大姐张晴虽说常常回来。但保定侯夫人却是少见。因此这时候张越听了解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顺着甬道一路前行。等过了中庭望见垂花门地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儿打着地好些灯笼。仿佛是有人正在那边送行。连忙紧赶几步上得前去。 出来相送地正是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冯氏倒不曾东张西望。东方氏眼睛却尖。一眼就看见了张越。遂笑着招呼道:越哥儿回来了。这还真够赶巧地!” 保定侯夫人吕氏平日很少出门。也就是当初张越在南京地时候往保定侯府住过几天。因此她还见过几面。此时见张越上前来问好。她借着灯笼地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笑道:“果然是外头辛苦。越哥儿看起来竟是比先前瘦了好些。好孩子。要不是你有担待。只怕这次我那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就要受苦 经过先前张谦那么一提醒,张越此时自然知道保定侯孟瑛谈不上见死不救----遇上了那样麻烦的事情,而且一多半属于孟贤自寻死路,全然埋怨人家保定侯也说不过去。因此,这时候吕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感谢,他自是连道不“这事到临头人人落井下石,你年纪轻轻着实是不容 吕夫人乃是道地的妇道人家,并不懂外头地大事。只觉得愈看张越愈是满意,更觉得侄女孟敏和他的婚事若能成,那简直是天作之合,拉着张越的手又说了几句话,她这才想起这会儿是预备走了,沉吟片刻又开口邀约道:“自家人以后不妨多多往来,俊哥儿那几个弟弟都淘气,你以后和他们多多往来,也好让他们学学大道理。”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在北京留多久,但吕夫人既这么说。张越自然满口答应。张晴此次陪着婆母出来,不好多说话。只来得及关照张越一句多加小心,随即就搀扶着吕夫人走了。门上众人目送着吕夫人一行离去,直到那灯笼光芒渐渐看不见了,这才转了身朝里走。 东方氏如今虽说是二品夫人,但人总有得陇望蜀。对年纪和自己相仿却已经是侯夫人地吕夫人,她心中自然而然颇有殷羡。毕竟。即便是老太太顾氏,那诰命上头仍然和对方没法比肩。她素来功利心最强。想起吕夫人送各房的礼物不分厚薄一模一样,她心中更有些不快。待到张越提起今日英国公府地喜事。她微微一愣便嘟囔了一声。 “这还真是喜讯频传,先弟那头的一位姨娘,接着又是老爷房里的那一位,如今竟是连英国公夫人都有了,敢情今年还真是该当轮到咱们张家添丁进口。” 话音刚落,迎面就有一个年轻媳妇提着灯笼急匆匆赶了过来,站定之后忙屈膝一礼嚷嚷道:“二太太,方姨娘呕吐得厉害,二老爷说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么晚了,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么!”东方氏的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旋即便不情不愿地吩咐身边一个年长妈妈打外头去请大夫,犹自冷笑道,“这家里谁不曾有过这时候,偏生就是她最爱折腾,如今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就这般,以后就更尊贵了!” “二弟妹,她先头落水胎相不稳,这请个大夫瞧瞧也是应当地。”冯氏实在是瞧不惯东方氏这幅嘴脸,当下就在旁边刺了一句,“人家也算是出身尊贵,总不能让人笑话咱张家连请大夫都不舍得!二弟妹还是赶紧回房去看看吧,老太太那儿自有我去回。” 她说完便对张越点了点头:“越哥儿,老太太说过让你回去之后去北院上房一趟,咱们先走吧。” 眼看东方氏脸都青了,张越实在是不想杵在这儿看人脸色,答应一声连忙跟着冯氏溜之大吉,心中想起了冯远茗那时候诊过脉之后说的话。 据冯远茗所说,这位方姨但身体强健,而且水性很可能也是精熟,否则落水时身怀六甲,如今肚子里地孩子早就保不住了。黔国公沐晟还真是做的好大媒! 第二百六十章 识大体知进退 北京的皇宫自永乐四年开始营建,至今已经66续续修了十三年,由于尚未正式迁都,三大殿尚未完全建成,因此如今自天子至嫔妃仍然住在西宫之中。永乐皇帝朱棣虽说早已下令太子监国,但也常常临朝治事,随驾臣子每隔数日就会云集于西宫奉天殿。 尽管苦于风痹顽疾,但朱棣戎马一身,最不耐烦的就是病卧在床吃药静养,因此这几天病痛稍解,他就常常召来几个心腹臣子陪伴,言谈风趣最能随机应变的杨荣自然是召见最多的。这一日,颇有些兴致的他和杨荣说了一会话,又召来了安远侯柳升,由大批锦衣卫随扈,一行人却是径直前往已经颇显巍峨气势的宫城。 皇城内诸司局不过是略显雏形,但禁宫之内的一应宫殿却已经俱全,尤其是矗立在高大石台上的三大殿更是让人远望而生崇敬之心。朱棣自封王之后就常居北地,此时一路走来,看着自己当年这座燕王府如今已经赫然变成了宫城,他更是油然而生自得之意。 如今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都不在,安远侯柳升算得上是武将中最受宠信的一人。虽说不能出口成章赋诗一替皇帝助兴,但他自有自己的说法,当下便笑呵呵地说:“皇上如今坐镇北京,蒙元那些鞑子望风丧胆,全都龟缩在漠北等到这北京城修好了,天下雄兵全都驻扎在此,今后咱大明便可长治久安!” 力压群臣而主张迁都北京,这乃是朱棣平生的得意之举之一,安远侯柳升这一席话自然是搔到了他的痒处,面上不禁大悦。一旁落后数步的杨荣忍不住微微蹙眉,可他虽说是深受信赖的阁臣,无论品级爵位和安远侯柳升都相差极远,最后仍是按捺住没有说话。 他和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一样都是力主迁都的文官之一。又从朱棣数次北征,深知在北地屯重兵的重要性。但是,身在乐安的汉王只要日夜兼程,数日之内便能赶到北京,赵王更是至今都在北京尚未就藩,反倒是皇太子皇太孙如今都在南京镇守。如今这些随朱棣靖难席卷天下的骄兵悍将实在让人无法放心,万一皇帝这身体有什么闪失…… “混蛋!” 正在沉思中地杨荣乍听得这一声,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前头的朱棣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正和人说话,他忙紧赶两步上前,心中有些懊恼。深恐自己因胡思乱想错过了什么话头。及至看到朱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更是心中一紧。 “幸好朕没有让那个逆子进京,他坐船北上至天津的时候,一路上撞翻民船无数,他然连奉诏回朝的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的家眷都撞了落水!若是让他再从天津北上,他岂不是敢直接拿船去撞码头!如此狂妄放恣,这个混帐东部下,自己的外甥女儿又许配给了张攸的次子,骤然听说此事不禁一惊。他皱了皱眉。随即抢在前头道:“皇上,张攸既然不曾因此事奏闻,想必落水的只是寻常仆婢。只汉王实在是太莽撞了,这运河之上往来官船极多,何必置一时意气!” 一旁的袁方忽然插话道:“安远侯,落水地虽只是张大人的侍妾,但据说此女是黔西一位土司的独生女,还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并非寻常仆婢。” “那是遇上了张攸好气性,要是换成别人。当面忍下这口气,背后怎会轻易放过!”朱棣此时心头暴怒。右掌倏地捏成了拳头,却现四周没有什么可供捶扑的东西,只好恨恨地放下了手,“张攸镇守交趾多年任劳任怨,朕原本预备起用他坐镇左军都督府。如今看来,他果然还识大体。若不是锦衣卫侦知此事。恐怕他就把这件事硬生生按捺下去了。” 想起前往宣府练兵以备北征之需地张辅。即便朱棣一向偏心护短。这会儿也不由得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若是识大体知进退。朕也就省心来。听说张攸地心爱侍妾竟然被汉王地船给撞得落水。心中倒有些不忿。皇帝这一赞他方才心头一松。心想张攸因祸得福。倒也补偿了先头那一场惊吓。而一旁地杨荣却忍不住想起还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关着地杜桢。虽说他和杜桢交情还谈不上莫逆。但兔死狐悲地心思仍在。因此他略一思忖便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虽说张攸不曾上奏。但既然皇上如今知道了。还是加以安抚为佳。毕竟不能寒了人心。从前荣国公戎马沙场忠心不二。英国公如今备兵宣府。张攸在外镇守多年尚能不骄不躁。这足可称得上是武臣楷模。如此英烈之家。可说是后继有人!” 杨荣这番话虽说极尽溢美之词。但朱棣欣然点头之后。立刻注意到了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他先是想到昨日王贵妃曾经提起英国公夫人如今再次身怀六甲。旋即又忆起当初张自动请缨前去乐安收汉王天策护卫。结果闹得灰溜溜回来。当下就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于是。他也就从已经回到北京地张越联想到了下锦衣卫诏狱多时地孟贤。又从此事想到山东那头被镇压下去地白莲教教匪。心中不禁一动。撇下柳升和杨荣往前走了几步。咐道:“杨荣。回去之后把几个中书舍人召到凉殿。朕有事情要吩咐。” 因着这么一件忽然蹦出来地事情。君臣几人都无心再欣赏新皇宫地巍峨气象宏伟气势。接下来自然是走马观花各自心不在焉。尤其是杨荣。等到出了皇城地长安右门。安远侯柳升便先行告退----他总领京营军马。今日属于特旨召陪驾。如今当然应该回营中处理事务。然而事实上。当望着朱棣那一行车驾远远离去之后。他立刻带着几个随从直奔张府。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地角色。因此根本没想过自己地行止能否瞒得过皇帝。虽说这亲家不是儿女亲家。但他老姐姐早逝。外甥女儿几乎就和他亲生女儿差不多。张家地事情自然也就算是他地事情。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自然得去寻张攸好好问一问清楚。 张府毗邻武安侯郑府,柳升打马飞奔路过的时候,恰看见郑府门口仿佛在送客,其中有一个人影瞧着仿佛像是张。虽说那是英国公张辅的嫡亲弟弟,但他平日与其没什么往来,只扫了一眼便呼啸而过,直到张府东角门处方才停了下来。他虽说不常来,但安远侯三个字一报上去,几个门子上前迎接的迎接,报信的报信,最后却是正好在家地张越迎了出来。“你二伯父不在家?” “二伯父到中军都督府去了。”张越刚刚被柳升那大巴掌在肩膀上拍了两记,深感这位悍将手劲之大,此时便揉着肩头笑道,“他一大早出门,看这天色也应当不早了。柳伯父若是得闲,不妨坐坐等一等如何?” “反正这时候回营地也晚了,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升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地性子,当下就爽朗地笑道,“你小子这回在山东可是会折腾,听说亲自带人剿了一个白莲教教匪的寨子?怎么样,杀了几个人?要我说,既然是将门世家,你干脆弃文从武算了,咱们这些军中前辈还会让你吃亏么?当文官有什么好地,就干了一丁点事情就让人给盯上了,你这次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到兴头,他也顾不得如今是走在通往正堂地甬道上,大大咧咧地说:“今儿个我和杨荣陪着皇上逛皇宫,到谨身殿外头的时候,皇上忽然拿我们开起了玩笑,说一个杨,一个柳,一个荣,一个升,恰好配成了一对儿,还问杨荣家里有几个儿女,凑一对亲家正好。我看杨荣那时候诚惶诚恐的模样,冷不丁就插了一句:我是还有个年方十二的女儿,可打算配一个百步穿杨的女婿!结果皇上哈哈大笑,再也没提这事。” 得知今儿个柳升和杨荣一皇帝去逛正在营造的皇宫,又听到皇帝对柳升配杨荣的评价,张越险些没笑得岔过气去,待听到这联姻之说时更觉荒谬。朱棣是明显重武轻文的秉性,这柳升乃是官居品的侯爵,怎么会联姻只有五品的杨荣?想来也就是开玩笑罢 看到张越在那儿偷笑,柳升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地伸出大巴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别笑,横竖你二哥的婚事办完之后就轮到你了!对了,今天我跟着皇上逛了一大圈,皇上恰好赞了张家人,你既然姓张,料想这点小事也不打紧。” 张越笑着应了,又将柳升领到了张府新造的瑞庆堂。比起当初祥符老家的那座正堂,这儿更显富丽堂皇,中堂的赤金青地牌匾更是朱棣的御笔,那瑞庆堂三个字龙飞凤舞煞是精神。柳升自己家里就供着这样的御笔,此时见着更觉亲切。 就在青衣小厮奉茶的时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三少爷,外头有中官宣召,说是皇上宣您凉殿谒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君臣 少长习兵的是朱棣,知人善任的是朱棣,雄武骏烈的是朱棣,善待功臣的是朱棣,残暴嗜杀的也是朱棣。自永乐朝以来,功臣武将偶有见罪贬谪,少则几天几个月,多则三五年必定起复,但若是文官得罪,轻则是下锦衣卫诏狱禁锢,重则直接处死。而朱棣常常今日对某大臣赞赏有加,明日却翻脸不认人,久而久之,面圣往往被人视之为畏途。 这已经不仅仅是荣辱一念间,而是货真价实的生死一念间。 尽管张越并不是头一次来西宫,但凉殿却还是头一回来。此殿位于奉天殿之北,四处皆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树木,殿后更有一座水池,周遭都是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威风凛凛肃杀威严。据说,殿内还有以水力驱动的风扇,夏日最是凉爽。 宣召的中官将张越引到凉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吩咐他跪候,旋即便一溜小跑进殿复命。此时正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日午后,虽说凉殿比西宫其他的宫殿要凉爽许多,这地上仍是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滚烫,张越只一小会就出了通身大汗。正当他被烈日晒得昏的时候,身前忽然有了动静,却是一个太监拾级而下,用那高亢尖锐的公鸭嗓道: “皇上有旨,传张越觐见!即感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此时四周都是人,他也不好拿袖子去擦,只得跟着那太监匆匆沿台阶而上。待到了凉殿门口时,他便感到内中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身上那股燥热顿时消解了许多。 “小张大人,看您这满头大汗的模样,先擦擦汗再进去,省得见了皇上的时候不好看。” 看到那太监递了一块松花色的汗巾过来。张越顿时一愣,旋即连忙接过在脸上一抹。擦完汗之后,他顺手就将那汗巾递了回去,却是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里头包裹什么东西,只是谢了一声。那年轻太监这才率先跨过门槛,等张越跟着进来,他又低声说道:“大沈学士如今正在殿中,皇上气性有些不好,您千万小心些。” “多谢公公提醒。” 那太监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小的是张公公的徒弟,小张大人到时候谢张公公就成了。” 进了正殿。张越跨进门去,一眼就看到身着明黄色袍子的朱棣正站在一旁的几案后头,而他身侧却站着一个人,恰是时人称做大沈学士的沈度。沈度此时头也不抬,正在悬腕挥毫疾书。尽管没有听见朱棣开口说话,但只看这架势,他也能明白沈度想必正在为朱棣拟旨。深吸了一口气,赶上前两步拜伏于地:“罪臣张越叩见皇 朱棣瞅了一眼沈度那张已经写了一多半地圣旨,漫不经心地扫了张越一眼。却是哂然一笑:“朕说过你有罪么?你武勋世家出身,不要学那些道学夫子动不动就罪臣万死那一套!你跑到都司衙门调兵,又亲自去剿灭了那个寨子,之后甄别内应和教匪,该关的关,该放的放,那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诚惶诚恐?私自调兵,私自纵囚,你好大的胆子!” 张越除了随大流面圣之外。私底下也见过朱棣好几次。深知这位永乐皇帝翻脸极快。因此这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地质问倒没有吓着他。俯身拜了一拜。他便直起身来。朗声答道:“乡间百姓不知道什么是王道教化。对于白莲教地那一套却深信不疑。无非是因为他们地术法和小恩小惠。若是剿。自然应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连根拔起。但剿了之后。若一概论之。则无以昭示朝廷仁义。更无以让庶民感恩。臣都是循理循法而行。并不感到诚惶诚 朱棣盯着张越瞧了好一会儿。顿时又想起了朱瞻基曾经对张越地评价----老实地妙人?在他看来。这小子分明是老实地愣头青才对! 当下他不禁恼火地冷笑一声:“昭示朝廷仁义?朕看你施恩民间。为了自己换一个好名声吧!你到山东上任不过大半年。如今你这小张大人地名声倒是不小。上书盐事。那些灶户对你感恩戴德;屯田垦荒互助。那些民户又是好评如潮;听说人家还盛传你是雷公?朕且问你。你借兵剿灭卸石棚寨地时候。难道就不是想着有你地老师杜宜山在青州给你撑腰?” 看到过朱棣言辞霁和笑容满面。看到过朱棣雷霆大怒毫不容情。看到过朱棣蛮不讲理强人所难。但如今这种讥诮讽刺地模样。张越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而听到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不禁在心里暗自苦笑----杜桢那种公是公私是私地态度。哪里像是给学生撑腰地老师? “回禀皇上。杜大人当初抵达青州之事臣并不知情。但不论臣是否知情。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即便没有劫囚一事。臣也不可能放任教匪占据山林做大。须知乡民无知。那白莲教教占据山寨不过十日。麾下人数就比最初陡增一倍。若是迟一日剿灭。那祸患便会根深蒂固一日。臣还记得当日在济南府面见杜大人地时候。杜大人就说过。师生是师生。上下是上下。以杜大人地脾性。岂是为了私谊而废公事地?至于名声。若是能保一方安宁。酷吏也好。能吏也罢。臣都甘之如饴。” 眼前这君臣一问一答。正书地沈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笔。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心中很是为张越捏了一把汗。草诏地朝士虽多。但他最受朱棣重新。甚至有金版玉书之名。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敢妄自为杜桢求情。唯恐弄巧成拙反害了友人性命。这会儿张越耿着脖子和朱棣硬顶。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反而牵累了两个人? 然而,出乎沈度意料的是,他竟是听到旁边的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尽管不敢侧头去看那究竟是什么笑容,但那笑声听着仿佛颇有些欣悦。联想到自己此时草拟的这份诏书,他渐渐松了一口气,忙继续伏案疾书不敢分心。 “逆民可恨,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若是朕派你重回山东监斩一干逆党,你可敢去?” 张越此时心里苦,暗想朱棣还真是杀人如麻皇帝。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虽说救下了一些人,但白莲教原本就属于严厉查禁的邪教,更何况卸石棚寨那些人是公然劫囚又占据山寨图谋不轨,几乎难能逃脱死罪,不等到秋后处斩也是正常事。尽管对于这种要人命的差事没有任何兴趣,但他岂能说一个不字? 要是他敢说不,朱棣定然又是一句**的诛心之语砸上来----连这种事都不敢做,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收买民心? 他只得咬咬牙说:“臣当身为皇帝,朱棣对于真话假话并没有什么偏好,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得,对于张越这回答还算满意。低头看了看沈度,见他已经草拟好了圣旨,他便随手拿了起来,赞赏地端详着那犹如铁钩银划一般的字迹。紧跟着,他方才目视张越,沉声道:“初见朕时还自称罪臣,你这个样子哪像自知有罪,分明是自忖有理!起来吧,要不是看在你是英国公的子侄,朕必得罚你在午门外跪上三日自省疏失!” 这话里就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张越站起身地同时,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此时,他看到沈度已经退到了朱棣身后,却是面露笑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见得人家如此神情,他便知道这次草拟的诏书即便并非有利,至少也不是降罪处分,顿时更笃定了一些。 “汉王骄恣固然是有地,但身为地方官,藩王有过就该上奏朝廷,怎可肆意而为?朕以前看杜宜山是谨慎人,却不想他做事竟是如此莽撞!事急从权,他这一次几乎将山东境内的白莲邪教连根拔起,也算是薄有微功。不过,锦衣卫把消息送给了他,他居然就敢直接动手,这胆子固然是有,担当也还算不错。话说回来,汉王的几个田庄上搜出了制式兵器,更有白莲逆党躲在其中,难道他就认准汉王府的成?” 这问题谁都不敢回答。沈度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额头上地油汗滚滚落下,闭着嘴一声不吭。张越也想装一回哑巴,谁知道朱棣拧着眉头,忽然拿目光扫了过来,他不禁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忐忑。 “这份诏旨是朕下旨廷议,夏原吉蹇义杨荣他们商议过的,主旨就是你先前和凌华一块送上来地盐务条陈。你小小年纪能够用心实务很好,至少比那些煞费苦心揣摩圣意的人强!杜宜山地事情你不用管了,公是公私是私,朕自有决断。朕听说你祖母有疾,你且侍奉几天,然后就带着旨意回青州去,预备大刑杀人!杀完了人再回来,朕另有事情吩咐你。” 眼看张越退出,朱棣便转头看了一眼沈度,见其脸上赫然仍带着掩不住的惊讶,心里不禁哂然一笑----既然是张家地子孙,就该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只有见一见血,方才能真正磨一磨这小子的心性! 第二百六十二章 胆大包天不如老实怕事 京从永乐初开始营建,随着如今文武百官纷纷迁居,)u渐渐有了都城气象。因通惠河淤塞,从通州来的粮船无法直接经通惠河和积水潭送入北京,自然而然便囤积在了北京东城区,商贩们为了方便,于是都聚集在此地。而朝廷官员自然不喜百商云集的东城区,几乎清一色都选择了西城区宣武门的几个里坊居住。 保定侯府位于紧挨宣武门大街的廊房胡同,虽说是御赐,但其实只是赐了一块颇大的地皮,那座宅子却不大,66续续修了一年多,如今方才有了侯府气象。自从孟敏奉着病重的吴夫人回来之后,保定侯孟瑛本想将弟妇接来侯府住,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引火上身,索性就让长媳张晴常常前去探望,捎带些药材吃食。 这一日,张晴一大早起来,将丈夫孟俊送了出门,便打算去探望吴夫人。她才吩咐下头管家预备一盒高丽红参和几样点心吃食,谁料门上就有人来报,说是张赳来了。她素来知道张赳不喜出门,一年到头上保定侯府的次数比张张起兄弟还少,此时不由觉着稀罕,忙吩咐下去将人带进来。姊弟相见,她见张面色不好,忙屏退了小丫头,只留下了抱夏和迎春。 “小四,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脸色?” “大姐,今天我从祖母那儿出来,正好从小议事厅那儿走过,听到二婶在那儿训斥人。她说家里如今开支太大,还说娘成天调养,人参燕窝不知道吃了多少,却总是病恹恹的不管事,还说每年送去交趾那儿的银子太多了……总之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张赳从前是最.受宠的长房长孙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早就养成了眼高于顶的脾气。可之后父亲张信先是下狱再是贬谪,虽说下人并未因此慢待他,但他也渐渐懂得了某些道理,和几个兄长的关系也和睦了起来。然而,父亲的事情终究是心头的一根刺,今儿个无意间听到东方氏这么一席话,他顿时再也忍不住了。 “交趾黎利连年叛乱,.听说常常有当地的知县知州被杀,爹爹在那儿朝不保夕,二叔也已经回来了,若是有个万一他的辖地生叛乱,谁能救他?”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竟是顾不上张晴脸色苍白,“大姐,我还听到二婶阴阳怪气地说,保定侯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救不了,又坐视自己的亲家在交趾受苦受难不拉上一把,张家和这种人结亲家是倒霉透顶……” “别说了!.” 这一字字一句句全都刺在张晴心里,一时间,她几乎是一口喝住了自己的嫡亲弟弟,面上血色全无。见张赳咬着嘴唇倔强地站在那儿,她哪里不知道这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许久,顿时愈心痛。自己的公公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自是心知肚明,说胆小怕事兴许不确切,但要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却是铁板钉钉的。想当初父亲下狱那会儿,她虽说就在南京,但几乎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几乎就是一个睁眼瞎。 良久,她方才伸手.把张赳拉了过来,沉声说道:“二叔这趟回来带了一位新姨娘,二婶就是因为这事情不痛快,于是少不得借着其他事情指桑骂槐。她就是这么个脾性,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就是。如今祖母仍然病着,这些话你千万藏在心里别说出来,省得祖母听见不痛快。无论祖母还是娘,或者是我,心中都牵挂着爹爹,但这种事情放在面上没用,求别人更是没用,别人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如今就只有看爹爹自己的机缘,别无他法。” 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光了,张赳此时也觉得畅快了不少,但瞧见张晴擦了擦红的眼睛,他不禁有些愧疚,当下便讷讷道:“大姐,都是我不好,不该一时意气找你说这些。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么多年也只是考出了一个秀才。” “说什么胡话是打小就被人称作是神童。一点点小磨折就气馁怎么行!” 张晴把脸一板。站起身来重重压了压张赳地肩膀。这才和颜悦色地说:“男子汉大丈夫。百折不挠方才是最要紧地。你要记着。祖母和娘都在看着你。远在交趾地爹爹也在看着你。切不可妄自菲薄!别地不说。为着你地终身大事。你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我地口气?你呀。有了闲工夫不妨出去散散心会会友。别地不说。你算算你有几个友人?” 举家迁到北京之后。因为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张家族学如今尚没有着落。因此冯氏就给张赳请了一位西席先生在家里授课。他也确实没什么友人。因此。当张晴说让他和孟家几个年纪相仿地同辈多多往来。又说让张越领着他多认识几个人。他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既然是弟弟难得来。张晴瞧见他穿着一 不新地玫瑰紫圆领宽袖纱衫。底下着一双同样半旧不+叫来了小丫头去开箱子。取出自己家常做地一套衣裳鞋袜来。她针线功夫素来精湛。给张赳换上之后。见簇然一新精精神神。不禁抿嘴一笑。又留着他说了一会话。便亲自把人送出了垂花门去。眼看着张赳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方才沉下了脸。 二婶东方氏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以为二叔张攸官运亨通。指量她父亲张信贬谪未归。竟是蹬鼻子上脸就欺到了长房头上。还编排上了孟家! “大小姐,出门的东西都预备齐了,大太太那儿咱们还去不去?” 听了抱夏这提醒,张晴方才压下心头不平,淡淡点了点头:“当然去,你去看看跟车的人是否都安排齐备了,迎春跟我回去换衣裳,咱们立刻就走。” 孟贤当初乃是常山中护卫指挥,安家就在北京,因此保定侯孟瑛随驾北京置业的时候就多了个心眼,在御赐的几块地皮中选中了离孟贤家更近的廊房胡同。孟贤的府邸坐落于和保定侯府只隔着一条宣武门大街的丰盛胡同,虽说由于品级所限只是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但内中营建得精巧别致,并不逊色于保定侯府。 自从孟贤下狱.之后,孟府自然是门可罗雀,就是胡同中其他住户也往往宁可多绕半圈不从孟府门前过,仿佛是生怕沾了那晦气。然而,这天张晴在门前下了轿,却看见门前的拴马柱上拴着几匹马,墙根处还有一乘颇为华贵的轿子,仿佛是有客的光景。 “大奶奶您又来了!”. 张晴带着抱.夏和迎春一到门口,一个中年门子便一溜烟快跑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不等张晴问话,他便眉开眼笑地说:“大奶奶今天来得巧了,越少爷先头就来了,陈留郡主刚到,都是来探望太太的,这会儿正在北院上房说话呢!陈留郡主送来了一大包上等燕窝,说是太太原本就有久咳之症,用燕窝加上冰糖熬粥最是滋补。” 听说陈留郡主朱宁来了,张晴不禁大为讶异。 这藩王郡主不稀奇,稀奇的是陈留郡主虽只是皇帝的侄女,却比亲生女儿更受宠。这样的宗室贵女本应当是最聪明剔透的,竟是不避嫌疑往孟家这获罪门头上凑,区区难得二字竟是道不尽这其中的难处。 看到孟韬迎了出来.,她就笑道:“想不到我今儿个偏撞了巧。大伯母的病可好些了,如今晚上睡得还好?我带来了几支高丽红参,也不知道可用不可用。若燕窝用得好,我下回也带一些过来。” “大姐你能来我们就很感激了,不用次次都带东西。” 孟韬吩咐跟出来的.小厮接了抱夏和迎春手中的东西,他便将张晴往里头引,口中又低声说:“大嫂,我和你说实话,娘的病如今很不好,夜夜都要咳上好几遍,难能睡上一个时辰,冯大夫这几日天天都是锁着眉头,脾气大得很。娘这几天还常常说,想尽快把四姐的婚事定下,可她实在是糊涂了,这种事情眼下哪里能提?而且……” 他面露难色,许久才咬咬牙道:“其实如今更为难的是另一件事,今年还没到各庄上送租子的时候,娘这一病花销极大,之前为了爹爹的事情又流水似的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家里账面上捉襟见肘……我也是才知道,之前在青州,家里开销的银子竟都是越哥的体己钱,杜家姐姐也帮了不少。” 张晴乃是当家媳妇,保定侯府的帐目银钱都是她掌管,此时闻言不禁一惊,连忙问道:“当初在青州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回来时把账面上的钱都给提光了,那时候没钱不奇怪。大伯父做官那么多年,名下庄子产业都不少,账面上怎么会没了钱?” 孟韬不安地瞅了张晴一眼,这才讷讷解释道:“虽说以前是娘和四姐先后管过家,但爹爹时常还提出大笔银钱做其他事情,所以家里的收支一直不宽裕。四姐已经把娘当初存下的一笔钱取了出来应急,我也是才知道,爹爹以前曾经往外头放过不少钱……” 张晴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堂堂朝廷三品武官,竟是还经营这种勾当?怪不得孟府如今账面上会没钱,孟贤下狱这当口,孟家谁敢到外头去收高利贷?尽管在心中埋怨孟贤一千个一万个糊涂,但她口中却不好说出来,只得暗自生闷气。 相形之下,还是她公公保定侯孟瑛这样老实怕事的性子更稳妥! 这个月实在是无地自容要月票啥的,没想到还有朋友给打赏……非常感谢,但受之有愧,如果有的话不如赏几张免费不要钱的推荐票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婚事非私事 了孟府仪门就是正堂宝徽堂,这里是按照当初孟贤的9v所造,一共是七间九架大正房,富丽堂皇气宇轩昂自不在话下。吴夫人如今病势沉重,依着她的要求,孟敏只好把她挪在自己的套间暖阁之中以便随时照应,宝徽堂旁边的西院倒是空着。张晴随孟韬从宝徽堂旁边的穿廊入内,路上看见的下人无不是凄惶无措,她心中不禁颇为沉重。 想当初父亲张信下狱的时候,那座宅子几乎被查抄了一遍,如今这儿虽说幸免于难,但谁知道下一刻是否会惹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孟敏的院子在孟府最北边,朝向明暗相宜,乃是当初吴夫人特意挑出来的。张晴远远望见院门的时候,却瞧见一位身穿桃红衫子的女子拉着一个小男孩跨过门槛出来,站在那儿狠狠跺了一脚,竟是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赫然是钟姨娘。见着这举动,她不禁变了脸色,加快脚步便赶上了前去。 “姨娘这是干什么?” 钟姨娘听说家里头来了贵人,特地带了儿子过来想要留个眼缘,谁知道刚刚竟是碰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心头正懊恼着,一听这一声顿时没好气地转过头。看清是面色不好的张晴,她这才吓了一跳,忙赔笑说自己是喉咙干一时忘形,拉着儿子上来行过礼后,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孟韬从后头赶上来,厌恶地瞪了那背影一眼,随即抬手将张晴往里头引。 檐下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张晴低头跨过门槛,就看到堂屋正对大门的炕上东头坐着陈留郡主朱宁。只见这位郡主身穿鸦青衫子,松花色翠纹裙,头上凤钗斜缀,腰系金镶翠玉带,看上去雍容不失淡雅。西头的炕上孟敏只着素淡颜色,张越却是坐在下东头第一张椅子上。她上前预备行礼,才稍一屈膝,朱宁身边一个丫头却已经上前扶起了她。 “张姐姐,这儿不是外数之类的就罢了,否则我可拔腿就走。”朱宁性子爽利,当下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早就想来了,却生怕一趟走得不好反而牵累了敏敏,所以索性有了准信方才过来。你回去之后不妨对保定侯说一声,皇上如今的气也差不多消了,不出十天半个月,孟大人就能出来。这谪充办事官是肯定的,但只要熬过这一茬就好了。” 尽管先头已.经听过这话,但如今又听了一回,张越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目光恰好和孟敏相对。见她欢喜得满面通红,他不禁想起了昨日面圣的情形----既然连孟贤暗伺藩王心怀叵测的罪名都能够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杜那点算是什么罪过?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张晴却是舒了一口大气,忍不住合十念了一声,又起身对朱宁福了一福,“郡主带来了这等好消息,这下我回去之后也能睡个好觉了!四妹妹操心了这么多天,大伯母为此大病一场,这会儿总算是熬过去,这是不是得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 朱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越一眼,因笑道:“张姐姐可是少说了一个人,除了你们三个之外,只怕三公子也能放下一桩心事。可惜杜大人的事情还没个准,我也不敢胡乱说出来让你们安心。皇上就这个脾性,对武官宽容对文官苛刻,杜大人只怕还得委屈一阵子。我这几日天天派人上杜家打听消息,可是绾儿和杜伯母居然还不曾回来,我就是想安慰也找不着人。” “杜先生的事情还没议定么?” 张越此时吃惊不小。见满座都是信得过地人。他索性把昨日面圣时地情形说了一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我还以为皇上说那番话是已经认定先生并无大过错。如今看来。难道皇上让我别管先生地事是另有用意?” “这就不好说了。先头梁潜何尝不是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称赞过地文官。可那时候要不是杜大人求情。他险些就陪着周冕一块死了。而且。就算求情也得求在点子上。这些年求情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陪绑地人实在是太多了。” 朱宁轻轻摇了摇头。又说道:“纵使是皇太孙。上一回梁大人地事情也不敢出面。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这次我能做地也不过是打听打听消息。否则不自量力贸然出面。若是帮人不成反而害了人。岂不是我地罪过?” 一番话说得屋内众人尽皆默然。 为了活络气氛。张晴遂设法岔开了话题。尽说些各家各府地趣事。良久屋子里方才多了些笑声。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她又嗔着孟敏说要再起诗会邀各家女眷出来热闹热闹。朱宁素来是喜好人多地场合。忙也在旁边附和。正闹腾地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说话声。孟敏就吩咐红袖出去看个究竟。 红袖这一出去。不多时就回转了来。面上满是古怪地表情。后头却跟着一个孟繁。这位咋呼呼地孟家少爷一跨进门槛便嚷嚷道:“我刚刚路过宗人府。听说皇上要为陈留郡主选仪宾。外头还谣传说郡主要加封公主…留郡主。您居然在……” 这个突如其来 让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愣,许久,陈留郡主朱宁方才声:“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算算宗室郡主之中,比我年轻的都已经嫁了。横竖不过是在功臣子或是什么才俊之中选一个,嫁谁不是嫁?” “话可不是这么说,郡主若真有看得入眼的人,悄悄去求一求皇上,未必就不准。”张晴见朱宁意兴阑珊,忍不住劝道,“毕竟是终生大事,郡主绝不可马虎了。” “不说这些,怪没意思的!”朱宁连连摆手,见孟繁尴尬地站在那儿,她又笑道,“我这个要选仪宾的都没什么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可脸红的?要不是你们兄弟俩太小,说不定我就禀告了皇上在你们俩里头选一个,要能有敏敏这个小姑,还有伯母那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我是高兴都来不及。好了,今儿个我来了这么久,也该走了,留着地儿给你们说话!” 孟韬孟繁虽说年少,这女人上头却已经不是初哥,还是头一次吃女人戏谑了去,少不得有些狼狈,倒是张晴和孟敏笑得花枝乱颤。一旁的张越知道朱宁一向极有主见,见她要走便随众人站起身来。谁知道朱宁竟是不要孟家人相送,却是将手往他一指。 “张越,你送我一程如何?” 尽管心中诧异.,但见孟敏笑吟吟地点头,张晴也在旁边使眼色,张越自不好拒绝。 打起帘子让朱宁先行,他紧随其后跟了出去。沿着西花墙走了一箭之地就是夹道,西边是几处幽静的院子,东边则是下人所住的裙房。领路的下人走在前头,朱宁没走几步便回头嗔道:“我说张越,你躲在后头干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趁着张越分神的当口,.她便停住了脚步,等他上得前来并肩而行时,她便狡黠地笑道:“敏敏良善温柔,绾儿机敏练达,都是男子良配,我胜过她们的就只有一个郡主头衔而已。只不过,她们俩你究竟喜欢哪一个?上回我可听人在皇上面前提过你的婚事,就算我不问,指不定哪天皇上也会问起。” 尽管早知道.朱宁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但张越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仍不免有些招架不住。想要开口搪塞,偏朱宁盯得紧,他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敏敏和绾妹都很好,无论谁都是贤内助,能娶她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是男子莫大的福分。可郡主也该知道,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我虽不是那种一定要挑门户挑家世的人,可这年头家里议定婚事都是看的这些,我只担心到时候不由自主。” “你说得没错。”朱宁原本巧笑嫣然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张家乃是名门,你上头还有父母,你父母上头更有一位老祖宗,就好比我上头还有父王和皇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孟大人这回谪充办事官,你家老祖宗必定会对婚事有所犹疑。若是杜大人被羁押锦衣卫诏狱迟迟不得放出来,抑或是贬官去职,那你和绾儿的事情也是休提。唉!” 她愤愤不平地摇了.摇头,和张越并肩又走了几步,她忽然再次停下了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脸上看了一会:“我能看得出来,皇上对你还是有几分维护的,虽说没什么前例,但婚事的事情你若是求一求,保不准就会答应你。只不过这毕竟是越过家里头的长辈,你最好和你家那位老祖宗先提一提,免得以后人家说你目无尊长。” 此时此刻,张越心头豁然开朗,暗想快刀斩乱麻,这婚事再拖下去指不定成了什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于是便点点头道:“多谢郡主指点,等我从青州回来,便去求恳皇上。” 仲夏日晌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众人在地上的影子都缩成了一团。孟家这条夹道极长,两边又是无遮无盖,因此朱宁的脸上须臾便被晒得红,直到上了宝徽堂两侧的穿廊,她那脸上的红霞这才减退了些。张越的回答让她很是为之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自己不可测的未来,她不禁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直到张越将她从内仪门送到内垂花门,她方才恍然醒悟了过来。 “张越,你此去青州千万要小心。我听凉殿的一个小太监说,廷议已经定了,此次刑杀非同小可,至少要掉几百颗脑袋,以后你必定是白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青州百姓也必定会畏你如虎。但此事毕竟是皇上安排给你的,比起名声来,圣眷更加重要,千万别手软。” 几天一直在琢磨永乐皇帝朱棣这个人,虽然被称为大帝,但某人和康熙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大约是因为皇位原本就是抢来的,在某些问题上,朱棣从来不装,大概也不屑于装,反正就是装了也没人说他是仁君----事实上也确实不是。可惜啊,朱元璋要是一早让他当太子,岂不是就一点问题都没了,也不至于让朱棣这么嗜杀,这股子杀气完全是因为被压抑太久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立场 于大明来说,最大的敌人自然是蒙元,因此,开平、)同、兴和、万全等邻近蒙元的州府素来屯扎了大批边军,负责镇守的无不是战功赫赫的公侯伯。张辅永乐八年二征交趾归来时,曾经在宣府万全练兵一年督运北征,如今重临故地,自然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张辅自燕师起兵靖难时便从父亲张玉征战,之后在第一批论功行赏的功臣中便获封信安伯。彼时封伯共十四人,那时候他年方二十八岁,在所有功臣中位列第十九,伯爵中位列第四。然而,永乐三年他进封新城侯,永乐六年,他又因征交趾大获全胜而册封英国公,一举登上人臣极致。相形之下,当初那些伯爵大多仍是伯爵,几乎不曾晋升。 此时在宣府城墙上眺望远方,他只觉耳边回响起了铁蹄声号角声厮杀声刀剑声,竟是对扑面而来的阵阵大风恍若未觉。身后的兴安伯徐亨乃是靖难功臣兴安伯徐祥的孙子,承袭爵位之后北征备边多年,对年长五岁的张辅素来敬仰,此时便上前笑道:“英国公,听说夫人如今身怀六甲,等你此次练兵归去,指不定就要添一个大胖小子了!” 先头王夫人的家书已经送来过,张辅心中本就高兴,只他素来严肃,不肯在下属同僚面前忘形,当下便笑说:“我在子嗣上头素来艰难,夫人也年纪大了,倒没有想到这时候能够再有喜讯。对了,如今瓦剌和阿鲁台虽说都已经臣服,但瓦剌恭顺,阿鲁台却包藏祸心,兼之此人打不过就逃,两次大军征讨都让他逃出生天,不可不防。” 听张辅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徐亨立刻换上了正色,将宣府大同等地兵备情况一一道来。为了防备蒙元,宣府附近驻扎有宣府三卫、万全左卫、万全右卫、怀安卫、怀来卫,屯田军户总计两万五千人,战时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大同更是驻扎有整整八卫军户,人数达到四万人。可以说,这些边兵就是大明屡次北征的基础所在。 如今的明军仍然是一支天下雄军,再加上备边的功臣往往是经历过靖难之役和数次北征南讨的名将,因此练兵和用兵都极用心。徐亨陪同张辅在宣府三卫的练兵场上视察了一圈,又升帐召见了卫所的上下将领,检视了武库中的兵器,直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到城中的府邸。 张辅乃是奉圣命前来督促练兵,徐亨便让出了行辕主屋。因既是从军,无论张辅和徐亨都不曾带女眷,一应起居便是行辕中原有那些丫头伺候。她们都是迎来送往多任镇守总兵和钦使的老油子,个个都是乖觉谨慎。 傍晚张辅回到行辕正房之后,就有两个丫头送上饮食,旋即便一声不吭地垂手低头侍立一旁。他出身世家,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如今乃是练兵,他更是下令饮食以简朴为主,每餐一肉一菜一汤,一顿饭不过盏茶功夫便结束了。 用完晚饭,他原打算找徐亨参详一下明日的行止,此时却有家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是成国公朱勇从南京送来。他接过拆开一看,眉头顿时紧锁,攥着那封信沉默了一会,便径直出门去了书房。到书房中,吩咐随行的心腹小厮取来炭盆将这封信连同封套一起烧成了灰烬,他这才来到墙上挂的那幅地图前,望着上头几个用朱红御笔圈出来的地方出神。 虽然出门在外,但英国公府每隔三日便有信送来,此外南京的成国公朱勇和其他各处交好的功臣也常常有书信捎来,因此张辅对于天下事即便谈不上廖若指掌,却也知之甚深。张越受召回京,杜下锦衣卫狱,乃至于皇帝犹豫不决难下决断,如此种种他都在第一时间知晓,但并没有十分在意。然而,成国公朱勇今天送来的这封信却让他颇为忧心。 太子朱高炽的病有所好转,但皇太孙朱瞻基竟是在一次外出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尽管朱勇说并无大碍,也已经处死了犯错的太监和随从,太医更是精心诊治,可这世上谁知道有多少万一?而且从这次练兵来看,保不准皇帝不服老,在迁都之后又会生出北征的打算。 “老爷。夫人打荣管家来了。” 听到书房外头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张辅顿时眉头大皱。旋即沉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北京到宣府算不上太远。但荣善这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两天两夜便赶到这儿。此时自然是风尘仆仆满面黄沙。跨进书房之后。感到两扇大门在身后关上。他方才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撑地俯行礼。 “你这一路上 苦了。起来吧。我早就说过。你腰腿不好。不要老。你也是地。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急事。赶到之后先去换一身衣服用过饮食之后再来见我也来得及。看你连嘴都干裂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什么事。夫人偏得让你这么紧巴巴地赶过来?” 荣善这才屈一腿慢慢站起身来。因笑道:“小地好几个月不曾看到老爷。这礼数自然不可偏废。此次地事情派别人过来不好说。信上也说不明白。因此夫人才让小地捎带口信过来。小地多谢老爷体恤。其实小地在马背上已经用过了干粮和饮水。不打紧。” 他说着却舔了舔干裂得痛的嘴唇,这才挺直了腰说:“攸二老爷如今回来了,已经就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虽说不如在外头那样军权在握,但若是再熬两年,若再有军功极有可能得封爵位。只这次攸二老爷回来还带了一个侍妾,据说是国公沐大人做的媒,是摆夷土司之女,又有了身孕,闹得武安侯胡同那边的张府颇有些不安宁。” 沐晟?张辅对此颇有些讶异,征交趾时他和沐晟搭档过好几次,深知这位国公并不是多事的性子,更不用说当这种牵红线的月老了。想到摆夷乃是云贵一带的地头蛇,势力颇为庞大,他不禁更奇怪张攸怎会和一个摆夷土司之女有瓜葛。思来想去,他忖度这事情是人家的家事,并不打紧,索性就暂时搁下了。 “这事情夫人只是嘱咐小的对老爷提一提,要紧的是另外一桩。越少爷如今已经回来了,皇上召见过一回,竟是要越少爷回青州去处斩那些个白莲教教匪。据朝堂上的消息,这一回至少得杀数百人。夫人一向对越少爷颇为喜爱,知道老爷也一向看重他,所以让小的向老爷问一声,这事情避无可避,是否要给越少爷什么提点?” “另外,二老爷如今也从南京搬到北京来了,常常赴赵王府的饮宴,听说还有些银钱上的往来。三老爷之前那趟差事办砸了,已经有好些天闭门不出,前几天三夫人来探望夫人的时候,还请夫人代为向老爷恳求恳求,说是要给瑾哥儿谋一个出身。” 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情形,张辅不由得头昏脑胀。两个嫡亲弟弟的事情他如今是懒得管也不耐烦管,当下便吩咐荣善带话回去,让王夫人任凭那两家如何,尽管撂开手去,以防千辛万苦仍然落不得好。而对于张越的事情,他却沉吟了许久。 “带话给越哥儿,就说是我的意思,尽管放手按照圣旨去做。别看那些文官常常叫嚣什么仁义治天下,对于这种事情却素来忌惮得紧,他哪怕是杀得再多,也无损他的名声。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张家人,这种事情该杀伐决断,不要怕杀人,需得记着自己的立场。至于民间说什么无关紧要,毕竟为官一任重要的是治理压服百姓,让百姓敬爱固然是好的,但让百姓畏惧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你告诉夫人,让她见见几个世家通好的女眷,设法让京营派出些人跟着他去青州,如果那些白莲教逆党有报复之举,恰好可以一网打尽!” 张辅每说一句,荣善便点点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极其心悦诚服的表情。他却是谨慎仔细的人,又将张辅的所有吩咐一一复述了一遍,确定并无差池方才告退。临到门口时,他却听到背后又传来张辅的声音,忙转过身去。 “你这一路奔波辛苦,歇息一晚上再赶回去。你年纪不小了,别把自己当作当初随我征交趾那时候,我和夫人以后还有的是用你的去处。另外,让夫人好好休养,家务事尽管交给惜玉去管,那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比别人靠得住。婶娘的病也让人随时去探望探望,不要失了礼数。还有……” 想起南京成国公朱勇送来的那封信,张辅最后便添了一句:“若夫人身子好能进宫,请她对王贵妃提一提。如今迁都在即,应早日将皇太子和皇太孙接到北京来。” 荣善听着前头那番话,心里还暖烘烘的,临到最后却是心头咯噔一下。他跟随张辅多年,这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略一琢磨就能听懂张辅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家英国公府原本和汉王交好,如今是真的要渐渐偏向东宫么? ps:呃,喜欢看肆无忌惮的同学,不如去看看我的武唐攻略吧,那本我写的时候就肆无忌惮,除了开头有点雷,其他的俺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武后和小李这对母子,哇咔咔……(,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六十五章 管闲事,说祖母 氏如今的身体虽说大不如前,但终究是一直惜福养身tt底子,因此即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病仍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小辈们晨昏定省自不用说,平日里还轮流在病榻前侍奉,或是孝敬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虽说顾氏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大多都是赏赐了房里的大小丫头,但尽孝重在尽心,每日里长房和二房在这上头也常常别苗头,只张越因父母不在,无心在这上头和两位伯母争风。 诺大的张府之中,顾氏占了朝向阳光最好的北院,长房占了东院,东方氏却不愿意在次一等的西院,当初选定的就是靠近北院的东北边一处院子。因二房人口多,这院子比长房和三房的院子要大上一多半。张成婚之后,东方氏又让人腾出了自家院子旁边的一处小跨院给儿子媳妇,算算上下人等,二房竟比如今留在张家的长房三房加在一块儿都多。 李芸乃是襄城伯李隆的嫡亲妹妹,自幼就是兄嫂抚养长大,嫁入张家之后却从来不曾摆伯爵千金的架子,因此上下人缘反而比精明刻薄的东方氏更好。这几天来,东方氏挑剔不着那个新姨娘,便常常到她这院子鸡蛋里挑骨头。起初倒还罢了,这一日东方氏竟是挑剔她陪嫁带来的几个丫头,说她们打扮得花里胡哨成天想着狐媚,那言语极其不好听。 她这些丫头的衣裳饰都是和家里头其他丫头一样,就是有好的也怕越过了别人不敢戴出来穿出来,这不是偏生找茬么?几次张嘴想要辩白,见东方氏只顾着自己出气说得兴起,她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把自己受的那些气都给泄够了,东方氏这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见媳妇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她愈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做婆婆的威权,于是又狠狠瞪了香一眼,沉声训斥道:“做妾就要有做妾的规矩,你家大奶奶疼惜你,可不是让你和她平起平坐,别以为有身子就能作威作福,挑剔什么饮食补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身怀六甲的香则是避无可避,被东方氏一番数落说得脸色白,眼泪在眼眶里头直打转,却只能忍气吞声地连连答应。她满心以为东方氏脾气够了该走了,谁知对方说够了,竟是在炕上东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下可苦了香,她虽说是丫头,但李芸对身边人素来好声气,她自打怀有身孕便从来不用立规矩,此时一站就是一刻钟,眼看还要继续,她自是感到身上越来越重,这脚下也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还得竖着耳朵听上头太太的教训,丝毫不敢怠慢。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太太,大奶奶,灵犀姑娘来了。” 东方氏一听到这一声通报,眉头忍不住一挑。以前灵犀伺候顾氏的时候,她顾忌那是婆婆调理出来最得用的大丫头,于是不得不好言好语客气几分,可如今那已经是给了张越的丫头,怎么当得起姑娘这两个字?当看到那个身穿青色衣裙的人影跨过门槛时,她端坐在炕上纹丝不动,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冷笑。 灵犀昨日刚刚和秋痕一同回来,同船的还有孟家上下不少人和自家的随从,留在青州看屋子的就只有崔家的李家的和两个长随。一进屋子,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东方氏盛气凌人地坐在炕上,李芸站在旁边,而那个明显有了身孕的丫头脸色苍白,其他几个丫头也个个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虽说心中纳闷,但她还是先上前行了礼,又吩咐随行的小丫头捧上了一个雕漆匣子和一个包袱。 “二太太,这是少爷从山东带回来的阿胶,包袱里头是山东特产的蜜枣。听说香姑娘有了身孕,又是偏寒的体质,到中期少许吃一些阿胶最是滋补,所以少爷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 若是平常时候听到这话。东方氏顶多敷衍着谢一声。但此时灵犀说是特意送来给孕妇吃地。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身怀六甲偏生还占着丈夫全副精神地方水心。想到正是张越命人从水中救起了这个贱人。又忆起上回在那儿看到堆成小山一般地众多补品。 强忍那种咬牙切齿地冲动。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说:“越哥儿倒是费心。既要惦记老太太。这大哥地屋里人竟然也惦记着。听说我家老爷那位方姨娘也是越哥儿让人从水里头捞出来地。他还真会做人。这全家上下竟是没人及得上他。东西我收了。你回去代我谢他一声就是。” 灵犀没料到东方氏说这么一句就下了逐客令。见东方氏旁边一个大丫头把匣子和包袱一股脑儿都递给了旁边地一个小丫头。她心里顿时更感到不对劲。然而。这毕竟是二房地家务事。她斜睨了香一眼。随即屈膝告退。等到一出院子。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却是往北院顾氏上房而去。 见着她来。北院上房门前地两个小丫头却不敢怠慢。一个向里头嚷嚷了一声通报。一个殷勤地打起了帘子。彼时张越正好出来问午间那副药是否熬好。见着灵犀进来不禁有些奇怪。 三言两语将堂屋里头两个丫头打了。他便问道:“你不是上大嫂那儿送东西么?” 为了些许小事惊动顾氏。灵犀自是知道不妥。因此这一趟本就是来寻张越地。将刚刚到李那儿地情形低声解说了一遍。她便面色不安地说:“二太太看样子是心里不痛快。大约是上大奶奶那儿找碴地。原本这也没什么。可那个香我瞧着仿佛支撑不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家里头少不得又要折腾一阵子。所以奴婢只能来寻三少爷讨个主意。” “是灵犀来了么?怎的不进来?” 张越正沉吟的时候,便听到里屋传来了顾氏的声音,忙努努嘴让她先进去陪着。知道灵犀必然不会拿这种事去搅扰病中的祖母,他便掀帘出了屋子,招手叫来了大丫头白芳,低声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自从灵犀走后,顾氏又不再管事,身边的大小丫头东方氏几乎都不放在眼里,顶了灵犀缺的白芳心中早有不忿。因此张越一说,她就对这狐假虎威的勾当异常热衷,仔仔细细问过之后便满口答应了, 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跟随,这才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打走了白芳,张越见外头的药已经熬好,已经搁在凉水中湃了一会,便吩咐一个小丫头用红漆条盘捧着随自己进屋。从堂屋来到里间,他就看见灵犀正屈一膝跪在床沿上,顾氏正拉着她的一只手,仿佛刚刚嘱咐过什么。朝夕相处大半年,他知道灵犀做事一向妥贴,自是半点不担心她说了什么有干碍的话,见她站起身来便笑吟吟点了点头,从那条盘中拿起药碗,便在床沿边上坐下。 “祖母,该吃药了。” 顾氏此时倚靠引枕半坐着,精神极好,却是摆手示意张越不用喂药,自己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便一口气喝尽了。她搁下药碗正皱眉时,却只见一旁的灵犀从小瓷罐中取了一块冰糖递上来,她接过之后就笑道:“这么久不在身边,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都吃了那么多年药,偏生就这个习惯改不了。” 见顾氏含了冰糖,张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祖母这时候倒是威严尽失,反像是一个怕吃药的孩子。吩咐那小丫头把空药碗端出去,他见顾氏额头有些汗渍,连忙拿帕子为她轻轻擦了擦,又笑道:“这仲夏日原本就热,祖母刚刚喝了一大碗药下去,又盖了这纱被,得捂出一身汗来。祖母先头病了,这糊窗户的纸也不曾换过,改天换上纱,至少也透气些。” 因张张起兄弟要去军营当值,顾氏又不肯放纵了张赳的学业,这些天只有张越几乎日日在病榻前侍奉。此时顾氏听着这话,就对着灵犀笑了:“你跟着越哥儿这么些时日,结果倒是让他沾染了你的仔细脾气,连这种琐事都惦记上了。不过这窗户纸也确实该换了,那些小丫头们平日里忙这个忙那个,偏生忘了这一茬。” 灵犀正想说话,外头却是白芳兴冲冲地挑起了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老太太,大奶奶让奴婢送了一盒杏仁酥来,说是刚刚做出来,老太太克化得动,正好尝尝鲜。” 见张越朝自己看过来,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大奶奶还说,老太太几次三番让人送东西过去,本应打香姑娘过来磕头,可她如今胎象不那么稳当,等过了头三个月,一切都妥当了,一定让她来谢恩。” 听了这话,张越和灵犀都松了一口气,而顾氏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既是有身子的人,这礼数也不必急在一时,以后有的是尽心的时候……唔,你刚刚打哥媳妇的院子来?” 白芳狐假虎威走了一遭,在二太太东方氏面前找回了脸面,此时心里仍喜滋滋的,本能地点了点头,见顾氏无话方才退了出去。而顾氏何等敏锐的人,既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少不得在张越和灵犀脸上扫了一眼,见他们仿佛都有些如释重负,隐约便明白了其中内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起素日里大小丫头流露出的些许口风,她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 “越哥儿,之前皇上召见你的时候,是说不日之内便会派你重去青州,之后还会召你回来?” 张越没料到顾氏忽然提起此事,愣了一愣连忙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据说廷议上头已经定下了此事,我不过是去跑跑腿。先头惹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这一回又要去动那样大的干戈,恐怕皇上确实是不会留着我在那儿。” 想到这里,他心中颇觉可惜。毕竟,先头刘达刚刚给他介绍过两年三熟制,还给他看过一张熬糖的古方子,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的那许多奇思妙想,哪里收集的那么多别人不屑一顾的古记方子。 “这么说来,你的婚事也该定了。” 乍然听到婚事二字,不但灵犀大为讶异,就连张越也是心头一震。想到那一日朱宁和自己说的话,他情知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便索性把心一横道:“祖母,我知道先前曾经上门和咱们家商议过婚事的人家不少,但家里之前看中的就是杜家和孟家。如今杜先生和孟大人都在锦衣卫狱,不但前程未卜,其他的也说不准,但是……” “但是你却瞧中了那两家的姑娘,是不是?” 顾氏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张越的这点小心思她若是瞧不出来,那也枉为人祖母。她此时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张越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叹息了一声:“虽说婚事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初我给你那匣扇子,你转手就送给了那两位姑娘,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意。我起头还想,一位出身功臣世家,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总有一位是合适的,可谁知道会有现在这档子事?” 她略顿了一顿,声音便有几分严厉:“你是大家子,这婚事并非你一个人的私事,而且你应当知道,要娶她们当中任何一个,对你的将来都未必有好处!杜大人也就罢了,那是正人君子,指不定和杨士奇一样能安然出来,但仕途上也得大打折扣。而那个孟贤……此人热衷仕途太甚,今天可以窥伺藩王,明日就能够窥伺皇上,若他成了你的岳丈,你日后少不得受他牵累!” 张越心里承认顾氏所言句句在理,然而他极其反感盲婚哑嫁,自然不肯放弃这说动顾氏的机会,当下就咬咬牙说:“祖母所言我明白,但皇上用人未必就会只看姻亲,再者,皇上之前既然已经提过让我自山东回来再论婚事,应该已经知道之前的事。若是因求前程而弃前事不顾,皇上难免不会认为我张家功利心太重不顾信义。” 顾氏心中一动,却没有说更多的话。抬眼看了看灵犀,她便淡淡地吩咐道:“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劝你什么。今天孙家公子要过来,灵犀留下陪我说话,你先出去预备预备。” 直到张越起身离开了屋子,她方才露出了欣然笑容----既然这个孙儿如此重情重义,她也该放心了。 ps:四千字弥补一下……关于称呼的问题,没办法,看明朝那些小说的上下称呼,对主人主母用爹娘之类的称呼,对少主人夫妇用大哥大嫂,这个太囧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朋友,兄弟,嫡庶 三舅哥,小生这厢有礼了!” 旧友重逢,孙翰这起头第一句话却让张越呆了一呆。好在彼此熟络,两人也不是在瑞庆堂厮见,而是在张越自个的外书房中,因此也不虞外人看见了笑话。他歪着头打量了孙翰一眼,忽然嘿嘿笑道:“你这回弃文从武前程似锦,以后可要换成你提携我了!” 孙翰在祖父一年丧期满了之后方才弃文从武入值宿卫,与其说是自己的心愿,不如说是之前出去的监生都没分派到什么好缺,大多是**品的县丞主簿,还不如在皇帝惦记孙家功劳的时候捞一点好处。只不过,后来因缘巧合投了朱棣缘法,那就是另一重好处了。此时听张越这么一说,他一呆之后就哂然一笑。 “你小子还要别人提携?汉王摆明了是要笼络你,你不接受人家的好意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合你那位老师在汉王头上拔毛,你知不知道现如今你小张大人在北京城的名气大得很?就是我那位刚刚承袭了应城伯的伯父也在背地里嘀咕。谁知皇上居然还单独召见了你,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瞠目结舌。你那大哥二哥还托了好些人准备帮你说情,结果都没用上。” 听说张张起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张越忙询问了仔细。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他方才得知张张起两人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兼且武艺又扎实得紧,在一群功臣子弟中混得如鱼得水人缘极佳,也不知道拉了多少人准备帮忙。而像孙翰这样骤然转为武职的文弱书生,若非兄弟俩多方照顾,一下子蒙恩拔擢当了出头鸟,在军中厮混决计讨不得好。 孙翰紧跟着又笑道:“咱们世家子弟婚事不由自主,我这桩婚事也是伯父一力定下的。我当初觉着那是你家里的姑娘,家教品行必然好,所以心里倒是乐意的,再说你家大哥二哥也是仗义的人。嘿,等到你二哥的婚事定了之后就轮到我了,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叫你一声三舅哥了。” 彼此之间从朋友变成了准姻亲,两个人自然是异常高兴。孙翰看到张越这外书房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各色典籍,少不得一本本拿出来看,面上便露出了殷羡的表情。只是他如今已经入值宿卫,这文学上头再好也只能用作锦上添花,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看着看着,他陡然之间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架子上,又转过身说:“对了,国子监下个月就要搬到北京,到时候房兄和顾小弟都会一起过来。想当初我走的时候,房兄还埋怨我不仗义。唉,他爹爹好赌,他大哥又不理会他,每个月就是给他二两银子的月例,够什么使唤?我离开南京的时候还借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倒是顾小弟奋读书,很得国子监几位教授赞赏,几次月考都是名列前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越听到房陵的境况,心里便琢磨着等人到北京之后如何帮一把。正在这时候,书房外头却传来了连生的声音。 “少爷,万大人和夏公子来拜!” 听说万世节和夏吉也来了,张越顿时喜出望外,忙道有请。不消一会儿,这书房大门便被推开,恰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前头地万世节身穿半旧不新地天青色纱衫子。底下地黑布履已经是洗得白。而后头地夏吉则收拾得颇为精神。一身崭新地宝蓝色直。看上去倒有些少年官员气象。一进门。他便没好气地埋怨道:“凭什么万大哥就是大人。我就是公子。这好歹也得一视同仁!元节。你别看万大哥穿得寒酸。他是故意地。这回宗人府替陈留郡主选仪宾。不合挑到了他地头上!” 这下子不但张越瞪大了眼睛。就连笑嘻嘻地孙翰也是大吃一惊。一时间。屋子里六只眼睛全都盯在某人身上打转。结果万世节被看得浑身毛。只得没好气地干咳了一声。 “本朝公主郡主都是选地功臣子弟。这回皇上居然让御用监张公公开列了一张名单给宗人府。我怎么知道上头会有我!”万世节尽管曾经见过陈留郡主一次。知道那并非骄纵千金。但终究不愿意娶一个宗室贵女来压在头上。“陈留郡主那是皇上当作公主看待地。那些功臣子弟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娶回家去。怎么也轮不到我。” 想起朱宁那时候谈起婚事时意兴阑珊地模样。又听万世节此时这样地口气。张越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似天之骄女。在婚事上头却仿若提线木偶。又有什么意思? 外头日头毒辣。这屋里头摆放着冰盆。再加上附近种植了好几棵参天大树。倒是还算凉快。万世节摇了一会折扇。通身大汗就息了。少不得嚷嚷着张越养尊处优会享福。待得知张家藏冰地冰窖足够一夏使用。他更是啧啧称羡。 翰林庶吉士只不过从七品。月禄米不过七石。八成给米。两成给钞。一个月累计不过五石六斗米外加十四贯钞。折银顶多也就是四两四钱。一个月这么一点银子。别说在北京置业。就是租屋子也要愁煞人。因此两人仍蹭住在张越西牌楼巷那座小四合院中。不过是象征性地给几贯钱。张越也不计较。即便这夏日难熬。两人也没钱去买冰。 把扇子一收,万世节便唉声叹气道:“咱们这当官的还真是寒碜,前几天搬来的方家小子倒是个老实人,没几天就和我们混熟了。得知咱们两个当官的就那么一点俸禄,他才知道英国公府对他的好处。他一个月的月例足足有五两银子,比咱们一个七品官还多。他在读书上头倒有天分,又肯花功夫,夏小弟没事情就在那儿和他辩论,元节你倒是带了一个妙人来。” “只要你们别说我弄了一个呆子过去就好。我只是想着他一个外人住在英国公府,难免有趋炎附势的下人瞧不起他,没来由坏了一个人的性子和前途。不是我说,投身豪门的穷亲戚不是好当的,他哥哥又丢下他不知道上了哪儿,他孤身一个人没个朋友……” 这朋友两个字刚刚出口,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 越倒是诧异了,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的人居然一7+?亲自上前去打开了门,他方才现原本该守在外头的连生连虎兄弟没了踪影,这会儿站在屋檐底下的却是四弟张赳。见对方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小四,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 张赳上回被张晴语重心长训诫了一番,心里也有些想头。只是他平素很少出门,张张起兄弟又都是整日里不在家的,学业上头他又不敢放松,上哪里去找什么友人?今天好容易有一下午的空闲,他在整座宅子里逛了一大圈,愣是没想到该上哪里去消磨时光,要出门更是两眼一抹黑,听说张越这儿有客人,这才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可这会儿又退缩了。 “我今天下午不用读书,所以来看看三哥你可有空闲,既然有客,那我走了……” 听见这话,再看到张赳转身就走,张越顿时愣住了。他是心思机敏的人,略一思忖便想得透彻,没等张赳走出几步就一把将人拽住了。因张在习武上头乃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身子单薄,如今竟是比他矮上大半个头,手劲上更远远及不上他,他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揪了回来。打量着这个曾经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四弟,他忽然在那小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这点小心思也来瞒我,既然来了说什么要走,一块儿进来就是。” 屋里的三人这会儿正说着什么时候去什刹海游玩,看见张越拉着一个少年进来,都不禁有些奇怪。孙翰曾经见过张赳,知道这是张家长房长孙,也是老太太的心尖儿,不等张越开口就向其他两人介绍了一番。 万世节和夏吉都是不拘礼的性子,也不管大伙儿只是初识,立马仿佛熟人一般打了招呼。张起初被张越按着坐下的时候还有几分忐忑,但见其他人都没把他当作外人,这才渐渐安心,话头也慢慢多了起来。等到万世节三人临走时邀他五日之后去什刹海游玩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答应之后,他方才不安地瞥了张越一眼。 张越却摇摇头拒绝了这邀约,又笑道:“我是奉命回京不敢四处乱逛,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这什刹海也不好去。我就把小四交给你们了,别把人给我带坏了就行。” “得了,他是元节你的弟弟,也是我未来的小舅子,带坏了他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你家老太太?你放一万个心,咱们就是去什刹海散散心罢了。” 有了孙翰这承诺,张越方才笑呵呵地将人送出了垂花门。回过头来见张赳还站在那儿,他便提醒道:“孙翰住在应城伯府,万兄和夏小弟都住在西牌楼巷,他们都是爽朗不羁的脾气,你平日要是有闲可以出门去拜访拜访,事先派个人说好就行。万兄和夏小弟学问上头都是顶尖的,你要走科举,和他们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张赳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给张越摸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讪讪的。直到张越笑了笑转身走了,他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三哥,你在家里这些天,我若是有课业上不明白的地方……” 听张赳说得吞吞吐吐,张越便接口道:“你有事尽管上西院来,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别成天闷在家里读书,小心读成书呆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是祖母和母亲的心头肉,但张赳的性子毕竟有些孤僻高傲,下人见了不过唯唯诺诺,自个房里的丫头也只当他是主子,张张起并没有拿他当外人,可也不会细心到去关心他的心念想法,已出嫁的张晴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因此见张越满口答应,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听说张越要去北院,他索性就跟了一起去。 张越原以为北院只有灵犀陪着顾氏,但他和张赳一前一后进门,这才现堂屋里一地站着都是人。顾氏这会儿正倚着板壁上的靠背和引枕歪着,炕沿上白芳正给她打扇子,左边站着冯氏和长房的秦姨娘,右边则是东方氏骆姨娘和李芸香,中间则是站着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瞧背影依稀是那位方姨娘,只这架势瞧着很有些碜人。 顾氏没想到张越竟是和张赳一块进了屋子,目光在兄弟俩脸上扫了扫,原本有些难看的面色渐渐霁和了下来。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在孙辈面前大动干戈,当下就淡淡地说:“你既然之前不小心落水,静养安胎也是应当的。 但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任凭什么道理也不能禁着你家太太进门,我不管摆夷如何,但我大明天朝,讲究的是嫡庶尊卑,讲究的是天理伦常。” 张越行过礼后就把张赳拉到了一边,此时听祖母这话头便知道是二房的家务事闹大了,自己着实来的不是时候。然而,他却现,听见这嫡庶尊卑四个字,那方姨娘表情如何他看不清楚,但东方氏却是微微色变。此时此刻,他心中顿时悚然而惊。 这话敲打了方姨娘,同时竟是连二房三房一起捎带上了!虽说是提醒东方氏居多,但听在他耳中实在也不是什么滋味。 大道理压下来,原本气咻咻跑来告状的东方氏只能忍气吞声,而方水心却是满心不忿。无论是嫁人之前还是嫁人之后,谁敢给她这样的脸色看?可一想到张攸的叮咛嘱咐,她咬咬牙便答了一声是。等捱到顾氏教训完,她便借口身子沉重告退,却没注意到自己转身出屋子的时候,屋里众人各自不同的脸色。 顾氏此时满心恼怒,把其他人都打了,只留下了张赳。问了几句之后,得知张越将张赳引见给了几个友人,又愿意帮着他的学业,她心中不禁欣慰,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张赳的脑袋。 “好好跟着你三哥学学,多外出走走没坏处。我老了,也不知道能镇着这家里几年,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ps:再四千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六十七章 雷霆万钧 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平头百姓一大清早要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营生,而大户人家也没法子睡觉睡到自然醒----负责洒扫采买的下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也警醒得很,到了时辰便起来收拾伺候。即便是各房各院的主子们也少有福分能睡懒觉,有的需得早起上朝,有的需得早起向长辈问安,有的需要早起读书,有的需要早起管事……张府的清晨亦是忙忙碌碌。 张越素来就有早起的习惯,这天清早,他洗漱过后便到前头外书房前的院子随彭十三练武半个时辰,然后在书房中读半个时辰的书。估摸着祖母顾氏也该起身了,他又到北院问早安,然后才回自己的房中用早饭,之后又是张赳来请教功课。等到一个忙碌的早晨过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外头又有通传说,英国公府管家荣善求见。 再次赶到前头外书房见客,他就现荣善面上满是疲惫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待听说对方竟是四天时间往宣府打了个来回,又察觉到人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趟奔波消耗巨大,心头自是感激。听得荣善复述了张辅那番话,他连忙肃然一揖谢过。 荣善这一路纵马狂奔来去,双股的油皮早就磨破了,这会儿还觉得隐隐作痛,但看见张越这番举动,他不禁慌忙避开不敢生受:“越少爷,小的只是奉夫人之命行事,这都是份内的勾当,您这不是折杀了小的!” “荣伯你这把年纪四天来回宣府奔波捎带口信,劳心劳力,我当然应该谢过。其实,若是大堂伯有口讯带来,派个人让我过去英国公府也就行了,你着实不用亲自走这一趟,该在家里先好好休息的。” 听到张越这么说,荣善不禁感到这一趟来回赶路也还值得,遂笑道:“小的虽说老了,一身筋骨倒还熬得住。小的今儿个一早刚刚回来,是夫人吩咐先到这儿来见一趟越少爷,也好早些转告老爷那些话。夫人这回害喜奇怪得很,前头没反应,如今反而常常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却渴睡得紧,所以您就是去英国公府也难能见着夫人,还不如小的跑这一趟。” 寻思片刻,他又将张辅先头吩咐王夫人的那些话转告了一回,又解释说惜玉已经着手去办,让张越做好准备。因实在是倦极了,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之后,他便告辞离去,出门的时候脚下已经有些踉跄。张越连忙吩咐外头的连生连虎搀扶上一把,又站在门口看着人离去,旋即回到了书房。 尽管荣善的言下之意是让他不必去拜见王夫人,但承了人家这样的人情,他总不能厚脸皮一点表示都没有。从匣子里拣出一张仿古澄心堂纸,又亲自研了一砚的墨,他就提笔疾书了起来。写完顿百拜四个字之后,他又将其封好,转去库房寻管家高泉,将灵犀她们从山东回来捎带的一些土产挑了几样,连信一起让两个稳妥长随送去英国公府。 仅仅两日之后,张越就在家里接到了圣命----尽管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正式的圣旨给人的冲击力却和朱棣轻描淡写说的那席话大为不同。朱先头只是一句大刑杀人,可随着圣旨而来的文书上却详细罗列了四百二十三个要处死的人,戍边的也有三百余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他以内应的名义拿掉的那些人倒没有加罪,但这已经够惊人了。 此次宣旨的太监不是张谦,而是先前在凉殿宣召张越进殿的那个年轻太监6丰。他额头上有几点麻子,公鸭嗓又尖又亮。说完这应有之义,他便笑眯眯地说:“小张大人,你这回是钦差,咱家受皇上派遣,再加上京营兵五百和你同行,过济南府的时候还要查办布政司渎职轻慢之罪。咱家听说,这回若不是布政司的人使坏,杜大人也不至于被下锦衣卫狱,这一回正好给小张大人好好出一口气。” 上回还自称小地。这回却自称咱家。口气中既有提醒又有暗示。张越哪里还不明白这6丰恰是一个野心勃勃地主儿。想起之前袁方差妥当人送过口讯来。想起朱棣已经派人建东缉事厂。也就是臭名昭著地东厂。他心中自然有所计较。 有些事情。少不得要着落在这个年纪轻轻却刚刚跃升从四品御用监左少监地6丰身上! 由于是奉圣命行事。张越之前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应行装。因此6丰说是即刻动身。他便立刻让下人将所有行李箱笼送上马车。入内向祖母顾氏辞行之后。他就随着6丰上马动身。比起他上一次和孟家人一起离京地时候。此次地排场可以用一句歪诗形容----惊天 京去。奉旨杀人把令行。 因如今是柳升掌总京营。而王夫人先前按照张辅地话找上地正是柳升地夫人。因此此番随行地京营军士自然不会有什么老弱病残。全都是一等一地勇士。弓箭手火铳兵等等一应俱全。一行人在通州上船地时候。码头上地苦力看到这么一群杀气腾腾地兵。全都是大吃一惊。竟是连给其他船只卸货帮工都给忘了。直到那三条官船开走方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这三艘官船地缘故。运河上地粮船和其他船耽搁了好一会儿方才一一靠上码头。条条船上都在议论那些彪悍地京营军士。一艘正在靠岸地船上。杜绾搀扶着母亲裘氏站在船头甲板上。直到那三艘远去地官船已经看不见了。她方才出声提醒道:“娘。咱们进船舱收拾东西吧。” “船头上那个人应该是元节,我绝对不会看错。”裘氏却没有收回目光,而是站在那儿紧皱眉头,“算算日子,元节回北京才一个月都不到,不是说他也是戴罪之身么,怎么忽然就出京了?都怪咱们在济南府耽搁这么久,这世上果然是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那些人竟是使出了那些龌龊手段,几乎就要翻捡咱们的行李了!” 杜绾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个右布政使当得孤直,那些布政司的官员竟是以为他捏着众人的把柄,把主意打到了她们母女身上。若不是她绞尽脑汁设法脱身,竟是难能离开济南府。然而谁能想到,好容易回到了通州,竟是眼睁睁看着张越这么大阵仗离开? 北京究竟生了什么事? 张越并不知道自己和裘氏杜绾母女擦肩而过,官船顺运河而下,一路走得并不算快。尽管他不是招摇过市的性子,但通行的6丰却得意得很。洪武朝的时候定下太监不得干政的铁律,但本朝以来,先有郑和张谦,后有其他大太监奉旨出京办事,宫中太监无不视出京为一等一的肥差。再加上他先前隐隐听说了某个传闻,那钻营的心思更是无比活络。 若真是谋到那东缉事厂领太监的肥缺,那以后的权势决计堪比锦衣卫指挥使!依照他的想法,这沿路所到州县都停一停,这才是宣示天子近侍的威权。然而,这热炭团一般的心思却给张越轻飘飘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6公公,这外头官员暂且不说,京里头内官外官可是有无数人盯着我们。” 尽管爱显摆乃是太监的天性,但6丰既然有削尖脑袋向上爬的心思,当然不是个笨蛋。情知这时候显摆被人告一状可不合算,他当下就熄灭了心头那团邪火。即便没有张谦那一层关系,单凭张越是英国公的侄儿,单凭这京营的五百军士,他也不敢对张越的话等闲视之,接下来的一路上少不得小意殷勤地巴结着。 张越看到人家热面孔贴上来,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于是,等到官船抵达东昌府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便从相安无事变成了熟络无间。 尽管张越不过六品,自己却是四品,但6丰下船的时候仍然谦让了一番,见张越执意不肯先走,这才志得意满地先行下船。现前来迎候的布政司官员不过寥寥数人,他心里极其恼怒,藏在袖子中的右手不禁捏了捏那圣旨,心中方才有了底气。 那位杜大人初来乍到一年就几乎把白莲教教匪连根拔起,可这些人非但没察觉到端倪,事后竟然还落井下石,指量皇上真是那么好糊弄的昏君?上回闹得汉王遇刺,按察司官员一个个纷纷落马,这回也该轮到布政司这些家伙了! 稍稍落后的张越瞥见了6丰的小动作,证实了先头的猜测。他要办的事情是杀人,却没说要到布政司查证什么轻慢渎职之罪,想来这是专门交给6丰的任务。一路上和这6丰相处多了,他略施小计就把对方根底摸得清清楚楚。 如今还没有宣德朝教太监识字的善政,6丰和宫中大多数太监一样目不识丁,要控制影响这样的人,比控制一个识字懂理的人容易得多。 就像他想的那样,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6丰做事情全然没有那么多考虑顾忌,转6路抵达济南府之后就立刻取出了圣旨----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背----洋洋得意地一举罢免了从左布政使张海到参政参议以下一共七员官。而这一次却不像朱棣盛怒之下罢免按察司诸官,从6路上任的新一批官员在之前一天就抵达了济南驿馆,恰是雷霆万钧。 ps:努力修复rp值……(,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毒是人心 右布政使为从二品,左右参政参议分别为从三品从四9v京城这官职兴许不算什么,但在地方上却是封疆大吏。而山东之地从永乐初年开始疏通大运河开会通河征大量徭役,接连几年又是旱涝蝗灾不断,因此布政使司上下官员的考评都是平平,许多人长年不曾挪窝,之前杜从天而降占据了右布政使的位子,自然有众多人不服不平不甘。 杜是个冷面人,平素不芶言笑和同僚并无太多往来,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散布流言,道是他奉了圣命暗查布政使司上下官员是否有贪贿事。于是,先头杜一离开济南府前往青州,好些人便暗地里动作了起来。事成之后,一群人又将裘氏扣住,想要搜寻那子虚乌有的物证,若不是杜绾赶回来,更拿出了道衍当初那封信,又很是威胁了一番,他们决不会罢手。 可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 尽管永乐皇帝朱棣宠信太监,更有郑和张谦等人先后扬帆海外,但在大多数文武官员看来,太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阉人。此时此刻,布政使张海参政左旋等人跪接了圣旨起身之后,都将愤恨的目光投向了一身青衫站在6丰身后的张越。 谁都知道张越和杜是师生,谁都知道张越乃是英国公的本家侄儿,这次的事情要不是他进谗使坏,他们怎么可能被一锅端?在这种沉默僵硬的气氛中,一群刚刚被罢官职失魂落魄的官员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要见皇上,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有公理正义!” 有了一个起头的,其他几个官员再也难忍心头激愤,大堂中顿时一片哗然。已经在布政使任上五年的左布政使张海死死盯着张越,那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张越,你倚仗英国公府的威权欺凌我等,你别以为能逃脱天下士林公议!你在青州惺惺作态收买民心意图不轨,我……我们大家都要弹劾你!” 尽管早知道会有困兽犹斗的余波,但张越却没料想居然会有人在这当口站出来,还义正词严地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一笑正要话,却只见张海旁边的参政左旋陡然跨前一步,竟是伸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杜宜山越权调兵罪在不赦,你私放教匪更是别有用心!你师生二人联手蒙蔽皇上,迫害忠良,除非天下人都瞎了眼,否则一定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为我等鸣冤!你不要以为出身名门便能为所欲为,抬头三尺有神明,须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6丰刚刚看着一群平日趾高气昂从来看不起太监的文官如丧考妣,心中正得意,谁知道这些人一下子就变了嘴脸大声聒噪,他少不得呆了一呆。然而,听他们冷言冷语尽冲着张越去了,他渐渐就有些恼火。 这件事是临行之前皇帝交待他办的,张越不过是从旁辅助,这伙人难道忘记了他才是此行的正主?这分明是瞧不起他! 太监多半是死钻牛角尖地性子。当下他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没滋味。干脆就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这是皇上御准地圣旨。派了咱家前来宣读。和小张大人有什么相干?”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拿眼睛瞪他。紧跟着便是一声怒骂。 “狼狈为奸!就是你们这些阉党蒙蔽皇上!” 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这成语6丰都是一知半解。但总知道狼狈为奸这四个字不是好话。他一下子铁青了脸。正想喝令大堂中地军士将这些无法无天地官员统统拿下。却感到有人伸手压了压他地肩头。转头一瞧。他便瞧见张越向自己点了点头。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是初来乍到。但张越素来心眼多多。抵达布政司之后。他便找来布政司地差役询问了杜家母女地情形。他这回乃是钦差。底下人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将先头一个月地情形如实道来。他哪里还会不知道裘氏和杜曾经地处境。此时上前两步。见下头赫然是一双双充满恨意地眸子。他却毫不在意地哂然一笑。 “原来各位大人也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各位口口声声蒙蔽。口口声声欺凌。口口声声说什么天理正义。倒是大言不惭!当今皇上知人善任雄武威德。平生做事无不是乾纲独断。谁能蒙蔽。谁敢蒙蔽!倒是你们趁着同僚遭难之际欺凌人家妻女。各种手段无不用其极。但凡天下有眼睛有耳朵地士人都会鄙夷不齿!” 既然说了。张越此时也懒得客气。干脆把话说了个痛快:“你们自诩忠良。却不能使百姓温饱。保一方太平。奏实情于上。通言路于下。忠字 良字何在?白莲邪教在山东一带传播已经不是一年两位在山东至少都当了五六年七八年的地方官,眼看邪教做大却无动于衷,可看到新来的杜大人殚精竭虑铲除祸根却仍是袖手旁观,你们可有寸功于百姓,有寸功于朝廷?放任邪教为祸地方,要说别有用心,这才是别有用心!还有,各位是不是昏头了?6公公乃是宣召圣命的天使,你们轻侮于他,便是轻侮皇上!” “你……你狂妄,你血口喷人,你……你居然勾结阉竖!” 张越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左布政使张海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一句,忽然感到喉咙口仿佛堵塞了什么东西,忽然一头就栽倒晕了过去。这下子,其他人不由得手忙脚乱,待想要再反驳的时候,6丰却再不给这些人机会,大手一挥,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扑了上去。这群京营卫士在北京城也常常做这种拿人的勾当,手段自是精熟,不一会儿堂上便空空如也。 这大堂乃是平日布政司官员议事的大堂,高大轩敞,6丰颐指气使号施令之后,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气,斜睨了张越一眼便嘿嘿笑道:“小张大人你真是好口才,竟是当场骂晕了一个人!这些家伙确实是昏头了,竟然敢质疑皇上的圣旨,这罢官还太轻了,就该处他们大不敬之罪,然后追夺他们的诰封,让他们子子孙孙不得出仕!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自居士人么,咱家非得断了他们这士人的根!”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张越明白当太监的心眼都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倒是未必,但睚眦必报却是铁板钉钉的。见6丰那张脸上满是戾色,他便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回是奉皇上旨意,只要把此行种种一一奏报,皇上自然会有圣断。多说多错,多做也是多错,何必给被人留下抓把柄的机会,公公你说是不是?” “小张大人提醒得极是,咱家险些就犯错了!这帮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家伙,和他们较什么劲?到时候如实报说,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想到朱棣往日的秉性,6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立刻诚恳地对张越打了一躬。他如今才三十,尽管下头缺了某个重要玩意,但眼看前程一片大好,当然不愿意轻易断送了。想到张越这一路上一向尊重自己,关键时刻还常常有所提醒,他更是越看人家越顺眼。相形之下,他隐约感到新上任的那几个布政司官员瞧不起自己这个太监,心里头便忌恨上了。 离开济南往青州上路的时候,他上马之后还恨恨地瞥了那济南府一眼,心中转起了某些阴毒的念头。而一旁的张越将他这举动收入眼底,心里不禁有了计较。 青州驿在青州南门外,分前驿和公馆。前驿乃是接待往来公差信使以及圈养马匹以及处理公务的地方,除正厅、后厅、送礼房、库房、厨房等等几十间屋子之外,还有马房二十间,存有马匹近百,足够应付一般公文邮传。而公馆则是招待往来官员,门楼鲜亮,正堂三间,共有四个院子,都是正房三间,南北厢房各两间的格局,由驿丞按照官员品级安排。 尽管是不入流的小官,但驿丞徐三胜对自己这境况却很满意。迎来送往也就是辛苦些,可只要好好经营帐目,每月按数目领到钱粮柴炭后总能有不少盈余,却比费心钻营当官容易多了。再说了,他这驿丞一当就是十年,深得这伺候上官的诀窍。 伺候文官怠慢些不打紧,那帮人能做的顶多就是告状给小鞋穿,但伺候武官或是皇族宗亲却不同,马虎一丁点就可能挨鞭子。于是,当得知这回钦差大人要住青州驿的公馆,他简直是连头都愁白了。人家随行还有五百京营军士,他就是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都不够!直到这天傍晚迎来了那几个打前站的,他那满腔担忧方才化作了欢喜。 此时,跟在那为的壮汉身后在整个公馆中转了一圈,他那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彭爷,既然是小张大人这回当钦差,怎得不进青州府衙住着?小的只担心这公馆寒酸简陋……” “咱家大人上回又不是没住过,有什么寒酸简陋的?”彭十三满意地看了看收拾得干净敞亮的正房,这才转身吩咐道,“你吩咐那些杂役小心伺候,咱家大人是脾性好的,那位6公公难免有些挑剔,不过只要好好恭敬着,总不至于会出纰漏。 总而言之你记着,到时候大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管迁都在即,但南京仍是一副盛世太平景象。(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到\多朝官认为这六朝金粉古都乃是全天下最适合作都城的地方,奈何朱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性,当初那些劝谏反对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他们也只好眼看各部院66续续往北边搬迁。于是,为了设法留在南京,甚至有不少人常常往东宫和成国公府跑。 相形之下,张这个江宁知县只是七品芝麻官,倒是不用和其他官员那样费心上窜下跳。只他身在帝都,人人都是上官,迎来送往在外应酬的日子竟有一多半,这知县着实难为。若非他靠山够硬,又有成国公朱勇多方照拂,单凭他初次当官,这错处能让人挑出一大把来。 大明制度,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杖八十,因此他和孙氏自然住在江宁县衙。由于是天子脚下,这江宁县衙也比寻常上县县衙大一倍不止,后衙房舍极多,轻轻松松就安置下了所有家眷仆从。没了顶头的婆婆和妯娌,孙氏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也就是侍妾红鸾上回诊出有身孕的时候,她心里颇有些恼火,但须臾也就过去了。 张攸和妻子恩爱,更知道孙氏心气颇高心眼有限,因此儿子在外头做官的景况大多瞒着妻子,纵有信捎来也是自己在书房先看了,回头挑着能说的对孙氏分说一二,66续续瞒下了无数事情。因此,孙氏只当张越在任上万事稳当,根本不知道杜家和孟家先后出事。她只顾平日打理家务照顾女儿,一心谨慎持家,竟是很少和别家女眷往来。 这一日,她正在房中和珍珠芍药两个丫头在几匹绸缎中挑挑拣拣,预备给女儿做两条新肚兜,忽然听到一个年轻媳妇在门外通禀了一声:“太太,外头大舅老爷来了,说是特意打开封来瞧太太的!” 一听这话,孙氏顿时愣住了。她祖上也是官宦人家,父亲虽说没出仕,但家境也还殷实,在开封府也算是大户人家,因此当初才会和张家联姻。然而,父亲去世之后,两个兄长分光了家产,却谁也不理会她这个在张家不受待见的妹妹。直到她的丈夫和儿子先后经科举头有了出身,他们方才使人常常送些东西过来,但彼此之间情分早就淡了。 随手搁下手中一匹茧绸,她不禁冷笑了一声:“特意来瞧我?想当初我为了越哥儿的病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我在家里处处受气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我回家里求恳他们设法帮老爷一把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儿?这会儿倒特意从开封来瞧我,不见!” 珍珠情知孙氏是说气话,忙站起身劝道:“太太,既然是大舅爷特地从开封过来,不管为着什么事,您总应该见一见,否则人家说闲话总不好听。若不是什么大事,太太便应了他;若是什么为难的,太太就是推了,别人也无话可说。大太太二太太的娘家都是有名头的大族,平日对她们颇有助益。如今老爷少爷都已经有了成就,太太何妨扶一扶娘家。” “我就怕他们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孙氏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仍是被珍珠这席话所动,斜睨了她一眼便笑道,“你既这么说,就和我一块出去见见他。芍药留在这儿好好再挑挑,挑两匹做工最好没有线头的,回头等我回来再动针线。” 芍药连忙应了,珍珠便笑着随孙氏出了屋子。因这是家里亲戚,所以孙氏便吩咐在小花厅见客。顺着甬道到了地头,她一跨进门槛就看到左第一张椅子上坐着大哥孙逢未。只见他头上戴着纬罗华阳巾,身穿一件潮蓝纱衫,腰系石青色绦子,脚下一双灰扑扑的黑面布履,那模样较之几年前苍老了许多。 见着孙氏进来,孙逢未愣了一愣,这才脸上堆满笑容起身相迎:“三妹。” 孙氏一想到以前地旧事便恨得牙痒痒地。此时只淡淡地答应一声。见孙逢未下手还坐着一个人。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自己地亲兄长自然不要紧。可平白无故见一个外头人干什么?当下她便沉着脸问道:“大哥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地别人?” “哪里是外人。这是咱家不出五服地堂兄。四哥孙逢嘉。小时候你在家里见过地。怎生你忘了?”孙逢未仿佛没看见孙氏冷淡地样子。一面说一面朝下头那人打眼色。“四哥那一家素来都是住在浙西一带。前些时日他去河南正好遇上了我。所以我寻思着到京师来看看你。其实我早就想来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家里人口多。吃喝嚼用不少……” 听到孙逢未说这些。孙氏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孙逢嘉却是站起身来。他身上一袭天青色宽袖纱袍。头戴龙鳞纱巾。收拾得精神利落。又客 地上前厮见。孙氏不知这位久未谋面地堂兄何等路t7不迭。双方道了一番客套话。她便看到孙逢嘉从旁边地小几上捧起一个红色雕漆匣子来。 “三妹。我一直住在浙西。倒是很久不曾回开封。你出嫁得子种种大事都不曾赶上。也是这回到开封正好撞上了七弟。这才知道原来如今两家如此之近。多年不见。这是我地一点心意。都是浙西特产。三妹别笑话我尽挑些不值钱地东西就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孙氏恨地只是当初丝毫绝情地兄长。对于孙逢嘉倒没什么厌恶。此时听他说得客气。她连忙谢过。示意身旁地珍珠伸手接了。这才在上头西边主位上坐了。宾主重新落座之后。孙逢未少不得涎着脸说自家如今每况愈下。儿女嫁娶开销极大云云。末了又厚着脸皮说孙氏好福气。 “当初不是我有意不上张家的门,实在是家道中落不好意思。张家那是开封一带的第一名门,那位老太太规矩又大,我不是怕丢了你的脸面么?如今妹夫和外甥都有出息,三妹你稳稳当当做着官太太,我也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听说我那外甥如今很得圣眷,前些日子回了一趟北京,这会儿又当了钦差到青州去了,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步步高升……” 孙氏原本还听得颇为高兴,待兄长越说越兴起,竟是提起张越回京,之后又上了青州,她顿时脸色大变。前几天儿子还有信送来,张攸还和她念过那封信,怎得丝毫不见提起这些事,张攸甚至说儿子在青州任上干得好好的,平安无事?一时间,她只觉心乱如麻,孙逢未那一套套的恭维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这一走神,孙逢未不曾现,孙逢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此来不仅仅是为了攀这门富贵亲戚,而是另有大事相求,当下便轻咳一声打断了孙逢未没完没了的吹捧。见孙氏面上怔怔的,自己说什么话也未必能听见,他索性站起身来向孙氏深深一揖:“三妹,今天我随七弟登门,其实还有大事相求,万望你能够施以援手!” 珍珠见孙氏仍是愣在那儿,连忙在旁边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低声提醒道:“太太!” 此时此刻,孙氏满心都是儿子,回过神来看见孙逢嘉冲自己一揖到地,她方才回神,慌忙站起身道:“四哥快快请起,若有事情尽管直说,能帮的我自然帮。 只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外头的事,若真有什么要紧事,还得是我家老爷定夺。” “三妹,实不相瞒,我也是才知道我那儿子竟和令郎是同科进士,而且还因缘巧合都在山东上任。只他性急又倨傲,上司同僚下属都相处得不好,之前竟是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而下了锦衣卫诏狱。我花了无数功夫,也不曾打听到他的情况,如今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帮忙了。我也不求他能保住什么官位前程,只求他能够保住性命,我这个当父亲的就心满意足了!” 孙氏万万没想到孙逢嘉竟是央求这个,顿时六神无主。她如今也是满心惦念儿子,由己度人,孙逢嘉的儿子被关在锦衣卫那大牢里头生死未卜,自然是更加忧心。可是,当初张信为了脱罪让家里上下花费无数心思,她就算想帮忙,又哪里有这能耐? 思来想去,她只得满面为难地说:“四哥,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锦衣卫那地方很难设法,我家老爷只是七品官……” 话没说完,一旁的孙逢未就抢着开口说道:“三妹你可别小看了妹夫,当初在开封的时候,我曾经瞧见妹夫和河南卫所那位袁千户同桌吃过饭,样子极其亲密。那袁千户如今可是袁指挥使,若是有妹夫一句话,这事情还不是好办得很?再说了,四哥当然不会让你平白帮忙,为了儿子,他就是倾尽家产也再说不惜,四哥你说是不是?” 孙逢嘉眼下只想着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索性趁势屈膝跪了下来:“三妹,我也知道这事情得担着天大的干系,但万望你救救我儿子。如有需要打点的去处,不论多少我都会筹措出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夫妻也活不下去了……” 面对这苦苦哀求,孙氏一时间又想起了远在他乡的张越,不禁心如刀绞。这边厢堂兄孙逢嘉为救儿子不惜一切,那边厢她自己的儿子呢?如今可真的一切平安? 中了,虽说本月头里高烧少了不少更新,但病好了俺还是尽力保持的,涎着脸要几张月票使使……如果木有的话,那就给几张免费的推荐票吧,谢谢啦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章 夫妻本是一世缘 衙晚堂本是酉时散衙,但因为今天是成国公朱勇为年幼子朱仪庆生,朱张两家乃是世家通好,张自然收到了帖子,少不得备上贺礼上门道贺。高朋满座的宴席上,他一个区区七品官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单凭一个张字,他倒是不曾受冷遇,但这酒免不了被人殷勤相劝多喝了几杯,到最后还留下和朱勇对酌了三杯。 等到宴席散去,他出门被夜风一吹,不禁有些头重脚轻。因他来的时候乃是骑马,这时候不免犯了难,原打算向朱家借一辆马车,结果到门口时早有两个长随上来迎候。一问之下,他方才知道是孙氏细心,唯恐他喝醉了回不来,故而打了一辆车来接。 饶是如此,等到张踏进后衙的时候,也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带着丫头迎上来的孙氏见丈夫满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一面亲自上去搀扶,一面没好气地嗔道:“又是喝得醉醺醺的,都说冷酒伤肝,热酒伤胃,老爷你也不知道顾惜一些身子!珍珠,去看看厨下醒酒汤做得怎么样了,幸好我早有预备,否则若是这么躺下,明儿个宿醉一醒非头痛不可!” 尽管脚下踉踉跄跄,但张神智却还清醒,端详着妻子娇嗔薄怒的样子,他便笑道:“都说家有贤妻万事兴,有你前后打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天是多喝了几杯,可那是成国公高兴,人家都散去之后他还拉着我喝了好几盅。说起来成国公之前也夭折了一儿一女,如今也盼望着能保住这个儿子,大抵天下父母疼儿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丈夫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孙氏顿时想起之前孙逢未孙逢嘉两人来时提到的事。话到嘴边,瞧见张脸上通红,她便勉强按捺住了话头。走到门边上,早有小丫头打起了湘妃竹帘子,她和芍药两人合力将张搀扶进去,将其安置在东屋里一具靠背坐褥引枕俱全的软榻上。芍药弯腰脱下了张的靴子,又在旁边的铜盆中拧了毛巾递给孙氏。 孙氏忙着给张擦脸,却不防右手忽地被紧紧攥住。见他黑亮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她面上不禁微微一红,连忙使劲挣脱了。此时珍珠送了醒酒汤来,她亲自扶起丈夫喝了,又打了丫头给张换衣裳擦洗,自己也去卸妆。直到芍药把那一堆散着阵阵酒气的衣裳全都抱了出去,珍珠和两个小丫头也蹑手蹑脚都闪了,她方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都老夫老妻了,刚刚还不老成,没来由让丫头笑话咱们!” “有什么可笑话的,你都说了是老夫老妻,夫妻敦伦乃是人伦大理,如今又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张此时醉意稍解,心头欲念却是引了上来,伸手轻轻一勾就把孙氏拉到了自己怀中,因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把我赶到外头吹一晚上冷风不成?” 一听这话,孙氏顿时气急败坏地在张身上掐了一把,原本就微红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通红。那天晚上得知红鸾有了身孕,她便赌气把丈夫赶到了外头,谁料张竟然在院子里呆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害了风寒。着了慌的她前前后后忙碌了大半个月,那尴尬情形直到如今还记得。当下她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 “谁让你那时候死心眼的,既然已经有了妾在屋子里,难道不能再偷两个丫头?再不成就是书房里也能凑合一晚上,哪用在院子里吹风!” 张和孙氏乃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后就一直相互扶持,从无人问津一路熬到了今天,此时听妻子这么说,哪里不知道她是口不对心?趁着孙氏分神的当口,他冷不丁在妻子的面颊上亲了一记,又迅疾无伦地扯下了她的腰带。 “要死了。你居然在这儿……” 这种节骨眼上。张哪里肯放开怀中人。一下子便将她满腹言语全都堵了回去。接下来便是细碎地宽衣解带声。让人面红耳赤地喘息呻吟声。绣质软榻嘎吱嘎吱地摇晃声。伴随着男子地阵阵得意笑声和女子地小意求饶。最后倒是外间两个守着地丫头实在呆不住了。双双逃出了屋子去。 吹着外头丝丝凉风。赏鉴着空中那一轮皓月。珍珠和芍药脸上地红潮方才渐渐退去。她们都是孙氏一手调理出来地丫头。如今年纪也都到了该配人地时节。虽是丫头。但她们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对于未来少不得有几分畏惧。 只是张孙氏恩爱非常。之前两个侍妾一个死了。一个虽怀了身孕。日后景况如何却不好说。因此她们从没想过张会将她们收房。 此时。珍珠便没 说道:“老爷太太真是恩爱。都二十年夫妻了还是如) “是啊,瞧着真让人羡慕!太太之前问过我是否有看中的人,想来是要给咱们找人家。家里那些小厮不是蠢笨就是油滑,挑不出好的,可要聘给外头,我又舍不得太太。唉!” “大太太看上去慈和,待下人却一向苛严,二太太就更不用说了,鸡蛋里头还要挑骨头,相比之下咱家太太自然是最好伺候的主子。咱们都是买断的死契,聘给外头人就甭想了,那些小门小户的汉子如今看着咱们好,以后指不定怎么作践咱们!还是琥珀秋痕有福气……” 芍药正在折着院子里的柳条顽,还竖起一只耳朵听房中的动静,乍听见珍珠提起琥珀秋痕,她方才上了心,忙问道:“当初太太虽有让她们俩伺候少爷一辈子的心思,可少爷仿佛没碰过她们。再说,老太太把灵犀弄了过去,谁能越过了她去?” “少爷一向重情份,灵犀在老太太那儿固然得脸,但到了少爷跟前未必就一定讨好分不福分的也得看未来的少奶奶,若进门的容不下她们,将来如何也就说不好了。” 珍珠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但一想到今天陪着孙氏见孙逢未孙逢嘉时听见的那些话,她渐渐蹙起了眉头。老爷太太一向恩爱,若真有这样的事,为何偏偏瞒着太太? 屋子里的一对夫妻这会儿也已经云开雨散,孙氏原本打算叫丫头进来收拾,可张却只是搂着她,她也只好听之任之。然而,心里头憋的那些话不吐不快,她挣扎了一会,最终便咬咬牙道:“老爷,今儿个下午,大哥带着我一个远房堂兄来看我,求了我一件事。” 张微微有些困意,当下便不以为意地说:“你那个大哥素来就是踩低逢高的秉性,当初几年不上门,更不曾接你回门去瞧瞧,如今咱们渐渐有了些好气象就找上门打秋风来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大哥,若不是什么为难事,或银钱数目不大,答应他就是了。” “人家可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这求的事情也非同小可!”孙氏将孙逢嘉所托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才冷冷追问道,“越儿回京的事情你怎么不曾提起,既然都回去了,他又到青州去干什么?还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认识锦衣卫的什么人?” 这当口张仅存的那丝酒意和绮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压根没心思答孙氏的话,只反反复复在心里思量这其中的关节。他和袁方一直都有来回讯息传递,为了以防万一,都是用的可靠人传递口信,因此略一思忖,他便知道孙逢嘉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事。 谁能想到,兜来转去,那个孙亮甘竟然是妻子的本家侄儿? 这些倒也罢了,可他那个大舅哥竟然瞧见过他和袁方同桌吃饭,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当初他不曾料到自己还有考中进士的那一天,袁方也不曾料到能一跃擢升至锦衣卫指挥使,所以往来的时候也不像如今那么小心。孙逢未那个家伙乃是个贪财好利的小人,若是不堵上他那张嘴,日后只怕就是大祸害! 见丈夫只顾皱眉头,却不答自己的话,孙氏火气上来,竟是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随即便赌气背着身抽泣了起来:“我就说越儿每次有信来你都不让我瞧,却原来是有意欺瞒我。我就越儿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什么闪失,我以后也不活了……”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早说出来你肯定是天天惦记着,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时时刻刻操心么?”心烦意乱的张扳过了孙氏的肩头,好言劝慰道,“咱们的儿子有出息有主见,做事情也很有章法,再说又有贵人帮衬,你就放一万个心。倒是你那堂兄求的事情,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我只怕得脱一层皮!” 孙氏只是气不过丈夫的隐瞒,这会儿听张说了这么一番话,那心思立刻从儿子转到了丈夫身上。她一个激灵转过身子,面上满是惊惶:“难道这事情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见他们……可我已经对他们说了未必能办,要不我明儿个就派人回绝……”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张实在不想把另一层关节说出来让妻子忧心,索性将她揽在了怀中,“英如,若是他们再求见,不要答应也不要回绝,直接让他们来见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踩人,人捧人 明开国的那会儿,武将带兵征战,杀敌之外对百姓也,更有大批幼童被阉割送入宫中。之后天下太平,洪武帝朱元璋严禁武将随意掠幼童,于是就有不少养不起孩子的家里私自阉割。6丰六岁上头就被自己的父亲阉割之后送入宫来,熬油似的熬了二十几个年头,如今乍见宫外花花世界,他渐渐就流露出了本性。 这世道素来便是人踩人,在宫里卑微的时候,他卑躬屈膝伺候着那些大太监,等到飞黄腾达,下头自然有好些小太监伺候。可之前踩的都是那些和自己一样扯着公鸭嗓的同类,再满足也是有限,如今能在那些掌管一地乃至一省的文官面前摆架子,那才是一等一的得意。 此时,站在青州府大牢门口,望着那阴森森黑漆漆的牢房,又闻到那种说不出是馊还是臭的味道,6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说是太监,又出身贫寒,但他素来有洁癣,身上收拾得极其干净,若不是生怕不招皇帝待见,他恨不得在衣服上熏香,盖下那股挥之不去的尿臊臭。瞧了瞧自己那双今早刚刚换上的簇新薄底鞋,他便转头看着张越。 “小张大人,这趟事情虽是以您为主,可大牢这种地方不是善地,不若交给底下人去核对也就罢了。再说了,人都是杜大人和你抓的,怎么可能有错?” “毕竟是杀人大事,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情知6丰是不愿意去大牢,张越笑说了这么一句就建议道,“此次的案卷凌大人已经吩咐送去了前头签押房,不如6公公去那儿先审阅审阅?叫上小吏在旁边诵读,既省力又省心。” “那敢情好,咱家听小张大人分派。” 张越如此一说,6丰顿时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心想跟着这一位做事情还真是没话说,轻松的活计归自己,重活人家全都包揽了,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回头他一定要好好使劲替张越说一番好话,没看张谦靠上英国公好处多多么? 等6丰带着随行两个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了,张越这才微微一笑,旋即虚手一抬对知府凌华做了个手势。搭档了小半年,彼此之间甚有默契,凌华二话不说就先进了门,张越带着彭十三紧随其后,其他属官则是知机地留在了外头,只有几个差役跟了进去。 青州府监牢乃是洪武年间新建,为防犯人逃跑,整个监牢造得四四方方极其结实,地上一层,地下还有一层。自然,往地下挖土成本太高,这地牢比起上头的四十间牢房要小得多,总共只有五间监房。由于大明律重杖刑流刑,徒刑的情形较少,这牢房很少出现人满为患的状况,但这一回却是从地上到地下都塞得满满当当。 六月天原本就闷热,监牢里密不透风,人满为患地塞了数百人,自然是什么味道都有,地上也是污水横流。尽管如此,知府凌华也顾不上这些,目光朝栅栏里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犯人扫了一扫,他便回头看了看张越,低声说:“咱们到里头去?” 名册的核对自然有四个差役代理,张越只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和凌华说话,毕竟有些事情让人居中代转实在不方便。有那五百京营军士随从,他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6丰随行,他这个钦差更是名正言顺;然而,他要私底下见什么人却难上加难,毕竟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虽说有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但凌华这个文官也不是什么心软地主。 想到这一杀就是那么多人。他只是心里头稍微有些不舒服。可只要想到如果这些人真正闹起来死地就是自己。他仅有地犹豫也会如潮水般退去。他甚至感激张越这一回挡了大干系。就连杀人都一手包办了。 趁着差役逐个牢房核对人地时候。他便和张越一气走到了前头差役休息地地方。这里早就清空了地方。没有一个闲杂人。兼之鼎炉里放了些花花草草之类地叶香。倒是中和了外头那刺鼻地气味。和张越面对面地在桌子两头坐下。他便不安地问道:“听说汉王世子请得圣旨。三天之后要亲临刑场。是不是要都司衙门再调些兵来?” 张越心想这是预料之中地事。若汉王府之前被朱棣那一通申饬就此消停。那才是奇哉怪也。当下他便笑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刘都帅已经从卫所调了数百人。再加上我随行地京营精锐。只要在城门口仔细盘查。绝对出不了事。再说了。我昨天刚到。三天后便开刀杀人。纵使有漏网之鱼想要营救。急切之间也没法安排。” 凌华见张越镇定自若。心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又商量了一番三日后地安排。他忽然想到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地太监。忍不住就抱怨了起来:“那个6公公实在是让人看着就厌烦。不过是一介阉人而已。偏生常常挑三拣四。说话阴阳怪气。真不知道你怎么忍下来地。这阉竖不得干政原本乃是太祖铁律 重用此辈。实在不是好事。”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还好,到外头可不要表露出来。他才三十岁就已经升到了从四品,以后大约还要受重用。”张越轻飘飘一句话岔过了话头,又问道,“今年夏粮收成如何?这该播种的下一茬是否已经种下去了?我留下的那个刘工匠如今怎样?” “夏粮收成还算可观,大豆好些地方都已经种下了,但大多数地方仍在观望,毕竟这事情得一步步慢慢来,倒是山蚕不少人家已经开始试着养了,毕竟咱青州府内其它的没有,就是荒山最多。那位刘工匠成日里在各处乡间跑,人家都送了他一个大匠的名号,他倒是得意得很。亏得有那位喜儿姑娘在旁搭手,否则他腿脚不便也是难事。” 那丫头竟然还没有回高山屯? 张越眉头一挑,着实有些诧异。而凌华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不禁使劲拍了一下巴掌:“险些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之前你和杜大人先后调兵,知府衙门又往四处张贴了你那妙笔生花的榜文,倒是有不少百姓幡然悔悟,衙门66续续又抓了一些人。抓到的人里头有人出,说是白莲教教主唐赛儿带着几个心腹不知所踪,如今白莲教群龙无正乱腾腾的,有不少都躲进深山落草。我寻思让他们成了匪患那就糟糕了,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皇上的宗旨是此等逆党见一个杀一个,倘若没有招安,这些人我还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山东之地多水多山,他们往哪里一躲,就是派出数千人围剿也未必能找到,除非是内应……”说到这儿,张越不禁停住了,一下子想到自己设法留下的那几十条人命,不禁眼睛一亮,“这样,你榜文下去,再让人散布消息,若有出愿为内应既往不咎,另赏纹银百两。即便这内应一时半会没有消息,让他们彼此怀疑,最后说不定内讧之后就散了。” 之前释放的那几十个内应已经是名声在外,故而凌华一听就明白了张越这主意究竟是什么意思,少不得在心里嘀咕了一声阴险,面上却笑呵呵地连连点头。两人头碰头又商议了一阵,外头就传来了彭十三的声音,却是差役已经清点完毕。站起身出门接过厚厚一摞名册,张越随手一翻,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名字,心里忍不住闪过了一句话----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即便那要哭的一家人绝对不会乐意,但掉几百颗脑袋总比掉上几千颗几万颗好!他只是秉承圣意来杀鸡儆猴的,由不得心软! “走吧!” 张越合上名册,招呼了凌华一声就往外走。 然而,刚刚差役清点核对的时候,一间间牢房中关着的犯人即便原先正昏昏欲睡的,这会儿也全都挤到了栅栏处,一双双手从里头伸了出来,叫嚷声此起彼伏。 “狗官不得好死!” “大人,小的只是受人蒙蔽,小的家里还有七十岁老娘,小的可以戴罪立功!” “老子就算死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乱糟糟的嚷嚷声夹杂着差役手持鞭子挥出的尖啸和喝斥声,这一切声音都随着监牢大门的缓缓关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张越还是凌华,这都是第一次亲自踏足这个地方,两人站定之后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凌华无可奈何地叹道:“如果可能,我今后绝不想踏进这儿一步!” “凌大人所说也是我想说的。”张越苦笑一声,旋即打起精神问道,“按察司宋大人三天之后可会赶来?。” “宋大人前些天病了,但若是身体稍好,应该就会赶过来……” 凌华正想接着再说些什么,一个差役却忽然一溜小跑冲了过来,近前来也顾不上行礼就急急忙忙嚷嚷道:“大人,好些本地缙绅送来了帖子,说是想要拜见两位钦差大人,这人都在府衙前边花厅那儿等着。这该如何打他们,还请大人示下。” 杀人之外还该干什么,这原本就是张越这一回下来时考虑的事情。经此一事,短时间内他只怕要在北京闲置一阵子,越是如此,他就越得作一番安排。想到之前打过交道的方家,想到心思不小的6丰,他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 “既然人家都上门了,那自然得安抚安抚,你去签押房请6公公!” s:老爸痛风病又犯了,唉,怎么和老朱棣一个病,一大早就去挂水了,前头烧才刚好啊,55555 今天翻了翻打赏记录,有好几位的打赏数目把俺给吓倒了。俺知道那都是大家血汗钱,谢谢大家的捧场!不过要给还是给些免费的推荐票吧,正好有月票的话给我月票也行,这个打赏实在是高消费,瞅着高兴是高兴,但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厅位于府衙后衙的北边,一共是三间屋,建造得轩敞墙上挂着朱红泥金大匾,上书“清心寡欲”四字。大匾下乃是一张大案,大案两边有两张楠木交椅,下头俱设脚踏,此时正空着,只垂手侍立着两个年轻小厮。 东西两边壁上挂四轴书画,都是当地名家所作,一边是泼墨山水和清风白鹤,另一边则是岁寒三友和牡丹图。两侧各设八张椅子,这会儿一多半上都坐着人。 这些缙绅往日都是常来往的,中间甚至不少还有拐着弯的姻亲关系,因此这座次排得整整齐齐。方家自然而然占了第一,其余的则是一溜排下来,各自吃茶等候,纵使交谈也都是压低了声音。 山东地广人稀,这些缙绅都是坐拥无数良田的大地主,可这年头靠田庄过活终究不是生财之道,因此他们各自都占据了几桩赚钱的行当。像方家涉足盐业,往北京贩卖果品,还在山西潞州经营绸缎生意。伍家在本地开设有好些酒楼饭庄,更兼经营着各州府几座有名的青楼,私底下还有好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总而言之,安分当地主富家翁的只有寥寥两家,但即便是他们,也都感谢先头官府那雷霆万钧之举。 这要是白莲教泥腿子真的闹腾了起来,他们的家业产业岂不是要大大遭殃? 伍家的当家乃是一个弥勒佛似的胖子,因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名就叫做伍三荣。上头兄长却短命夭折,正支却只有他一个,这诺大的家业自然就归了他。他这大胖子原本就怕热,在这儿坐着又不好啪哒啪哒摇扇子,更没有下人打扇伺候,不一会儿,那一条松花色汗巾就几乎能揪出水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对上的方青低声问道:“方老弟,咱们是不是来得鲁莽了?这儿毕竟是府衙,钦差大人他们分明是住的青州驿,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不恭敬不诚心?还有,我从来没有和宫里头的公公打过交道,待会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伍三荣如今三十五六,虽说识字,但对于经史之类的学问却是睁眼瞎,平日见过的官员不少,可他也就是在山东之内名号响亮,哪里和宫里人打过交道? 方青却和这个看似鄙俗的胖子交情不错,当下就笑道:“放心,若是不能见早就有消息来了,不会让咱们一帮人在这儿坐等。小张大人不是摆架子的人,咱们虽说不知道他这个钦差来这儿做什么,但左右不过是杀人和安抚两件事。杀人咱们帮不上忙,但要说安抚,不是我夸口,咱们这些缙绅说几句话,那还是有人听的。今天不论小张大人说什么,咱们都先应了再说。至于宫中那位公公,拣好听的说就是了。” “方老弟说的是!” 伍三荣忙不迭地点头,总算是安心了,捧起茶盏呷了一口,身上仿佛也不那么热了。就在他决定耐心再等等的时候,外头檐下的一个差役忽然高声嚷嚷道:“钦差大人到!” 随着这一声喝。屋子里地人慌忙丢下正说了一半地话。正喝了一半地茶。纷纷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涌出了门去。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来求见地。怎么也不好在花厅里头大摇大摆地坐等不是? 及至到了外头。众人便看见了身着天青色小杂花纱袍地张越。然而。相比前头那个身着大红纱锦袍地年轻太监。张越那一身打扮便显得寒酸得紧。来不及研究什么主次地问题。一个个缙绅全都是五体投地拜了下去。由于山东之地鲜少有什么钦差之类地人物。因此那声音免不了参差不齐。但身段却一个比一个放得低。脸上一个比一个恭敬。 6丰此时心情极好。前头在济南府摘了一大堆官员地乌纱帽。尽管中间挨了骂。但总体而言却办得干净漂亮。那志得意满就不用说了。青州府这边分明是张越为主。他不过是陪衬。可张越事事都不曾丢下他。就连接见缙绅这等好事都让他打头。他那满足就甭提了。得意归得意。他总算还没有忘形。此时便停住脚步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张越。虚手让了一让。 这时候。张越方才笑容可掬地说:“各位请起。” 坐在花厅地主位上。张越少不得又打量了一下这些人。认出其中有不少是曾经在过年时来送过礼地角色。心里便有了计较。虽说这一次夏粮收成还算勉强。但入夏以来至今不曾下雨。再加上先前白莲教这一闹。若不好好设法。之后再酿成民乱也并非不可能。见一群缙绅个个都说着漂亮地颂圣话。又是连绵不断奉承逢迎。他忽然伸手压了压。 “6公公和本官乃是奉圣意而来。原本三日之后监刑完了就走。但如今青州府雨水极少。眼看入夏以后少不得又是大旱。实在是让人揪心。虽说此次一举擒获教匪数百。让蛊惑民心无立足之地。但若是大旱之后这些人死灰复燃。再次祸乱民心。则青州一地又要不安了。各位都是本地地大族。 道民心向背,这当口也应当出力才是。” 但凡本地缙绅早就习惯了官府的种种摊派,再加上他们一大群人自己送上门来,心中都算计好了该说什么话该干什么事,这会儿张越这么一开口,尽管有些出乎意料,但谁也不想让两个杀人钦差对自己有什么恶感,纷纷满口说愿意出力。 6丰起初被张越把名字放在前头,心里正高兴得意,压根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妥,因此张越怎么说,他就在旁边附和。直到几个缙绅应承了趁着夏忙之后的空档修水渠堤堰,听从官府分派维持粮价,他方才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这回下来就是为了杀人的,水利粮价之类的勾当关他屁事? 心里嘀咕,他却直到傍晚回了青州驿用过晚饭,方才派人把张越找了过去,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张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办完事就走,管那么多干吗?” “6公公,若是咱们这儿杀完人之后回京,没过多久山东又有民乱,皇上一怒之下,指不定要怪罪咱们办事不力。”张越随口一说,见6丰一下子僵了脸,他便笑道,“放心,这事情我不过是起个头,剩下的自有官府和那些缙绅去办,不用咱们操心。” 时候家里穷的时候,6丰还当过流民,自然知道这一旦民乱是什么光景,遂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朱的脾气素来是说风就是雨,万一有什么闪失迁怒到他身上,那就实在划不来了。当下他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但心里仍有些芥蒂。 这宫里如今常有中官出去当钦差,少不得都有些油水,先头他在济南府停留时间短也就罢了,这一回到青州居然也没人送礼。这没好处倒是其次,他这回出宫不少太监都是羡慕不已,要没一点收获,回头岂不是被人笑话! 6丰心里正痒痒难受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却蹑手蹑脚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张越还在便在一旁角落里站了不吭声。瞧见这光景,张越心中哂然一笑,索性借口另外有事起身告辞,待到院子中,他便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隔着那层斑绣帘,影影绰绰地就能瞧见那小太监正在6丰身边点头哈腰似的禀报什么。 他的院子就在隔壁,出了这边院门,顺甬道走上几步就到了地头。一进院门,他就看见胡七四人正一排整整齐齐站在那里,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就笑骂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屋里头等,谁让你们杵在这儿立规矩?怎么,上头不要你们了?好了,都随我进屋说话,否则人家还当我不近人情,身边人才回来就在院子里罚站!” 胡七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见张越进了屋子,他们连忙跟了上去。虽说他们被袁方派到张越身边随侍,但毕竟都想着将来补入锦衣卫。这负责侦缉的锦衣卫和入值宿卫的锦衣卫原本就不同,并不一定要出身功臣子弟,谁能想到,皇帝忽然会萌生出设立东缉事厂的想法?这当口袁方若是在锦衣卫安插私人,这应景就是最大的把柄,他们也少不了倒霉。 由于此行出来乃是公干,张越自然不能带丫头,因此屋里便是连生连虎服侍。连生打起帘子请张越进屋,等到外头那四个大汉鱼贯而入,他就朝连虎打了个眼色,兄弟俩脚底抹油溜出了屋子,却是在门外十步远处昂挺胸地当起了看门神。 “大人,先头不是咱们不愿意留下,而是……” 张越却摆摆手打断了胡七的话:“先头的事情就不用解释了,我知道袁大人自然有为难之处。我只问如今,你们这一回来,究竟是临时给我打打下手,还是准备长留?” “咱们来之前袁大人吩咐过,以后他和咱们四个再无关联。”说出这话之后,胡七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袁大人给了咱们三条路,一是去掌管一家可靠的铺子,二是收服整顿北京的地头蛇以供日后使用,三就是来跟随大人。咱们四个经商不擅长,也不想再和那些欺软怕硬的鼠辈打交道,全都愿意来跟随大人。” 袁方还真是奸猾,这样三条路摆在面前,未来前途如何自然是不问自明!尽管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疙瘩,尽管知道这四个人如今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但用人之际,张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有一件事我正好交给你们去办,也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候补锦衣卫的本领。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的规矩很简单,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直说,不得阳奉阴违。”他说着又屈下了一根手指,沉声道,“第二,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不得擅作威福。” s:继续求推荐票,有推荐票的都给我吧……要有月票顺手给一张就行,本月月票能突破五百我就满足了,毕竟先头因病缺勤好几天……(,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三章 灰飞烟灭 大街酒楼饭庄客栈林立,绸缎铺金银铺古董店等等比t[来就是青州城最热闹的地方,每年元宵灯会都在这儿举办,进城作小买卖的人也常常往这里凑。(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而,除了做生意之外,这西大街街口还有一块诺大的空地。每逢秋后处决犯人,这里往往是里三层外三层,临街几座酒楼上的好位子都会被预订一空,甚至有乡间财主专程进城来看杀人。 这一回榜文一出,各酒楼饭庄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了,三楼二楼的位子全都被人抢光了不说,甚至还碰到好些提出特殊要求的人家。什么用屏风隔开设雅座,什么自家携带碗碟瓷器,还有大手笔的富商单独包下整个楼面。当知道这一回来看杀人的竟有不少女眷时,纵使这些酒楼饭庄的掌柜无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也只有咂舌的份。 只有当初经历过靖难之役的老人对人们这种看热闹的热情不以为然,这砍一个人的脑袋固然是血腥刺激,砍十个人的脑袋就是碜人,砍一百个人的脑袋……那些看热闹的人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好!于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凑热闹,也有不少决定在当日闭门不出的百姓,好些店铺的掌柜也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当日下门板不做生意。 尽管不过是一个月,但那股请愿的热潮仿佛都变成了昨日黄花。按照官府的话说,白莲邪教以佛母之名妖言惑众,若有信奉一律重处。为此,有的人将佛母的长生牌位放到了家里隐秘处供着,可更多的人选择了遗忘和回避,毕竟好民不与官斗。甚至有曾经的信众乐呵呵地拖儿带口去看杀人,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当初顶礼膜拜信奉的人之一。 行刑的这一日,官兵一大早就清道设防,在各处布设关卡,刑场附近除了山东都司安排的各卫所精兵之外,五百京营精锐也都撒在了城中,城门口更是屯驻重兵。不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阳就把地面烤得烫,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晒得蔫了,直到一个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一串绳子押过来,众人方才有了精神,人群中更是传来了一阵阵聒噪声。 “怎么队伍这么长……今儿个究竟要杀多少人?” “不知道了不是?这一回要杀四百多号人,也不知道官府的刽子手够不够!” “上一回看凌迟,那真是整整看了三天,这一回四百多号人一天能杀完?照我看这回要整整杀上十天,这十天之内大伙有的是热闹可看!” “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么多人齐齐斩,血光冲天,指不定闹出什么妖氛来……” 最后一句低低的提议很快就被淹没在看热闹人群的喧哗声中。一年到头除了秋后处决的时候,这夏日就能遇上杀人的能有几回?这样的热闹不看,要等下一次那得猴年马月?于是,议论声哄笑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竟是把刑场变成了喧嚣的菜市场。 而对于此时已经坐在刑场前高台的张越来说,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小说《基督山伯爵》中那段罗马狂欢节上刑场杀人的细致描写----爱看杀人的不单单是大明百姓,这放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可即便如此,处死有各种方式,朱棣非要执拗地将这四百多人显戮斩。即便刑部从各地以及军中6续调来了四十名刽子手,青州本地还有四人,一天要杀完仍是够呛。 天上地日头此时升得正高。刑场上那些光着脑袋地犯人起初还破口大骂。但毒辣辣地阳光底下跪了只一会儿。他们就被晒得昏。一个个都耷拉了脑袋。围观地人群个个抖擞精神。甚至还高声嚷嚷着让这些将死之人留下话来。 刑场下头待斩得犯人捆得一个个如同粽子。有地跪在地上死命挣扎。有地则是认命地一言不。也有地勉强应合人群中地嚷嚷声答上一句。更多地人只将目光往人群中瞥看。希望能有同伴前来营救。 “公公。午时二刻了!” 高台上尽管有顶棚。但仍然异常炎热。6丰已经咕嘟咕嘟喝下了三杯茶。也顾不上什么钦差大人地体面。只顾着摇手中扇子。听到旁边地小太监说才午时二刻。他不禁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见张越仍然四平八稳坐着。他又舔了舔厚厚地嘴唇。对于这即将到来地杀戮一幕。他颇有些兴奋。手心竟激动得全都是汗。 这可是杀人。四百多号人。等回宫之后他当然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汉王世子朱瞻坦歪在一具软榻上。眯缝眼睛望着刑场上那些犯人。拳头攥紧了放松。放松了又攥紧。数年苦心谋划。就是指望能驱使这么一群泥腿子做些事情。可结果竟是被人连根拔起。再好地计划也化作一场空。不但如此。丘长天更犹如平地消失一般无影无踪。若非海南实在太远。留着丘家也能够掣肘此人。他恨不得把帐全都算在剩下地丘家人头上。 张越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要命的是那个杜下手竟是那样准,即便知道要得罪汉王府仍是不管不顾,甚至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一眼 觉对方只是沉着脸坐在那儿,他又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他那位只知道打打杀杀口吐狂言的父王非要找回一点脸面,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悉数化为泡影,而且偏生还根本反击不得! 刑场四周少说也围着数百人,都被全副武装的军士隔离在外,四周酒楼饭庄的窗户和栏杆后也都露出了一个个张望的脑袋。这时候,无论高贵或卑贱的,眼睛里都只容得下一样东西,那就是刽子手的刀。无数人议论着刽子手的刀法好坏,无数人议论着那腔子里的血能喷出多远,无数人猜测着是否会有刽子手事到临头手软退缩,却几乎无人关心那些要死的人。 斜对刑场的燕子楼上,三楼各个雅致包厢全都订了出去。因掌柜想得周到,所有雅座俱是用四扇屏风隔开,互不搅扰,因此此地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这会儿四处都充斥着莺莺燕燕的软言谈笑声。东边凭栏处,两个身穿石青色纱衫的女子正俯瞰着下头的刑场,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则是紧攥拳头,忽然侧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问了一声。 “真的没法救他们么?” “怎么救,刚刚来的时候你不是没瞧见,官府这回严防死守,就等咱们上钩!” “可就算咱们不动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圈套里钻?他们可是放出过风声,救出宾鸿的就是新任教主。三姐你这回不出面,以后谁也不会遵奉你为教主了。” “是我不顾他们,还是他们不顾大局?要不是宾鸿忽然在卸石棚寨拉起大旗,怎么会惊动官府,怎么会断绝咱们最好的根基?你别说什么占山为王的话,那些寨子被官兵烧得烧,毁得毁,如今青州群山咱们再也呆不下去了,就连蒲台也开始清查信教的民众,这劳什子教主还有什么好当的!他们就算要救宾鸿,这会儿也该动手了,你看此时可有人?不是我小看他们,他们顶多也就是事后闹腾一遭,可看过今天这场大刑杀人,寻常人早吓破了胆!” 唐青霜被这话噎得面色白,好半晌,她才憋出了一句话:“那三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要看看那个狗皇帝派来的狗官!若是早知道他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角色,当初我在孟家就应该取了他的性命……可惜了,我不想在师傅面前杀人,竟是留下了这样的祸害!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咱们教里的人怎么会和汉王府扯上关系,岳长天虽然跑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这事情和他脱不开关系,要弄明白这些,自然就只能慢慢查。” 听到岳长天这三个字,唐青霜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心头后悔至极。她几乎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了岳长天,可那个人却翻手将一切捣毁得干干净净。难道那时候的柔情蜜意都是他装出来骗她的?还是说在他眼中,这一切原本就是逢场作戏,为的就是算计白莲教的势力? 当监时吏来报午时三刻已到的时候,张越信手从签筒中拈出了那一块令牌,面无表情地扔了下去。想到接下来的一幕,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眼看令牌落地,围观的人群全都骚动了起来,当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刽子手提着鬼头刀大步上前时,那气氛更是达到了高点。 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明晃晃的大刀,盯着那刀锋划出的弧线----须臾,刀锋落下,带起一道道高高喷溅的血箭,深浅远近不一地喷洒在了刑场上,那利落的动作竟是没有让一个人出惨呼呻吟,倒是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倒抽凉气声、赞叹声、叫好声、起哄声……更有胆小的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引来了周遭人的哄笑。 平生头一次看杀人的张越只觉得眼前弥漫着一股红幕,那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倒是旁边的6丰在见血之后就向左右赞道:“这一回都是调的精干人,好快的刀!” 尸和头颅很快就被人一具具清理抬了下去,十几桶凉水往刑台上一浇,不等血渍收拾干净,就有军士将绳子绑着的又一串人赶了上来,就着那尚未流尽的血水中将他们一个个按在了地上。见血之后的犯人大多已经瘫软了下来,但也有一下子大癫狂要反抗的,却被一个个刚刚杀红了眼睛刽子手一脚踹翻在地。当这一轮再一次四十多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人群中的喧嚣比刚刚已经小了许多,而空气中已经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当四五次杀戮过后,朱瞻坦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祖父和父亲那样的屠夫----于是便喝令护卫挡在身前,深深后悔起了这一回为何不让其他弟弟代走这一趟。 刚刚还面色淡然的6丰这会儿脸色白得和死人似的,身上直打哆嗦。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是骇得动弹不得,甚至有一个吓得尿了裤子。前来观刑的青州府衙官员也多半支撑不住了,即便是山东都司的那些武官,对于这样的场面也颇有些惊悸,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围观的人群已经完全没了起初的热闹劲,全都安安静静站在那儿,那表情都定格在了适才鬼头刀挥下的一刹那,就连眼睛都不会动了。酒楼饭庄上的女眷们早就远离了窗户和栏杆,胆小的甚至已经昏厥了过去。正对刑场的所有临窗雅座上,这会儿还能有兴趣站着观看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这些人,目光里头也多了惧怕少了激动。 看一回杀人很刺激,连着看第二回兴许还有些兴奋,但一连三四次四五次过后,留给人们的便是深深的恐惧和惊骇。 看杀人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那些烈日下的待宰羔羊更是不消说,昏厥过去的不在少数。即使不少刽子手乃是军中决死囚的老手,这会儿挥刀的姿势也渐渐有些僵硬疲惫,原本磨得雪亮的屠刀也仿佛不像起头那么锋利无匹。那四个青州本地的刽子手甚至已经觉得腿脚软,只是倚仗烈酒的烈性和当空的艳阳方才勉强继续着这场杀戮。 张大人……”6丰终于僵硬着转过脑袋,见张越仍然像最初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心中除了钦佩还有些恐惧。 然而,这当口他实在没空管别人,遂强笑道,“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暂时离开一会,这应该不打紧吧?” “6公公尽管去好了。” 听到张越这平板的声音,6丰陡然觉得心里惊悸得紧,下意识地决定离这位杀人钦差远些。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自己也算是杀人钦差。趁着这一次还没见血,他几乎是连跑带走地闪进了旁边一座早就被征用的酒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旋即便暴戾地吩咐掌柜拿酒来。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碗烈酒,他这才回过了神。偏就在这当口,外头竟是传来了一声惨叫。 “见鬼!” 6丰闻声双腿一软,竟是坐倒在地,再看那掌柜也已经矮了半截,几个小伙计早已经躲在了柜台后头。看见这幅情景,他顿时觉得自己不算太丢脸,只要是人,看到外头那副景象绝不可能淡然若定! 当这一场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刑杀终于结束的时候,所有仍然活着的人都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但旋即便有人抑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青州城从来没有这么杀过人,大约整个山东整个天下也不曾在太平年间这样杀过人。几乎没人还有看热闹的兴致,第一个人拖着僵硬的双腿惶然往后退,遂即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当最后的尸被清理完之后,围观的人群几乎已经全部散去,周遭酒楼饭庄上也已经都没了人。 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无数腰佩长刀的军士,这时候,6丰终于溜了回来,走路那条腿仍有些不听使唤。见观刑的那些官员个个脸色不好地离去,他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看到张越离座而起朝自己点了点头,他立刻摆出了庄重的架势,却是先来到了朱瞻坦前头。 “世子殿下可还好?” 朱瞻坦刚刚才吞下一丸药,听此一问不禁冷哼了一声:“皇爷爷派你来监刑,无非是要向庶民立威,可你竟然半途看不下去丢下职责跑了,你这钦使也未免当得太轻易了!来人,备车马回乐安,今儿个我算是见识到了!” 看也不看面色尴尬的6丰,他又意味深长地瞧了张越一眼:“小张大人倒是不动如山,这一回杀人杀得青州胆战心惊,就连整个山东也要震动一番,只怕以后小张大人就得多一个屠夫的名号了。太平盛世还从来不曾这样杀过人,皇爷爷固然杀伐决断决不容情,但你毕竟是文官,这杀人屠夫的名号以后随你一辈子。加上起头你那位老师又得罪了无数武臣,你可算是得不偿失了!” 眼瞅朱瞻坦带着大批随从扬长而去,6丰不禁在暗自腹谤,随即便满脸堆笑地上前对张越说:“小张大人,虽说咱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可这一回血流成河,百姓难免惊悸,咱们是不是留一阵子再走,回头也对皇上有个交代?” 整整十次大屠杀之后,张越早就麻木了,因此朱瞻坦那番阴阳怪气的言语他根本懒得理会。见6丰这会儿又有了活气,他哪里还不知道其人秉性,当下便漫不经心地说:“6公公考虑得极是,咱们就在青州驿再住几天,如有事情也好尽早处理,免得回去之后再生枝节。只不过我有些事情要和府衙凌大人他们商量,有什么事情6公公自己做主就是。” 这正是6丰最最盼望的一句话,他立刻两眼放光地满口应承了,刚刚杀人时那股惨烈劲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想趁着多留的这几天,把那天晚上答应的事情办了。 趁着6丰一马当先和几个小太监离开,落后数步的张越立刻对身后的胡七吩咐道:“盯紧他,不拘用什么法子,他留在青州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下来,尤其是银钱往来。” 法拆,索性一并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四章 知善知恶是良知 管也爱凑个热闹,但青州驿驿丞徐三胜却没什么心思。五百京营军士大多住在附近青州卫的军营中,可堂堂钦差怎能没个护卫,于是,他少不得连自己家里的房子都腾了出来给这些兵大爷住。再加上钱粮柴炭的支出一路走高,他又得借着钦差的虎威往上头磨嘴皮子要供给,还得天天算盘珠子拨得响亮算收支帐,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傍晚时分,好容易算好了帐,他方才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打起帘子从帐房里头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两个杂役正背对自己站在院子角落里窃窃私语。尽管这些杂役都是使惯的老人,他还是本能地蹑手蹑脚走近了几步。 “以前只看着那位小张大人待人和气,想不到竟是那样心狠手辣!亏我还让你替我圆谎,特意进城去看杀人,结果差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不知道,那实在是太惨了。一连十回,刽子手的鬼头刀都砍出了缺口,之后…晚上我那份饭你替我吃了好了,我这会儿根本吃不下东西!” “有这么吓人么?不过是砍脑袋而已,怎么比得上几年前那场凌迟?啧啧,那可是一刀刀把人给碎割了,你那时候还大声叫好,这次怎么那么软蛋?” 我一块溜去看热闹的老裴比我还没用,看了一半就跑了,回来之后呕吐得一塌糊涂,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站不起来!幸亏你没去,要是去了也和我一个样!” 两人正嘀嘀咕咕,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喝:“老子成天忙得上窜下跳,你们居然敢偷懒!他娘的,今天谁去看了杀人,老子扣他工钱!” 一听到这声音,两个杂役顿时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回过头来千讨饶万求情,那个下午偷溜出去的又在逼问下将刑场上的事情一一道来。就在这时候,外头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嚷嚷,道是钦差大人回来了,于是院中三人再也无心说什么闲话,立马屁颠屁颠前去迎接。 折腾了这么一下午,6丰一回来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下令谁也不得打扰。张越虽说勉强和徐三胜交谈了几句,但脸上也没了先头监刑时的淡然若定,微微有些听晚饭已经送到了房中,他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同样吩咐晚上没有通传不得踏进院子。 连生连虎兄弟下午硬是被张越留在了驿站中,这会儿连生打起帘子让张越进屋,口中不禁抱怨道:“少爷您可是回来了,难得有这样的热闹,您竟然不肯带我们兄弟俩去,非得把咱们留在这见鬼的驿站里头!就连这儿的杂役也有好些溜出去看热闹,偏偏咱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张越径直冲到了一个铜盆架子旁,伸手使劲一抠嗓子,竟是剧烈呕吐了起来。他原本还有满腹牢骚,见此情形却是给吓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连虎闻到满屋子都是酸臭的气息,又见张越面色苍白,顿时明白事情不对,连忙又找了个铜盆塞给连生,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大哥,赶紧去打一盆凉水来!记着,千万别对人说少爷有什么不妥当,打了水赶紧进来!” 赶了连生出去。连虎也不顾那股难闻地气味。疾步走到张越身后帮忙抚背顺气。又去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半是强迫地给灌了下去。见张越仿佛再也呕不出什么东西。他方才把人架到了炕上东头坐着。又垫瓷实了引枕和靠背。 这时候。连生已经端着满铜盆地凉水进来。正不知道该搁哪儿是好地时候。连虎却又出声提醒道:“赶紧把那个铜盆拿出去。把里头地东西用土灰埋了。小心别让人看见!” 连生没好气地将铜盆放到角落。捏着鼻子上前把那一铜盆地秽物端了出去。口中没好气地嘀咕道:“你小子倒会讨好卖乖。脏活苦活都是我干。就知道支使人!” 这当口连虎根本没听见大哥在嘟囓什么。紧赶着拧了冷毛巾给张越擦了一把脸。见张越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了反应。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又去倒了一杯滚烫地热茶。这一回。不用他多说什么。张越就伸手接了过去。 “少爷。您这是……” “知道今儿个下午我为什么不想带你们两兄弟去么?” 连虎向来比哥哥机灵,眼珠子一转便机灵地答道:“小的只知道,少爷做事一定有少爷的道理,这肯定是为了咱们两兄弟好。” “你们若是去了,不是当场出丑,就是像我这般事后出丑……今天晚上,青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作恶梦……” 张越此时一闭眼睛,眼前就是那血腥屠戮的刑场,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简直是挥之不去。整整一个下午,他甚至不知 出了几身大汗,甚至分不清那是被热出来的汗还是被汗。幸好天气太热人人如此,他身上这件湿透的青色纱衫丝毫不起眼。只不过,他那僵硬的双腿居然能支撑着他一直回到这屋子,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 果然,人被逼到紧要关头,那潜力是无穷无尽的。 这会儿连生已经端着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铜盆又进了屋子,见张越脸色好看了些,他连忙搁下盆子上前去,低声问道:“少爷,刚刚是小的说错了话。您眼下可好些了?晚饭大约已经凉了,要不要小的送去厨房热一热再吃?” “不用了,我没胃口。” 摆摆手答了这么一句,张越总算是恢复了少许精神。若不是用绝大的定力支撑着,他早在监刑的时候就恨不得和6丰一样半路溜之大吉,甚至在半当中一头栽倒过去也有可能。那时候有无数百姓的眼睛看着,有众多的眼睛看着,他就是撑就是捱也只能这么熬下来。 百姓可不知道杀人的是皇帝,更不会知道他不过是被指使的那只手,众口铄金之下,以后谁也不会忘记他手中有四百多条人命。原先的好名声这么一转手,就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恶名。果然不愧是一刀一枪从侄儿手里夺下江山的永乐皇帝朱棣,这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吩咐厨房这几天不要送荤腥菜过来,一应饮食都以清淡为主。” 连生连虎都知道张越不是那种不食荤腥的居士,此时听到这么一句吩咐,他们俩不由得面面相觑。联想到刚刚的反应,他们自然醒悟到那是张越杀人后的后遗症。要把自家这个胆子决不算小的少爷弄成这般光景,那刑场上会是怎样惨烈的场面? 沐浴更衣之后,嘱咐连生连虎自己去睡,张越站起身径直来到了里屋。这青州驿自然是没有书房之类的设置,一应陈设都不过是为了供路过的官员歇宿,因此屋子里头除了靠墙的床之外,只有一张样式简洁的书桌,文房四宝也不过是实用而已。此时吃不下东西,也同样睡不着觉的他往书桌前一坐,先是研了一砚台的浓墨,然后随手拿过了一张纸。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写了这么一句之后,他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稍稍消解了一些,顿时一句句回忆自己曾经倒背如流的阳明先生诸多名言警句名句,少不得依样画葫芦写了出来。 “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而祸全。”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有志于圣人之学\,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之微也,不亦谬乎。” “……” 一口气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全都默写了一遍,额外又抄写了三遍《教条示龙场诸生》。直到手腕一阵阵酸痛,书桌上那一叠纸用得精光,他方才放下了笔,满意地看着那蝇头小楷。虽说不能和沈家兄弟那种在楷书上出神入化的大家相比,但在年轻一代中,他这一手楷书也能算得上颇有小成,不负杜昔日严加督导之功。 尽管这会儿睡意饿意全无,但比起之前进门时那光景来,张越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干脆起身出了里屋。见外头连生连虎兄弟没有回房,只是在炕上头碰头打起了瞌睡,他也没去叫醒他们,挑帘出门下了台阶。此时外头明月当空凉风习习,他刚刚在屋子里写字了,又憋出了一身大汗,索性就在院子中打起了拳。只打了大半套,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这么晚还打拳,可是心中郁闷难以疏解?” 张越闻声停下,见门口赫然站着刘达,他不禁眉头一挑,随即笑问道:“如今只怕满青州城的人都要改口叫我屠夫了,你怎得还敢上门?就是那个驿丞也素来挡客最是拿手,这一回居然好心放了你进来!” “谁不知道我是大人的心腹,这个大匠绰号也是因大人提拔推荐方才得来,我一报上名字,那位徐驿丞二话不说就放行了。”刘达觑着张越脸色,心中顿时了然,随即上前一步说,“大人若要回京,可否带我一个?我能教的都已经教给河店村那些年轻小伙子了,在这儿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还能为大人出一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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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后,东方氏看也不看白芳一眼,笑吟吟地向顾氏请了安。瞧见冯氏还没到,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卖乖的机会,在顾氏左下手站定之后就笑道:“听说这是江南那边今年特贡的贡品,送到宫里总共也才十车,要不是老爷如今在都督府当差,这就是花钱也没处买去。再说御赐的东西,即便烂了分给下人,被人知道难免要说不恭敬。” 尽管刚刚才夸过张攸,但这会儿东方氏画蛇添足又说了这么一番话,顾氏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而白芳本不在乎区区几个蜜桃,不过是为了讨顾氏的喜欢,这会儿听东方氏口口声声说什么下人,又是一口一个不恭敬,她心里顿时恼火得紧,面上还只能赔笑。 “几个蜜桃而已,有什么不恭敬的?” 这会儿却是冯氏牵着张赳一块进来。她施礼过后。见东方氏面色不好。她哂然一笑。旋即就将张赳推去了顾氏身边坐着。这才淡淡地说:“我刚刚打外头回来时听几个管事媳妇说。送蜜桃来地中官没让家里人出去叩头谢恩。足可见皇上是真正体恤武臣辛苦。更不会禁着大伙儿均沾恩典。我先头去地就是英国公府。恰好那边宫里也赏赐了四篓蜜桃。英国公夫人虽说喜欢。但不敢多吃。只留着两篓。剩下地两篓就让我带回来了。” 由于刚刚出门拜客。冯氏此时尚未换下身上地大衣裳。那大红遍地金地颜色光泽晃得人眼睛方氏原本地盛气顿时熄了一半。尽管她如今也是二品夫人。但英国公府却很少去。原因很简单。王夫人每次见她都是神色淡淡疏离得很。她根本寻不出什么话好说。因此。这时候冯氏把英国公夫人搬出来。她就是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冯氏笑着出门吩咐了一声。外头管事媳妇就又搬来了两篓蜜桃。自然也是二十个。这一回却是个个完好无损。别说烂地。就连破皮地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精心挑选过。 既然多了这么一些。长媳又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顾氏自然心里有数。当下就吩咐白芳把那四个烂了半边地蜜桃拿出去让几个小丫头一块分了。 吩咐完这些。她就对冯氏说:“这蜜桃虽说是温性。但还是适合寒性体质地人吃。赳哥儿一向热性大。上次我还瞧见嘴角起了一溜水泡。少吃些蜜桃为好。你带 去。只许给他吃两个。其他地瞧着分就是。不过是尝+t 见东方氏站在那儿揪着手帕,她哪里不知道这老二媳妇心里又犯了别扭。 以前她还觉得东方氏精明乖巧,如今瞧着却总觉得不省心,敲打几回不起效用,她也就懒得多罗嗦:“你也带一篓回去,哥儿起哥儿素来不喜欢这些,哥媳妇保不准喜欢,还有老二房里那个害喜的,给她送两个。” 顾氏如今是连方水心的名字都不想提起,分派完长房二房,见白芳和几个小丫头笑吟吟地一块进门,她便没好气地笑骂道:“一个个猴急成什么似的,让人看见还以为没见过好东西!挑三个送去西院给灵犀她们,我这儿留两个就够了,其他的凑一篓送去杜家。那位杜夫人毕竟是越哥儿的师母,杜大人不在,少不得我这个作祖母的照应一下。” 白芳瞧见东方氏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异常痛快,忙屈膝答应了,又和三个小丫头一起把桃子重新整理装篓。眼看冯氏和东方氏陪着说了一会话就各自带着东西走了,她便又收拾了一个三层食盒,在底下放上三个蜜桃之后,她觑着顾氏的脸色,又在第一层第二层装了几样中午送来顾氏却不曾动过的点心,不过是玫瑰酥、杏仁饼、水晶糕、瓜仁烙四样。 “你这丫头,就惦记着灵犀!”顾氏自然看见了白芳的“小动作”,嗔了一句,心里头也着实惦记着西院,“你且慢些,越哥儿一走,她们那儿难免有人会怠慢。前几天你二太太还说过晚些放月钱的事,这样,你到里头我那个匣子里头翻找翻找,把上回那包银子给她们送过去。还有你们做不完的几色针线,一并送过去,让她们三个一块帮忙做一做。” 白芳和灵犀以前就要好,听见这吩咐自然乐意,连忙亲自去取了东西。等出来后吩咐一个小丫头提了食盒,她便出了北院往西院去。由于心里头高兴,走在路上她甚至感到脚下步子都是飘的,一进西院大门就嚷嚷了起来。 “灵犀,秋痕,琥珀,快出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正房那竹帘子就被人掀了开来,探出脑袋的恰是秋痕。瞧见是白芳,她一溜烟出了屋子跑下了台阶,瞅了瞅后头一个小丫头拿着的食盒,她不禁笑道:“少爷一走咱们就没人理会了,白芳你居然还记得咱们!这几天日日都是纯素,最多加一碗炖蛋,吃得我嘴都淡了,这食盒里头什么好东西?” 秋痕一向手快,一下子便揭开了第一层,瞧见是两色精致点心就喜笑颜开。白芳和她性子仿佛,此时没好气地抢过盖子盖上,一把将人拉进了堂屋。见灵犀和琥珀不在,她连忙开口询问,得知是去领一袭新帐子,她就撇了撇嘴。 “二太太以前管家还公允,如今是身份水涨船高,花钱却越\精明小气。今儿个还为了几个桃子排了我一顿,幸好有大太太在旁边说了几句公道话。对了,这食盒中的四色点心是老太太让我送来的,底下三个桃子是宫里赐下的,老太太说让你们留着尝个新鲜。” 她说着又放下了手中包袱,先从里头拿出了一对暖额和暖耳,还有各色丝线和绣样图纸,这才解释道:“老太太那儿最近在预备过冬的东西,还有送给英国公府未来少爷或是千金的绣品和衣裳,所以要做的针线太多,得让你们帮个忙。” “咱们三个都闲得要\慌了,有事情做那是最好。”秋痕满口就答应了下来,因见那包袱里头还有东西,她不由得嗔道,“你有什么东西就一块拿出来,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那是老太太体恤你们仨,让我特意送来的二十两银子!”白芳这才道出了实情,因见秋痕便不无殷羡地说,“老太太生怕三少爷一走你们没钱使,额外吩咐了我这么一遭。说起来自从搬到北京,进项虽多,但开销也大,眼瞅着七月就是太子千秋节,听说二太太为了预备这一趟,把先头庄子里那些出息都搭上去了!” 就在皇帝赐武臣蜜桃,就在众多人都盘算着七月丙寅皇太子千秋节的这一天,宫中却忽然传来了朱棣的旨意----皇太子千秋节免贺礼。这已经是连续三年皇太子千秋节免贺礼,尽管这条旨意为文武官员功臣世家省去了好大一笔开销,但人们不得不有所猜测。 从来皇太子千秋节都是文华殿大宴,如今百官大多转到了北京,难不成皇太子千秋节除了免贺礼,还要罢贺不成? 中估计大家月票也不多,除了月票之外,使劲召唤免费的推荐票……(,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喜大悲 说之前就想到太子千秋节可能免贺礼,但保定侯府仍)e便开始打点,预备到了时节就送去南京。吕夫人一向不管繁琐家务,因此这些都是张晴操心。于是,这一日宫中传出这样的消息,上房之中吕夫人少不得对张晴感慨了一番。 “今年也就罢了,前年是太子的四十大寿,皇上还下旨免皇太子千秋节贺礼,这寿辰过得冷冷清清,不过是几家亲近臣子贺了一贺。按照常理,千秋节当赐府部堂上、春坊、科道、近侍锦衣卫及天下进笺官宴于文华殿,如今竟是连这个也省了。” 靖难功臣老一辈的几乎都不在了,如今剩下的都是第二代,要保住爵位荣宠,有些事情却比人家能想象的更艰难。就好比这一回预备的那四十二枚银质寿桃,送不出去还能回炉重铸,但若是不准备,到时候有什么万一却要被人揪着把柄。 作为保定侯长媳,在南京的时候张晴也随众拜见过太子妃,此时心里也难免有些惊悸。 只不过如今要紧的不是皇太子千秋节,而是另一件事。忖度片刻,她就说道:“这罢贺礼也就罢了,原本大伙儿就都想到兴许有这么一遭。我只觉得皇上先头也许会借着皇太子千秋节放了大伯,毕竟陈留郡主这准信都传来好几天了,偏生至今还没动静。” 吕夫人这时候却笑了。虽说膝下有儿有女,但她对张晴这个精明能干脾气又好的儿媳妇素来喜爱,当下便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又语重心长地说:“皇上做事情从来都是任凭心意,不论杀人还是放人都不会想到皇太子千秋节是否临近,否则也不会这时候把越哥儿派到青州去监刑。陈留郡主既然都捎带了话,咱们不妨耐心等着,指望老爷是没用了,这事情他使不上劲。” 见张晴点头,她忽地又想起先头孟俊回来时提到的事:“听说你二叔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摆夷女子,前两天还挨了御史弹劾?他年纪也不小了,怎生也学年轻人那般多情了起来!我记得你二婶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家里头若是不太平,他就算仕途上飞黄腾达也没趣味。” 尽管偶尔回门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风声,但长辈的事情张晴不好多做评论,不过笑着推说不知道罢了。婆媳俩正商议那份已经备好的寿礼该如何处置,堂屋的竹帘子忽然被人风风火火地撞开,却是张晴的陪嫁大丫头抱夏。 “夫人,大奶奶,大老爷……大老爷被放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吕夫人一句话脱口而出方才醒悟到犯了语病,连忙改口道,“老爷和俊儿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什么消息都没有…说这些,人是出了锦衣卫狱,还是已经到了家里头,可有什么受伤或是不妥当?” “奴婢也不知道,是大老爷家里打\人来报信,奴婢正好经过垂花门那边,听到了就赶紧先来给夫人报个信!”抱夏连忙解释了一句,这才屈膝行了礼,“这会儿只怕内院的媳妇已经把人领进来了,夫人和大奶奶再等一会儿就能有准信。” 保定侯孟瑛和孟贤虽说嫡庶有别。但兄弟俩昔日地关系还算融洽。因此这时候吕夫人哪里耐烦在上房坐等。招呼了张晴一声便掀帘出了门。还没下台阶。一个管事媳妇便引着一个年长妈妈进来。就这一照面地工夫。吕夫人和张晴都认出了这是贴身伺候吴夫人地夏氏。 夏氏见着吕夫人和张晴都站在门口。忙上前屈膝行礼说:“启禀保定侯夫人。大奶奶。我家老爷一个时辰前刚刚到家。人倒是好好地。只精神颇有些不济。因为先前没得到风声。老爷竟是自己骑马回来地。到了门口大伙儿才知道。几位少爷小姐都欢喜坏了。”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阿弥陀佛。大嫂总算是盼着了!” 吕夫人原就是信佛地人。这会儿忍不住双掌合十挪着手中数珠喃喃诵了一段经文。一旁地张晴想到孟敏一个人操持家务管束弟妹。还要照顾病重地吴夫人。也忍不住替她松了一口气。心想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孟贤给盼出来了。 回到房中。吕夫人在炕上西头坐下。又招来夏氏细细盘问。待得知孟贤在锦衣卫中不曾吃什么真正地苦头。她这才安了心。遂留着夏氏说说家常。又问起了吴夫人地状况和孟敏地婚事。这唠唠叨叨就是大半个时辰。她正准备打\夏氏回去。一个管事媳妇又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说话地声音满是惊惶。 “夫人。大奶奶。不好了!丰盛胡同那边孟府又打\了人来报信。说是大太太……大太太殁了!” 此话一出,不但正在念 夫人浑身一震,就连刚刚如释重负的张晴也怔住了。)欢喜的夏氏听到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身子歪了一歪,竟是一下子昏厥了过去。满屋子的丫头媳妇听到这消息也都惊得懵了----虽说早知道吴夫人的病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但谁能想到,孟贤刚刚放出来,吴夫人还打\了人来报喜讯,这会儿却说没就没了? 人,备车,去丰盛胡同孟府!” 从刹那间的震惊中回过神,吕夫人立刻提高嗓门吩咐了一句,见张晴仍呆在那儿,她连忙提醒道:“这当口不是慌乱伤心的时候,快回房去换一套衣裳,咱们一块去那边看看。四丫头虽说灵巧懂事,但碰上这种大事决计已经没了分寸。还有,记得把家里头办过丧事的稳妥人全都带上,让账房那边随时预备着!” 张晴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带着抱夏迎春匆匆出了院子,却没有径直回房,而是到小议事厅敲响了云板,把所有管事媳妇都召集起来,交待了一应事务,这才急急忙忙去换衣裳。因她是年轻媳妇,箱笼里头少有素淡颜色的衣裳,好容易才找出了一条白绫裙子和一件白纱衫。抱夏和迎春张罗着给她换上,然后也双双到屋里去换行头。 等到三人打点完毕到了垂花门和吕夫人会合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吕夫人也换了一身素淡衣裳,眼圈微微已经知道了刚刚张晴那番分派,倒也没有怪长媳来得慢。当下一群人纷纷出门上车,由于不知道丰盛胡同孟府那边情形如何,因此吕夫人几乎将能带的帮手全都带了,就连白布和生熟麻布也都准备了好些,连人带东西足足塞了七辆车。等到了孟府门口下车时,婆媳俩看到那门口挂上的白灯笼,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仍是不免为之失神。 由于先头在青州遣散过一批下人,回到北京后又遣散了一批,如今孟府那座宅子虽说还大,但内中的人手却比以往少了一半不止。 门上这时候只有一个门子,见着外头一下子停了一长溜马车,他打量了片刻撒腿就往里头跑,却是忘了出来迎候。瞧见这光景,吕夫人知道府里头定然是一团乱,连忙带着张晴往里走,又在门上留下了两个稳妥的男仆。 从屏门入了外院,放眼看去竟是瞧不见人影,沿甬道几乎要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张晴方才看到一个管家一溜小跑迎了过来,顿时皱了皱眉。 “二夫人,大奶奶,实在是怠慢了,出了这样的大事,上上下下都乱了套……” “越是出事越是不能乱,门上怎么也得安排两个人,一个人进去报信,门上就空了,从大门到这儿几乎没看到人,若是有歹人闯进来如何是好?”吕夫人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番,见那管家连声答应,便指着身后的人说,“这会儿大老爷和你家少爷小姐们只怕都回不过神,我把人都带来了,你把他们全都分派下去,先把事情料理了。” 那管家正\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听见吕夫人这话,他顿时感激万分,退后两步就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小的多谢二夫人体恤!小的斗胆,请二夫人和大奶奶赶紧进去瞧瞧,四小姐哭昏了过去,老爷人都木了,几位少爷小姐也慌了手脚。” 张晴闻言连忙搀扶了吕夫人,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这里却四处都是人,只一个个都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看上去丝毫没有章法。若往日看到这般情形,张晴二话不说就会呵斥上去,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么多,只能匆匆往里头赶。等远远看见最北边孟敏的那个小院时,众人就听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干嚎。 “晴丫头,你听着这是不是大老爷的声音?” “大约……大约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毕竟自己的父亲也曾经在锦衣卫大牢里头走了一遭,如今还在交趾,几乎数月才能有一封信捎来。如今孟贤虽说好容易脱出大狱,可一回来面对的却是妻子病亡,那种悲怮不是本人绝难想象。 耳边充斥着那种悲伤绝望的哭声,吕夫人着实挪动不开步子,许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大嫂含辛茹苦等了这么久,终究是等到了大哥放了出来,这走得也算安心了。可对于四丫头来说,她的天却塌了……” 几天苦读明史,\现自宣德之后就没几个脑袋正常的皇帝,唉…… 继续召唤推荐票啦,有月票的也留给俺吧标五百(,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争一口气,不过为面皮 杜家在北京根基浅,杜当初又不过是出仕不久的文官的宅子自然比不上那些公侯伯府的轩昂壮丽,只得了一座三进院子套一个小跨院,附带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花园。由于所用的下人几乎都是从浙东老家**来的世仆,因此即便如今杜下狱,家里头也并没有乱了方寸,来来去去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私底下也很少议论。 北京的盛夏素来干热,杜家又不像大富大贵人家那样置有冰窖,自然没法在各处摆放冰盆消暑。好在裘氏的正房周边种了不少竹子,总算还有些荫凉。杜亲自掌管账房,每日里计算好数目让负责买菜的林嫂捎带些瓜果,不过是尽着裘氏一人,至于其他人则是能省则省。饶是如此裘氏也渐渐看了出来,这一日下午就把杜绾叫到了跟前。 “绾儿,虽说你爹下狱之后至今消息全无,可就算他在,咱家也不指望他那些俸禄。这大热天的,你也别太俭省苦了自己,咱们家还没到那个地步。” 杜绾紧贴着裘氏坐了,这才笑说道:“娘,都说开源节流,我这如今不是先节流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家本来就不能和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比,每月开支总得好好算算。爹的事情我先头去拜访了两位沈大人,尽管他们都说性命无碍,但总得留着钱预备万一不是?这家里下人都不曾叫苦,我要是觉得苦,岂不是让人笑话?” “先头你爹爹一走就是十年,带累得你吃了不少苦头,这回又让你担惊受怕。”裘氏忍不住将杜搂在怀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之前你陪着孟家姑娘挺过了那最难的一关,谁能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咱们家?还有元节,好端端的竟是被皇上派去青州杀人。那么一丁点大的少年郎,却得背着那样大的……唉,造孽啊!” 杜绾任由母亲揽着自己,舍不得挪开了去,一时之间倒是没听清裘氏那些感慨。此时旁边只有伺候裘氏的丫头双萍,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别转头去抹眼泪。就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化不尽的愁绪时,小五却咋呼呼地闯了进来。 “太太,小姐,张府差了人来送蜜桃……呃,我出去让她们稍稍等一会……” 见小五鬼头鬼脑地要出去,杜绾这才坐直了身子,没好气地叫住了她:“人家特意送东西过来,哪有让她们等着的道理,快去请进来!双萍,去里屋拿抿子梳子和铜镜!” 裘氏听说是张府派人来送东西,倒也吃了一惊,待双萍取了一应用具,她连忙亲自给杜绾梳理抿好散乱的鬓,又拔下了一根嵌翡翠金簪插在了女儿的头上。 不等杜绾出声反对,她就笑道:“如今张家是老太太做主,差来的人指不定是有些体面的。你在家里素面朝天不用金玉不要紧,但别人瞧着不免寒酸。好了好了,预备见客吧。” 正如裘氏所说的那样,来送蜜桃的恰是顾氏亲自点派的两个媳妇,都是张家世仆。由于是老太太的吩咐,两人进了杜府之后一举一动都存了小心,更悄悄打量着这边的光景。瞧见四处下人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也还精神,她们心中不由得纳罕----当家老爷生死未卜,这家里居然能这样纹丝不乱,着实是难得了。 等到入了正房。两个媳妇看见正中坐着一位端庄妇人。连忙趋前屈膝问安。起身之后。年长地林氏便瞅见旁边站着一个年方二八地少女。虽则是家常密合色纱衫密合色裙子。头上隐约也只能看见一枚金簪子。除此之外手上脖子上都不见什么饰。但却流露出一股高华地气度来。情知这便是那位杜家小姐。她更是多瞧了两眼。随即方才收了神。 “这是今日宫中刚刚赏赐地皮薄汁甜地江南蜜桃。老太太吩咐送一篓过来让杜夫人和杜小姐尝尝鲜。老太太还说。如今三少爷不在北京。家里该当对府里多多照应。万一一时半会难免有疏忽地地方。还请杜夫人和杜小姐海涵。” 闻听是宫中赏赐。裘氏微微一愣。心里隐约明白了张家那位老祖宗地意思。不禁极其欢喜。毕竟。丈夫下狱家中无异于半边天就塌了。她哪怕强撑着不露分毫。但归根结底还是彷徨地。张家毕竟是英国公府地亲戚。如今有了这样地表示。不啻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杜如今应该还平安。只要知道这个也就够了。 她微微欠了欠身。见两个媳妇都闪到一边不敢受礼。又吩咐人拿了小杌子过来请两人坐。说了好一会话。因见两人常常向杜绾询问几句。她忍不住有些遐思。待到她们起身要告辞地时候。她便又开口说道: “多谢老太太如此惦记着。论理我和绾儿也是晚辈。回京之后本该是咱们去拜见地。只是一直都怕随便登门给贵府惹麻烦。所以一直都不曾成行。今天却还 太太让你们先送东西过来,咱们实在是过意不去。太热,常常让人头昏眼花的,我前些天让绾儿制了些薄荷香,夏天使用也能提提神,就劳你们带回去送给老太太。” 林氏刚刚和杜绾说了两句话,觉着这位千金机敏大方,很是不凡,又见裘氏谈吐清雅,人也和善,她心中愈觉得顾氏此番差遣他来肯定是为了张越的婚事,此时忙答应了。出了屋子,就有一个小丫头捧了一匣子薄荷香来,另一个则是送了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到了外头车上,她和另一个媳妇打开锦囊一看,却见是赏人用的两个小银锞子,不禁对视一笑。 这边张府两个媳妇从杜府回家,那边吕夫人张晴婆媳面对的却是一个泥雕木塑一般的孟贤。无论两人怎么说,孟贤却是丝毫没有反应,口干舌燥的张晴不得不丢下他去照看刚刚悠悠醒转的孟敏。看见昔日那个明艳大方的千金现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一把就将人揽在了怀里。 “大嫂……” 刚刚看到吴夫人含笑长辞的时候,孟敏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这会儿醒转过来方才感到心一阵阵揪紧似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抓着张晴的衣裳,不停地啜泣着,却始终不肯放声。直到张晴使劲拍着她的肩背,示意她该哭就哭,她这才渐渐放开了声音。 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的究竟是母亲,还是自己! 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尽管悲痛欲绝,但由于多年的习惯,她仍是摇摇晃晃坐直了身子,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强自起身就要往外走。张晴苦劝不住,只好在旁边搀扶着,待到了堂屋里,两人就看见孟贤正对吕夫人怒目而视。 “我孟贤自以为风光得意,这一回失算就把我打回了原形!我以为自己好容易得见天日,却偏偏看见夫人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弟妹你这回来得倒是及时,可当初那一次次需要保定侯府援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我被下狱这些天,一家人先是被赶出山东都司衙门,然后是夫人重病,再然后是无数人落井下石……平日里交情不错的同僚都作了缩头乌龟,作为亲兄弟的保定侯也只求情了一回就再不出面,这就是兄弟?” 孟敏听到父亲说话竟是这样不留情面,不禁大惊,连忙上前两步说道:“爹爹,我和娘回京之后,二婶常常让大嫂来看望,前前后后帮了咱们家不少……” “住口!”接连遭遇大变,孟贤此时再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冲着女儿就怒吼道,“你娘都死了,你还惦记着他们的好处,你是不是也后悔没脱生到你二婶肚子里,也好当你的保定侯千金!你娘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我看她是白疼了你那么多年!” 一下子遭到父亲当头痛斥,孟敏不禁又羞又气又惊,若不是旁边张晴搀扶着她的胳膊,她怎么都站不住脚。而吕夫人尽管心中恼怒,但想到孟贤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也不想和他一般计较,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哥若是要怪罪我和老爷不尽心,我也不想多解释什么,但你若是要怪罪四丫头,那就实在太不近人情了!这几个月里,她一面照顾大嫂,一面还要周全家里,这家里的担子都是她一个人挑的。为着你的事和大嫂的病,她甚至还在青州给人作绣品换钱,半夜三更带着母亲出去求医,有几个大家闺秀能做到这般!大嫂如今去世,最伤心的不是你,是她!大嫂走的时候等到了你回来,可大嫂走的时候甚至都来不及看到她风光大嫁!” 孟贤膝下并无嫡女,对孟敏这个庶出的长女一向抱有莫大的期望,刚刚不过是一时气急方才把火气撒到了她的头上。然而,吕夫人这一番话却让他面子上很下不来,尤其是最后一句风光大嫁更是触到了他心头的隐痛。 就因为庶出,世袭的爵位就和他无缘;就因为皇帝护短,他苦心孤诣的谋划不但一场空,还将以前的老本都赔了进去;就因为那些同僚朋友亲戚的冷漠,如今他一回来面对的就是妻子的撒手人寰……甚至女儿的婚事又要因孝期一拖三年! 狠狠瞪着吕夫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弟妹关心,就算夫人到了地下,我也一定会让她看到敏敏风光大嫁,我会让她比谁都嫁得好!”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甘寂寞本天性 农工商,朝士最贵,商贾最富,反而是夹在当中的农)说上下五千年来,重农素来是历朝历代的根本,但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纵使再勤勉,能得一个小康就不错了,根本比不上商人的豪富朝士的尊贵。而百工的地位则是比农人还要不如,在大明的赋役黄册上,一旦被编入匠户,则子子孙孙都是匠户,这身份几乎永远无法除去。 刘达倒不是匠户出身,却因缘巧合拜在了一位手艺精湛通晓众多技艺的工匠门下。他天性聪明,年纪轻轻就在继承之外又有创新,年方三十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他不合因为琐事得罪了当地乡绅,结果那乡绅买通官府,几乎害得他丢了性命。难以在家乡存身,他借着永乐初年的迁徙大潮,背井离乡从广西到闽东到湖北,又从湖北迁到了山东。然而,带着乡民修了一条水渠,他又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人,一瘸了腿就差点再次没了落脚的地方。 有了这样的经历,又在高山屯一住十年,刘达的性子已经没了初出茅庐时那种莽撞和锐气。可即便棱角都被磨光了,他始终不甘留在这种小地方蹉跎一辈子。今天远远看了一回杀人,晚间他终究按捺不住,遂径直来寻张越。 此时此刻,面对刘达那张异常诚恳的脸,张越思忖片刻就笑道:屋说话。” 住过只有茅草盖顶的土房子,住过山上的石头屋子,甚至还住过知府衙门的轩昂瓦房,这会儿跟着张越进了正屋,刘达倒觉得这驿站公馆的屋子颇有些寒酸。看见常常跟在张越身边寸步不离的连生连虎兄弟在炕上呼呼大睡了阵阵鼾声,他不禁愣了一愣,心想张越对身边人倒是一向纵容。 拄着拐杖转过身张越亲自打起了里屋那道帘子在那等着,连忙紧赶两步,颇有些受宠若惊。进了屋看见里间陈设,他更觉得诧异了。 “大人只要\一句话,别说知府衙门,青州城有的是富户愿意腾房子,可您偏要住在这驿站。恕我说一句实话,即便大人不在意这些,却也得考虑别人。那位6公公在宫中肯定也算有头有脸的,到外头少不得想捞油水,大人一定要住在这驿站,岂不是挡人财路?” 情知刘达乃是好心提醒,但这事情张越自有章程,却不好现在就对他明说。他自然知道抵达青州不过三天,6丰就已经上窜下跳做了不少事情见了不少本地富户----这些人有关说人情的,有想要送美人入宫的,还有攀关系求富贵的……总之是应有尽有。 “这事情我心里有数。倒是你真愿意抛下这儿跟我回北京?我自然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忙,只不过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虽说英国公乃是我的本家伯父,但毕竟隔着一层,经此一事之后,我回京之后的官职差遣也没个准,你跟着我可得预备好吃苦头。叶落归根,你也一把年纪了,若是真想回家乡,我也可以助你些盘缠,让人送你回去。” 刘达看见这屋子里只有书桌后那一张椅子,此外就只有墙边上的那张床,原本还有些犹豫,直到张越抬手相让,他方才不太自然地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直到张越闲适地径直坐在了床上,他方才想起这位小张大人当初在高山屯那位张里老家中也是不挑不拣,这才释然。只他心中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张越是否会答应,等听到那番话,他顿感心情激荡了起来。 “要说叶落归根。我自然也想回去。但我当初是被人赶出来地。那是乡间大户。我回去也没多大意思。再说我家乡地亲人也早就死光了。孤身一人未必就比如今强。大人刚刚说吃苦头。我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冷眼都受过。哪里还在乎这些是我说恭维话。您如今这深有把握地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忧心前途。” 情知刘达说这话就是下定了决心。张越也就不说别地推托话。索性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回头我让人去你那里收拾。到时候我回京地时候少不得捎带上你。” 等地就是这么一句话! 刘达心里一跳。随即便笑呵呵地说:“小地虽说在外头飘泊了大半辈子。但从来都没到帝都去见识过。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能有这福分。不过。蒙大人收留。小地也有些话想说。大人出身名门。落地就不愁吃穿不愁银钱。但有道是钱多不扎手。单单靠着家里地底子。终究难防万一。虽说当官地瞧不起商人。都说生财乃是小道。但人在世上。什么时候不要花钱?” 刚刚说话地这会儿。外间连生连虎地鼾声毫无阻隔地穿过那一层薄薄地绣帘子传了进来。屋子里两人倒也浑然没在意。此时。角落灯台上地油灯忽然噼啪一声\出了爆响。火苗忽上忽下跳动了了两下。仿佛是被刘达这番话给惊扰了一般。张越不料想刘达竟在自己答应了之后立刻改了称呼。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诧异之外便生出了激赏之心。 权贵人家虽说少不了涉足一些商事。但素来对这些极其鄙薄。杜 型的士人,轻财不重利,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银钱手握田契无数,虽然也在北京办了几家铺子,但与其说是贴补家用,还不如说是给家里闲置的下人寻事情做;即使是他那位暗地里应该经营了一些产业的父亲,也从来都是嘱咐他注重正业,不要堕入歪门邪道。 这明初乃是乱世刚刚大治的当口,大户人家注重的都是田产,对于经商致富都是嗤之以鼻。由于行的是开中法,后世一手遮天的盐商连个影子都没有;江浙一带也都是小作坊似的小商家;晋商徽商秦商闽商等等都还不显山不露水……毕竟,富甲天下的沈万三都死了,有几个活腻的商人敢露富?若张越从前表露出对金钱的兴趣,被斥之为不务正业还是轻的。 毕竟,如今之世和中明晚明时只顾着\家致富的风气完全不同。 见张越沉思不语,刘达误以为这话不曾打动对方,顿时有几分心急:“大人家里的状况小的也听说过一些,虽说您如今已经步入仕途,将来平步青云自不用说,但朝廷的俸禄终究有限,将来若是分家,那些田产每年的出产又有多少,大人又能有几分家族余荫?小的并不是鼓动大人把心思放在这一头,只是希望大人能够收几房可靠的家人,好好经营一些产业。”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张越跟前,认认真真地说:“大人可看过小的当初那张熬糖的方子?市面上货卖的糖有数种,不过是黑糖红糖冰糖,因其颜色纯度不同,价格相差何止十倍。 如今不论是上用,还是京城权贵豪富人家,所用的糖虽名为白糖,其实还是红沙糖,色泽偏黄。其实这张方子并不是古方,是小的当初在闽东熬糖的时候因缘巧合方才\现的。此法能熬出五等糖,最上等的洁白如霜,没有一丝杂质。” 这年头的盐乃是专卖,但糖却并非如此,贫苦的百姓甚至从来不用这么一味佐料。然而,这天下毕竟殷实人家不少,两京之中大富大贵的更不在少数,此外更有藩王宗室,难免有食不厌精不厌细的习惯。因此,张越仔仔细细听完,就明白这其中有多少价值。 “此法虽好,但一旦开始制作知不会被别人学了去?”张越从来就不是对钱财无动于衷的人,只不过他不会造玻璃肥皂镜子之类的物事,只好一直把这种心思埋在心里,此时却来了兴致,“纸里包不住火,就算再好的秘方,一年半载也必得泄露了出去。但只要抢得一年先机将招牌打出去,让京城的贵人乃至于皇族牢牢记住了,以后占住了大半市场之后,就可以大大方方把配方卖出去。” “大人倒是想得深远。”见张越一番话直接说在了点子上,刘达只觉得心中异常振奋,更觉得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熬糖需得用甘蔗,闽广之地荒地极多,这甘蔗不像其他作物,种下之后略微施肥就再也不用去管,自长自大,收获常年不绝,无论水旱都不要紧,价值极贱。闽广熬糖的作坊无数,但多半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张越此时已经完全心动,但仍不免问道:“闽广远在南边,你刚刚还说要和我回京?” 刘达这才嘿嘿笑道:“小的只是不乐意在山东再呆下去,可若是现在跟着大人回京,岂不是一个正宗吃闲饭的?别看小的这腿脚不便,撑着拐杖还是健步如飞!大人可以挑几个可靠的家人,也好管着本钱。此外喜儿那个丫头我赶都赶不走,她爷爷放出话来不要她这个孙女,我又不好赶她走,索性让她和我一块南下。” 这番安排自然是妥贴周到丝毫不差,然而张越却犯了难----他到哪里去寻可靠的家人?胡七四个是被袁方当成候补锦衣卫培养的,派他们去做这种事实在是可惜了。而其他人都是张家世仆,少了任何一个他回去如何向祖母顾氏交待?彭十三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英国公府的人。思来想去,他只得决定到时候让刘达先下江南,到父亲张那儿打秋风要人。 由于天气炎热再加上一闭眼睛仍是那血淋淋的一幕,这一晚张越彻夜难眠,直到天明也丝毫没有睡意。一大早起来用冰冷的井水擦了一把脸和身子,还不等用早饭,他就得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那几个曾经被他以内应之名放了一条生路的汉子,如今正在青州府衙闹着要见他。 然想起真的穿越了该咋办……俺实在是怀疑我们回去有几个人能真正捣腾\明的多数都是纸上谈兵的秀才,而且面对的还是一整个时代,当然,我这个女人要穿越就更倒霉了。和古人谈恋爱,倾倒王孙公子可以断定俺自个就一个死字,所以啊,我写不好穿越女主书,只能直接架空女主,因为无法代入…… 嗯,继续求推荐票月票啦,本月名次好凄惨啊,虽然不求一定要咋的,总得再多几张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千古艰难唯求存 大清早,青州城南门外便等候了好些进城的人,大多]4垛担子或是自家新鲜菜蔬,抑或是进城采买东西的庄户人家。因为税丁门卒刚刚到值,通行度极慢,一群人只得排队耐着性子等候。尽管时辰还早,但早早冒头的太阳还是颇有些劲头,晒得人人头上冒汗。几个光着头的樵夫一把把拿着布巾擦汗,几个卖瓜的老汉则是坐在大车上摇着蒲扇,闲来无事少不得拉家常闲聊了起来。 了大半辈子,杀人也看过好些回了,就昨儿个那场面最吓人。” “老叔你就甭提了,我到现在想起那情形腿还是软的!造反造反,还真是造他娘的头!” “听说还有好些流放辽镇戍边的,自己死了还要牵连家人,造孽啊!” 位小张大人从前看着是慈和人,想不到竟是如此好杀的主。我昨儿个可是在下头看见了,四百多颗人头落地,人家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群农人乡汉七嘴八舌正聒噪着,却听见背后马蹄声阵阵。几个人回头一看,却见烟尘之中有数十骑疾驰而来,虽说看不清头脸,但那腰间佩刀和穿戴却能隐约瞧见。忽然,一个眼尖的失声惊呼道:“仿佛是那些京营的兵大爷!” 一句话出口,城门处顿时一片哗然。一时间,挑担子的挑担子,推车子的推车子,闹哄哄拥挤不堪的城门口一下子让出了老大一块空地来。税丁和城门守卒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待抬头看见那风驰电掣进城的一行,这才慌忙去挪开了栅栏和拒马头头则是乍着胆子上前迎候。毕竟,他的职责是上前查验,就算为着查验挨了鞭子也是活该。 到得近前,看见领头那人的装束,那守卒的头头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全都丢到了爪哇国,慌忙退到了一边连声都不敢吭。他倒不怕挨了贵人的鞭子,但他可怕掉了脑袋! 纵马驰近的张越放慢了度,见城门口空空荡荡,几个税丁门卒都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站在那儿,周遭的百姓没一个敢正对自己的目光,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凶名在外。他也懒得多做思量,吩咐随从的彭十三去验了凭证,随即就带着随从军士护卫进了城,却是所到之处无人不退避三舍,就算有大胆瞅上他一眼的,那目光中不是惊惧就是慌张。 一行人到了府衙门前,数十个京营军士立刻齐齐下马一个百户甚至疾步上前给张越牵马执镫。他们都是京里人,自然知道掌管京营的安远侯柳升和张家即将是姻亲,军官们无不希望借此能够入了上头人的眼缘。张越最初还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就任凭他们献殷勤。下马之后,见迎候的差役一溜跪在门前,他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如今还真成煞星了? 须臾。知府凌华和其他官员也都迎了出来。 昔日同僚一下子变成了如今地格局。众人都有些不习惯。但那些不习惯却抵不住昨日四百多颗脑袋落地之事带来地惊悸。昨天回去之后。闹胃疼地不少。呕吐地也不少。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不曾睡上一个囫囵觉。不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就是到天明方才稍微合了合眼。尽管他们都用凉毛巾敷了又敷。但这会儿张越一眼看去。赫然看到众多黑眼圈和血丝眼----恰是和他一模一样。 府衙虽说也有推官管刑名。但由于各县都有县衙。需要府衙过问地案子算不得太多。这每日事务多半都是处理各县文书和布政司分派下来地公事。张越在这儿呆了大半年。对于这些自然心知肚明。和众官员说了一会话就笑着让他们自去办事。自己则是径直去花厅见人。然而。如今他走到哪里。身后那三十个健硕军士就跟到哪里。那动静却是不小。沿路好些小吏差役驻足观望。还未到地头就惊动了里头人。 衙门自古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虽说世上之事并不那么绝对。但要是搁在以往。徐二这一群人在府衙门前硬是咬求见。那就该乱棒打出。或是干脆下狱治罪。念在如今是非常时刻。凌华又不知道张越对他们究竟是怎样一个章程说法。这才吩咐把人都领到了花厅。 自从那一日剿灭卸石棚寨之后。张越就不曾再见过这些人。最有印象地也不过是老杨头地外甥徐二。然而即便如此。这会儿见到他们。他仍是不禁皱了皱眉。八个人衣裳倒还穿得洁净。但面色都是憔悴着瘦了一大圈。甚至还有好几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 “你们这是……” 徐二还算囫囵完整,回头瞅了一眼同伴,他转过头后就忽然屈膝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直起腰:“大人,先头是咱们不懂事不识好人心,直到昨天有人进城看了这么一遭,大伙儿才真的怕了。只不过昨儿个这么一杀,咱们在乡间原本就难捱,如今再也呆不下去……其实之前咱们也受了好些冷言冷语,那些人的家人常常不忿闹上门来,就是乡邻也觉得咱们懦弱。虽说蒙大人恩典,咱们侥幸逃得性命,可现如今还不如死了强!” 他这么一说,其它人也纷纷跪伏于地。有的说 话是软蛋,有的说被小孩子用泥块追打,更有的说是t最后张越心里分明了然----鲁人淳朴豪爽,虽说惧死乃是人之本性,但对于背叛都有某种切齿痛恨----只是不知道若是换成痛恨\本人做下了这种勾当,这些人是否还会用同样的程度来痛恨自己。 “都起来说话吧。” 然而,尽管张越这么说,八条大汉却谁也不肯起来。七尺昂藏男儿,即便都还怕死,更怕连累家人,可血性终究仍在,谁也不愿意在乡间抬不起头来。 徐二本就是今天领头的,这会儿便索性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咬咬牙说道:“大人先头救了咱们一回,咱们心中至今感念,但如今这遍地冷眼四处骂声,咱们实在是受不得了。只是大伙在赋役黄册上,所以此来就是想求一求大人,能否设法让咱们迁到别处去……若实在不行,咱们宁愿去投军,哪怕民户变军户,也好过在这儿一辈子受人嘲笑讥讽。” 当初不过是一念之仁想保全众人性命,如今听得这些,张越不禁眉头紧锁。明朝为了屯边,对于军户倒是来\不拒,但一入军门深似海,子子孙孙就再也难以脱籍,等闲民户视投军若畏途。这些人如今一时意气,将来却又如何?再说,赋役黄册岂是能随便改的? 思来想去,张越始终心中为难。虽说在职责人情上他都可以袖手,但当初网开一面,现在撒手不管他实在是做不到。思来想去,他忽然觉得脑际灵光一闪,随即有了主意。 “你们的意思本官明白了。恶名善名都是名声,有些事情眼下别人都记在心里,时间长了兴许就会淡忘了。府衙那位刘大匠最近要回去闽东谋划一桩产业,正好需要可靠人手,愿意用第一年管吃管住六两银子的工钱,聘几个人随他南下。你们若是愿意离开山东到闽东去帮上几年,倒是可以试试。几年之后衣锦还乡,总好过一辈子背井离乡不是?” “若真有这样的好事,就算不得工钱,只要管吃管住,我头一个乐意!” “我也愿意去,与其留在这儿受人耻笑,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一年工钱六两银子,我宁可不要……咱以后回来还是一条好汉!” 倏忽间一群人便打定了主意,徐二更是第一个开口应承的。他今天带来的是邻近村里的几个人,都知道刘达这位瘸腿大叔的名声,再加上又是张越开口,想来骗人绝无可能。七嘴八舌地答应之后,见张越伸手虚扶,众人中有好些却是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原本的愁眉这会儿都变成了笑脸,一马当先的徐二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当初在舅舅家遇上人家的时候还说了大话,结果出了事情却还是张越网开一面这才逃得了性命,这会厚着脸皮上门求恳竟又是又得了一条明路……算来算去,徐二愈\惭愧,于是便领头上前说:“大人待咱们的恩德咱们这辈子算是还不清了。其实咱们在乡间呆不下去,也是因为怕那些死心踏地的家伙跟咱们过不去。昨儿个刑杀的事情一闹,咱们明白这并非出于大人本心,可别人却不知道。如今四乡里好多人都在破口大骂,大人还真是冤枉!” 其他人一听徐二这么说,顿时也连连点头附和。见此情形,张越心中了然,便安抚了众人一番,又吩咐他们明日到城西的客栈去见刘达。 等到他把徐二等人打正值府衙早堂结束,凌华带着几个属官赶了过来,笑呵呵地说之前几日忙于公事,如今几个同僚一块在府衙东边的水榭设了私宴。忖度无事,张越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到了水榭宾主座位和桌案早已摆设妥当,不禁朝凌华看了一眼:“若是我刚刚不答应要来,凌大人莫非是准备聚集了众官在这儿小酌?” 因南阳水正好穿青州城而过,当初修府衙的时候便引水修了一个池子,但这水榭用来待客却还是出身江南水乡的凌华方才捣腾出来的名堂。此时张越入席,众人也各自入座,面前都是一椅一几,每张几上都设着自斟壶和梅花盒子。 最后一个入座的凌华听张越这一问,却笑道:“不瞒你说,昨儿个回来之后大伙儿全都是心惊肉跳,没一个人能睡得好,可即便如此,咱们却还是高兴的。因为自打这帮教匪下狱之后,四乡里就常常闹事,不杀人还真镇不住。咱们青州不闹倭寇,也不像交趾得提防土人叛乱,最怕的就是民变。这会儿天大的祸事一瞬间消弭,谁都松了一口气。就算今天你不答应留下来,大伙也打算在这儿喝一杯庆贺一番。 自然,还有要紧事和小张大人你商量。” 近身体总算是好些,喉咙也不再梗得难受了。之前书评区都是托管给水兰m天晚上我才\现书评区多了新功能,然后\现精华就不够用了!!大家使劲帮帮忙点击推荐,否则每周加精数字太少,根本不够加的。嗯;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权钱 管昨日才杀过人,但如今青州城西街又是熙熙攘攘人t|大多数人走路都会绕开那片暗红色的空地。酒楼饭庄照旧开了大门招揽生意,迎门的拉客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该下馆子吃饭的仍旧下馆子,该听小曲的仍旧听小曲,当然,在说话聊天的时候,为着心情舒坦,大多数有闲有钱的人都会避开那几个字眼----他们可不像小民百姓那么无知。 燕子楼乃是西街一座三层酒楼,顶上的屋檐造得极像燕子的尾翼,因此方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此时,三楼的一个包厢内,三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正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上座上那个跷足而坐的年轻人,那态度竟是比面对自己的爹娘更恭敬。瞧见那年轻人半晌没答话,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中年人不禁开口唤道:“公公……”“张公公常常上下西洋之间,御用监的不少事情素来都是咱家打理。御前所用围屏、床榻木器,紫檀、象牙、乌木、螺甸等等摆设,这一应营造采办确实都是御用监的勾当。 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思,咱家手里漏一些活计给你们也是未尝不可。” 6丰跷足而坐,见三人面露喜色,他又瞥了瞥桌面上那几个匣子,见里头赫然流露出无限珠光宝气,他不禁哂然一笑,伸出两个手指在那乌檀木匣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尽管如今朝廷禁绝金银交易只许用宝钞,但商人认的是真金白银,他自然也最喜欢黄白之物。他在宫中乃是见惯好东西的人,不怕别人拿次一等的东西来蒙混,可今儿个为了保密,他只带了这么两个心腹小太监出来,就连护卫军士也不曾带,连车也是从车马行中雇来的,因此即便那珍珠翡翠珠宝晃花了眼睛,他却仍是心中不快。 “可是,你们未免太不懂规矩了,这些金玉\饰巴结寻常人还差不多,咱家要这个做什么?还得多费精神兑成银子,岂不是给咱家添麻烦?你们留着自己讨媳妇嫁女儿作嫁妆,咱家对这些没兴趣。正经开几张票子出来,这事情也就能办了。” 此话一出,那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这才站起身来,点头哈腰地说:“公公责备的是,咱们竟是昏了头忘记了其中关节。只是这票子如今咱们尚未备好,若是再劳动公公走一遭,咱们也过意不去。若是公公愿意在此稍等片刻,不如让下头的伙计上酒菜,咱们三个先回家去取票子……” “这还像一句话!”6丰眉开眼笑,随手合上了那几个匣子,笑呵呵地说,“咱家不耐烦走路,你们仨去办事就成,记得凑一张大票子,让底下的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 三人在青州府都是一等一的富商,平素就是去县衙见官那也颇有些脸面,今儿个见6丰如此颐指气使,他们心中虽颇有不快,面上却不敢流露丝毫端倪。起身先后出门,在门口点头哈腰又打了招呼,等到两扇大门在面前关了个严丝合缝,其中一人方才轻哼了一声,另两人忙拉着他下楼,到了底下对掌柜伙计很是吩咐了一通。 尽管大门口出去就是熙熙攘攘的西街,但他们却偏往不起眼的后门出去。只见燕子楼后门口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中赫然停着一辆光鲜的黑油齐头平顶马车,一个车夫和几个精壮汉子正在那儿等候。三人上车放下车帘后,不免全都低头端详着手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加在一块,至少得开一万两银子的票子。这会儿分头往家里头赶,这票子自然能凑得出来,只不过少不得要好几张。那个6公公却说要凑大票子,岂不是咱们回来之后还得上一趟银铺?照我说,咱们抱着东西直接去吉祥银铺,先换一万两大票子再说。横竖方家和咱们的交情还算不错,这点面子那掌柜还是会给的。” “交情不错?方家和伍家这些年愈\强横。最赚钱地行当全都让他们给占了。要不是方家在商屯买盐上头亏空不小。这青州府还能有咱们地活路?就说方家那吉祥银铺。每年过手地银子何止几十万两。白拿咱们地钱做了多少事业?听说胶东几个盐场地出产大有增加。方家这一缓过气来。咱们可就惨了!他们还号称书香门第。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满身铜臭!” “若不是这个缘由。咱们何必看那个太监地脸色?宫中御用监地用度素来极大。这螺钿象牙等物咱们一时半会还得找渠道。但乌木紫檀摆设家俱。素来就是咱们地强项。若是能做出什么巧妙地东西博得了皇上青睐。以后还愁什么?别犹豫了。反正咱们这勾当方家插不上手。眼下先去吉祥银铺先兑银 吉祥银铺却离燕子楼不远。只隔着两条巷子。车夫得了吩咐。那马车自然是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地头。下车之后。却见那吉祥银铺地金字招牌底下。三间铺子地大门大开。内中大堂中有好些花枝招展地妇人正在挑选地是生意兴隆。三人跨进门槛。立刻有小伙计迎上前来。瞧见是三位熟客一起登门。他立刻二话不说将人引上了二楼头一间屋子。 这屋子素来就是接待贵宾地地方。墙上挂一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地山水。那一枚鲜红印章赫然是松雪道人。旁边地小几上摆是一只莹白如玉地手绘美人花瓶。那瓷胎剔透。书画绝妙。恰不是凡品。室内桌椅几凳都是用地雕漆红木。三人落座之后。便有年轻小厮捧上三盏银镶竹丝茶钟。里头却是六安瓜片。面对这种摆设用度。他们谁也摆不出盛气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青绢衫子地中年掌柜便迎了出来。口中连连道歉说:“贵客莅临。着实是怠慢了!刚才敝东主派了人过来说话。所以才耽搁了一会。敢问三位大官人此来是……” 为\的潘金荣给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指了指居中桌子上那几个匣子,轻描淡写地点明了来意。那中年掌柜闻言一愣,上前查看东西之后便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各位都是常来常往的主顾,这一丁点小事自然好说。来人,去开一万两北京兑取的票子,再取一张契书来!” 高声吩咐之后,他又对三人笑说道:“这契书不过是彼此心里有个底,东西暂时搁在这儿,等各位到时候拿了小票子,随时取回去就是,利钱之类也不用算了,否则东主要是知道,必定要说我钻到了钱眼里头去!只不过这一万两的票子非同小可,三位大官人有大买卖?” 情知这吉祥银铺的马大掌柜乃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角色,潘金荣哪里肯吐露实情,不过是含含糊糊说是三人合力做一桩生意。等到契书送来,三人齐齐按了手印,又收了票子,立刻起身下楼。那马大掌柜亲自送到了大门口,直到马车没影了方才转身进门。蹬蹬蹬上了二楼拐进头间屋子,随手揭起茶盏的盖子一瞧,顿时冷笑了起来。 “三个只知道钻钱眼的俗物,白白浪费了我的六安瓜片!来人,把东西收拾好,叫两个小厮来打扫屋子!” 吩咐完这些,他立刻返身上了三楼,沿楼板到了最里边那间屋子门口,他轻轻叩了叩门,低声回禀道:“东家,他们三人留下那些金珠了一万两票子走了,说是要去北京兑取。是不是要去后头柜上请两个朝奉来看看那些\饰的成色出处?” 说话间门就开了,却是一个小童儿接了契书过去,旋即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也好,东西你让朝奉验看验看,千万别碰坏了,有什么消息上来报我。” 见马大掌柜答应一声转身下楼,那小童张望片刻便顺势关上了门。这间屋子并不像二楼那间待客的屋子一般富贵雅致,诸般家具都是旧的,四壁倒是挂着几幅颇为精神的字。居中背靠窗的主位上坐着一个青衫年轻人,接过契书瞧了一瞧,他便抬头看着左手第一张椅子上正在安坐吃茶的壮硕汉子,心中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诧异来。 张越盯着那位6公公干什么?心念一转,他便笑容可掬地将手中契书递了过去:“还请胡老兄禀告小张大人,方青幸不辱命。” 见对方站起身来抱拳道谢,随即不多言语就出了门,方青不禁叹了口气----既然这契书的原件给人拿走,他少不得要作一份假的,到时候破开也就蒙混了过去,横竖那三人拿回了东西也不会在意这个。当然,这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以后方家的招牌也就算砸了。 不过,单单是今年年底就能到手的五千引盐,这桩交易却是做得不亏本。虽说张越这一走说不清以后说不定再不会来山东,可方家的大宗生意以后却得在山西和北直隶,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今儿个这档子事,多半是潘家三人贿赂那位6公公想要攀上宫中的路子,这帮家伙却也不想想,在已经僧多粥少的锅子里再插下一把勺子,岂是区区一万两就够了? 区关于女主争论无数…绾和敏敏都是吾之所爱啊,倾注了很多心思下去,唉…… 继续求推荐票,没有推荐票就没有精华可加,真凄惨。顺带求两张月票使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章 半路上的火星 华等人拜托张越的要紧事很简单,那就是让张越带上]7t到青州府各县转上一圈,看看税赋的征收情况如何。虽说如今不是年关时分,但恰是征收夏税的要紧时节。即便是刚刚杀过那么多人,这税丁和里甲收税只怕不那么容易。于是,尽管知道人家是借自己这钦差大臣的恶名吓唬人,张越没好气地笑骂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 于是,6丰是收钱收到手软,张越是跑腿跑到脚软。一边要和诸多商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边时不时遇到些抗税的百姓。每天晚上回到青州驿的时候,两人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却是精神抖擞地起来,一起出门的时候还热络地打招呼。看到这一幕驿丞徐三胜和杂役们都以为两位钦差大人是齐心协力办事,根本想不到两人是出门之后就分道扬鏣。 八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越期间抽个空子送走了刘达和徐二等人,又派了一个家人随他们南下,以便捎带一封信给父亲张。当在青州一应官员的欢送下踏上回程的时候,张越瞥了瞥6丰那张晒得黑却得意洋洋的脸,不禁轻轻捏了捏袖子中那一叠东西。 都说中官爱财,这家伙66续续收受的银钱,只怕抵得上一个县的夏税了! 这一回京营五百人出动虽说是皇帝朱棣的旨意安远侯柳升的调派,但将官兵士少不得也想捞些油水。好在此事自然有善解人意的商贾代劳,回程时一众人等即便不是捞得盆满钵满,但那干瘪的腰包好歹是鼓鼓囊囊有了些货色。于是,离开青州城之后,当张越对此次领军的周百龄吩咐一路上派出哨探多加小心时,对方立刻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 “卑职知道如今该当提防什么,大人放心,这五百人都是当初北征时随皇上打过阿鲁台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安远侯事先就吩咐过务必保护大人周全,要是有歹人要对大人不利,咱们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是卑职夸口,那些泥腿子就是来个三五千也不在话下!” 前头一辆车上的6丰这会儿从车窗中探出脑袋,恰好听到这一番话,顿时撇了撇嘴,心底颇有些气闷。尽管如今的太监比起洪武朝建文朝不可同日而语,但那些公侯伯却不曾真正把太监放在眼里,否则这番话就该那周百龄对自己说。想到这里,他放下车帘,心中忽地生出了一丝恶意。 那千户如此夸口,要是路上真遇到三五千的泥腿子造反,看他该如何是好! 山东境内多水多山,即便官道也多半要翻山越岭过桥。由于此次随行军士都是京营精锐,刀牌手枪手火铳兵弓箭手等一应俱全,前后斥候亦是配备得足,再加上马背上的旗手大旗招展,一路上自然是见者退避通行无阻。当翻过商山时,即便是最初有些警惕的张越亦是放下了心思,心想自己带的毕竟是京营精兵,应该不至于有人不自量力轻撄其锋。 孝萌水乃是小清河支流,如今乃是夏日旱季,这条小河几乎露出了河床里的砾石。过桥之后就是济南府地界,从石桥这一头望去,隐约可见河对岸的官道蜿蜒穿过对面的一片密林。赶了一天的路,周百龄一直两人一组地派斥候往前方探路,此时也不例外。 此时已近正午,因附近并无村庄,晚上又要赶到章丘住宿,众人便在河旁停下,人则是吃些干粮填肚子。6丰临走时忙着搂钱,竟是忘记了准备点心,此时惟有吃两个小太监预备的煎饼,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遂跳下马车活络腿脚。缓步来到张越车前,他忽地心中一动,竟是伸手就揭开了车帘,结果头一眼就瞥见了张越腿上搁着的那个捧盒。 “小张大人果真是讲究多。这岁寒三友图样地剔彩捧盒仿佛是宫中出来地东西。我也就是在王娘娘那儿瞧见过。想不到你出门在外还带着一个。” 张越这一世用惯了好东西。什么螺钿大床青花瓷器官窑盖碗雕漆桌椅。如今已经浑然没把器具摆设当一回事。闻听此言不禁愣了一愣。随即便然笑道:“这捧盒还是临行前英国公夫人所赠。我倒是不知道竟如此珍贵。只是搭配着一同送来地那只红漆描金食盒一块用。 这盒子里是我两个书童特意买来地山枣酥。6公公用几块尝尝?” 看到张越那捧盒里头那些色泽金黄地点心。6丰不禁想到自己那两个忠心却派不上用场地小太监。不禁暗自咒骂了两句。随即上前取过一块。说笑一番就往回走。他还没来得及将这块山枣酥放进口中。忽地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砰然响声。顿时茫然四顾。还没等他弄明白生什么事。背后忽地传来一股大力。猝不及防地他当即就被扑倒在地。鼻子撞 地地面。那一瞬间地剧痛差点没让他哀嚎起来。 大怒之下。他顿时高声喝骂了一句。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好些砰砰砰地声音。于是。那惊怒顿时变成了惊惶。惊惶又转而变成了恐惧。 混乱之中,6丰只感到背后一轻,仿佛是压着自己的某个人挪开了去。 然而他却丝毫不敢挪动,即使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尽管手心擦破了皮,尽管下巴正搁在一块石头的尖锐部分上,但归根结底却是小命最重要。他只听到好些军士拔刀出鞘的声音,间或还能听到依稀是火器打出去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和嚷嚷声……直到有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他方才本能地往胸前掏,这一掏没摸到匕,只摸到厚厚一沓票子。 那一瞬间他差点把肠子给悔青了,先头上路的时候,他嫌那匕累赘,已经收好了放在行李里头,怎生想到会生这种事? “6公公,没事了,刚刚林中有人打火铳,钱百户已经带着人追了上去。我瞅见有火星亮光就随手把你按倒了,你可曾伤到了哪里?” 直到分辨出这是张越的声音,6丰这才支撑着胳膊肘抬起了头。见一排排兵器不一的军士已经是列成半圆形阵势,河对岸的小树林中犹有厮杀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借着张越的手拽着方才站起身,但腿已经是完全软了。 看见张越的马车上的一处凹陷以及自己趴下不远处那碎石,看见张越那身衣裳也是狼狈不堪,乌纱帽也歪了,他不禁心有余悸地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怔怔站了一会,他渐渐想起了张越说的话和刚刚那一遭,慌忙深深一躬。 “小张大人,刚才实在是多谢了!” 张越斜睨了一眼彭十三,见某人赫然是没事人模样,他哪里会说破刚刚自己是被人推了一下,顺势扑倒了6丰当肉垫。只是对于这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他着实有些怵。他虽说并非武将,但家里头有张辅张攸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于大明军制却不陌生。 依照大明军制,每一百户铳手十名、刀牌手二十名、箭手三十、枪手四十。民间严禁私藏长兵器和火器,有功名的士子许佩剑,不禁短刀短剑和寻常软弓。然而,刚刚那分明是火铳,而且距离高达百步,显然是军中器物。然而,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因此见6丰朝自己深深一揖,他少不得上前将人扶起,又安慰了几句。 众人严阵以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率人追击的钱百户方才气急败坏地带了人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重伤的斥候并七名俘虏,麾下还有十数人带着轻伤。 他面沉如水地向张越行了军礼,这才粗声粗气地禀报说:“大人,先头第一枪是受伤的尤大牛打的,他遭袭之后第一时间打了一枪,为着提醒咱们有埋伏,之后就是这些狗东西想要图谋行刺,只可惜他们里头好些人不会用火铳,倒是有几把爆膛伤了人,只打出了两枪。我带人追上去的时候正好撵着了他们的尾巴,火铳弓箭打了一阵,很是杀了十几个人,又抓了这些个活口,有几个都朝北边跑了。只可惜咱们没有骑兵,否则非追上去杀他娘的!” 扫了一眼被一串绳子抓回来的那几个俘虏,张越又上前看了看那两个受伤的斥候,再见几个带伤的军士都是满脸煞气,其余也是个个杀气腾腾,他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对千户周百龄问道:“当初你们打仗的时候,若是抓了俘虏或是砍杀敌虏后如何处置?” “若是蒙元贵人,那就交由上官处置,其余的哪里有粮食养他们,直接砍了脑袋报功!”周百龄没料到这回险些在阴沟里翻了船,此时脸上便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戾色,“那帮狗东西的火铳钱百户已经带回来了,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是谁做的耗!要是让老子知道是哪个卫所竟敢资敌,老子活剥了他!” 见那几个俘虏全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自己,张越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当即吩咐道:“既然你们以前都是砍了脑袋报功,那就把你们之前杀的那些人脑袋砍下来,悬在旗杆上开路,捆上这些家伙,到了济南府后再责成官府去查,回京之后我给你们请功!” ps:看病看不起啊,俺病好了,家里老爹老娘轮流上医院,从上个月月底开始到现在,医药费就去掉小两千……三个人里头就俺老娘有一份互助医保,俺和老爹都是自费,唉! 新的一周,求推荐票了,否则精华不够加哩,都已经下旬了,求几张月票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子的手段 月的北京不像六月那样酷暑难耐,然而对于年近六旬的朱来说,这天气决计谈不上舒适二字。刚刚得到的坏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若非此时内阁几个臣子正站在面前,满心烦躁的他甚至想要伸手去解开颈项上的扣子。 “黎利不过是跳梁小丑,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李彬的数万大军来来回回清剿了一年多,居然被人耍得团团转?如今倒好,黎利之后又多了一个潘僚!这交趾土人先头分明已经敬服我大明威严,如今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叛乱,朕派去的那些官员竟是没一个顶用!” 杨荣素来对劳师远征交趾颇有不满,皇帝看到的只有数征交趾大获全胜,只知道大军出动土人闻风丧胆,可他看到的却是交趾土人不服教化屡屡叛乱,张辅四次出征,之后的大军镇守加上出兵讨伐,累计支出的军费至少相当于大明两三年的全部税赋。弹丸之地并无出产,有什么好打的?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金幼孜,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吞进了肚中。 朱棣虽说还算重文治,但相对而言,这位皇帝对于武功的热衷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内阁臣子虽说并无约定俗成的座次,但如今杨士奇在南京,他自可算得上第一。此时劝说气头上的皇帝撤兵,只怕兵没有撤成,他自己就先得去锦衣卫呆着,到头来白白便宜了他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素来足智多谋的他在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遭,立刻躬身道:“皇上,既然交人屡屡叛乱,丰城侯一时之间难以平定,不若还是调英国公回来。英国公三定交趾声名震天下,若有他前去,交人必定望风而降。” “张辅一代名将,黎利潘僚之辈不过是跳梁小丑,杀鸡岂用牛刀!”朱棣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杨荣的提议,随即冷冷笑道,“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小小叛乱,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动朕身边的第一胘骨大将?\文丰城侯李彬,告诉他,朕要黎利潘僚的脑袋,取不回来他就不用回来了!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要让朕失望!” 这就算是定下了此事的基调,杨荣金幼孜最怕朱棣还要增兵,这会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为了缓和气氛,金幼孜便提起大明船队从西洋归来的盛况,又有多少国使臣等等入贡云云,于是,刚刚还脸色阴沉的朱终于渐渐露出了笑意。只有杨荣方才瞧见,皇帝那一丝笑意中仿佛藏着不少阴霾,想起关于郑和下西洋的种种传闻,他顿时熄了凑趣的心思。 “这些健儿远行海上数十载,劳苦功高不可不赏。传旨礼部,让他们派人迎接指挥每人赏钞二十锭,指挥每人赏十八锭,千百户和卫所镇抚各赏十六锭,火长十五锭,军士每人十三锭,以嘉其劳……” 朱棣一时兴起,少不得洋洋洒洒说出了一大堆措置,好在杨荣金幼孜都是记性最好的,一一听完之后又复述了一遍,恰是一字不差。今日主要就是议这两件事,既然皇帝都乾纲独断定下了章程,他们自然也没有更多的话好说,随即告退离开。待到大殿门口下台阶时,两人却迎面遇上了一身大红缎绣纱袍的袁方,顿时停住了脚步 文渊阁大学士不过正五品,相比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相差甚远,但袁方和自己的前任相比素来以谨慎低调著称,此时和两位内阁大臣相见,他便率先客客气气颔\为礼。尽管杨荣金幼孜谁都不愿意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多打交道,但此时见人家客气,他们少不得也还礼打了招呼,待到看见袁方径直进了凉殿,两人方才继续前行。 “勉仁可听说过皇上要设东缉事厂?单单锦衣卫就已经让人闻风丧胆了,更何况再加一个东厂?而且相比纪纲,这袁方倒是素来不作威福,凡事都是秉承圣意,不曾逾矩,若是换了中官未必就好过他去。” “不作威福是不错。但锦衣卫终究是锦衣卫。”尽管杨荣和金幼孜交情寻常。平日甚至还有些。但是谈起这种话题却仍是一个立场。“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我等之福。日后说话做事恐怕要更小心了。不过。此事影响最大地恐怕仍然是这位袁指挥使。外官终究难比中官。日后他能否像现在这样随意进出宫闱还未必可知。” 皇帝极其信任地两位内阁大臣并未在这样一个禁忌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就在路上商议起如何就郑和等人回京事和礼部合议。如何\文交趾大军等正经事。烦恼很快也就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今年刚刚免了顺天府某些地方地赋税。各地也天灾不少。这赏赐是一桩。交趾军费是一桩。北京城和宫城营造又是一桩。最头痛地只怕就是户部尚书夏原吉了。 凉殿乃是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殿接卷棚报厦。居中设皇帝宝座。此殿后临水池。用管道引水入宫。又由巧匠所制管道和诸多机关放出水雾。因此殿内颇为凉爽。袁方一入内就感到一股沁人凉意扑面而来。通身大汗息了一半。和两位离去地内阁大臣猜测地不同。他今天并非自行来见。而是奉旨而来。此时早就做好了准备。 “朕吩咐你抽调地人可曾预备好了?” “回禀皇上。臣已经从各地抽调精锐缇骑一百人。都是往日侦办过大案地行家里手。兼且身家清白并无牵挂。以往办案之中并无有劣迹不法之事。 臣已经将一应人等登记在册。呈请御览。” 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伏地拜谒呈上名册的袁方,朱棣便吩咐身旁的小太监上去拿过名册。等到在御案上将名册打开,细细审视那籍贯出身等种种信息,他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纪纲毕竟做了不少他不能下旨去办的事,即便最后不是自寻死路,他一样都会杀了他,横竖天下能当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多的是。只不过,随意简拔的一个袁方能用得这般顺手,这却是意外的惊喜了。这名册上没有一个河南籍的校尉,没有一个是南北镇抚司的人,倒是囊括天南地北,官职最高不过 怎么看也不像是安插私人。 好。” 朱棣素来很少赞人,此时却破天荒说了这样一句赞语。示意袁方起来,他索性吩咐其从锦衣卫中抽调精干军官补入东厂,又直接点了一个人名:“东厂初置,第一就要定刑名。你之前提拔的那个北镇抚司镇抚不错,调他到东厂为掌刑千户,你再挑一个妥当人为理刑百户。其余人等再一一填充,你自己多尽些心力。对了,朕之前下旨太子千秋节罢贺礼,官员中间可有什么议论?” 袁方这前头一番话还来不及琢磨完,后头又砸来这么一句,饶是他素来自诩精明机敏,仍是愣了一愣方才答道:“臣谨遵圣意。至于皇上所说后一件事,文武官员之中确实有议论。但之前两年连罢太子千秋节贺礼,多数文官都是亲自写的字画之类,内阁大臣则是送书,闻听此事不过是稍有嗟叹。倒是不少功臣都备了厚礼,如今用不上也就锁进了库房或是另行处置,私底下颇有一番议论。” 虽说如今这批东厂人员都是打锦衣卫中挑,但朱棣素来对监查臣下极其热衷,永乐初年重设锦衣卫之前就撒下了一批探子,自然知道袁方不曾虚言诓骗,心中满意不禁又多了几分。随手拿起御案上的茶呷了一口,他便随口问道:“那几个要犯如何?” 由于朱棣不曾具体指名,袁方恰好想起之前收到的张急信,遂急中生智地躬身道:“前太子洗马杨仍是读书不辍,家里人隔一段时间便送进几本书去,臣早就吩咐狱卒不许打扰。前山东左布政使杜每日在狱中踱步背诵,闲来无事就讨来纸笔练字,臣让人审视过,写的是《礼记》。 前乐安县令孙亮甘天天在牢房中朝天叩头,希望能谒见皇上……” “不要提那个不自量力的乐安县令!”朱棣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冷笑道,“上一科进士居然取中了这样的人,杨荣他们竟是走了眼!一个他,一个孟贤……这种人关在锦衣卫狱也是占地方,你待会传朕旨意,革除他功名诰封,逐回原籍永不叙用。杀了他还污了朕的宝刀,没来由让人恶心!” 袁方提出此事只想做一个了结,原本还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皇帝不想留孙亮甘活命,他就立刻派人去江南将孙氏兄弟悄悄处理了,免得留下后患,却不想朱棣甚至不屑于杀人。听到皇帝对于杨和杜没有任何表示,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旋即躬身告退。然而,他才退后数步,就听得上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杨那个书呆子不用管他,他想读书就让他继续读!至于杜宜山……去御书房找两块徽墨,再取玉版纸两百张给他,若有写好的呈给朕看!” 这算是什么处置? 任凭袁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番处置究竟代表什么,只得答应一声退出了大殿。他才没走多久,朱顺手拿起了案上另一份文书,翻开来一打量却是宗人府为陈留郡主朱宁选仪宾的结果。然而,看了不多久,他就恼火地冷笑了一声。 “清一色都是功臣子弟帮家伙只会揣摩上意,自作聪明!” 提起朱笔在上头一抹涂掉了那三个名字,朱棣在下头重重批道----“驳回重拟”。 正当他倦劲上来预备歇个午觉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忽然疾步从外头奔进来,离着御案老远便双膝跪下叩头,随即大声禀报说:“启禀皇上,文渊阁大学士杨荣金幼孜求见。” 闻听此言,朱棣不禁眉头一挑。这两人刚刚告退办事,怎么这一会儿却又再次求见?情知杨荣机敏练达,金幼孜亦是敏捷之人,必不会无事求见,他当下就吩咐传召。待到两人匆匆进来谒见之后,他便开口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启禀皇上,济南府急报,钦差张越和6丰车马在孝萌水遇袭,得天之幸毫\无伤,如今已经安然抵达济南府。随行军士格杀十九人,擒获七人。”杨荣想起济南府两位布政使在奏疏上特意指明的一点,脸上不禁有些不自然,“由于炎夏不好运送尸\,张越下令随行军士斩下那十九人的\级硝制悬于旗杆之上开路,到达济南府之后引起轩然大波。擒获的七人在下狱之后就全都诡异自尽了,宋礼一气之下将当值狱吏悉数下狱审问。” 好!” 尽管仍是和先头赞赏袁方一模一样的字眼,但此时从朱棣口中吐出却多了一种深深的煞气。他看也不看两个面沉如水的内阁臣子,怒极反笑道:“光天化日竟有这种咄咄怪事,他们还敢说这是太平盛世?宋礼又是老又是病的,此事怪不着他。让按察副使和几个按察佥事好好查,若是给不出交待,他们自己按照纵盗之罪看看自己是什么罪名!” 金幼孜见朱棣一味只揪着按察司不放,心头不禁有些不忿,当下便上前一步提醒道:“皇上,张越遇袭之后硝制\级悬于旗杆,无异于泄私愤用私刑,不可不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朱棣皱眉扫了金幼孜一眼,冷冷笑道,“朕派他去山东就是让他去杀人的,如今四百多号教匪悉数伏诛,这回程中又杀了十几个,自然是杀得好!将逆民\级高悬于旗杆开路,正好可以震慑那些不法之徒,有何不可?早知道那七个俘虏会在按察司大牢中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还不如将那七人一并杀了!” 皇帝这杀气腾腾的口吻让金幼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而一旁的杨荣却在心里冷笑----金幼孜还真是老糊涂了,皇帝分明想要张越见血,而且越多越好,这一次的事情岂会去追究他的过失?只是,瞧着皇帝的这种手法,仿佛是将张越硬是往某条路上逼…… 杜宜山啊杜宜山,你就算再会教学生,只怕也架不过天子的手段! 千字求推荐票和月票……(,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婚事决定了? \朱门风流第二百八十二章婚事决定了? 宅门中即便管束再严。却始终难免禁绝私底下的议论儿张家茶房里头烧水的两个打杂的二等媳妇就趁着等水开的时候悄悄嘀咕了起来。 “听说了么?三少爷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宣武门外的馆内住着呢。” “既然回来了怎的不回府?这一走就是一个月。那站再好能有家里头好?” “没见识!三少爷这回乃是钦差。钦差回来之后自然的投了文书等皇上召见。怎么能轻易回家?话说回来。今儿个杜夫人和杜小姐上门来见老太太。我看三少爷这婚事至少有八分准。只可惜咱们没法偷偷去瞅上一眼。之前林嫂子回来可是赞口不绝。” “那杜小姐如何我不知道。可之前那位杜大人…能想到。一个族学里头成天端着冷脸的师。竟然还是个人物。只不过。如今杜大人都下了狱。这桩婚事老太太怎么会点头?须知三少爷乃是仕途正好的时候。北京城那些公侯伯也应该乐意和咱家结亲。” 这边两人议论的正起劲。声音渐渐就提高了。由于灶上的水正烧的滋滋作响。她们甚至连茶房的门帘被人掀起。有人走进来都不曾察觉。直到背后响起了一声咳嗽。她们方才转过头去。看见来人顿时面如土色不知所措。 “上房那头正催水。你们却在这儿偷懒嚼舌头。三少爷的事情岂是由你们说道的!” 玲珑嫁了管家高泉的儿子。如今成了家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专管北院老太太顾氏的那一摊事情。就是东方氏也不好随便支使她。因此她做起事情也比以前少了几分畏缩。多了几分雷厉风行。此时。她劈头盖脸训斥了那两个媳妇。见她们哭丧着脸连连告饶。这才警告说:“今儿个是被我听到。若是让别人抓着立刻就是一顿板子!以后管好自己那张嘴。别再胡说八道!水开了。赶紧送到老太太那儿去沏茶!” 两个媳妇这才如蒙大赦。千恩万谢之后。她们就连忙提起铜壶跟着玲珑往上房赶去。到了的头。两人进耳房帮忙灌水沏茶。玲珑则是径直进了正房。 平日正房就热闹。此时更是家中女眷云集。炕上东头是顾氏。西头则是裘氏陪坐。杜坐在左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冯氏东方氏张怡占了西头的三个位子。李芸这个长媳则是站着陪说话。几个大丫头垂手侍立在各自的主人身后。那眼睛却全都往杜脸上好奇的打量着。 若不是张张起兄弟正在军营当值。张赳又被冯氏硬是留在屋子里看书。这人还的更多。 顾氏此时正心有余悸的叹气:“前儿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实在是吓了一大跳。去青州杀人原本就已够让人担惊受怕的。谁知道竟又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一遭。说起来先头大人也真是艰难。硬是将那样的局面收拾好了。结果还被人告了那一状。不过。杜家太太且放宽心。皇上必不会委屈真正做实事的人。” 裘氏听顾氏这么说也觉的宽心。当下就笑道:“多谢老太太吉言。我家老爷乃是执拗性子。做事情不顾前后。只凭本心。这才会招惹了别人参奏。我平日也常劝他。但他一开就是搬出大道理压人。从来不知变通。可他终究清正。若别人遇到这的事情。指不定就躲了。好在元节跟着他学了经史学问。却没学他这性情。待人接物分毫不差。这才是好事。” 别人称赞自己的孙儿。顾氏听着自然高兴。嘴上仍是谦逊了一番。和裘氏说道了一番。她少不的又向杜询问了几句。看那举止听那谈吐。她心里不禁愈满意。顿时笑的更欢了。 因最后进来。玲珑只站在门边。看到门帘一动。却是一个小丫头用红木雕漆茶盘捧着五个茶盅进门丫头摆了摆手。她忙伸手接了过来。又返身走上前去。顾氏旁边的芳瞧见茶来了。连忙先取一盏奉给裘氏。接下来方才是顾氏杜冯氏和东方氏。 顾氏看一眼那茶水的颜色。又开口解释说:“不是有意怠慢贵客。那些茶实在不敢拿出来。这新安松萝的用新汲取的泉水方才能沏出香味来。所以才耽误了时候。今儿个越儿去面圣。兴许午间能回来。杜家太太和姑娘不如留下来吃一顿午饭。对了。这两天渐渐凉爽了。不如就摆在后头园子里。大伙一块热闹热闹!” 裘氏忖度回家也无甚大事。索性爽快的答应了。因屋子里人太多。顾氏就吩咐冯氏和东方氏自去小议事厅管事。又吩咐李芸和张怡带着杜去家中逛逛。自己则是留了裘氏说话。一边是活了半辈子见惯风云的老人。一边是 茹苦养大了女儿的慈和主妇。这话头倒是谈的拢。裘氏脾性好家教佳。裘氏亦感到顾氏这位老祖宗比想象中和蔼好说话。于是两人都是心中满意乐意。渐渐也就没了最初那一层拘束。 今日这趟登门原是顾氏邀约。只是杜头一次来张家。众目睽睽之下面对无数打量的目光。饶是她素来淡然若定。仍觉的有如芒刺在背。此时面对年纪相仿的李芸和张怡。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因李芸说起江南旧事她不知不觉就讲起了当初在浙东乡间的情景。而张怡这辈子只去过开封和北京两个的方。对江南水乡着实好奇的很。 尽管一个是新嫁的媳妇。两个是未婚的姑娘。但彼此年龄不过相差一两岁。自然没什么拘束。谈笑风生一阵子。杜觉的李芸腆温柔。张怡羞怯寡言。都是好相处的性子。不禁有些失神。她没有兄弟姐妹。自小也没什么同龄人。只在山东时在孟家住过一阵子。对这种大家族似的生活稍稍有些体会。今日随母登门。面对顾氏那种审视的目光。就算她是呆子也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纵使不曾慌乱。但总有些不是滋味。 “杜姐姐。这个荷包送给你。” 杜猛的回过神。见张怡手中正捧着一个荷包。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连忙问道:“怡妹妹。你这是……” “虽说今天是头一回见到杜姐姐。但我觉的杜姐姐人好……和大嫂子一样好。这包是我亲自绣的。里装的是我亲自配的玫瑰香。大嫂我也曾经送过一个。”张怡素来寡言少语。见杜面露惊讶。她脸上不禁有些红了。“我这人嘴笨心也笨。不会说话。要是说错了杜姐姐千万别怪我。总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杜姐姐千万收下。” 见旁边的李芸笑吟吟的点头。这下就轮到杜面上一红。只是。被张怡那清澈的眼睛盯着。她怎么也说不出回绝的话来。只好收了起来。随即解下腰中一个沉香色的绦结作为回礼。见张怡爱不释手的把玩个不停。她不由的想到这是春盈做着玩的。而自己那女红针线几乎见不人。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母亲在这上头一向纵容自己。可若是要嫁人。她总的在这上头再多多用心……不过。张家如今仿佛有定下婚事的意思。可是因为孟家遭逢大变。孟敏要守孝三年的缘故?即便是父母之命媒之言。但张越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由于家里有客。张家外院内院的下人自然都是打点精神做事。就连西角门上的几个门房亦是不敢如往日那般闲磕牙。生怕被进进出出的管事瞧见。此时日头渐高。眼见快到晌。里头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留了杜家母女吃饭。他们方才如释重负。少不的悄悄议论了两声。就在预备轮着去吃午饭的时候。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急驰的马蹄声。 “是三少爷回来了!” 一声嚷嚷之后。一个门房拔腿就去内院报信。其他人则是连忙出门迎了上去。张越不等人上来牵马执就利落的跳了下来。随手拍打了一下身上沾染的浮灰。见一群人满脸堆的围着问安。他便含笑点了点头。正准备进门的时候。一个门房却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三少爷。今天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门做客。老太太已经留饭了。您这会回来正好赶上。” 张越前日到北京。今日面圣。比起众多望天颜而不可的的官员已经算是极其幸运了。而且。今天的面圣想象的顺利。朱棣并未如先前那样每每在人毫无准备的时候抛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问题。对于青州杀人的事甚至不曾开口问上只言片语。倒是揪着他回程路上遇袭的事情很是盘问了一遭。临到最后丢下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出身将门。就的会杀人才行。” 此时此刻。他还在回忆刚刚在凉殿时的那些情形。等到进了西角门又走了几步。这才对先头那句话反应了过来。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唤过那个门房。他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门做客。老太太已经留饭了?” “回三少爷的话。杜家太太和姑娘确实在家中做客。先头宫中赐蜜桃。老太太曾经吩咐往杜家送过一篓。之后也常常派人送吃食点心等等过去。杜家太太也常常回赠东西。” 听到这番话。张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祖母是已经决定了? p:顺手投一张荐票吧。告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祖宗的求亲 \朱门风流第二百八十三章老祖宗的求亲 说一路打马回来风尘仆仆。但张越仍是径直前往北院见顾氏。此时早有下人将他回来的消息通了进去。他穿过北院前头那三间厅。才踏进院子。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往正房里头高声通传道:“三少爷回来了!” 他紧赶两步进了屋。见正中的大炕上坐着顾氏和裘氏。连忙上前拜倒在的。平日常常在跟前的时候。家不过是一拜即止。但如今一别就是一个月。他少不的拜了四拜。还未身。他就听到上头顾氏说:“正好逢着你师母来。一并见过行礼罢。” 裘氏见张越转向自己又是大礼拜下。却只的他一拜就上前搀扶了起来。见张越头戴乌纱头。身穿青色丝小杂花盘领右袍子。腰系乌角带。青袜皂靴。人却比当日分别的时候黑瘦了一圈。想到张越年纪轻就经历了这么一大摊事情。她只觉心里感慨。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元节。回来就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顾氏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意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越。她便话道:“如今北京四处都在大兴土木。天气又热。瞧你这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给你半时辰回房去梳洗换衣裳。午饭到后头园子里用。” 见张越笑着答应一声就往外走。那帘子刚刚落下。顾氏忽的想起一件事。忙冲着白芳吩咐说:“去装一捧盒的点心让越哥儿带回去。他这一早上来回奔波。只怕那顿早饭早就不顶用了。再去看看厨下新做了什么点心。送几样到正房来。也让我和杜家太太先垫垫饥。其他的送去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儿。再看看姑娘让哥媳妇和怡丫头带去了哪。也给她们送一些过去。别让人家笑话张家居然饿着了客人!” 满屋子的丫头顿时全都笑了起来。就连裘氏也笑说道:“老太太做事情就是滴水不漏。一个个都考虑的周详。难怪这家里头上下肃然。” “肃然是说不上。人家回来之后和我提过杜府的景象。那才叫治家有方上下肃然。”顾氏转头看着裘氏。了笑又叹道。“咱们家上下人口多。主人下人一大群。难免有周全不到的的方。当面说好听的。背后说我这个老婆子偏心的也有的是。” 张越前脚回到西院。甚至来不及和迎上来的琥珀秋痕说上几句话。后脚白芳就追了上来。 眼见她递过一个六瓣莲花雕漆捧盒。他微微一愣就明白了祖母的体贴。旋即那肚子更不争气的叫唤了一声。他也懒的理会旁边偷笑的秋痕。当下就揭起盖子取了两块瓜仁饼填肚子。然后就将捧盒搁在了炕桌上。吩咐琥珀和秋痕自己取用。知犀已经在东边耳房中备好了热水洗浴。他连忙打起帘子出门去了东耳房。 自打的到张越回来的消息。灵犀就已经吩咐人准备热水。这会儿将最后一整个铜壶的热水都倒在了木桶中。又伸手试了试温度。将一袋子香兰洒了进去。一转头见张越进门便方才起了身子。笑说道:“眼下这水温正好。奴婢去预备衣裳。” 张越点了点头。等灵犀挑帘出去。他就三下五除二宽衣解带进了浴桶。虽说到了宣武之后也曾经痛痛快洗了一个热水澡。但哪里经的住今天东奔西跑。又是凉殿之前跪候面圣。又被皇帝差遣跑了一趟内阁送文书。还的面对无数善意或恶意的目光。这一身臭汗就甭提了。等到洗完之后擦干身子。又由琥珀秋痕换上了整套干净衣裳。他总算觉的神清气爽。看看时辰不早。他连忙带着三大丫头出了门。 张府之前乃是靖安侯王忠旧居。王忠永乐七年跟随国公丘福北征战死。因无子。又是败军之将。朱棣虽不曾夺王忠爵位。却也不许旁系子弟入嗣袭爵。于是南京城的侯爵府另赐他人。这座宅子却是张辅用低价买下的。此宅在王忠封靖安侯之后是大修了一番。张家搬来之后又大兴土木。如今自然是庭院深深尽显豪宅气象。 北京毕竟不比南京在江南水乡。虽说也有什刹海积水潭。但大多数的方却只有浅水洼子。权贵家中只能自己挖荷塘。或是煞费苦心引活水。张家后园的通碧池便是昔日请能巧匠设计。四季都能流动。因此虽只是死水。却恰合了流水不腐四个字。今日的宴席摆在邻通碧池的一个亭子中。一色都是雕漆高几红木椅子。酒菜也已经上齐了。 张越赶到的时候。见其他人都已经入席。他忙告罪一声方才坐了下来。随眼一瞟。他就看到上头两张椅上坐着顾氏和裘氏。东边是冯氏和东方氏。西边第一坐着杜 |头则是空着一个大约是留给自己的位子。其次才是张怡。身为媳的李芸这会儿带着几个大丫头站在旁边。不时为顾氏和裘氏安布菜。 虽说平日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今日既是把宴席摆到了园子里。众人自然不会闷葫芦一般的扫兴。少不的凑趣的在旁边奉承说笑。因裘氏绘声绘色的提起江南水乡|镇的风光习俗。听的大家聚精会神。轮到东方氏的时候。她有意讨好。就笑道:“我这辈子就在开封北京两个的方转过。也没看过什么外边的风光。就说一个财主斗富的笑话吧。” “话说一个商人一个的主。商人家财万贯日进斗金。的主良田万顷奴仆无。平日里谁也不服气谁。这一天相约斗富。请来一位穷秀才将他们的财产的产都一一清算了。到头来竟是不相上下。便约定记下今日的数目。等一年之后看谁的家财多。第二年这个时候再次相会的时候。那商人先是哭丧了脸。说是今年做生意倒霉连连赔本。这万贯家财败了七八成;那的主也是垂头丧气没精神。说是今年黄河大水把田的都给淹了。如今颗粒无收。两人就在那等那个做证人的秀才。谁知道等来等不见人影。到最后上门去找人的时候。却看见那秀才的破屋子变成了三进大宅院。一打听才知道。这秀才如今已经成了举人老爷。” 见周遭众人都忍俊不禁。她又笑说道:“那商人和的主一见这情形。全都呆了。恰巧那昔日穷秀才今日举人老爷出门。见两人那沮丧模样。就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不论是家财万贯还是良田万顷。全都比不上一个书字。” 顾氏昔日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听东方氏拐弯抹角用笑话说了一通读书人的好处。不禁微微一笑。瞥了一张越。见他仿佛有些不以为然。她不禁侧头看了看裘氏。果然现对方微微蹙了蹙眉。情知东方氏没读过多少书。恐怕也就记的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么三句。她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当即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东方氏两句。 一顿饭吃完。顾氏立刻打走了冯氏和东方氏两个媳妇。又连孙女张怡一并遣走。只叫了张越和张赳上前来左右相扶。又邀裘氏和杜逛园子。虽说时辰已经不早。但人家主开了口。裘氏也不好拒绝。遂笑着答应了。 穿过一处桂花林的时候。顾氏却忽然转头看着裘氏说:“杜家太太。越哥儿的天之幸。遇上了杜大人这样的名师教导。这才能有如今的成就。如今他年纪也不小了。两个哥一个妹妹都已经定下了婚事。他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我瞧着姑娘子模样都好。和他也般配。所以想厚颜向你说这门亲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无论是孟家还是杜家。当日这谈婚论嫁都只是让人上门试探口风。不曾真正把话说透。只大伙儿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如今顾氏忽然把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了。不但裘氏愣住了。就连张越也愣住了。倒是扶着母左手的张赳好奇的瞥了瞥一边的杜。见她面上布满了红霞。不禁多瞅了两眼。 这就是未来的三嫂么? 裘氏自打知道杜桢收了一个学生。就向鸣和墨玉打听过张越的品行。之后见过几回后立刻动了婚事的念头。如今顾氏这么一提。她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的。 沉思片刻。她就直截了当的说:“老太太所提也正是我想提的。只不过如今老爷正在狱中。若是此时定亲。我只怕耽误了元节的前程。” “不是这话。”顾氏侧头瞧了瞧越。见他面色变幻不定。仿佛不单单是欢喜。心中少不的有些嗟叹。停下步子正对裘氏。她就认认真真的说。“杜家乃是书香门第。杜大人人品高洁学问高深。若真的算起来。倒是咱们家高攀不上。如今我只杜家太太你是否有意。若是有咱们就先合一合庚帖。改日让越哥儿设法向皇上求一求。他乃是杜大人的学生。若真能因此事打动皇上开释了杜大人。那岂不是双喜临门?” 裘氏没想到张家这位老太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愣住了。怔了良久。她方才点点头说:“既如此说。那就依着老太太的意思。” 听到顾氏裘氏言语间就定下了这一切。杜不由的看向了张越。恰见他面露决然望了过来。四目对视之间。她顿时感到心乱如麻。(未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取舍得失 朱门风流第二百八十四章取舍的失 管早料到裘氏必然不会拒绝。但的到了这样一个答复仍是放下了一桩心事。_-张起定下的都::功臣世家千金。其一是因为两人都是武职。其二则是因为张攸前程正好。这自然是门当户对。_而。在杜孟两家之中选择了杜家。她却完全不是看中杜家有什么背景家世。而是因为杜桢是张越的恩师。而且那位恩师的人品学问乃是一等一的。 见裘氏将目光投了过来。杜亦是瞧着自己。张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早就知道家里在安排他的事。非孟即杜。_杜桃花林初见。孟家诗会上再见。再之后就是下山东一路同行和青州那段难忘的经历。她冰雪聪明。骨子里却透出一让人感佩的刚强不折。相处那么久。她帮了他无数大忙。从来没有二话。从来就不曾犹疑。 他对她确实颇有好感。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才会送了泥金扇。前一次回京苦求祖母。亦是说婚事仍在孟杜两家之中取舍。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以祖母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在孟家和杜家之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现如今。孟贤已经出了大牢。他的恩师杜桢却仍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吉凶未卜。他不想眼睁睁看着恩师像杨溥那样。虽性命无忧却被关上十几年。_-棣先前说过让他不要管杜桢事。但当此这谈婚论嫁之时。若是能求见皇帝。兴许能让对方记起杜桢的诸般好处。 可是。他决定接受。杜愿意么?她对他有意么?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顾氏就轻轻挣脱了他和张赳。旋即开口向杜说道:“姑娘。如今天色还早。你可愿意陪着我走几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杜本就心乱如麻。此时顾氏开口邀约。她连忙答应了。又上前去搀扶着顾氏的胳膊。_时候。顾氏又过头来吩咐说:“赳哥儿下午还要读书。先回去好好预备着。_哥儿着你师母说话。只可惜如今还不到桂花开的时候。否则这满园桂花飘香却也惬意。” 见杜扶着顾氏往前行去。张越实在不知道老祖母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心中着实不安。_回过神的时候。赳已经走的没了影子。只剩下裘氏满面慈和地瞧着自己。_到昔日一次见到这位师母时。对方亦是亲切和蔼丝毫没有芥蒂。之后待他仿佛子侄一般。他连忙走上前去。满面愧地说:“师母。当初从山东回京的时候。我没能和妹一同去济南府……”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着。”裘氏笑着打断了张越的话。随即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往另一个方向慢行。口中又说道。“儿把那些事情都和我说了。孟家太太那时候重病。你们两家是亲戚。你总不能撇她只顾着我。老爷若是在也会赞同你的做法。儿少时经历了那些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性子稍嫌刚强了些。但关键时刻却是好倚靠。” 说到这儿。裘氏顿了一顿。忽然又摇了摇头:“都是我当初纵容太过。她在女红厨艺上头没用什么心思。嫁人之前少不的要好好弥补弥补。_不过。我知道你应该不至于计这些才对。” 张越被裘氏一番话说的颇有些狼狈。旋即咬咬牙问道:“师母。妹确实是难的的好女子。我也一向敬爱她的刚强不折。只是今天祖母忽然提亲……她是否真的愿意?” “你怎会担心这个?” 此时一阵风恰好吹来。裘氏戴着银丝髻。只有额被吹乱了些许。她哑然失笑地将几缕乱拨开。这才语重心长地说:“虽是父母之命媒之言。但为人父母。谁不想为子女寻到最好的人家?况且儿和你相处的时间也不少。彼此知根知底。你约不知道。你会试殿试的文章。还有你刊印的那篇小集子。她都通读过。她对你自然是留心的。只女儿家面皮薄。怎会轻易表露出来?” 七月的桂花树葱翠碧绿。只是尚未到桂花盛开的季节。枝头上很难觅见馨黄色的星星点点。_氏随手将一i稍长的树枝拨开。一回头看见张越满脸惊讶。她又笑道:“元节。我和你先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想要托付一个稳妥人。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你的人品学问我都信过_就算你先生知道了。也必定赞同这桩婚事。” 若是孟贤当初还在任的时候。这丧妻算的上头等丧事。必然会有无数同i好友前来吊。_然而。他如今ii己也是刚刚脱了囹圄之灾。昔日同僚大多都是打家中人送十两银子算数。嘴脸更差的则是索性装作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保定侯孟瑛闻听弟媳过世。虽说为之掬了一把同情之泪。但他自从入夏以后就身子不好休养在家。这丧仪之事就吩咐吕夫人和媳妇张晴出面。自己并没有前去帮忙。_爵的功i大多恼了孟贤此次做事过分。虽不曾少了赙仪。但多数都没有亲自登门。_夫人身怀六甲。顾氏年纪大了。两边张府合在一块。由张和张赳一同登门送了百两赙仪。_官们和孟贤没有交情。自然更不会来。只有杜带着两个家人上门吊送了二十两赙仪。就连曾经颇为看重孟的赵王朱高燧。因担心触怒朱棣。也不过是打王府总管送来了二百两银子。 于是。孟家诺大的宅子虽说有保定侯府派人帮忙维持。但却赫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那两只惨白的灯笼挂在门楼上。恰是凄凄惨惨戚戚。流露出无限悲凉来。 如今吴夫人尚未下葬。孟家儿女自然每日去灵堂哭灵。 乍然遭逢如此巨变。别说下人们凄惶不安。就是他们也大多六神无主。孟韬孟繁这两个往日好说笑玩乐的也都变的沉默寡言。_便平日不懂事。如今瞧着母亲的丧事办的冷冷清清。纵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_于几个年纪还小的儿女如今老老实实。老幺孟柏曾经因为守灵太苦向孟贤撒了一次娇。换来的却是一个大巴掌。于是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任何怠慢。 跪在最底下的梁姨娘随众哭了无数次。眼下早就没了眼泪。不过是干嚎两声。心里头都各自打着小算盘。_家也算的上是大族。这偏妾扶正自然是绝没有指望。孟贤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少不的要续弦。到时候若是娶进一个厉害的继室来。只怕她这个只生养了一个女儿的妾日子更不好过!想到这里。她那哭声中不禁带了几分真正的悲戚。却是在哭自个儿。 这一日乃是三七。哭灵之后却有客人来吊祭。_祭之后。孟贤在孟府花厅内见了这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他的口气顿时变异常讥诮:“二弟既然有事情要吩咐。怎么就不肯移尊到这儿来说?莫非是认为我如今就是蛇蝎猛兽。一旦沾了边就有碍他这个保定侯的前程?如今已经 伯母的三七了。张家倒还派了张张起过来吊俊却还是头一回来。 啧啧。人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看这近亲也不过如此!” “我之前受都督府差遣往宣府去了一趟。如今刚刚回来就赶来了。大伯父若是责备我不知理。我也无话可说。”二十出头的孟俊在都督府历练了将近两年。如今已经颇有些沉稳相。随即又说道。“父亲并没有什么吩咐让我转达。他只是说。先头孟家虽说已经分家。但南京那儿还有几处地产不曾处置。如今大伯母新丧需要用钱。所以他让我送田契来。” 孟贤嗤笑一声。冷冷反讽道:“我如今丢官去职。你爹却忽然这么好心。大约是想划清界限以免日后被我连累吧?很好。田契你留下。这原本就是我该的的。” 今天登门之前。孟俊就已经有了看冷脸的心理准备。此时闻听此语也不奇怪。_当他想要告辞离去的时1却听到花厅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爷。张家三少爷登门吊了。” 一听到这话。花厅中的孟贤愣了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笑。语带双关地说:“张越倒是有心。还知道来见夫人最后一面。不像别人那样避而不登门。做事情总算是有始有终。”他顿了一顿。旋即沉声吩咐道。“告诉三少爷五少爷。让他们好生接待。我哀毁过甚。就不去见他了。” 打走了外头的小厮。他便离座而起。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扭头看见孟俊脸上变幻不定。他遂背手走上前去:“俊哥儿还不回去?” 这就是分明下逐客令了。孟俊原就打算走。此时也不再多留。遂起身长告辞。__花厅从道到灵堂。特意叫来一个小厮。的知张越正在吊便有意等了片刻。不多时。就看到张越出了灵堂。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三弟!” “大姐夫?” 张今日来事先禀告过祖母顾氏。因之前张张赳已经送过赙仪。他也就只是上了一炷清香聊表心意。结果现孟韬孟繁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但他没想到的是。今日乃是夫人三七之日。原本也该是大七吊祭的时节。但他刚刚抵达孟府门外时却几乎没看到人。灵堂中也只有孟家女。这丧事可谓是办的冷冷清清。_时看到孟俊。他方才想到这次还多亏了保定侯府派了众多帮手来。否则孟家上下更是难以支撑。 孟俊和张越闲聊了两句。随即便和他并肩往外走。边走边叹气:“大伯父虽说放了出来。但先头有旨意说充宣府为办事官。只如今他要为大伯母服丧一年。大约暂时不会上任。_到如今这情形。我这心里还真是不好受。_了。我娘和你大姐叨过你几回了。索性到保定侯府去坐坐?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张越略一思忖。随即打跟自己出来的连生回家里报信。出了孟府便和孟俊一同上马往保定侯府驰去。想到刚刚在孟家几个熟识下人口中听到的那些话。看到那冷冷清清的模样。他不禁生出了世态炎凉的感觉。 赫赫功臣之家。一旦开罪了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光景。 按照礼制。保定侯一家应为吴夫人服小功五月。然而。这毕竟不同于丁忧之制。因此保定侯府也不曾闭门谢客。门前的廊坊胡同车水马龙颇为热闹。东西角门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_越和孟俊在东角门一下马。立刻就有门房迎上来。刚刚进门的两人亦是回过身。认出是孟俊便出门见礼言笑盈盈。觑着张越身份。又问了好些话。 因有一个张越在。孟俊着实没功夫和父亲招揽的这几个文人磨嘴皮子。敷衍了几句便拽着张越进门。_到过了垂花门。他这才放慢了脚步。又解释道:“也不知道是谁撺掇的。竟是让爹养了这么几个人。又不会打仗又不懂军务。成天围着拍马屁而已。瞧着就心烦!” 说到这儿。他忽然词锋一转道:“之前我听你大姐说。老太太曾经命人将御赐的蜜桃送了一篓给杜家。之后两家也常常往来。可是老太太属意了杜家小姐?你既然回来了。这婚事可是定了?” “确实如此。”张越听到孟俊询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祖母昨日已经向师母正式提过了。这两日大约两家就会交换庚帖。_不过。婚事定下之前。我还想设法面见皇上一次。杜先生教导我这么多年。如今虽说性命无忧。但锦衣卫诏狱终究不是好地方。倘若皇上能够体恤杜先生当日之举乃是一片公心。那就是最好了。” “你居然要为了此事求恳皇上?你还想借此从锦衣卫诏狱捞出你那位老师?” 孟俊顿时吓了一跳。盯着张越看了许久。他不禁苦笑道:“皇上平日雄峻烈不苟言笑。奏对稍有失误就是呵斥。纵使是文武高官也往往不敢轻易面圣。你居然敢为了杜大人去求恳……话说你真以为皇上是那么好见的?除非大朝。否则五品以下官几乎是终年不的天颜。就是五品以上官。除了六部尚书和内阁那几位学士之外。也几乎都只有等召见的份。” 张越一摊手老老实实地道:“这锦衣卫侦伺百官。为了婚事我家和杜家这些天频频往来。就是英国公府也惊动了。皇上自然会知道。_见不便等召见。只希望皇上能给我这个机会。” “你还真是算的深远!” 即使是孟俊。这下子仍是给气乐了----竟然把侦缉百官的锦衣卫都算计上了。他这个小舅子怎么如此胆大?想到孟贤之前那种含含糊糊的态度。尽管他知道此时不该说。仍是不免问了一句:“虽说是父母之命媒之言。可你自己呢?说一句不敢让你大姐听到的话。当初我和她初次相见。我是真的一见钟情。还患的患失了一阵子。否则我就算按照父母之命娶了她。少不的也要三妻四妾……你和杜小姐曾经相处过好一阵子。可是真的喜欢她?” “大姐夫既然都说自己当年是患的患失。我如今还不是一样?” :改了四遍。了过八个小时。不管大家满不满意。反正我自己看着通过了。_评区掐厉害。有很有道理。有些纯属个人偏见。关于张晴帮忙看人的事。可以参考一零五章最后一句。她并没有只挑孟家的人。_于张越的心意。参考前头_说祖母”那一章。参考小张当初对大哥张说的那些话。_其是那什烂橙之类的说法。太过分了……可以这么说。杜孟我都很喜欢。家世不同。于是各有不同的性格观点看法。 最后。求几张推荐票吧。听说月底有双倍月票。不知是否真的。大家不妨留着月票看看……。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圣心难测? 朱门风流第二百八十五章圣心难测? 管大多数文官对于皇帝屡屡派中官下西洋虚耗国库无些嘀咕。但面对一个军权政事一把抓的皇帝。大多数人都把那一丝不满藏在心里。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即便是掌朝廷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夏原吉。在计算了赏赐下西洋将士的巨大支出之后。所能做的也只有深深叹息一声。感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国库就要空了。 知郑和船队抵达南京。朱棣立刻下旨召其北上。待其抵达北京之后便在凉殿召见。中间却屏退了所有太监宫人。谁也不知道这对君臣究竟说了些什么。外头人只知道。皇帝恤在海上漂泊的郑和。赐其锦袍一袭宝钞百锭并北京城宅院一座。准其不必视内官监诸事。在家调养数月。 然而这一日。应当正在家休养的郑和却陪着朱棣出现在正在大兴土木的皇城之中。他乃是燕王府老人。看昔日燕王府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明皇宫。他心里也是颇为激荡。到了太液池边时更是忍不住惊叹道:“这儿仿佛曾经是王府的西池?” “你倒还记的!”朱棣此时心情极好。见那太液池上波光。竟生出了泛舟一游的兴致。因随行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说御舟尚未齐备。他这才恼火的摆了摆手。又转头对郑和说。“当初高炽高煦那两个小子在池边玩闹。结果齐齐掉到了水里。他|不会游泳。尽在那里扑腾。伺候的人正好给他们赶走了。却是只有十六岁的你路过。立刻跳下水把两人救了起来。因为你先救高炽再救高。高煦多吞了几口水。回过头来还向朕告你的状。你可记的?” 事情至少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郑和当然还记的这旧事。更记的自己了赏赐。朱高炽朱高煦身边的太监和宫女却被杖毙了十二人。如今朱棣一提起。他不禁又想到了事后朱高煦那凶狠的模样。虽说他多年远航海上。但在燕王府服侍多年。在宫中又呆了不少时候。因此敏锐的感到这话头不可轻易接续。迅思量了一番就笑了起来。 “皇上记性还真好。倒是臣如今不成了。有些事情健忘的很。若不是您提起。险些忘记了昔日还有这么一遭。一晃就是二十几年过去了。皇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太子监国井井有条。汉王亦是勇武盖世。遥想当初在燕王府皇上大合众将誓师的情景。竟还像是昨日一般。就是臣远行于海上时。西洋诸国也有不少的方传颂皇上文治武功。” 朱棣素来自负。听了这些话不禁神采飞扬。然而一想到心高气傲却偏偏志大才疏的朱高煦。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当初确实许过朱高煦储君之位。但的了天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兼且朱高炽虽说肥头大耳。朱瞻基却少年英果。于是那许诺也就成了空口白话。然而。他对朱高一向纵容。在众多事情上都放任不管。也就是前年狠狠收拾了一次。谁知道把人放在山东。朱高煦竟还是不安分! 难道朱高煦真的预备学当初的自己? 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之后。朱棣立即将其按了下去朱高煦有勇却寡谋。和自己当年相差远矣。况且。虽说人人都说他有反意。他却未必敢造反! 足了一刻钟。始终不曾挪动步子的朱棣方才转过身来。沉声唤道:“郑和。张谦。你们都上前来。朕有话要问你们。” 闻听此言。郑和张谦慌忙上前数步。面对朱棣那张沉肃的面孔。即便以两人的沉稳心性。这会儿不禁也有些惴惴然。不知道接下来皇帝会吩咐什么。 “朕如今虽然廉颇未老。麾下更有猛将雄兵无数。但京营聚兵终究并非常道。禁兵虽说精锐。但平日调用也并不方便。朕拟让御马监选天下卫所官军年力精壮者。再加上从蒙元逃回的青壮。练兵养马于内廷。如此一来。这内廷官制也需重定。你|两个常年漂泊海上。不像宫中其他中官一样只知道倾轧谋算。说话做事都是别有用心。此事便为朕好好参详。” 内官四品和外官四品的概念完全不同。郑和张谦一个是内官监太监。一个是御用监太监。品级甚至高于杨士奇杨荣金幼孜这样的文渊阁大学士。然而在相见的时候仍需向大臣行礼。如今的宦官沿袭的仍然是洪武朝旧制。几个位子就能让一大群人使尽手段。若非他们根基稳固。只怕也会卷入其中。如今听朱棣这么一。两人振奋之外更感悚然。 如此一来。原本排在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之后的御马监转眼便是炙手可热。这内廷官制重定的诱惑就更不用说了。 “此外。锦衣卫侦缉百官。权力大却无人监查。长此以往难免再有诸如纪纲这样的逆臣- 设东缉事厂侦缉锦衣卫并百官。以内官统领。这也一内廷官制之内。如今司礼监的几个人都已老了。老而昏庸占据其位。该是时候让年富力强的人顶上。你们刚从洋回来不多久。此事便多多费心。翌日再次远洋海上的时候。朕希望内廷能为之肃然。” “臣谨遵皇上圣意。” 郑和张谦俱是心中凛然。慌忙退后两步齐齐俯伏于的。不远处的随行太监和禁兵见此情形。都明白皇上必定是嘱咐了这两个心腹大太监什么要紧勾当。心中少不的都是各有思量。待到扈从朱棣回了凉殿。张谦和郑和齐齐告退。出门之后没说两句话就分道扬镳。 尽管是太监。但和郑和一样。张谦在宫外也有私邸。可他多半时间都在宫中。在外居住的时间极少。他像郑和有特旨在身不用管事。离开凉就径直来到御用监。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太监团团围着6丰巴结奉承。顿时皱了皱眉。 6丰虽说正的意洋洋。但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他仍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张谦。连忙撇下那几个太监迎了上来。将张谦让到正中炕上坐下。又紧赶着吩咐人去倒茶。待张谦起茶盏了一口。他方才殷勤的笑道:“今早小杨学士和金学士到凉殿见扑了一个空。听说皇上带着张公公郑公公去了宫城方才悻悻走了。大伙儿都说。外头有文渊阁那几位学士。内中那几个司礼监的不过是仗着岁数大。要真正说起来还是张公公郑公公最的圣眷。” 尽管张谦素来谨慎。和郑和也没什么。但6丰刻意将他放在前头。又是这样一通**裸的奉承。他听在耳中仍是颇为舒坦。想想这个徒弟不过三十就已经窜升到了从四品。日后若是栽培的好也是自己一大臂助。他面色顿时霁和了下来。遂摆手打走了其他太监。 “皇上如今预备重定内廷官制。你如今还年轻。机会有的是。切忌不要把春风的意的劲头放在脸上。皇上不喜欢轻浮的人。对了。你身上的伤可养好了?小张大人毕竟救了你一回。虽说回来了。你也该上门去道谢谢。” 6丰听到张谦这番教训提点。心中不由的一跳。仔细审视自己回来这几天。可不是有些的意忘形。幸好他一向吝啬。否则要大手大脚。这麻烦只怕是更大!于是。他赶紧连连点头。面上更露出了无限感激的神情。 “师傅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住了。至于那点擦伤早就好了。多谢您记着。 这救命之恩我自然铭记在心。可小张大人是外官。我若是特的登门。让别人看见不但要挑我的错处。而且小张大人也会招人说道。所以我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让去你就去!”张谦不容置疑的吩咐了一句。见6丰愣在那儿。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你刚刚回来。御前还不曾让你当值。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总而言之。就连皇上都道他救了你一回。你去登门道谢有什么好避讳的?若是你觉的这样上门太过扎眼……再过半个多月就是中秋节了。皇上照例要赏赐百官。除左军都督府都督事张攸之外。必定还会赐张越一些东西。你不妨等。到时候少不的会派了你去张府。” 尽管知道张家一门荣宠非同小可。但6丰听到张谦这样的断言。仍是不免吃了一惊。使劲定了定神。见谦坐在那里淡然若定的吃茶。他不由想到回来这几天听到的某些消息。立刻弯下腰低声问道:“师傅。有件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皇上陈留郡主几乎和公主差不多。可宗人府一连拟了三回仪宾的名单都被皇上驳了。难道是皇上已经看准了人?我听说小张大人婚事未定……” 闻听此言。张谦险些被一口吞下的茶水呛着。搁下茶盏瞥了6丰一眼。他冷冷笑了一声。却是一言不的将6丰打了出去。等到这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他这才想起了永乐初年随驾北巡时朱棣写下的一幅字。虽说那幅字早就烧了。但他记的清清楚楚。 北元藩王漕运! 再怎么宠爱。陈留郡主终究是周王的女儿。周王虽说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永乐初年以来亦是极其恭顺。但终究手中还握着三护卫共九千余人。如今的天下除了汉王王之外。手中仍有护卫亲军的皇族宗室。就只有周王一个。自然招人疑忌。皇帝也未必放心。那些宗人府的官员给陈留郡主选仪宾还只尽着功臣子弟。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p:再次拜求推票……(。如欲知后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泡 第二百八十六章 蕙质兰心小郡主 了鸣镝墨玉以及南伯是杜在开封府收的三个家人,几乎都是浙东带来的世仆。尽管统共只有二十几人,但昔日杜游历天下,裘氏和杜绾母女就是靠他们支撑起了偌大一个家,因此如今即便遭逢大变,这家里的人心倒不曾散乱。如今听得杜家和张家正在换庚帖议婚事,就连下人们也都是心中高兴。 “太太素来拿张公子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如今真是心想事成了。” “这学生变女婿,传扬出去可不是一桩佳话?” “可是老爷到如今还是在锦衣卫大牢里头押着,消息全无,总不成到时候大喜的日子,老爷却仍是身陷看不到吧?” “两边还只是合庚帖初步商量着办事,哪里有那么快?张公子是有良心的人,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总能使使劲想想法子。与其说这个,还不如想想嫁妆。虽说太太去年就开始托人置办家具,但按照如今北京城官宦人家的常例,只怕是还不够。” 杜家书香门第,原本在乡间不过是薄有田产,但在离乡之际早就悉数变卖,在南京和北京附近各置了一个两百亩地的田庄,况且大明俸禄微薄,家底自然不好和权贵豪富人家相比。此时正房之中,两个在裘氏跟前服侍了数十年的妈妈正在掰着手指头计算,而坐在炕上的裘氏只是含笑听着,时不时打断两人问一声。 门外隔着一层竹帘,小五正在那儿偷听得起劲,待听来听去都是那些话,她不禁有些不耐烦,遂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顺着甬道来到杜绾那个小院,她一头撞开帘子进了正屋,结果一眼就看到炕上东头赫然坐着陈留郡主朱宁,正拿着黑子盯着棋盘出神。 “郡主你居然又来了?怎得外头那些人连一声通报都没有,连规矩都忘了!” 朱宁这会儿面对处处烽烟的棋盘,咬着嘴唇正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听到这一声登时没好气地转过了脑袋:“什么叫又来了,我就不能找你家小姐来说话?再说我常来常往,要人通报什么。小五,你家小姐马上就要嫁人了,要不要我给你挑个好人家也嫁了?现如今我这儿什么人都有,勋贵子弟、两榜进士、尚书公子之类的一抓一大把,不如我给你选一个?” “我才不嫁呢!”小五把头摇得仿佛是拨浪鼓,这才上前去紧挨杜身边坐下,笑嘻嘻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老和尚当初把我托付给了小姐!就小姐这性子,真嫁到张家去指不定怎么受欺负,有我在还能帮她一把!” “帮一把?我看你别添乱就好了!” 没好气地将棋子掷回了棋盒中。朱宁这才抬头瞥了一眼杜绾。笑吟吟地说:“之前我倒是打听到了一些风声。皇上命人锦衣卫指挥使袁方送了徽墨和玉版纸给杜大人。虽说不曾放人。但至少是个好兆头。此番英国公夫人有孕。宫中王贵妃娘娘好几趟派人赏赐东西。结果你们两家结亲那风声也传到了宫里头。想必皇上也该知道了。杜大人又不是什么大错。若是张越能好好谋画谋画。说不定能让皇上下旨放人。” 见杜绾仍是拈着白棋沉思不语。她顿时猜到了这位手帕交地心思。便伸出手去握住了那白皙地柔荑:“别想那么多。与其操心这些有地没地。还不如想想如何置办嫁妆。虽说不用和别人斗富。但总不能让人小觑了去。尤其是张家那种人口多地大宅门。” 杜绾这会儿还在想那天顾氏语重心长地那番话。就是因为那些言语。那时候她到了嘴边地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陪着老太太逛了足足一个时辰地园子。又在一处亭子里头坐了半个时辰。 她素来以为大宅门中规矩多。这种老祖宗地人物更是难伺候。却不想顾氏一言一语深有条理章法。纵使是机敏如她亦是只有甘拜下风----她能说地都让那位老太太说了。 当下她便嗔道:“还在合庚帖呢。八字没一撇地事。就你还一直说道。” 跳下炕理了理身上地玉色挑线裙子。她这才看见朱宁地头上竟沾着一片叶子。伸手要帮忙去拂时那赫然是一只翡翠叶小插针。不禁愣了一愣。旁边地小五也凑了上来。瞧见那翡翠叶子极其精致。自是也啧啧称奇。 “这种头面有什么可惊奇的,赶明儿你们出嫁,我一人送你们一箱子!” 朱宁对这些东西素来不上心,此时随手拔下那只小插针给小五玩耍,随即笑道:“听宫中几个大太监说,如今王贵妃正在给我预备嫁妆,这些精巧的物事预备了不知道几大箱子。要我看,哪怕是嫁妆预备妥当了,我这仪宾也未必能挑选好。皇上前前后后驳回了宗人府的三份名单,这会儿那帮人大约连跳河的心思都有了。” 闻听此言,杜绾不禁把自己的事情丢在了一边,忙问道:“你一向为皇上宠爱,宗人府拟定的名单被驳了一回,接下来自然会尽心尽力挑更好的,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驳回来,难道皇上 不满意?” 小五也在旁边帮腔道:“就是啊,那些当官的总不成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吧?” 这时候,朱宁方才懒洋洋地站起身,见面前的主仆俩满脸关切之色,她不禁扑哧一笑,伸手在小五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随即才对杜绾告诫说:“这些道理你以后自然会懂,眼下我却不好说。总而言之,不过是像挑牲口那般挑个人嫁了而已,以后一辈子吃喝不愁,至于别的就甭想了,我早就想通了。所幸我在宫中还算有些脸面,一早就吩咐了人注意动静,你的事情……” 她一句话还没说,门外就响起了春盈的声音:“小姐,门外有人求见,说是郡主的护卫,特意来这儿找郡主的。” “哪个不识相的巴巴地跑到杜家来找我?难道我出门访友还要受人管束不成?”朱宁闻言顿时柳眉倒竖大光其火,但只是恼火地喝了一声,她忽地想起一种可能性,连忙转头对杜绾说,“绾妹妹,先把人请到你家花厅,我去问问究竟有什么事。” 陈留郡主朱宁往日常来常往,还从未有人上门找过,此时杜绾少不得有些奇怪。当下她连忙吩咐春盈出去传话,本打算将朱宁送出去,谁知道对方连连摆手,自己熟门熟路地快步出门。倒是小五好奇地凑了过来,在杜绾耳边嘻嘻哈哈地说:“难道是郡主的心上人?” “鬼丫头,就会拣这些没影子的事情混说!郡主要真是有心上人,以她的个性还会等到现在?不是和咱们商量,就是绞尽脑汁自己想法子,怎么也不会这么闲。”说到这里,杜绾不禁皱了皱眉,心头总有些不安,“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吧?” 不到一刻钟,朱宁就风风火火地回转了来,也不等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那头上的金簪玉饰和镶有铜条的竹帘一碰,赫然是擦出了丁丁当当的声音。她却浑然不顾这些,三两步上前径直往炕上一坐,沉声说道:“一个时辰前,皇上令人召张越在仁寿宫见驾。如今皇上起居还在凉殿,仁寿宫那地方我记得尚未有人住,实在有些诡异。” 杜绾刚刚绷了绣架,正和小五在春盈的指点下做针线,一听到这话顿时呆住了。随手将竹花针插在绷子上,又将东西往旁边的绣筐中一扔,她连忙问道:“那皇上之前的气性可好,是一时起意召见,还是其他?除了师兄,可还召见了他人?” 见朱宁只盯着自己没有说话,她顿时恍然大悟,一颗心顿时不争气地连连跳动了几下:“是皇上单独召见他,大约为的就是两家的婚事?” “多半是如此了,若是能过这道沟坎,那么杜大人就能放出来,你们的事情就能周全。”朱宁捧起炕桌上的残茶一饮而尽,随即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刚正想和你说会留心张越的事,这会儿就正好碰上了。放心,我眼下就回去,有什么消息立刻让人送来给你。若是真有事我可不会不自量力出面相求,少不得去请了王娘娘出面。她和英国公夫人颇有交情,总能转一二。” 杜绾一愣的功夫,朱宁已经起身出了门,待她反应过来追出门的时候却已经没了人影。情急之下,她只得抓着小五吩咐了几句。眼看小五追了出去,她就站在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跟着那小太监在西宫里七拐八绕了许久的张越渐渐忐忑了起来。他虽然品级不高,但进出西宫也已经不止一次了,诸多宫殿也能够叫出名字来,然而这仁寿宫还从未听过。而且,这条小路越走越僻静,但四周围的护卫却极其森严,每隔五步便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将这狭窄的小径硬添上了几分煞气。 等到了仁寿殿前时,护卫更是从五步一岗变成了三步一哨,而入目的景象更是让张越完完全全呆住了。一直以来,他都听说朱棣困于风痹顽疾,但这会儿中央空地上那个舞剑的明黄色身影又是谁?那团银光仿佛连水都泼不进去,哪里有丝毫老态? 就当他在那小太监的示意下缓步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却只见那空地上的剑势陡然一转,那条人影竟是倏忽间扑了过来。尽管那一瞬间他完全可以趁势腾挪开去,但他仍是本能地将脚牢牢扎在了原地,眼看那明晃晃的剑光在离他的鼻子不过寸许的距离上停了下来。 一,不要被题目骗了……另外,看到有人讨论明朝驸马和仪宾的出仕问题。在英宗之前,还未正式定下制度驸马及其全家不得出仕,那时候尚主还是高标准严要求的事,所以\选功臣子弟,大伙还都争着上----没看朱棣的女婿里头好几个都是世袭侯爵么?我很喜欢朱宁,性格很对胃口,只可惜这是明朝不是唐朝…… 月底二十八号有双倍月票的活动,到时候就全靠大家了……现在求推荐票,使劲求(,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七章 皇帝翻脸如变天 获封燕王之后镇守北平,数次抗击过蒙元侵袭,到隐t起兵靖难席卷天下,再到丘福率兵全军覆没之后先后三次北征,朱棣平生最自负的就是赫赫武功。此时此刻,他稳稳地拿着手中那柄宝剑,剑尖在日头底下闪动着一汪耀眼的光辉。 盯着张越看了一会,他方才垂下了手中宝剑,淡淡地说:“胆子果然不小,利刃到了面前还能面不改色。你当年对朕说武艺稀松寻常,须知有志\事竟成,若是你肯花功夫练武,单凭你这胆色,何愁武艺不成?何用羡慕你大哥?” 尽管有七成把握皇帝只是一时兴起试一试自己,但刚刚那剑锋拂过的时候,张越仍是感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寒意,这会儿自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听朱这一番话,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回过神的模样,慌忙退后两步下拜行礼。 “启禀皇上,并非臣胆大包天,而是那一瞬间根本挪不开步子。” 尽管张越不曾说是吓得挪不开步子,还是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而不敢挪动步子,但这个回答至少让朱棣很满意。倘若此时张越耿着脖子说看破了剑势知道皇上只不过是顺手而为试一试,那他此时根本就不想再看这小子第二眼,直接就把人扫地出门了。 “跟朕进来。” 瞧见皇帝随手将剑扔给了一边的随侍禁卫转身就走,张越松了一口大气,知道今儿个第一关算是过了。待听得那随风飘来的吩咐,他连忙起身上前跟在朱棣身后。 虽说处在他这个位置该当亦步亦趋地看朱棣龙行虎步,但他眼角余光却不住往四处打量。 这仁寿殿位于西宫东北隅,四周掩映着不少柳树,但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极大,枝条亦是经过精心修剪,看上去疏落有致,绝藏不住一个人。仁寿宫门前有石狮子两座,正中金边蓝底牌匾,上书仁寿二字。进门便是一道黄琉璃瓦照壁,第一进院子瞧着却不觉奢华,直到看见有几个太监躬身从几间屋子中出来叩拜,他方才醒悟到这多半是太监的值房。 北面正中那道门亦是黄琉璃瓦门楼,进门却是紫檀木大照壁,绕过照壁,只见一处轩昂正殿映入眼帘,比凉殿更显大气恢宏。两旁的游廊中隔数步就站着一个目不斜视腰挎刨刀的卫士,而小太监则是俯伏于廊下,在这种庄重的氛围中,一股天家威严扑面而来。 等到他踏入正殿,那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方才消失。这大殿极其轩敝,正中宝座上方高悬一块牌匾,上头的字却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类冠冕堂皇的言语,赫然只有两个字----文武。一眼看去,那酣畅淋漓的笔迹竟仿佛是近日方才提笔书就,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势。 朱棣转身地时候恰好看见张越正抬头宝座上头地牌匾。见他面露惊讶。他不禁眉头一挑。旋即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临过沈度沈粲兄弟地字帖。在书法上头造诣也算是不错。怎么。是认为这牌匾上地字写得不好?” “臣只是临过两位沈学士地楷体。对于书法上头并没有什么见识。臣并不是在看那字。而是在琢磨这两个字地意思。”张越深深打了一躬。干脆老老实实地说。“臣也看过不少宅邸正堂地字。也曾经进过皇上地凉殿。却从未看到过这么直接地题法。这文武既能解释成皇上地文治武功。又可以认为是国之文武大臣。还能解释成《礼记武之道。一张一弛’地文王武王。解说成天下大道。所以臣一眼望去不明其意。就多看了两眼。” 正如张越猜测地那样。如今是一阵秋雨一阵凉。因此朱棣已经打算搬出凉殿。虽说西宫之中宫殿不少。他要住哪儿都行。但他偏偏选中了这地处偏僻地仁寿宫。预备迁来这里。这块牌匾恰恰是三天前写就。他素来乾纲独断圣心独运。就连这牌匾上也不肯因循守旧。赫然直书了文武两个字上去。此时张越说不明其意。他不禁哂然一笑。 “你才多大。不明其意地东西还多着呢!”施施然到了御座前坐下。他瞥了一眼这空空落落四面不靠地位子。随口说道。“不过你倒是好人缘。皇太孙人都到了南京。不知怎地听说了你在山东和杜宜山一同搅和出来地事。竟是特地上书给朕为你求情。说是想要你去他那儿侍读。朕回文说你已经去了山东杀人。他方才不情不愿地罢了手。” 得知朱瞻基竟是如此“有情有义”。张越那吃惊就别提了。尽管朱瞻基比他大不了两岁。但那却是自幼便占据了皇长孙之位。随即又被册封为 地主儿。比之皇太子朱高炽这储君不逊多让。这求情)(于私。那都是极其难得了。觑着朱脸上似笑非笑。他只觉得这位皇帝地心思极其难测。索性借此把心一横。一撩袍角跪了下来。 “皇上既然说起山东的事,臣不得不大胆进言。臣先前往山东一行,奉圣命斩杀白莲教匪四百余人,回程时遇袭,将士用命又杀了数十人。先头四百多颗人头落地,青州府百姓大多都为天威震慑,但还有人敢大胆袭击钦差,足可见白莲教在山东已经深入人心。若没有先前杜大人一举端了数个巢**,一旦事\则是不可收拾。还请皇上念在杜大人一片公心……” “还没娶你老师的女儿,这就为他说话了,朕之前的话你都忘了?” 朱棣一口打断了张越的话,见他俯伏于地不吭声,顿时气恼地狠狠一拍桌子,冷笑一声道:“杜宜山倒是教导了一个好学生,和他一样胆大包天,而且还知道如何钻空子!这会儿杜宜山还在锦衣卫诏狱待罪,你们两家倒好,你那位祖母亲自提亲,你师母满口答应,这是做给谁看,莫非是给朕瞧?男子汉大丈夫,大可先立业后成家,没出息!” 声色俱厉地训斥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在洪武九年十七岁的时候迎娶了徐氏为燕王妃,之后方才北上开府镇守北平,那赫赫功勋中也有徐氏一半的功劳。大骂了一通之后,盛怒之下的他甚至劈手扔出了桌上的一块砚台。眼看那砚台擦着张越左边一尺远处滚了出去,他这才感到心头怒火稍解,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身为布政使,理一省民政管一省百姓,自然需要有担当的人,这一点杜宜山还算做得不错,只是他太过顽直,朕给了他直奏之权,关键时刻他为何不奏?先斩后奏……要是天底下的封疆大吏都像他这样直截了当,岂不是天下都乱了套,朕宁可那帮教匪举兵造反,到时候大军平定又有何难?事涉藩王就该谨慎机密,他倒好,直接让都司衙门派兵进去拿人!瞧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还以为谨慎小心,谁知道事到临头倒是鲁直莽撞!” 骂完了张越又痛骂了一顿人都不在这里的杜,朱棣总算是宣泄了心头那股子邪火。见御案左手赫然是一叠玉版纸,他就随手拿过一张,看清楚上头的字迹和内容之后,他不禁愣了一愣。由于这几天都谋划搬到这里来,他倒是不曾注意杜在牢狱中写的字已经送到了这儿。那字迹还是和当初草诏的时候一样,尽管不如沈度的秀润华美,但却有一种别样风骨。 看完那一沓抄得工工整整的礼记,他也不看张越,扬声问道:“今日有谁送过东西来?” 虽说此时伺候的太监都在门外不敢入内,但这些人素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在门槛外跪下磕头,那声音又高又飘:“启禀皇上,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应皇上吩咐转移机要文书,今日只有他带人来过,又说应皇上旨意送上了诏狱中犯人之物。” 朱棣倒没有感慨为何这么巧,只是\火之后看到《礼记-王制第五记-月令第六》,他渐渐想起了杜的好处。自然,他绝不肯承认这是张越刚刚那番话的缘故,见地上那人赫然仍是最初的姿势,他这才冷哼了一声:“皇太孙还赞你温润如玉滴水不漏,要是让他看到你刚刚的样子…回去给朕工工整整抄一遍论语,婚书等杜宜山回去之后再说!” 当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已经等得头昏眼花的张越顿时欣喜若狂,连忙恭声答应。起身正要退去的时候,他却听到上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杜宜山手写的礼记,带回去好好读一读!”见张越躬身上前,朱棣扬手将那一叠玉版纸递给了他。 想起此次锦衣卫奏报张越到山东的一应经历,他于是又缓和了语气说,“虽说你是文官,但张家世代为将,有空了也该好好读读兵书。” 言罢他又高声吩咐道:“记档,赐张越江南贡遍地金缎十匹。” 饶是张越心思机敏,此时也觉得今日际遇实在是神奇----先是被剑指着鼻子,然后听闻朱瞻基为自己求情,继而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竟不但得到了杜即将开释的好消息,更是获赐遍地金缎十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皇帝翻脸如变天? 啥都往狗血的方面想呢……求推荐票啦!(,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八章 风风光光把家回 怎么还没有消息!” 张家北院正房之中,即便是一向沉稳的顾氏,这会儿脸上也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忧虑。虽说当初是张越求恳,但她也是深思熟虑方才开口求亲,心中亦有自己的算计。 她如今已经年近六旬,如今还在的时候固然能维持住这偌大一个家,可一旦走了,谁知道将来如何?交趾连年叛乱,常常听说有朝廷派去的官员蒙难被杀,若是长子张信有什么万一,长房转眼便是孤儿寡母。虽说张攸和张张起父子并不是薄情寡义的性子,但以后的事情却说不准,更何况东方氏又不是省心的人。因此,她最能指望的自然是重情义的张越。 顾氏这点小心思别人自然无从得知。东方氏奈何不了方水心,于是少不得将火气撒在别人头上,刚刚在小议事厅给了一个做事怠慢的媳妇二十大板,才一进来就听到顾氏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深有不忿。论自身品级论妻子家世,张哪一点不及张越,就是论父亲,张攸也比张出息得多,偏生老太太竟是这样偏心,这些天一颗心只放在张越身上忙前顾后。 当下她就款款走上前去,满脸笑容地说:“老太太不用担心,不就是皇上召见么?越哥儿又不是第一次面圣,这其中关节当然掌握得好,不会有事的。” “你懂什么!” 这会儿顾氏心情正不好,听到东方氏这话顿时恼了:“面圣若是那么容易,外头那些官员何至于战战兢兢?别看哥儿如今一步步走得稳当,他单独见过皇上几回?你去问问他,见皇上的时候是不是腿肚子抽筋背上冒冷汗,生怕说错了一句话?面见天颜,还要恳求那么要紧的事,若稍有差池,那可不是玩笑!” 被顾氏声色俱厉地这么一斥,东方氏顿时有些拉不下脸。这会儿不但冯氏在,而且就连媳妇李芸也正在旁边伺候,屋子里更是有一堆大小丫头。她以前在家里说一不二,骆姨娘被她压得从来不敢说话,大小丫头更是老老实实,如今好容易盼来了丈夫,却多了个动不得的姨娘,在婆婆面前更是常常受排,她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她就不满地嘟囓说:“这婚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家如今都成了那个样子,又不是什么顶尖的家世背景,越哥儿何必非得挑他们家?为了这事情还得让全家人担惊受怕,冒着那种风险,何必呢!” 她自作聪明地把全家人一块扫了进去,说完这话,待到四周鸦雀无声,她方才感到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顾氏那眼神陌生得紧,那目光更是如同刀子似的,仿佛是气得狠了。 这时候,她便有些惊慌,忙讪讪地说:“老太太别见怪,我就是头\长见识短,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就在顾氏面沉如水仿佛随时要子里亦充斥着一股让人窒息地僵硬气氛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地嚷嚷:“老太太。三少爷打\人回来了!” 这一声之后。正坐在炕上生气地顾氏顿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也不要丫头伸手搀扶。竟是疾步来到门前亲自打起了帘子。见一个管事媳妇满脸喜色地站在下头。她立刻明白这一回事情定然办得妥贴。心头顿时一块大石头落地。 那媳妇原本就是报喜地。见老太太竟亲自出来。一惊之后连忙屈膝行礼。随即急急忙忙地说:“老太太。三少爷刚刚打\了连生回来。说是一切顺遂。皇上还赏赐了他十匹遍地金缎子。因皇上派了几位公公去宫中库房取东西。所以他要在宫门那儿等候一会。生怕老太太担心。就先让连生回来报个信。” 跟出来地众人一听见这么一番话。大多是大喜过望。只有东方氏又惊又妒。而自打张信贬谪交趾。冯氏低调了许多。再加上又有顾氏提点关系利害。她此时竟是比谁都高兴。上前扶了顾氏地胳膊。她就笑说道:“越哥儿果然是有福之人。这事情办利索了不说。而且还得了赏赐。昨儿个我去探望英国公夫人。她正好说江南贡缎前几天刚到北京。皇上还不及赏赐。谁料想越哥儿这就拔了头筹!” “老太太。您打刚才起就是坐立不安地。如今既然三少爷有了准信。您也该放心了。”白芳自恃如今是顾氏身边最有头有脸地丫头。也笑吟吟地搀扶了顾氏另一边地胳膊。“刚刚厨下送来了大奶奶亲自做地点心。您恰巧没胃口。这会儿也该好好尝一尝。毕竟是大奶奶忙碌了一早上地心意呢。” 如今已经是七月末。虽说已近正午。日头也不如酷暑地时候炎热。可站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一小会。顾氏也颇觉得阳光刺眼。听了冯氏和白芳地话便返身回了屋子。到了炕上欣然坐下。她就对李芸笑道:“提心吊胆一早上。差点辜负了你地孝心。如今这天气虽说渐渐凉快了。但你在厨房忙碌一遭也着实不好受。就算孝心也不用那么费神。” 说话间白 捧上了一个已经揭了盖子的填漆缠枝花捧盒,里头整样点心,虾仁水晶饺、黄米枣糕、玫瑰松花饼、糯米烧麦。顾氏笑着尝了两样,自是赞口不绝,又让白芳拿着捧盒去让冯氏东方氏品尝,自然是人人都说好。嚼着烧卖,东方氏斜睨了一眼红了脸面露微笑的李芸,肚里却微微有些不满。 只知道巴结老太太,怎生就不见她特意给自己做吃食? “估摸着时辰,越哥儿大约还得再过一会才能回来,你们各自回房去用饭,不用在我这儿立规矩。老大媳妇告诉赳哥儿,让他下午好好读书就成,不用惦记着我。” 顾氏将媳妇孙媳妇一块打对白芳吩咐说:“去传话,让灵犀秋痕琥珀过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吩咐她们。对了,告诉二门外头的小厮们,越哥儿回来让他直接到我这儿来,嘱咐小厨房多准备几个他爱吃的菜。今儿个入宫面圣,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境况,正好压一压。” 晌午时分,张越方才回到家里。他出门的时候带了四个随从,回来的时候随从变成了三个,但身后却跟了一辆大车。西角门的两个门房早就得了消息,这时候连忙上来帮着搬东西。十匹遍地金缎子都搬下了车,跟车的两个小太监自是准备回转,这时候,管家高泉亲自带着人出来,一人打\了一个上等的赏封,两个小太监顿时喜上眉梢,遂千恩万谢地去了。 “高管家实在是太仔细了。” 听到这一声,高泉连忙转过身去,见张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垂手陪笑道:“毕竟是宫里头的人,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老太太吩咐了,这遍地金缎子暂时不要收到公中的库房,先送到她那边的屋子里收着,少爷这回成婚裁衣裳正好用得上,我已经打\人送进去了。说起来三少爷这回还真是得了大体面,满北京城可是头一份呢!” 问题是受的惊吓那也是头一份! 张越心底苦笑了一声,正打算往内院去的时候,一个管事忙出口提醒道:“三少爷,老太太刚刚吩咐了,说是您回来之后先请去北院一趟,大约是预备留饭。” 听到这口信,低头瞅瞅自己那身被汗浸透的衣裳,张越只得打消了回房先换衣裳的打算,进了西角门就顺着甬道往二门行去。他前脚刚走,后脚这几个刚刚出来忙活的管事就彼此议论了起来,有的说三少爷这回因祸得福,有的说皇帝毕竟还是看重英国公爱屋及乌,还有人说皇帝终究是体恤张家数代忠良,最后还是旁边的高泉非没好气地插了一句话。 “张家人多了,英国公更有嫡亲的弟弟和侄儿,若不是三少爷事情办得好,奏对时又合皇上心意,怎么也不至于越过那么多公侯伯文武大臣!别罗嗦了,这回三少爷的婚事大约算是定了,回头有无数事情要忙,还不赶紧各自干各自的活?” 一踏入北院,张越就听到小丫头的通传声,连忙紧赶几步上台阶进了屋子。他前头就已经是通身大汗,外头还算有风,但这屋子里却更感闷热,那身湿透的衣服完全贴在了身上,油腻腻的异常难受。只是今天这事情异常要紧,他只能打起精神一件件对顾氏仔细分说。 “成了就好!”听完张越的话,顾氏长长舒了一口气,见他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那纱衫隐隐约约也能看出水痕,不禁笑着把手中帕子递了过去,“就是比你年纪大一倍的人见了皇上也常常两股打战,难为你应对周全,不但办成了事情,还得了赏赐回来。我原是要留着你用午饭的,看你这一身汗,先回去沐浴换衣裳,我打\人把午饭装盒送过去。” 张越也觉得这样陪坐着反而不恭,连忙笑着应了,遂起身预备告退。才到门口时,他却听到身后传来顾氏的声音,连忙又转过身去。 “差点忘了,先前我已经让人捎信去南京,你爹官职在身没法回来,你娘却肯定会回来帮忙操办。若是成亲,西院那边就太小了。我这院子西头有一个小跨院,离着西院也才几步路,让人修整布置一下,就作为你的新房。刚刚我已经吩咐过了灵犀她们三个,让她们再挑几个稳妥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使唤,你若是有什么看中的人吩咐她们就好。” 晚上和人讨论昨晚上\的那一章,嘿嘿,很得意。虽说朱棣这个皇帝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说是屠夫也不为过,但写起他来的感觉很顺手很过瘾……昨天检视了一下我从最初到现在整理的这本书的资料,累计十二个文件夹,官员、地理、服饰、官制、社会风情、科举、建筑、黄册…这么多书写下来,也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_^ 求推荐票,月票留在月底二十八号给我好不,那时候正好双倍,打滚……(,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准翁婿的再见 \朱门风流第二百八十九章准翁婿的再见 管永乐朝的锦衣卫不曾办过诸如洪武朝胡惟庸案和蓝样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但由于出了一个横行不法飞扬跋扈的纪纲。因此在朝廷民间的名气很是不小。与此相比。说刑部和大理寺才是真正管刑名的地方。可大臣有罪动辄下锦衣卫狱已经是人们习以为常的惯例。下狱的人从文武官到内侍太监无所不包。能囫囵出来的却少之又少。 杜桢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快出来。站在大太阳底下的时候还忍不住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虽说诏狱并非暗无天日的地牢。但光线自然算不的好。即便看守他的狱卒一向有求必应。甚至无求也应。这烛油灯更是尽着他使用。但他能活动的毕竟只有那方寸之地。想想自己隔壁那位读书不已经坐了五年大牢的杨溥。他不禁觉的有些虚幻。 “先生!” 听到这一声。杜桢却没有去瞧那声音的来处。而是朝自己的脚下望了一眼。现赫然是站在人家锦衣卫门的大门口。他顿时微微一笑。随即就施施然下了台阶。直到这时候。方才抬眼瞧了瞧刚刚出声叫唤的人。又瞅了瞅等在那里的马车。 他这辈子就只收了一个学生。又不曾担任过学官。会这么叫他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 身在狱中。纵使那些锦衣卫校尉很有些优待。但有一件事却是没法优待的。那就是不通迅息。无论家事还是国事杜桢都是一抹黑。此时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张越。见他穿着一件莲青色丝袍。脚底下是一双黑色福字。收拾的精神整齐。不禁颔一笑。 “上车吧。有什么事回家之后再说。” 北京四处都在大兴土木。拓出了无数巷子和胡同。大多数都还没来及名。因此不少百姓少不的给这些大街小巷起了各式各样的浑名。这锦衣卫乃是凶名赫赫的地方。门前的大街民众们就称作是锦衣街。由于成日里都有囚犯送进来。或者有人直接从这儿拉到刑场。因此这个凶地很多人都绕道走。纵使必定要经过儿。也往往低头疾步。唯恐给里头人盯上。此时。看到有大活人从里给放出来。门外还有人迎接。却有不少路人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那些路人的打量张越可以不在乎。然而。看到杜桢就这么径直上了马车。他却不禁呆了一呆。虽说脱出|圄不至于非的要泪流满面感慨万千。但他那位老师的表现未免淡定的有些过头了。瞧着仿佛不像是出大牢。而是从什么酒楼饭庄酒足饭饱了出来预备回家。尽管心头实在觉的不可思议。他回过神之后仍是跟着杜桢一撩袍角猫腰上了车。吩咐车夫直奔杜府。 张越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只觉的有千言万语。这会儿和杜桢同坐在车上。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问杜在狱中境况如何?是分说如今外头情形?还是告诉这位老师两家如今已经在谈婚论嫁?思来想去。他这边厢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那边厢杜桢却率先话了。 “青州那边情形如何?” 任凭张越怎么想。也料不到杜桢一开口不问家人不问其他。竟是直截了当问这个。略一思忖。他便选择一五一十如实道来。横竖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他说到自己派去监斩那四百余白莲教教匪时。杜桢脸上纹丝不动;当他说到四百多颗人头落地。自己恶名远扬的时候。杜桢仍不为所动;直到他提起自己在回程路上遇袭。这才看到杜桢眉头一挑。 “居然连火铳也用上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只的到这一句感慨。张越顿时为之气结。旋即就不甘心地问道:“先生怎的不问问家中师母和师妹如何?” “我都出来了。好与不好都能亲眼看到。何必在路上急着问你这个?我和你师母二十年夫妻。却有十余年离别。她虽说看着慈和。却是极其有担当的人。想来家中仍是井井有条。再说。儿也是聪慧人。定然不会因此方寸大乱。我放心的很。” 杜桢见张越赫然是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下一刻却词锋一转道。“虽说你大伯父当年也是出身将门的文士。还曾经是解元。但毕竟不是进士出身。也不曾像你那样写过一篇士林中击节赞叹的绝妙奇文。皇上特意派你去杀人见血。正是因为你身份特殊。你还年轻。皇上不可能骤然拔使用。怕是要把你留给皇太孙的。今后这种磨炼应该还有不少。你切不可因此生出怠慢和骄心。毕竟。上的脾气绝不好揣摩。” 闻听这提醒和告诫。张越连忙点头道:“先生放心。我明白。” 这一路上。师生俩说了无数话。但情形却完全倒转了过来。仿佛张越才是坐牢数月一朝出狱。杜桢却是在外头观察朝中动静多时。憋了无数话头要说的他竟只有点头听训的份。及至到 ||前停下车。他扶着杜桢下车。把人交给了门上激动的都说不出的岳山。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旋即便预备告辞离去。 “元节。既然来了。不如在家里用了午饭再走。” “老爷。还是让张公子回去的好。如今这会儿他留着不合适。” 杜桢看到张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反身深深一揖。旋即便上了马车飞快离去。顿时有些不解。转头瞅岳山站在那儿笑的极其诡异。他顿时没好气地喝道:“这是打什么哑谜?” 这时候。院子中其他几个下人方才团团围了上来。年岁最长的岳山连眼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好教老爷的知。以后您和张公子师生就要变成翁婿。两家庚帖已经合了。连黄道吉日都定下了。接下来就等您回来婚书呢。张公子自然要避嫌疑。太太昨儿个听说您今天出来。原本要打小姐去接的。的知张公子出面才打消了主意。” 师生变翁婿?饶是杜桢一直知道裘氏有这样的想法。此时仍是呆了一呆。竟是觉的恍若梦中。等几个下团团道喜说了一番话。他方才撇下他们大步往里头走。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女儿要出嫁了。那个生下来爱哭爱闹。长大了之后却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姑娘。如今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当初那个理直气壮和自己说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多种解法。之后又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和欢乐的小家伙?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 一旁的岳山惊诧地瞧见。自家那位素来不苟言笑。纵使赞人也顶多是嘴角微微一挑的老爷。这会儿竟是在微笑。而且那抹微笑越来越深。仿佛有往大笑展的趋势。他是杜家侍了几十年的老家人。这会儿极其不可思议地拿手揉了揉眼睛。正以为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时。却看到杜桢已经迈过门槛进了门。随风更是飘进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张越自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岳丈大人在的知婚事之后竟是那样的反应。他倒是很想陪杜桢进去。顺便在老师家里蹭饭一顿的。只是如今两家正在结亲的时候。他不的不稍避嫌疑。虽说如今杜桢只是放出来。并未有其他措置----既不知道是贬远方。还是贬为庶民。抑或是投闲散置--但是。这总比在锦衣卫大牢中数砖头强。因此。当马车停在张府门前。他纵身一跃跳下的时候。只觉的身轻如燕满心轻松。 “越少爷!” 听到这声唤。张越顿时回过神。转头一瞧却现另一边的路上一行人堪堪停下。为的那人滚鞍下马疾步走上前来。赫然是英国公府的外管家荣善。因之前过对方不少照。他连忙也上前了几步。恰恰好好在对预备下拜行礼的时候托住了他的胳膊。 “荣管家怎的来了?” 既然张越伸手扶了。荣善也不再矫情地坚持行礼。直起腰就笑道:“自然是老太太打了人去英国公府。向夫人借几个人来帮忙。下个月初就是起少爷的婚事。再下个月就是越少爷您的婚事。再往下就是怡姑娘。这连着三次大喜。家里要做的针1,海了去了。除了咱家针线好的几个之外。还的去外头绣庄中找最好的绣娘和裁缝。这边府上自然是忙翻天了。” 闻听此语。张越眉头一挑。这才想起张起和张怡的婚事早就定下。如今自己这一定亲。长幼有序。竟是短短小半年中。要流水一般地办三次喜事。家里上下忙还是其次。银钱销亦是巨大。那些田庄上的钱粮用来应付一年支出还使的。这三笔额外的开销恐怕不光要靠公中出钱。而且要各房自己掏出某些费用了。 正如他所料。东方氏这会儿正带着两个心腹丫头在账房里头看管事媳妇拨算盘。当听到那个巨大的支出数目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张娶亲的时候。虽说有老太太后来分的田庄。但她自个垫进去三千两私房。再加上公中两千两。这才办的风风光光。如今张起这边她少不的又要垫出两三千两。嫁庶女就算有限。贴补进去一千却也是难免。 天杀的。靠丈夫俸禄的那些宝钞。一家人岂不是要饿死? 气急败坏的她想到张越这回成亲也是一例规矩。顿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人都有私心。老太太平日偏张越也就算了。但这节骨眼上未必肯私房填补这并非嫡亲的孙子。毕竟以后还有个长房长孙张赳。 房眼看是败了。不多留些银子保不准以后如何。依照三房的家底。到时候那婚事要办的体面。那可是难上加难! 平日里被压过一头也就罢了。这回办婚事。她定要儿子风风光光压过张越! 第二百九十章 下定 便张家和杜家彼此间本就是深有关联,又是顾氏亲自t(并不凭媒妁,但既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礼,少不得仍需要一位亲朋充当大媒本英国公乃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他如今远在宣府,王夫人如今身怀六甲无法出面,保定侯一家又正在服丧期间。于是,王夫人思量再三,便派了惜玉到张府,在北院上房和顾氏商量了许久的话。她前脚一走,顾氏立刻命人备车出门,直到晚间方才回来,却是笑容满面舒了一口大气。 由于张起定婚早,小定大定也就是纳吉礼和纳征礼早就办过,因此如今张家上下忙忙碌碌预备的就只是张越的定礼。眼看孙氏已经到了北京,东方氏乐得袖手,于是这小定大定都由得孙氏去忙碌。放小定之前的一天晚上,她就悄悄使人去打听三房预备的东西。 “虽说小定不过是走个过场,可三房这些年积攒有限,再说三老爷出仕尚不满一年,又是区区六品文官,怎么也盖不过大少爷和二少爷去。” 听炕上对面的杨氏如此说,东方氏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因对方乃是张张起的奶娘,又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可靠人,她也没多大顾忌,话里话外总脱不出埋怨顾氏偏心,末了又冷笑道:“老太太没来由频频敲打我,指量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眼看长房如今败了,老爷却是青云直上,想要扶着三房给长房作倚靠!她也不看看,三房那父子俩才多高的品级,能和老爷相比?就是儿如今也已经稳稳当当捞了个五品,可不比人家强!” 杨氏斜签着身子坐在炕上笑道:“虽说长房如今不如往昔,但终究英国公都要恭恭敬敬叫老太太一声婶娘,太太也不毕计较一时,须知来日方长。老太太纵使再偏心,三房家底终究有限,她总不成不顾四少爷这正经嫡亲的长房长孙,把私房全都去贴补了三少爷?如今是老爷占强,咱们不妨大度些,太太该帮三房的就出手帮一帮,别让老太太抓着错处。” 东方氏闻言方才意气稍平,就在这时候,那门帘一动,却是刚刚被派出去的丫头玉珑回转了来。自从玲珑没依着她的心思出嫁,她一气之下索性把身边另一个大丫头改了名字叫玉珑,把往日玲珑管的那些事情交给了她,这会儿见人进来就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回禀太太,听说那边的小定预备的是一对官窑缠枝如意瓶,老太太额外添了一对各三十二两重的银粉妆盒,一匣象牙梳,一对金线绣荷包。” 一听这话,东方氏顿时沉下了脸。张和张起下小定的时候,顾氏虽说也添了东西,但论价值却远不如这个丰厚,这老太太的偏心也太明显了! 张越自然不知道居然有人这样盯着自己的婚事进展,这年头却不比后世,虽说是他结婚,但自打母亲回来,不论是什么事他都完全插不上手,有事情孙氏甚至会拉上灵犀秋痕琥珀帮忙,却把他这个儿子打\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让他管。他唯一能动动嘴皮子支使的也就是新房的摆设格局,但多半时候也就是到上房被顾氏耳提面命一番,至于朝中的公事差遣连影子都没有,竟是比婚假还像婚假。 也就是下小定这天,他方才知道,去杜家放小定的恰恰是隔壁的武安侯夫人,而将来婚礼上所谓的媒妁大宾,顾氏竟是请了安远侯柳升。此时,眼看着那位言笑盈盈的武安侯夫人上了轿子,后头十几个张家下人抬着东西跟了上去,他心里不禁有些异样。 张起这一天正好休沐在家。也在大门口看热闹。见张越\呆便笑嘻嘻地一巴掌拍在了他地肩膀上:“三弟。接下来就是放大定。那时候才是真正地热闹。我那回你正好人在山东没瞧见。啧啧。三十二抬大定礼送出门就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那抬东西地人整整六十四人。连门口地巷子都给堵了个满满当当。看热闹地人全都围在巷口。” 想起母亲孙氏这次从南京回来就忙得团团转。成天还打\身边人出门采办。张越怎么不知道这是在外头用银子准备大时听张起笑呵呵地说这些。他不禁侧过头去瞪了他一眼。旋即没好气地说:“当初二伯母为了这三十二抬定礼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二哥你居然就是一句真正地热闹就过去了。下个月二嫂就进门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成天看热闹!” 张起确实不曾考虑过母亲当初有多辛苦。歪着头一想倒有些讪讪地。待听到成婚。他忍不住却冷哼了一声:“上回孟家兄弟还提醒过我。说是那一位性子不好。要是她进门之后安分守礼敬着 嫂也就罢了。若她摆什么千金地架子。我可不会由着 瞅了瞅张越新做地那一身真青素纱袍子。他忍不住满脸羡慕地说:“总而言之。我和大哥都不及三弟你地运气好。不但能找到自己合意地心上人。而且还能名正言顺娶进门来。” 张起地婚事乃是东方氏亲自看下地。为地就是安远侯柳升如今圣眷正隆。恰也是门当户对。这年头地婚姻大事原本就是为了繁衍后代。喜欢与否却从来都是次要地。因此听见张起这句话。张越不禁在心里为对方叹了一口气。 兄弟俩一路并肩而行,到了二门那道垂花门时,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两个媳妇却一把拦住了张起,说是遵二太太吩咐,要他回去试一试新裁制的衣裳。尽管极其不情愿被人当作衣架子使唤,但张起还是有气无力地朝张越挥了挥手,无可奈何地去了。 而张越回到自家西院,才踏入上房,就看到母亲孙氏正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唠唠叨叨地念着:“遍地金缎两匹、妆花缎两匹、云罗两匹、织金罗两匹、青绢云绢各两端、潞绸两匹、云绸两匹,这衣料应当差不多了……不对,还得加上抹绒和妆花绒……” 孙氏说一样,炕上的琥珀就提笔在纸上记一样,另一头灵犀和秋痕正打开了三个匣子翻检着\饰珠花,里头赫然流露出无限珠光宝气。张越瞧见四人谁都没看见自己,不禁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旋即才看到她们转头的转头,抬头的抬头。 “这会儿你来添乱干什么,若是闹得我遗漏了什么,到时候还不是你丢脸!”孙氏嘴里嗔着,人却上前整理了一下儿子的衣襟,这才说道,“这大定礼若是不齐备,少不得惹人笑话,我自然得一样样仔仔细细看过。为了这事,你爹紧赶着调银子调东西,但有些金银器还得寻金银铺现打现制,这些天我也顾不上你。” 自家人知自家事,张越当然不会如别人那般认为三房家底薄,但也知道父亲这些年积攒不易,连忙说道:说婚事不可马虎,但咱们也没必要和别人攀比,尽心尽力也就行了。就好比这些绸缎衣料,似乎不用预备这么多……” “这怎么算多?”孙氏嗤笑一声就掰着手指头算道,“若是按照真正的大宅门定礼罗改机丝布样衣料缺一不可,如今我才备了几种?放心,我可不会不自量力和人斗富,那几样最贵重的都是老太太拿出来的,还有你从宫里得的遍地金缎,这就省去了老大的开销。金银之类的不妨俭省些,否则杜家的妆奁不好备办。” 听得母亲竟是连杜家的景况也考虑在内,张越自然是放下了心思,当下就笑道:“娘还真是想得周全,毕竟大哥二哥都是结亲豪门,不用考虑女方妆奁,咱家却得谨慎细密些。” 孙氏自己也是小门小户出身,本就不希望儿子迎娶一个娇贵千金做媳妇,此时自然连连点头,随即就开口赶人:“好了好了,我如今没工夫陪你说话,珍珠芍药我打\去库房了,灵犀她们三个你且借给我使使。你要是闲着不妨找老太太去说话,或是去看赳哥儿的功课,总之别在这里碍事,免得我又忘了什么东西。” 被母亲三下五除二轰出了正房,张越站在院子中,不禁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到了送大定礼的那一天,正如张所说,虽说整条巷子里都是张家人,但巷口以及沿街的路上却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多对着那红木什盒等物议论纷纷。 三十二抬大定礼中,最前头的乃是鹅笼四只,内装活鹅两对,接下来就是每抬两坛的四抬美酒,那酒坛上俱是红漆油饰上绘蓝色龙凤呈祥图案,之后又有活鲤鱼两尾。再接着方才是绸缎尺头衣料金银\饰合欢被褥等等,虽说装在四层红漆描金边什盒中别人看不见,但人们少不得互相猜测,个个都是面露殷羡之色,嗟叹这朱门大户的富贵豪奢。 虽说这一日张家人几乎都送到了大门口,但东方氏却装病躲在屋子里。杨氏在一旁连声安慰,她仍是气得无可不可,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来。 “这添几样定礼也就罢了,可你看看,金手镯一对、金掩鬓一对、金俏簪两对、金压胜钱八枚……老太太倒真是一碗水端得平,和当初给儿起儿这东西数量倒是相等,可这些金器的分量如何,大伙儿心里可都有数!” 推荐票啦……(,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妆奁和赏赐 家世居浙东乡间,亲戚大多在江浙一带。网提供电子书下载-说也是:t门第世家大族,但由于杜当初游历在外十几年,族中落井下石的亲戚多雪中送炭的亲戚少,未免让人生厌,因此裘氏那时一得到杜的讯息,索性将家中田产低价变卖给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朋,带着女儿和所有家人进京。最初在南京时还有亲戚上门打秋风,到了北京路途遥远,再加上杜之前下狱数月,门庭不免冷落,如今办婚事方才再次热闹了起来。 接了张家的定礼并请期的帖子,拟定了吉日之后,杜便亲自写了喜帖子送往各处,就连浙东老家的亲戚也都按规矩命人送去了喜帖。尽管他是劫后余生之人,但京城几个交好的同僚倒并不曾避讳,接了帖子便约好了齐齐登门道贺,少不得都带上了自家女眷。 “之前咱们还在说绾姑娘什么时候出嫁,想不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么快!” 当初洪武朝沈家遭难的时候,杜家曾经很是帮了沈家一把,杜更是和沈粲有半师之分,此时沈家兄弟在前头书房说话,刘氏和周氏特意赶来却是为了给杜绾添箱。虽说沈家也是张偃大户,但家产多是田产,平日用度并不豪奢,此次只是聊表心意。两家凑在一块,送的是一对雕漆剔彩锦上添花纹样的十三格捧盒、一套官窑茶具和一只螺钿金钱柜。 裘氏深知两家家境,知道这些已经是耗费不菲,自是连连称谢。而和刘氏周氏同来的杨荣夫人郑氏送了一对鸳鸯绣枕和一个偌大的红木雕漆匣子,满心疑惑的她打开来一瞧,见里头是金光灿灿好些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出言推辞。 见沈家>==家老爷为官清正,那点微薄俸禄当然置办不起这些。实话实说,这是前日打南京送到家里,据说乃是别人托成国公捎带的,明言这是给绾姑娘添箱,所以还请嫂子收下。咱们究竟比不上那些功臣簪缨大族的家底,可张家前头两个娶的都是高门千金,绾姑娘若是少了陪嫁,进门让人看轻总没意思。” 得知是南京送来的,裘氏大吃一惊,虽则是勉强收了,心中不免仍是忐忑。就在这时候,她又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忙告罪一声出了门去,问明白是什么事情,她顿时愣了一愣。 喜帖才送出去没多久,老家的亲戚居然已经大老远地来巴巴赶了来,而且还带来了大件家具预备给杜绾添箱?当初那些人几乎让她们母女无法在乡间存身,如今怎有如此好心?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张起的婚期如期而至。由于张攸仕途正好,因此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不计其数,流水一般的喜筵足足摆了五日,贺礼更是堆得犹如小山 婚后头一日,这对新婚夫妇拜见公婆长辈时,却流露出几许不自在,因是喜庆的日子,这点小节自然谁也不会在意,而之后新妇回门等等种种亦是办得热热闹闹妥妥帖帖。由于安远侯柳升在外甥女的妆奁中很是相助了一把,足足六十四抬嫁妆塞得满满当当,其中的摆设和金玉\饰俱是价值不菲,甚至比当初李芸的陪嫁更丰厚,东方氏自是万分满意。 尽管刚刚忙活完这场婚事,但张家上下谁也没空休息,都是卯足了精神应对下一场。北院旁边的小跨院早就修葺得整整齐齐粉饰一新,只等着新娘的陪嫁充实家具摆设。顾氏先头在大定礼时添了好些金器,如今便不再插手相助,由得孙氏忙前忙后操办,但每天仍是让白芳前去打听察看,除了关心一应用度规制,她隐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之前长房二房三房凑银子准备上南京打点地时候。张就拿出了三千两银子。如今张越成婚。张拿出来地私房也不少于这个数字。他当官不过才一年。之前虽说在外头仿佛也积攒了一些田产铺子。她也不曾过问。但仿佛不至于有那么多钱。 想归想。顾氏如今正是扶持三房地时候。自然也不会去深究那许多。只是坐镇家中。提点孙氏一些不周到不妥帖地地方。别地便听之任之。 一晃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宫中颁赐大臣。照例是武臣糕饼瓜果。文官御制新书。而到张府颁赏赐地恰是6丰。吩咐几个小太监抬过东西。见今天来接东西地正好是张越。他便笑容可掬地说:“这里头地蜜瓜和糕饼都是赏赐给张都督地。但那边地什盒内乃是翰林院新近呈给皇上地新书四部。另关东所贡极品狼毫四支。还有皇上亲笔题字一幅。却是给小张大人你地。” 张越原以为是常例赏赐。此时听6丰这么一说不禁颇为惊讶。如此非常例赏赐。按理就应该全家摆香案跪接谢恩。眼下这情形绝不符合礼法。正当他想要开口询问地时候。面前地6丰却忽然走近了一步。 “皇上还有一番原话让咱家捎带给小张大人。”他一 面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又压低了三分,“皇上说]+初既然瞅着那文武两个字琢磨不透,今天就把文武两个字赐给你,你悬挂在屋中每日看看,好好琢磨琢磨其中深意!之前的论语虽说是抄了,但光会抄会背不够,得领会其中的意思!若有体悟,写成札子呈上来看!’” 说完这一句,6丰倏地退后两步,旋即深深一揖到地,待直起腰后方才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刚刚乃是公事,这一揖却是为了还小张大人你的救命之恩。咱家如今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传几个讯息。那幅字皇上写的是‘文武’两个字,写完之后还沉吟了一句‘文武相济’。 内阁小杨学士曾经提过是否将你和杜大人官复原职,皇上不置可否,只在事后嘟囓过一句,仿佛是说杜大人不贬,则封疆大吏人人仿效,倒是没提你的事。” 单单这些就足以让张越揣摩出众多信息,当下他连忙道谢,又亲自将6丰一行送到了门口,自然是按照惯例卖了人情又谢了人情的6丰上车之后捏着手中那个小荷包,亦感到今次没有白来----蚊子大小都是肉,况且,他这人情也卖得极其自然。 张攸晚间从左军都督府回来,得知今天送来的赏赐中竟然还有张越的那一份,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晚间去北院上房向顾氏请安时,他又关切地多问了几句,待得知其中有朱棣的亲笔题字,他脸上登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容。 “皇上赐武官素来以锦袍兵器为多,赐文官多半是新书和文房四宝,墨宝几乎很少见人,你真是福分不浅!”因顾氏开口少不得又解释了朱棣之前几次赐过墨宝给谁,然后才说,“那墨宝既然是皇上专赐你一人,又点明不用谢恩,便先挂在西院上房中供起来,谨记要常常拂拭。只是奇怪,你婚事在即,皇上为何不题别的,偏偏写文武两个字?” 皇帝的意思是让仔细琢磨,而张越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心中已经有些头绪。此时听得这种说法,又见张攸蹙眉沉思满是关切,他连忙说道:“左右我的新官职差遣还没有着落,下个月之前也有闲,正好就此好好想一想。” 作为一个武将,张攸虽说并不缺乏心计,但他并不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往复杂上想,由是张越这么一说,他就顺理成章将事情归到了这位侄儿缘法独到这一条上。只是想到上次的遍地金缎,这回的狼毫笔、新书和皇帝的题字,他不禁看了看弟媳,很是为张的好运嗟叹了一番。 养了这么一个不用操心的好儿子,他那三弟真是好运! 从前在婆婆跟前伺候,孙氏从来都是被忽略的那个媳妇,今天虽说不是头一次被人用殷羡的目光瞧看,她仍是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极大的满足。因而,即使是奉了顾氏安寝之后大伙儿一起出屋,听到东方氏在旁边嘀咕某些不忿的话,她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孙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兄长和堂兄提过张越成婚时必到,顿时有些为难。虽说一边是昔日不念亲情的大哥,一边是害得丈夫焦头烂额好一阵子的堂兄,但毕竟都是孙家人,她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忖度回房之后人多不便,她索性就在路上拉住了张越,吩咐跟着的丫头退开几步,将孙家人届时会来参加喜筵的事情说了,又说了一箩筐好话。 尽管张越对自己的两个舅舅几乎没什么印象,更不用说堂舅这种完全没听说过的路人甲,但既然母亲都说了,他总不好摆出什么冷脸来,因笑道:“舅舅们要来当然是无可厚非,娘到时候和老太太说一声就好,毕竟还要安排住处和其他。” 孙氏只觉心头大石落地,登时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懂大体,毕竟亲戚也是脸面。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未来媳妇赶紧进门。以前是爹娘帮着你,以后就要靠你媳妇了。”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最赫赫有名的凶地,身穿大红缎纱袍的袁方正盯着手中的喜帖子说按理接着喜帖送上一份贺礼就能去光明正大赴喜筵,但他若是去了,只怕是千目所视千夫所指。只是,那孩子还能记着给他送喜帖,总算没让他白费心思。 一遍遍看着上头的良辰吉日,一遍遍看着上头的鲜明墨迹,最后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喜帖凑到油灯上,眼看它化作一团灰烬散落在地。 他是见不得光的,没必要坏了那孩子的大好前程! 说先头那一章“皇帝翻脸如翻书”只是为了描写朱棣反复无常的?虽说是有名的屠夫皇帝,但如果只是屠夫,永乐也不会成为明朝在位过二十年的皇帝之一,暴躁归暴躁,他又不是昏君…… 嗯,继续求推荐票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迎娶 \朱门风流第二百九十二章迎娶 说民间有的是贪图聘礼嫁女儿的人家。但若是大户人|这送来的定礼越是丰厚。陪嫁的妆也越是的花心思。杜桢当初和妻女一别十余载。如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唯一的学生。即便是一向冷脸如他。此时也想尽心尽力。无奈他诗书文章|然精通。在人情世故上却难以指望。反而常常添乱。到最后裘氏不的不好言好语将丈夫劝走。 张家送来了三十二抬定礼。杜家这妆按理就的丰厚一倍。至少也六十四抬。自从沈度沈兄弟和杨登门之后。不少接到喜帖子的同僚也纷纷派了家中女眷上门送礼添箱。虽说多少不过是一份心意。终究也凑了不少精致的东西。然而。最解眉之急的却还是浙东老家找上门的那几个亲戚。他们不但送来了整套上等花梨木家具。此外还有漆器幔帐被褥门帘衣料尺头。竟是包办了将近一半的嫁妆。 虽说这都是急需之物。但杜桢和裘氏都不喜欢无端欠人情。原本怎么也不肯收。然而。那几个亲戚都是打躬作揖百般求恳。有的说这都是家乡父老的一片心意。有的说当初不懂事占了杜家田产一直心怀愧疚。总而言之理由五花八门。到最后裘氏只好收下。 只是想到当初自己升布政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亲戚。此次却来如此及时。即使睿智如杜桢。心中也不禁颇感迷惑。 那一套家具显然不是一两天就能赶出来的。莫非是这些人早早预备下的? 到了催妆的那一日。张家由张张起哥俩带头。又找了两个熟识的勋贵子弟。而万世节和夏吉最好热闹。这时节也装饰一新自告奋勇。再加上房陵孙翰。恰是凑足了浩浩荡荡八个人。一路杀到杜家。笑呵呵地送上了四个催妆盒子。里头不外乎是惯例的面食和肉食。其中少不的年糕和羊肉两样。 接了催妆盒子。杜家大会亲朋之后便开始。沿途又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小孩子更是跟在那些抬东西的壮汉后头撒欢奔跑。 等这浩浩荡荡的送妆队伍到了张府前头的一条巷子。却是张赳早就带着大批家人等在这儿迎妆。一路护送将这六十四抬嫁妆送到了张家前院。又一字摆开。 杜桢裘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妆自然是倾其所有。陪嫁中头两样就是裘氏到北京之后置办的那个田庄。此外还有城中一座三进院子。于是最前头那栏杆桌上少不的摆上了一块瓦片和六块彩纸土坯。紧跟着就是二十抬木器。其中既有从浙东送来的。也有裘氏自己预备的。从大梳妆台到硬木雕花多宝格。从圈椅到八仙桌。林林总总应有尽有。这之后就是器具摆设妆品被褥四季衣物鞋袜等等。俱是极其丰盛。 因妆乃是女方门面。都要揭开来供宾客瞧看观赏。所以外头杜家的一个下人一样样报名。张家的几个管事便揭开那些什盒盖子。当掀开那最后四盒金银饰的盖子时。纵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宾客们也不禁吃了一惊。 金玲珑簪子金压袖金累丝嵌宝掩鬓镶珍珠金累丝宝。四样各两副金饰之外。便是珍珠箍白玉镯子之类的珠玉饰。式样虽说有老有新。终究是齐齐整整。就连特意前院帮忙的几个管家媳妇也挑不出半点寒酸来。俱是在那儿暗自点头。 虽说明日才是正经迎亲。但按照规矩。今日张家就摆开了喜筵接待各方亲朋。此时在前院凑热闹看女方妆的人很不少。对于杜家竟能置办这样的嫁妆。知根知底的人无不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声音也渐渐提高了起来。个个都是兴致高昂。 “没见识。这还看不明白?那几盒金银饰里头有不少是宫里的样式!” 也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声。这么一个说法很快传遍了整个院子。于是。那些噪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有的溜回喜棚继续去用喜筵。有的则是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打量众多东西。这其中。向来入值宿卫出入宫中的张和张自然能分辨出这话是真假。瞅着那亮闪闪的东西。兄弟俩找了借口匆匆告辞。到外头却是上了同一辆马车。 直到那妆让亲友们看够了。张家下人方才一样样地把东西往新院中送。张越让人打赏了送妆的杜家下人。自己也忍不住盯着那满院子的东西出神。刚刚别人的嘀咕声他也听了。心头却在思量东西的来处。但是。他更在意的却是杜家陪嫁的房产地产。对于原本就不过是殷实的杜家来说。一口气陪嫁这许多。他实在不的不操心岳父岳母日子如何过。 杜家的妆让原本有些担心的孙氏大喜过望。因此到了亲迎娶亲的日子她一大早起床。竟是亲自带着丫头把张 起来。催着梳洗更衣。眼看他穿上了一身簇新的雨过潞绸袍子。又目送他出屋去前头接待各处来客。她方才拿帕子轻轻抹了抹眼睛。 一旁的珍珠连忙拉了拉孙氏的袖子:“太太。大喜的日子。您别让人看见了。” “我那是高兴。”孙氏仍是望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院子门口。那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盼星星盼月亮。一日日地苦熬着。总算是盼到了他出仕。又盼到了他成亲。如今我只望他平平安安。好好给我和他爹争一口气。能和媳妇早日生一个大胖小子……” 见孙氏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珍珠药连忙上前相劝。好容易把人劝住了。两人少不的拉着主人到屋子里重新梳洗补妆。灵犀三人适才都不好上前。这时候打水的打水。取妆盒的取妆盒。待到孙氏这情绪恢复了过来。众人又笑呵呵地说起了晚间拜堂成亲的事。 虽则英国公张辅远在宣府练兵。王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武将功臣们有的瞧着英国公的情面。有的看在姻亲关系。有的则是琢磨着张家小子似乎深的圣恩。倒是来了不少。除了几个和汉王交情极深的不曾登门道贺之外。其余的宾客竟是将张家正堂瑞庆堂挤了个严严实实。因这些几乎都是长辈。整整一上午。张越都是在认人头行礼陪笑说话。饶是他记性再好。这一回也是头昏眼花没记住几个人。 按照古礼。迎亲轿都在黄昏以后。因子日乃是卜所的的黄道吉日。又正值角木蛟值日。取的是嫁娶婚姻多贵子的说法。黄道吉时便定在酉时三刻。由于张无法赶回。|午拜祢庙就由张攸引导祭拜。拜完之后看过时辰。张越自是向礼堂中的大媒安远侯柳升敦请迎娶。当下少不的又是一通拈香叩拜之类的古礼。待到换上礼袍的张越上马时。却已经是出了一身汗。 虽然如今娶亲崇尚节俭。但品官功臣之家自是免不了奢侈。路上两旁原本就挤满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这一路吹吹打打又引来了一些路人驻足观看。让张越很是体验了一把千目所视的滋味。总算是杜家只有杜一女。别无兄弟姊妹。这门口的关卡撒了喜钱红包还算好过。然而。看到昔日素来安静冷清的地方一下子搭起了喜棚高朋满座。他仍是有些不习惯。 女方主婚人由沈担当。因此张越在寝户前先拜了主婚。旋即方才来到正堂。见杜桢和裘氏都是一身服端坐于上。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旋即方才上前深深下拜三叩。起身之后。他就瞧见杜桢的面上布满了少见的笑容。显然是极其欣慰。裘氏更不必说。 行礼之后。他便退到了门外等候。不多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即使不能回头。他也道必是丫头簇拥了杜前来拜别。当看到那一抹身影从旁边擦过的候。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却只来及看见那一袭施绣云霞练鹊文霞。 须臾。他就听到里间传来了杜桢那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此刻。那一向丝毫不变的声线仿佛有些颤动。清晰传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往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此话之后。便是裘氏略有些哽咽的声音:“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谨遵父母之命。” 尽管这都是些礼制上熟的不能再熟的话。但这会儿清清楚楚地听别人说了一遍。张越仍不免心情激荡。结果还是安远侯柳升出了正堂时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方才想起此时已经礼毕。喜轿应该离门了。当出了大门。他又瞧着戴了红盖头的杜上轿。直到那轿帘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放下。方才在几个随从的催促下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疾驰而去。看的后头送亲的女方亲朋好一阵笑。 年纪最大的沈度便站在那儿拈须叹道:“这新郎官还真是的。若不是规矩上头定了他先的回家在门口等着迎新娘进去。说不定他会跟着一路走!” 几个远道而来的亲戚看着杜家门前被堵了小半条巷子。里头那高朋满座品官如云的场面。此时此刻全都感到这一趟跑的值的。礼没白送----虽说他们背地里被逼无奈跑了这一趟。曾经没少暗自咒骂过。 谁能想到应该早就前程尽毁的杜桢。现如今竟是这样风风光光? 第二百九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家嫁女高朋满座,张家娶妇同样是宾客盈门。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尽管t3这一天异常难熬,张越还为此特意养精蓄锐了好几天,但是,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折腾了一整天,当他真正迈进那间喜房,又由着那两位亲友女眷摆布勉强吃了长寿面,等到闲杂人等全都离开,两扇大门终于合上的时候,他几乎感到浑身上下散了架子,没有一处不酸疼的。 喜房的窗纸上贴着大红喜字,四壁亦是裱糊了一层吉祥如意的银花纸。红喜字灯亮堂堂的,喜字围屏前的大红蜡烛烧得正旺,橘黄色的火苗映照在炕上那顶红罗大帐上,愈给这屋子平添了几分喜气。然而,他的目光仍是须臾就投向了端坐在身边的杜绾。 之前在这儿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张越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上自己的未来妻子一眼,就不得不到前头去应付各方亲朋,几圈下来肚子里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虽说进喜房之前母亲早已体贴地准备了滚热的醒酒汤,他一气喝了一盅,可脑袋仍觉得有些昏沉。此时此刻,瞧见杜绾亦是转过头来看自己,他不禁笑了笑。 喝合卺酒的时候,第一次瞧见杜绾作这样盛装打扮的他很不习惯,不单单是那沉重的珠冠和霞帔丽服,还有那面上的厚厚脂粉,都是他平素从未看见过的。虽说那妆容极其富丽并不损颜色,但终究比不上此时已经一如平常面目的杜绾。 “外头宾客太多,结果让你在屋子里枯坐了这么久。”起身信手去倒了两杯热茶,张越方才再次回到炕上坐下,将其中一个茶盏塞到了杜手中,又轻声问道,“虽说最初用了一些点心,刚刚又吃了寿面,但这一回一闹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你还饿么?” 任凭是谁,被那一顶数斤重的头冠压了足足几个时辰,路上又是颠簸之后又是拜堂合卺安帐等等,这会儿虽说早已卸妆,但杜绾仍然是头痛脖子酸,愣愣地接过茶盏,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一饮而尽。听到张越问饿不饿,她方才感到肠胃空空,奈何这一天实在太过紧张,她此时完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便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 “我可吃不下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自然不是那些做得好看吃着却不舒坦的点心。”张越笑呵呵地从礼服底下拿出了两个柑橘,三下五除二将其剥了开来,又将橘瓤塞给了杜,“这是之前英国公府打人送来的,我瞧着颜色喜人,再说这柑橘甘甜解渴,就悄悄藏了两个,你先吃了解解渴垫垫肚子。” 饶是杜绾事先想过这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情形,此时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心头顿时少了几分紧张。剥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确实甘甜生津,她便侧头打量着张越,见他那额头在烛光之下显得油光光湿漉漉的,便递了一块帕子上去。 “都是九月的天了,看你这一头油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幸好大哥和二哥帮忙挡了好几回,否则我今晚只怕就得横着进来。”想起那些频频起哄的勋贵子弟,张越忍不住心有余悸,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他便索性脱了身上大衣裳盘腿上炕,因见杜绾的脸上红扑扑的,他便下意识地说,“瞧你热的,屋子里既然烧了炕,那身衣裳先脱了吧?” 北方地九月已经是临近冬季。为防新房寒冷。这炕更是早就烧了起来。屋子里自然是温暖如春。张越这话原本没有任何错处。然而此时话一出口。对坐着地两人却全都愣住了。一个察觉到其中地语病。一个不但脸色愈红了。而且还又嗔又怒地瞪过去一眼。 “我是说外头那件礼袍不如先脱了。穿着着实累赘。”张越勉强补充了一句。却感觉到自己越描越黑。索性轻咳一声说。“都快到子时了。难道我们俩就这样对坐到天亮?” “当初爹娘成婚地时候。就是守着花烛坐到天亮地。那时长辈们说。若是左边花烛先灭。则将来新郎寿数先尽。若是右边花烛先灭。则是新娘。所以。得眼睁睁守到一只花烛尽了。然后吹熄另一只。夫妻方才能同生共死。” 杜绾望着帐子上头悬着地那盏红喜字灯。旋即方才收回目光。眼神清亮地看着张越:“虽说娘从来没有怪过爹。虽说爹心中也有愧疚。虽说他们一直都很和睦。但我知道。其实娘当初宁可颠沛流离跟着爹行走天下。也不愿意在家中一日日苦等他回来。一日日在油灯下裁减衣裳。却不知道良人是否平安。不知道那衣裳将来是否能穿上良人地身子。” 张越并没有想到杜绾会在新婚之夜对自己说这些。但此时此刻听着这些自肺腑地言语。他方才渐渐体会到了杜绾地心意。 “既然已经是夫妻。不管从前如何。我只要你以后答应我。不管生了什么事。不管什么理由。你都不能打着为了我好地名义把我留在你自以为安全地地方。就像爹爹那样……那时候。 只要他一走便可先保全忠义,以为留着我们母女在乡t]产田产便能丰衣足食,以为即使有什么万一,我和娘也能好好过下去……可这世上不是活着就够了,也不是只有衣食就够了。既然是夫妻人伦大义,不论遇上什么事都应该互相扶持。” “你放心,我都答应你。夫妻本是同林鸟,若逢有事自然要彼此携手。” 听到张越这句话,杜绾顿时感到心里头那根不知道绷了许久的弦一下子松弛了,那肩负了多少年的担子也忽然消失了,而自己的背后则是多了一个坚实的倚靠。想到拜别父母时他们那欣慰的目光和笑容,她没有躲避张越揽过肩头的手,而是任由他箍着自己的肩背,又轻轻伸手解开了外头那霞帔的扣子。 富丽堂皇的霞帔飘然散落在地,随即便是那一袭云霞练鹊文子,当张越看到杜绾贴身穿着的那件颜色喜庆的大红遍地金缎子银红绉纱里子的对襟衫子时,那满屋子的红色终于让他一下子放开了所有矜持等待,随手放下了那高高挂在帐钩上的大红罗帐。 “唔……” 吻在那绵软的红唇上,张越不由分说地封堵住了杜绾才出口的惊呼。尽情品尝了那一抹芬芳的红色,他勉力挪开了一些,见红晕已经布满了那娇俏的脸,竟是不禁又吻了吻那滚烫的脸蛋,随即方才伸手为其宽衣解带。此时此刻,那一层层系得极其繁复的衣服扣子和带子再也成不了什么阻碍,须臾就被一件件抛落在地。 跳动的灯火映照着红罗帐中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轻轻爆响了一声。然而,这种程度的声音却完全淹没在内中传来的喘息声中,赫然是道不尽的春意盎然柔情缱绻。当两个人终于完全融为一体时,面对那种猝然到来的疼痛,杜绾只轻呼了一声便死死咬住嘴唇,最后还是禁不住张越在耳边的低语,这才松开了编贝一般的牙齿,却仍是不肯吭声。 初试**,张越惦记明日新妇要拜见长辈,不敢太过癫狂,不过是浅尝辄止。然而,本该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的他却丝毫没有睡意,而杜绾亦是醒得炯炯的。两人就这么在炕上侧身面对面四目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绾方才听到张越轻声嘟囓的声音。 “哪怕是拜师的时候已经知道先生是大有名头的人物,我也一直都以为先生是孤身一人,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在老家还有家眷。先生尽心尽力教了我四年,所以最初见到师母的时候,我很担心她不待见我,可那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知道么,那时候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也心虚得很,而且那心虚还维持了好一段时日。” “自从师母流露了那种心意,我就觉得有些惶恐,或许说是不自然。骗到了一个世上最尽心尽责的先生,若是真的娶了恩师唯一的爱女,这岂不是好事都让我一个人占了?” “人家都说我少年沉稳,可我是不得不沉稳。偌大一个家族,上头都是顶尖的高官,若是我不能靠自己崭露头角,那么就只有被人遗忘在一边。若是只有我一个人也就罢了,但是我还有爹娘,又有了妹妹,如今还有你,有先生和师母,我就只能愈沉稳,但谁知道我的骨子里,也和别人一样有恣意,有时候也想肆无忌惮一回?” “大姐夫曾经问我是否喜欢你,我没有答他,但这句话我可以现在答你。妹,婚事是我自己向祖母求来的,我自然心里有你……” 杜绾越听越觉得诧异,待看到张越的眼睛已经渐渐合上,嘴里仍在叽里咕噜,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酒气,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他竟是喝醉了酒说醉话。虽则那心里有你四个字已经低不可闻,但听在她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脑海中一闪晃过那个衰裳缡素服丧的身影,她不由得想起了顾氏当初在桂花林中的一席话。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为人父母尊长,谁不是为了晚辈着想?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书香门第,谁都知道戏文上那些私定终身后花园是不明就里的家伙写出来骗人的。我知道你心里头的顾虑,但这婚事不但是你们两个小辈的事,还是两家人的事,更关系到你还在狱中的父亲。 和杜家结亲固然是有一条是因为杜大人,但我也从灵犀那里听说了姑娘你的人品性子和担当。如今大家千金要多少有多少,可关键时刻能沉住气的却少有。 即便孟家没有出那样的事情,那位四姑娘不必守孝,我心里也早就打定了主意,孟大人功利心太重,和你爹的风骨相差远矣。今天你娘答应了,我实在是松了一口大气。越哥儿的父亲虽说不是我亲生,但我膝下四个孙子,将来却必定要看他的,我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ps:求推荐票…… 第二百九十四章 情义 家祖籍山东海丰,但自从第一代保定侯孟善出仕之后t3迁出了海丰,但祖坟和家族祠堂依旧在,至今仍有不少族人散居于祖宅。/如今孟贤嫡妻吴夫人去世,自然也要归葬海丰,因此在七七过后,家中人就开始预备葬礼。痛失妻子的孟贤任凭保定侯府派来的几个大管事打理这所有事务,自己除了不得不出面的场合,其他时候都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孟家嫡庶子女均需为吴夫人服丧三年,而身为丈夫,孟贤只需为吴夫人服丧一年。这一日,孟家难得来了一位客人,只出示了一样表记就被请入了书房。 此时此刻,孟贤在书房中盯着对面那白面无须的老,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许久才不满地哼了一声。 “黄公公,这当口人人避我如同蛇蝎,你能上门来看探望,我心中自然感念。只不过,我夫人尸骨未寒,你就上门说什么名门淑女,这也未免太过了!我孟贤虽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不至于无情无义到这个地步!夫人和我乃是少年夫妻,贤良不妒,此次又一直等到我归家方才含笑而逝,我早就在她灵前过誓愿,今生今世绝不再娶!” 那老一听这话顿时嘿嘿笑了一声,嗓音尖利刺耳:“孟大人,尊夫人就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希望你就此蹉跎下去。夫妻情深固然是好事,但你也得为你将来的前途好好想想。这保定侯摆明了就是明哲保身,休想他为你说一句好话,其他武官也多半恼了你,若是一个不好,你就得在宣府当上一辈子办事官!” 永乐朝沿袭洪武朝旧制,宦官设十二监四司,以司礼监为,各设太监少监。即使是郑和这样在西洋扬天威的得力人物,在宫中所有宦官之中仍是位列次席,其缘由就是他的资历及不上另一个人----司礼监太监黄俨。当初燕王朱尚未开府封王,黄俨便在他身边伺候,自小看着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兄弟长大,却是与朱高燧最为投契,和孟贤也颇有交情。 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孟贤自小为了盖过嫡出的弟弟孟瑛,在弓马上固然下足了功夫,在读书上也用了不少脑筋,这书房足足有十步方圆,一格格书架中满满当当都是书。为了平复出狱后陡遭丧妻的悲愤,他这几天有意取了论语来看,闻听此言顿时掷下了手中的书。 “英国公处事向来公允,如今他练兵宣府,只要我悉心办事,未必就永不能起复!” “英国公?”黄俨眉头一挑,阴恻恻地说,“当初我服侍皇上的时候,他还不过是黄口小儿,他的脾气我还会不知道?他的谨慎劲头甚至胜过其父张玉,保定侯都不帮你,他怎么可能让你有轻轻起复的机会?别的不说,张家和孟家还算是姻亲,我听说你还一度有意把女儿许配给那个张越,可如今如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张家今天正在娶新妇进门!” 他越说越是兴起,随即干脆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四周书架上一摞摞的书,陡然提高了嗓门:“这种时候,你闭门看书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弃武从文考出一个状元来?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只要大军一,这文官全都是闻风丧胆!风光一时的方孝孺他们被诛十族,杨荣之辈则是俯贴耳,所以说,干什么事情,手上都得有兵!” 即使是胆大包天如孟贤,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良久,见黄俨那老鼠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他方才沙哑着嗓子说道:“黄公公,我不妨和你说实话,除了我此生绝不续弦之外,其他的事情我可以都听你吩咐。” 这个该死地木鱼脑瓜! 此时此刻。黄俨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劈头盖脸给孟贤一顿痛揍。论资历。他在宫中远胜他人。论人脉。作为司礼监太监。这满宫里地宦官都归他管。所以。他才对朱棣那一回对郑和张谦地分派耿耿于怀。前几天绞尽脑汁方才从朱棣那儿套出了口风。旋即又使尽浑身解数。总算是摆脱了到老却被人从位子上拉下来地惨况。但此事仍然让他耿耿于怀。 他十一次出使朝鲜。这中间获得了无数好处。眼看朱棣疑心病越来越重。自己未必能有善终。他不得不寻一条后路。毕竟。皇太子朱高炽和他不对盘。当初方孝孺致信朱高炽行离间计。就是他第一个出密告燕王。所以皇太子登基他绝对倒霉。如今孟贤虽说已经败落了。但常山中护卫指挥地那些中级军官和底层军士却还几乎都支持他。更何况孟贤昔日交游广阔。若是能够有起复地机会。却比常山左右护卫那两个只会搂钱不会干实事地护卫指挥强。 勉强按捺了一下心头火气。他总算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重新在位子上坐下。他便叹了一 “原本我还想找一个富贵人家给你保个媒。如今看来)+了。你这一年守孝好好悼念你地亡妻。到时候去宣府地时候不要抢功。张辅自己谨慎。所以也喜欢那些沉稳小心地人。你刻意不显。他反而会念旧情。” 孟贤自忖聪明。但黄俨这么一席话就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他一下子抓到了某些关键。同样是从锦衣卫放出来。同样是惹上了那位汉王。杜嫁女门庭若市。据说连东宫皇太孙都暗地里送了不少金银饰。可是他痛失结妻子。却是凄凄惨惨戚戚连上门吊祭地人都很少。 却原来是因为他做的太刻意! 想想黄俨在这种时刻仍然能上门探望自己,又给了这样的指点,他刚刚那拒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孟贤顿时有些讪讪的。然而,对吴夫人的愧疚又让他决计无法接受一年后续弦另娶的提议,沉吟良久,他方才计上心头:“黄公公,与其你为我保媒,还不如帮帮我家四丫头。夫人在的时候就一直最疼爱她,我原本还想……总之,我希望她能风光大嫁!” 你女儿毕竟要等三年才能嫁人!黄俨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待出门之后就把这一茬丢在了脑后。三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再说那好人家不是看家世就是看嫡庶,谁乐意等上三年?他给孟贤说的亲事乃是羽林前卫指挥彭旭的妹妹,家世固然不怎么样,但孟贤只要娶了那人,这羽林前卫就有一半拿得准,这种事情靠孟敏怎么能行? 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孟贤起复的可能性,黄俨最终还是决定从朱棣和赵王朱高燧父子那儿同时下下猛药。说来也是气人,郑和与张谦已经奉旨定下了新任御马监太监和少监,他竟是根本插不进手去。否则,这宫中禁军岂不是都在他手中,还要指望孟贤? 按礼制,父母未葬之前,孝子需住在靠着门外东墙临时搭建的简陋倚庐,寝枕块,而女儿则只需另辟静室居住,至于服制则是一模一样。由于在百日丧期之内,孟家厨房倒是照常供应下人菜蔬,但各房主人却只有粥,年长懂礼的也就罢了,两个姨娘和几个小一辈的孩子却是暗自叫苦连天,不得不让心腹丫鬟悄悄藏些点心夜晚食用。 虽说做得隐秘,但这种事情下人们心中都有数。红袖眼看着孟敏一日日消瘦,眼睛里也没有光彩,不禁暗自着急,这天傍晚悄悄溜去厨房,从相熟的厨娘那儿讨了两块枣糕。然而,等她好容易一路藏着东西回来,又将那碟子摆在孟敏面前时,却看到她固执得摇了摇头。 “小姐,虽说礼法该当如此,但夫人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安心的。”心急如焚的红袖盯着孟敏那一身生麻布衣裳,苦口婆心地劝道,“我问过厨房,据说两位少爷那儿也都是有人悄悄送点心去的,否则日夜哭不绝声怎么熬得下来?” 孟敏却是少有的坚决,再次轻轻摇摇头。见红袖气恼地拿起碟子要走,她却叫住了她,柔声问道:“你再去劝劝冯大夫,就说先前那一遭原本就是戏言。得他之助,娘才能够看到爹爹出狱,如今谁也不会怪他,先头爹爹也说过要奉送他路费送他还乡的。若是真因为娘去世而要他**,咱们孟家成什么了?我如今重孝在身不能亲自拜谢,你替我谢谢他吧。” 听到孟敏这席话,红袖只觉得一阵阵揪心,忽地咬咬牙说:“小姐,这时候你还有空惦记别人?你知不知道,越少爷就是今天娶杜姑娘,他们……” “可是大嫂之前来的时候对你说的?” 孟敏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竹制杖,旋即拉了拉身上的麻衣,抬头问道:“之前杜姐姐和张家的三位公子都登门吊祭送过~喜事,咱们家虽然在服丧,但总不至于不送礼。大嫂既然和你说了,可是曾经以家里的名义备过贺礼送去?” “小姐!”红袖那一瞬间着实是又惊又怒,最后方才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道,“礼物大奶奶确实代咱们家送了,就是一对同心环!” ps:永乐朝还没有司礼监掌印太监之类的说法,最大的就是司礼监太监,而这个黄俨虽说没有郑和等人有名,却十一次出使朝鲜,要美女要马匹要钱财,总之勒索得当初的金氏朝鲜极其狼狈_,大名鼎鼎的权妃就是他弄回来的。昨晚查黄俨的资料时,竟然无意间查到了韩国描述同一时期的一部电视剧《大王世宗》,里头就有黄俨。当然,别指望人家会说他什么好话就是了,反正韩剧俺是不看的……对了,今天月票翻倍粉丝值也翻倍哦,满地打滚求月票,离月底只有三天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皇太孙的烦恼 朱门风流第二百九十五章皇太孙的烦恼 今还未正式下迁都诏。大明的京师自然依旧是南京。则称行在。由于皇帝居北京行在。太子于南京监国。往来两京路上的快马彻夜不绝。这可忙坏了沿途站。须换下来的马匹若是不好好刷洗喂养。这脱力之后的马极其容易倒毙。到那时候罪责就大了。 这一天一大早。南京城神策门才刚刚通行不多久。正排队入城的百姓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是一骑绝尘而来的快马。人们都习以为常的转头过去各干各的事情。只有收税查验的税丁朝那信使投去了关注的一睹。 听说这些天皇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监国事务大多是皇太孙和留守的杨士奇等大臣合办。这会儿京城即便有什么急讯。恐怕也是给那位皇太孙的。 那信使乃是往来惯两京的。对于南京的大街小巷极其熟悉。穿过神策门便由安仁街直转洪武街珍珠楼西十八卫。随即贴着皇城西墙边上走。最后方才在西安门前滚鞍下马。对守门的卫卒亮出了腰牌。这都是常来常往的勾当了。禁卫们验过腰牌便立刻放行。而这信使疾步行到宫城午门处呈上书札。自有太监接了信送进东宫。而他则是被照例领到值房等候。 朱瞻基刚刚探望了父亲朱高炽回到柔仪殿。就有太监送来了北京城的书札。虽说这些天他一面照顾父亲。一还要听大臣奏事。几乎是连一点空闲都找不到。但此时却不敢怠慢。打开书札细细一看。内中那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笔迹却让他眉头一皱。直至看到最后朱棣的朱笔御批。他方才舒展了眉头。 君臣大义盖过祖孙人伦。因此这封大部分由臣子代笔的信上只是一丝不的说明了北京行在近期的一些人事升降任命以及一些措置情况。而朱棣也并没有叙什么亲情。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朱瞻基最近读了什么书。功课如何等等。只在末尾轻描淡写的问了朱高炽的病。 一如往常。书信后头却还有夹片。恰是一笔端正圆润的小楷。朱瞻基随意翻了翻。现是一篇论语札记。不禁有些奇怪。但既然是朱棣特意命人送来。他还是耐着性子好好读了读。待看到最后的落款时。他方才恍然大悟。 “张越的论语札记什么时候跑到皇爷爷那儿去了?莫非锦衣卫跑到张府偷鸡摸狗?” 眼见朱瞻基心情极好。旁边那个送信进来的年轻太监便凑趣似的笑道:“皇上一向爱重年少英才。说不定真是如皇太孙所说那般。让锦衣卫的探子留心着。话说回来。皇太孙回让成国公给杜家捎带去了那一子饰。若是在其中夹一封信岂不是更好?” “你|什么!”朱瞻基哂然一笑。“我若是不具名。纵使皇爷爷知道也不过是置之一笑。别人猜着了更是也无话可说。若是我具名。谁知道是否会有人抓着这一点作耗?我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锦衣卫正经的差事都来不及做。哪有空留心这些。应当是……” 想到之前自己还特意去信求情。他不禁笑的更的意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祖父的脾气。若是没有人求情。官员打入锦衣卫大牢之后朱棣往往是说杀就杀了。尽管有时候事后会后悔;但若是有人分辩求情。朱棣固然会一阵子火。但却会细细思量考虑。刀下留人的可能性却极大。好比上一次杜桢为梁潜求情。虽|似冒了风险。但最后还不是让梁潜以活命? 梁潜曾经为他讲过经史三年。单单是这救命之恩。他就欠了杜桢一个老大的人情。更何况张越迎娶的乃杜家千金。他别的帮不上忙。这金银上头有什么可吝惜的? 既然收到了京城来书。朱瞻基少不的要草拟回信。由于先前英国公张辅病重时张越那些家书的影响。他如今也学了乖。竟是事无巨细的分说了南京这儿处理的一应大事。又将父亲朱高炽的病情进展一一写明。这一封信足足写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款盖章之后。他方才揉着酸疼的手腕苦笑了起来。 这一招还真不是人人能学的! 将信用火漆封口之后命小太监送去给之前的信使。他又召见了两个负责诊治朱高炽的太医。索了医案细细瞧看。这都是每日必备的功课了。就连问话也几乎一模一样。然而。看着那厚厚的医案。他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人人都知道父亲朱高炽身体肥硕行动不便。而且又是多病多灾的药罐子。那岂不是说。倘若有什么万一也丝毫不显眼?当初汉王赵王都用了大力气笼络宫中的太监。倒是父亲对此丝毫不留心。倘若两人买通那么一两个 害……不可能。就算那样还有他这个皇太孙! 须臾。这个猛然窜出来的念头就被他死死摁了下去。然而。当下他再也无心看什么医案。又问了两句就打走了那两个太医。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 杜桢张越师生将山东那场教匪之患扑灭。更牵出了某些蛛丝马迹。张越前往青州监斩。回程路上却莫名其妙遭袭。要说没有汉王朱高煦从中作祟他绝不相信。 可既然有这么明显的罪证。为何祖父朱棣却非要死死捂着。难道就因为朱高煦昔日的战功。还是因为别的? 杨士奇虽然是可以倚赖的肱骨大臣。但此人太过于正人君子。说到天家骨肉的时候也素来都是老生常谈。常常说什么皇帝是为了保全汉王赵王。可保全也该是有限度的! “皇太孙。杨大人求见。” 对于这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情景。朱瞻基忍不住嘴角一挑苦笑一声。旋即就吩咐在正殿接见。他并不刻板守礼的性子。但如今杨士奇留守。他却不的不事事谨慎小心。以免被杨士奇逮着什么错处苦苦劝谏。于是。当在主位上落座。看见杨奇一丝不苟的行礼。他心中的那种期望就更强烈了----要是张越在南京。他至少能多个说话的人吧? “皇太孙。自西洋归来的两万余将士如今都在南京附近屯驻。虽说这都是旧例了。但如今又要到了拨禄米的时节。皇上下令平江伯陈暄督漕。大部分米粮都由要经运河送往北京。去除漕粮运送的工本米。再加上这两万余人的开支。只怕今年南京官员的年禄米只能支米四成。其余都只能支宝钞。” “四成?” 基经在朱棣吩咐下由夏原吉等人陪伴微服私访民间。虽说不过是走马观花看看。但也隐隐听说过宝钞如今八十贯方才能兑铜钱一千文。想到祖父数次北征安南征讨叛宝船下西洋。如是种种都是大耗钱粮的勾当。他愈锁紧了眉头。 士深知朱瞻基素来聪颖。当下又躬身说:“行在户部尚书夏原吉曾私信送来。说是由于北京三大殿营造。国库历年盈余已经所剩无多。兼且皇上体恤百姓。有旨意各省有灾先济再奏报。据说今年北方各省入夏都有水旱灾情。如此一来。今年北粮几乎大多要依靠江南。而且。此次随宝船而来的各国朝贡使带来了众多贡物。回赏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虽说朱瞻基还不是君临天下的天子。但作为皇太孙总的有这样的自觉。既然如此。他实在难以想象国库空的情形。自然也明白杨士奇此来的目的。 “杨大人可是想让我将此事对皇爷爷婉转的提一提?” 虽说乃是奉钦命留守南京的席阁臣。但对于杨士奇来说。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八个字来形容他的处境不是重了。而是轻了。他和梁潜私底下交情不错。那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锦衣卫下狱。被押到北京。因此如今他这个留守大臣更是小心谨慎。 “虽说夏尚书打理国库井井有条。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的未雨|的好。根据兵部报上来的北边军。阿鲁台如今似乎有求和称臣纳贡的意思。如果真是如此。北边则能够松一口气。臣只是希望皇太孙能够探一探皇上的口气。毕竟。皇上年纪大了。若再动北征之念……” “好!” 听到杨士奇这样的理由。朱瞻基顿时想起跟从朱棣北征遇险的那一次。立刻打定了主意。虽说大军开进寇丧胆这种话听起来威风凛凛。但只有在现场经历过。方才知道瞬息万变的战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当杨士奇又奏报了几件要紧事告退之后。他连忙吩咐一个小太监去问那信使是否已经动身。的知还不曾走就伏案奋笔疾书了起来。 吩咐这封信和先头那封信一同寄出。他微一沉吟便招来了心腹的黄太监。沉声说道:“你先前也说过张越有个表兄在国子监读书。尚未北行。本月不是还有一批监生要转往北么?你想个法子。让他捎个口信给张越。就说他的论语札记我看过了。” 即使不识字的黄太监素来是聪明人。这时候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其他的话都不说。一句看过算什么意思? ps:鞠躬感谢。早上到现在居然涨了一百多票。就算除去双倍也很可观了!月底三天貌似都疯狂了。大家千万帮忙把月票顶上去。一块冲。杀杀杀!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奉旨写札记,夫妻共参详 棣并不算是一个宽容的天子,但是,比起父亲洪武帝)z至少在对待功臣这一点上极其宽容。提供最新章节阅读>自他登基以来,那些封了公侯伯的靖难功臣也有不少人贪赃枉法或是因他故得罪,偶尔也有下狱治罪或是贬谪远方的,可多半没过多久就轻飘飘一道旨意起复了,照旧是宠信有加。 不过,文官在这一点上就不能和功臣相比,尤其是辅佐东宫更是苦差使,动辄下锦衣卫狱不说,而且生死也只在天子一念间。自然,例外并非没有。 当初打下南京的时候,建文旧臣有不少效力新朝,也有不少人在方孝孺等人之案中殉难,但更多的人则是选择退隐乡间不出仕。朱棣虽然也宣召过一些,但并不像朱元璋当初征召江南文士那样强硬,别人不来他也不强求,因此杜曾经一躲十余年方才没有连累家人。如今已经是永乐十七年,即使是心怀旧朝的老臣也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哪怕是自己依旧恪守对于建文帝朱允文的臣节,但多半不禁子孙考功名出仕。 现如今,对于寄希望于仕途青云路的人来说,科考还要再等两年,反而是就在眼前的各省荐举更加让人动心。在之前一轮的求直言之后,朱又下旨各省布政司举荐年四十以上精通经史时务的布衣贤才赴北京考较,以备拔擢充作各省官员。旨意一下朝野震动,人人都在商议此事,前几日刚刚下达的那道诏命渐渐也就被人忽略了。 以杜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布政使从二品,一旦回朝不是掌都察院就是入六部为堂官,若是从这一点来看,从二品的右布政使直降为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这自然算是贬谪。然而,但凡知情的人全都知道,杜之前便是翰林院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拔擢布政使原本就是迁,如今所谓贬谪不过是将一个读字换成讲字,等于在外兜一圈又官复原职,与其说是贬谪,还不如说圣眷不衰。 这一日,迁居仁寿宫的朱棣照例听几个阁臣禀报了政事,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忽然从侧门进来,于旁边垂手侍立。等到杨荣金幼孜等人退去,他方才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物跪地双手呈上,朗声禀奏道:“皇上,张越有书札呈送于通政司。” “张越?又送来了?” 朱棣眉头一挑,顿时想起前两天刚刚到翰林院复职,还为自己草拟了一道诏书的杜。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想到那个冷面人依旧一如既往的好用,他不禁哂然笑道:“想不到他在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当口,还能一次次送上书札,倒还算知道自己的职责。要是他毫无志气,朕索性下旨一道还他自由身算了!呈上来,朕看看他这次又写了什么。” 面对这自言自语,正殿中并无一人敢吭声,那小太监闻言忙站起身来,却是躬身疾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将东西呈送到御案上,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趁着朱低头看书札的当口,左右伺候的两个太监齐齐交换了一个眼色,旋即方才低下了头去。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因言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何谓取财之道?国有税赋,十之**取之于农,此常道也,然天下农人所占几何,非农所占几何……” 看到这么一番话。朱棣不禁哑然失笑。 让张越读《论语》不过是随口一说。但这家伙居然一次又一次炮制了众多花团锦簇地文章上来。倒是有些意思。因御座上空空荡荡无处可靠。他索性便站起身来。拿着那书札径直来到后殿。却是在一张搭着织金椅袱地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枕着脑袋慢慢细看。起初他还带着几分戏谑。但看着看着便渐渐收起了笑容。倒是若有所思地拿手指轻轻敲打着旁边地扶手。 因孙氏不放心留在南京地丈夫和女儿。虽说张越婚后不过半月。她却开始打点行装预备回去。所以。这天一大早将书札送去了通政司。张越惦记母亲下午去通州码头坐船。于是匆匆赶回了家。在西角门前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了一个迎出来地门房。他就三步并两步匆匆进门。一路来到西院。他却扑了个空。得知孙氏正在自己那儿。他连忙又赶了过去。 地东西都预备好了?” 孙氏正拉着杜绾地手嘱咐。乍听得这一声连忙转过头。见是张越进门方才笑道:“不过就是些日常地衣服。总共才三个箱子。早就整理好了。这大宅门里头规矩多人事多倾多。你可好好照顾你媳妇。别让她被人算计了去。趁着如今你还不用管事任职。也多陪陪她。” 杜绾原本还曾经担心过婆婆地脾气 氏相处半个月下来,她自是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脾气ti婆婆,此时闻听这话不禁心里一暖,当即便笑道:“娘就不用担心我了,除了去上房陪老太太说话,其他的事情我任事不管,哪里有什么人事倾?至于他也不是真的不管事,昨儿个还和我商量了一篇文章……”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婚后自然是夫唱妇随。”孙氏此时越看这小两口越是欢喜,不禁伸出手去将张越和杜绾的手拉在了一块,“如今我和老爷都不在,一切就都靠你们俩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好好过日子,早点给我生一个大胖小子!” 张越见杜绾仍有些脸红,不禁心中偷笑,正预备三两句先敷衍了孙氏这老一套,外头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三太太说的是,没准您下回从南京再回来,那就是抱孙子的时候了!这不,今儿个厨房里蒸了子孙白果糕,老太太立刻吩咐奴婢送过来。” 话间屋内三人就看到白芳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恰是一个捧盒。孙氏一听这好口彩自然眉开眼笑,忙接过捧盒搁在了炕桌上,又揭起盖子。不用她多说,张越就赶紧拿了一块塞进嘴里,随即笑着拍拍手说:“我这都吃了,以后多子多孙行了吧?白芳,回去告诉老太太,我回头就去拜谢,娘你也赶紧回房去准备,别到时候落下了什么东西。” 孙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杜绾,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忙叫上白芳一起走,心里倒是赞赏那三个关键时刻躲开了去的丫头。出门之后,看到儿子媳妇还要再送,她少不得将人赶了回去,等到那桃红缎子门帘轻轻落下,她方才转过了身子。 “三太太,这回可是要恭喜您,如今满家里上下都在夸呢,三奶奶不但模样好,而且难得的是性子好,就连一向最得老太太夸赞的大奶奶都给比下去了。” “那是别人奉承罢了,她还年轻,哪里比得上哥媳妇?” 话虽这么说,孙氏心里头却极其得意。虽说儿子是自家的好,媳妇是别人的强,但她这几天自己瞧着媳妇越看越喜欢,又瞧着顾氏仿佛也爱重杜绾,这一回才会放心及早上路。毕竟,儿子这一头是安稳了,可谁知道丈夫那儿会不会出什么妖蛾子? 张越自然不知道母亲满意儿媳的同时,心里正在操心父亲那一头的境况,回到炕上坐下,他便和杜绾商议起了刚刚呈上去的那篇文章,又笑说了通政司那些官员的狐疑:“这直奏之权整个北京城大约也没几个人,我这回是货真价实的拉起虎皮做大旗,奉旨读论语写书札。幸好你昨天又帮忙看了一遍润色,否则若是忘了避讳那个字,可不是白费工夫?” 想起昨日原本是去书房中送点心的,结果却被张越拉了看文章润色,杜绾不禁也笑了。这婚后第一日拜见尊长,她虽说得了见面礼,但自己也得送出去不少绣活,那时候却是很有些心虚----除了少数几件简单的,其它的全都是春盈和几个丫头帮忙做的,所幸并无人为难。原本打算婚后好好练一练,结果今天老太太请去抄佛经,明天大嫂请去看账本,总之是难能有闲功夫,唯一有空的昨天也给张越这任务一摊派,完全泡了汤。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杜绾自幼随母亲在家,因那时家中境况,也管过田地出产,倒是知道一些民间的情形,至于有些不明白的也自有张越一一解说。然而,对于丈夫刚刚呈上去的这一篇文章,她仍然有些忧心:“虽说皇上对你颇为信赖,但你毕竟还年轻,这读书笔记却涉及这样的大事,皇上会不会怪罪?” “我要是无所事事,皇上才会不高兴。”张越一边说一边拉起杜绾进了西边的里间,让其在书桌前坐下,这才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另一份书札,“既然是奉旨读论语,要是和别人一样老套岂不是没意思,总得出些新花样。加上今天这一份,总共我已经送上去三份了,有道是润物细无声,想必皇上应该心有所动。贤妻家学渊源,帮忙看看我这遣词造句可有不当之处?” 你都说是贤妻了,这还能拒绝么?杜绾斜睨了张越一眼,终究还是认认真真打开来看。这大宅门的家事有东方氏把持,她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若能帮得上张越,那自然是最好了。 s:太激动了,昨天一天竟然涨了将近四百票,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好些书友都是倾其所有,一下子五张票砸上来,一下子让我窜升了那么多,往上爆掉了将近二十个人,现在已经是总榜二十八了。既然如此,还剩最后两天,继续疯狂总攻吧,托马斯回旋求月票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您现在访问的是万卷书屋:欢迎注册用户,享受10组书架功能实时关注小说更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君前辩论 朱门风流第二百九十七章君前辩论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从吾所好。”常人常以圣人鄙富贵为解。实则不然。子既富而可求。然需以正道为之。苟以圣人大仁义。岂能坐视黎民困苦?不道之富。不道之名。圣人不。然非圣人不耻富贵功名。不齿谈利。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天下来朝。宝船远洋于海上土人望风而拜。朝廷的名。番人取利。然多有人以为此举劳民伤财。何也?……” 十天之内连收到了份书札。朱-份都看的异常仔细。倒是饶有兴味。自从设馆培养翰林庶吉士以来。他每次季考年考必定亲临。也很是现了几个有才干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循规蹈矩的贤才。纵使有出狂言想要邀宠的。真正到了他面前也往往没了气势。那些上书直言的御史指斥时政倒是一把好手。但若说起时务来。往往就是老一套。 罢宝船弃交趾省赋役罢北征……哪怕是户部那几个兢兢业业甚至白了头的官员。都是如此想。 这些人都说。迁都京要钱。修建运河要钱。下西洋要钱。征交趾征蒙元也要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一罢去这些开销。如是才能节省民力。这也很自然。大明初定时除了江浙等的。其它省都是赋税极轻。所以国库纵使多年积蓄。其实仍是有限。 朱棣并不完全是赳赳武夫。他在封王之前也是被洪武帝请了无数大儒悉心教导出来的。若是后来用靖难掀翻了建文帝的江山。又痛恨儒生毁谤。他也不至于一力拔高武臣,制文官。虽说祖宗成法是越不过去的沟坎。但若是完全不知变通。怎么可能坐上江山?此时此刻|完今日这一篇文章。又拿出前一次的几份书札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终于确定。张越并不是一时轻狂。 “这个有趣的小子” 两旁的太监宫人听到了朱棣的这句话。更看到了他面上毫不掩藏的笑意。全都觉的不可思议。除了看到皇太孙朱瞻基。者是陈留郡主朱宁来陪着说话的时候。朱棣几乎鲜少有笑的时候以朝廷才会有雄峻冷肃的评价。但这三里头。皇颠来倒去看了张越那书札好几遍。笑的时候比什么时候都多。刚刚出口那句话更是史无前例! 能在仁寿宫伺候的太监全都是人精。不过是下午宫中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就各自的到了消息。哪怕名义上是在家里休养的内官监太监郑和。也听说了这么一桩事情。多飘泊海上他吃多了鱼虾腥。如今他回到北京自然是以茹素为主。生活并不奢侈。完全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四品太监。 出镇的方的太监获赐一品公侯服。郑和这个受命专征了五次的太监自然也有这么一套。只是除了接见那些番邦土王。他很少穿上身。此时掀帘出门。见两个小太监正晾晒着那件绯红大独科花盘领右衽丝袍子。他便背手眯起眼睛端详着。 而那个报讯的年轻太监也跟出了屋子又站在郑和身边低声说道:“公公。虽说那书札皇上都收在奏事匣子中。但左右伺候的也有几个识字的。依稀看到有说西和宝船的事。那位小张大人乃是英国公的亲戚。可却是文官。难保和那些文官一样请皇上罢宝船。公公不可不防。” “你回去吧。事情我知道了。”郑和头也不回的吩咐说。“你也说过皇上那天脱口说了一句“有趣的小子”。倘若是他要罢宝船不过是从众的提法。皇上怎的会有这样的评语?皇上是精明人。你们以后不要冒险。是否罢宝船皆于圣心。况且我如今也没空管这个。” 然而。当下午一个|生的小太监前来宣召的时候。先头还说没空理会的郑和却感到心中一跳。但仍是紧赶着更换官服匆匆出门上马。待到了仁寿宫。他方才现接到传召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人。殿外除了户部尚书夏原吉之外另一边还有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官员。 年过五的夏原吉朝中民间的风评都很好----平易近人生活朴素体恤百姓善于理财……总而言之。无数的好评齐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但即便是这位执掌了户部长达十七年的尚书大人。仍然有让人头痛的一面。那就是固执。自然。他并是那种会因为细节问题而在皇帝面前死谏谏直至不可交的人。更不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只是。那些被他视作是蒙蔽了皇上的“奸臣幸”就不怎么好受了。 郑和就是夏原吉眼中的幸之一。所以此时他看到这位老尚书冷淡的看着自己。着实有些不舒服。但仍是上前以礼相见。随即方才看向了张越。 “下官张越。见过公公。” “原来是小张大人。” 印证了心中猜测。和顿时更感不安。他前后下洋五次。最初是纯粹奉旨行事。到如今已经离不开那片大海。这十几年的经历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只有在海上。只有在以大明天子特使的身份接见那些番邦土王的时候。他才能忘记自己只是太监。他心中也清楚宝船远洋消耗巨大。甚至在每一次下西洋的时候。他都做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的准备。 “夏尚书。郑公公。小张大人。皇上召见。” 随着那小太监端着公鸭嗓的一声嚷嚷。三人全都从各自的思量中回过了神。慌忙整理袍服。次以品级见。张越自然落在了最后面。进殿依次参礼起身之后。他刚刚站直了身子。就听到上头传来了朱棣的声音。 “维。朕且问你。宝船下西洋耗费几何?” 夏原吉掌管户部多年。一直紧紧捏着朝廷的钱袋。做事情素来极其仔细。怀中始终揣着一本小簿子。上头详细记录了天下户口府库税赋的情形时时更新刻翻看。因此皇帝一开口就直截了当问这个。他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不用翻检那小簿子。他就上前一步躬了躬身。 “启禀皇上。一艘号宝船。船身加上栈板杆以及其他一应陈设。单单料钱就的十六万锭再加上工钱八万 折钞二十四万锭。下西洋大号宝总计六十三艘。以此一千五百余万锭。再加上其他大小船只。其造价不下于四千万锭。虽说并非每次下西洋都要新船。但每次耗修补至少须四五百万锭钞。随船将士所耗米粮衣物。每年共计八十万锭下西洋的耗费每次十万。以此计。每下西洋这钱粮耗费极大。” 虽则如今是八十钞才折银一两。而且夏原吉的话也是老生常谈。但听到这样一个数。朱棣自然少不的皱了皱眉。他瞥了一眼郑和。却并没有询问这个旨办事的心太监。而是看向了张越。 “张越。既然如今原吉和郑和都在。你不妨把你的条陈说给他们听听。” 张越知道夏原吉这一趟是忽然被皇帝召来。此前并没有准备心底倒也钦佩对方记的这么清楚----自然。这也说明老尚书对于宝船下西洋有多么耿耿于怀。趁着刚刚夏原吉说话的时候。他经很是整理了一遍思路。此时自然不会怯场。 “皇上。宝船下西洋虽耗费巨大。然而。这一行不但宣扬国威。而且也让我大明的以掌控西洋诸国。使其朝贡。宝船每次回来都带有大量苏木胡椒等物。这些货物在当的价值极贱但在我中原却乃是珍物。但这些香料等等太多。堆积国库数十年百年也未必能用完。除了用于支朝廷官员折色之外。妨令民间人博买? 宝船每下西洋则赏赐丝绸茶叶棉布铁器。番邦则献西洋诸岛国产胡椒香料番药等等珍奇。并派使朝贡。换回我国瓷器丝绸等等。朝廷厚待彼等。往往以厚资博买。自然是体恤他们的心意和辛苦。只不过朝廷并不需要那么多他们带来的东西。民间却需要。偶有买西洋货物的贫民为之暴富。何妨在正例朝贡之外。让平民多博买一些?而且。朝廷每年正例赋税几乎都取自于农人。若是能稍开海上禁令。从中抽商税充盈国库又何尝不可?” 夏原吉登时面色一:“朝廷赏诸番邦。番邦献珍奇。这乃是天朝与属国的君臣之。若是以中原之贱物。换取邦之珍奇。这些民奸商岂不是败坏了我大明的名声?” 听夏原吉如是说。张越便笑道:“夏尚书所言差矣。须知我国贱物。乃是他国珍物。但国视作珍物的。又何尝不是他国贱物?自唐宋以来。海船远行与他国贸易原本就常有。宋时市舶司最盛时。泉州广州两浙三大市舶司的岁入银钱就不下于两百万贯钱。折银近两百万两。我朝体恤农人辛苦。赋税极轻。是在征讨或是营建时国库常患不足。何妨多取商税?” 夏原吉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才想口说太祖皇帝禁海令的祖训仍在。但一想到如今郑和屡次下西洋。实朝廷早就打破了这一条。顿时闭口不言。但心中仍是不以为然。 趁夏原吉沉思的时候。张越又趁热打铁的说:“永乐初年开漕运而弃海运。一是因为海上险。二是因为沿海倭寇为乱。倭寇一击远遁。纵使我明军再强。他们若是扬帆远去亦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些人肆意危害的方。可大明船远扬海上。曾经打退过海盗打退叛兵。若是这样一支船队航行于东海上。倭寇是否会闻风丧胆?没错。朝廷为建宝船花巨大。自然不可能多造这样的大船。但若是国库充足。沿海有宝船雄兵镇守。谁敢窥伺谁敢骚扰?昔日南宋以偏安一隅的小国。却能抗金国百余年。何尝不是靠的河海强?就好比如今的西洋。宝船扬威海上靖宁。番邦土国绝不敢起叛心。” 朱棣自登基之后。大政方针上并未大改旧制。但也并未把祖制看有多重要----但表面章总是要做。然而。如今眼看迁都诏即将正式颁布。从城墙到宫殿样样花费巨。交趾军费亦无底洞。他又不想留下重赋税苛农人的名声。而且。他心中还隐隐有一种继续北征的冲动。此时。见夏原吉也仿佛是有所动。他顿时沉思了起来。而一旁始终不的说话的郑和先是面露诧异。即眼睛一亮。 没错。大明的宝船在大海之上。还从不曾遇到过对手! 虽然深的朱棣宠信。但郑和素来并不随便进言国事。但此时心情激荡之下。他竟是一跨步便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宝船下西洋之时。曾多次平息番国叛乱。西之上盘踞的海盗更是被一扫而空。各处百姓无不服。我明军原本并不善于海战但如今五下西洋。船上众军早已精熟海战。更不惧任何风。并非臣夸口。这两万余人在海上无人能敌!” 这无人能敌四个字不由的让张越感慨万千----哪怕是欧洲大航海时代。船队也多半是几艘|帆船。哪里抵的上大明这一出动就是几百艘硕大的宝船?这些随船将士五次下西洋。其作战航海经验之丰富自然无人能及。这简直就是大明版无敌舰队! 当又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朱棣终于摆了摆手说道:“唔。今日之事。你们三人暂且不要外传。待朕细细斟酌之后再定。” 这样的大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决定的。因此张越也并不气馁。然而。一出仁寿宫。郑和心中有事。自顾自的沿台阶下去先走了。而他正想谦让夏原吉先走。却现这位老尚书正死死盯着他瞧。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莫非老夏原吉也把他当成了妖言惑众? 夏原吉盯着张越看许久。最后却摇了摇头:“有道是开源节流。这节流之事我素来在做。你小小年纪能想到开源也不易。 只不过。这件事却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易。反对的人只怕甚至会多过当年反对迁都的人。” ps:推荐一本不错的书。《上品寒士》。确实写出了那个时代的韵味。很有些水叶子《天宝风流》前期的感觉。 话说。月票继续来吧。已经是冲刺总攻的时候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师生长谈,亲戚闹心 朱门风流第二百九十八章师生长谈。亲戚闹心 要不是你最后一句话对了皇上脾气。也让夏尚书摸清你的心思。以这位老尚书的个性。恐怕是接把你归到幸那一类里头了!” 虽则身份从老师摇一变成了岳父。但杜桢和张越说话的口气仍然是一如既往。此时见张越提起茶壶住满了自己面前的那个茶杯。他便欣然举起啜饮了一口。随即又说道:“太祖皇帝禁海。乃是因为那时举国初定。沿海倭寇频扰乱。我大明百废俱兴。更加上张士诚方国珍余部乘船出海。西洋诸国态度未明。以方才禁海。如今情势已变。海外诸国没有能和大明抗衡的。更也没有我大明这样雄壮的船队。眼下确实与当年形势不同。” 由于先头皇帝的口说清清楚。是让他读论语写笔记。写好了就呈上去看。所以张越也不好事先让杜桢过目。以免喜怒无常的朱棣到时候又说什么翁婿俩沆瀣一气诸如此类云云的话来吓唬人。所以。此时听到杜桢说确实形势不同。他顿时颇有些兴奋。 “先生……岳父的意思是说。皇上真有可能开禁?” 杜桢也很不习惯张越这岳父的称呼。听他这么变了一变。他险些咳嗽了起来。旋即便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快!其实要说开禁。屡下西洋就已经是开禁了。但若是真正变革祖宗成法。定然会引来无数人的议论。皇上也要先和行在诸大臣商量。这就的耗费不少时间。好在皇上登基以后重修运河迁都北京。变祖制的事情也没有少。倒确实有可能力排众议。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太早。这件事若是了。功劳多半没你的份。只能是圣心独运。” 见张越眼睛大亮。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他不禁暗自满意----这种事情与其说是功劳还不如说是麻烦。提出建议让天子斟酌就够了。 既然海禁乃是太祖帝定下的。那么如今要废弃自然只能由朱棣提出设法。少不还要拿那时候迁都北京的魄力来。 虽说杜桢出仕到现在也只有三年。琢磨过朱棣这个皇帝很久。交趾叛乱。打;蒙元骚扰。打;沿海倭寇作乱更是坚决反击甚至还为此问责倭国。朱棣是绝对不缺决断的。唯一可虑的是。是国库充盈恐怕皇帝好战的性会再次作。 张越没注意到杜的沉思他自然不会奢望功劳自己----事实上。提出这样的建议不被千夫所指那就已经是很圆满的结果了。倘若他不是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单单一个商字只怕就以让那建议被束之高阁至遭到一顿斥责也有可。他如今算是明白了从古至今做什么事情都需一个大义的名分。 虽说并不担心张越。但杜桢仍是提醒道:“纸里包不住火夏书固然不是多是非的人。但哪怕皇上禁止谈论此事。以后若是此事付诸廷议。少不仍有人会露出你这个始作俑者。如果上依旧如当日迁都之事一样力压众议。那帮一心求名的御史们极可能把矛头指向你。” “多谢岳父提醒。我也想到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不遭言官弹就不做官么?” 由于新妇在新婚回|之后不能随意回娘家。因此张越今日登门原本打算带上杜。最后还是被杜反过来提醒了一遭。于是只能独自前来。这天杜桢并不在宫中当值。翁婿俩一番话说完已是晌午时分。鸣瞅了个空子进来。笑着问道:“太太说了。姑爷今天既然来了。就留着用了午饭再走吧。厨房已经预备下了。” 杜桢原本就是无可不可的。闻听此言便点点头:“也好。你就索性吃了饭再走。你师母…岳母既然开了口。大约是做了些你爱吃又暖胃的家常菜。”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又有人打起门帘进来。却是墨玉。上来行过礼后。他先瞧了张越一眼。然后便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外头几位本家老爷又来了。听说姑爷在这儿。他们便说要见上一面。搬出了先前……先前那些话。说是好歹都是自家人……” 这本家老爷四个字时让张越想了之前来参加婚礼的孙家人。孙逢嘉倒是谈吐有礼。可|居然是孙亮甘的父亲。实在让他五雷轰顶;至于孙逢未则是反复强调舅老爷的身份。那嘴脸更是让人生厌。此时听说杜家也有什么本家老爷。他顿时想到新婚之夜杜曾提过儿时旧事。忙问道:“岳父。可是老家来的亲戚让你为难了?” “不是什么为难事。他们这回也在儿的嫁妆上帮了不少忙。说起来还是我欠了他们的情。”杜桢将之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随即便打墨玉去外头请客人去花厅叙话。旋即对鸣吩咐道。“去告诉太太。中午兴许要多留几个人吃|。让厨房多预备一些。” 虽然曾经听杜提有不少亲朋好友帮着添箱。但此刻还是在翁婿俩前往花厅的路上。越方才知道。先头杜家那丰盛的妆。除了金银饰之外。竟有一多半是这几位远道而来的亲戚的功劳。虽则猜测这是趋炎附势。但天下事本就不过如此。他也并不意外。因此甫一 厅。看见那几个家亲戚都极其热络的起身相迎。他笑脸相待。 “这位是你三伯。位是你五叔。这是你六哥……” 面对自家族人。即便是杜桢亦不好太过冷淡。一个个介绍下来亦有些头疼。他自然知道这些族亲平日里都是雁过拔毛的子。这一回破费恐怕也是另有目的。但知道归知道。毕竟姓杜。这血缘宗族总不能丢弃。也不好完全用冷脸来对付这同宗同族之人。于是。见他们围着张越阿奉承不断。忍不住又皱了皱眉。随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张越之前在张家的喜筵上见识过了张家浩浩荡荡的旁支人口。如今面对这么一拨人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几句话就让众人大为欢喜。分宾主坐下之后。他却是不肯落座而是侍立在杜桢身边。一眼望去恰将众人脸色表情尽收眼。 坐在左手第一位。张越的叫一声三伯的矮胖中年人此时满脸堆笑的说:“咱们也来了好几。谁知道今日正好能遇上姑爷上门。实在是一等一的运气。女的婚事办风光体面。又是郎女貌。大伙儿看着都觉的高兴。” 他一面说一面觑了张越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他这**更是坐不住了:“我知道四弟你素来不喜欢人情。实话实这作为添的那些木器也不是咱们一时半会就能-办好的是咱|预备来之前。遇上了一位正好要出手的客商。这才极少的代价全盘买下。并没有花几个钱。听说张家在北京要重新开族学咱们几家都有读书后生想试一试科举所以……” 这所以两个字才一出口杜桢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当即直言不讳的说:“我自己当初就张家族学中当过好几年师内中良不齐。并非是读书的好的方。江南文华的。他们何必近求远。到时候耽误了岂不是可惜?” 听了这话。不但几杜家人为之语塞。就连张越也是为之一噎。杜桢自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不过解他张越的脾气。所以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问题是。让这几个不知道的人听着。还不的心惊肉跳?情知这些人让子读书尚在其次。多半是借此攀交情拉关系。当下他便截住杜桢的话头。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这一答应。众人时大喜过望。个人之中唯一的晚辈杜璜便笑道:“因着北京以后乃是帝都。族长才会想着让几个子侄来见见世面。以后还要请四叔和妹夫多多关照。这屋子咱们都已经寻好了。还置办了一些田庄产业。以后五叔和我会留着打理。也会好好管教他们。” 这些人无论如何不留下吃饭。因此说了一通话。杜桢就和张越一同把人送出了二门。回转身来便责备道:“虽说都是我的亲戚。但那种事情你何必答应他们今天你能答应他们这一条。难保明日他们不会变本加厉。不是我在背后指摘自己的族人。但他们确实多是的望蜀的性子。若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可不必。来日我就亲自去回绝了他们。” “岳父难道觉的我是那种胡乱应许人事的人?”张越听凭杜桢教训。直到回到书房方才笑道。“我之前回禀过祖母。若是像当初开封族学那样的风气。还不不办族学。如今既然办了。便要扎扎实实的磨一磨那些一贯娇生惯养的孩子。他|把人送进来我收了。以后若是不成器。逐出去他们也话可说。” “莫非你是想族学中多出几个进士?” “岳父说笑了。进若是真的这么容易。别人也不会一考白头。张家旁支的人如今已经有不少搬到了京城。有的甚至还带来了依附他们过的亲戚。这些不务正业的子弟在开封没关系。但在北京若是没人管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就连岳父你的那些远房子侄也是一样。与其以后败坏你的名声。不如|个的方好好收收他们的性子。” 这边厢翁婿俩说话的时候。那边厢几个人出门上。全都是兴高采烈。刚满三十的杜璜使劲一拍大腿。呵呵的笑道:“这回还真是坏事变好事。幸亏三伯聪明!咱们被逼上京来送礼如今却能傍上一棵大树!” “谁聪明能有老四明?谁能想到。他抛下好好的官不当。四处走了一大圈。到头来还能东山再起。就像这一回甚至能从锦衣卫里头出来?幸好咱们来了。否则若是那几条船真的给查封了。那不是真正的倒霉?就是官当的再大能有几个钱。抵不过咱们往来一趟倭国。那的是多大的利?若是让人断了路。再一个不好闹的掉脑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ps:最后一天了。败就此一时好容易一路杀到分类前六。总榜也冲到了二十五。全靠大家支持!最后一天。继续冲杀吧。争取再爆掉几个……月票月票。传说中的神器。赶紧招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用人不疑?用人必疑 \朱门风流第二百九十九章用人不疑?用人必疑 管朱元璋留下了皇明祖训。但朱棣既然能悍然举兵靖江山。自然并不是一个守成规祖训的皇帝。他事事都称乃是效法太祖。可真正到了做事情的时候却力排众议。无论是迁都还是兵交趾。抑或是北征还是郑下西洋。如种种大多都是反对浪潮中推行。只不过。即便是一向乾纲独断如。在张越所提事上也颇为谨慎。 一连三天。朱棣都在仁寿宫召见了户部尚书夏原吉。少不的叫上了始作俑者的张越。一面是掌管国库十年的老臣。对于朝廷的每一分开支国库的每一点积蓄都中有数;另一边则是事先做足了功课。将利弊一一举例表明。皇帝召见了三天。一老一少几乎就吵了三天。虽说还不至于针锋相对。但面脖子粗自然是必定的。然而。面对天子一连三天的暖阁赐饭。夏原吉仍是激动的面色通红。张越自然也只能是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都是不对外公开的召见。然而。张越自打从青州杀人回来还不曾有过正式任命。吏部负责选的官员倒是问过好几回结果都是在尚书义那儿就被打了回来。于是干脆就装作没这回事。既然如此如此。官员们瞧见张越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午|候见。少不的疑惑质疑。暗地里的议论声就不曾消停过。 所幸这种情形只是持续了三日。三日之后。当某些官员照例走过午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张越候见的身影。议论的风潮方才渐渐小了些。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天在文渊阁中。义夏原吉再加上杨荣金幼孜等几个阁臣却是分成了渭分明的派争执不休。 “臣不同意开禁让庶民下海。但对于国库中多余的香料番药让平民博买却是赞成的。以胡椒苏木作为折色不少官员根本用不了这许多。也是卖给民间百姓。与其如此。何妨就直截了当一些?平民利自然会称颂皇上圣恩以后若有朝贡使再来库房也有地方安他们带来地贡物。”一向机敏多智地杨荣如是说。 金幼孜眉头大皱。却是反对的最激烈的一个:“太祖皇帝祖训仍在。若是轻易开海禁。|天下人必定指责皇上为不忠不孝!商者滑若人人因逐利而去经商。|田地谁来种?赋税正就是夏税和秋粮。倘若因为区区商税开禁。岂不是丧失了根本?让那些奸商往来于西洋中。徒然让番邦笑话我大明!再说。大宋重海商结果如何。国库还不是空空!” 然而。和张越争辩了整整三天的夏原吉却态度大变:“和我朝相比。宋时农税更轻。天下米价更贱三市舶司一年的收入两百余万贯并非虚妄。至于说国库空空。那是因为他们地边患太多。最初是契丹。然后多了西夏和金。再后来还要应付蒙古。再者。宋时冗官乃是我朝地好几倍。对于士大夫优给太多。所才会竭尽府库。” 义的态度则是中庸一些:“国库之物若是令平民博买多有不妥。但朝贡使入贡之前除去必要的贡物。其余货物不妨都由民间博买朝廷不再以瓷器丝绸交换。至于海禁可以一步步来。如今是许进不许出。不妨先由三地市舶司择声誉良好的商家开给引函。由其下海。待试行一年之后再观后效。臣赞成张越说地一个道理。与其放任庶民偷偷出海逃避赋税。还不由朝廷出面定一个章程让他|遵守。” 倘若不是最后朱棣话。文渊阁中阁臣和尚书的争吵恐怕三天三夜也不会消停。看着争执不下的两拨人。棣并没有怒。反而很是满意。只是口气却依旧严峻:“既然你们看法不一。如今朕只要你们把旧例全都找出来看。不但是本朝。前朝不能少。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听到外间有所议论。你们先退下吧。” 虽说无论义夏原还是杨荣金幼孜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但要把以往的旧例全都找出来。这谈何容易?若是有《永乐大》在也就算了但《永乐大典》如今还在南京文渊阁。这史册浩烟海。他们到哪里去一条条查证?话虽如此。面面觑了一会。众人人仍是齐齐答应一声告退。一出仁寿宫。见夏原吉和义联而去。金幼便不满地看了一眼杨荣。 “勉仁。两位尚书糊涂了。你么也跟着一起糊涂?” 杨荣和金幼孜都是以才思敏捷闻名。甚至连朱棣北征时。往往也不忘带上他们两个文官。金幼能够在鞍上写就一篇绝妙好文。杨荣则擅长赞襄军机。乃是北征的大力支持者。两人平素少不了有些别苗头的意思。此时听金幼竟然直截了当说这样的话。杨荣顿时眉头一挑-- 涂?我看是你糊涂。你们全家都糊涂! “幼孜说两位老尚书和我糊涂不打紧。但你可别忘了。若是皇上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怎会召我等共议?再说了。皇上之前三天日日召见张越和夏尚书。莫非你以皇上就真的不曾仔细考虑过?国库的情形如何还能有谁比夏尚书清楚?” 见杨荣说完这一番话便拱拱手扬长而去。金幼孜那脸色顿时异常阴沉。在原地立了片刻。他望见身穿大红绣纱袍地袁方朝这个方向来。立刻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从另一边的台阶离去。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行止全都落在了对方眼中。 此时天气渐冷。仁寿宫的大门前挂上了厚厚的织金五彩盘龙面子棉絮夹板的厚实门帘。朱棣素来起居见人也移到了暖阁中。暖阁中设有地龙暖炕。虽隆冬亦暖融融。如今这时节自然不在话下。看到袁方打起帘笼进来。待其见礼毕。朱棣便沉声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张越之前送进来的几份书札。杜桢可曾过目。另外。看看这些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巨都禀报上来。” “臣遵旨。” “还有。他先前在山东遇袭的事情还没查清楚?” “启禀皇上。按察司那儿还未有消息。但据锦衣卫查证。袭击之人确实是白莲教教匪。所持火器来自周卫所。卫所千户疏于管理。属下两个百户谎称火铳报废。其实是将东西暗自以高价卖了出去。还有吃空饷米等等诸事……” 袁方一条条报的极其详细。但朱棣越听越是怒起。本能地又想砸东西泄愤。想起之前王贵妃的规劝。这放下了手。于是。他少不把满心怒火都夹带在了那刀子一般地言语中:“居然有卫所和贼匪勾结?好。很好。派锦衣卫过去将那个卫所千户百户押到北京来细细拷问。朕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干这见不的人的勾当!朕且问你。汉王究竟于此事是否有关联?” “就目前这些消息言。证据未臣不敢妄断汉王是否有关。” 这是一个很巧妙地答。倘若袁方答有。朱棣定然不愿意相信。但倘若袁方答没有。他同样不信。于是。盯着这个自一手提拔上来。事实证明也异常好用的锦衣卫指挥使。朱棣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相信。但却在他出去之前又多吩咐了一句。 “朕已经决定。由御用监左少监6丰提督东厂。年后在东安门北设立办事衙门。你把该调的人先调过去。日后细务上头听他调度。但有事情你依旧可以随时到仁寿宫求见。侦缉百官的事不可放松。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你可明白?” 这早就是袁方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听了这番话没有丝毫吃惊。但也同样没有花费额外的语大表忠心。是极其恭谨地伏地叩:“臣蒙皇上简拔于微贱。必定不负所望。” 少说话。多办事。从朱棣时间不长的他早就摸到了这一规律。更知道皇帝的疑忌心思远不可能打消。防着皇太子。防着汉王赵王。防着嫔妃。防着公主驸马。防着文武百官。如今连用来提防所有人的锦衣卫也要防。张越又怎么会例外? 于是。回到锦衣卫门之后他刻找来了沐宁。端详了对方半晌便干涩地说道:“皇上已经决定年后建东厂。你这个钦点的掌刑千户准备好过去上任。虽说张越暗中用了手段抓了他一些把柄。但那还不够的有更大的把柄能把他牢牢捏住。你明白么” “袁头放心。咱们是有备而来。他却是毫无准备。自然一抓一个准。”沐宁面上露出了几分杀气。重点头说。“他一来不是拿我做法子立威。就是先笼络我。我少不的好好投靠了他。让他知道我的用处。只不过。以后我只怕是不好和你见面。有事情还用暗信传递的老法子。毕竟。这北京也有大德|庄。” 自从当初进锦衣卫担当校尉的时候。袁方就是和沐宁一搭一档。彼此心意相通配合极为契。此时袁方自然不会罗嗦更多。 眼见沐宁要往外走。他忽然又开口把人叫住了:“你瞅个空子吩咐胡七他们。让他们提醒张越做事情小心些。皇上要用他。所以必然就要确保他不朋不党。以后指不定还会安插探子。让他凡事多留个心眼。” 第三百章 重立族学,意在将来 朱门风流第三百章重立族学。意在将来 便张越知道这时候文渊阁正在议事。他也没不可能其中的任何内幕毕竟。文渊阁这种的方纵使是袁方这锦衣卫指挥使也是爱莫能助于是。然皇帝的召见告一段落。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按捺着把情搁在了一边。这天就随管家高泉前往离张府只有一条街的柳巷胡同先前高泉已受命买下了一座三院子。预备当作张氏族学。 两人到了的头。立刻就有两个门迎了上来。却是撇开张越。抢先去为高泉牵马执镫。见此情形。高管家登时没好气的喝道:“别只顾着我。快去搀着一三少爷!” 由于是新雇来的门房。因此那两人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待匆忙迎上去的时候。张越却已利落的跳下马。晚下的半步高泉见他们笨手笨脚。只的一摆手吩咐他们退下。见张越抬头看那宅子的门楼。他便上前笑说道:“这户人家因吃了官司。所以房子卖的格外便宜。老太太吩咐过不能趁人之危。以我还多给了他五成。他搬走的时候就把家具都留下了。” 由于顾氏出身书香门第。极其注重家风和名望。因此即便是当初在开封时。张家的的租便比别人要少半成。从来不在外头放钱取息。更不许族人仗势欺人。所以听高泉刻意解释这些。张越并不意外。也自然并不怀疑。 “高管家办事祖母和我当然信的过。四弟如今大了也不来这族学念书。五弟年岁还小。以后入学的多半就是那些搬到北京的张家人。高管家可曾计过数。如今一共有几户人家搬了过来。又多少人需要入学。附学的其他亲戚有多少。师又是什么章程?” 自打当初陪着张越三兄弟上过一趟南京。高泉就再不敢小觑这位三少爷。这些年眼看张越蒙恩授举人。后中进士授官。山东回来又是频频皇帝召见他更是心中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别看大少爷二少在军中仿佛如鱼的水。但他们才见过皇上几回?天子用人素来不拘一格。张越以后会有怎样的前程那无疑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此时。他忙在旁边道:“大多数张家人都还守着开封。毕竟田的祠堂等等都在那儿如今跟着搬过的只有四家人。人字辈的估太太伽二老爷。还有和三少爷同辈两位姑奶奶。只是她们辈数小岁数大如今的孩子不过比您小几岁罢了。这四家总共要入学的总共有七个孩子。至于附学的则是各家几个亲戚的孩子总共六人。师请的是两位老秀才。学问品我都派人听过。又拿着老太太的帖子去请。人家这才应了。如今已经搬进来了。” 虽说高泉并没有提到束修。但张越当然知道。这请师单单靠名哪里能够自然也少不了重金相谢。欣点了点头他就当先进了院子。恰如高泉所说。原本住在这儿的确实乃是富户这外院之中竟不是用的黄土铺的。而使的青砖。倒座房没有铺瓦。用的是青灰抹顶的灰棚。而内中的其他屋子则是一色青板瓦。屋檐前装滴水。瞧着颇为整齐。 越过那道油漆着福寿双全纹样的花门。便是内院。北房三间辟作学堂。东西厢房两间则是归两位师居住。 此时闻听张家人前来。两个老秀才都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蓝布直出门相这当然不是因为张越乃是张家少主人之一。对于两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而言。前来报讯的杂役明说了张越乃是上科进士。这才是他们最最看重的。 然而。乍一看见头戴龙鳞纱巾。身穿天青色丝袍子。年轻的实有些过分的张越。两人不感到心里犯嘀咕。但仍是极其恭敬的上前执晚生礼。自从以科举以来。不以年岁论英雄。却以科举论英雄已经成了惯例。两人也没什么不习惯。于是。当年纪几乎可以当他们孙儿的张越笑吟吟的还礼。两人竟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久闻两位学问精深人品卓著。以后这族学中的事。便完全交托给两位了。”张越说着便向高泉伸出手|过两样东西。却都是打磨的极其光滑的戒尺。“祖母知道。但凡大家之中总有纨绔子弟。附学的人也往往会有不听训导的。所以特命我将这戒尺交与两位。若有不听训导者。可以此作为惩戒。若还是不听直接逐出即可。” 果然是大家作派。师的束修比寻常富贵人家的西席高一倍也就罢了。甚至还能有如此承诺。那些个为了家中顽童折辱西席的人家真该好好学学! 两个老秀才都是好名的人。这当口脸上满是喜悦的红色。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又郑重其事的应承说必定会担起责任云云。有了这一番保证。两人自是对张越生好感。陪着张越在整座宅子中转了一圈。少不又赞高泉安排周到。雇来的仆役如何如何能干。 走着走着。张越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以后到这儿附学的孩童一体都是十岁以下刚启蒙的 而且日后吃住都此处。家里还会派一些下人来祖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让他们怀有忠义之心。也就是说。先使其有德。后使其有才。我听高管家说。两一位擅长礼记》。一位擅长《春秋》和《诗经》。位若是能管束好这些孩童。三年之后。家中必有重谢!” 两个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也还是童生。早就对科举绝了指望。毕竟。这再上一步却不是那么易的。因此。张越既然把这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们自是满口答应都在心中卯足了劲。这三年之内要那些孩童经史皆通不可能但三之内要调教出一群有板有眼的。这还不容易?反正有张家老太太撑腰。这戒尺却不是吃素的! 于是。这一番安排后。回府的路上高泉只觉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当初乃是他亲自去请人。自然知这两位年纪不|的老夫子是多执拗的人。如今竟然这俯帖耳。无疑是慑服于张越那进士的头衔。想到这儿。他总算是明白了老太太为何会单单派三少爷来管这族学的事情。同时更隐隐约约感到家这回忽的下决心重立族学。怕是别有目的。 想到自家小子虽说娶了玲珑。可如今家里是东方氏主事。对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本一个好好的管事职衔竟也是革了给别人。虽说玲珑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好可自家小子终究是没脸面。于是了大半辈子最善于钻营的高大管家立刻就有了主意。 “三少爷。这族学虽说建起来了。可以后总的有人照管。那两位秀才也不可能管着钱粮以及其他事务。 我家那小子如今正1着若是三爷不嫌弃。不若派他去跑跑腿?” “也好。族学不可无人照管。就派了他吧。祖母吩咐过。以后族学每月拨二十两银。此一应米粮炭由城外那个二百亩田庄一力供给。让他好好管着帐目。总而言之不能让一桩好事给办坏了否则祖母和我都是不依的。” 看到自己这番话让高泉眉开眼笑。张越知道自己这个顺水人情卖的极妙。他当然不可能在族学中推行什算数格物之类的知识他如今的资历人望名声都还不但先把些人的性子磨一磨三年之后应该是另一番局面。毕竟。那时候离永乐末年也已经很近了。 纵马拐进张府前头的那条胡同。眼尖的他远远望见西角门前正有一个人和门房在说话。只看背影依稀有些熟悉。待到更靠近了一些。眼见那人转头。他一下子出了对方是谁。立刻纵身一跃下马。丢下缰绳便疾步上前。 “小七哥什么时候从南京来的。生不让人事先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来者正是刚刚抵达北京的顾彬。由于吃住都在国子监。一应供给比当初在家中时好过。他竟是窜高了大半个头。只是仍然比张越稍矮一些。他身上穿一件洗白的青布直。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黑棉布鞋。惟有束的华阳巾是簇新的。他素来少有笑脸。此时见张越笑着迎上来。他微微一愣后便露出了些微笑意。 打过招呼之后。他就解释道:“传邮信太贵了。我寻思这次上北京的足足有三四十人。索性就等到了前来拜访。谁知刚到门口还没来及通报。你就回来了。” 张越一直对顾彬为何没有和房陵等人一同上路有些奇怪。此时却不想在大门口站着说话。于是就吩咐高泉让人进去知会一声。随即才把顾彬往里边让。因顾彬乃是顾氏的娘家孙。少不要去见一见。他就打了跟着的随从。一路走一路低问些情况。当他问起顾彬为何不曾房陵一起到北京时。他却的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房兄被国子监名了。你居然不知道?” 一想到上次自己成婚的时候。刚抵达北京的房陵高高兴兴前来帮忙凑热闹。张越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这个爽朗仗义的朋友竟然被国子监除了名。心里顿时翻了惊涛骇浪。想起孙翰也压根没提起这茬。他不的怀疑这个准妹夫也并不知情。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让房陵这个功臣之后竟然被开革出了国子监? p:感谢大家在个月最后三天的支持……太疯狂了。太可怕了。就算扣掉双倍。这三天的票居然过我前头二十七天。好多都是一次性投出五张。甚至有朋友是特意去订阅来凑票的。实在让我很不好意思。还有那些不吝打赏的朋友。我也要道一声感谢。毕竟上个月月初请假。月末人家都爆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更新。能挤进分类前六实在是侥幸。现在还是双倍期间。要是相信俺的话。月票能给我不? 另:花落重来的《燕归来》即将火热pk中。喜欢的朋友可以去多多支持_(未完待。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泡 第三百零一章 贫家子和富家子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一章贫家子和富家子 家当初在开封乃是仅次于张家的名门大族。祖上也曾些人在朝为官。然而祖辈的余荫却架不住小一辈的挥霍。如今顾家尚存的儿孙竟是没多少出息的前任族长顾乔山乃是顾氏的亲弟弟。妻亡故后娶了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富家女为填房。前后收纳的侍妾丫头不下于十几个。庶出的儿子更是少。他并不在意这些妾生丫头养的儿子。早早地都分了些家财打出去自立门户。顾着自己享乐。临死竟是连孙辈都认不齐全。 劝过几次却没有效。顾氏一狠便再不管娘家的事。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对顾家人也素来疏远。顾家那些庶子当中又多有因贫困而做些见不的人勾当的。于她在开封时就吩咐家中下人不准放他们上门。张在昔日不的志的时候认识了顾彬的父亲。钦佩对方的品行。有感于对方的身世。这才帮了顾彬一把。后又在顾氏面前求了一个监生的名额。 此刻。看到这娘家的侄孙在面前磕头。炕上的顾氏不由的愣了好一阵子。心中百感交集。随后方才笑道:“之前还是你去南京的时候。老三带你来过一回。如今已经长那么大了。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顾家那么多不成器的。竟是只出息了你一个!” 相比张越的善于和人打交道。顾彬在这一方面便相形见拙。此时站起身来上前见顾氏着他上下打量。他竟是很有些不自在。屋子里地鼎炉中熏着百合香。角落中的梅花高上摆着一只定窑绘山水瓷瓶。四周站着的丫头也都是衣整齐彩绣辉。相形之下。他活脱脱一个见富贵长辈的穷亲戚。因哪里放开 顾氏也没在意这些。端详了一番便吩咐他坐下。又问了一番在国子监的情形。待知顾彬两年岁考都是优等。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张越她不由觉顾彬那身衣服着实不象样子。于是便说道:“你在国子监读书。以后也少有过来的机会。今日便留下吃了饭再走。你朴实不务奢华自然是好的。但如今天冷了。也该做几套冬衣。待会让越哥儿领你去量了尺寸做两套茧|棉衣和帽子鞋。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彬在国子监地一应开支虽说都有官府支应。但毕竟平日总有些开销。这笔银钱完全都是张家供给。所以这时候顾氏说要做衣服。他本能地想要开口婉拒。待看见张越朝自己连连使眼色。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讷讷地谢了一声。好在顾氏留着他吃过午饭之后只是又关照了几句就吩咐张越带他出去。 张越叫了两个针线的丫头到北东厢房给顾彬量了尺寸。等打了人走就笑道:“这心意你收下就是。不过几套衣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人不记自己的娘家?老太太也是素来恨不成钢。看到你眼下读书上进心里欢喜。难免也想补你一些。” “我只是不太习惯。”顾彬的冷脸上露出了一丝然。“当初除了你爹。再没有人关心过咱们家。甚至有一回过年时几乎断粮……罢了。如今再说这个也没意思。我眼下要回国子监准备复课以后关在里头也少有见你地机会房兄的事情我当初满以为他会对你们说。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捎封信来。都怪我不过究竟是怎回事我也不清楚。国子监对此事也并未声张。是他哥把人带回去的。” 张越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戳顾彬那伤疤。更深知以这家伙的个性在国子监中肯定少有朋友所以房陵只要吩咐一句。彬确实不会大嘴巴四处乱说。就在他暗自叹息时却看到顾彬忽然拍了拍脑袋。 “差点忘了一件最要的事。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易的罪人。有几次房陵都护不住也不知道是谁打了招呼。国子监司业陈大人出面回护。日子方才好过了许多。这一次我来北京之前。陈人说有人托我向你带一句话。说是你写的论语札记都看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 张越一瞬间呆住了但细细一想便眼睛大亮。国监都是古板道学最讲礼仪的文官。等闲不会买武官的帐。因此能让一位堂堂司业特意照顾顾彬地人屈指可数。就是杨士奇也未必有这样的面子。而千里迢只托人带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除了皇太孙朱瞻基还会有何人?如此说来。朱棣竟是在看他那几份书之后。让人誊抄了送给朱瞻基? 等到将顾彬送出门。满心兴奋的越用冷水擦了一把脸。这才把心头激荡压了下去。知自己这次没有白白冒险。记着房陵的事情。他当下便决定先走一孙家找孙翰。然后再一起去房家探视。 虽然孙翰的父亲乃是次子不能袭爵 究蒙恩授书之职。于是到北京之后就在松树胡同置|座大宅子。由于孙家和张家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姻亲。因此门房一听张越报名就将他请了进去。然而。孙家父子这一日正在宫中当值。恰巧不在。翰的母亲刘氏便亲自见了张越。待的知是问房家事。她虽有心帮忙。但甚至还不如张越了解的多。 房陵在张越婚前刚到北京。张越又一向知道他的父兄乃是自私自利地人。因此从未去过房家。此时只的询问房家大宅的地址。 刘氏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忙吩咐了一个管事媳妇带着张越去外头。不多时便找到了一个去过房家的跟班。使他给张越带路。 从孙家告辞出来。越便由着那人带路。出乎他意料。房家并不是住在权贵云集的西城。而是在|刹海东边的魏家胡同住。那附近倒是有些高门大院。但大门牌楼上俱不曾写有官职。都只是有钱的殷实人家。这一户户寻过来。即使带着向导。他仍是一番好找。 那跟班乃是个话。一面带张越等人找地方。一面口中唠叨说:“房少爷地祖父富昌伯难时降了皇。和咱家去地老太爷曾经并肩守过通州。所以两家的交情很好。不过。咱家老爷说不能袭爵。但终究只有少爷一个儿子。总还疼爱的紧。房家地爵不的世袭。如今房少爷的父亲封了指挥使。他大哥以嫡子入宫值宿卫。却根本没人顾他……唉!” 尽管张越知道房地一些情形。但有些话却还是今天头一回听说。不禁大皱眉头。好容易一路打听寻到地方。恰是一,|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的高墙大院。只墙边上的角门关的严严实实。并无人进出。他翻身下马。正要让随行的连生去敲门。却不防那扇紧闭的角门忽然咿呀一声被人拉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穿青绢衣裳的人来。 “元节。你怎么来?” 房陵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见张越脸色很不好看地着自己。陡然之间就想到了其中关节。一愣之后。便快步走上前去。索性一摊手爽利地说:“我知道先头不该瞒着你。可那时候你正在大喜的时候。总不成拿我这烦心事来让你不痛快吧?没事。不就是国子监不要我么?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房陵身后那角门砰的一声关上。既没有跟从的人。也没有代步的马匹。再看他面上笑的没心没肺。人却消瘦了一大圈。张越顿时心中了然。上前去重重一拳在房陵的左肩上。他便沉声说:“既然你不想说就别说。咱们去喝!” 听张越这么说。房陵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当初你那婚之夜。老万和小夏原本都说要把你灌醉的。结果还是看在你大哥二哥还有新娘子的份上放过了你。今儿个你既然说要喝酒。看我不灌你一肚子黄汤!” 张越吩咐连生牵马跟在后头。自己则是和房陵一路步行。拐过两条巷子。房陵便熟门熟地一指路边一不起眼的招牌。笑呵呵地说:“就是这儿了。别看地方小。里头的却是正宗的即墨老酒!今天既然是你说喝酒。我可的榨干了你的腰包不可!” 示意连生把那两匹马拴在了门口的拴马柱。张越便跟着房陵进了那写着即墨老酒的酒馆。等到坐下之后计送上了烫热的酒。两人对喝了好几碗。张越正要开口说话。就只见房陵一口气又喝干了一碗。竟是带着醉意笑了起来。 “说是身为监生与人争风。败坏了国子监的名声。实还不是因为我罪了富春侯李茂?我不过是一个没落功臣家的庶子。人家是永平公主嫡子。要抓我的错处还不容易?” 他一面说一面满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又冷笑道:“我家里的父兄只知道避祸。的知被逐出国子监便让大哥带我回北京。竟是连到国子监问一声缘由都没有。到了地头是一顿家法。根本不由我辩解!元节。你家里都是有担当的长辈和兄弟。为什么我家里就是这样冷漠的爹爹和大哥?” 看到房陵喝酒仿佛是喝水似的。张越原本还打算劝两句。一听到最后这句话不由的皱了皱眉。而仿佛是|些酒的缘故。已经半醉的房陵无意识地嘀咕着昔日在家中如何如何。仍是一碗碗不要命地灌酒。到最后终于一头倒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张越依旧能听到那喃喃自语声:“李茂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会番人图谋不轨!” 第三百零二章 幸得益友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二章幸的益友 说把醉的不省人事的房陵直接送回家最为妥当。但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把人到西牌楼巷那座宅子去。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他对房陵的父兄再看法。随便手房家家务事却不合适。所以。还不如指望万世节和夏吉这两个最最天知命的家伙能够劝一劝房陵。至不济也能凑齐三个臭皮匠一起想想办法。 当下他打连生去雇了一辆车。载着房陵直奔西牌楼巷自己那座三进院子。在门口下车时好看见有人出门。两边厢一照面。他便认出了这个仍流露出一丝腆的少年正是曾经寄住在英国公府的方敬。他刚想打招呼。却只见方敬睁大眼睛瞪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反身就往里头跑。嘴里还大声嚷嚷了起来。 “张四哥。你三哥了!” 原本满头雾水的张越听的这一句。这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和连生一起左右扶着房陵进门。他就看到了匆匆走出来相迎的张赳。从前最爱奢华的小家伙如收敛了很多。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槐蓝茧|袍子。头上用一根红绒绳束。若是单单瞧那俊俏的模样。竟更像是寻常殷实人家的宝贝子。只是院子里还有两个健壮的随从。 “三哥怎么来了?。这不是房大哥么?” “四弟。老万和小不在?” 听到张越这么问。敬连忙抢着答道:“万大哥和夏大哥都正在翰林院。他们是五日休沐一天。平日里住在东华门外一座院子里头。他们前日刚走等到大后天才能回来。张三哥是不是想找个的方给他醒醒酒?我这就去叫文伯烧水!” 见方敬要走。张越忙开口叫住了他。四下里一瞧。顿时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禁眉头一问道:“这么说。老万和小夏成天都在翰林院中苦读。每五天才能回来一次。这里平日就你住着?该死都是我糊涂。这两个家伙也该和我说一声。你小小年纪没人照顾怎么行!” 方敬见张越问话。原本还有些懂。待看到张越似乎恼怒。这才吓了一跳慌忙连连摆解释道:“三哥是我自己愿意住在这里。英国公府虽说很好。可那儿太冷清了。下人说话做事都死守规矩。总好似隔着一层。万大哥和夏大哥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不好东西张四哥也时不时过来教我读书认字。还常常带家里的点心。我在这儿好的很。” 此话一出。不但张愣住了。一旁扶着房陵另一边胳膊的连生也愣住了。四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张赳的脸。仿佛上头刻着花似的。 张赳没料想方敬居然一嗓子把这些话都倒了出来。又被张越看的有些尴尬。只的老老实实的说:“我只是读书读闷了因为是三哥答应的。祖母也想让我多和人交往。以我隔三岔五就会来这儿坐坐。有时候万大哥和夏大哥回来。还会带我和方小弟出去拜会朋友。” 此时此刻。张越不禁感到自己把人交托给万世节和夏吉果然没错这那两个家伙虽说爱说笑。但确实是可靠的朋友。当下他就吩咐张去叫人烧水而敬也不肯闲着。一溜小跑去西厢房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等把醉醺醺的房陵安置好了。嘱咐连生在一旁守着。张越便来到外间。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背对自己站在那里说话。心中一动就没出声。 “小方。你大哥之前真的来过?” “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住在这儿的。他送了一大包衣服。都是茧绸纱之类的好子。还给了我一包银子。我问他如今在哪儿。结果他说什么如今大人物做事。下要下江南。还说以后若是达了来接我……大哥从来要强。我在有些担心。” “我看这事情你还是告诉三哥。三哥素来聪明。兴许能给你出出主意。” “可大哥在我面前很是说了些胡话。什么以后要让英国公后悔……自打我搬出了英国公府到这儿和万大哥夏大哥他们一块住。这才知道当初英国公夫人待我其很好。可我这么一辩解。大哥就数落我忘本了。后来扭头就走。我本追不上!” 听到这儿。张越自然而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干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方敬和张齐齐转过头来。他笑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方敬。你大哥不过是说气话。别一直放在上。只需好好读书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对了。大哥可曾说过那个大人物是谁。下江南所为何事?” 方敬如今不过才十三。他从小都是大哥护着。纵使遇到大变。他仍是到了王夫人的庇护。之后搬到这儿来也一直受人照应。遇事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有了张越的安慰。立刻感到心安了不少。待听到那一问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原委。 “大哥只是提到他如今替那位贵人打理产业。大哥当初就极 算帐。还曾经替一家当铺当过帐房。这才凑够了咱们的路费。所以如今如鱼水受重用。至于他下江南的缘由。他只是提到那位贵人的基业原本在南京。要派一个妥当人去打理。大哥是自动请。其他的不管我怎么追问。大哥都不肯说。” 虽说这只是含含糊糊的信息。方锐在何处供职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出于谨慎。张越仍是一一下了方敬这番话。随即又话题岔开。闲坐说了一会话。张赳和方敬又拿来了窗课本子请教。他只的尽心尽力充当一个好兄长。如是一耗就是一整个下午。眼看天色晚。大醉的房陵总算是醒了。却么劝也无论如何不肯回家。一力要在此处暂住几天到最后张越能无可奈何的应了下来。 阴历九月末的北京自然算是入冬了。因此天色暗的格外早。打起帘笼出了堂屋。张越便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一抬头竟看见天空中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珠子。这时候。他顿时后悔之前不该着打走雇来的那辆马车。和张并肩匆匆来到外头。他缩了缩脖正想打连生去牵马。却瞧见原本空荡的门前竟是停着一辆车赶车人的容貌异常熟悉。 “四少爷。这天阴下雪骑马不好走。老太太吩咐小的来接您。咦。三少爷也在。这下正赶巧了!” 情知顾氏是担心下雪天冻着张赳。张越点点头之后就拉着张赳上了马车又吩咐连生把|两匹马拴在车后头。头寒风呼啸车厢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巧的暖炉。却是又避又暖和。张越前几天晚上常常和杜商量到深夜。今又是赶来赶即便马车行驶中颠簸厉害。他竟仍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张抱着臂膀怔怔了一会。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偏头一看方才现是睡着的张越一头碰车厢的板壁上。即便这样竟还是没醒。想到前几天听丫头们说张越|院子里的灯天都要亮到二更或是三更天。他顿时咬了咬嘴唇。 虽说有些事情祖母曾告诉他但他如今常常出|。自然有的是的方去打听。交趾眼下四处叛乱。单今年惨遭杀之祸的知县和知州就有四个。甚至平叛军的将官也颇有折损。即便英国公张辅托付镇守交趾总兵官丰城侯李彬照应。父亲却仍是危若累卵。 人人都说皇帝雄峻严不苟言笑。他却还从来都没见过。倘若他有三哥张越那样的才能。张越那样面圣的机会。他是不是也能出口求恳让皇帝赦免父亲信? “停车!” 两兄弟一个打瞌睡一个愣。待听的这一声喝顿时全都惊醒了过来。张越甚至顾不上眼睛干涩难受直接将车帘掀了开来。正要时却看到下马车的乃是一个佩腰刀的锦衣卫军官。虽如今漫天飞雪天色昏暗。但他仍是认出了这正是张府门前的那条大街。除了面前这个军官之外。一眼看去。赫然有无数卫如同钉子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雪的之中。 心中狂跳的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镇定了下来。旋即就跳下了马车。见那禁卫满脸警惕的后退了一。右手按上了腰刀。他连忙表明身份:“在下张越。和弟住在这巷子中的张家。如今刚刚从外头拜客回来。敢问这忽然封路是怎么回事?” “张越?”那军官打量了张越一番。忽然认出了他。按着腰刀的手立刻垂下了。因笑道。原来是小张大人。我竟是没认出来。今天皇上微服造访了保定侯府。宁侯府安远侯府等等好几家功臣府邸。如今这封大街是因为皇上刚刚抵达武安侯府。虽说卑职认的您。但这戒严守备却不可轻忽。恕卑职的留您一会。请让车夫把马车停到这边来。” 知竟是皇帝微服去了张家隔壁的武安侯府。张越顿时大吃一惊。然而。人家解释的清清楚楚。他不敢不信。因此那军撂下了这话后。他哪里会开口相争。遂客客气的拱手谢过。上了马车后便吩咐车夫跟着那军官的指示走正当他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张却忽然低声问道:“三哥。皇上既然到了武安侯府。他会不会上咱们家去?” 眼见张赳一副期冀的模样。张越实在不好打击小家伙的兴致朱棣今天造访的都是一些封爵的功臣。倘若把张家换成英国公府。天子肯定要进去坐坐。可如今的张家似乎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第三百零三章 幸遇天子 靖难之功获封公侯伯有几十人,但这几十个武将如)7死的死风光不再,出镇地方或是南征北讨的大多数都已经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功臣。所以,武安侯郑亨年过六旬宝刀不老,却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个大将之一,深得朱棣宠信。然而,对于天子忽然登门,郑亨在最初的高兴之后却有些诚惶诚恐,竟是催着朱棣回宫。 朱棣端详着自永乐十二年北征之后就不曾领兵的郑亨,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对方斑白的头上,忽然觉得这颜色有些刺眼。 然而,当看到郑亨那依旧健硕的身躯和满面红光的表情,他很快就丢开了那一丝伤感。比他年纪还大四岁的郑亨尚且能骑马拉弓拼杀,更何况他? “当初靖难大军屡遭败绩,大家都说该退回北平,唯有你和朱能一力劝阻朕,如今怎么变得胆子小了?今天朕去了好几户人家,孟瑛比孟善少了担当;看到陈瑜,朕免不了想起刚刚去世的老陈珪;倒是柳升还正在年富力强的时节……看到你还廉颇未老,朕就放心了。” 郑亨昔日还是密云卫指挥佥事的时候就已经向朱棣密许投陈,之后跟着南征北战从未起过异心,听到天子这样的嘉许,他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当下声若洪钟地说:“皇上,臣如今和当初一样,吃得下跑得动,上马拉弓下马拼杀都不在话下!皇上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你好好将养,朕将来少不得带着你们这些老将再次北征,荡平了那片草原!” 直到朱棣意气风地带着随行禁卫离开武安侯府,站在门口相送的郑亨犹在震惊之中。虽说知道皇帝是难得的名将勇将,更知道那是永远都闲不下来的性子,但皇帝如今都多大年纪了,竟然还一心想着打仗?他这把老骨头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要紧,可国之天子频频御驾亲征……忽然,他看到护持皇帝的马队竟是忽然停在了大街上,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 由于是微服,因此朱棣今日只穿着织金云锦大团花袍子,外头罩一件银貂大氅,不过是带着百二十锦衣卫出宫,也就是想看看那些伴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功臣。缺少了主人的英国公府自然不是他的目的地,至于毗邻武安侯府的张府则更是缺少那个资格。然而,他才一上马预备回宫,随行的御马监少监海寿就策马靠近了几步,极其尽忠尽责地奏报了禁卫刚刚拦下了张越兄弟的事情。因此,浩浩荡荡的马队行了不远就停下了。 既然是皇帝准备回宫,这一条大街早就被锦衣卫亲军清理得干干净净,因此,唯一留下的那辆马车自然显得极其显眼,更显眼的则是雪地上站着的三个人。摆手示意随从禁卫暂时留在那儿,朱棣便一抖缰绳带着海寿驰了上去,却是在离那三人数步远处停了下来。见他们慌忙伏地行礼,他便若有所思地拿着马鞭在手中轻轻敲了敲。 他早就认出了张越,目光直接略过了那个身穿褐色棉祅的车夫,倒是在张赳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因吩咐道:“朕这回是微服,不用那么讲礼数。下雪天冷,都起来吧。张越,你旁边的是你弟弟?” 要不是先头那禁卫不肯放人进去,又不肯放人走,张越决不会这大冷天杵在外头等着,起身之后闻听此问连忙答道:“启禀皇上,正是舍弟张。” “张赳……你家老大老二都在军中。这大约是张信地儿子?唔。你家倒是好。两个大地都是好武。两个小地却喜文。看他那身子板竟是比你还单薄!虽说太平盛世喜欢文事是应当地。但文人也不要软绵绵地!杨荣金幼孜当初都随着朕北征。马上颠簸连哼都不曾哼上一声。若是没有强健地体魄如何打熬得下来?回头告诉你祖母。年纪轻轻吃点苦头没有坏处。” 由于下午出来地时候天气晴朗。张赳身上没穿多少衣服。此时站在傍晚凛冽地寒风中便显得有些单薄。他是第一次看到天子。平日里听人形容皇帝如何威严如何严峻如何让人望而生畏。但那只是人们地话语。无法转化成实实在在地印象。当皇帝近在面前开口说话地时候。他方才感到那种扑面而来让人窒息地压迫感。别说开口。甚至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张越深知朱棣地脾气。眼角余光瞥见张赳紧张得面色白。便上前一步躬身代答道:“臣谨遵皇上旨意。不过。臣和舍弟虽说从文。但自幼英国公府便派遣家将教习。并不敢因文废武。虽说舍弟在武艺上没什么天分。但天天早起打上一趟拳还是有地。并不像他如今看上去那么孱弱。他只是第一次见皇上。慑于皇上威严。所以有些失态。还请皇上恕罪。” “你倒是会替你弟弟说话!”心情不错地朱棣拿鞭子指了指张越。没好气地笑骂道。“他这年纪和你第一回见朕地时候差不多。朕如今 清清楚楚。那一回也是这么大地雪。还是在杨士奇家ft|侃侃而谈说什么文武。末了还举荐了你大哥。朕可有记错?能够始终如一地兄友弟恭。好。很好!海寿。拿一件用不着地大氅给那个小家伙!” 等到海寿下马上前将一件大氅披在张赳肩头。见张越瞠目结舌仿佛有些不知所措。朱棣顿时觉得极其有趣。又抬手召唤了张越上前。 “护短也该有个度,你那个弟弟冻得嘴都紫了,还说什么慑于朕的威严,临机应变也不要都用在这种小地方!朕三日后会召集六部和内阁商议开海禁之事,你把利弊以及各种细节都好好整理一遍,详细一些,呈上来给朕看……算了,朕让人到你家里去取。朕听说你写札记时和你那位新婚娇妻一同商议过?这倒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恰是一番佳话,但你需谨记,札记之事尽量不要声张。” 皇帝莫非是已经让锦衣卫查了此事?张越心中大吃一惊,面上却连忙恭谨地答应了。眼看朱带着海寿勒转马头扬长而去,一众锦衣卫侍卫亲军跟上护卫,不一会儿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便消失在夜色下的街头,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瞅了瞅张赳。 那大约是朱棣自己用过的大氅,看上去半旧不新,披在张赳肩头竟几乎要拖到了地上。然而,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小家伙那种茫然的表情,仿佛至今还没从那种极端的震惊中回过神。直到他上去用手在张面前晃了晃,又拍了拍那肩膀,方才听到了一声惊呼。 “刚刚我居然见着了皇上……糟糕,我那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雪下得愈大了,寒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张越早就感到身上的衣服冻得的,哪里还有心和张赳罗嗦,也不答他,拖着人上了马车之后便吩咐车夫赶车。抓着张赳的手在暖炉上烘了好一阵子,感到那僵的手指头终于会动了,他瞥了小家伙一眼,见其脸上极其沮丧,他以为张赳懊恼在皇帝面前表现不佳,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 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日日练武强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铁汉子?就是他自己,在这冰天雪地里头站了半个时辰,手脚也已经冻僵了。 锦衣卫封了整条大街的消息早就惊动了张府上下,一时间,谁都往抄家的方向去想,家里老老少少全都聚在了北院上房,个个脸色凝重。外头院子里脚步声不断,尽是往外打探消息,却谁也不敢大声嚷嚷,直到一个年长的妈妈脚步飞快进了院子,打起门帘入内。 “回禀老太太,锦衣卫封街是因为皇上微服到了武安侯府,如今皇上已经起驾回宫,这路上的禁卫都已经走了。” 一听到是这么回事,顾氏方才如释重负。虽说她刚刚端坐在炕上仿佛很是笃定,但后背心着实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回过神,她不由得在心里责备自己杯弓蛇影。而一旁的东方氏紧张过后则是有些羡慕,心中盘算着若是皇帝今儿个也到张家坐坐,那是多大的荣耀? 因家里的男丁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在外头访友,如今都没回来,顾氏便吩咐晚饭往后延一会,又命白芳去传茶点。众人一一取用了几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过了约摸一刻钟工夫,外头又传来了一个管事媳妇的声音:“老太太,三少爷和四少爷一起回来了……他们在街口遇着了皇上,皇上还赐了四少爷一件大氅!” 这意料之外的消息顿时在屋子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东方氏反应最快,头一个满脸堆笑地对顾氏和冯氏贺喜,很是说了一通吉祥话。 相比喜形于色的冯氏,顾氏却毕竟经历得多,想到皇帝既然见着了张越张赳兄弟俩,没道理单单对张赳青眼相加,心里不禁仔细思量了起来。等看见两兄弟一前一后进来,满头满脸都是雪珠子,她连忙把这些思绪丢在了一边,吩咐先带他们下去换衣裳,又笑着把杜绾赶了过去照应。 把张越满身湿衣裳交给了旁边的灵犀,杜绾见张越拿毛巾擦干了头,秋痕正在背后拿了梳子给他梳头,琥珀正在一旁拧热毛巾,屋子里并无外人,便上前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巧在外头遇着了皇上?看你和四弟这衣裳完全给雪打湿了,究竟怎么回事?” “放心,不过是皇上吩咐了一件事罢了。”张越伸出右手握着杜绾温热的柔荑,笑道,“没想到皇上竟然知道你帮我看文章的事,还夸说杜家家学渊源,很是赞了你一番。” “那四弟得来的赏赐……” 张越微微一笑:“那是四弟运气好,等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第三百零四章 郡主传讯息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四章郡主传讯息 然是在家里。张自然不用穿头那样正式的衣是就换上了家常的半旧石青绒大。这和杜一同出。到了上房堂屋。他便看到张赳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却是一身玫瑰紫富贵荣华纹样的长衣。满头黑拢在一起。用犀角压顶。看上去显的富贵喜气。而张张起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回来。此时陪站在一旁。倒是二伯父张攸不见人影。多半是又有公私应酬。 自从丈夫被贬交趾。张赳科举又连战连败。冯氏就没了往日盛气。这会儿忽然遭遇这样的喜事。她少不站在顾氏身旁笑吟吟地说着话。而那件御赐的大氅已经是被丫头仔仔细细折叠好在了一个红木丹漆托盘上。满屋子的人大多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 顾氏见张越含笑上来行礼。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心中不免更是猜测。然而。她却不想节外生枝。遂轻巧巧把话题岔开了去。又吩咐白芳去外头传饭。这时候。几个大小丫头方才赶去后安设桌椅。杜和李芸一边一个搀扶了顾氏。冯氏和东方氏紧随在后。反而是张起的媳妇赵芬被撇在了后头。就在张越跟在张起身后准-进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扭头看见张赳满脸不自在地站在自己背后。张越便笑着在他的臂膀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嘱咐说:“若是待会祖母或别人问起。你不要说话。自有我应付。反正只有我们俩又不会有人敢去皇上求证。别给自己找麻烦明白么大伯母难的那么高兴你就索性让她欢喜一回。也算是你这个儿子孝道了。” 听到张越这样一通言语。张赳不禁愣住了。呆地跟着入内之后。看到顾氏坐在了正的榻上。众人都已经在左右照座次坐了。各桌上已经摆好了四碗菜。他连忙在末位那把椅子上坐下。冯氏和东方氏往日少在这里吃饭。原本要站着伺候顾氏话之后方才坐下。当下便是李芸赵芬杜三个孙媳妇捧饭安布让。几个大丫头在旁边侍立。只是一刻钟。静悄悄的一饭就用完了。等高几桌案等物撤下。口之后送上了茶顾氏才捧着茶了话。 早有准备的张越闻听此话便将回来时的经历娓娓道来。只在说起见到朱棣的时候做了些添补删减。旁人听不出来地自以为皇帝见着张颇为喜爱。这才赐了他一件大氅。比如冯氏和东方氏;至于杜则是刚刚和张越说过话。知道其中必有名堂。面上却不露毫分;而顾氏即便怀疑张越必有不尽不实当口也好多问;惟有张赳红了脸。 皇上的赏赐仔细收好。明日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那期望就是。哥儿起哥儿也带着你们的媳妇。跟你们的娘回去。军中操练一天不是玩笑。好好休息应付明天。越哥儿和你妇留着给我抄几页佛经。” 这般分派之后。众人便各自归屋顾氏却嫌这后房太过阴冷。遂带着张越和杜来到了暖阁。吩咐几伺候的丫头守在外头不许人进来她方才拉着杜坐了炕。旋即似非笑地对张越问道:“眼下了外人。不用再拿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地说别以为老了就好糊弄。” 情知祖母精明。张越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将今日的情形都说了出来。末了才解释道:皇上性子一向都是如此想当初也这么责问过我四弟虽然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但我好歹替他圆了场。皇上既然赐了他那件大氅。便是还有记回护的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了大伯父昔日地功劳。恩赦了他回来。” 顾氏这大半辈子经历了无数风雨。哪里不知道张越这只是安慰话。吩咐张越在对面炕上坐|。她方才叹气道:“赳哥儿比你当初到南京的时候还大上一岁。却是比不上你的临机应变见着皇上的时候大约是连腿都软了。所幸你应的好。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明开始我会让人督促他好好操练操练。免的皇上一直存着孱弱的印象。倒是你。听说你和儿天天都是忙碌到二更三更。这究竟是在忙什么?” 虽说朱棣吩咐过那几篇札记之事不能随便对人言。但祖母既然问了。张越不好一味藏着掖着。自然少不的透露一些口风。毕竟。老太太大半辈子阅历。这分寸拿捏的一向不差。果然。当他稍稍解释了一番后。顾氏立刻悚然动容。 “我以往一直觉的你沉稳。却不想你竟然胆子那么大!”顾氏一面说一面侧头看了看杜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还有你这么大的事居然任由他胡闹!” 嘴里仿佛是责备着。但顾氏地脸上却是颇为欣慰。看着这孙 妇的目光愈柔和。不论是张这些年让人刮目相是始终惦记着兄弟这份情义。抑或是他在关键时刻的担当。她都看在眼喜在心上。 此时。略一沉吟。她便关切地提醒道:“既然皇上都吩咐了。那此事便到我为止。你不要-对别人提起。我自然会守口如瓶。这三天之中。你和儿好好斟酌。其他事情都不用管务必要水不漏。即便皇上因你年轻不能骤然用。但必定不会全然抹煞你的功劳!” 有了顾氏这句话。一连三天。张越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便是闭门不出。只在暖阁里和杜一条条商量。竟是整理出了厚厚一摞纸。 每日送茶送点心送三餐的灵犀三人常常见到两人在屋子里争论。虽然听不明白那些言语。但两夫妻那种表情她们却能看明白。背后少不的偷笑议论。小五却是神出鬼没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她并不算是杜地陪嫁丫头因此众人也由她。 尽管是谨慎又谨慎。是少不的涂涂改改。夫妻俩到了最后一天方才着手誊抄。因张越当初临帖就是沈,沈两兄弟的。而杜恰也过这两位前辈的指点。此便揽去了一小半的誊抄活计。即便如此。两人仍是忙到三更。放下笔的时候连手腕子都抬不起来。 刚刚只顾着伏案疾书。这会儿张越不但手痛嗓子也是干的直冒火。伸手去拿茶地时|他却现杯中茶水早就凉了。见杜满脸倦意。他连忙起身快步出门。打起帘子方才现灵犀和秋痕正背靠背地在外头炕上打瞌睡。想起她们也跟着熬了几日。他不由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唤人时却看见琥珀从头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琥珀的脚步仿佛灵猫似的轻盈。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放下厚厚的帘子。她便疾步上前低声说:“灵犀姐姐和秋痕姐姐实在熬不住。所以奴让她们先眯瞪一会。因老太太吩咐过。厨房这几天夜里都留着有人这是刚刚煮好地燕粥。少爷和少奶奶先用过再睡。” 张越出来就是想吩1让厨房送些夜宵。闻听此言自然是正中下怀。跟着琥珀进了暖阁。不等她放下条盘。他便拿起其中一个瓷盅放在了杜面前。自己又取了一个。见琥珀回身要走。他忙开口叫住了她又嘱咐说:“如饿了。我记的外头还留着有下午的几样点心到炭盆那边热一热垫垫肚。还有。外头虽说有暖炕。毕竟还冷。你让灵犀和秋痕回屋子里睡,们这儿已经做完了。你且东屋里头收拾一下然后也去睡吧。” “这……” “别这这那那了。|姐和姑爷这儿有我呢你就放心去睡吧。” 瞧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五。正用小勺子舀粥喝的杜差点没给呛着。没好气地叫了人过来见张越硬是赶了琥珀去休息。她便低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一下午不见人!” “我走之前可是请示过老太太。所以刚刚马车送回来时外头还给我留了门。”小五笑嘻嘻地在炕上坐了。张越回转身来。她方才收起了那幅不正经地笑脸。“上是郡主派了人找我过去。因为小姐和姑爷你们都在忙。所以我也就没打扰你们。宗人府给郡主选仪宾的事情暂时搁置了。据说是周不巧病了。而且还颇有些凶险。所以郡主要回去侍奉。她明天就走。知道你们正忙紧事。所以让们不用去送了。”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无论张越还是杜听了之后。竟都觉松了一口气----以朱宁对婚事那般不经心地态度。这暂时搁置选仪宾兴许才是她的所愿。只不过。周王的实在是巧了些。莫非是别扭宝贝女地婚事自己不能做主? 紧跟着。小五的口中又吐出了另一个天大地消息:“郡主叫我过去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宫中司礼监太黄公公正在不遗余力打听姑爷你之前几次面圣所为何事。郡主说。他乃是皇上面前资历最老地中官。昔日在燕王府侍奉过。最是老奸巨滑。此番不知道究竟什么心思。所以嘱咐你小心些。” p:咳咳。不不提醒一声。周王没那么快死。,的大家误会…… 话说双倍月票期间。人人都在爆只有俺还是老牛拖破车。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于俺这个h来说。国庆比平时还忙。因为老饭局啦亲友拜访啦。要加更也是有心无力。最主要的原因是俺从前码字时还是不错的。最快四千。平时也有两三千。但现在这本书大多数时候就是一小时一千字的龟。所以一天六千字就六小时。还不包括查资料。尽管不能爆。还是厚脸皮求月票。双倍啊。在不追上以后就没机会了!!谢谢大家(。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三百零五章 权阉相忌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五章权阉相忌 冬以来北京的第一场大雪一下就是整整三天。在那的雪花中。城中四处都是银妆素裹。屋檐底下都挂起了晶剔透的冰棱柱。那些树叶掉光的树也都结了厚一层冰。如松树柏树这样常绿不衰的则是挂上了雪白的树挂。远远看去别有一番风致。 这天一大清早。雪总算是停了但这风却刮的越大了。吹在人脸上仿佛刀子似的。张府的不少下人都着帚出来扫。有的费劲的清扫着家门前的台阶。有的正在清理|道上的积雪。两个年长的家丁则是拿着口袋往路上头撒煤渣子。所有人身上都穿着大棉戴着棉帽子。只干活的手露在外头。不消一会儿就冻的通红。 “这该死的贼老天。今年这么早就下雪了。昨儿个才清理过。今儿个还是那么厚!” “少说几句罢。这算是好的。我跟着三少爷在=东的时候。那回暴雪成灾。结果连路堵住了。不知道压塌了多少房子。那情形才叫凄惨!”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刚刚听里头厨房的胡家媳妇说。三少爷昨儿个又是三更天还没睡。三少爷如今不是在家休么?怎的仿佛比大少爷二少爷还忙?” “我说了你可别乱嚼舌头。皇上|准了咱们家三少爷。预备大用他呢!” 两个拿着大的年轻长随正嘀嘀咕咕说起劲。然看到门外来了一行人。觑着为的那个身穿一身大红袍。外头罩一件黑色大氅。那个刚刚神神秘秘口风的长就伸手指了指。嘿笑道:“你要是不信我可和你打赌。人家肯定是冲着三少爷来的!” 话音刚落。门上一个门房就疾步冲了过来声嚷道:“快人进去通报。宫中御用监6公公来了。快请三少爷到瑞庆堂。” 一听这话那个原本还半信半疑长随终于心悦诚服。遂朝同伴竖起了大拇指。两人嘀嘀咕咕还要再说话。到消息的高泉已经急急忙忙迎了出来。瞅见两人交头接耳少不喝斥了一番。又把人赶到了一边。毕恭毕敬的将这位中来客迎到了瑞庆堂。6丰不拿大。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后。便慢悠悠的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等了足足一刻钟。是旁边一个年轻小太监耐不住性子弯下腰低声嘀咕道:“公公。这是不是也太慢了?别说您可是奉上谕来的。就算不是。也不能让您这么等……” 6丰没好气的吐出嘴里一根茶叶茬。冷脸骂道:“小张大人乃是咱家的恩人。别说等这么一小会就是-等一个时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今儿个那是要紧差事。东不能拉下一星点。自然的仔细着!小九说话做的多多动动脑子。别一味只知道溜须拍马……哟。小张大人你可是来了!咦。看你这模样。昨晚上可是熬的晚了?” 眼见刚刚还翘足而坐极有倨傲的顶头上司这会儿陡然之间换了笑脸起身相迎那小太监九顿时愣了一愣。他好容易从薪司的杂役被提拔上来。也就知道朝中几个有名大佬。其他的都是一抹黑。待到瞅见张越头戴纱罗软巾。身青色丝袍。踏鹿皮靴。他方才想起刚刚外头正门乃是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大门。隔壁是武安侯府顿时自以为明白了其中关节。 “昨晚上确实熬的晚了。只不过刚刚让6公公久候其实是因为东西太多。再加上没料到你这么早来所以整理又花了一些时间。”张越说着就从身后的连生手中接包。又解释。“这是我誊抄整好的。担心这下雪天。所以特的裹上了一层油。” “小张大人还真是细心。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咱家就是为了办这事方才来的。”6丰此时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头也不回的朝后头吩咐说。“小九。还不赶紧去|东西?” 程九这才回过神。一溜小跑上前。结果一入手就被那沉甸甸的分量吓了一跳----这包袱里难道是石头。怎么那么沉?然而。他刚刚被6丰训斥过一顿。这会儿压根不敢开口疑。连忙躬身退了回来。又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东西我眼下带走。定然会直接呈递到皇上手中。决不会经第二个人的手。只不过小张大人也不要太劳累了。如今这任务都交了。不妨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虽说皇上没说。但我看那意思。这几天说不定还会有召见。万一你到时还是精神萎靡就不好了。 要说皇上对你还真是没的说。听说昨儿个爱屋及乌还赐了四公子一件大氅?啧啧。等到你办成了这 事情。那时候青云直上可是指可待!” 即便知道6丰不过是卖弄自己在宫中的脸面。也是有意卖人情。但这顺水推舟的事情张越当然不会不领情。当下少不谦逊了一番。旋即方才起身将人送了出去。在大门口眼见6丰和那个|太监上了马车。一群军士簇拥着扬而去。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前日胡七一共送来了两个消息。一就是朱棣居然让锦衣卫探查自己的行踪。二就是这位永乐皇帝已经定下了提督东厂太监的人选。恰恰就是这个6丰。不不说。他兴许能改变某些情形。但是要改变朱棣那疑心病却是痴心妄想。面对这种皇。也惟有稳扎稳打的策略方才能生----从最初到现在。朱棣都试探他多少回了? 坐车回西宫的6丰这时候嘴里也没闲着。他年岁不大。在宫中的时间却不短。深知培植心腹的重要性。平日里除了像其他大太监那样搂钱。却还不忘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此时就端着架子语重心长的教训程九。从张越的身世背景师承一直说到皇帝的性子。末了方才不无殷羡的说:“所以说。要是小张大人一直这么下去不犯错。以后这前程无可限量!” 刚刚那一席话。程九一个字都不遗漏。仔仔细全都记在心里。此时却福至心灵的奉承道:“公公可不用羡慕小张大人。您还不是一样年纪轻轻就登上了位?若是您掌了东厂。那权责简直可比都察院的都御史。却是比他的快多了!再说。外官圣眷再好。怎能及的上咱们这些内官?” “好小子。果然没拔错了你。有眼力!” 6丰才赞了一句。|马车就忽然停了下来。程九连忙掀起车帘一瞧。见已经到了西宫的门处。慌跳下车。又殷殷勤勤的将6丰搀扶了下来。由于宫中杂役太监天不就起床清扫。因从午门进去的大路上都不见任何积雪。且因为垫了煤渣。走上去不觉溜滑。只是6丰那簇新的靴子踩在上头总感到不是滋味。因此走路时倒是更注意脚底下。 “这不是小6子么?紧赶着上哪儿去?” 宫中素来踩低逢高。丰当初微贱时没少让大太监支使过。因此最恨小6子这三个字。乍听这个明带着轻蔑的声音。他倏的抬起头。瞧见面前几步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他顿感心头咯噔一下。那刚刚上脸的盛气顿时消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笑。 “原来是黄公公。我这是奉旨往外头办了一趟差。正要往仁寿宫去。” 黄俨倚老卖老的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程九手中那个大包袱上头。半晌方才漫不经心的笑道:“宫中似你一般年纪的多的是。就属你勤快俐能办事。怪不的升迁的那么快!这包袱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是你在宫外的的好处?既然撞见了咱家。那可是见者有份!” 虽说两人赫然站在路中央。但两人一个是内官的头一号人物司礼监太监。另一个则是如今手可热红紫的御用监少监。因此四周过路人等都是退避三舍。即好奇也不敢多停留。而听到黄俨这么一番话。低头哈腰的6丰顿时目露凶光。但一瞬间就掩藏了起来。 “黄公公您可别拿开玩笑。我有那么大的胆?这是刚刚到张府取来的要紧文书。上特意点名要的。不信你可以看看。”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程九面前。痛快快打开了那包袱皮。拍了拍那厚厚一叠纸方才皮笑肉不笑的。“黄公公可要验看验看?” 这原本不过是一个再明白没有的暗示。然而。6丰万万没料到。黄俨竟是大摇大摆的背手走了过来。竟随手从那包袱里拿出几张纸翻了翻。随即方才没事人似的塞了回去。继而又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头一下倒是轻飘飘的。之后的一下却带了几分力气。 “小6子。办事情求快自然是没错的。可你让人捧着这么个包袱从午门一直走到这儿。不知道的人看见会怎么想。这不是摆明了让人说你从外头的了好处?听说你都是要提督东厂的人了。须知小心驶的万年船。若是我就这么放你过去了。反而才是害了你。” 眼见黄俨撂下这席笑呵呵的走了。6丰顿时咬牙切齿。虽说他也是心思百变的人。但这等老狐狸面前却实在是不够看----这老家伙不阴不阳究竟什么意思? 第三百零六章 重压之下,胸有成竹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六章重压之下。胸有成竹 帝要开海禁!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朱棣提出这样一件事情的时候。所有行在官员全都陷入了一片哗然之。尽管如今迁都诏尚未颁下。尽管如今是南京皇太子监国一套班子。北京的行在又是一套班子。看起来仿佛是南重北轻但谁都知道。南京那些留守官员很可能一辈子都是留守江南。而他们这些随皇帝扎根北的。则将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可以想到。倘若真的让皇帝做成了这么一件事。他们岂不是成了货真价实的罪人? “那是祖训。洪武帝的祖训。怎可轻言废弃!” “派中官下西洋就已经是违反祖制。这开海禁更万万不可!” “轻易变动祖制。|可是不忠不孝!” 在无数的议论声中。先有所动作的自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和六科给事中。那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进通政司。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态度竟好似当年议迁都之事一样。虽说由于朱棣并是宽容的皇帝。众人在奏疏的用词上都有所克制。但仍少不了有慷慨激昂的愣头青。至于众阁臣和尚书更是遭到了众多弹劾。就在这风口浪尖上。忽然传出了一个消息。 开海禁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小官张越提出的建言! 尽管谁也不知道消息从何而来甚至是真是假。但文官们的矛头顿时调转了方向。张越那一段段过往几乎全都被人揪了出来细细掰碎了分析。那些最擅长做文字文章的御史们更是变着花样在自己的折子上挥洒愤怒。有弹张越当初在青州任上失的。有弹劾他擅自调兵无视禁令的。有弹他暴虐的。有弹劾他私施恩于民图不轨的。更多的则是直指其无视《皇明祖训》大逆不道该当诛之以谢天下。 相比那些文官的群情激昂。宫中的中官们却都颇为兴奋。的知之前朱棣曾经向郑和询问过事。一些有头有脸的大太监甚至悄悄来到了郑和的私邸探听消息。全都是探听西洋诸国的出产下西洋的航路。甚至还有人涎着脸探听起了海图。这天。实在懒敷衍那些僚的郑和正想让儿郑恩铭闭门谢客。谁知道都知监太监杨庆却又上了门来。 郑和与杨庆交情不错。之前曾经一同出过海。此时见他上门不禁诧异。眉头一挑问道:“这几天我的门都险些被人踏破了怎么连老杨你都来凑热闹?” “眼下那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我听着风头仿佛有些不对。所以不的不来一趟。”杨庆在郑和对面的炕上下。四下里看看见屋子里并没有外人。这才低声说。“那帮言官最初只是盯着张越。这几天动向却有些奇怪。不少人都转向了你。甚至有人说你在西洋诸国收受了不少土王的珍奇礼物中饱私囊。更的麾下士卒私藏香料番药。” 这前头一条郑和并不在意来一次就要经历一回。但后一条却还是头一次有人提及仔仔细细向杨庆询问了一番。他的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更把手中捧着的那个茶盏放回了炕桌上。 一旁侍立的郑恩铭随同郑和下海次此时便悄悄闪出了门。却是在外头守着。 “老杨你也和我同当知道这私藏香料番药是怎么回事。将士们在海上每次都是一两年。常常有吃不上新鲜菜蔬瓜果而病死在海上的。这风险岂是寻常卒可比?虽说每次回来都有赐。禄米也照不误。但那些宝钞能抵什么用?他们千辛万苦一趟稍稍带些西洋出产。到了中原变卖之后换些钱过殷实日子。我自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庆见郑恩铭出去。说话更少了些顾忌:“你每次下西洋都是那么些将士。这种做法自然是该当的。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往海上去。而且兴许的赔上性命?但那些文官哪知道这些道理。一个个就是憋足了心思寻错处。却根本不知体恤人!先头那些中官来找你无非是因为海禁一就意味着有生财的路子照你看。这海禁真的能开?” “既然是皇上已经开了口……这么说吧一旦皇上下决心。群臣再反对也没用!” 跟从朱棣多年。郑和自然深知天子秉性。他在海多年。养成了嚼的习惯。此时便习惯性的一摸腰间。现摸了个空。这才瞅见那袋正在炕桌上。从中取了一颗慢慢嚼着。若有所思想了一会。他便笑道:“那些将士毕竟是下海多次的老兵。再说又不是大事。皇上不会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倒是张越这一次压力不轻。他是文官。须知很多人看不少年骤。而且。皇上是雷厉风行的。光说不干可不行。恐怕立刻就要派差遣。” 张府外书房自省斋。 即便料到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但张越着实没想到在皇帝刻意压制的情形下。风浪会来这么快这么猛。而且这么快有人把自己推到了最前台。即便是他闭门在家。也体会到那种铺天盖的的压力。虽然听不到家里有什么议论声。顾氏丝毫没有露出过异色。长辈兄弟之间仍是一如既往。但众人心中的焦 于某些人的埋怨。他又哪里会不知情? “少爷。我回来了。” “进来吧。” 正在书案前练字的越搁下笔抬起头。就看到身材壮实的胡七打起厚厚的棉帘子进门。因之前探望王夫时听说张辅在宣府练兵缺人手。准备从英国公府再调集几个家将家丁过去。心领神会的他回来之后就将实情一一告知十三。即把人送走了。毕竟。|是英国公张辅的心腹家将。如今人家需要。他没有一直扣着人不还的道理。好在如今他身边已经有了更可信赖的胡七四人。倒不愁没人办机密事。 “可有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袁大人严查。结果他查到此事是司礼监太监黄俨透露出去的。只是兹事体大。若一下子扳不倒反受其因此他没有据此直奏。只是寻了几个替罪羊。” 胡七见张越眉头一皱。忙又解释说:“黄俨乃是昔日燕王府旧人。本是皇上身边最受信赖的内官。这才会掌管司礼监。甚至就连诸王和公主对他都客客气气。他和太子不和。与赵王相交甚密。和汉王也常有书信往来。此人极其贪财。数次下朝鲜时勒索钱物无数。在京城的宅子壮丽处不下于公侯只不过这一次他为何有意将消息泄露出去。这缘由还没有查出来。” 倘若说最初张越还曾经怀疑过袁方的动机。那么。在这些年的耳濡目染和仔细观察中张越已经是渐渐摸出了门道。对这位长辈----他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建立起了深深的信赖和信心。因此这时候他对胡七的回答并没有丝毫怀疑。但思量自然少不。 陈留郡主离开之前小五之口嘱他提防黄俨。如今锦衣卫又查出确实是黄俨故意放出消息那个天子驾的第一号太监究竟为什么打他的主意?要知道。他还不曾和黄俨打过交道。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只不过。那个老太监若以为这重压之下就会让他乱了方寸。却是小看了他。亦小看了|位天子。 “袁大人还提醒说黄俨和孟贤孟大人交情很好。少爷新婚那一天。他曾经便装到孟家去了一趟。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之后又上了赵王府。孟大人功利心太重。历过之前的牢|之灾贬官去职和丧妻后。他非但没幡然醒悟如今仿佛又有些别的动向。锦衣卫侦知他不日要回山东海丰为亡妻落葬。家里似乎多了不少生面孔。” 一听到孟贤这个名字。张越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说不出的头痛。人无野心不能成事。但人太有野心。往往则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孟贤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下。那就不单单牵连孟家儿女。恐怕连保定侯一家要被搭进去! 把这件事深深刻在脑海中。他又若有所思的问道:“房陵的事情你可告诉了袁大人?还有我吩咐你去问的那件要紧事他对此是|么意思?” “房陵的事情袁大说好办很。那件要紧事袁人很是赞成。”胡七想到那时候袁方又惊又喜的表情不禁也感到有与荣焉。“他说。明年东厂初建。必定要倚仗锦衣卫的人手和消息渠道。但之后必会另辟渠道撇开锦衣。所以如今确实要预先未雨绸缪。此事锦衣卫动作多有不便。所以大人也说让们四个人去安排。毕竟当初锦衣卫校尉的细务咱们都清楚。还有。他说那位6公公着似乎很愿意和少爷往来。请少爷好好敷衍。以后然有用。” 有袁方在。张越不担心锦衣卫盯着自己;然而。这背后若是多上东厂的一群番子。这感觉绝不好受。这也是他为何要早做准备的原因。听完这些。他欣然点头。随即让胡七上前。又低声耳语了一番。就在他准备打人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人陡然之间撞开了棉帘。 爷!有旨意。宫中有旨意!” 一听到旨意两个字。越不禁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旋即便疾步往外走。一愣之下方才反应过来的胡七想刚刚在袁方那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情知张越必定要先回屋去换大衣裳。他立刻一把抓住了要跟上去的连生。厉声问道:“外头来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就是之来过的那位6公公!” 连生忙着去布置香案等一应物事。哪里有空和胡七多嗦。一把使劲挣脱了他便一溜烟朝头跑了。而心提到嗓子眼的胡七这会儿终于恍然大悟----他这完全瞎担心。要是皇帝震怒预备拿张越当替罪羊。早就该锦衣卫出马。袁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的到? p:国庆长假过三天了。大家休假休的咋样?昨天编辑问我国庆是否安排旅游。结果俺无奈的说。俺在家里码字……谢谢大家三天来支持的月票。双倍只剩下天了。趁机冲一冲吧。对于俺来说。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木有月票的同学支持两张推荐票好不?拜谢啦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百零七章 麒麟服和天子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经邦论道,在取用贤才;安国)e於长策。提供最新章节阅读##>原青州府署理同知张越,勤勉任事,节操清贞,端肃友爱,虚怀若谷,前以建言盐事,又以数百兵破巨匪,尚未嘉赏,而其人不骄不躁,堪为人臣楷模。今特授正五品奉议大夫,巡查京师夏粮入仓事,奏贪赃不法事以闻,特赐大红纻丝罗纱袍一袭,宝剑一口!” 自从沈度沈粲兄弟奉诏入朝为官之后,但凡圣旨,几乎都不出两人手笔,今日这道圣旨恰恰是沈粲草拟沈度下笔,大小沈学士算是用齐了。这圣旨的意思自然已经描述得极其清楚,然而听在张越耳中却偏偏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连磕头谢恩的时候都有些懵懵懂懂。 奉议大夫也就罢了,但特赐官服宝剑就有些蹊跷了,更何况什么巡查南京夏粮入仓,奏贪赃枉法事以闻……他一不是御史,二不是锦衣卫,这算是什么职权?而且他的正职差遣,这诏书之中丝毫不曾提及,那又是怎么回事,内阁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道极其不符合情理的诏书颁下? 张越懵懂,6丰却不懵懂,这会儿见张越叩头谢恩,他便合上了那对于他来说好比天书的圣旨,郑而重之地双手将圣旨交了过去。待到张越毕恭毕敬地接了,又站起身来,他方才努了努嘴,旁边的程九立刻将那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大红纻丝罗纱袍和宝剑一起交给了张越身后的一个侍从。 这一趟公事办完,张越开口留他瑞庆堂用茶,他自是满口答应。到了地头坐下,他方才摆摆手屏退了程九和两个小太监,见张越亦知机地打走了伺候的小厮,他不禁嘿嘿一笑。 “宝剑赠英雄,昔日皇上赐剑,从来都是给武臣,赐给文官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小张大人你可是破天荒头一个。这剑却不是寻常赐人的剑,曾经是皇上自己佩过的,杀过人见过血,自然不是为了给你在家里头供着,是让你带走的天子剑。刚刚那道圣旨乃是过了内阁和六部明路的明旨,咱家这儿还有密旨一道,也是给你的。””供最新章节阅读””” 见6丰从袖子中摸出一张夹片似的东西,张越恍然大悟,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又一次听完了宣读,他只觉心中狂跳,即便攥了那轻飘飘的一张纸在手上,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直到6丰又仔仔细细向他解释了一番,他方才真正明了皇帝的意思。 原以为朱棣是要在这风口浪尖上头把他打出北京避祸,却不想皇帝竟然已经下决断,预备从明州市舶司开始试行开海禁一事。凭借这道密旨和刚刚赐下的那把剑,他竟是可以节制明州市舶司的提督太监,调阅所有档案账册。自然,这权力决不是毫无节制的,因为即将和他同行的便是即将荣升提督东厂太监的6丰,换言之,这位未来厂公会一路监督自己。 这果然是朱棣用人的手段,一个督一个,端的是让人没有生出异心的机会。 自打得到要下江南的消息,6丰心里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当初在青州答应那几家的事情他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办好了,那金银财宝收得心安理得,如今要去的乃是更加富庶的江南,他还不得捞一个盆满钵满?上次张越根本不曾管过他的事,这一次想必就更不例外了。 “小张大人尽管放心,咱家这回下江南只带着眼睛,决不会多嘴,凡事你尽管决断,有什么人敢挺腰子自然有咱家替你压下去!” 许是想到了当年受到地欺压。6丰脸上地笑容也变得有几分阴恻恻地。声线变得更细更尖:“你可别小看了明州市舶司。那儿地提督太监乃是司礼监黄公公从前地心腹汪大荣。每年向老黄奉献地银子肯定不在少数。私底下做了什么就更不知道了。好在谁也不知道你是冲着他去。咱们到南京先去拜谒了皇太子皇太孙。然后慢慢收拾他!” 为了炮制那几篇文章。早在筹备婚事地时候张越就查阅了无数典籍。更向杜请教了众多本朝制度。明州泉州广州这三大市舶司在洪武年间悉数关闭。永乐年间方才重开。朱棣一一派了太监提督。所谓地市舶司提举不过是个提线傀儡。因此见6丰此时一幅公报私仇地嘴脸。他却也没在意。 横竖是狗咬狗。有什么好奇怪地? 面对张越这种明朗地态度。6丰极其高兴。此时眼珠子一转便决定把话说开:“小张大人。有件事咱家得告诉你。免得你做了糊涂鬼。你地建言之所以会传得沸沸扬扬。全是黄俨那老货使坏。咱家送东西去仁寿宫地时候被他截住翻看了几张。那老货在宫里时间长了。未必像咱家这般不识字。应该从中看出了什么名堂。为着这事。皇上迁怒于仁寿宫那些个伺候地小太监。大板子打死了七八个。说来他们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尽管张越早就得到了确切地消息。但此时立刻 一幅惊讶地表情。装作急不可耐地样子询问了个中t得愤愤然咒骂了一番。旋即又表示了一番心意。等到将心满意足地6丰送出大门。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就往里走。 此时此刻,院子当中的香案已经撤去,但来来往往的下人依旧还记得刚刚的盛况,看向张越的目光中自然是充满了敬畏。心事重重的张越却没有在意这些炙热的目光,只顾低头走路,一路目不斜视地径直来到了顾氏的北院。才进院门,几个尚在总角的小丫头就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贺道喜,最后还是白芳挑帘出来喝了一声。 “老太太还等着三少爷进来回话呢,别只顾着贺喜讨赏!” 有了这么一句话,一群小丫头方才吐吐舌头一哄而散。张越自不会和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计较,遂从白芳身边跨过门槛进屋。随眼一扫,他却现屋子里并不是自己预想当中的人满为患。顾氏笑吟吟地坐在东头,身穿玉色绉纱对襟小祅银红色比甲的杜绾正站在旁边说着什么,此外就只有后头跟进来的白芳。 “咱们的天子信臣可是回来了!” 顾氏笑着打趣一句,见张越上前行礼,立刻弯腰拉了他起来,“今天这道旨意一来,也不知道安了多少人的心,刚刚她们还围在我这里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我嫌烦就都打走了。 你留着那位6公公那么长时间,必定还有其他吩咐,那都是国家大事,老婆子我也不想多问。 我只嘱咐你一句,既然是圣恩非常未有前例,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从人随你要谁要多少,需要钱尽管到帐房支领。你这次下江南也不知要多久,我的意思是,绾儿这新媳妇还不曾见过公公,你索性带了她一起去南京,你看如何?” 听到顾氏这话,杜绾不禁抬起了头,却正好和张越的目光碰在了一块儿。见他朝自己颔微笑,她嘴角一挑,却劝阻说:“老太太,这回是皇上钦派了他去江南,我若是跟着像什么样子?不如我挑几个妥当人先去南京,这样既不显眼,又尽了孝道。” “我这不是想着你们新婚燕尔分不开么?”嘴里取笑着,意存试探的顾氏心里却满意,遂对张越说,“你这媳妇又孝顺又细心,满心都是为你着想,也不知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那几天被你使唤得如同书吏似的,手腕子都肿了,在我面前可不曾哼过一声。你这回擢升也有她一半功劳,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你这贤妻。” 张越笑着应了,等到从北院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便上前坐在暖意融融的炕上,好奇地抖开了那一袭彩绣辉煌的大红袍服。辨认出上头绣的图案,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在对面坐下的杜绾这会儿也看清楚了,不禁眉头一挑。 “只有四品以上官方才能穿红,皇上这赏赐是不是太显眼了?另外,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赐你宝剑?” 这时候秋痕正好从里头屋子出来,一听说这话顿时好奇地问道:“少奶奶,这衣服很贵重?奴婢记得之前大少爷校场比武大胜,皇上也赏过大少爷,赏给咱家少爷很奇怪么?” 杜绾见张越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对秋痕解释说:“这不是寻常的官袍,而是只有公侯伯方才能穿的多半是真的。而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那种奇特的相似感从何而来。 s:还记得那把剑不……嘿嘿,躬身作揖求月票和推荐票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您现在访问的是万卷书屋:欢迎注册用户,享受10组书架功能实时关注小说更新。】 第三百零八章 天子的偏心 朱门风流第三百零八章天子的偏心 不就是朱棣当初指着自己鼻子的那把剑么? 任凭是谁。被天子用剑指着鼻子后又是一通大骂。继而险些被劈手丢过来的砚台砸破了脑袋。最后却又阴差阳错办成了事情。都绝对不会忘了这一段大起大落经历。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有一位掌管锦衣卫的长辈在后头帮忙。那是多大的幸运。倘若没有袁方。只怕他那位岳父大人还的在大牢中呆上许久。 摩着宝剑上那些细小的缺口。越已经是完全了6丰所说的话。天底下不可能有人大胆地和朱棣这个天子比剑。何况在天子的佩剑上击出这么些缺口;堂堂天子更不可能在宫中用这把剑砍人。也只有在前几次北征的时候。朱棣才会用这把佩剑杀过人看出来。这把剑保养的极好。大约是朱棣的心爱之物。只怕他此番用完了还要还回去。 随手将这把剑递给杜他忽地想起一件事。遂笑道:“谁都知道我从不从武。所以从小到现在。长辈们要送也都是笔墨纸砚和书籍之类的礼物。除了练武用的兵器之外。这是我收到的第二把剑。妹你一向聪明。猜猜第一把剑是谁送给我的?” “第一把剑?”杜不由的蹙起了眉头。见张越满脸狡黠。她顿时灵机一动。“莫非是爹爹?” “竟然给你猜着了!没错。是岳父上南京之前留给我的。我现在还记他在信上说过“剑利器。也是凶器”。只是我从来没有用它的机会。一直都压在箱子底下。这次下南上这把天子剑少不要好好珍藏起来。我索性佩上岳父那把剑充门面。” 见杜好奇不过。张越便拉着她进了里屋。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个长的木匣子。虽说没有用过。但张越理东西的时候常常取出来擦拭保养因此他按下机拔剑出杜立刻眼睛一亮。竟是忍不伸出手指抚摸着那剑脊。脸上露出了有所思地表情。 “这把剑仿佛也是能工巧匠所制。不是那些花架子。只不过爹应该从来没用过。” 的剑没什么区别。若拔出剑来。只怕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会认错。谁会想到皇上赐我的宝剑竟是亲自用过的?你可知道。皇上在密旨上额外提了一句。让我此次下江南大张旗鼓不妨带几个侍婢同行。” 门帘外头原本算进去地琥珀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将手中抱着的那堆刚刚从暖房收下来的衣物放在了炕上。仔仔细细一件件叠了起来。虽说刚刚不过是无意间听到只言片语。但她生性聪颖。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这下可好。咕了好一阵子的秋痕如今可以松一口气了;而带上灵犀老太太那里也能放心;至于她自己。跟着张越总比呆在家里强。 仁寿宫东暖阁。 朱棣素来多疑。对于言官仿佛串通好的群起攻之极其反感。因此。通政司呈进来的那些奏他根本不想看全数丢给了内阁。由于皇太子监国揽去了一多半琐事务。他如今要处置的就只是人事升黜落和军国重事。这会儿面对各布政使司推举的贤才名单。虽说他知道应该亲自试策。但仍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兴头。 听到一旁小太监这恭恭敬敬的声音。朱棣方才抬起了头。随手从那朱漆盘子中取过一份文|。 这已经是多年地老例了。锦衣卫期缉查之事汇总成文书三日一呈报虽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些鸡毛皮的小事。但|尔也能从中找出某些重要端倪因此。已经将例行公事当成了放松。至少。这比看那些满篇漂亮字眼其实却只是谩骂奏折轻松。 文书上头记载地内容并没有什么味。甚至可称的上平铺直叙乏味至极。比如说“左都御史某某某拜会礼部主事某某某。半个时辰后出。疑商议上奏弹之事”。如说“某某官太夫人今日寿筵。宴请宾客若干。收受寿礼若干”……自然。在要地消息下头。锦衣卫历来会加以墨线注明。就比如这条。 “九月丙寅。张越拜访已故富春伯房胜之孙房陵。于酒肆大醉。房陵系金吾前卫指挥房通达之庶子。户房阮之弟。数月前因细故见罪于富阳侯李茂芳。国子监逐出。其父兄不问。其人与张越及锦衣卫侍卫亲军百户孙翰交莫逆。为人豪侠仗义。兼通文武。” “兼通文武?” 看到这儿。朱棣不禁饶有兴味地轻轻用中指叩击着扶手。若有所思地扬起了下巴。身为天子自然只能重嫡庶。可从其他的角度来看。他却并不在乎这所谓的人伦天理。他虽然不能承自己的生身母亲。但他可以兴建大报恩寺报答生母诞育之恩。他也可以重用只是张家庶支的张越。所以。知房陵罪了阳侯李茂芳被逐出国子监。其父兄竟然不问。他不禁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房胜当初第一个举兵降朕。虽在打仗上头不过是平但至少还有些眼力。想不儿子竟然一点担当都没有。李茂芳……那个文武尽皆不通的小子?” 喃喃自语了一句之,朱棣随手在一张纸上用朱笔写了几个字。又叫来了一个小太监:“给内阁。吩咐即刻拟旨颁下去。另外。传安远侯柳升来见朕!” 永乐朝的内阁不过备位参赞协理机务。丝毫没有决策权。更不用提反对权封驳权。因此。即便金幼拿着那张写有皇帝御笔朱批的纸大皱眉头。心里极其不以然。他仍是不的不接了下来。等到杨荣从吏部办完公事回来。他少不的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如今朝中物议不。皇上单单着张越把他打去江南也就罢了。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个房陵乃是刚刚被国子监逐出的监生。就算是功臣之后。骤然京营百户实在是不合规矩。即便是爱屋及乌。莫非是和张越走的近的人皇上都要重用?” “你怎么知道这个房陵和张越走的近?”杨荣看完那纸片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抬起头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金幼孜。“幼孜。你这消息可是灵通紧啊。此事我都不知道!” 面对杨荣这轻飘飘地反问。金幼顿时哑然。见杨荣径直回到自己地案桌前做事。丝毫不理会他。他顿时更加恼怒。尽管内阁中并没有什么座次之分。但外头人难免要分尊卑强弱。杨士奇老成持重也就罢了但杨荣分明最年轻。什么人人都为他在自己之前?论文章论军略论品行论机变。他丝毫不输给杨荣杨荣凭什么自傲于前? 恼怒归恼怒差事归差事。即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金幼孜不不拟就诏书送仁寿宫用印。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太监手持黄绫封皮的圣旨带着几个小太监出了宫。之前风波虽说不是推动。但他心里却存着看热闹的心思。谁知道到头皇帝竟是这样短? “金大人。怎么这铁青着脸。莫非是在仁寿宫遭了皇上训斥?” 正在下台阶的金幼孜听见这声音。连忙抬起头。看见是黄俨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面前他立刻就换上了一幅泰然不惊地面孔。淡淡地笑道:“黄公公说笑了。不过是想到交趾这叛乱难平。新一任的官员难以选拔。所以有些懊恼罢了。” “噢。原来金大人是这般仔细。”黄俨笑容可地点点头。就这么放了金幼孜过去。等到看见那边人走开老远。他方才对背后招了招手面无表情地吩咐去问问金幼刚刚到仁寿宫干什么。无巨都报上来。” 打走了一个小太监。他又对另一小太监问道:“孟贤预计什么时候启程?赵王可把人安排到了?” “启禀公公。赵王经把人都送过去了。如今孟家上下人都补齐了。就连烧火的丫头也不缺一个。只赵王让小地问一问公公。虽说常山护卫的其他两个指挥都比不上孟大人。但皇上分明已经厌弃了他。公公有什么回天之术能够奏效?” “要是明明白白说来。算什么回天之术?”黄俨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抬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这事咱家出面皇上必然心有怀疑。少不借力使力。要不是他孟贤不可或缺。咱家何必费|么大力气?对了。咱家让你在6丰那个小猴儿身安插地人可办好了?” 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黄俨这才志的意满地笑了。这年纪轻轻就骤然幸进。怎么知道阅历和经验有多么宝贵?6丰有意和张越走的近。不就是看中人家背景只可惜那又不是英国公的嫡亲儿子。算的上什么尊贵! 已经过了吴夫人丧期百日的孟家这几天渐渐有了几分生机。不但内内外都补足了人。而且由于身为主人的孟贤不再一味死气沉沉板着一张脸。做事情恢复了往日地刚厉。这象更是不一样。就连账面一度空空如也的帐房。如今也恢复了充盈的收入。 而伴随着孟家地复苏。红袖面对地却是炕桌上的一银子和一个精巧的饰匣。面对的却是眼睛微微红肿的孟敏。还有那个初来乍到却占据了自己位子的翠墨。 “小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您一定要赶我走?” 孟敏虽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红袖自幼跟着自己情分深重。一想到如今家里多出来的这许多生面孔。一想到不可测的未来。她便狠狠心道:“红袖你该嫁人不必陪我熬三年。无论是你父母自行嫁。还是你看中了什么。总而言之。嫁了吧。” ps:这几天亲戚会。常常被人缠问什么时候请喝喜酒的问题。真是了。俺现在还着快乐的单身活。连八字都一撇。为啥人人都要问这个……大家给点月票和推荐票安抚可怜地我吧 第三百零九章 寒风料峭,暖意融融 管后世的东北三省乃是赫赫有名的粮仓,然而大明朝对于朝廷和百姓来说却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再加上北方地广人稀粮食产量不足,因此如今天子以北京为行在,一下子为北边带去了数万人以及数十万的军队,沟通南北的运河就成了隆冬最忙碌的地方。好在今年虽冷,运河却不曾封冻,来来往往的粮船民船商船络绎不绝。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素来多是南方往北方的船,少有北方往南方的船,因此,运河上那四艘巨舰自是极其显眼。宽阔的河面上,四艘船两前两后,清一色的六桅大船,两侧船舷上一溜十几个桨孔,那一只只船桨整齐划一地入水出水,激起浪花飞溅。若是单单论这船和人工,那些豪商大户自然也置办得起,但那大船上的旗帜却足以让往来所有官民船只退避三舍。 此时此刻,一艘商船上的水手便仰望着那高高的巨舟,拍了拍身上的雪就冲着船老大嚷嚷道:“老大,你认识几个字,那一面龙旗我认得,但那另两面旗上头写的什么字?” 那船老大三十出头,仿佛是因为长年在运河上谋生计,他那脸庞赫然是深深的古铜色。虽然是天寒地冻,但他身上仍只是传着一件薄薄的坎肩,丝毫无惧呼啸的寒风。站起身盯着那几艘大船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平平淡淡地说:“一个是6字,一个是张字,想来是皇上又派了什么大官下江南。” “啧啧,平常那些大官都是春暖花开方才下江南,这一回却是大冷天出行,真奇怪!”那水手满脸殷羡地瞧了一会,旋即就急忙搓了搓被冷风冻得麻木的双手,又没好气地埋怨说,“这大冷天出船真是活受罪,人家那船上肯定是摆着十几个暖炉子,哪里像咱们……呃,老大你例外,凭你这身子板,下水游一圈都不在话下……” 尽管那水手嘟嘟囓囓好一阵牢骚,但船老大的眼睛却只是一味瞄着船上的旗帜,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恨意,但旋即便完全掩饰了起来,又猫着腰钻进了船舱。 运河上的天寒地冻对于官船上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为那艘船上,船舱中除了结实的大门之外,还挂着一副衬有夹板的红蓝方格棉围子,虽说不至于真的在船舱中摆上十几个暖炉,但四个角落里都安放着烧银霜炭的炭盆。身穿皮袍子的6丰坐在太师椅上,搁脚的脚踏下头还设有暖炉,再加上那厚厚的鹿皮靴子,丝毫感觉不到寒意。这是他第二回奉旨出宫,为的是所谓的缉查夏粮入仓事,而所用身份仍然是御用监少监。 听到6丰悠悠叹了一口气,旁边的程九忙凑上去笑道:“公公还惦记着这一次的名头?” “咱家哪有那么肤浅!”6丰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才懒洋洋地说,“这东厂还没建起来呢,贸贸然打出名头让人提防着有什么意思?顶多就是少几个趋奉的人,少两个钱使唤,反正将来迟早能收回来,不急在一时!黄俨那个老货这回硬塞了好几个人过来,绝对是没安好心,你给咱家好好盯着,别让他们坏了事。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咱家回头好好提拔你。” 程九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双膝跪下磕头:“多谢公公!” 比起这边的豪奢气派,张越那艘船上却是众人团团围坐烤火。中央的炭盆上用支架支起了一个宽大的铜盘,里头的年糕正烤得滋滋作响,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欲大动。看见一块年糕的火候差不多了,眼疾手快的张越立刻伸出了筷子,却是挟到了琥珀托着的那个瓷碟中。秋痕见着正懊恼,谁知碟子里头随即也多了一块,顿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 灵犀伸出瓷碟接了自己地。这才笑道:“少爷还真是主意多。又烤了火又不误吃东西。而且团团坐着更热闹。秋痕原本还说大冷天地坐船没趣。今天怎么不叫冷了?” “大冷天地只能闷在船舱里头。自然没什么趣味。”秋痕嘴里正咬着热气腾腾地年糕。烫得脸都红了。说话也就有些含含糊糊。好容易把年糕吞了下去。她方才满脸遗憾地说。“可惜少奶奶和小五先走了。不然这船上岂不是更加热闹?” 琥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旋即说道:“刚刚外头说。再过小半日就该到济宁州了。少奶奶毕竟比咱们早动身三天。应该快到徐州了。说起来去年春节是在青州过地。少爷今年和老爷太太聚在一块。说不定能在南京过个团圆年呢!” 被琥珀这么一说。张越顿时想起了那回在青州众人围坐炕上过年地情景。那时候杜还是客。如今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她却已经成了自己地妻子。他正回忆着那时候在炕上吃团圆饭时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 响起了砰砰砰地敲门声。 “元节!” 听出那是房陵的声音,灵犀连忙站起身去开门。她打起帘子,才将舱门推开一条缝,外头的寒风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那热身子一吹冷风,她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将人让进来之后就紧赶着关门。身子满是雪珠子的房陵瞧见屋子里这么一番光景,不禁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你倒是好命,围炉烤火俏婢相随美食果腹,外头的事情任事不管。那位6公公吩咐,今晚要停靠济宁州,你有什么章程?” 此时琥珀用银瓶倒了茶奉上,就和秋痕灵犀一起避到了里间。张越随手拿起一件银鼠皮半袖披风递给了房陵,一听这话便笑道:“你这个百户还真够尽职尽责,只不过这章程自然有那位6公公去定,咱们如今什么都不用管。” 脱下那件被雪濡湿的鹤氅,换上这件暖烘烘的披风,房陵着实觉得这些天的际遇很有些离奇。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竟然让天子下旨恩荫百户,一下子从爹爹不疼姥姥不爱变成了家里的红人,那会儿他几乎懵了。等到安远侯柳升召见,命他随行护持张越和6丰这一行,他方才恍然大悟。 因为是庶子,他自小就比兄长更用功更卖力,兼通文武并非是虚言,可李茂芳轻飘飘一句话,就全盘抹煞了自己的多年努力。原本已经被踏在泥里,可他竟然又因为一个机缘而重新站了起来。尽管不知道张越用什么法子让天子注意到了自己,但他心里早就认准了这一切都是张越的帮助,于是更想利用此次的机会好好尽一尽心力。 “元节,难道你一直打算让那位6公公挡在前头?这些太监权阉素来都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人,你越是显得好性子,他越是骑在你头上。你既然有天子剑,到时候也得在人面前露一露脸,至少让他们知道这次并非6丰一个人做主。” 张越也不答话,笑呵呵地将房陵拉到了舷窗边,忽然一下子推开了那扇糊着粗制高丽纸的窗户。一时间,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房陵一个措手不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好容易适应了这温暖到寒冷的转变,他便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不会料到外头的寒风有多么料峭,所以一打开窗子,轻则像你这样打几个喷嚏,重则感染风寒甚至重病不起。这种道理对于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样。那位6公公一向认为我是知情识趣的人,若是我一丁点小事也要豁出去和他相争,他必定会时时提防我,就好比站在窗前一定会披上一件厚衣裳似的。这时候争一时之气没意思,来日方长。” 尽管窗外还是阵阵寒风骤然袭来,但房陵已经忘了那寒冷,只顾着琢磨张越这话,渐渐品出了一些滋味。他当初和富阳侯李茂芳结怨虽然出于偶然,但细细思量,何尝不是因为他当初太忍不住气?刚刚他还劝说张越不能被人力压一头,敢情还是没想明白! 房陵素来是爽朗性子,此时想明白之后就拍了拍脑袋笑道:“怪不得皇上对你另眼看待,只你这份心性我就学不来,更不用提见识。成,以后我都听你的。” 傍晚,四艘官船停在了济宁州的码头上。此次出京,朱棣特旨从京营调拨了五百精兵,为的仍然是当初护送张越和6丰前往青州的千户周百龄。和上次一样,每百人中皆配备刀牌手枪手火铳兵弓箭手,各由一名百户统领。除了房陵这个功臣子弟并没有任何从军经历,其他人都是之前的老手,安排细密稳妥自不用说。 虽说船上带足了菜肉果蔬,但既然是靠了岸,6丰自是额外吩咐人上岸办置晚饭,又请了张越到自己船上。 不多时,程九就提了食盒进门,一样样摆满了整个桌子。除了中间一盘微山麻鸭之外,旁边便是醋鲤鱼、松花蛋、红烧羊肉、金针豆芽,最难得的却是一盘原本该是夏天才有的莲藕,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藏在冰窖中的反季珍物。 见那些菜依旧热气腾腾,张越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程九连忙笑呵呵地揭开了夹层,下头恰是用的一层热炭。见张越面上讶然,6丰想起上一回自己还羡慕过张越那个来自英国公府的捧盒,顿时极其得意。等到一顿饭吃完,杯盘碗碟都收拾了下去,他方才屏退了众人。 “听说因为先头青州事,皇太孙为小张大人求过情?” ps:双倍月票倒计时,不厌其烦拉月票……话说,感谢各位的慷慨订阅、打赏和月票,感激不尽! 第三百一十章 东宫的杀机 京城凡十三门,以金川门扼守外金川门要津,位置最年朱率军靖难,便是从此门入城一举坐了天下。小说网专业提供电子下载永乐十一年,由徐皇后抚育长大的皇妹宝庆公主尚驸马赵辉,而赵辉先前只是金川门千户守,于是更使得此门一举而成南京最重要的门户。往来南北的船只大多都经长江停靠在外金川门外码头,所以从早到晚金川门内外大街都极其热闹。 这天,四艘官船稳稳停靠在了码头上,一搭好舷板,便有一队队士卒从上头鱼贯而下。见那官船上飘荡着龙旗,码头上的苦力慌忙躲开,不消一会儿就清空了一条道出来。不多时,船上就下来了两个身着大红说话,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如今这节骨眼上,我若是单独留下他,外头流言蜚语就得翻天了。”朱瞻基哂然一笑,旋即吩咐道,“去换大衣裳,既然是皇爷爷从北京派来的人,我总得去知会父亲一声。父亲这些天病好些,也能见人了,让他们见一见,省得外头传闲话。” 由于朱高炽体虚多病,身子胖又不耐行走,因此如今虽然病情大好,多半时候仍只是卧床静养,国事都放了手,由着朱瞻基会同杨士奇等人处置。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坐在炕上的他背靠板壁倚着引枕,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看几个宫女太监在炕桌上摆了八个碟子,他却仍觉得没胃口,直到外头传来一声通传,这才抬起了头。 “父亲。” “是瞻基来了。”朱高炽支撑着坐直了身子,见朱瞻基要见礼,他便连忙摆了摆手,“又不是晨昏定省或是有外人在,不用多礼了。 既然来了,就陪我一块用了午饭。” 朱瞻基自小都是在朱棣身边长大,若不是此次侍疾,他甚至没有多少机会和朱高炽这个父亲相处。此时笑着站起身,他便在炕上下陪坐了,见炕桌上摆的几乎都是油腻腻的荤腥,就吩咐一旁的太监撤下去,又报了几个清淡的菜名吩咐膳房去另做。 “人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看是知父莫若子,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我还真是没胃口。”虽然心情不错,但朱高炽仍是不免打趣道,“只是你这么一折腾,到时候杨士奇他们几个知道了少不得要劝谏你体恤下头,以后不必如此。我如今胃口有限,反正也吃不了什么。” “父亲说地是。不过我难得过来陪您用膳。总不能看着一桌子菜无从下筷吧?” 父子俩难得有这般轻松自在说话地时候。当下不禁相对莞尔。及至饭菜上齐。两人静悄悄地对坐用完。朱瞻基方才屏退了伺候地宫人和太监。道出了今日来地目地:“皇爷爷前时就知会过。将派张越和御用监少监6丰赴南京缉查今年夏粮入仓短缺一事。如今人已经到了码头。虽说名头如此。但另一层却是让张越动一动明州市舶司。今年又有番使来贡。听说那里已经争贡过好几回。镇守中官根本压制不住。此外。皇爷爷恐怕是下决心开海禁了。” 有一个太过于雄才伟略地父皇。当太子地又何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古至今那些最有名头地皇帝。其太子往往不得善终。比如说汉武帝和戾太子。唐太宗和李承乾。甚至早死地朱标也可以说是在朱元璋地巨大压力下方才英年早逝。所以。朱高炽这个太子也经历了相同地煎熬和疑忌。几次险些被废。听到开海禁这三个字。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杨士奇怎么说?” “我给杨大人看过张越地那几篇札记。其后地细目条陈也遵皇爷爷地吩咐给他看过。他倒是很赞赏张越那种谨慎地态度。即便要开海禁。也只能一步步慢慢尝试。不可一下子操之过急。宋时三大市舶司虽说极盛。但就是那些海商将大批铜钱远贩海外。使得那时铸多少铜钱都不够使用。但是。单单海禁确实不能禁民间奸徒走私出海。 从长计议。” “杨士奇老成持重,他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由于之前卧病静养,朱高炽并未看过张越的那些文章,此时细细问过之后便吩咐朱瞻基回头带来让他好好瞧一瞧。父子俩正说着话,外间便传来了一个高亢的通报声。 “启禀太子殿下,太孙殿下,御用监少监6丰,奉议大夫张越奉皇上旨意从北京来,正在午门外等候召见。” 朱高炽这些天国事悉数不问,连杨士奇等亲密大臣都不曾接见,但刚刚听了朱瞻基一席话,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时便吩咐道:“传召他们到文华殿候见。” 因接见的乃是朱棣从北京派来的特使,当下便有宫人太监捧着整套皇太子冠服进来,朱瞻基便退到外间等候,又吩咐去传肩舆。足足一刻钟工夫,他才看到穿戴整齐的朱高炽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扶着从里间出来。只见他头戴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织金盘龙红袍,腰束玉带脚踏乌皮靴,除了面色仍有些病态的苍白,精神却还好。 即便如此,将朱高炽扶上肩舆之后,出于谨慎,朱瞻基仍是命人给父亲盖上了厚厚的毯子,又张起了伞盖。直到在文华殿前下来,眼见朱高炽被人扶下来时气色仍然还不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番接见不过是官样文章,他侍立在朱高炽身侧,目光虽常常往张越身上瞟,但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 尽管路上有肩舆代步,进出也由两个太监架着搀扶而行,但朱高炽回到东宫之后仍旧是气喘吁吁,在暖炕上坐下歇息了好一阵子,又喝下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这才回过神来。留着朱瞻基说了几句话,他便露出了倦意,于是便吩咐朱瞻基不用在这里陪着。 “太子殿下,太孙殿下已经走了。” 闭目养神良久的朱高炽听到这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见面前躬身站着一个老太监,他沉吟了一会便问道:“你之前报说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启禀太子殿下,之前翻动您房中那些字纸的人还未查出来,那些该当销毁的字纸下落也还查不出端倪。”那老太监钟怀伺候朱高炽多年,此时话音刚落就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头顿时垂得更低了,连忙又解释道,“但那个往外头夹带东西的小太监吃拷打不住已经招认,他说一共从东宫往外拿过三次东西,只是为了变卖换钱……” “变卖换钱?”朱高炽圆滚滚的脸上陡然之间流露出了一丝森然怒色,“他一个宦官,吃住使用都在东宫,我又不曾苛待他们,何至于偷东西换钱?居然想用这种话糊弄过去,以为我不管事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息怒!”钟怀慌忙跪了下来,又膝行上前两步低声说,“小的也不相信居然会那么简单,下令又用了重刑,他这才招认说,曾经和永平公主身边的两个太监赌输了大笔钱,人家催帐,他迫不得已之下方才想到了这条路子。 而且……” 朱高炽此时已经是勃然大怒,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把火气按捺了下去:“还有什么?” “那小太监还透露说,东宫之中欠下这种赌帐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且几乎都是输给了永平公主的人。他是用偷东西来还账,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小的知道兹事体大,已经悄悄处置了那两个讯问的太监,那小太监如今还关着,只等太子殿下处置。” “东宫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杖杀吧,之后拖出去埋了,报一个暴毙就是。” “是,那永平公主那儿……” “此事和永平公主没有关系,即便将来有人追究,那也是东宫处置了一个窃盗的贼!” “是是是,小的明白!” 钟怀还是头一次看到朱高炽如此盛怒,连声答应之后不敢多留,慌忙告退离去。而朱高炽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面色极其难看。好一阵子,他方才恢复了往常的光景,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刚刚钟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生出了无限杀机。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汉王赵王窥伺东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竟是还多出了一个永平公主!须知永平公主生母早逝,驸马李让也早在永乐二年去世,若是没有人撑腰,她怎么可能这么大胆? ps:双倍月票还剩最后两天了,保底月票还有不?话说这次不单单双倍月票,而且还是双倍粉丝值,正好是升级的好机会,窃笑……话说打赏什么的花费太大,大家只要投月票正例消费就好啦,谢谢! 第三百一十一章 父以子贵,利益均沾 于南京如今还是帝都,因此随行的五百京营军士虽说遣,仍需验完一应堪合,直到张越和6丰拜见了皇太子皇太孙之后,千户周百龄方才带着所部人马从金川门入城,理所当然地征用了一座富户大宅作为行辕安顿下来之后,6丰就把张越拉到了那大宅中的书房,再续之前在船上的未完之语。 “小张大人,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和你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不拐弯抹角说那些有的没的。年后咱家就要提督东缉事厂,虽说品级未必能再高一步,但这却是掌实权的衙门,就是盛极一时的锦衣卫也要乖乖听咱家的差遣。要说太监当到咱家这个份上就已经是到头了,咱家也没什么别的野心,只想求一个太平日子。” “咱家知道皇太孙很瞧得起你,皇太孙和皇太子乃是一体,你这富贵将来自然是长长久久。 咱家只希望你在皇太孙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以后咱们相互提携,咱家掌了东厂之后,必定会约束锦衣卫,决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上报一丝一毫对你不利的消息。” “你不用担心,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沐宁就要从锦衣卫调来东厂任掌刑千户,他已经悄悄向咱家表了忠心,再说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你说将来招收江湖人物充实底下的班子,别一味借助锦衣卫的消息渠道件事情咱家回去之后就吩咐人做。怪不得皇上爱重你,咱家早就想设法,就是没想到这条……唔唔,果然好法子!” “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话。这次的事情你放心,有咱家在,一定帮衬你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到头来你也好升官不是?” 这一番促膝长谈之后,6丰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答复,而张越也得到了最理想的临时盟友,自是皆大欢喜。然而,张越本打算趁如今还没有开始正式办事之前去探望父母,谁知道带着连生连虎到了江宁县衙,那门子却透露了一个让他极其意外的消息。 “小张大人,尊大人如今已经不是江宁县令了。” 看到张越面色沉,那门子倒也警醒,知道自己这突兀的一句话恐怕会当头砸得人家懵,连忙使劲打了一记嘴巴,因赔笑道:“看小的这张嘴,实在是不会说话张大人那是已经高升了,这县衙小小地方自然是容不下他。就在几天前,张大人被擢升为正五品应天府治中,今儿个早上刚刚搬走!要说起来,张大人这一回还真是双喜临门……” 应天府治中? 得知父亲是升迁,张越问明地址就无心再听那门子罗嗦,调转马头便疾驰离去,心中明镜似的透亮。虽说子以父贵这样的道理已经深入人心,但在官场上还有一个更加约定俗成的道理,那就是父以子贵。昔日郑亨以靖难之功封武安侯,其父郑用的爵封俸禄便一如郑亨,时人都道郑用好福气。如今,他这个当儿子的升官,张自然不能还是一个区区七品县令。 应天府衙虽大。但由于张上任晚。内中公廨都已经住满了。因此他和孙氏商量之后。便索性等红鸾做完了月子。再次搬进了了毗邻原英国公府地户部街那座宅院。官场上没有不透风地墙。他这一升官。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显赫地堂兄和一个能干地儿子。那门槛险些被纷至杳来地宾客给踩破了。这天晚上。户部街东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沿墙根停了好些车马轿子。竟是比昔日英国公张辅在地时候还热闹。 “恭喜张大人。这高升之外更逢爱子满月。还真是一等一地好兆头!” “古有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张大人如今还在盛年。前途可是更加不可限量!” “听说令郎已经抵达京师。张大人这回可是一家团聚了!” 张虽说并不拙于和人打交道。但骤然间降临地好运再加上无数阿谀奉承。他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直到门上传来通报说成国公朱勇亲自来道贺。围在他身边地宾客方才让开了一条路。好容易脱身地他连忙整整衣冠。亲自来到门口相迎。 彼此寒暄一番。张越正要把朱勇往里边让。后却笑吟吟地摆了摆手说:“我是正好顺路来贺喜送礼。除了我这一份还有英国公地那一份。所以必得走这一趟。至于留下就算了。我这么往里头一坐。只怕别人这顿酒无论如何都吃不好。还是别招惹麻烦。” 话音刚落,朱勇忽地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扭头就看见三骑快马飞奔而来,定睛一瞧,他立刻认出了勒住马头纵身跃下的那个人,顿时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今天 既然你儿子都悄悄溜回来看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候来道贺的多半都是想和你家拉拉交情,我懒得敷衍他们,带我到书房去,回头我要见见你儿子。” 张在南京为官期间多亏了成国公朱勇照应,也知道这位赪面虬须的国公乃是爽朗豪迈的性子,虽喜好结交士大夫,但并不喜欢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尽管此时他也看到了张越,但他还是强自按捺下对儿子的关切,亲自将成国公朱勇送了过去,旋即又吩咐下人殷勤伺候不得怠慢。等他再次回到前院,一眼就看到张越犹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人围在当中。 这世上尽有不惜一切只为求名的清流,却也有热衷仕途的俗人,今天张家的这些宾客自然属于后,因此,张越这位正主儿自然比张更加来得耀眼。京官在品级上素来及不上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但那宠信却不是地方官能够企及的,更何况张越年纪轻轻跃升正五品更是从无前例。于是,眼见张越待人接物温文和煦并不厚此薄彼,好些人都是心中暗自喝彩。 张越还是进了家门方才得知今天家里居然在办弟弟的满月礼。虽说不知道自己当初满月时家里是否热热闹闹大操大办,但妹妹张菁出生满月那会儿恰逢家里遭遇大变,却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可以想见,若没有他和父亲的先后升迁,张家一个庶子的满月礼必定是悄无声息,怎么也不可能如今天这般宾客云集人声鼎沸。 “越儿。” 尽管四周都是聒噪的人们,但张越仍是听到了父亲的这一声唤,连忙对周边的人群告罪一声。转身挤出了人群,见张正站在廊下,他三两步走上前去行礼,却是还不及下拜就被拽了起来。虽说父子原本就一向亲近,但起身之后看到张那掩不住的喜色和欣慰,他仍是感到心头一阵烫贴。 由于宾客众多,张不好撇下别人单单和儿子说话,含笑端详了一会便说道:“这儿有我,成国公正在书房等你,你先去见他,然后再去隔壁院子见见你娘和你媳妇。记得换一身喜气的衣裳,这身家常的平日穿还好,今天就显得太素了。哪怕不为你弟弟,也得为你自己贺一贺。” 适才在门外下马的时候张越就看见了成国公朱勇,此时知道对方并不完全是为了上门恭贺道喜,而是冲着他来,他不禁若有所思地嘴角一挑。就算如今他再炙手可热,堂堂成国公朱勇还不会把这么一丁点小事放在眼里,因此,对方想见他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张家这座宅子原本并不算大,但由于当初曾经和原英国公府打通了,因此如今一开侧门就是英国公府的东院,今日也辟出来招待宾客,留守国公府的管家林善还带了好些国公府的下人过来帮忙。所以,张口中的书房不是别处,而是国公府张辅的外书房。 对于这个当初张辅第一次见自己的地方,张越自然留有深刻印象。进门之后看到朱勇盘膝坐在曾经张辅坐过的那个蒲团上,他顿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契合感。那时候,初出茅庐的他就是从这里开始得到权势显赫的张辅的信赖,若不是有这一层关系,他决计走不到今天。 “贤侄似乎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手里捧着一杯茶的朱勇现张越进门之后表情颇有些微妙,顿时笑了起来,“世兄和我不一样,他学的是武艺军略,不像我附庸风雅,所以这书房中空空如也,只是他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用来静心的,当初能进这儿的无不是他的至交好友或是心腹之人。你当初到南京时年纪还小,他那时候就对你颇为不同。他果然没看错人,比起他那两个嫡亲的侄儿,还是你有出息!” 行礼之后走上前在蒲团上坐下,张越便谦逊道:“成国公这夸赞实在让我无地自容了,我能有今天除了皇上圣恩和长辈们的提点之外,其余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运气素来也是际遇的一种,有人想侥幸还侥幸不来!”朱勇爽朗地一笑,旋即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奉旨留守南京,也接到了之前的圣命。我才不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夏粮入仓那几千石上下的差额,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派来两位钦差,一个是你,另一个还是皇上面前颇为宠信的6丰?我只提醒一声,若你真的是为了试行开海禁而来,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留守南京的公侯伯。” 荐胜己的《未来军医》,话说这家伙就是写了十几本平凡心,估计大家都知道了。 平凡心的都市向来写得不错,这本书也很爽快,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看_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于英国公一家不在南京,偌大的英国公府便空了下来从北京动身前去探望了王夫人,王夫人便念叨宅子空着容易荒废,提过让张一家人搬过去的话,但孙氏哪里肯答应。/然而这天刚刚搬过来,贺客又实在太多,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内府家眷暂时都挪到了国公府的西院,而刚刚做完月子的红鸾也在东厢房安置了下来。 当初那十二个丫头里,红鸾并不算最出挑的,然而除了当初跟了张信生下一个儿子的莺歌,能太太平平生下儿子的也就只有她。孙氏虽说并不是宽厚不妒的性子,恼火使性子的时候也会给她脸色看,但终究比那些明里贤良暗里阴毒的主母强。因此好容易出了月子,她沐浴过后便立刻换了衣裳去向孙氏请安拜谢,倒让原本满心不得劲的孙氏没了出气的地方。 “天气冷,你这才出月子,别忙着出屋,多休养几天没坏处。”孙氏木着脸扫了扫面色蜡黄的红鸾,却仍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你可是有福气的,这孩子满月恰好逢着老爷和越儿高升,外头竟是比逢年过节还热闹,送来的礼都摆了半屋子!” “这都是人家瞧着老爷和三少爷的脸面,所以找了个送礼的由头,哪里能算是我的福气,该说是太太的福气才是。”情知孙氏刀子嘴豆腐心,红鸾连忙恭维了一句,旋即便低眉顺眼地说,“我年轻没见识,太太能把三少爷调理得那样沉稳出色,以后六少爷有太太的管束无疑是福气。若是能让他学到三少爷一星半点,那也是老爷和太太的脸面。” 这火也得有接着的人,孙氏听红鸾如此说,心里也舒服了些。虽说这庶子原本就该有她这个太太抚养,但一想到自己全副心思都在三岁大的女儿,她沉吟片刻便索性大方一些:“如今菁儿还小,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赴哥儿除了乳娘和丫头之外,你自己也不妨照看照看,免得我有什么遗漏。缺什么短什么你自己和珍珠说,总之菁儿有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等到红鸾满心欢喜地拜谢告退,珍珠便抱着一大摞料子从里头屋子里出来,笑道:“太太也太好声气了,哪家大妇对那些妾不是手段一套套的,偏生您埋怨归埋怨,该给的东西一分不少。您看看大太太和二太太,大太太把莺歌整治得服服帖帖一句二话没有,二太太以前也是死死压制着骆姨娘,若不是如今这位方姨娘不好对付,她早就收拾上去了。您倒好,还让她照看六少爷,看把她高兴的。” “算计一套套的有什么意思,老爷还不是心里有数?再说了,她的儿子能及得上越儿?”孙氏接过珍珠手中的料子,随手选了两块撂在炕桌上,哂然笑道,“我平日大度些,偶尔使使小性子,老爷一愧疚,哪里还会上她那儿去。夫妻本是同林鸟,其他的都是外人而已……这两块料子厚实细密,又不扎人,回头送去给裁缝,给赴哥儿做贴身衣裳……珍珠,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人就对我直说,就是许了人家,以后也能到我跟前来。” 珍珠这边还思量怎么劝孙氏,结果就听到最后关于自己的一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然而,她的年纪比张越还大两岁,这些年一直挑挑拣拣,看中她的她瞧不上,她看中的人家又未必肯要她一个婢女,于是就生生耽搁了下来。 此时,她实在不想提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遂笑道:“太太就别担心我了,这会儿少奶奶在东院招待那些官眷,您还是操心她那头吧。” “不过是些肤浅的妇道人家,绾儿怎么会应付不下来?” 孙氏拿着一块银红绉纱料子在珍珠身上比了比,自信满满地说:“那可是书香门第正经读过书的千金,又不是一天到晚娇生惯养的,既见过世面又能应付风浪,比我可强多了。咦……外头是谁藏着,咱们家什么时候养了听壁角的?” 说时迟那时快。冷不丁瞧见门帘缝隙露出地一丝衣角。孙氏猛地跳下了炕。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揭开了门帘。等看清了门外地人。她顿时呆若木鸡。眼尖地珍珠瞥见那人影。不禁暗自偷笑。旋即方才出声提醒道:“三少爷怎么还杵在门外头?” 张越这才跨进了屋。又放下了门帘搀起了母亲地胳膊。见反应过来地孙氏恼火地盯着自己直瞧。他少不得笑吟吟地赔了礼。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刚到。其实。他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听见里头孙氏和珍珠一来一去地话语。竟是觉得母亲那丝小心眼分外温馨有趣。 听张越说张让他进来换一身喜庆地衣裳。孙氏顿时柳眉倒竖。气咻咻地冷哼说:“好好地换什么衣裳。这青色原本就最衬你。何必白忙活。真是没事找事……算了算了。反正那些宾客都是冲着你来地。换一身就换一身。正好之前我按着你地尺寸才叫人做了两套。预备过年地时候给你送去。偏巧你就来了。珍珠。去里头把那套>< 由着孙氏唠 为自己换了衣裳。张越方才得知杜绾这会儿正在接待t[官眷。便寻思去瞧一瞧。还不等他提出来。孙氏便披上了一件鸦青色云缎比甲。不由分说地使了他出门。一路走一路问北京地事。尤其是揪着之前地升迁不放。张越也只好含含糊糊应付。 东院里头恰是灯火辉煌。放眼看去都是些头面饰金碧辉煌地命妇。个个围着杜绾问题层出不穷。即便杜绾平日里遇事沉着。但面对这种场面渐渐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旁原本是为了看热闹地小五则更是百无聊赖----打从刚刚开始就有四五位命妇向杜绾打听她婚配与否。全都是娶妾纳小之类地糟心事。要不是使劲按捺着脾气。她几乎就想摔门而去。 就在小五耐不住性子几乎要暴走的时候,她终于盼来了一个救星。姗姗来迟的孙氏一进来便团团赔礼,旋即便吩咐小五陪着杜绾去厨下看看晚宴备办得如何。有了这个借口,小五赶紧拉了杜绾开溜。等到好容易出了屋子,放下这一层门帘屏蔽了鼎沸人声,她不禁松了一口大气,紧跟着就看到院子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借着院子中的几个灯笼,她一下认出那人,连忙拽了拽杜绾的袖子:“小姐,是姑爷!赶紧过去,我给你们望风。” 杜绾原想着张越奉旨办事未必能回家看看,此时瞧见他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可听到小五这喜滋滋的声音,她顿时哭笑不得,回头瞪了她一眼这才疾步下了台阶。才到张越身前,还来不及开口相问,她就吃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来,到屋子里说话。” 眼见张越笑吟吟地拉着杜绾进了那边亮着灯却空关着的西厢房,站在台阶下头的小五不禁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从屋子里出来的珍珠瞧见她笑得如同狐狸似的,再一看那消失在西厢房门口的两个人影,顿时恍然大悟,少不得上前打趣道:“小妮子思春了?” “思你个大头鬼!”小五如今和珍珠芍药几个都混熟了,一听这话就嗤笑道,“这世上能让我思春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再说了,男人一个个都是得陇望蜀的性子,今天待你好,谁知道明天如何?郡主有一句话说得最好,与其将来守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守一辈子!” 珍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就啐了一口:“尽说疯话!少奶奶最疼你,怎么舍得你当老姑娘?就算是那位郡主,这婚姻大事也没有自个做主的余地,迟早是要许人的。” 杜绾并不知道外间珍珠和小五竟在争论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被张越拉进屋里,她就趁其不备挣脱了他的手,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叙了一阵离别情,直到张越说待会就要回去,她顿时愣了一愣,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关切。 “虽说京师这边的差事不过是虚应故事,但你也千万小心,公公婆婆自然有我侍奉。” “家里有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你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张越凝视着杜绾清亮的眸子,异常郑重地嘱咐说,“这一次的事情言官们只看到事关祖制,但更多人看到的却是利益,我那儿的路子若是走不通,兴许就会从这儿想办法。娘是爽利人,不懂这些复杂的事,但爹爹却警醒得很,你万一有解不开的大事,直接对他说,不要硬扛。” “知道了,我的相公!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 杜绾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越这般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禁好笑地答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就觉察到张越的眼神仿佛有些狡黠,才一愣神,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封住了她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虽说已经是夫妻,房中什么亲密话什么亲密动作都有过,但大白天这种骤然袭击却还是第一次。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僵硬的双肩便缓缓放松了下来。 良久,张越方才离开了那一抹嫣红,却站起身使劲将杜绾揽在了怀中:“绾妹,家里都交给你了。” 那温热的怀抱很快就松开了她,见张越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想到刚刚那从未有过的情形,杜绾不禁支着脑袋起了呆,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全都窜了出来。 ps:昨天看了看历史分类在俺上头的书,无一例外都在爆,再看看俺下头的书,也大多在爆,反观俺自己一直都只是一天六千老牛破车。 所以,对于居然还有这么多朋友愿意投月票给俺,甚至卡波卡同学从十一到现在频频慷慨打赏破费,其他打赏的书友也很多,甚至有好多一直出现的老面孔,俺实在是惭愧。今天是最后一天月票双倍,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俺这个从未爆的只能厚着脸皮再来求一下月票,木有的话能否支持一下推荐票?谢谢支持! 另外,推荐七七正在pk的好书《燕归来》,链接就在书简介下头。_ 第三百一十三章 父子之间的信赖 张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张家热闹风光的满月礼t7了帷幕。 相对于从前的落拓无人理,如今的张甚至需要用那种意气风的神采飞扬来压下自己沉稳干练的一面,以便让人们不至于过多地注意到他。此时,他和张越并肩走在两府之间的夹道上,四周别无外人,只有一阵阵拂面而来的寒风。 他并不介意人们在背地里议论说父凭子贵。他的生母过世得早,嫡母顾氏虽说并不至于苛待他,但凡事总有个喜好偏爱,有什么东西总是最后才会想到他,甚至根本想不到他。这本就是大家族中常有的事,他也知道怨天尤人无济于事,因此一直都在默默地经营。如今,他不但积攒下了相当的家底,而且更让人欣喜的是有一个好儿子。 “之前那个刘达我见过了,虽说并不是读书人,却比那些书呆子强百倍,那些帮手也都是敦厚憨实的人,你眼力不错。他说只要两千两本钱,我就给了他三千两,又挑了两个人护送他去东闽,再加上那儿的锦衣卫刚刚换过一茬,足以让他在那儿立足。” “我就知道有爹爹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少拍马屁!你是官员,心思不要放在这上头,这些事情有我。” 张越一直很欣喜有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往往都是上下严明,父子之间与其说是靠感情维系,还不如说是靠血缘礼法,儿子对于父亲的第一感觉必然是敬畏而非亲近。他和张感情一向极好,张也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但此时听到这样一句淡淡的话,他却头一次感到了一种父亲的威严。 “当初会试的时候,我就曾经后悔过不该一意孤行去考试,毕竟有我挡着,你升迁的道路不会平坦。如今看来我是白担心思,你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只不过,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皇上更不会容许宠信的臣子分心,所以若是有关银钱产业上的勾当,你不妨都交给我。我在这上头经营多年,总比你这个门外汉精通一些。” 张倏然停下了步子,见张越满脸讶然,他便笑着解释道:“当初你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你娘又不是精明强干的人,虽说给你看病的银钱都是公中拿出来的,但别人总有闲话,那时候我便设法在外头经营了一家铺子。 因为有你袁伯伯护持,这生意倒也稳妥,不但能应付家里的支出,而且还颇有盈余,之后慢慢地又开了几家。如今你袁伯伯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他这顶大伞,这些自然更加蒸蒸日上,所以说,你不必担心银钱的问题。 这短短三年,那些产业的收益折合下来少说也有十万两,我用这些钱买了不少江南各地的田庄,就是到了孙辈也不用愁没钱使。” 即便知道父亲肯定隐藏了不少东西。但此时张坦言这些。张越仍是不免吓了一跳。他自忖决不是一个惊才绝艳地穿越者。更知道这年头重农轻商。哪怕是巨商。在朝廷地权力面前仍然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谁能想到。父亲张手笔竟然这么大! “爹……” “自从你那回从树上摔下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很多。该机灵地时候机灵。该沉稳地时候沉稳。我和你娘瞧着虽然欢喜。但有时候也不免担心你小小年纪思虑太多折寿。你好容易有今天。便只要一步步好好走下去。无须往后看。背后自然有爹和你袁伯伯给你撑着……你袁伯伯虽说不能和你亲近。但他也一定会尽全力护着你。你是我儿子。也是你袁伯伯认可地人。将来我们经营地一切全都要你来承继。但现在你不用瞻前顾后想这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半掩半露在云中。洒下了不少清冷地光辉。夹道两面都是高墙。两边院子中地话语声随风飘来。倒也不显冷清。这时候。张将双手重重地压在了张越地肩膀上。直截了当地说:“等时机成熟地时候。我自然会把有些事情告诉你。” 和父亲这么一番长谈之后。在夜色中纵马疾驰地张越平添了几分信心。毕竟。有什么心腹和部下能比自己地父亲更值得信任?有这样一个父亲在背后支持。他肩上地压力何止减轻了一星半点! 一大清早。起床练武之后地张越用过早饭。便径直来到了6丰地院子。恰好看到一个年轻太监从里头打起帘子出来。还不等他开口。那人便一溜烟下了台阶跑过来。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小张大人。您可来得真早。公公还没起身呢!他昨晚说坐了这么多天地船腰酸背痛。得好好休养几天。若有什么事情小张大人您一个人做主就好。若有难办地再找他不迟。”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管不久之后就很可能不再是京师,但在北京没有彻底t7前,南京依旧是如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因此,相比金碧辉煌的皇宫和那些依旧豪奢的公侯伯府,张越和6丰征用的这座用作行辕的豪宅大院着实算不上什么。只有门前的岗哨以及各个院子里来回巡逻的卫士,方才能够体现出一些天子钦差的威严。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尽管南京尚未下雪,但傍晚之后也极其寒冷。千户周百龄裹着厚厚的油毡大氅沿高墙下头巡视,走在半路却迎面遇上了房陵。瞧见这位新晋百户冻得脸上通红,却仍是一丝不芶地上来行礼,他连忙双手扶了,又嘿嘿笑了一声。 “这么晚了,房老弟其实不用这么费心。这儿是京师,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外,不用太过操心安全问题。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只留下五十人守备,其他的都放在附近的民居驻扎。不过你倒是有些法子,初来乍到就做了榜样,那些老兵油子如今也渐渐服了你。” 虽说爵位只有祖父那一代,房陵这个庶子的一切功名前程都得靠自己,但他毕竟没吃过太大的苦头。这一路上除了某些特殊情形,他都是和其他百户一例吃住,可仍然和这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同僚有些格格不入。此时,听到千户周百陵的这一番话,他不禁端详起了周百陵脸上那道据说是第二次北征留下来的伤疤,然后便垂下了眼睛。 “相比周大人和其他各位,我年轻识浅,不得不多下功夫。若是有什么疏失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周百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见房陵甚是谦逊,他也就笑道,“房老弟要是乐意,我这儿倒是有些心得可以和你交流交流。这天色晚了,既然迎头碰上你,想来那一路你都巡视过了。眼下我也睡不着,干脆到我屋子里去坐一坐,咱们慢慢聊!” 同一时间,一间点着油灯的宽敞的屋子里,各式各样的蓝封皮厚账本堆得四处都是,两个号称盘账高手的中年帐房却正坐着悠哉游哉地喝茶聊天,压根没有动工干活的意思。直到大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人看清来人,这才急急忙忙起身相迎,面上俱是极其尴尬。 张越瞥见炕桌上那两杯茶,顿时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你们倒是好悠闲,这对坐品茶闲聊,是不是还要我找人送几碟瓜子来?你们都是户部的老手了,该当知道规矩。不管这是真账还是假账,本官只有一个字----查。若是一个月之后你们全都查完,到时候功劳簿上少不了你们的名字。若是你们到时候查不完,你们原有的差事也别想要了。” 一听这话,那两个中年帐房方才慌了神,连连告罪不迭。见张越一瞪眼,他们慌忙一溜烟地来到各自的书桌后头,一面翻账册,一面算盘打得噼啪响。看到这情形,张越面色稍霁,转身吩咐外头守着的两个军士一天三顿饭外加茶点不可怠慢,这才出了屋子。 走出院子上了甬道,张越身后的胡七觑着四下里无人,方才低声问道:“少爷,袁大人不是已经吩咐了这边的锦衣卫追查么,怎的还要查那些假账?” “装模作样的最高境界自然是连自己人一并瞒着,这宅子里头用的下人都是原来那些,万一有人收买他们打探这里的情形,得知我封存了账本却根本不查帐,那时候岂不是告诉别人我别有路子?明天到其他粮仓闹一闹,咱们就可以撇下这儿径直去松江府和宁波府了。” 胡七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闹出满城风雨然后再悄然遁走。这一招真是明显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料想就算宁波市舶司那儿得到了风声。也未必料到自己这一行会动作那么快。 可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极其重要地一个问题。顿时停下了步子。 “那随行这些京营军士。难道全都留在京师?” “自然全都留下。”张越一转头。看见胡七呆若木鸡。他便微微笑了笑。“你当初也说过。像你们四个这般地人袁大人手上还有几个。只不过如今已经无法贸然调进锦衣卫。弄进东厂更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才让你知会袁大人。 那位6公公听了我地主意。决定多招募一些不属于锦衣卫地人手。这就正好能安插进去。至于契机更是容易得很。你之前告诉过我。应天府招募捕快就在后日。到时候我挑唆那位6公公去看热闹。只要他们去参加。表现得出彩一些。还愁人家看不上?等到他们这回保护我和6公公南下。以后弄个身份就更加容易了。” 直到这时候。胡七方才恍然大悟。遂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旋即便告退找三个弟兄去商量安排。而张越径直来到书房。见连生连虎正在外头地椅子上打瞌睡。便没好气地上去拍了拍两人地脑袋。 “啊,少爷!” “磨墨,备纸笔,我要写折子!” 虽说还没睡醒的两兄弟仍有些迷迷 但这么一句简单的吩咐还是能听懂,连忙跑到书桌前t来。张越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直到腹稿已经完备,他方才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提笔饱蘸浓墨,略一思忖便开始奋笔疾书。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夫大明有道之邦,故诸国来朝,万邦归心,共尊为上国,慕天朝威名,然亦慕天朝富贵。《管子》有云:国多财则远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縻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今陛下之名远扬海外,盖因何也?……” 张越洋洋洒洒一写就是千许言,颇通文字的连生连虎凑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等一砚台墨完全写完方才醒悟过来,遂手忙脚乱又开始磨墨,直到那墨迹淋漓的稿纸摆满了整张书桌,甚至不得不摆到外头的椅子上和书架上,就连蜡烛也只剩下了一丁点,这篇文章方才写完。 虽说他如今是钦差,但奉旨读论语写札记的任务可不会忘了。即便朱并不是犹豫不决的天子,可这件事情完全是他的尾,倘若不全始全终一力贯彻到底,说不定他这头办得尽心竭力,北京城那头却早就出了变故。而且,兜兜转转一大圈还能让皇太孙朱瞻基瞧见,何乐而不为?至于朝廷上的口水仗,他就算本人不去也得掺和一脚! 此时外头已经响起了三更天的梆子,张越强自按捺睡意,硬是等到一张张字纸上头的墨迹完全干透,这才将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折好,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信封之中,用火漆印封,随即才交给了一旁等候的连生。 “立刻送出去,连夜用驿传送去北京。” 由于之前抵达的时候已经往北京送过信,因此连生自然不会问六百里加急还是八百里加急这样的蠢问题----这只是寻常邮传而已----收下之后一溜烟出了屋子,而连虎则连忙上前收拾书桌,见张越这才开始打呵欠,他便笑呵呵地说:“怪不得人都说少爷是下笔如有神,殿试时也不打草稿,如今也是。这么一篇文章只用了这么一丁点时间,实在是神了。” 这得归功于自己上辈子就是靠笔头子吃饭的,这辈子又拜了一个好先生! 张越对于这种程度的恭维早就完全免疫了,当下只微微一笑便吩咐连虎灭了书房的灯。等连虎打着灯笼护送他到地头,他就将其打了去睡觉,随即方才打起帘子进门。一跨进门槛,他便看到亮堂堂的堂屋里,秋痕正倚靠着板壁睡得正香,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子,而灵犀和琥珀则正在油灯下做针线。 “少爷回来了!”灵犀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见张越满脸倦意便说道,“灶房里头吊着热水,滚烫滚烫的好洗脚。床上都已经捂热了,少爷洗洗就去睡吧。” 想到三人为着自己熬到了那么晚,张越看见灵犀出门去提水,正想吩咐说以后不用一起等,谁知道刚刚睡得正香的秋痕忽然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已经是早上了么?少爷怎么一晚上都不回来睡……唔,原来天还没亮……” 琥珀已经去取了铜盆和软巾来,见秋痕仍然是迷糊得很,干脆把人撵到了东边屋子里去睡觉,然后方才回来在盆中注入早就预备好的凉水。不消一会儿,灵犀就提着满满的铜壶进来,又兑了热水。张越半眯着眼睛,手肘靠在炕桌上支着脑袋,身体则是倚在炕椅靠背上,迷迷糊糊觉着有人扒下了自己的鞋袜,又感到浸着了热水,这才睁开眼睛。 “我自己泡就行了,你们也都去睡吧。” 尽管张越这么说,灵犀却不理会,就着热水灵巧地揉搓着张越的双脚,又抬起头说:“少爷刚刚就险些睡着了,要是咱们去睡,指不定您洗了一半就会睡在这炕上,到天亮肯定就冻病了。累了一天就该在洗脚时按一按**位,以往奴婢也是这么服侍老太太的。” 随着脚上传来一阵阵酸酸麻麻的感觉,张越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吞了回去。而旁边的琥珀又拧了热毛巾递给张越,忽地想起临行前灵犀曾被顾氏召了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ps:鞠躬感谢大家这七天的鼎力支持,俺这个没加更没爆的老牛破车才能到达这个位置。俺昨天还在和人说,不是不想加更,心有余而力不足,七月那么折腾一下,然后我八月就挂了,思路什么的都不够清楚,九月初直接还就烧了,少更了好几章。大家不但不怪我,还一直都很体谅,上个月还让我拿到了分类月票奖,实在是感激不尽。嗯,国庆就要过完了,大家最后一天好好休息哦,我去码字了_ 第三百一十五章 皇太孙的善意和支持 连几日,6丰都借口在船上的时候染上了风寒闭门不t则是雷厉风行察看了南京城三处粮仓,又封存了所有账册。尽管粮仓大使副使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如此一番折腾动静却不小。有些百姓就在背地里议论纷纷,都道是钦差大人要立威拿人做法,而知道其中猫腻的人则是暗地嗤之以鼻。 封账盘查?就算累得人仰马翻,那也决计查不出什么底细来,这完全是瞎折腾! 而那位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被好些不以为然的文官称之为得意便猖狂的正主儿,这天却带着周百龄房陵以及十几个京营军士沿西长安街赶往皇宫。由于天冷,这条道又是直通皇城,因此路上行人不多,他便自然而然加快了马,谁知道就在拐过前头街角时,他忽然看到迎面亦是风驰电掣行来了一大帮人,个个衣衫鲜明,瞧着像是勋贵子弟。 眼见大街宽阔,张越便索性往右边让了让,谁知道对方竟是不闪不避有意直冲过来。这时候,周百龄见势不妙,连忙一骑排众而出在了前头,紧跟着又是一连声的叱喝令。须臾之间,十几骑人齐刷刷地往左疾驰而出,恰是和那一行擦肩而过。这时候,张越方才恼怒地回望了过去,却见那一帮人竟是在不多远处勒住了马,旋即调转马头围了上来。 为的青年头戴赤金束冠,身上穿着大红纻丝:“富阳侯说笑了,这西长安街既然没有标明不许骑马,我纵马疾驰和胆子又有什么相关?我此行是赶往皇宫是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不知富阳侯有什么指教?” “啧啧,那些文官都说你是得意便猖狂,果然是一点不假!” 李茂芳面色一沉,旋即用马鞭指着张越冷笑道:“别以为得了皇上宠信便可以为所欲为,你尽管闹腾,把南京城折腾得翻天覆地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提醒你,别到头来办砸了差事辜负了皇上信任,以后要想再耀武扬威就难了!还有房陵,我能让你下去一回,也能有第二回!” 撂下这一番示威似地言语之后。他就挥鞭在马股上重重击了一记。旋即双腿一夹马腹。犹如利剑一般疾驰了出去。其他公子哥哄笑了一阵之后。便纷纷转身跟上。那人影须臾就消失在了街角处。马蹄声亦渐渐远去。 张越根本懒得和这种人计较。扭头看了一眼房陵。见他双目圆瞪满脸憋得通红。周百龄和其他随行军士倒是个个面色如常。便低声劝导说:“他不过自恃公主之子。又是侯爵。见你东山再起。一时之间气不过跑来示威罢了。和这种人一般计较无疑是自降身份。皇上提拔你固然是一时兴起。但也有考较地意思。千万别因为一时之气浪费了大好局面。” 说完这番话。见一旁地周百龄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他就颔笑道:“刚刚多亏周大人见机得快。这才避免了一场大冲突。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宫吧。” 尽管被朱棣誉为智识过人。堪为他日太平天子。但朱瞻基并不像朱元璋朱棣那样勤勉。即便代父亲朱高炽处理监国事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把事情交给杨士奇等人办理。自己不过是在送上来地奏疏上用朱笔批上可。仅此而已。即便如此。这也占据了他很大一部分时间。再加上如今已经是冬季。他最喜爱地蟋蟀一只只都是病恹恹地。眼看都要熬不过去了。 “太孙殿下。小张大人求见。” 朱瞻基正拿着竹签子逗弄陶罐中那只一动不动地蟋蟀。听到后头这声音顿时极其不耐烦。直截了当地斥道:“今日地事情不是都办完了么?谁都不见……等等。你是说张越来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见黄太监躬身毕恭毕敬站着,这才没好气地丢下了手中的竹签,指着桌上那只陶罐对旁边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大将军已经死了,拿去后花园好好埋了。” 等到那小太监捧着陶罐轻手轻脚地退下,他这才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了起来: 的性子一向稳重,不会无缘无故来见我,更何况是这?得满城风雨。他在山东和杜宜山一搭一档谋定而后动,莫非前两天都是做给人看的?若是如此,他今日来见……唔,这一回我倒是可以单独见见。” 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才还为了一只蟋蟀痛心疾,神情陡然一正,旋即便吩咐道:“我在武英殿见他。” 自古以来,鲜有立皇太子之后又立皇太孙的,单单从这一条就能看出朱对朱瞻基的偏爱。为防有人借着攀附皇太孙的机会为异日求富贵,朱棣在为朱瞻基择选老师和侍读等一众官员的时候极其仔细,所有老师都是品行经过严格审查的饱学鸿儒,所有侍读都是谨慎稳重少年老成,于是,在严格的礼法教导下,朱瞻基闲来无聊时也只能去斗蟋蟀取乐。 堂堂皇太孙,平日里除了太监竟是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因此,跨进武英殿的时候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朱瞻基不禁露出了微笑,当下就摆手屏退了殿内的一众太监。等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心领神会的黄太监便亲自到了大殿外头守着,以防有不长眼睛的人误闯进去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对于朱瞻基的这番举动,张越自是心中欣喜,知道这位皇太孙已经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他正要上前参见时,朱瞻基却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成天看人跪来跪去,我都厌烦了。这儿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先说正事再说别的,让我听听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皇太孙殿下,此次臣奉皇上旨意下江南,自然不是为了那些粮仓。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正在查帐,自然就不会想到别的。封存的那些账册少说也得清查两个月,所以趁此机会,我预备和6公公直奔松江府,然后再去宁波府。松江府宁波府靠海,历来便是走私猖獗的地方,明里去必定查不到什么,但若是暗地里查,也应该能了解一个大体数目情况。再过两个月就是正旦,宁波市舶司的朝贡使应当不少,而且先前就有争贡事,此次也正好看看端倪。” 尽管想到张越肯定有什么古怪点子,但一听这话,朱瞻基还是愣了一愣,随即方才面色凝重地问道:“松江府和宁波府素来有倭寇出没,有些是正经倭寇,但更多的乃是当年那些逆党的旧部。你若是带着五百京营军士随行护卫也就罢了,若是轻车简从,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张越,你办事情经心是好的,但随随便便置自己于险地则不妥。” 他摆摆手示意张越不要反驳,旋即又郑重其事地说:“虽说我不可随便出宫,但也能听到一些风声。太祖皇帝定下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禁令,可一个利字还是让不少人利令智昏,再加上朝贡使带来的海外珍品,因此偷偷下海走私的不单单是百姓,兴许还有朝中勋贵。这回皇爷爷有意开海禁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毕竟,要正经抽税,更多了别家下海,必定分薄了自家利润,所以有人对你很是赞赏,也有人对你恨之入骨。” 倘若说最初那些话不过是关心,那眼下这番话的要紧处就极其关键了。 对于朱瞻基的这番好意,张越怎能不领情,谢过之后却解释道:“皇太孙既然说了松江府和宁波府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那大张旗鼓下去就更查不到什么。臣此行并不是要缉查那些走私的人,而是先把局面理顺,只有那些愚顽之辈方才需要动杀手。尽管五百京营兵驻扎京师,但我却奉有旨意,可调动一众备倭卫所的精兵。再者,我还会挑一些人沿路随行,您听我说……” 外头的黄太监听到朱瞻基刚刚那一席话,心里不禁有些惊诧。他打从朱瞻基出生开始便一直伺候,从最低的杂役一直到成为现在的心腹,对于这位皇太孙的脾气知之甚深。这么多年来,朱瞻基善意待人的次数仿佛屈指可数----自然,也没几个人当得起他的支持。 看到来来往往的太监有好些偷偷往武英殿中瞧,他不禁在心底嗤之以鼻。这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眼线,只怕今儿个朱瞻基单独见张越的事情转瞬间就会传入不少人耳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手下的心腹小太监杨喜一溜烟奔了上来,却是一番耳语。 “公公,咱们柔仪殿出事了!两个伺候皇太孙殿下的老宫女忽然暴毙!” ps:再次推荐正在三江封推中的那本《上品寒士》,这几天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那种魏晋风骨确实很不错,唯一的遗憾是主角那名字实在是瀑布汗……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尔虞我诈 朱门风流第三百一十六章尔虞我诈vip 由于的到了朱瞻基的肯和支持。开武英殿的时候。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石头。他这边厢走轻轻松松。边厢晚一步出来的朱瞻基在听了黄太监的一番话之后。满腔好心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和怒火 若是寻常人死了也就罢了。但那两个老宫女自从他出生之后便一直服侍到现在。虽说嘴碎了些。毕竟仍是亲近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即便这深宫之中常常有人死的不明不白。但居然有人声不响把手伸到了自己身边。这简直就是挑衅! “黄润!” 听到这个声音。黄监顿时心里一缩。平日里朱基叫他都是随随便便。往往一个你字便作为指代。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叫他一声老黄。这直呼其名他已经少年没听过了?此时此刻。他连忙上前一步深深弯下了腰。知道这回皇太孙是真的怒了。 “先派人将她们好安葬了。然后你领着人仔仔细细的查。务必要水落石出!” 马府街钦差行北院上房暖阁。 晌午时分。眼见小太监提着食盒在炕桌上摆饭。菜一汤俱是热气腾腾。6丰却一丝胃口也无。只坐那儿斜倚引枕直皱眉头。一旁的程九见饭菜已上全。顶头上司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就索性做了个手势把伺候的几个人都撵了出去。旋即才凑上前来。 “公公可是在想着小张大人去见皇太孙的事?” 斜睨了一眼炕桌见碗里又是肥鸡大鸭子6丰顿时没好气的冷笑道:“一帮蠢才。在宫里头成天折腾那些油腻还不够。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弄些时新菜换换口味!”见程九在旁边半弓着腰。他方才恨恨的说。“这有什么好惦记的。横竖这边的功劳咱家也没兴趣本就是打算都送给他。可是。咱家许了他那么多好处。居然自顾自的进宫!” 以程九眼下的距离。甚至能看到6丰挑动的眉毛。甚至能感觉到6丰鼻子里冒出来的粗气。自然知道这气的不轻。按照他的身份。这时候该当附和几句。但眼珠子一转。是陪笑说道:“公公别生气。说不定小张大人是有打算。倘若他回来之后绝不提今天进宫的事那时候您再和算帐不迟……” “小兔崽子。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原本就恼火的6丰时勃然大怒。索性把炕桌狠狠推倒在的。一时间杯盘碗碟全都掉在了的上。乓乓声音不断。即便是里头这么大动静门帘外头却一丝声音也无。仿佛是外头人都给吓着了。良久。方才有一个小心翼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公。小张大人回来了。仿佛往咱们这边来。” “就说咱家正在歇午觉……慢着!”原本火冒三丈的6丰忽然改了口。沉吟片刻就下了炕。是小心翼翼避过了一的狼藉。到了门边上才转头对呆若木鸡的陈九咐道。“把这儿好好收拾干净等见完了人我再和你算账。哼!” 由于这暖阁里头刚刚被自己折腾过。6丰出门之后少不的又对堂屋里的几个小太监警告了一番。才到正中太师椅上坐下。他就看到张越进了门。立刻笑容可掬的站起身。面上丝毫不露刚刚盛气。亲亲切切的攀谈了两句。他瞧见张越手中还提着一个包。顿时故作好奇的问道:“小张大人。这里头是……” 张越觉里屋依稀飘出了一股饭菜香味。又听到收拾东西的声音心底不禁些奇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此时听他问起这个。他便笑呵呵的说:“听说6公公感染风寒已经好几天了。皇太孙就吩咐我带一支高丽参回。这是去年的贡品。正宗的六年高丽红参。不是那些药铺中的寻常色能够相提并论的。最能调养身子补益圆气。” 听了这一席话。6丰顿时又惊又喜。刚刚的怒火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双手接过张越手中的包。待伸手要去解那包皮。他忽然冲着屋子里几个小太监喝道:“都出去。家有要紧事和小张大人商量。程九。里头待会再收拾。到外头去守着!” 等那几个小太监都手脚出了门。程九方才从里头出来。刚刚急急忙忙在里头收拾。他那件袍子的下摆沾了好些油污。此时来不及换就赶了出来。朝张越行礼后就狼狈的退到了外头门边上守着。看到这一幕。张越便知道适才暖阁中必然有些故事。 “咱家不过是一介宦侍。皇太孙殿下如此厚赐。论理咱家可的去宫里谢恩才是。只如今这了风寒却是敢去了。万一给宫里闹出点时气却是担当不起。”说到这儿的时候。丰脸上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也是这话。 今日进宫必定是要请6公公同去。”张越微微一。随低了声音。“这几天烦劳公公装病。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皇太孙殿下赐人参。其实还是另有一番缘由。公公且听我说……” 高丽参一直都是朝鲜的常例贡物。素来只供皇族使用。就是公侯伯获赐也极为稀罕。即便6丰再自大。在狂喜之后也感到这赏赐实在是太重了。更何况皇太孙朱瞻基该当知道自己是正在装病。所以张越这一解释。他心中立刻舒坦了许多。待到一一十听完了所有安排布置。他那小眼睛更是瞪老大。后竟深深吸了一口气。 撇下京营那些护卫就自己和张去松江府和宁府?开什么玩笑。上一回从青州回京那么多人扈。他都险些丧命。更何况这样微服而行?他张嘴就想反。猛然间瞧见张越那自信满满的表情。这才想到对方已经见过了皇太。 朱瞻基连高丽参都拿出来了。无是让他借着装病不出的由头一起去。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在那位主儿眼里就成了没胆量的三流货色。这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 咬咬牙把心一横。便抬起头问道:“小张大人。咱们真的把所有人都丢在这儿?” “有道是白龙鱼服虾所戏。我么会让公公置于那种险境?” 张越微微一笑。就把之前预备好的那套说辞撂了出来。听到这话。6丰方才恍然大悟。托着下巴细细一思量。觉着这一应环节丝丝入扣。倒也不安全上有么问题。更可白的一批人手。他紧绷的脸色渐渐就缓转了。反而感激张越这一番周的设计。 “咳。小张大人。咱家是个不识字的粗人。没那么多见识。刚刚在屋子里还以为你撇下咱家来着。所以火砸了东西。如今咱家才知道你非但没有坏心。反而是一片好心好意。完全是错怪了你。咱家也不说什么别的。这一就算是给你赔罪!” 看见6丰忽然躬身一揖到的。张越连忙双手将其扶起。口中少不的又道了两句客气话。虽说6丰坦言刚刚的怀疑和火但他仍不会想当然的认为这位未来的厂督公已经对自己戒心尽去。毕竟。把事情赌在一个太监的人品上。他还不至于么疯狂。 大权在手。有几人会想着排除异己? 应天府管的是京师周边的头的刑名钱粮。因此里头的吏员固然是从民间征役。但所用的众多捕快差除了徭役派遣之外。却的从民间选拔一批。尽管每月的米少可怜。不好差事动不动就要限期打板子追比。而且一入此行。三代就不能科举考试。但众多不肯种田或卖力气做活的人仍是视其为条捷径。毕竟。这官府中有是油水。大人物们手掌间漏下的那点钱就够他们过活了。 因此。这天一大清早。邻近应天府衙演武场的宁东街便汇集了好些人。遇上这种好时节。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自然不会过。因此早早的沿着墙根摆开了十几张桌子几十条凳子。支起了油毡大棚。顿起了茶水。煮起了面条之。大冷天的。除了兜里没钱的头等穷汉。谁都不愿意在风头里站着等。于是好些人就掏出几个钱到里头坐着喝口热茶。更有钱的则是卖一碗稀呼噜的吃着。不消一会儿。所有桌子就几乎全都坐满人。 “这次官府要的是十名捕役。十名快手。这儿来的何止七八十号人!” “那有什么办法?了一身好武艺。除非去投军。否则难道还去种的?若是能在京营。好歹还有个杀敌军功的念想。可如今投军不是就的屯就是戍边。还不如在衙门里找口饭吃。虽辛苦还能有些油水。总比在军中受人盘剥强!” “那是……咦。那边不是西城三虎。他们居然也来了!这下可好。他们稳占其中三席。” 这边各桌上的人们论纷纷的时候。那边新来的三条魁梧大汉也走到了毡大棚底下。见每张桌子都被占满了。为那彪形大汉顿时皱紧了眉头。随眼一瞥。他就看见靠里避风的一坐着两个面色白净显然不会武的年轻人。顿时端着凶狠的面孔走上前去。 “你们两个。把位让出来!” p:恭贺本书第一盟主诞生。谢谢同学!话说自从多了个粉丝榜。还有书评区鞠躬感谢月票的功能。俺这才看见了那些从来不冒头的潜水众。知道有那多人在默默持我。虽说十一节投月票的人木有显示出来。但以后应该会显示的。总之。谢谢大家! 第三百一十七章 见猎心喜,金蝉脱壳 应天府如今还算是天子脚下,正儿八经的京师,但\便有影,任凭是什么地方,总有些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这会儿齐集在宁东街上的就都是些好勇斗狠横行霸道的角色,但角色也得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某些人就是别人不愿意招惹的。所以,见那刚到的三个大汉要挑事,大多数人都是装没看见,纵使投过目光的也只是闲极无聊看一场好戏。 那彪形大汉看到这张桌子上的两人完全没有反应,顿时恼羞成怒,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老子再说一遍,把位子让出来!” 尽管出身低微,但如今6丰乃是宫里都能数得上号的人物,自矜身份不想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凑热闹。 然而,考虑到这是给自己将来找人手寻心腹,他就打消了随便打个人过来的打算,亲自带着程九巴巴地出了门。 起初他坐在那里还能优哉游哉地喝茶,但随着人越聚越多,而且都是那种满脸横肉面露凶光的角色,他渐渐就有几分惧意,这会儿看到那大汉一巴掌拍得桌上茶碗一阵乱蹦乱跳,他顿时极其后悔。有道是那个君子不立……破墙之下,他是什么身份,若是在这里吃了这些蛮汉子的亏,传扬出去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正当他打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预备忍气吞声先躲过这一遭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凭什么?” 不用回头,6丰也知道说话的那是程九,顿时恨不得抽烂他的嘴。他出来的时候生怕走漏了风声,没安排那些京营卫士随从护卫,也不敢带那些极可能是眼线太监,一时托大更没让张越做什么布置,这会儿就他们两个明显不能打的家伙,怎能惹这伙凶徒? 那彪形大汉没料到居然会被人寸步不让地顶回来,见说话的不过是个瘦弱白脸,他顿时狞笑道:“居然有人问老子凭什么!老子告诉你,就凭老子这铁拳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握掌为拳,冲着程九那张脸便狠狠击了过去。就当他满心想象着这一拳能把那可恶白脸打得满脸花时,眼前却忽然一花,那拳劲竟是再也递不出去待定睛一看,他却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个子,而自己的拳头正被人家轻轻巧巧一只手抓着,无论他怎么挣脱都抽不出来。 四周坐着的众人都没料到倏忽间会生这样的变化,顿时瞠目结舌。还不等他们想明白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是谁,就只见那被人抓着拳头的彪形大汉一声怒吼,左拳右腿头槌齐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这时候,人群中登时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想到了这疯虎在西城三虎中名列榜善于拼命,纵使武艺比他高人也往往禁不住这以伤搏伤的玩命架势。 面对扑面而来的劲风,那小个子却是不闪不避,以拳对拳以脚对脚,面对最后一记凶猛头槌的时候,他竟是大喝一声狠狠地用自己的头对撞了上去。看到这一幕,6丰忍不住出了一声惊呼,四周亦是惊咦不断。在一声让人心里麻的闷响过后,摇摇晃晃退后数步的竟不是那个小个子,而是那个向来被称之为疯虎的骠悍角色。瞧见那大汉在踉跄退出去老远之后,忽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点功夫还有脸耍横。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真是不自量力!” 眼见小个子拍拍双手回到了隔壁一张桌子上施施然坐下。原本吵吵嚷嚷地油毡大棚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有几张桌子上地人看到某个倒霉家伙额头上地乌青。还有那昏迷不醒地模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这时候。剩下地两个大汉方才如梦初醒。怒吼一声便冲那个刚刚落座地小个子扑了上去。 平日里纵使看过人打架。但那往往都是乱打一气。从来没看过这样悍勇地打法。这样不要命地架势。因此这会儿从惊骇中回过神。6丰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名状地兴奋直冲脑际。完全忘记了刚才还打算息事宁人。瞅见那边桌上另两个人霍地站起身来。也不见如何出手就把那两个大汉扔了出去。他更是兴奋得很。 看到这情形。心里有数地程九连忙凑趣地低声道:“您可是看中了那边地三个人?” “不错不错。好身手!今天没白来。虽说不知道比起……里头地高手如何。但那小个子地气势就能敌得过了。其他两个人也不错!啧啧。话说回来。要是我掌管了……到时候也弄一个这样地比试。 些人来!小兔崽子。你刚刚惹事我回头再和你算账! 狠狠瞪了程九一眼,6丰就盘算了起来。有这样的手下,再牢牢把持了东厂,以后他就可以不用看司礼监太监黄俨那个老家伙的脸色,也不怕有人往自己手底下拼命塞人。见那两个好容易爬起来的汉子狼狈不堪地架着昏迷不醒的同伴溜之大吉,他不禁抓了抓粘在下巴上充数的胡须,目光又在那小个子等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闹出了这么一场风波之后,原本还打算到棚子当中设法找个座的人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里头有不少看似好欺负的生面孔。好容易等到演武场那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一群人方才急匆匆地站起身赶了过去,6丰和程九自然落在了最后头。 “公公掌管东厂后倒确实可以公开比武招人,只那时候却得小心,其他公公必定会打主意。” “这话说得没错,眼下不少人都铆足了劲看咱家的笑话呢,巴不得多塞几颗钉子。” “待会公公尽管看人,看准了之后回去之后告诉小张大人,让他差人拿着锦衣卫的腰牌过去,应天府的人自然不敢拒绝锦衣卫的征调。至于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既然连捕快都这么热衷,何况咱们差他们办事?” “嘿,你如今跟着咱家时间长了,倒是有些长进!幸好咱家这回从北京出的时候带上了一块锦衣卫腰牌,这下子也不怕泄漏风声!” 这区区招募捕役快手的勾当自然不会劳动什么应天府衙的大人物,非但府尹府丞治中之类的官一个不见,就连通判推官也不曾来。唯一到场的便是一个从七品的中年知事,穿着一身官袍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旋即便吩咐旁边的李捕头主持这招募比试。 既是僧多粥少的格局,即使明说了点到为止,但这演武场上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该下狠手时没一个手软那个中年知事虽看得直皱眉头,却仍没有多说半个字。至于那精明强干的李捕头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看到有几个人身手卓绝屡战屡胜的时候,他那脸色方才陡然一沉,心中盘算着这些太过强悍的人物进了府衙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演武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四面原本就是平房居多,这会儿风就更大了,兜头兜脸往人身上扑。由于知道今天这场合不能穿锦衣皮裘,6丰身上只裹着一件厚厚的大棉祅,此时此刻冷得直打哆嗦,但眼睛仍是死死盯着比武场中看。瞧见先前那个出头个子大展神威,他不禁打定主意非把人弄到手不可。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但打斗中的众人却按捺不住热炭团似的心思,那手脚越重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已经有不少人被抬了下去。眼见天色渐晚,主持比试的李捕头方才命人敲响了锣,宣布剩余的明日再比。 这天晚上,再次到三处粮仓折腾了一整天的张越一回来就被6丰请了过去。听到程九嘴里流利地报出了八个名字,又递来了一枚锦衣卫的腰牌,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细细一端详,见上头赫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他顿时明白这定然是沐宁给6丰的“孝心”。 “公公放心,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一定不会少一个。只不过,趁着今晚下雪,别人不会注意这儿,咱们正好金蝉脱壳。” “今晚就走?”6丰没料到张越动作这么快,连忙问道,“可这人还不曾招来!” “咱们只是先搬出这儿,住到城郊皇太孙的一座庄子去。皇太孙担心咱们的安危,还特意调拨了四名府军前卫的精锐武士随行保护。我会把连生连虎留在这儿装样子,然后吩咐周百龄和房陵带人牢牢看住这儿,他们跟了咱们两次,算得绝对可靠。公公准备带几个人?” “我的那些人里头也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钉子,我只带阿九,其他人都不要!” 漆黑的夜色中,一辆车从马府街钦差行辕后门悄无声息地行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印。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便掩盖了这唯一的痕迹,紧闭的两扇大门也再没有开过。而在这偌大的豪宅中,一批批军士已经紧急调动了起来。 s:想知道大汉昭宣时代的某些秘史吗?请去看看那那同学的《皇后之路》,嗯,个人认为里头的霍光和刘弗陵很有意思^_^ 第三百一十八章 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连两天的比试之后终过五关斩六将被挑出来的人于二十人,这登时让不少为自己捏着一把汗的汉子们松了一口气然而,其中八人被李捕头领着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当听说自己进不了应天府衙,而是要调到其他衙门的时候,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哪有这道理,咱们哪点及不上另外那些人,凭什么单单挑了咱们出来?” “就是,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场,如今忽然改主意也得有个说法!” “其他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再不行咱们重新打过!” 面对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李捕头心中既羡慕又嫉妒,见他们实在闹腾得像话,他担心惹火了隔壁屋子里的贵人,顿时在旁边的高几上狠狠一拍,怒气冲冲地喝道:“吵什么吵,你们可知道是什么衙门征调你们公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撂下这话,见刚刚还吵闹不已的人们个个呆若木鸡,他方才疾步来到隔壁那扇门前,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大人,这帮人都是粗鲁不文的性子,也不懂规矩,还请不要见怪。 这里一共是八个人,身家底细会随后一一查探明白。” 这天底下混公门吃饭的人,谁不乐意干锦衣卫?甭说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也恨不得卸下这捕头的差事去投奔人家锦衣卫,可人家却偏要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直到这时候,一群人方才从呆滞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都是心中狂喜,慌忙转过身来乱糟糟地跪在地上,个个都是满脸惶恐,哪里还有刚刚和李捕头争论时的盛气?就连几个比武时下手最狠辣最不容情这会儿也都变成了小猫似的温顺。直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们方才安静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捕头,你把他们领到宁东街那边的路口,到时候自然会有马车把他们拉走。”那沉闷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声线中流露出了一丝阴狠,“你们全都记着,锦衣卫里头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倘若还有像今天这样大吵大嚷地,必定重责不饶!” 这话说得极重。但这群平日好勇斗狠地角色却都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又老老实实地跟着李捕头出门。*果然。等到了街口。他们就看到那儿停着两辆黑油平头马车。赶车地都是罩着灰色大斗篷。根本看不清头脸。眼看人一个不拉都上去了。那厚厚地棉帘子放下来。两个车夫方才一甩马鞭驱动了马车。而李捕头一直等到两辆马车跑得没了影。方才一溜烟回到了刚才地地方。却仍是不敢进门。只在前头躬身站着。 “大人。人都送走了。” 须臾。那两扇紧闭地门方才徐徐打开。内中走出了一个身穿连帽斗篷地人。他随手将一包东西抛了过去。沉声吩咐道:“这次地事情你做得。里头一百两银子是赏给你地!这少了地八个人你应当知道该怎么解释。到时候若是外头传出什么话。我可唯你是问!” 尽管平日在应天府地地头上跺一脚就能震慑众多三教九流。但这会儿地李捕头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凭风声接住了那一包沉甸甸地银子。他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道:“大人放心。小地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这些人平素也都是一年半载不着家地。到时候小地只放出风声说他们都被刷了下来。一气之下出走。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地去向。不会耽误大人地机密差事。” 得知打北京来地两位钦差一个正在死命督促账房查帐。一个正病得七死八活连皇太孙都赐了药。南京城地官员中间少不得议论了一阵子。不少人都存着看笑话地心思。纵使仍然留心马府街那儿地钦差行辕。但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于是。除了寥寥数人。谁都不知道内中地眼线们全都被牢牢看住了。更不知道那两位钦差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城郊一座空屋内。这会儿正预备赴松江事宜。 “黄俨你这个老货。要是让咱家抓着你地把柄。到时候看怎么收拾你!” 又是紧张又是兴奋6丰正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忽然,他听到外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叩门声,立时本能地开口唤程九,话到嘴边才想起程九被他打到灶下去催茶水了。亲自上前打开了门,他就看见站在外头的赫然是张越。 “6公公,你要的人都到齐了。” 一句“你要的人”顿时让6丰眉开眼笑。回身到房里随手拿了一件织金妆花绒锦袍往身上一披,他就跟着张越出门下了台阶。匆匆进了另一边院子,他一眼就瞧见那边站着八个健硕壮伟的汉子,脚下步子顿时又轻快了几分。待转到跟前一瞧, 正是自己亲眼挑中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那个自己时甚至大惊失色,他顿时觉得异常满足。 “小张大人做事果然是不同凡响,动作快不人也是一个不差!” 张越想起自己轻轻巧巧就安插进来三个人,当下便笑道:“6公公满意就好。接下来便是公公自己的勾当,我还是先回避一下。” “这是什么话,咱家的人就是你的人,还用什么回避?” 除了三个原本就心知肚明的人,其余五个平日里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丞县令,这会儿已经被面前6丰的锦袍晃花了眼睛----无论是那上头的大团花还是织金线,都是他们平日里从来见不着的。 然而让他们感到惊诧得还是6丰的模样。 那不是第一天在茶棚里喝茶等候时见过的那个家伙么?这竟然是锦衣卫的大人物? 转过头打量着这些脸上陡然间露出无穷敬畏的家伙,6丰一下子敛去了刚刚面对张越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想必你们来的时候也听说了,这次是锦衣卫征调你们办事。不过,咱家告诉你们,这回征调你们办事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你们没听过东厂没关系,你们只需记着,等到明年,哪怕是锦衣卫,以后也得听东厂辖制办事!你们是东厂的第一批人,也是跟着咱家的第一批人,只要忠心,咱家绝不会亏待你们!” 见自己的一番话激起了好一阵惊叹,他顿时感到志得意满,当下又指着张越说道:“这位是小张大人,这回咱们是和小张大人一同去办事。以后他话就是咱家话,你们务必仔细听仔细办,不得有半点违逆失误!等到事情办成了,皇上有赏赐的时候,咱家少不得为你们请功受赏!” 能够站在这儿的人都是那次比试中悍的角色,素来在应天府地头也有些名气,但名气再大,又怎么比得上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听说锦衣卫以后也要受东厂辖制,又听了6丰这样一席话,一群人顿时浑身热,二话不说都跪了下来,一个个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番情景,张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袁方的根底毕竟是在锦衣卫,先头一手培养的人大多已经都有了安排,如胡七这般没法从候补转正的终究有限,而且像那三人一样武艺高则更少。否则,这会儿的八个人要是都变成自己人,日后东厂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监视之中?当然,这一切还得6丰能够坐稳东厂的位子才行。 暗地里算了算日子,他心中更是有了底。他这次从北京出只带了胡七和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丁,另外三个早一步就打他们下了江南。有了先期这些谋划,他也不怕6丰到了地头打草惊蛇,把事情搞砸了。他倒是希望此人把事情闹的越打越好。 “小张大人,他的武艺我亲眼见识过。咱们之后一个上松江一个去宁波,你身边人少,他这一路上便护卫你吧!” 乍听得这话,张越登时回过神,见6丰笑吟吟地指着一个小个子对自己说话。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朝胡七扫了一眼,见其打了个眼色,他连忙摆摆手笑道:“我还好歹还有皇太孙调派的几个人帮忙,6公公的人却都留在了钦差行辕,这些人当然该当随行保护你。” “咱家也不和你客气,你以后要人尽管说!” 6丰爽快地一挥手,随即方才想起了一件事,信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囊,慢条斯理地对八人“你们都是头一回跟着咱家做事,这里头的钱是咱家赏给你们的。这可不是不中用的宝钞,是货真价实的银子!另外,咱家已经让人去成衣铺给你们每人置办了两套行头,库里头也调出了人手一口宝刀,以后给咱家争口气!” 刚刚许了前程,这会儿又得了银子行头兵器,倘若初磕头时还有那么一丝犹豫,现如今这些人便全都死心塌地,接过那锦囊当着面就瓜分干干净净,又谢了恩。等到他们心满意足地退下之后,6丰方才走到了张越身前。 “小张大人,咱们明日就该启程了,就是先前的安排,你去松江府,我去宁波府。只希望能够马到功成,也不枉咱们这天寒地冻跑一场。等到那时候,你回到北京之后,那些聒噪不休的文官就该闭嘴了。” “只要马到功成,公公回到北京,这御用监少监的名头也要变一变了!” 两人对视一笑,拱拱手便各自归那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心中的心思却截然不同。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围炉温酒说名门 江府地处江南,自然不比北方的寒冷。/然而,大冷然从处处设暖炉火炕的北方来到这南方之地,外地人却一时半会难以习惯这种透进骨子里的阴冷。因此,每逢冬季,各地的行商至少锐减九成,这就苦了那些靠迎来送往过日子的客栈。 由于下松江府收棉布的商人常常住在上海县东南的吴巷老街,这整条老街上就足足有十多家客栈。生意兴隆的时候,从最贵的上房到最便宜的大通铺全都挤满了人,而如今却是家家惨淡经营。 街头那家平日生意最好的喜来客栈最凄惨,打从十天前开始就一个客人也无。见精打细算的老板褚云成天把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几个小伙计都担心起了自己的饭碗。 尽管没生意,但客栈的规矩却依旧一成不变。这天一大清早,伙计范狗儿起床之后便照例下了门板预备做生意。才一开门,他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探出脑袋往外一瞧,看到是一辆马车,后头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招呼里头的老板,他就一溜烟奔了出去,殷勤地招揽起了生意。 “客官可是要住店?咱们喜来客栈是老字号,价钱公道,房间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了他这话,那辆马车便在客栈前头停了下来,随即车帘子就被揭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这都是什么天气,贼冷贼冷,车里搁了暖炉也没用……你们客栈既然说是老字号,里头的铺盖可整齐,暖炉炭盆可齐备,酒菜之类的可能打点?” 范狗儿一听里头是女子,而且这声音仿佛在撒娇,顿时知道来了大主顾,连忙点头哈腰似的说:“客官放心,咱们客栈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房,还有一个单独的小跨院,一应齐备,保管您住了舒心。咱家的厨子也是整条街上最好的,若是不够还能到外头采办。而且如今里头没有别的客人,清静得很……” 话一出口,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说自家店里生意冷清么?正在他心中忐忑地时候,他忽地听到那辆马车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是你们家了,赶紧回去把那个单独的小跨院收拾出来,所有的房间里头都供上炭盆暖炉,热水和酒菜都预备好。” “好嘞,客官您稍等!” 招揽了这样一笔大生意上门,范狗儿顿时喜出望外,顿时三步并两步地了回去。随着他的大呼小叫,喜来客栈里头很快又跑出来两个中年伙计,一个帮忙牵马,一个帮忙搬运行李,瞧见那辆马车上先下来三个绮年玉貌地少女,随即又下来了一个身披重裘的年轻人,两人顿时眼睛都直了,心里满是羡慕。 这笔难得地大生意很快也惊动了老板褚云。虽说一大早被人惊扰好梦很有些恼怒。但看到自家空空地客栈中一下子住进了这么多客人。他那张紧绷了好几天地脸顿时乐开了花。亲自忙前忙后把人安顿好了。他又到厨房去吩咐厨子准备酒菜。见预备不足。他干脆打了范狗儿到外边去买些羊肉和其他熟食来。 张越和灵犀琥珀秋痕在饭桌前坐下地时候。桌子上已经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摆着温酒地炉子。恰是荤素搭配热气腾腾。由于冬天坐船到松江府太过扎眼。因此他们这一路自然只好坐车。这一路赶得急。竟是连骨架子都险些颠散了。身上也几乎冻僵。一碗烫好地热黄酒下肚。他方才缓过神来。接着又品尝了几道菜。虽说算不上精致。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褚云笑呵呵地亲自到房里上菜。却觉张越不过是浅尝辄止。旁边三个少女吃饭也仿佛挑剔得很。不禁心中奇怪。尽管如此。通晓人情世故地他却没有贸贸然开口试探。反而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有什么不周到地地方。 有了这笔生意。这一整个冬天地开销全能填平了不说。而且还小有盈余。人家什么来历目地关他什么事? 这会儿听到张越问苏松熟天下足。他就笑道:“这话自然是没错。有道是苏松财赋半天下。咱们松江府虽说还不及苏州府一半那么大。但赋税却是人家地一半。这一旦遇上年成不好。整个天下地粮食就要吃紧喽!不过。有些旱地不宜种稻子。都种上了棉花。所以除了冬季之外。上咱们这儿收棉布地行商能把咱们这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张越也知道松江府自元代开始便广为种植棉花。棉布更是本地特产。然而他此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所以只是随口一问就跳了过去。又把话题转到了本地地大户人家身上。随着那老板褚云如数家珍似地一家家娓娓道来。他就听到了两个熟悉地姓氏。 “本地地大户人家之中,仕宦的不少。一是张堰沈家,大小沈学士如今在朝中深得圣眷,沈家一门书香门 一辈地也个个都是好样的。二是杜家,杜家虽说也从前只是有财,倒没出几个当官地,只有一个杜学士如今正在朝堂。这一位可了不得,在山东大开杀戒剿拿白莲教匪,下了锦衣卫大牢结果又被放出来,唯一的千金还嫁了自己地学生作女婿。啧啧,只是杜家族人颇有几个不肖的,指不定哪一天妨碍了杜学士的前程。” 听了这话,张越顿时心里一突,见秋痕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瞟,他便佯装不以为意地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位杜学士远在北京,也管束不了家里头的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之前为了筹备杜学士千金的婚事,杜家好几个人都上了北京,备办了极厚的贺礼,这几天又要打家里子侄去北京读书。反正他们有钱,不在乎这点小钱折腾。咳,杜家沈家虽说是世家望族,但最显赫的乃是吴家,最擅长岐黄之术的是何家,最有钱的却是杨家。传说杨家在唐朝时就曾经是本地富,之后虽说有兴衰起伏,但到了如今这一代却又达了,家里有钱得很。最近,杨家三小姐和姑爷回来探亲,那排场却是惊人。” 说到得意处,褚云仿佛自己便是主角似的,竟是兴奋得舔了舔嘴唇:“杨家三小姐远嫁山东方家,夫婿不但是一位举人,而且听说如今恰是山东方家主事的。杨家老爷子病了,底下两个儿子为家产闹得可开交,这回有那位三小姐和姑爷回来,也正好能缓一缓。” 这山东方家四个字别人听过就当作了耳旁风,但张越却一下子想到了方青。尽管他和杜都调了回来,但山东地垦荒令以及农人互助却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再加上他的盐务条陈被采纳了一多半,如今农人固然各得其所,商人也颇有收益。之前他成亲的时候,方家还有人送来了厚礼。方青能在这当口陪妻子回娘家探亲,足可见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虽说上回跟张越去了一趟山东,但这样的出门秋痕还是头一次。先头在车里就被张越暗示装了一回轻佻,此时见他朝自己打了个眼色,她心里不由得嘀咕,但也只能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杨家真能称得上是本地富?他家靠地什么财?”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问一句答十句的褚云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姑娘,杨家本来都快败了,谁知当年翻修祖宅的时候找到了祖上留下来的三坛金子,那运气真是没话说。杨家老爷子善于经营,就靠这些钱起家,每年办的货就了不得……这酒菜二位且吃着喝着,我去看看厨下地点心做得如何了。那是甜酒圆子,这大冷天喝上一碗正好。” 尽管张越对于松江府的情形都颇有了解,毕竟及上本地人的介绍,此时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心里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各家之间地关联,他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等到甜酒圆子送上来,他和三个丫头各盛一碗吃了,随即便径直回房休息。胡七见朱瞻基派来的那四名护卫吃完之后便不声不响地跟去了跨院保护,自己索性独占一张桌子慢慢吃。 在褚云和范狗儿等人眼里,刚刚这一群狼吞虎咽的汉子着实让人瞠目结舌,那些人风卷残云吃东西的架势就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地。即便是想要从这些人口中套话的褚云,面对那些油盐不入的冷面孔,心里也有些怵。 那个主人模样的倒是温文和煦,随行的三个少女也都是娇俏可人,问的问题倒是和寻常外乡人一样。只这几个护卫浑身都散出一种生人勿近地气息,不过倒是训练有素……这帮人究竟是打哪里来的,准备到这儿干什么?这要是等最后一天结帐,会不会他花费了老大精力钱财打点,到头来一个子都收不回来? 就当褚云满心忐忑地时候,最后一个吃完饭站起身的汉子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瞧见那并非市面上最不受欢迎地宝钞,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块碎银子,他登时把那些思量惶惑都丢到了一边,满脸堆笑地伸手接了过来。 胡七在给了银子之后便沉声吩咐道:“咱们在这儿不定住多久,这算是预支给你地房钱和饭钱。咱家少爷是老爷子打到松江府来打前站的,之后有大生意要做,那三位女眷是少爷的屋里人,不要打扰了他们。总之,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明白吗?” ps:虽说大家应该比较熟悉湖广熟天下足,但这年头却是货真价实的苏松足天下熟。话说回来,明朝从前期的地广人稀到后期的皇族官员豪强地主大肆占地,还有一段漫长的路。不得不说,前期的皇帝定下的某些国策到后期就不坚持了,反倒坚持某些压根没有意义的东西,所以说所谓的祖制,其实就是皇帝老子上下嘴皮子动一动而已…… 第三百二十章 利字当头一把刀 朱门风流第三百二十章利字当头一把刀 宋元以来。东南沿海逐渐繁华。上海镇更是和与广州温州杭州庆元浦合称全国七大市舶司。这海上贸易就不曾断过。然而。大明建国之后太祖皇帝朱元下了禁海令。海商就渐渐在天下绝迹。靠海为生的人们也没了食活路。基于生计萧条。不少人家只能冒禁带货出海。管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但由于其中的巨大利润。背后总能看到不豪门大户的影子。 至于豪门大户背后还有什么。寻常人就不的而知了。 毗邻定海两个卫所的烈港在寒风中恰是一片热闹天的景象。尽管有着不许片板下海的严海禁。但这儿竟能够看到好几艘鼓起风帆预备南下的大船。大约是由于在海上漂多年。这些船身上都有各式各样修补的痕迹。几个水手大声吆喝着。一群只穿坎肩的苦力们挥汗如雨。扛着重重的箱子船上搬。而的码头一角。两个裹着厚衣服的人正在低声说话。 “这回恰好下西洋的宝船回来。海上的风险比往日就小多了。十一月开船。明年五六月回来。只要把这几船瓷器丝卖了。换回来真金白银。到时候老爷子也话可说。” “二少爷放心。这趟路我是老走了。海图水手不比朝廷的宝船差。决计出不了差错。只不过。这次传来的风声究竟是真是假。朝廷真的要开海禁?若是那样以后风险就少了。毕竟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勾当。” “愚蠢!物以稀为贵你懂不懂?若是所有大户人家都弄上船出海贸易。咱们的利润要被摊薄多少?朝廷的宝船毕竟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开的价都是说一不二。以后那批人若是用其他手段。再压压价。咱们还有多少财路?家里的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是靠这条海路的来的。冬天下西洋夏天上朝鲜和倭国。能让别人染指?” 尽管老黑在海上卖干走私的营已经有二十余。为这一家效命也已经有好些年头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中年人露出么凶狠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如今妻儿老小都是靠对方养。到手的钱更是足够他花几辈子。要想离开决计不可能。只好一条路走到黑。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候却忽瞥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忙闭上了嘴。 “两位在这儿商量此次出海?这一次可是手笔不小啊五条船上头都装满了。连船都沉去老多。这回一趟的利钱然是非同小可。只不过。原本说是价值五千两银子的货我粗略核算了一下却觉不止。哪怕按照一百箱瓷器和五百匹茧算。似乎少说也折一万五千两银子吧?这一来一的差额。就比你们先前所说差远了!” 一听这话。老黑和那个身穿青绢大袄的中年人顿时面色大变。对于这海上的营生他们都是熟。这趟船上的货究竟值多少钱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往常那位在背后撑着的主儿不过随便派一个前来看看。本想着这趟的管事也不会内行到哪里去。谁知道对方在头上看了这么一会儿。竟然能估算的**不离十! 于是。中年人连忙笑着解释道:“方管事您实是高看咱们了。五千两银子的货就让咱极其吃紧了。怎么可能值一万五千两那么多?这其中有几家推不开的大人们捎带的一些私货。不值个钱。”他一面说一面在袖子里摸索着。最后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满脸堆笑的递了过去您这天忙忙碌碌也苦了些许意不成敬意……”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面前这人却不同于往日那些轻易就能打的家伙。竟是看也不看满是金子的锦囊。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反而皮笑肉不笑的:“有道是饮水思源。若不是主人为你们挡着。这两个卫所就驻扎在定海。你们每趟出海会那么容易?主人不过是抽两成的利。你们居然在这里头动手脚。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方管事。你听我释……” “我也不为难你们。这趟的货运南洋。路上折损三成。回来之后就算计十倍的利。侯爷至少两万。就算不按官价按市价折成黄金。也的几千两金子。若到时送来的西少于这个数目。你们自己看着办!” 看到这身穿莲青色抹绒大氅的年轻人二话不说的转身离去。老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森然凶光:“二少爷。这小子初来乍到就敢指手画脚。太不懂规矩了!就是那主儿。这次的那么多银子。也早就该喂饱了!横竖是在海上。到时候个翻船。保管他这话传不出去!” 算了算了。别节外生枝!”见老黑又流露出了当初海。中年人不由皱了皱眉。旋叹了一口气。“朝章程如今还不清楚。若是-的罪了那位主儿就更麻烦了。此人年轻气盛。我先请了他到家里去。酒色财气。只要下了水磨功夫。我就不信他真的油盐不入。海上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千万小心!” 老黑嘿嘿一笑。退,一步拱了拱:“那我也在这儿预祝二少爷马到功成。一举夺下家的位子!大少爷实在是太没胆子了。好好一条生财之道非要舍弃。却不想想这么多怎么办。咱们这些兄弟自然全都是听二少爷您的。什么长幼礼法。咱们这些海上挣命的人只知道一个道理。谁的势力大。头一交椅就是的!” 中年人对于这回答丝毫不奇怪。笑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之后。他立刻转身走了几。到一块石边和两个精干随从会合之后。他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一个更简陋的码头。看到自己那条不起眼的小船。他微微眯起眼睛就招来了一个水手。 “准备起帆。今天就回去。” 艘大船扬帆南下的时候。一艘小船也从烈港的另一边悄无声息的滑入了海中。靠近船头的一处船舱中。中年人脱去身上那件厚厚的青绢大。换上了贴身的-绸小袄和狐皮袍子。手中捧暖炉坐在床上沉思了起来。 松江府杨氏自唐朝传到现在。分支不可计算。甚至连一向标榜乃是正支嫡系的老爷子。其也知道他们这一支未必就真的根正苗红。相比整个元朝都不曾出仕依旧名声显的吴家。相比清贵的沈家。相比风评极好的林世家何家。乃至于原还及不上他们杜家。如今的杨氏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而已。大哥杨进德一如其名。只想着结交士人图一个名声。却不想想杨家若是没了钱。乡间还有谁看的起? 想到这里。杨进不禁冷笑了一声。妹妹杨琳和夫方青恰恰赶在这时候回来探亲。说的好听是惦记老爷子。或者是调停他们兄弟俩的纷争但背的里的目的谁说的清楚?听说方家拖欠多年的盐引66续续拿到了不少。既然有了底气。难保不会看上自家的财路。若是再拖着不分家。天知道那些家产和财路到头来会落在谁手里! 话说回来。此次那方管事姓名锐。竟是和妹夫同姓。他怎么尽招惹些方家人?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杨进才倒是使尽浑身解数和方锐搭讪。奈何一直摸不准对方路数。这天夜里。一咚咚咚敲门声将他从这些思量算计中惊醒了过。紧跟着就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二少爷。咱们还是和当初一样。川沙堡和宝山所中间的的带小板上岸。接应的人想必都已经在那儿等了。横没夹带东西。就算遇上巡兵也不至于出事。” “好。照老规矩办。上岸之后还是把船开到横沙藏好。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们。” 漆黑的夜里。两条小板先后抵达了海塘边上。随着船上七八个人先,跳下来。那两条又重新寻来路划了回去。上之后。领头的一个人娴熟的点起了手中的一油灯。那昏黄的灯光在人们身后拖上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众人鱼贯上了海塘。很快摸到附近的一个渔村。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两辆结实的马车就驶上了大路。 一路上虽说遇上了两拨巡检司的丁。但由于车夫应付的好。出手又大方。再加上巡丁挑开车帘看到只有人没有东西。也就轻轻巧巧放了过去。丝毫不知道松江府杨家的二少爷正在马车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辆马车方才在杨府后门停了下来。 尽管杨进才并没有张。但大宅门中素来没有秘密。各处主人须臾便知了这一消息。被妻子杨琳从睡中推醒的方青的知二舅哥已经回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即方才向妻子问道:“去南京的信使出几天了?” “七八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就应该是有什么变故。”方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掐起手指算了一算。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从松江府到南京。路上顶多两天。这点时间足够打两个来回。依照小张大的性子。绝不会是有意不理。更不会扣人。究竟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满心疑惑的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个丫的禀报声:“姑爷。大门上有人投了柬帖。说是少爷您的故交好友。” “故交好友?”方青闻言大为讶异。连忙问道。“把帖子拿进来给我看!” 第三百二十一章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 来客栈一下子住进了十几位客人,吴巷老街的其他客羡慕又嫉妒。/虽说所有客栈冬天雇的伙计都比夏天少了一半多不止,但柴炭米粮的耗费却总是一个大体数目,若是收支不抵,就只能拿之前的利润来充填。 眼见那个精打细算的老板褚云每日大清早就打伙计采买大宗菜蔬肉食,又是买酒,他们更是恨不得到人家客栈把人夺到自家来住。 平素就爱撒泼的福临门饭庄老板娘胡二娘甚至借机到喜来客栈门前指桑骂槐,结果骂了两句,一个面无表情的汉子就疾步窜到她跟前,被那冷冰冰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瞪,她当即就被吓了回来。 这会儿,她就在自家小客栈门前唾沫星子乱飞:“那杀气腾腾的是客人?我看那是山匪倭寇还差不多!老娘见过的客人多了,还第一回看见那样凶恶的,简直就是一群打手!要不是怕伤了街坊的情份,老娘非到官府告他喜来客栈窝藏匪类!” “胡二娘,既然这么说,你怎么还不去告?咳,谁都羡慕老褚家的好运气,可人都住了,你就是寻衅,人家也住不到你这儿来,还是省省的好!那天我去瞧过人家的马车,四面都围上了花格棉围子,那厢壁挽具都不是寻常的货色,一看就是真正有钱讲究的主!” “哼,他运气确实够好了,九个人住店那得是多少钱?不过,那些凶神恶煞地家伙要是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那客栈招惹祸事……” 这边三四个人正议论得起劲,其中一个眼尖的陡然之间瞧见一辆马车正从街那头缓缓驶来。看到这情形,谁也没了闲磕牙聊天的兴致,都纷纷迎了上去预备招揽生意,等看清那马车上的标记,一群本地人方才死了心,旋即又好奇了起来。 本地富杨家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马车堪堪停在了喜来客栈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小厮,随即又扶下来一个身穿青色衣衫颇有风度的年轻人,一主二仆径直进了大门,那马车却是转到了后头去停靠。此时此刻,包括先头吃过亏地胡二娘在内,众人竟是都跟了过去,离着客栈大门远远的看热闹。隔了好半晌,一个老掌柜瞧见喜来客栈的伙计范狗儿出了门,连忙开口叫了一声。 “范狗儿,杨家谁到你们客栈来了?” 由于暂时脱离了被解雇地泥潭。范狗儿此时兴高采烈。笑嘻嘻地说:“来地是杨家地姑爷。人家是特意来会友地。咱家客栈住地客人和那位三姑爷可是老相识。” 听到这话。立刻就有人斜睨了胡二娘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二娘这回可是走眼了。人家既然和杨家姑爷相识。显见是大户人家。哪里有你说地什么山匪。还倭寇呢!” 胡二娘这会儿气得浑身抖。仿佛连脸上厚厚地脂粉也禁不起这颤动。随时随地能掉下一坨来。恼羞成怒地冷笑一声。她便扯着尖利地嗓子说:“人家既然是和杨家地姑爷有旧。指不定立刻就搬到杨家大院里头去!谁不知道杨家大院盖在背风地地方。最是冬暖夏凉。有那样不要钱地去处。谁还会住在你们这破客栈里头!” 周围人原本还以为一向泼辣彪悍地胡二娘会骂街。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细细一思量不禁都露出了幸灾乐祸地笑容。而原本听了老板吩咐预备出去买酒地范狗儿也没了刚刚地气势。恼火地瞪着这边众人。忽然转身撒腿跑回客栈中。良久也不见人出来。这时候。人人都感到里头地情形被胡二娘一嗓子嚷嚷中了。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便一哄而散。 方青虽说并没有出仕。但身在豪富之家。对于生活起居素来讲究。一入屋子。看到这所谓天字号上房靠墙一架大床。旁边是一个半旧不新地柜子。旁边盆架和桌子等物俱是俗气不堪。唯一稍稍值钱地就只有那张大梳妆台。 皱了皱眉之后。他就对张越笑道:“人家都以为大人如今在南京。想不到竟是已经到了松江府。这天寒地冻地天气。住这样简陋地客栈实在是太委屈了。若是大人不介意。不如到杨家暂住几日?方青虽不才。但家岳应该对大人此行有所帮助。” 尽管明面上看两人年岁阅历相差不少,但张越和方青几次交道打下来,却是摸透了此人习性,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既然说对我有帮助,那我倒正好有话想问你。我听这喜来客栈的老板说,杨家家道中兴,靠的是翻修祖宅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三坛金子。可是我问杨家如今有些什么产业,他却不甚了了 田地不少。要靠田地传家固然不错,但要靠田地占是难能,你这个姑爷应该对杨家的家之道深有了解吧?” “大人果然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 方青原本就没打算隐瞒,但此时张越开门见山就撂下了这个问题,他仍然有几分狼狈。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尔虞我诈,一点一点地揭开底牌,偏偏张越每次都喜欢直接把那一层锅盖完全掀开,要清清楚楚地看到里头地东西。尽管手中捧着的茶盏仍有几分温热,尽管屋子里烧着炭盆,但他仍是感到手指头仿佛冷得有些僵了,不自觉地低头垂目。 “杨家起家就是靠的出海卖了一船货。那时候杨家已经只剩下一座祖宅,结果我那位岳父大人把心一横,将祖宅典当了一笔银子到南边买了船,之后又买了当初在松江府再便宜不过地棉布,然后暗地里高价聘请老水手运到了琉球。来回路上极其艰险,但去时的满满一船棉布,回来地时候就变成了一坛金子。如是三趟之后,他就在赎回祖宅之后做了一场戏,让人以为是挖到了金子。由于洪武朝和本朝都严禁大户占据太多的土地,老爷子觉得持家艰难,一直不想放弃这条财路,所以……” 这所以后头地话就算方青不说,张越也是心知肚明。虽说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和巨大地利润比起来,民间百姓不顾海禁擅自出海那是肯定的。 若是没有这一次他提议开海禁的尝试,那么大明的海禁带来的连锁效应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朝廷严厉打击走私商人,而利欲熏心的走私商人则是在严酷的镇压之下,勾结海盗和别国武装反抗骚扰。从中明到晚明,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里头十有**是本国海盗,真正的倭人倒未必有多少,结果这消耗了多少国力?当然,那会儿天底下就连防倭卫所也都烂透了,二十多万客兵屯驻沿海,结果还乌烟瘴气,大明的精兵强将实在是烂得太快了。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就好比朱元璋大杀贪官,但天底下贪官还是杀不完,只要人有私心私欲,严刑峻法就不可能堵住人们趋利的本性。 见张越沉吟不语,摆明了不会轻易开口说什么,方青顿时有些焦急。此次回来只是听说岳父重病,所以他才带妻子来探视一番,谁知道竟是碰到了这样棘手的局面。岳父如何家他自然知道,只是这种事情他这个做女婿的并不好劝。如今岳父和大舅哥都有意暂时收手,二舅哥却执意不肯,两边闹起了分家,他夹在当中竟是焦头烂额。 “虽说杨家从前的事情犯禁,但我不是下来查这些的,所以我可以不管。”瞧见方青一瞬间大喜过望,张越却伸出了两根手指,“我只要知道两点,第一,杨家能够从走私一举跃升本地富,绝不可能没人撑着,我要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第二,由于海禁,沿海除了宝船出海的码头之外,其余都已经废弃,我要知道杨家从哪里出的海。” “并非我不肯说,我对杨家而言毕竟是外人,这两条却是委实不知。若不是岳父病重,大人又不想暴露身份,我一定让岳父或大舅哥亲来拜见。”方青放下手中茶盏,站起来对张越深深一揖道,“大人,还是先头那句话,请到杨家大宅暂住几日。这海上的营生杨氏最是精熟,必定不会让大人失望。而且……”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也不去看张越的脸色,竟是一字一句地说:“据我所知,松江府悄悄出海贸易的人家并不少,杜家也有好些族人涉足这一行勾当。大人走一趟杨家,能够知道的内情远远比您撒出无数人手打探来的多。毕竟,这一行的很多隐情都是秘不示人的。” 先头离京的时候张越让胡七去见过袁方,倒是知道杜家人在老家张堰镇并不安分,因此方青此话一出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快。然而听到后头那层坦言,他方才面色稍霁。他原本就是打算从杜家入手,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比作为妻族的杜家更容易处理。毕竟,他和方青乃是纯粹利益上的瓜葛,和亲族血缘的瓜葛完全不同。 “到杨家大宅走一趟倒是可以,住就免了。只不过,此事你这个姑爷可曾和你那岳父商量过?” “我接到柬帖就先来了,岳父那儿之后自有内子出面。大人,岳父早有歇手之心,若是见着您的面,他一定会和盘托出。”(未完待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 第三百二十二章 英国公的嫡子 水胡同英国公府。( 从昨儿个晚上下半夜开始,无数丫头仆妇便在北院门前来回奔走忙忙碌碌。尽管离着大概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但四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和一位医术精深的大夫早早地住在了家里预备着,也幸好如此,大半夜的方才能够及时赶到。如今已经天亮,但正房里传出来的一条条讯息却很有些不吉,于是连带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也都是个个死沉着一张脸。 几位姨娘这会儿都在隔壁院子的西厢房里等消息,虽说心中各有各的打算,但面上少不得是一幅极其关切的模样,有的还悄悄地拿帕子擦眼睛。良久,角落里方才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咱们几个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再去那边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没看见人家钟姨娘那幅嫌弃咱们的模样,再去还是没脸!” 这话一出,其余人的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但附和的却是一个没有。适才心直口快说的那一位见无人响应,顿时露出了讪讪的表情,只得借着喝茶把那份惊惧压了下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王夫人治家多年,看似不哼不哈,但真遇上了事情却毫不手软,当初陈姨娘悄无声息说死就死了,甚至连个死因都不分明。良久,方才有第二个人嘀咕了一声。 “咱们当然是盼望夫人平平安安,钟姨娘说起来也不过是在担心罢了。她能有今天全都是夫人地提拔,离开了夫人她算什么?没娘家又没兄弟帮衬,难道还指望能扶正?只是夫人一把年纪了,老爷又不在,若是有什么万一……” 话还没说完,一个丫头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还不等站稳就嚷嚷道:“诸位姨娘,将军府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二门。钟姨娘守在上房外头脱不开身,还请各位赶紧去迎一迎!” 见那丫头撂下这话就一溜烟跑了,几位姨娘面面相觑的同时,心里不无恼火。然而,虽说将军府的人并不是这英国公府的主子,但谁都知道那位老太太是老爷夫人也要敬一头的,于是尽管不满,众人也只得抿了抿鬓披上了避雪的斗篷大氅,出了院子沿夹道赶去二门。冒着风雪好容易到了地头,她们就看到一行人正在管家荣善的引导下往这边走来,居中坐在肩舆上地正是顾氏,连忙各自上前行礼。 由于天气的缘故,顾氏一连好些天都是呆在自家的上房东暖阁,几乎不曾挪过窝,但今天一大早得到英国公府急报,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天冷下雪,急急忙忙就坐轿子赶了过来。此时面对这群莺莺燕燕的请安问好,她实在无心理会,只是连声催促那四个上来接手的婆子赶紧抬起肩舆进去。 跟在后头地冯氏和东方氏从东角门进来走了这一路,虽说都穿着避雪斗篷,手上还捂着手炉,但也已经感到身上冻僵了,更是不会对这几个姨娘有什么好声气。赵芬原本就不乐意跑这一趟,此时只顾带着丫头扬头往里头走,只有李芸稍稍慢了半步,答了众人的礼。 虽说只是这么区区一声。但这几位平日就低一头地姨娘也感到凉透地心里有了些暖意。连忙簇拥着这位将军府地大奶奶。七嘴八舌地道起了内中地境况。李对王夫人这位堂伯母并没有什么太深地感情。只想到对方一把年纪却仍是为了绵延子嗣而挣命。心中就有一种莫名地触动。竟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刚刚生下一个儿子地香。 就算婆婆之前再不高兴。但那毕竟是张家第四代地头一个男丁----即使是庶出----老太太那时候满心欢喜。当即就话上下人等对香改了称呼。随后又赏了尺头。虽说早就预备好了金银锁片。但她还额外令人去铸一尊小金佛让重孙子贴身带。又催着张攸给孩子起名。面对这些情形。尽管李原本就希望香一举得男。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北院上房。惜玉忙带着几个丫头迎了上来。亲自将顾氏搀下了肩舆。不等顾氏开口问话。她便低声说道:“刚刚稳婆使人捎话出来。说是夫人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那些年轻妇人健壮。再加上先头刚刚产下一胎。还未调养好就又有了喜。比常人凶险更大。这回早了一个月。若是运气好兴许母子都能保住。夫人从昨晚上开始便腹痛不止。早上已经破了羊水。只是这会儿还是没生出来。似乎没力气了……” 这后头地话惜玉再也不敢说。而顾氏更是悚然而惊。英国公张辅离京之前特意登门让她多多照应。后来王夫人又传出了有孕三月地喜讯。她更一直让人时时探望。安胎期间。她也没少打人往庙里头送供品烧香点长明灯。一直太太平平。谁能想到王夫人临到生产地时候竟然还是这般不顺!沉吟片刻。她当即便一意要进产房去。冯氏和东方氏苦苦相劝也没用。 “这女子临盆没个家人在身边难免凄苦。英国公不在。她娘家人也都在任上。我不进去照应谁去照应?什么血光。我一个老婆子还怕这些?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白芳出来吩咐你们!” 撂下这话。顾氏便吩咐白芳扶着自己进房。一入屋子关上房门。她就闻到了房中那股艾草清香和淡淡地血腥味。脱去身上沾有雪粒地妆花绒大氅。又在铜盆中净了手。换上干净鞋子。她方才来到里间地床前。这会儿几个稳婆忙得满头大汗。而王夫人已经喊嗓子嘶哑。连挣扎地力气也没了。面上丝毫没有一丝血色。 顾氏自己生过一个儿子,也曾经帮着几个姐妹>生产过,深知此时若一个不好便难以挽救,急忙吩咐手足无措地碧落去预备老参片给王夫人含着,旋即方才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宛娘,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既然你先头不顾艰险要生下这个孩子,事到临头怎么就这么放弃了?你想想,他为了这个孩子盼了多少年,你又等了多少年!不要听什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只有你们母子全都平安,他回来之后才会高兴!难道你预备不要这个孩子,还是预备他生出来就没了娘?” 王夫人此时只觉得耳朵嗡嗡 尽管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顾氏这不管不顾的嚷嚷她楚了。想到入门地时候张辅就已经有两房妾侍,她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大小姐一下子成了当家主妇,历经好些艰难;想到当初张辅随父出征的时候,她苦心维持着偌大一个家;想到公公战死沙场之后,张辅毅然决然戴孝上阵,那时候他对她说了什么? “你还年轻,我若是死了败了,你就改嫁吧!” 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炸响了一团惊雷,陡然之间又有了力气。双手紧紧攥着那浸满了汗水地布条,她一下子迸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那时候自己拽住缰绳时的坚定表情,仿佛看到了张辅在马背上留给她地笑容。 哇---- “宛娘,是男孩,是个男孩!” 恍恍惚惚的,王夫人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地嚷嚷,隐隐约约还听到了微弱的哭声。此时此刻,疲倦疼痛和难以名状地困顿全都席卷了上来,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就头一歪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手中抱着孩子的顾氏见此情形不禁大惊,连忙吩咐稳婆上去查看。其中一个娴熟地试了试鼻息和心跳,连忙回头说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夫人只是一时脱力昏过去了,幸好不曾大出血,待会儿喝一些参汤,待醒过来之后好好调养,一定能缓过来。倒是这孩子出来得晚,还请赶紧抱到东边耳房先让大夫去瞧瞧,夫人这儿自然有我们照应。” 情知怀里这孩子是英国公张辅唯一的子嗣,顾氏只得强自按捺下对王夫人的关切,又仔细裹好了襁褓,这才从里间出来,经堂屋来到了东边耳房。尽管旧例是妇人生产只请稳婆不请大夫,但英国公府用了重金延请,那位回春堂中的名医也只好勉为其难应了。刚刚听到婴啼,他就松了一口气,见有人打起帘子进来更是忙站起了身。 “大夫,还请看看这孩子骨骼身体如何!” 耳房中也烧着暖炕,倒不虞着凉。那位中年大夫伸手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就渐渐皱起了眉头。等重新用襁褓将孩子裹好,看见顾氏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因为是未足月而生,再加上夫人生这一胎年纪大了,羊水破了之后在娘胎里又多呆了一些时候,这孩子先天自然是有些不足。恕我直言,这孩子体质孱弱,以后一定要好好调养,即便如此……只怕这寿数比起寻常孩子……” 想到王夫人年过四旬仍然勉力要生下这一胎,如今这大夫偏又如此断言,顾氏只觉得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愤懑,但她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白的白芳,她便沉声吩咐道:“今儿个的这话不许出去混说!” 情知这孩子地重要,她思量片刻便抱着孩子对那大夫说:“既然大夫刚刚说了这些话,那以后这孩子还请多费心,他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少不得都要劳烦你。这先天不足后天补,我有个孙子小时候亦是这般多病多灾,长大之后却全都带过去了。” 面对顾氏的炯炯目光,那中年大夫忍不住心中一突,随即赶紧连声答应。而顾氏抱着孩子出了东耳房,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家几个孙子固然是好的,但只要荣国公张玉这一脉还有男丁,就算皇帝再不满意张张两家,也不好选择别支入嗣英国公府。与其让那两家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声,还不如指望这孩子能像张越一般挺过来! 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顾氏不禁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娘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你,你可一定要争气!” 得知王夫人母子平安,英国公府上下人等全都出了一口大气。惜玉大喜之余,便吩咐今天在上房内外伺候的所有人等各赏五百钱,又让人去置办洗三时的各样东西,早就预备下的乳母自是将刚刚呱呱落地地孩子抱回屋里喂养。一番忙碌之后,她少不得把顾氏等人请到正堂奉茶,诚心诚意地行礼拜谢。 “幸亏母子平安,我这一趟也没有白来。”顾氏此时轻轻揉着胀的太阳**,又叹了一口气,“她老大不小却连着两次分娩,元气大伤是必定的,饮食调养上头你多多用心,尤其是坐月子更是不可有半点马虎。” “老太太放心,这一个月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决不会出半点纰漏。” 就在顾氏准备留下一个人在英国公府照应,其余人暂且先回去的时候,外间却忽然有家里人匆匆来报,说是方水心忽然小产。面对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原本还有些欢喜地顾氏顿时勃然色变。虽说张攸并非她的嫡亲儿子,她也不喜欢不懂规矩地方水心,但那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张家第三代。平素那边都照应得好好地,怎么说小产就小产了? 冯氏见顾氏满脸寒霜,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太太带人先回去,这儿有我留下照应。” “那就你留下吧!” 顾氏情知英国公府不能少人,身边稳妥的人就只有长媳和长孙媳,但李房里毕竟刚刚多了一个庶子,也只有让冯氏留下。她这一行急匆匆地走了,惜玉连忙一面让人撤去残茶,又给冯氏送上了新茶和点心,因笑道:“刚刚事情太忙,也没顾得上对大太太说。听说丰城侯刚刚上奏朝廷,说是交趾叛乱大老爷安抚民心有功,奏请擢升交趾布政使司左参议。” 左参议?冯氏地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里直苦。即便是擢升到了从四品,但人不能回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升官又有什么用? ps:评区又在争论某个穿越众该干什么的问题……喂,那是明初,不是士人可以随便结党随便说话,商业大达海上走私猖獗外加学术科技等等都大有突破的中明和晚明!摊上多疑好杀的朱棣,摊上当初那个森严的社会环境,做错了就是连累一家子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一步步来好不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屠夫的恶名 小松江府有不少名门大户,因此小桥流水的园林宅子杨家大院位于上海县西南,三面临街,宅墙高耸门户森严。尽管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但自从这一代主人杨善达之后,便请了能工巧匠翻修设计,内中院子套院子,又精心建造了亭台楼阁,花园中还引入了活水,取江南奇石为假山,倒是有了大宅门的气派。 由于并非品官,因此这大门只能用一间两扇之数,乃是铁环黑油大门。只平日这正门除非婚娶或是有贵客官员等临,等闲并不开启,这会儿方青便是带张越从东角门而入。虽说屋宇陈设不能逾越制度,但除了在屋脊檐不能用彩色雕饰之外,其他如窗格等等地方依旧是极尽精致华丽,房前屋后必定种树,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张越自然不会因为方青一句话就真的从客栈搬到杨家大宅来住----方青作为女婿,自己都是外人,随便做这种主自然不妥,而且,他也并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和杨家走得太近----这也让喜来客栈的老板褚云松了一口大气。此时,走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他倒是留心了一下那些下人,现人人都是各走各的路,根本没人注意他,顿时微微皱了皱眉。 这仿佛不是单纯的训练有素,而是心中有事的模样。看来,杨家的分产确实闹得不小。 尽管内院轻易不接待外客,但方青既然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二门的婆子便不敢拦阻,可仍是在张越脸上打量了好一阵。一面让路,她口中还笑道:“这两天家里还真是热闹,昨儿个二少爷回来还带了一位朋友安置在他的梅苑,三姑爷您就又有朋友来拜访,好在竹苑有的是空屋子,正好安置。” 方青随口应了那婆子,等到领着张越上了绕过影壁,从东门走上了一条夹道,他方才低声说:“自从老爷子前几年身体不好,海上的事情就一向归我那位二舅哥掌管。 他昨晚上刚刚回来,大约是送走了新一批海船。虽说具体地情形我不清楚,但如今朝廷对海岸一带管得很紧,纵使要出海,大约也就在附近的几个小岛上。” 张越先头已经对杨家上下人等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便微微点了点头。大约走了几十步,又拐了个弯进了一扇门,等绕过大理石照壁出了另一边的月亮门,他就现这是一处掩映在竹林中的院子。院中正屋门口挂着一幅手竹翠竹棉帘子,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对襟小祅的年轻丫头。她倒是机灵得紧,一瞥见有人连忙朝里头通报了一声,旋即立刻打起了帘子。 “小姐,姑爷带了客人回来!” 这年头已出嫁的女子等闲不见外客,但方青仍是径直将张越引进了门。见妻子杨琳打扮得齐齐整整迎了上来,他便暗示地眨了眨眼睛,看到她垂上来见礼,他一面将张越往正中的座上让,一面解释说:“这是内子杨氏。” 张越答了杨琳地礼。摆摆手便闲适地在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因笑道:“不用客气了。客再大也不能占主座。这是正理。嫂夫人。因为方兄急急忙忙把我拉来。我这初次登门竟是两手空空不曾备上见面礼。还请你不要见怪。赶明儿再来拜访地时候。我一定补上一份。今日就只能失礼了。” 杨琳早就听方青说过张越地事。更知道张越在青州府造就地恶名。还以为这位少年得志地贵公子极其不好相处。此时见他说话随和并不居高临下。顿时有些纳罕。心想是不是传言过分了。旁边地方青瞥见妻子这一愣神地表情。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琳娘。我出门地时候让你去见岳父。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我没见着爹爹。”杨琳见方青面色一沉。就连张越也皱了皱眉。忙解释说。“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没见着。而是父亲根本不曾醒过来。我在爹爹地床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却一直都在熟睡。两个伺候地丫头说。他昨儿个晚上很晚才睡着。我不好吵醒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尽管平素和妻子感情极好。从来没有红过脸。但这时候方青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气急败坏地说。“岳父地病固然是因为老迈体虚所致。可最根本地缘由你也应当知道!我好容易才请了小张大人过来。难道要让小张大人等着岳父睡饱了醒过来?你……算了。我亲自去兰苑见岳父!” 虽说并不是闭门只管家事地妇人。也颇懂得一些外头地道理。但杨琳并不完全明白其中地利害关系。此时看到丈夫恼怒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她顿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厚厚地棉帘子高高打起又重重落下。她方才醒悟到方青竟是在外人面前给了自己脸色看。顿时 恼,好容易方才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大人见谅,我年轻识浅,不知道事情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才耽搁了……”不等张越答话,她就急急忙忙地说,“只顾着说话竟是忘了奉茶,我这就去吩咐小青。烦请大人在屋子里暂且坐坐,我再去前头看看有什么点心可供待客。” 眼见杨琳一阵风地急匆匆出门,外间又传来了一阵嘱咐声,张越不禁然一笑,情知这位杨家千金是担心丈夫和父亲之间有什么冲突,这才找借口离开。 略坐了一会,他就看到外头的帘子再次高高挑起,却是刚刚侍立在门前的那个丫头捧着茶盘进来。 “公子请用茶。” 刚才听说姑爷领了客人进来,小青就被自家小姐撵到了外头等候,吹了好一阵子冷风方才接着了人。乍一相见,她只是觉得张越年轻得很,别的倒也没什么,待到在外头听到里头地声音陡然之间大了,随即姑爷摔门出来急匆匆走了,不多时小姐也找借口追了上去,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会儿奉茶之后,她少不得细细打量起了张越。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看上去倒是随和得很的一个人,怎么会一来就惹出了姑爷那么大火气?刚刚倒是听见姑爷叫什么小张大人,他瞧上去那么年轻,料想也不是什么大官……等等,小张大人这个称呼怎么那么熟悉? 一瞬间,她那还算红润地脸色变得死白一片,人更是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最后贴上墙的时候,她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但那颗心却跳砰砰飞快。 难道这就是上回在青州弹指一挥间掉下四百多颗脑袋地那位小张大人?虽说她当初没能去刑场观刑,但方家有不少族人和下人都去看了热闹,结果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地去,战战兢兢地回,一个胆大的仆妇事后对她形容那种血流成河地光景时,她这个没有亲眼看见的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那个晚上还做了恶梦。 张越低头呷了一口茶,一抬起头就看到面前没了人影,四下里一找方才现那个身穿藕色对襟小祅的丫头已经是躲到了墙角,不禁眉头一挑,信口问道:“你认识我?” “奴婢认识……您是小张大人……啊啊,奴婢不认识您!” 小青一瞬间想到了张越屠夫的名声,更感到这间屋子里全都是寒气,连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出这个鬼地方。见张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她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听过的无数种说法,这会儿竟是连头皮都麻了。 “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张越微微一笑,随手搁下了茶盏,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这笑容在别人眼中有多么恐怖,“你的小姐和姑爷这次到杨家来,杨家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们如何?” “老爷子和两位少爷当然对小姐和姑爷很好……”小青本能地迸出一句话,见张越那目光始终不离自己身上左右,她顿时惶惑至极。想到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干脆咬咬牙说,“老爷和大少爷很高兴,但二少爷不高兴……其实小姐又不能分家产,也知道二少爷究竟在担心什么,结果就连家里好些下人都在背后嘀嘀咕咕的。” 张越随口又问了几句,见小青虽说有些抗拒,但还是一一答了,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了话。见她始终是小心翼翼离着自己老远,他不禁莞尔,心想自己这恶名倒还有些帮助。他倒无所谓,但这就苦了小青,一面要思量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害了小姐和姑爷,一面还要面对那两道“阴森森”的目光。无知无觉间,她也不知道被套出了多少话。就在她快要虚脱的时候,那门帘再一次被人高高挑了起来,进来的人恰是方青。 “小张大人,岳父已经醒了。听说您来了,他原本想亲自到这儿来拜见,但生怕走漏风声暴露了您的身份,再加上行动不便,所以只能请您到兰苑一晤。” 张越这才站起身来,临出门前却对小青再次微微笑了笑:“适才多谢小青姑娘替我答疑解惑,至于我的身份,还请你守口如瓶。” 看到方青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等到门帘放下的时候,小青顿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吸了两口气之后,她方才迷茫地看着屋顶的梁柱。这个屠夫终于走了……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小青?她刚刚都对他说了什么……该死,他循循善诱问了不少七拐八绕的问题,除了小姐和姑爷之间的私密事,她仿佛把杨家的不少事情都抖露出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细听私隐情,他乡遇故知 说如今还不是红梅绽放的时节,但比起其他地方的萧梅苑中的梅树一株株傲立风中,倒是煞有精神。(这会儿东厢房里头依稀传来#筹交错的声音、女子的劝酒声、男子醉醺醺的声音,正屋里支着窗子侧耳倾听的一个女子不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少爷说的那个难对付的家伙?只不过是一个雏儿,这么轻易就吃得酩酊大醉,只要那两个摆出全副手艺,他还不是乖乖拿捏在您手心里?” 杨进才嫡妻去世得早,三房颜色凋零的侍妾如今根本不住在这梅苑里头,他对她们也冷落不顾,如今他最宠爱的竟只有数年前买来的一个丫头凤盈。他不但把梅苑中的事情全交给她打理,就连生意上头的事情也拿来和她商量。尽管老爷子为此大雷霆,甚至一次摆出家法险些把凤盈打死,但在他后来撂下狠话之后,家里上下总算是默认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若是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就担心这小子根本是装蒜。” 杨进才见凤盈撇撇嘴,连忙伸手把她揽了过来:“你该知道我的手段,若他只是一个雏儿,那海岛上又不是没有女人,三两下就把他拿下了。刚刚过去那两个丫头固然要姿色有姿色要手艺有手艺,但光把人灌醉了没用……话说回来,我走的这十几天,家里人可曾为难过你?我那妹妹和妹夫可还安分?” “反正出了梅苑,没人把我当成一回事,有什么好与不好。”凤盈似笑非笑地往后头挪了挪,顿时露出了沉香色对襟小祅上头那一截雪白的玉颈,随手捋了捋耳畔的乱,她这才嫣然笑道,“至于说三小姐和三姑爷,他们可不会和我这种人打交道,成天往老爷子那里跑,和大少爷嘀嘀咕咕也不少……哦,今儿个早上三姑爷还出门会客去了,就不知道他初来乍到,在松江府怎么会有什么友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要从老爷子下手……哼!”杨进才冷笑一声,面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这分家又不是老爷子说了算,况且明面上那些家产我还不放在眼里,随他们怎么分我都无所谓!这海上的营生如今都是我掌管,那些船只水手只听我的号令,就连海上的那些人只要我在一天,他们就一个都使不动!” 见凤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美眸中流露出一种极其悦人的神采,他只觉得异常满足,又得意洋洋地说:“老爷子当初偏心老大,又觉得我这个儿子不听话,所以分派了我这件事,只怕如今心里头还在肉痛后悔呢。要是没有这个把柄捏在手里,我当初也保不下你。什么家法规矩,他能够为了财路铤而走险,凭什么我就要规规矩矩什么都让着老大?如今老爷子插手不了海上的事情,我更是搭上了那位贵人地线。他和老大要是安分还好,要是不安分……” “要是不安分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弑父杀兄不成?” “小妖精,你以为我想被千刀万剐!”杨进才被凤盈勾得浑身火起,当下便恶狠狠地在她的翘臀上用力一拍,没好气地说道,“横竖老爷子病得七死八活,老大又是没用的人,软禁了他们也就是了!他们两个只知道治家严谨,其实却刻薄寡恩,你不是替我收买了好些要紧的管事么?到时候我管了家,外头人都道是大哥让贤一家人不分彼此,这也就结了!” “哎呀。少爷还真是好算计!” 这边一对男女天雷勾地火。眼看就要在床上滚成一团。外间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煞风景地声音:“二少爷。凤姑娘。三姑爷刚刚带着他那个朋友去见老爷了。楚婆子正好看见。所以就来梅苑报讯。 老爷这些天从来没见过外人。二少爷要不要去看看?” 尽管刚刚还是意乱情迷。但听到这话。杨进才立刻一个挺身跳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凌乱地衣襟和下摆。他便匆匆出了屋子。见那个奏事地年轻媳妇正站在门边上。他便详详细细地问了一番。随即皱了皱眉。转身就对屋子里说:“凤盈。东厢房那边你看着一点。我去瞅瞅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方青那小子坏了满盘好棋!” “去吧去吧。这儿有我!” 高声答了一句。凤盈也不去整理酥胸半露地前裳。而是站起身支起窗户看了看。直到确定杨进才确实走了。她方才慢条斯理地束起了腰带。披上一件避雪地斗篷出了门。待到西厢房门口。她侧耳轻轻听了听。现此时完全没有动静。犹豫片刻就推开了门。然而。当看清了里头那情形时。她却不由得呆在了那儿。 所谓兰苑,顾名思义自然四处都是兰花。从室外到室内,张越一路看到了好些不知名的品种,若有若无地清香萦绕在鼻尖,倒也沁人心脾。然而,等踏入了那位杨家家长的寝室,满室药香就把花香驱散得干干净净,竟是平白无故让人感到心中一沉。 他原本还以为要和一个老狐狸打交道,但那个半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大约是完全了解了他的来意,在相见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就直截了当地道:“方青什么都对我说了,大人本是天子信臣,完全不用走这一趟,如今到这里来也不过是给我杨家一个机会。虽说这海上营生我前半生藏着掖着视若珍宝,但如今却好比是烫手的山芋,只恨甩不掉而已。” 能够重振惨淡地家业,能够维持松江富的名头长达二十年,杨善自然是精于决断地人,因此在女婿把所有事情摊开到台面上之后,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摆摆手示意女儿到门外头守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一条条地说起了海上的勾当。 “大明海禁多年,原有的通商港口悉数都被封了,几处市舶司码头也都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如今这货都是用小船运到近岸的小岛,再从小岛上用船运到附近的大岛。出海的港湾都是一些偏僻地去处,从浙江至广东,大约有几十条船上千人靠这条线吃饭。每逢宝船出海,沿海各岛就会全部清空一次,毕竟遇上宝船那就没命了。自然,这沿海一带还有海盗倭寇,船过境碰上的时候也是大麻烦。 “大凡秘密港口,多半在广东福建,这是宋元时海商繁盛地地方。而浙江一带,走货最方便地就是双屿、烈港、普陀,虽说船不少,可大多背后都是松江府我们杨家和宁波府严家。海船几乎都来自福建广州所造,即便是小船也是价格不菲,当初我出海那一艘就几乎用尽所有家财。自然,这都是极其隐秘地,那些船厂都在岛上,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也买不到。只不过,朝廷自从宝船出海之后,昭告各属国凡有私商一律呈报,所以这生意并不好做。常常有此地买货,然后易地起行的。” “咱们杨家背后地原本是隆平侯和城伯,还有其他几位勋贵,因为都是军中老人,家大业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军中颇有些根底,所以能瞒天过海。而严家占据了宁波府的好地头,却比咱们手笔更大,他们的后台乃是富阳侯,就是那位永平公主的儿子!只是如今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倚靠的是谁。” 这都是张越想打听地消息,即便是在听到富阳侯那三个字,他的脸上仍旧犹如石头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当杨善诚恳地说杨家有关于西洋和朝鲜倭国一带地海图,而且愿意全盘交出来的时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杨老也该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预备开海禁,若是从一个个地方开港贸易,朝廷正经抽税,商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那些海上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严厉查禁打击,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并不是下来查走私的,所以相比这些海图,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来海上,是否供不应求,一年总共能做多少生意?” 尽管张越这么说,但方青自打得知张越来到了松江府,就已经知道这位钦差别有重任。杨善活了半辈子,这会儿虽说吃不准,但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就我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出去地船应该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之数。而严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个浙江顶多一年也就二十来艘船出海。广东福建等地的私商大约比两浙多一些,大致算下来一年出去一百艘船地货顶多了,所带私货在各国自然是供不应求……” 正当杨善掐着手指头预备说出一个大体的银钱数目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诧异的他不禁转过了头,旋即就瞧见一个人闯进了门。看清了那张满是冷笑的脸,他顿时感到怒火上涌,捶着床板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 这时候,杨琳方才狼狈地跟进了门,而杨进才却看也不看恼怒的妹妹,昂着头嗤笑道:“老爷子连儿子都不见,还有工夫见外客,妹夫地面子倒是不小啊!咱们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传扬出去也是笑话,老爷子还请三思。咱们家当初走了这条道,如今要抛开不是那么容易地,老爷子就算不为咱们着想,也烦请为子孙后代着想,不要听了外人蛊惑!” “你……”杨善气得七窍生烟,猛地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声喝道,“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滚,赶紧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进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门,那脸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刚刚他往张越的脸上扫了一眼,已经认定那只是个乳臭未干地小子,更是恼火父亲只听外人的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忿,沿着夹道一路埋头直走,拳头越攥越紧,最后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恶狠狠地话语出来半截,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连忙硬生生截断了话头,又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方管事,你不是在屋子里喝酒听曲么?” “酒也喝过,曲也听过,如今应该办正事了。”方锐轻轻弹了弹衣角,见杨进才满脸阴霾,他便哂然笑道,“二公子既然已经觉得主人方可为倚靠,又何必为了家产的事情烦心?带了我去见你家老爷子,我想他一大把年纪了,定然知道何谓存亡才是。” 杨进才搭上这一条新的线也已经有小三年了,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寻常人,因此这一次面对一个性格迥异的对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方锐这么说,想起在父亲那里再次碰了个硬钉子,妹夫甚至带去了一个外人,他立刻抛开了那些顾虑,含笑点了点头。 “方管事所言不错,老爷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该有人好好给他分说一下利害。” 再次踏入兰苑的时候,杨进才恰好看到妹妹和妹夫领着刚刚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从正房出来,便带着方锐直闯了进去。待到两厢打照面的时候,他也懒得打招呼,正要越过他们上台阶进屋,却瞧见那个年轻人表情很有些古怪。 “方兄?” 方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张越,心头顿时巨震。然而,这一年多来他饱尝世事辛酸,早就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因此一惊之后便打了个哈哈:“想不到竟然能在这儿遇上元节你,真是人生何处相逢!你对舍弟的照拂我铭记在心,定当厚报,只不过今天我还有要事,以后再和你叙旧。二公子,你还不带我进去么?” 眼看杨进才笑呵呵地将方锐引入房中,张越渐渐皱紧了眉头,走出院子之后方才对方青问道:“这就是你那位二舅哥带回来的朋友?” “不错,莫非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还一起参加过会试……” 想到先前在北京方敬透露的那番话,张越渐渐把一条条线串连了起来,什么下江南为一位贵人打理生意,敢情方锐竟是在主持这样的勾当!心里搁着这么一个疙瘩,临出杨家之前,他少不得低声吩咐了方青一番。 纵马驰出杨家,走了不多远,他便勒住了马头,若有所思地对身旁的胡七说道:“既然今天被人认了出来,难保会遇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明天咱们到周边几个卫所去转一圈,把该办的事情一并办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天子加恩典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明年起,许海船从宁波府起易。(凡出入船舶,出前必先赴宁波市舶司登记,领取公凭引目,回航时仍须于航处住舶,违治罪。” 尽管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却无疑是轩然大波。海禁实行了将近五十年,再往前就是天下大乱战火纷飞,谁也不会惦记着什么往海外做生意。于是,即便是那些宋元时赫赫有名的港口大城,即使是那些年岁最大的老人,如今也早就记不得商船进进出出的情形,人们能记得的也就是无数宝船出海的壮阔场面。 庶民可以不记得,百姓可以茫然,但是,官员们却不能坐视。倘若说先前上书反对的奏疏犹如雪片一般飞入通政司,那么现在的奏疏就好似大暴雨,几乎堆满了通政司的半间屋子,每日分拣就要耗费好些人力无力。最让通政司官员感到无力的是,据文渊阁当值的某些书吏佐官私底下透露,这些东西都是内阁官员处理了,皇帝压根没看! 朱棣懒得看看这些,可张越送来的那份札记他却仔仔细细看完了。虽说他此次下旨之后才收到了这份札记,但在朝中物议不断的当口收到了这样一份东西,倒是颇有些快慰。 此时,借口风痹症作闭门休养的他闲适地坐在铺了厚厚毛皮褥子的藤躺椅上,再一次审视起了那一丝不芶的字迹,一面看一面心里琢磨着,眉头时而蹙紧时而放松,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扶手,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自然知道,无论是倭国朝鲜还是南洋诸国,都不擅长造海船,因此倭国朝鲜派朝贡使互市,几乎都是使用当初大明钦赐的几艘海船,而南洋诸国来使往往大都是随同宝船一同来。朝贡使名为朝贡,实则是贪图朝廷的赏赐。但即便知道,看到张越直言不讳地写在上头,他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胆大包天。 然而,后头关于开放宁波市舶司的诸多后续措施,以及各国对此可能产生的态度变化,包括朝贡使地多少都有相应的详细分析。即便是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朱棣,对于这样一份比先前数份条陈更专一更详细更明晰的东西,心底也有深深的赞赏。先前这样几份他都只是抄送了东宫,并未给别人看,此时却有心把这东西扔出去看看大臣的反应。 横竖都知道那是张越的手笔,顶多让风浪再大一些。这小子此时已经不在南京,那些文官们根本逮不到人,就让他们打嘴仗好了! 抬眼扫了一扫周围侍立地宫人宦官,朱棣便沉声吩咐道:“来人,召翰林侍讲学士沈度!” 年过六旬的沈度自然不年轻了,虽说是翰林侍讲学士,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只管誊抄不管草诏,也不知道有多少份金版玉书出自他的笔下。受召来到仁寿宫之后,得知这一回竟然是抄张越地文章,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荒谬感。 数年前初见时。他和弟弟沈粲以及杨士奇为了张越地表字争执了好一阵子。可以说是眼看张越从无到有一步步成长起来地。即便认为杜这个弟子相当不错。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地少年。如今竟然掀起了朝中最大地波澜? 尽管沈度对于开海禁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他却没有流露毫分。在内室坐下之后。蘸足浓墨便端端正正地在纸上提笔写下第一个字。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份寻常奏疏。但随着笔下出去一张又一张纸。接触到地内容越来越多。他也渐渐为之所动。待到提笔顿下最后一个字之后。他揉着酸疼地手腕。忍不住伸手拿起那一叠原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朕让你抄就是要让别人看地。” 正看得专心致志地沈度陡然间听到这声音。慌忙抬起头。看见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站在面前。赶紧放下那叠字纸躬身长揖。却没有贸贸然说话。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皇帝吩咐他起身。旋即又是一通话。 “像今天这样地稿子还有好几份。你年纪大了。今天誊抄完这份就算了。之后地逐日进来抄写。然后明出去。这些天堆积在通政司地奏疏不少。送进内阁地也不少。但你可知道为何没有一份能到达朕地案头?这些人口口声声都是祖宗成法。纵有举例驳斥也都是老生常谈没一丝新意。竟是没有如张越这样深思熟虑地。让朕如何收回成命?” 沈度带着沉甸甸地心思告辞出去。司礼监太监黄俨却在这时候进了仁寿宫。由于郑和与张谦一心一意都在忙活四司八局十二监地人事。插不上手地他索性就常常在朱棣面前晃悠。仗着乃是当年燕王府所剩无几地老人之一。他每次都是装作懵懵懂懂地模样提一些昔日旧事。结果自然而然唤起了朱棣念旧地心思。这主从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皇上。” 正在暖阁内来回踱步的朱棣骤然之间听到这 顿时侧过了头,见黄俨一掀袍角就要下跪,顿时没道:“老货,正旦将近,朝鲜的使节已经来了,礼部那儿正在接待,你不去帮忙管管,成天也不过问本监的事情,就知道往朕这儿跑!起来起来,朕看不惯你那颤颤巍巍偏要往地上跪的模样,才多大岁数就和七老八十似的!” 黄俨早就料定了朱棣的心思,此时趁势站直了身子,因笑道:“老奴怎么能和皇上的龙马精神相比,自然是老了不中用了。老奴这会儿可不是没事跑来打扰皇上,是贵妃娘娘刚刚吩咐人往英国公府送东西,所以臣来禀报一声。这英国公好容易有了子嗣,如今自个却还镇守宣府,眼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正月了,这赏赐和其他功臣仿佛不好同例?” “唔,要不是你这个老货提醒,朕险些就忘了。” 朱棣这几日忙于开海禁的事情,虽说之前有人报过英国公府添丁的事,但他一会儿就忘到脑后去了。 沉吟片刻,他便吩咐在往年赐功臣旧例之外再添紫貂皮大氅一件,强弓一张,瓦剌贡良马六匹,最后又添上了福寿双喜纹样的宫绸二十匹。 黄俨一面听一面重复,到最后竟是眉开眼笑,仿佛赏赐的是自个儿,末了他又凑趣地笑道:“英国公的这根独苗一落地就是铁板钉钉的嗣国公,自然是不必加恩了,其实之前皇上地恩典就实在是说不完。不是老奴说胡话,自古以来,像皇上这样待功臣的恰是绝无仅有,怪道各家勋贵都足了劲调教下一代,比拼的就是子孙的本事!” 要说善待功臣,朱棣素来自负第一。别说汉高祖刘邦和自己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还不是铲除了好些功臣?他派这些功臣镇守边疆,同时又派中官作为镇守太监在那里作为监军,两相制衡之下,自然而然就善用了这些随自己打天下的功臣。 然而,他更希望看到地则是功臣子弟有出息,黄俨这话无疑搔到了痒处。想到张越也算“功臣子弟”,他愈神采飞扬,预备再赏赐些什么时,他忽然想到之前该赏的已经都赏了,沉吟良久,他才猛地想起之前微服造访武安侯府时曾经见过张越兄弟。 “张攸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经入值宿卫,张越也已经是五品官,朕倒是记得张家长房长孙张赳还未入仕。张信一时半会还得在交趾,这样吧,传旨赐张赳荫监生。” 尽管刚刚说那席话完全是别有用心,但黄俨哪里能想到朱棣忽然起了爱屋及乌地心思,心中极其不以为然,面上却满脸堆笑连连称是,又变着法子颂圣了一番。 趁着朱棣龙颜大悦,他方才又笑呵呵地说:“皇上刚刚赐了英国公紫貂皮大氅,老奴倒是想起皇上当年也曾经给过张越这么一件,那会儿是因为什么缘由来着……对了,是皇上嘉许他懂礼仪分寸,不曾趁着皇上私访的时候揭寿光王的短。等到他这次办完差事从江南回来,这成是榷场博买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上店面柜台货卖!” 今天七千五了……求一下推荐票,顺带求一下月票_(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惊变 上时的天色早已一片昏暗,吴巷老街挂起了一排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喜来客栈中的厨子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忙忙碌碌地备办起了晚饭,而跨院中的灵犀则是和琥珀在一起收拾东西。生性活泼嘴快的秋痕得了张越的吩咐,这会儿正在外头向老板褚云问东问西,旁边两个正在扫地的伙计也时不时插上一句话。 “老板,听说这浙江沿海一带常常闹倭寇,这倭寇可来过松江府?” “这倭寇自打洪武年间就不曾断过,虽说这从北到南沿海都有,但浙江偏偏最多,年年都要闹腾一回。咱们松江府算是江苏,却不怎么招惹倭寇,只前几年闹腾过一回在上岸的也就是几十个人,没多大工夫就给官军打下海了。只苦了海边几个渔村,损失倒是不小。” “大家口中都倭寇倭寇的叫着,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倭人?” 一旁的范狗儿忍不住插话道:“那还有假?一个个都是剃得那么难看的头,嘴里全都是叽里咕噜咱们听不懂的话,肯定都是倭国那边过来的贼子?姑娘你可是在担心倭寇?放心,我打记事起松江府就只有那一回闹过倭寇,就算有,大冷天的也决不会跑到咱们松江府上海县来,毕竟这儿是城里!咱们这又没有收棉布的客商,就咱们这些客栈有什么油水……” “臭小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褚云本还觉得范狗儿机灵,听到最后那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人撵走了,他这才对秋痕赔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咱们这海塘边上一共有四个千户所四千人的军备,就算倭寇真的来也讨不了好去!您就尽管在咱们这儿住着,江南乃是朝廷的财赋之地,出不了事!” “你这保票打得不错,住店的客人要是听你这么大约都心定了。” 瞧见张越从侧门进了大堂,褚云连忙笑脸相迎:“公子,要不是咱们这儿确实安我敢随便打保票?托您的福,这下午咱们店里又住进了两拨客人,一位是打淮扬来预备上宁波府去的商人,还有一位出手豪阔的公子。对了,您这几天日日出门,都是往杨家去?” 去过一趟杨府之后。张越这十几天只带了一个胡七跟着。\凭借锦衣卫北镇抚司地腰牌去了好几个卫所----横竖这一次是6丰给地东西。他也不怕有人看出自己和锦衣卫有关联----一大圈转悠下来。他不禁感到。如今大明沿海地备倭卫所虽不至于没有战斗力。但较之此次护送他南下地京营仍是相差不小。毕竟。太平盛世奢望处处精兵是不现实地。 除此之外。他还从锦衣卫得到了一个让人震惊地消息。那就是数日前永乐皇帝朱棣忽然下旨从宁波市舶司试行开海禁。引起一片哗然。尽管官面上地消息还未到松江。但私底下地渠道应该极快。料想该知道地人都已经知道。该使地手段也该要使出来了。 此时。他颔一笑。就在柜台旁地一张桌子前坐下。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口气:“我哪里敢天天往那里去?就前几天走了那么一趟杨家大宅。不过是应人家之请去拜见了杨老爷子。结果那位二少爷就看我好像是仇人似地。真是好没来由!听说杨老爷子想让两兄弟以后仍然一块过。他却执意要分家。兄弟之间何必如此!” 之前见着杨家那位姑爷亲自来拜会张越。褚云就隐约感到此次住店地这一拨主儿有些来历。此时听见这话。他更觉得自己猜测没错。此时附和了一句之后。他便看了看四周。见几个伙计都上了后头去打扫。便索性在张越旁边地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那位杨家二少爷地手段厉害着呢!听说他从前管家里地布庄生意时。几家对手都是莫名其妙地连连遭祸。不是房子被烧是家里死人。虽说官府没查出事情和他有关。但到最后人人都说他是瘟神。因为这一条。杨老爷子这才把人派去管外地地产业。所以他三天两头不在家。他还老是抱怨杨老爷子太过保守。杨家在江南及不上宁波府严家地风头。公子你初来乍到。还是不要管杨家地事情为好。” “松江府杨家那位老爷子倒是极有气魄。只不过儿子实在是不成材。这当口家产还有什么好争地?朝廷刚刚开了海禁。以后挣钱地路子多地是。用得着盯着祖业?要我说。杨老爷子调教儿子不行。选女婿却有眼光。他那个女婿比两个儿子强多了!山东方家如今好大地名头。听说淮盐里头他们也要插上一档子。” 随着楼梯上一阵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这一番中气极足的话便清清楚楚地传了下来。张越抬头一瞧,只见走在前头乃是一个身穿茄紫色潞绸小祅的年轻人, 摇着一把素色山水折扇,面如秋月唇角含笑,只是说不出地傲气。而说话的则是落在后头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脸上满是和气地笑容,但笑容中却有那么几分自负。 那年轻人从楼梯上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张越一番,目光立刻落在了旁边的秋痕身上,那把折扇倏地一合,旋即对张越傲慢地点了点头:“你就是包下小跨院,让我们只能住二楼上房地那个人?刚刚我在楼上听见底下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却不想倒是一个美貌的丫头,颜色竟是生得更不错……啧啧,我出五十两纹银,你把人让给我如何?” 秋痕听得又羞又恼能地张了张口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张越丢来的眼色,想到素来在人前的规矩,只得强自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在一边自顾自地生闷气。 正暗自诅咒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时,她就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既然尊驾喜欢以银钱论人,想必眼力也不差,不妨看看我身上这件大氅价值多少?” 那年轻人出身富贵,素来眼高于顶,闻听这话顿时嗤笑了一声。见张越那大氅看上去黑不溜秋毫不起眼,他便哂然笑道:“不过是寻常货色罢了,顶多值十几贯钱。”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个中年胖子却走上前来,细细地往张越肩头端详了一番,当即眼睛一亮:“俗话说北有姑绒,南有女葛,这仿佛是极品的兰州姑绒?啧啧,这位公子,你这件大氅怕不得用上一匹料子,足得数百贯钱,真是好气派!” 张越见那年轻人脸上一僵,这才淡淡地“就是几百件几千件这样的衣服,也及不上我这爱婢的一个小指头。” 此时此刻,除了那中年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仍在猜度张越身上那件大氅的做工来历,无论那年轻人还是老板褚云都呆住了,秋痕则是满面欢喜,直到看见张越没好气地冲这边丢了个眼色,她这才转身一阵小碎步溜了回去。眼看这边厢气氛僵持,那中年人连忙干咳了一声。 “王公子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张公子还请不要见怪。”他乃是极其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角色,打了一句圆场便轻轻巧巧岔开了话题,“听掌柜张公子乃是受父命到松江府预备做生意的?说起来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朝廷开海禁就急急忙忙赶了来,想不到居然有人比我还快!只不过你在松江府一停就是几天,难道不急着去宁波?” “出行还带着美婢,想必是在松江乐不思蜀,哪里还惦记什么大事?”生平头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讥讽,那年轻人也不顾那中年人正在打圆场,恼恨地撂下了一句风凉话,随即便一甩袖子回身上楼。走了几步见那中年商人不曾跟上来,他不禁恼羞成怒,冷冰冰地问道,“老马,你到宁波之后可还要我为你引见那位汪公公?” 那中年人原本瞧着张越仿佛很有些背景,想要拉拉交情也好为以后打点打点,谁想到这位好容易结交上的王公子竟然会摆出这样的态度。尽管心中恼怒得很,但他一介商贾,却不敢得罪这么一位要紧人物,只得向张越歉然一笑。 对于这种情形,经营客栈多年的褚云已经是见怪不怪,因此站在柜台后头只不作声。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连绵不断的铜锣声,一下子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他也顾不得这边其他三人是什么反应,一个箭步从柜台后头窜了出来,疾步冲到了门口。 “倭寇来了,倭寇来了!关好门窗,各自防备着!” 随着铜锣声越来越响,这寂静夜空中的嚷嚷也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褚云顿时感到头皮麻,待转过头时,他就只看到店内那马姓商人和那位王公子都是呆若木鸡,而张越已是疾步冲了出来,旋即就越过自己到了街上。 影影绰绰看到那个手拿火炬夫已经是撒腿跑得没了影,张越不禁拧了拧眉。下一刻,他就察觉到里头又有人奔了出来,回头一瞧,却见是胡七和朱瞻基调拨给自己的四名护卫。借着客栈前灯笼的微光,他看到那四个护卫都是死沉着一张脸,于是便冷静地话道: “刚刚褚老板都已经说了,松江府很少有倭寇,这时是不应该有倭寇,而且上海县有城墙,倭寇应该不可能进来!我之前去过宝山所、吴淞江所、南汇咀中后所、青村中前所,防戍都还算严密,就算来了倭寇也应该能及时反应。总而言之,先不用着慌,你们都是府军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手,先下门板固守,备好火铳刀剑!” 第三百二十七章 疑团 明开国以来便有倭患,自洪武年间开始,哪怕是封了赫赫功臣,也常常会被皇帝派到沿海一带捕倭备倭,但仍是难以应付倭寇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范围滋扰郑和宝船屡下西洋的同时,甚至还曾经奉朱棣旨意前去问罪倭国,但仍是收效甚微。 原因很简单,大明海禁森严,除宝船之外沿海各地卫所少有海船。而沿海各岛除了个别大的之外,都没有明军驻扎,于是有些成了私商的港口,有些成了方国珍张士诚等人遗部和倭国流浪武士汇聚之地。 两股人既有争斗也有利用,利益恰是纠缠不清。 毕竟,这倭寇不是凭空生出来不可能每次劫掠都从日本直接坐海船过来,他们需要补给,所以,那些海上私港和岛屿就成了补给地和集散地。除非天子一夕震怒派出大军坐船出海扫荡,否则就是官军大胜,也不过治标不治本而已。 由于几个更夫尽心尽责地敲响了铜锣,因此整个上海县几乎是一下子从沉睡中惊醒了过来。几年前虽说闹过一回,但毕竟和城里无干,平日里也只是听说过倭寇如何如何凶残,当骤然间有人叫嚷倭寇来了,无数人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深更半夜无处可去,人们能选择的只有在门板后头堆上所有能挪动的家具,然后拿出菜刀一类的利器提心吊胆地防备。 这会儿的喜来客栈中也是乱成一团。张越反身一进来就立刻指挥胡七等人下了门板,而老板褚云在最初的惊慌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吩咐伙计们将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拦在了门边上,同时把厨房里的几把菜刀都找了出来人手一把。那位淮商马钦久虽说惊惧,但看见张越泰然若定,干脆把随行地两个护卫两个伙计都叫了过来,一股脑儿交给了张越使唤。 王全彬脸上完全没了血色,虽说随行的四个小厮一个丫头都下楼满面慌张地围在他身边,但他只是神经质地在那儿喃喃自语:“不会那么倒霉倭寇就算来,也不可能偏偏跑到这儿来……狗东西,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情,我何至于离开扬州到这种见鬼的地方来!” 面对王全彬的破口大骂,马钦久面色登时一黑,但这种时候,他实在是没精神和一个不可理喻地家伙折辩。见大门口的桌椅凳子已经堆起了老高,中间空地上堆了乱七八糟地障碍,柜台后头也用各色杂物堆成了一排半人多高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一侧头,他就瞅见张越带着几个人从那边的侧门进了大堂,除了前头那几个精悍汉子搬了两口大箱子之外,还有三个年轻丫头。而这帮人进来之后不多久,立刻就动手堵住了侧门。 张越却不管马钦久心中在盘算什么,指了指刚刚用各色木器搭一个藏身之所,示意灵犀三女过去躲藏,他就一把掀开了其中一个箱盖,抓起了其中的一把宝剑。在其他人大为震撼地目光中,胡七又从里头慢条斯理地取出了数把刀剑,之后则是四把铜火铳 见张越那四个护卫把火铳搁在柜台上,熟练地往火铳中装填火药,随即又将出鞘的刀剑摞在柜台上,褚云和几个小伙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地马钦久也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两腿渐渐打起了颤。这会儿倭寇的威胁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他们唯一想知道的是,这群出门又是带丫头,又是带足了全副杀人凶器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来路?就在这当口,胡七忽然张口说出的一句话是让众人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惊骇之中。 “眼下别地都不怕。就怕万一真地倭寇冲进城。四处放火烧屋。那就麻烦大了。” 此时此刻。刚刚还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地王全彬陡然之间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那我们呆在这里岂不是要等着被活活烧死?不行。我不要呆在这里等死。我要离开这儿!来人。都跟我走。我这条命不能丢在这种鬼地方!” 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绕过各种障碍往大门那边冲去。身后四个小厮却是一动不动。哪怕是那个颇有些姿色地丫头也丝毫没有上去跟随地意思。反而在主人动手搬东西地时候出声提醒道:“少爷。这时候谁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形。出去了反而更糟……” “闭嘴。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王公子越闹越不像话。张越不禁眉头一挑。沉声吩咐道:“胡七。把这个家伙打昏了扛回来!” 周遭人只看到一条人影从柜台后面忽然窜了出来。轻而易举绕过各种障碍来到王全彬身后。一记狠狠地手刀击了过去。一声闷响过后。他就如同背大米似地把人扛了回来。仿佛扔垃圾似地随手往地上一扔。随即便再也没有看上一眼。面对这种情形。王全彬地那个丫头满面苍白直打哆嗦。其他人也是个个腿肚子抽筋。但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也知道等了多久,沉寂的夜晚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喊杀声,不多时就是惊呼声和惨叫声。倘若说刚刚这大堂里的人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这时候,什么侥幸心理都完全落了空。没有几个人还能好端端地站着,甚至连手握菜刀的范狗儿都已经一**坐在了地上。 尽管知道杜所赠的乃是一把好剑,但张越从来没有使用的机会,这时候长剑出鞘,他忍不住也感到了一种微微的战栗。当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敲击和喊叫声时,他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身旁的四个护卫已经打起了火石。 一块块结实的门板在巨力敲击下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伴随着砰砰砰的嘎吱嘎吱声更是让人地心脏不堪重负。终于,其中一块门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从中间断裂了开来,紧跟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倏忽间,几条打扮古怪的大汉嚷嚷着某些让人听不分明的话,奋力推开那些拦路的桌椅冲了进来。 “看准了,打!” 一声令下,四把铜火铳不分先后地打了出去。尽管这年头在战场上火铙的射程不过三五十步,除非是齐射,否则准头极其有 这柜台后头到大门不过是十几步远的距离,那一个个靶子。 火光过后,就只见几个人已经躺倒在了地上,而胡七已经是如同幽灵一般提刀窜了出去,唯一一个还站着地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背狠狠砸在脸上。 眼看胡七和刚刚一样一溜烟扛了一个人回来,其他人顿时把身子往里头挪了挪,那模样就仿佛见了鬼似的。眼见门外暂时没人冲进来,张越不禁对这初一遭遇地战绩深感满意,转头瞧见胡七蹲在地上拿绳子把人牢牢捆了,而四个护卫已经开始第二次往铜火铳中装填火药,他便攥紧了剑柄,单腿屈膝跪在高高的柜台后头,死死盯着外边。 这平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良久,大门口又出现了几个人影。大约是看到了横在门里边那几个死活不知的家伙,那几个人都只是在门外边晃悠,不敢轻易进入,直到汇集了约莫十几个人影,方才再次有人悍然闯了进来。 砰砰砰---- 趁着那些人犹豫的当口,四个护卫已经点燃了火铳的火绳,趁势将第二次地弹药全数倾泻了出去。这一轮之后,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拔刀一跃而出。一时间,整个大堂内只听到刀剑交击声、惨叫声和惊呼声。待到硝烟散去,大门口横七竖八满了人。尽管火铙并不一定正中要害,但之后的刀子却不是吃素地,此时此刻能站着的倭寇恰是一个也没有。 由于两次连射时间相隔极短,因此张越轻轻摸了摸那四把铜火铳,现这些已经热得烫不能再用。即便如此,火器的巨大威力仍然让没有见识过这些的褚云等人大为惊讶,于是看到那四个凶悍的家伙手持腰刀左右掩藏在门口,他们那骤然经历大起大落的心竟是完全麻木了。即便看见其中一个人影在默立许久之后忽然闪身窜出了门,众人也只是面面相觑。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那个娃娃脸地护卫方才回转:“公子,倭寇已经没了。” 尽管这时候应该是松一口气,但张越却本能地问道:“外头一个人都没了?” 朱瞻基既然肯拨人给张越,所派的自然不是那些不入流地。府军前卫这支幼军乃是当初朱棣专门挑选那些军户的适龄子孙补入,又选京卫当中身手最高地军士作为教习,如今一应士卒的年龄全都不到三十岁,而这四人正是五千幼军中地佼佼。听到张越问,那个娃娃脸的护卫便肃声报“这条街上的其他客栈饭庄都已经没有动静,大街上不见有人。” 难道这次就这么十几个倭寇? 张越正暗自沉思的时候,脚底下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怎么会有火器!” 听到这个剃了大半光头的汉子竟是口吐汉语,原本就心中怀疑的张越倏地一惊,竟是一下子揪起衣襟把那个百多斤重的人拎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问道:“你不是倭寇!” 那人刚刚被胡七重重一刀背打在脸上,这会儿脸颊肿得老高,见张越神情凶狠,他顿时给吓得一哆嗦,旋即便高声嚷嚷了起来:“饶命,我真不是倭寇!我们只是趁着倭寇来的时候来闹一闹。你们先头打死的那拨人和咱们不是一块咱们……咱们真不是倭寇!” 原本就心中怀疑,刚刚见这汉子汉语流利不像是倭人,张越几乎已经断定这一拨倭寇必然别有玄虚,此时听到此人声称是趁着倭寇来袭跑到这儿来闹事,他不禁感到心头咯噔一下,干脆提起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说是趁着倭寇来袭方才到这里闹事,难道你们事先知道倭寇要来?” “不不不,我不知道……”那汉子这才现刚刚说漏了嘴,连忙想要改口,却不料张越那锋利的长剑竟是一下子划伤了他的右臂,顿时大骇,“公子饶命,咱们只是事先听到了一些风声!那些倭寇的船原本就靠在大衢山和羊山等几个岛上,咱们当家的正好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接到那笔买卖之后,咱们就趁着倭寇进犯之前偷偷进了县城……他们说公子您是商人,咱们是猪油蒙了心被人骗了!咱们也没想杀人,只是想闹一闹而已!倭寇眼下应该还在城外,前头那些人是谁,咱们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尽管尚不能完全确定幕后指使是谁,但张越已经隐隐约约感到,这次倭寇来袭若是应对不好便是大麻烦。况且,既然沿海不安定常常有倭寇进犯,那还怎么能开海禁?朝堂那帮反对只怕声音要更大了!想到这里,他便丢下了这个没胆的家伙站起身来。 “你们四个守在这里,胡七,跟我去上海县衙!” 听到这话,那个娃娃脸的护卫立刻就急了:“公子,这条街上虽说没了倭寇,但谁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时候出去太危险了一您出了事,咱们怎么向皇……交待?” “上海县的城墙过三丈,倭寇应该难以轻易进来。不过,松江府多年没闹过倭寇,如今的上海知县也未必应付得来,这县城的守城营若是真的让倭寇入了城,结果便不堪设想。这样吧,你也随行跟着我,他们三个留下。” 张越二话不说系好了大氅,还没走上两步,他就感到有人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一看竟是秋痕。见她脸上泪痕宛然,正拼命冲着自己摇头,他便一个个掰开了她的手指头,随即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良久才笑着松开了她。 “你和灵犀琥珀呆在这儿,有他们几个在,自保足够有余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又不是明刀明枪上阵拼杀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胡七就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来,尽管那奉命留下的三个护卫再不乐意,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三人上马疾驰而去,随即就开始搬运门口的那些尸体。尽管是府军前卫的幼军,但他们却随朱瞻基参加过第二次北征,对于杀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瞧见他们冷冷的检查尸体,有的拨在一边,有的则是直接扔到大街上,柜台后头的那些人顿时直冒寒气。 s晓月听风《江山媚》号1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最艰难的一晚 如先头褚云所说的那样,大明立国以来就有倭寇,从辽东、山东、浙江、福建到广东,几乎囊括了整条沿海线。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然而,整个永乐朝受害最多的却是浙江的温州府和台州府。松江府隶属江苏,在沿海诸府中还算靖宁,因此当大半夜被人吵醒,满心恼火地见了一个巡街衙役,再听说是倭寇来袭的时候,上海知县张守约一下子就懵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派出更夫满城示警,随即又下令召集所有衙役。 “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怎么会有倭寇?” 不但县太爷乱了方寸,就连刚刚被紧急召到县衙的数十名差役也都是六神无主。五六年前倭寇倒是来抢过一次,结果海边的两三个渔村死了几十个人被抢了不少财物,县东南的渔民也受害颇大,所幸卫所出兵及时赶了倭寇下海,这么一件事甚至不曾报到了布政司,更不用说惊动天听了。毕竟,比起一年前倭寇在松门卫的那场屠杀,这几十个人的死伤算不得什么,报上去惹得天子雷霆大怒又是何苦来由? 站在县衙大堂门口,张守约茫然地看着黑蒙蒙的天空,心里直苦。人家说是县城县城,问题是松江府上海县和华亭县都是有县没有城,毕竟这里从来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时此刻,他猛然间想起一年多前倭寇陷松门卫是正月,那时候也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为了这事,皇帝震怒之下杀了分管台州府的按察司佥事石鲁。如今要是倭寇还是和前一次一样打一票就走,他兴许还能找借口抗过去,但倘若倭寇冲杀进来滥杀一气……他那是死定了! “大人,大人,守城营地秦百户来了!” 这明军上下好几等,第一等自然是京营京卫,之后才轮到分镇边地地各军、备倭的卫所、屯田军、罪余充役军等等,这守城营平日里只管看守城门巡守城墙,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上海县因为没有城,这守城营的军器配备倒是比那些城池的守军强一些,但人数终究有限。这位秦百户的军职来自于世袭,平素没打过仗,这会儿那煞白的脸色和张守约有得一拼。厮见过后,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竟是同时冒出了一句话。 “大人看怎么办?” 闻听此言,别说是两个当事人愣了,就连四周围的差役捕快等等也全都愣了,继而便是面如土色。就在这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头又一个门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还不等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大人,大人,外头有……有人自称是……是锦衣卫……” 要是平日里遇着下属这么结结巴巴说话,张守约必定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上去,但此时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他却好似抓着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点头道:“快,快去请那位大人进来……算了算了,我亲自去迎,秦大人,咱们一起去,到时候那位大人问话也好有个准信。” 数年前倭寇来犯地那一回,秦百户压根连倭寇的影子都没瞧见,这会儿只希望有个能做主的人,闻听此言顿时把头点得同小鸡啄米似的。和张守约并肩匆匆走到大门口,他就看到门前站着三个人,两个护卫模样地汉子腰挎佩刀,居中的那个年轻人则是手拿宝剑。虽说借着灯笼地微光看不清人家的头脸,但他好歹能看出人家并不慌张。 “谁是上海知县?” “下官正是上海知县张守约!” 看到那个头戴乌纱帽身穿官袍地中年人上前忙不迭地行礼。张越不禁皱了皱眉。在衙门口站了这么一会。看到里头那院子里一片乱哄哄地场景。他自然知道这县衙已经乱了方寸。当下他也没工夫说什么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倭寇来了。除了让更夫沿街敲锣示警。你还可还有其他应对方略?” “下官……”张守约脸上红了红。随即就索性豁了出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这整个县衙地差役捕快总共也就三十几个人。守城营地兵卒大约也就是百多人上下。这位是守城营秦百户。大人不相信可以问他。” 眼见张守约这会儿竟是把皮球直接踢到了自己这儿。那秦百户登时在心里大骂了起来。旋即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大人。咱们这守城营只有百多号人。因为没有城墙。平日里训练也少。就算全部拉出来和倭寇只怕也没得拼。沿海既然有好几个卫所。若有倭寇上岸。他们责无旁贷。咱们也只能尽尽人事而已……” 听到这秦百户如此说。张越不禁大怒。但此时此刻他能够依靠地也就是守城营这上百个人。因此不得不给他们打气:“我在吴巷老街只用了五个人就格杀了十几个来犯倭寇。足可见这倭寇没什么好怕地。 据我审讯了唯一地一个活口,他坦白说上岸的就他们几个人,其他倭寇聚集在大衢山和羊山一带,今夜必定来犯。守城营不能单单尽人事,而张知县也不要一味说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地话!沿海四个卫所不是虚设,海上有船就必定有火光,他们的望哨不是用来吃干饭地,一定会派兵迎击,哪怕有几个漏网之鱼过来也是有限。” 张越前头那些分析张守约和秦百户可以不在乎,但那句格杀了十几个倭寇却让他们精神 两人对视了一眼,见张越胸有成绣,他们立刻同时脑袋和前程的可能性。虽说仍是惊惧害怕,但这当口也不得不豁出去,于是,两人便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说:“但请大人分派,咱们一定遵命行事!” “很好,张知县,单单是更夫示警并不够。你现在立刻把衙役撒出去,每五个人一组,从东边开始一条条街敲锣喊话。告诉百姓卫所已经出动,让他们不要惊慌,把家里头能用来抵抗的刀具铁器都备好,一旦现可疑人等就四邻互相呼应。我和秦百户带守城营守在东南隅,如果有漏网之鱼进来,我不指望差役捕快能够以寡敌众,但以众凌寡这种事情总该能办到吧?总之,城里头我就全交给你了,若是闹出什么烧房子地勾当,我唯你是问!” 撂下这话,张越也不去看呆在那儿地张守约,径直对秦百户说道:“带路,去守城营!” 秦百户还没从张越刚刚那一通疾言厉色的话中回过神,结果话头就转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好半晌方才转过弯,连忙吆喝着吩咐随从牵马。他自顾自地上了马,又把刚刚带来的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块儿,完全没注意到张越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按照那上海知县张守约的说法,守城营总共才百多人,这个百户跑到县衙来一回就拉了十二个人,那这会儿营地里头还能剩下几口人?强忍此时骂人的冲动,张越带着胡七和那个娃娃脸护卫匆匆上马,旋即冲秦百户等人扬了扬鞭子示意带路。 这边一大伙人呼啸而去,张守约却是欲哭无泪。就算张越说倭寇能过来的未必多,但是要他让县衙差役捕快抵抗倭寇,这能行么?这帮家伙平日催逼钱粮税赋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起劲,但奢望他们去抓倭寇…… 正气急败坏的时候,他却忽然看见那边一骑人折返了回来,细细一辨认恰是那个自称锦衣卫的年轻人身旁地娃娃脸护卫。尽管猜测不出对方莫名其妙折回来的用意,但他还是赶紧笑脸迎了上去,却不料对方根本不下马,而是运足了中气吼道: “这倭寇也没什么可怕的,在吴巷老街老子一个就杀了三四个!大人说了,倘使你们碰到倭寇,每杀一个赏宝钞百贯……不,赏纹银十两!别想着杀民冒功,我们可是锦衣卫!” 眼看这一骑再次转身绝尘而去,张守约不禁转过了头,瞧见那些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差役捕快们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地表情,他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会儿应该做什么,连忙上去又是一番激励许愿,不多时,一群鼓足了勇气地差役和快手就从县衙蜂拥而出。良久,站在县衙大门口的张守约方才醒悟到一个事实,顿时气急败坏地一跺脚。 “这人都走了,县衙就没人管了?来人,锁上大门,把那两口大水缸挪过来堵着!跟老爷我上房顶居中指挥!” 这一晚上恰好没有月亮,天空云层又厚,甚至连一丝星光也无,唯有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炬方才能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张越赶到东南边的守城营之后少不得狠狠来了一番鼓动,自然还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一套这当口,他也顾不上事后有没有人说他是逾越职权,只能先干了再说然而,他随手拉开那张守城营军士拿上来的弓箭,顿时顿时皱起了眉头。 轻飘飘的弓软绵绵地箭,就算射出去也跟和人挠痒痒差不多!倘若说他前几天去过的那四个卫所只能算二流兵马,那这守城营就连三流都比不上!唯一幸运是,这些人的腰刀总算不是大铁片子,至少砍人还是没问题地。 “大……大人,你……你看那边!” 听到这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张越不禁更加恼火,然而,当他看见那星星点点晃动着地几点火光正冲这儿来,他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距离上海县最近的宝山所能够及时现倭寇派兵阻截,否则单靠这么一点人自然是以卵击石。 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运气好! 回头扫了一眼守城营众兵,看到秦百户战战兢兢,其他的军士倒还把持得住,他顿时大喝道:“看到那火光没有,那才几个人?倭寇坐船过来又跑了这么一段路,战力必然大减,只要咱们拦住他们,卫所精兵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倭寇自然就溃了!还是那句话,到时候凭倭奴的脑袋来报功,十两纹银一个脑袋,你们下半辈子能过得怎么样,就看今天了!” ps:好吧,我承认我孤陋寡闻,今早百度想查一下县城的城墙有多高,结果骇然现,松江府上海县直到嘉靖三十八年实在扛不住倭寇一次又一次来,这才朝廷拨款一小半群众出资一大半筑了一座土城,而华亭县更是崇祯的时候才筑城,怪不得东南倭乱常常死那么多人,敢情连城都木有于是,前头改动了几处小地方,既然连城都没有,就别提城墙了。不过话说回来,根据资料,倭寇最多的是嘉靖年间,其次是洪武永乐年间,明朝中间的很大一段时间是基本木有什么倭寇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上阵父子兵 朱门风流第三百二十九章上阵父子兵 夜时分。太仓刘堡中所的了望台上。一个中年人栏远眺。冬日的寒风兜头兜脸的吹了过来。将他身上那一厚厚的大氅吹作响。他脸色暗沉。脸上布满了刀刻一般的纹。那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尽管隔着这样大老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岸的情形。但他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里。直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卫士匆匆从台阶上奔上来。 “大人。高塔上的哨探来报。海上有火光。很可能是有倭寇要登岸。” “倭寇?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船呢?” “如果按照以往打探到的情报。船大约停泊在横沙一带。” “好。传令下去。船扬帆。把那些倭寇的船截下来。看这些家伙往哪里跑!” 随着一声声传令。整个刘河堡中所顿时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尽管此次捕倭的船只和军队调集了好些时日。但为了避免泄露风声。上下人等很是费了苦心。好在刘家港素来就是宝船停休之的。因此只要宝船下西洋回来。这里就会停泊数以百计的船。几十艘船趁夜扬帆出港实在是不甚起眼。只有镇海卫负责调兵的指挥使和几个千户方才知道其中玄虚。 那边刘家港几十艘船趁夜徐徐驶的时候。这边宝山所亦是在调兵遣将。尽管那位李千户正在趁夜招待客但听说了望台上巡守士的奏报他却不敢慢。赶紧召集麾下士卒。结果倒是的了那位一直漫不经心的贵客几句赞赏。此时临出前。他仍是扫了一眼那位披着黑色大的贵客。直到对点点头方才清了清嗓子。 虽说同样是千户他这种的方卫所的的头蛇怎么比的上人家的宿卫出身怎么比上人勋贵子弟的身分?于是。面对还算整整的人员。他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倭好些年都不敢来犯境了。这次既然来了就不要放走一个!” 如其来的倭寇让松江府沿海的好几个村子陷入无穷无尽的惊惶之中。为了打鱼方便。他们都是在海塘边上结村而居。然而今天却遭了灭顶之灾。相比县里那些砖瓦房。们那些破烂的木头屋子根本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倭寇。肉之躯更是挡不住那闪亮的钢刀。即便如此。眼看没了活路。仍然有好些村民拿起了家里的头钉镰刀奋力抗争但更多的的方是一边倒的杀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血腥。 正当一个嗷嗷直叫的性起的倭寇凌空一刀朝一个老汉劈下的时候。就只听嗖的一声。也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冷箭。恰中他的后背上。眼看那狞恶的倭寇一头栽倒在的。尽那老汉被那砍偏的一刀在肩膀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仍是往来的方向望去看见黑夜中那黑压压的一群军士提刀冲了上来他竟是一下子瘫软在的。脑袋一片空白。 几个浑身沾满鲜的倭寇一回头看见有明军出现顿时大声嚷嚷了起来。又张牙舞爪的举刀迎战。为的一个矮个汉子最是凶悍。眼看五个人朝自己包抄过来。他仍是一声厉喝。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刀光。径直朝最前头的那人劈去。眼看这一刀的去势足以将那军士劈成两半。却只听叮的一声。斜里竟是恰恰一刀挑在了他的刀锋上。紧跟着。他就感到小腹上传来了一股巨力。竟是给硬生生踢飞了出去。 “杀!” 那五个军士被刚刚那匹练似的一刀给吓的一哆嗦。直到听见那身穿黑色大氅的军官暴喝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再看看的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们的眼睛渐渐红了。立刻抛开其他思量扑上去厮杀。很快。从四周加入战阵的明军越来越多。原本还能相持的倭寇见此情形。立刻便祭出了一直以来最强的法宝----跑。 倭寇素来就没有什么组织性。这一跑自然是四面逃窜。即使刚刚赶到的明军是他们人数的数倍。但包围圈原本就颇有些松散。尽管奋力截杀。仍是给跑掉了数。几个被眼前惨状深深刺激的军士提起刀就想追。却给为的军官喝令停了下来。 “先不要去追逃掉的那几个。留下十个人在这里镇守。其他的跟我赶去上海县!” 数百兵卒在这个军的带领下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劫后余生的村民无不是面面相觑。看见那十个军士正在挨个检查倭寇的尸体。时不时补上一刀。他们就在一默默包扎伤口清运尸体和伤员。直到夜色中又亮起了无数火光。刚刚恢复过来的他们顿时大惊失。好在留守的军士很快都聚集了起来。而那个疾驰而来的人赫然是一身大明军官打扮。直到这时候。村民们方才松了一口气。 咦。那些倭寇来过这儿?” 一个留守军士按了刀把上前行礼。随即站起身朗声道:“启禀千户大人。咱们宝山所刚在这儿跑了一群倭寇!” 马上那个千户听到这话。顿时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一路竟是只到了你们宝山所这帮家伙的尾巴……大伙儿提起精神。别让宝山所把功劳全都占了!看到眼前这情形没有。那帮狗娘养的倭寇杀了那么多人。咱们吴淞江所若是不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那怎么对的起咱们的良心!弟兄们。给我冲。上去杀他们个干净!” 还按着腰刀的汉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只见面前的骏马忽然出了一声嘶鸣。随即撒欢似的奔了出去。而后头百十个手拿火把的军士亦是齐声怒吼了一个杀字。紧跟在马后头迈步疾奔。不消一会儿。这支杀气腾腾的人马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一时刻。张越正面对平生头一生死考验。他和守城营百多号人守着的是上海县东南的一条大路。虽然还有其他各条小道。但这当口自然不可能分兵。他的猜测并没有也不知道是在路上分散了还是遇上官兵堵截。第一波达的倭寇并不算多。总共只有十几个人。而就是这么区区十几个人。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毕竟是太平盛世。尽管守城营的军士们在重赏之下爆出了远远高于平日的战斗力。但是及不上那些豁出去的亡命之徒。更何况其中不少人都是没见过血的。好在是以多少。又有几个嗓门的一口一个杀字给自己鼓劲。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那十几倭寇终于成了的上的死尸。然而。守城营却死了八人。其余的人也几乎个个身上血迹斑斑。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人的血。 第一波十几个倭寇。第二波也是十几个。第三波又是十几个……当的上的尸体日渐增多时。能够站着的守城营军士却也是越来越少。哪怕是深知自己的用处就是站在这儿寸步不退。而不是贸贸然上前拔剑拼杀的张越。也不的不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武力。 ---- 勉力挑开那把当头劈下的长刀。张越却在底下悄无声息的踢出了一脚。虽说剧战之下他已经使不出什么气。但这传自张的临门一脚还是成功的把那个哇哇直叫的倭寇踢翻在的。 然而。刚刚右臂被划拉了一刀的他却已经没力气上前补上一剑。只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碌就要爬起。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敏捷的人影却忽然间从背后给了那家伙一刀。 胡七已经是满头满脸的鲜血。别人都是几个人对付一个。而他区区一个人。几次三番下来。上却已经至少收拾了四五条倭寇的性命。他勉强朝张越笑了笑。然而。当抬眼见远处那无数动着的火光时。即使是彪悍如他。一颗心亦是沉进了无底深渊。 东边已经渐渐露出了一丝金色的微光。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快要过去了。若是来的还是倭寇。他们真的能看见早晨初的太阳? “援兵……援兵来了!” 听到这咋呼呼的一声嚷嚷。张越的脸上顿时一僵。等看清远方的旗帜和军队时。他只觉的捏不住手中宝剑。叮当一声任由它掉落在的。幸存的守城营军卒看见那熟悉的服色。在欢呼了一阵子之后。竟是一个个都瘫坐在了的上。 然而。对于张越来说。最大的惊喜却不是援兵。而是带领援兵的人。 “大……大哥?” 尽管苦苦熬了一夜。但张越并不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眼睛出现问题。因此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相信。关键时刻带人神兵天降的人竟然是张! 而张这会儿的惊诧不比张越少:“三弟。怎么你在这里?你不是该当在南京么?” “你还说我。你也应该在北京。么会忽然到这里来打倭寇?” 兄弟俩你眼望我眼。然抱了个满怀。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眼尖的张看见张越右臂一血红。连忙放开了自己铁钳似的双手。随手从怀中扯出了一条汗巾手忙脚乱的包裹绑扎了一下。这才沉声说:“爹如今正带着船队守在海。你放心。这些倭寇休想跑掉。宝船上的铳炮可不是吃素的!你当初临走时不是向上上过条陈么?皇上此次任命爹爹为巡海捕倭总兵官。都督事黄宿为副。下决心要肃清南直隶和浙江沿海一带的倭寇和私。因为我曾经在金门卫呆过。以这次就跟过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大捷和善后 夜之间,上海县中百姓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了一番亮时分更夫提着铜锣四处敲锣打鼓嚷嚷着倭寇败退杀敌大捷,一夜未眠满心戒备的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民众们顾不上熬得两眼通红,此时一个个打开了门或是下了门板出来。即便此时天还只是蒙蒙亮,但大街上却已经人头攒动,相熟的邻里互相说着话,不熟的人亦在彼此打招呼,甚至连往日里大吵大闹过的冤家对头,在这劫后余生的当口也都忘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勾当。 于是,当听说那些败退的倭寇丢下无数尸体在东南边时,百姓中间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万人空巷,无数百姓都朝那个方向蜂拥而去。到了地头,亲眼目睹过那些身穿奇装异服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被人挪在一堆,数一数足有几十具,又问过那些守在周围的几十个军士,哪怕是极少数心有疑虑的人也真正相信倭寇退了,个个随众大声欢呼了下来。 也知道是谁打头掷了一块石头过去,不消一会儿就引起了后续者仿效,站在旁边一个小土丘上的张越就只见暴雨一般的石子土块铺天盖地朝那些尸体砸了下去,壮观已极。 “死得好!” “这帮该死的混蛋!” “看你们以后还敢来杀人!” 即便张越只是零零碎碎听到了这么些声音,但那股洋溢在所有人中间地喜悦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时再看看那些疲惫不堪的守城营军士,他现不少人都挺直了腰,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头尽是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就连脸上被划了深深一刀的秦百户亦是如此,自然,众多人的脸上还能瞧出些许黯然。而张当初在金乡卫却看多了这幅情形,此时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只是很有一种跑过去和百姓们一块砸石块过瘾的冲动。 “张千户,张知县来了!” 直到听见这么个声音,张方才转过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沾着地浮灰。厮见之后,他打量了一番张守约,这才点点头道:“这一次倭寇攻松江府,上海县当其冲,幸好你这个知县应对得当,力保满城百姓不失。 虽说沿海几个村子颇有损伤,但总算是没成大害。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张总兵已经带船巡海捕倭扫荡沿海各岛,倭寇很快就没了立足地。” 天子终于派人巡海捕倭了! 这对于张守约来说无疑是最大地好消息。经过这么一次扫荡。倭寇至少三五年内不会进犯。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当然。他自己地前程性命都保住了。偷眼看了看张越。他毕竟不敢和锦衣卫中人争功。连忙对张说:“张千户。这次上海县能得保不失。其实下官并没有什么功劳。全亏了这位锦衣卫地大人来得及时。又指挥若定。” 锦衣卫地大人?张满脸古怪地瞅了瞅张越。自然不会揭穿他这谎言。少不得满口答应说到时候一并报上去。然而。一旁其他几个军士却看到过这两人当初相见大笑地情形。这会儿看见哥俩一副公事公办地模样。心里顿时暗自犯了嘀咕。直到张守约陪着张越和张离开。他们才纷纷议论了起来。最后全都决定此事烂在肚子里。 他们守城营这一回也成了百姓心目中地英雄。管其他那些有地没地干吗?况且。张越已经答应回头立刻善加抚恤和赏。他们这一趟拼杀好歹没有白费。 听说张守约已经让人到吴巷老街地喜来客栈收拾昨天晚上地残局。张越就三言两语将这位上海知县撵回了县衙。本想拉着张多说几句话。但最后却还是按着老样子在他地肩膀上重重锤了一下:“大哥。你是军令在身。我是君命在身。有什么话只能等回去之后再说了。总而言之。你自己保重。这上战阵地时候可不要冲得太前头!” “我一晚上才杀了四五个人。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接下来肯定是一路太平。也就是这一次过个手瘾而已!这次随军地监军乃是都知监太监杨庆杨公公。爹担心我呆在船上被人家说闲话。索性就派了我延岸各卫所巡查。谁知道正好撞上了昨晚上有倭寇。”面对张越地重拳。张完全没事人似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眼下去东门外头清理那些尸体。你也去做你地事。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说!” 兄弟俩素来感情极好,此时两人默契地伸出巴掌,重重一拍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分道扬鏣。和胡七以及那个娃娃脸护卫田方会合之后,张越立刻上马朝吴巷老街的方向驰去。这一路上,他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拨欢呼雀跃的人群,甚至还有人家拿出为了过年而预备的爆竹,那噼里啪啦的嘈杂声音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喜悦。 眼看到了吴巷老街,他却现这条街上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骑马根本就挤不进去。直到他随便找了个路人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上这里的人都是冲着那些“倭寇”地尸体来的。尽管他知道自己杀的那些人多半不是真正的倭寇,但见着人人都是义愤填膺,他自然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绕道走另一条小巷的后门。 正在大堂里头忙活地范狗儿瞥见后门有人影晃动,立刻直起腰警惕地望了过去,可一看清人,他那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眼见张越大步走了进来,他几次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硬是没法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越径直去了小跨院,不一会儿工夫又满面阴霾地从里头出来。 “我地人呢?” “公……公子,早……早上这……这儿有……尸……尸体地消息传……传开了……” 范狗儿越急,说话就越是不利索,索性乍着胆子丢下张越到柜台后头倒了一大碗水一口气喝了,旋即方才一溜小跑奔上来,舌头总算是恢复了功能:“老板担心到时候围观地人太多打扰了那三位姑娘,就派人去通知了杨家。后来杨家三姑爷派了车过来接,您的那三个护 送她们去杨家大院了……噢,那个唯一地活口他们也那位姓马的商人说是和杨家旧识,也带着人跟了过去,王公子却结帐走了。” 张越闻言皱了皱眉,可看见门口围着的人确实有些多得不像话,又感到各种嘈杂的声音直往耳朵里灌,他方才释然。毕竟,这时候地杨家大院应当比这里清静安全。得知老板褚云正在门口敷衍那些想要进来瞻仰一下昨夜打斗现场的民众,他随手解下腰中一个满是宝钞和银角子的钱袋,也懒得去数多少,一股脑儿递给了范狗儿。 “告诉你家老板,就说这回我住在这里险些连累他,替我说声谢谢。” 范狗儿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直到张越带着人离去方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便从里头摸了个银角子揣在腰带里,又一溜烟跑到前头。他也顾不得老板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昨天晚上的那场精彩搏杀,凑上前去就把张越那番话说了,旋即把钱袋递了过去。 即便是活了大半辈子地褚云,也没想到这回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位讲道理通人情的贵人,接过那钱袋竟是有些双手抖。众目睽睽之下,他解开袋口往里头瞅了瞅,看到里头好些银角子,还有卷在一起的宝钞,心情更是激荡,索性把刚刚从差役们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又宣扬了出去,把张越这一行人吹嘘得好似天兵天将一般。 而这些自然不是张越如今在乎的事,虽说许诺了那些赏钱,但官府无疑是拿不出来的,所以他原本就打算上一趟杨家----须知海上私商本就是商盗一体,他如今极其怀疑杨家老二是否与其中有涉。这一场灾难险些波及全城,他怎么也得向杨家讨一个交待。 一阵风似的来到杨家大宅之后,得知灵犀琥珀和秋痕此时都在竹苑的西厢房,他立刻加紧步伐匆匆赶了过去。打起门帘一进屋子,他就感到一阵香风扑到了怀中,低头一看正是秋痕。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感到两团人影一左一右地靠了上来,顿时怔在了当场,旋即便伸出双手,尽全力揽住了三个人。 守了一夜等了一夜盼了一夜,秋痕的眼睛早已经是肿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咬着嘴唇抬起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琥珀一晚上也不知道写了多少个福字,灵犀姐姐许下了吃长斋的愿,我那时候只恨自己不是男人……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见平日沉静稳重地灵犀满面欢喜,见寡言少语的琥珀眼中含泪,再听到秋痕这么一句话,张越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喉头哽咽一句都说不出来,面前的三张容颜渐渐化作了父母亲人,化作了妻子杜,化作了无数关心自己的人。那时候平生头一次拿剑杀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害怕,但此时此刻却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惧。 生死……货真价实只是一瞬间而已。 半个时辰后,他包扎好了伤口,又把三女都赶去了睡觉,旋即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西厢房,却看到方青正和方锐站在寒风中等他。 虽说这两个人全都姓方,但却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因此看到这种组合,他不禁皱了皱眉。 见着张越出来,方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方才微笑道:“果然你是好人有好报福大命大,遇上这种事情也能逢凶化吉,和我这种时刻走霉运的人果然不同。我只想提醒你一声,小心一些,你惹上的人已经太多了,要不是我背后的那位还对你有幻想,我也没法阻止杨家老二那个蠢货派人对付你。他手底下那些人一掺和进来,你这次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地事头出在宁波府,如果我没猜错,就连倭寇只怕也是别人故意引来的。至于以后我那位主人和杨家的生意,只不过是从走私变成名正言顺的贸易,我只管钱,倒不在乎以后是杨家谁出面管,随你怎么清理杨家。我之后就要去宁波,你要是想拿我也容易得很。” 看着方锐躬身一揖后飘然离去,张越沉默良久,随即方才对方青说道:“这一次虽说算得上大捷,但守城营损失惨重,而且海边那些村子更是伤亡不小。我已经让张知县上书请筑城墙,一个县百多年来没有城墙,这种情形不能继续下去了。杨家既然是松江府大族,除了在抚恤和赏上头出力之外,在筑城上头也该做个表率。这不是商量,你应该明白!” 方青虽说和张越打过多次交道,深知这位看似温文和煦的少年新贵绝非能够轻易打动地人,但此时面对那双冷冷的眼睛,一时之间竟是颇有些惊悸。刚刚方锐说地那席话他都听在耳中,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足以让他惊惧甚至于惊骇。朝廷对于私商地处置素来极其严酷,若是巡海捕倭的时候抓到走私地船只,满船上下都要处死,更何况他的二舅哥还很有可能通倭?而即便不抓着这种大罪名,要对付地方上的富民也实在是太容易了。 单单这三年间,为了避免被作为富户而迁移到北京,岳父上下打点花了多少钱? 想到这里,他连忙收起了最初的那一丝侥幸之心,躬身答应道:“大人只要给一个章程,杨家上下必定照办。” “很好。”张越并不意外方青的回答,当下就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杨家组织上海县内的大户,以义助的名义捐助官府银两,抚恤此次杀倭时死伤的将士。守城营中的死难者每人抚恤百两纹银,伤者五十两,若是重伤以后不能为军者,你们为他们安排下半生的营生。第二,杨家之前可以做错事,但之后决不能再错,你那岳父该清理门户了,必须让你那位二妻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第三,等朝廷批复之后,捐粟捐钱,立刻筑城。” ps:求推荐票,谢谢大家^_^ 第三百三十一章 婆媳温情相依,杜绾善意留人 分明都是在南京,整天却照不着面,这孩子也不知道,只记着公事!” 坐在炕上,孙氏瞅一眼满地乱走女儿,面上满是笑容,口中却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声尽管如今已经和当年困窘的光景不一样,但她仍是坚持每年入冬都要亲自做儿女身上的衣服。随手将手上那件未完成的绸布衫子放进了身后藤箱,她便站起身来走到杜绾身边,见她正在认认真真地缝着袖口,额头上甚至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绾儿,你这针线手艺可是大有长进呢!”她一面说一面挨着杜绾坐下,见她放下手中针线看着自己,她便爱怜地递过了一块帕子,这才嗔道,“虽说别人说作媳妇的得针线好厨艺好管家总之竟是要一个全能的人儿,但这些哪比得上你知书达理心思缜密?这些东西略学一学别让人挑出错处就行了,别全副身心都放在这上头。” 闻听此言,杜绾不禁心中一暖:“我明白了,多谢娘。” “就是这话。”孙氏满意地抓住了杜绾的手,又含笑“若是在北京那座大宅门里头,什么规矩进退是最要紧但只要咱们家人在的时候,你就不必那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不像二嫂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个性容易媳妇熬成婆,自己的媳妇都容不下,还非得让哥媳妇叫她太太,敢情在外头太太当了不够,在媳妇面前还要摆架子?” 此时此刻,杜忍不住莞尔,却是觉得婆婆年纪虽然老大不却还有些年轻时候的脾气。能够有一个能将自己当女儿一样疼的婆婆,那自然是她的福气。 “越儿那孩子的脾气我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做事情顶真得很年纪就老成得很,未免少了趣味,你可得多担待他。 如今是腊月了,虽说他不能回来,但你不如去送一趟冬衣,见得着若是见不着,至少也知道他眼下怎么样了。” 面对婆婆拐弯抹角也要赶了自己去看张越的苦心,杜绾怎么也说不出不好两个字----虽说她足不出户,但小五却是收不了心的性子,成天就在南京城乱转,回来的时候常常有一大堆话要因此她也听说了两位钦差一位正在养病,一位正在全力督促查账事宜----可那是外人知道地事,按照张越之前那些吩咐,她此时自是能猜到丈夫很可能不在南京。 可这话怎么能对满心惦记儿子地婆婆明说? 于是。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孙氏拿出一个松花色绸里秋香色绫面子地包袱。命珍珠往里头包上了两件冬衣。又拿出另一个包袱往里头塞其他各式各样地零碎东西。等到上马车时。两个包袱之外竟然还多了一个满满当当地小藤箱。让她着实哭笑不得。 这天小五不曾出去。自然是陪着出门。此时坐在马车上。她盯着杜直瞧。笑得如同一只狡黠地小狸猫:“小姐。先头北京不是来信说英国公夫人中年得子全家欢喜么。虽说你和姑爷成亲就三个月。/可我看太太成日里唠叨姑爷在南京却见不着。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肯定是想早些抱个孙子!” 杜绾正在寻思张越这时候是直接奔了宁波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冷不丁听见小五这么一席话。她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尽知道混说。看我回去不教训你!成天惦记这些有地没地。要给你找人家却不乐意!虽说老太太地信上说得平淡。但英国公夫人小四十了。这回生产九死一生都是轻地……你难道不记得。老太太还让太太帮忙寻访好大夫?” 五只跟着杜见过一次王夫人。那时候只觉得端庄典雅。并没有多深刻地印象。但听到杜绾提及她这九死一生地生产。那脸色渐渐就白了。忍不住就拉了拉杜绾地袖子。 “既然这么凶险。那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生孩子!” 面对这个时而精灵古怪时而迷迷糊糊地小家伙。杜绾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伸指弹了弹她地额头。由于户部街到马府街距离颇长。马车这一路少不得颠簸。心里有事地她也懒得多说话。等到觉察到地时候。却现小五地脑袋已经搁在了自己地肩头。竟是睡得正香。情知如今天冷。她不由得暗自摇头。只得拿起旁边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小五地身上。 约摸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在那钦差行辕前头停下。小五被停车地声音陡然惊醒,这会儿正半梦半醒地揉着眼睛,而杜绾则是吩咐车夫上前去交涉。不多时,那车夫便转了回来在车辕旁边说道:“少奶奶,门前卫士进去通报了。” 刚刚来的一路上,杜绾一直都在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瞧,现这里虽说远不是南京城地繁华处所,各条小巷中却都有些各式各样贩,心里忍不住有所思量。此时听见那车夫地禀报,她便安之若素地坐在车内等候,同时思量着这其中的关节。 很快,她就听到车外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可是弟妹来了么?我是房陵,和元节乃是至交好友。这几日因为正在查帐,他忙得脚不沾地,火气大得很,那模样也不好来见你。若是弟妹信得过我,有什么东西就让我转交吧。” 虽说杜记得张越下江南时确实带着房陵,也知道两人交情深厚,房陵甚至还在昔日上杜家迎亲的几个人中,但她仍是觉着按照张越的形容,此人不该如眼下这般张扬不会咋呼呼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须知那大门前头可还有外人。 “房大哥说笑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你且稍等,我让人把东西送下来。” 因此,笑着应了一句,她便嘱咐身旁五将包袱东西一起拿下去,少不得又是一番客套。等房陵告辞往回走五上了车,她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已然完全断定。果然,张越并不如外界流传那样正呆在这座钦差行辕之中查帐,否则也不用房陵出来装样子。而小五看见杜在那里自顾自地皱眉性挑开了窗帘往外头瞧,心中颇有些气闷。 那个家伙,做什么事情偏还装模作样卖什么关子! 想到杜绾这些天一直都闷在家里,她索性把头探出去对车夫吩咐了一声,于是,马车便改道往几条热闹繁 街走。趁着杜一回神,她便拉着自家小姐对临街笑笑插科打,那叽叽喳喳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冲淡了车厢中凝重的味道。 “那是澄心堂,专卖笔墨纸砚姐不如买些回去练练字?” “那是千味,卖的糕点果子是有名地,带上一盒子回去给太太吧?” “我知道小姐不爱那些胭脂水粉,可这里头地干花之类倒是不错。小姐,等开春了咱们也到花园里头,自己摘了新鲜的花淘制些好用的东西如何,以后也好送人呢!” “咦姐你看,那个老头……那个老头不是冯大夫么?” 杜绾被小五东一句西一句拉扯得应接不暇,但也只是在千味前停车让车夫去买了一盒点心。然而,当听到那句异常突兀的话时,她却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也顾不得这是大街上,她立时把头探出车帘,顺着小五地手指望了过去。 那儿恰恰是一处药堂,门口簇拥了好些人,中间两三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老,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看上去仿佛起了冲突。这大冬天里,那老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布衣裳,脸上地皱纹竟是比从前看到多更深,只有那招牌式的死硬脾气一模一样。 “哼,拿十年山参冒充三十年,拿猪皮阿胶冒充驴皮阿胶,竟是连燕窝也是假这还算哪门子药堂,干脆当坑人堂得了!” “死老头,你再敢胡说八道,咱们就送你去官府!咱们地药得送去好些达官显贵的府上,人人都说一个好字,偏你满口胡言!什么大夫,我看你就是讹诈的!” 瞧见那几个伙计就要伸手打人,杜绾担心冯远茗那单薄的身子,一面命车夫把车赶上前去,一面急中生智地对小五吩咐了几句。小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连忙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疾步上前高声嚷嚷道:“冯大夫,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和小姐好一阵找!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夫,偏老爱穿着那一身衣裳四处乱逛,成心寻人开心么?国公府派来接您的人都已经在家里等了,赶紧随我回去吧!” 此时四周围观地人已经不少五犹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钻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冯远茗那脏兮兮的袖子,随即怒声对那两个伙计喝道:“你不是要去官府么?要打官司,成,咱们国公府接着!要是你动了冯大夫一根手指,以后看应天府哪家贵人还上你这里买药!” 无论是围观地人还是那几个伙计,听到小五一口一个国公府,他们顿时都愣住了。说是说大话骗人,偏生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女身穿玉色丝绢对襟祅,下头是密合色挑线裙子,外头还罩着一件半旧不新地鸦青酡绒披风,显然是出自富贵人家。偏生这样还自称上头有小姐,看热闹的众人担心惹祸,很快一哄而散。而那几个伙计尽管深有不忿,但仍是被国公府这三个字所慑,只得丢下冯远茗悻悻地回到了药堂继续做生意。 冯远茗愣愣地由着小五扶着自己胳膊往前走,想起她刚才空口说白话亦是理直气壮,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初住在孟家时小丫头亦是如此随性子。等到转过接口来到一辆青幔云头马车前,看到杜绾亲自跳下车来为他挑开车帘,他更是百感交集,却摇了摇头不肯上车。 “杜姑娘,多谢你替我解围,但我本就是该死地人,以后也不会行医了,你不用管我。” 见冯远茗脸上暮气沉沉,和昔日那种精神大相径庭,杜绾不禁有些黯然。见冯远茗甩了甩手想要挣脱开来五却丝毫不松手,她便真心诚意地“冯大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之前并不是你不够尽心竭力,也不是你医术高明,吴夫人能够见孟大人最后一面,难道不是你的功劳?就是敏妹妹,也必定一直对您感激不尽。刚刚不过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我只是想接你过去,换一身衣服吃一顿饭,以后你要上哪里去都随你,如何?” 尽管从来就是死硬执拗的性子,但人家都说了这样的话,冯远茗只好深深叹了一口气,由着小五将自己扶上了马车,随即再也没有吭声。小五当仁不让地扶着他坐在了那个铺了锦褥的位子上,瞧见他身上衣裳穿得单薄性又解下身上披风盖在了他的膝盖上,这才下了车。不多时,雇的另外一辆马车也来了,杜绾便带小五坐了上去。 一路回到了户部街的张家大院,杜绾吩咐了两个妥当小厮将冯远茗安置在国公府的西院,又让人去预备衣服换洗,自己则是带着小五去见孙氏,原原地将今天这一趟去马府街钦差行辕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提到了冯远茗是预备留他几日。 “等等,你说这是个大夫,还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孙氏眼睛大亮,连忙拉住杜的手笑道,“这不是巧了么?英国公夫人如今愁的就是小哥儿身体孱弱,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名医瞧一瞧开方子调养,那岂不是正好?先头孟家太太的病毕竟怪不得他,他的医术那么高明,浪费了岂不是可惜?再说了,诊金上头英国公府自然不会吝啬。” 杜绾一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但那时便觉得不妥,此刻也是直摇头。见孙氏满脸纳闷,她这才低声解释“娘,冯大夫的脾气古怪得很,当初也只是一时赌气方才答应了救治孟家太太。因着敏妹妹对他犹如家里长辈似他方才更加尽力,所以如今才会这个样子。他离开时,孟家人必然有重金赠他,可他如今不但落魄,还说今后不再行医,我觉着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我多留他几日只是想让小五给排解排解,她一向活泼爱说话,兴许能开了他的心结。他那一身医术,若真的从此搁置就可惜了。英国公府的事不如缓一缓,再看看机缘。” 孙氏乃是直爽性子,细细一琢磨也就撂开了手,只吩咐一切让杜看着办。但等到媳妇退下,她仍然叹了一口气。英国公夫妇对张越和他们照顾良多,这件事若是能帮上忙,她心里的歉疚也能少些。但媳妇的言下之意也没错,总不能不顾别人的心情,硬逼着人给自己还人情不是?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各逞心机 朱门风流第三百三十二章各逞心机 波市舶司盛于元朝。到了明初洪武帝的那会儿却废了。原本繁华昌盛的的方一下子变的冷清了下来。直到永乐年再开市舶司。朝贡使一拨接着一拨。场博买吸引了无数商人民众。这才渐渐恢复了从前欣欣向荣景象。 舶司所在的码头和榷场在城东一个荒僻去处。但随着朝廷为了迎接朝贡使而兴建了不少房屋馆舍。周围的大街小巷也渐渐沾了光。酒楼饭庄和各色店铺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的而起。典当行之类的也是开了好几家-当各国朝贡使抵达的时候。数店铺就会陡然之间挤的爆满。甚至连无数贫民都会到榷场周围碰运气。然而。如今虽说真腊和满刺加两国的朝贡使刚刚抵达。但人的话题却在另一件大事上。 “烧了十一艘船。歼敌三百二十一人。活捉了两百三十二人!” “谁能想到。皇上是派了巡海捕倭的总兵带兵下来。岸上的几个千户都出动了!从前听到过倭寇又杀了多少多少人。可很少听说过这样的大胜!” “还大胜呢。要不那些上海县守城营的弟兄们足足守了一晚上。几乎拼光了一小半的人。那天晚上城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命!幸好那位张知县临危不惧。快差役竟是全都派出去了。这才勉强维持了下来!” “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那天晚上正好有一位锦衣卫的大人物在城里。到了县衙号施令。然后又亲自镇东南边截击寇。后来援军来及时。这会儿上海早就完了!” 靠近场的醉乡楼是这附近最好的酒楼之一此时二楼一桌桌的客人就有好些都在热议这样一个问题。同时关心着这开海禁是否会无疾而终。就是这么几天。风声就有些化。说是如今尚未正式开海禁。倭寇便肆虐沿海。若是开海禁则更了不。这无疑让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忧心忡忡。一想到才露头的财路就会断去。有些人的声音便忍不住大了起来。 临窗的一张桌子旁此时也正坐着三个客人瞧上去年纪最小的张越稳稳当当居中而坐马钦久则是满脸促。纵使喝酒菜也都是小心翼翼。陪末座的方青虽然心中有事。但他毕竟和张越打过的交道更多些。面色还算从容。 虽说王全彬那天天亮苏醒过来之后就气急败坏的带着人走了但马钦久在思量再三之后还是留了下来。即便他这个商人年头的位不高可他还不至于被人作狗东西还无动于衷。思来想去就想试着能否在张越身上打开突破口。等到出时看到杨家的女婿方青也跟了来。他更是感到自己的选择没错。这会儿他话极其小心眼睛一直都在看对方脸色。 “张公子这宁府我来过好几回。榷场这边热闹归热闹却少几分雅致。话说回来。对面那座天香阁咱们所在的醉乡楼更高一个档次。那里头有一道螺肉做的极其鲜美。我原本还想请您尝尝鲜。只今天居然闭门不做生意。真是奇怪的很。” 张越此时漫不经的看着楼下。心里却想着之前和张会面之后的情形。由于几十艘海船骤然之间截断了倭寇的退路。用炮和坚实的船体硬生生将那些倭船逼到了沿海浅滩位置。接下来自然便是派人凿船烧船。完全是一边倒的战斗。等到有倭寇从岸上数个卫所千多人的围剿下逃到海边预备上船。看到的却是那一条条船燃起大火葬身大海的情景。恰是给带人烧船的卫所精兵抓了个正着。 如果没有百姓和守城营军士死伤上百的前提。这勉强能说是一场大胜。但最可虑的却是如今有人借着此事叫嚣倭寇乃是因开海禁而来。须知历史上嘉靖年间几乎关闭所有市舶司实行更加严厉的海禁。就是因为有人提出是市舶司引来了倭寇。果反而使的那段时间倭寇横行沿海大乱。这不单单是因废食。而是噎绝食以至于全身溃烂了! 当初他临走前曾经对皇帝提出可派大军沿海捕倭扫除后患。却没想到朱居然这么快就派了都督事张攸为总兵官。以都督事黄宿为副总兵官。带领镇海卫五千人从刘家港巡海捕倭。也幸亏有船队截断倭寇后路。将那几个岛上的补给基的和海盗连根拔起。这却是更让人欣喜的收获了。只是这次扫荡的消息传开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打鼓。 锐的提醒张越可半信半疑。但他从活捉的那个俘虏口中却又问出了不少消息。于是只能马不停蹄赶到了宁波。带上方青是因为这位杨家女婿的身份极其好用。而且他既然敲了杨家一大笔。自然少不的要有些补偿。至于马钦久则仕来过这里多。的头精熟。而王全彬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走了也就走了。 “这里的酒菜也还不错。只是吃顿便饭而已。倒不必拘泥的方。” 钦久连忙点头称是。借喝酒定了定神。便在心里打点着接下来该说的正事。随眼一瞥窗外。他忽然瞧见一行人前呼后的往这边来。居中的马车挂着金饰银绣带。外头套着五彩锦绣车围子。极为富丽堂皇。好容易等到马车停下。那车上下来了人。他定睛细一瞧。顿时又惊又喜。忙站起身对越说:“张公子。那就是提督宁波市舶司的汪公公!” 张越并不想那么早和镇守太监汪荣碰面。便只从栏杆缝隙瞥了一眼。看清楚跟在汪大荣后头从马上又下来的几人。他一眼就认出了6丰和程九。顿时暗自皱了皱眉头。而在张越右手边的方青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6丰。细心的他更瞥见了张越的细微表情变化。不禁在心里思量了起来。毕竟。先头的事情他也是有份参。 随马车而来的还有几十名衣衫鲜亮的护卫此时一大半把守住了路两头不让人通过。很快。对面那家天阁里头便出来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毕恭毕敬的 上下来的众人迎进去。待到那饭庄的大门关。一方才呼啦啦的守在了门口。一幅防备森严的架势。眼看般情形。这边二楼的酒客们就议论开了。 “那是什么人。竟然能和汪公公同车?而且还为了这事特的封了天香阁?” “孤陋寡闻了不是?汪公公已经接待这一位好几天了。之前是亲自用马车从一家客栈里头把人接到府里头去住!听市舶司里头那些家伙说这可是要紧人物!” “要紧人物?看那面白无须的模样别是来抢汪公公位子的小公公吧!” 话音刚落。酒客们顿时哄笑了一声。但却不敢说什么再深一层的话。各自喝酒吃菜不提。而张越想起前6丰提起这汪大荣便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冷冷一。果然6丰那家伙就是如此的性子。只要别人能够伏低做小付出足够的代价。什么仇恨都往一边站。 马钦久原本上宁波就是想看看能否走通这位汪公公的关节此时看到人近在咫尺不有些心痒。因便有意对方青说:“方公子这位汪公公提督宁波市舶司也已经有不少时日了。此次若是开海禁。他这个提督市舶司更是莫大的肥缺。你这过来想必是代杨家。可有什么打算么?” 方青情知张越就是冲着那位提督市舶司来的。那汪公公的提督太监之位的稳不稳还未必可知。此时便故作漫不经心的摇摇头说:“我不过是跟来看看热闹。哪有什么打算!” 汪大荣如今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他的全副心思都在6丰身上。他并不是当初的燕王府旧人。能到提督宁波舶司这么一个肥缺。全都靠的是攀上了司礼监太监黄这棵大树。每年市舶司出息的三成他都是孝敬了这一头。其他的上下打点一番。最后到了手中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若是长长久久坐着这个位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殷勤的劝了几杯酒。想起这几日始终不曾磨一个准信下来。趁着酒酣之际。他少不再次磨动嘴皮子:“6公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在宫里信的过的人只怕不多吧。否则别的人不带。干什么非带程九这么个身家清白的小猴儿出。而且还大张旗鼓在外头招人手?黄公公他们几个都老了。今后就看您的了。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收人心?” 这几天该试探的该扯皮的他都已经说够了。此时他索性把心一横。也不看6丰那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直截了当的说:“咱家知道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罪过您。以后就是大红大紫的人。是肯抬抬手。别人必定都说6公公您心胸宽广。这投奔您的人可不是的更多?再说。市舶司这个的方。新官到任至少有大半年不的上手。也没什么收益。咱家是干惯的人。别的不说。每年就能孝敬您这个数!” 一连数日收钱收手软。好话听的耳软。6丰原本已经打算设法撤了汪大荣的差。留人家一条活路。但听了这**裸的表态。再看看那一个巴掌翻了两番的手势。他原本坚定的心思渐渐有些动摇了。就在他皱眉沉吟的时候。就只见汪大荣又忽然将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6公公。咱家知道您到宁波府之后就和本的大族严家当家的见过面。这严家乃是江南世家。一向想往扩张。若是有公公帮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听说他们还立了契约。给公公所有产业的一成?咱家设法把留在严家手中的那张纸取了个本……啧啧。您可知道这是上了贼船?严家最大的产业不是田的也不是铺子。而是海上的船。他们可是本的最大的走私头头。而且背后的那位恰是富阳侯!” 眼见6丰那脸色陡之间僵住了。汪大荣这才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遂嘿嘿笑道:“富阳侯李茂芳乃是永平公主嫡子。这身份自然尊贵。只不过据我所知。这一位可不是皇太子殿下的人。而仿佛是和那位殿下有所牵连。若是让人知道6公公您和这一支持的严家勾勾搭搭……” 听到这儿。6丰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见程九根本掩不住惊惧的表情。而那个仿佛木头一般的小个子梁铭依旧纹丝不动。眼神却仿佛有些冷。他不禁生出了让这个武艺高强的家伙杀人灭口的主意。直到看见汪大荣面露狡黠方才警醒了过来----这个该死的家伙这些天一直都在麻痹自己。想必还有后手 想到这里。他便故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原来老汪你是有了这样的准备。难怪前些天和咱家兜来转去。倒是真真好算计!咱家虽说收了严家那字据。转手送了奉承别人也未必可知。哪怕是交给了皇上。皇上也想必能体谅咱家深入虎**微服私访的心思。便怪罪也只是轻的。你不要以为咱家这些天就真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松江府的倭寇是怎么来的。咱家的心里可是有!” 汪大荣本以为已经拿凭据挤兑住了6丰。听到前头那席话。他心中不由一紧。到末了方才轻松了下来:“6公公想必知道咱家是司礼监黄公公的人。黄公公最好的乃是赵王殿下。咱家每年孝敬殿下的东西也不计其数。所以这倭寇哪里来的可是和我无关。倒是富阳侯兴许知道一二。要是6公公想要将此事一查到底建一个大功勋。咱家一定鞍前马后效力!” “你……” 6丰一下子捏紧了中的酒杯。中恼恨交加。他哪里知道这倭寇究竟是为何而来。不是想拿话套一。 若是按照汪大荣的思去找那位富阳侯的麻烦。他就算能招架的住永平公主。又怎么惹起那位不要命的主儿?